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升正弯下腰和她说话,短剑刚巧贴着他的发髻飞过,“嗖”的一声将身后一棵小树斩断。
吴升压根儿来不及反应,身子僵在原地,顿时一身冷汗。
差点被杀了……
小丫头一剑失手,骇得倒退几步,眼见要叫,吴升连忙压着嗓子恐吓:“丫头,你敢叫我就杀了你!”
吕二丫顿时用手捂住嘴,于是吴升很满意,沉着嗓子道:“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放了你,也不怪你用剑射我,怎么样?”
见吕二丫点了点头,吴升开始提问:“和你打听个人,有个使铜棍的,大约半月之前来过鹿鸣涧,你可曾见过?他腰上还盘着条青蛇为带。”
吕二丫眨着眼睛,一边打量吴升,一边点头:“见过。”
吴升大喜,忙问:“他往哪里去了?”
吕二丫指着北边:“往锁云道去了,他跟牛伯伯家住了三天,给了很多钱,整天在山里转悠,到处找你,我们才不告诉他!”
吴升顿时有点尴尬:“二丫,你认出我来了?嗯……”
吕二丫眨着眼睛:“那个怪人到处找你,你又找他,你不是吴叔是谁?”
忽然拍手,兴奋道:“吴叔,听说你在郢都干了大事,光天化日之下直入上园,剑斩乐尹昭奢,士师孙介子、三闾大夫昭元率上百高手卫士都拦不住你,如入无人之境……”
见小丫头一脸的崇拜,吴升干咳了一嗓子:“没那么夸张,没那么夸张,这样,我要走了,不要跟人说我来过,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好不好?”
小丫头很遗憾:“吴叔要去找他斗剑么?哎呀,可惜娘亲和爹爹不会让我离家的……”
吴升笑了:“好好学剑,你刚十来岁的年纪,已入修行,且剑芒若隐若现,分明在炼气境上有了较深的火候,当真难得,若是去郢都士师府应募,卫士中也当有一席之地了。”
吕二丫撅着嘴:“我才不要去当卫士,我要和吴叔一般仗剑天下!”
吴升鼓掌:“好志向!”
转身要走,却被吕二丫纠缠:“吴叔,我将来学成之后,能不能找你比剑?”
“十年之后,我等你来找我!记住了,别说出去,这是秘密……”吴升敷衍着,加快脚步,往锁云道赶去。
吕二丫留在原地雀跃不已,又回想着刚才吴升躲避自己飞剑时的游刃有余,那分寸掌握得当真妙到毫巅,不由更是钦佩。
第八章 卜三十
吴升赶到锁云道后,又追到了大草苇,就这么一路追寻着。
不过也有个好处,越是远离翠云谷,认识自己的人就越少,打听消息时暴露的风险也就越小。
但金无幻的行踪还是失去了,到了这一带,就没人见过他。吴升心忧如焚,若是找不到金无幻,他该如何打开自己的修行之门?
苦思之后,他来到洪山集,这里已经是大泽北口,出了洪山集,就离开了云梦泽。
洪山集是个不大的集市,时值寒冬,出行的人少,就越发萧条了。吴升来到一家挑着酒幌的铺子,点了碗咸豆干,要了半罐黄酒,就着熏鱼下酒。
酒铺很简陋,半堵残墙、半道竹篱而已,卖酒的老