因为黄芹芹此前太过嚣张的缘故,大家对他们母子二人都爱理不理的,抱着一种幸灾乐祸的腹黑心态。
而此前一直受黄芹芹欺压的母子此刻却不计前嫌,还帮助他们,这胸怀,可是连许多大老爷们都比不上,怎能不让人敬佩。
夏小洛享受着人们敬佩和赞扬的目光,有恍如隔世之感。
夏小洛看着黄芹芹低眉顺眼的样子直到他们推着车子走进了家属院,满脸的忧思,心道,权利对人的异化真是可怕,一旦拥有了权利,人们往往得志便猖狂,忘乎所以;而一旦失去权利,则整个人的身心都变得羸弱不堪,精气神都差了许多。
两个人走到县百货公司,在店里买了一瓶宋河粮液,然后走出了店门。
此时小小县城“华灯”初上,那些路灯亮了起来,散发出昏黄的光,倒别有一番情致。
两人回到家里,夏近东已经开始在楼道里趁着微弱的天光忙活起来,排骨在铁锅里被他飞速的翻炒着,发出吱吱的声音,整个楼道飘着诱人的菜香。
一看二人回来,夏近东满脸笑意,道:“老婆,儿子,今天我亲自下厨,让你们见识下我的手艺!”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显然非常高兴,往日在他脸上常见的阴郁一扫而光。
许小曼道:“呦,我们的夏局长也开始做菜了,您不是一向讲究君子远庖厨么?”
夏近东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副的,副的,这个要讲清楚。”
两人心情不错,竟然“打情骂俏”起来。
不一会,饭菜摆上了餐桌,夏近东把门关了,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围着餐桌坐下。
还别说,夏近东的厨艺倒还不错,几个菜一摆上桌子,可谓色香味俱全,夏小洛禁不住食指大动,夹起一块黄豆焖猪脚啃了起来。
许小曼用爱怜的眼神看着儿子,嗔怪道:“儿子,是不是几天没吃肉?在那穷得叮当响的小乡村,真受苦了,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夏近东有点不满地看了妻子一眼,妻子最爱贬低他的家乡,几乎成了她的一种乐趣和习惯,不过,他那不满的眼神竟然也充满了爱意。
享受着一家人相亲相爱的氛围,夏小洛心中一阵想哭的冲动,自己重生前的那一辈子,他是一个漂泊在大都市的打工仔,是远离家乡的游子,一年到头他只能在春节时候,回到洛水县和父母团聚一次,有的年月碰到车票紧张或者轮到他值班,他连老家都不能回。
他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享受这难得的天伦之乐了。
夏小洛啃了一个猪蹄,这才想起来酒还没拿出来呢。
他把那瓶酒拿出来,夏近东接过来一看,惊喜道:“这酒很贵的,五十多一瓶啊,够我大半个月工资了。”
夏近东的话有几分舍不得的意思。
许小曼揶揄道:“看你那知识分子的穷酸样,咋那么像孔乙己?我儿子掏钱的时候,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夏小洛则对父亲很心疼,温言道:“老爸,只管喝,以后什么都会有的。”
夏小洛心情感慨地开了酒,一时房间里醉人的酒香四溢,给父亲满满地倒了一杯。
又给自己面前的玻璃杯子倒了半杯。
许小曼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儿子,警惕地道:“儿子,你啥时候学会喝酒了?”
夏小洛一时语塞,重生前的那辈子,他很好酒,在泡吧的时候已经练出来酒量了,虽然重生过来,已经是十五岁的身体,但他这嗜酒的脾性却没有改变,这会儿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来。
幸好夏近东给他解了围,笑道:“小洛也不小了,能喝点酒也没什么不好,少喝点酒对身体还有好处呢,可以活血,促进心血管扩张,不过,不能喝醉。”
在他眼中,儿子相当成熟,更在他与王俊伟的博弈中指点出一系列的妙招,化解了重重危机,居功至伟。
许小曼心道,一派胡言,他又不是老年人,扩张什么血管?不过,今天是夏家的大喜之日,她也就不再多阻拦。
夏近东举杯道:“咱爷俩碰一杯。”
两人人一饮而尽,夏近东很享受地吧嗒一下嘴,道:“这酒味道不错。”
夏近东此时志得意满,而夏小洛则再考虑一个更为深远问题,如何能让父亲走得更远,不过他一时也没有头绪,索性放弃思索,开始专心致志地吃饭,和父亲聊天。
饭毕,夏小洛颇为无聊,就走出卫生局家属院,直奔屈小元家,准备找他玩一会,看看这厮最近在玩些什么。
屈小元家大门紧闭,不过里面的灯却亮着,里面传来一阵呼啦啦的搓麻声,夏小洛敲了敲门,片刻之后,一位中年妇女开了门,这人正是屈小元的母亲邱东芳,她看来人是夏小洛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夏小洛心中有点纳闷,心道,咱也是在洛水县风生水起的牛叉少年啊,怎么您看我就一副不怎么待见的表情呢?
不过他还是很有礼貌地道:“邱阿姨好!小元呢?”
邱阿姨冲里屋一努嘴,道:“里面呢。”又奔赴热火朝天的麻将战场。
屈小元正在里屋看书,自从被夏小洛带着去了几趟图书馆,看了几本很精彩的小说以后,他开始喜欢上读书了,现在他看的是《基督山伯爵》。
买这本书的时候,他被简介里“这是一个复仇的故事”这句话所吸引,进入故事以后,发觉果然精彩,不住赞叹道:“果然牛叉,和金庸老爷子的小说有得一拼。”
三个和邱东芳一起打麻将的人都是状元红酒厂的职工,见邱东芳的儿子在房间里看书,难得的乖巧,一个叼着香烟的阿姨道:“东芳,近来你儿子表现不错啊,暑假也不跑出去疯玩了,天天在家看书。”
邱东芳对儿子也颇为自得,毕竟今年状元红酒厂也有其他四个孩子参加初中升高中考试,但是都考的很差,一个考上了第三高中,其他的三个就落榜了。自己的儿子本来学习很差,按平时的水平,第三高中也危险,谁料考试之前的一个月的突击就能产生如此神速的进步。
儿子考上第二高中这件事委实让她扬眉吐气一把。
她道:“那当然的,我儿子多聪明啊!”
她有点嫌恶地看了一眼夏小洛,心道,这夏小洛从小就和屈小元一起厮混,俩人天天不务正业,倘若不是这个夏小洛在后面拖着屈小元,小元肯定能考上第一高中。
儿子怎么这么倒霉,交上这种狐朋友狗友?她恨恨不已。
其实她的想法很是值得商榷,更多的时候是屈小元拖着夏小洛一起厮混。
屈小元看夏小洛来了,把书扔到一边,给了夏小洛一拳,道:“你大爷的,走也不说一声,真不把我当兄弟。”
夏小洛也心中歉然,带着王大力逃往老夏庄真是比较匆忙,没来得及和这从小玩到大的朋友道别。
屈小元揉揉发酸的眼睛,道:“不看书了,咱们玩会魂斗罗,妈的,自从中考前那段时间,你天天逼着我看书,直到现在,咱们俩都没有一起玩过。”
在这苦逼的1990年,除了用小霸王学习机玩玩拳皇或者魂斗罗,还真没有什么别的娱乐,虽然这玩意在重生前玩过无数大型游戏的夏小洛来说,无疑幼稚而且弱智,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聊胜于无吧。
两人把游戏机刚刚插好,邱东芳就冷冷地道:“小元,你又玩游戏了!”
屈小元头也不回,选择了一个角色,有点不耐烦,道:“我朋友来了!我陪他玩一玩。”
两人都选好角色,开始一路的过关斩将,彩色电视机发出游戏中的枪炮声和其他种种嘈杂的声响,弄得邱东芳一阵烦躁,再加上刚刚输了把,心情更是不爽,看着夏小洛很“没眼色”地坐在地上的凉席上打游戏,更是气愤。
第56章锋芒初露
“什么朋友?天天就知道拖着你玩的,也算朋友?这叫狐朋狗友。夏小洛你也真是的,你学习那么差,这暑假到了,也不趁机补补课,天天就知道打游戏。”
邱东芳摸了一张牌语重心长地说。
言语之间,有着对自己突然成绩飞升的儿子的自信,也有着对“成绩很差”的夏小洛的揶揄,两种情绪混合在一起就成为了一种让她心中很舒坦的优越感。
夏小洛愣了一下,心中不悦,但是他没有多说。
屈小元脸憋得通红,急急地道:“妈,你瞎扯什么啊!什么都不懂你还喜欢乱说!什么他成绩差?他考了全县第三呢!”
这下轮到邱东芳目瞪口呆了,她最近经常听说向阳中学有个叫夏小洛的学生考了全县第三名,但是她怎么也没把那个全县第三名的夏小洛同没事和儿子一起胡混整体打架斗殴的夏小洛联系起来,一直以为是同名同姓的另外一个学生。
闹了半天那个全县第三名的学生就是一向被她认为调皮捣蛋比儿子还不成器的夏小洛。
而此时,夏小洛暂停了游戏,正人畜无害地冲邱东芳微笑着。
而屈小元还在旁边添油加醋道:“其实我成绩突飞猛进,不是你儿子我聪明,而是夏小洛给我们班的同学争取到一份考前的密卷,命中了很多原题,我们班不是升学率全县第一么?其实全靠夏小洛!”
邱东芳脸上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为刚才的鲁莽冲撞懊悔不已,心道,这孩子要能经常和自己儿子一起,那可真是良师益友啊。
她赶紧站起身来,从冰箱里拿出一杯冰凉的碳酸饮料,递给夏小洛,道:“哎呀,原来那个全县第三的学生就是你啊,不错,夏小洛,继续努力,以后多来玩啊。”
她冰箱里放着四五瓶碳酸饮料,却只给夏小洛一个人,而没有给在座的几个麻友和宝贝儿子,颇失待客之道。
屈小元斜眼看了母亲一眼,道:“妈,蒋阿姨他们你也不给,你可真够抠门的。”
邱东芳这才感觉自己的失态,扬手佯装要打儿子的样子,假装愠怒道:“我得一个一个给不是?”又拿出几瓶递给几位麻友。
那位蒋阿姨喝着冰爽宜人的饮料,揶揄道:“我们还得感谢夏小洛啊,不然连瓶橘子汁都混不到。”
几位麻友纷纷大笑,弄得邱东芳一阵脸红。
第二天下午三点,夏小洛准时到向阳中学,去找龙立新老师,磕磕绊绊地走过拥挤的走廊,敲开龙立新的房门,龙立新给他开了门,赶紧把他让进房间里。
他一脸疲倦的样子,眼睛熬得通红,看来昨天晚上加班到很晚。
他从里屋拿出三幅画,分别是正面、背面、侧面的“熊猫盼盼”,和一个手工做的布娃娃,乃是一只黑白两色的熊猫,肥肥的,憨态可掬,手里举着一个“金牌”,这个则是用黄色的圆形塑料片做成的。
吉祥物盼盼本来是平面的设计,而龙立新则作出了三张正面、背面、侧面的立体图;那个布娃娃是用黑白两色的布料,按照盼盼的形象做出来的,手工很精细,效果很好。
夏小洛大喜过望,心道,龙老师还是有点水平的,真是个人才,看看以后是不是有机会收为麾下。
有了这东西,村办服装厂只需要按照这个形象规模化生产就可以了。
他道了谢,告别了龙老师,带着画稿和布娃娃,搭车回到了长河乡老夏庄。
回到伯父家,吃过晚饭,他把伯父夏近周和王大力、堂哥夏擎天叫了过来,开了个小小的家庭会议。
当然,他还没有揭开老底,暴露出王大力其实是逃避公安机关追捕过来的,只是说王大力准备往老夏庄下订单,而要生产的产品就是眼前的布娃娃。
“嘿,这娃娃挺好看的,里面也很绵软,不过,销路能好么?”
夏近周摸着那布娃娃看着王大力问。
王大力大手一挥,道:“放心吧,销路肯定大大地好,这是第十一届亚运吉祥物,叫‘盼盼’,亚运会还有一个月就要开始了,到时候他会火遍大江南北的。”
“不用等到那时候,现在投放市场就会很火。”夏小洛端着一杯水开了腔。
王大力听了谦逊地点点头,很信服的样子,他这个反应让夏近周大跌眼镜,也十分纳闷。
夏小洛又回过头对伯父道:“大伯,你担心什么?这事情可能有风险,可是即使销路不畅,大不了把缝纫机再停下来就行了,对你们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
夏近周平时抽的都是旱烟,他把烟丝塞进烟袋锅里,用火柴点了,重重地吸了一口,烟丝发出因为快速燃烧,瞬间变得通红,发出吱的一声。
他仿佛痛下决心一般,道:“干!再干它一把!总不能再让这老夏庄窝囊一辈子。”
他其实是很热切地像带领村民发财致富,可是由于经营管理不善,他手上的几个项目都没有成功,但是这种致富的梦乡一直还深藏于他的心底,不过,接连的失败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候,一个没有风险的项目来了,他当然很心动。
接下来,几个人又商定了工作分配。
夏近周在村里威望颇高,此前也兼任村办服装厂的厂长,这工厂内部的生产管理的重任自然落到他的肩上。
王大力负责销售,跑市场,王大力脑子灵活,嘴巴能侃,颇有几分顽主的风采,虽然没有很多文化,多了几分草莽之气,可是在当时的社会风气,并不太注重文化水平,出来做生意的,都一副农民企业家的派头,所以说还是合得上时代的节拍的。
原料采购让夏擎天负责,夏擎天虽然没有做过生意,但是年轻,可塑性很强,这个安排也是夏小洛提前嘱咐过王大力的,让他提出这个建议。
夏擎天其实颇喜欢无忧无虑的生活,对于这个安排不太满意,可是父亲夏近周满口答应,还感谢王大力栽培他的儿子,夏擎天心中不满,却也没有说什么。
夏小洛很快察觉出来他的情绪,心想,还是要做做他的思想工作。
90年代,是一个很容易诞生出财富神话的年代,比资金、技术、人力、科学管理更重要的是解放思想,可以说,谁先解放思想,谁抢占改革带来的商机,谁就能最先完成原始资本积累,成为人上人。
夏擎天他们之所以没有在这个沧海横流英雄辈出的时代改变自己的命运,就是思想没有及时解放,还局限在小富即安不求上进的思想状态。
“工资怎么算呢?”夏近周接过王大力递过来的一只过滤嘴的红旗渠,提出了一个他最为关切的问题。
王大力潇洒地用一次性塑料打火机给夏近周点了烟,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夏小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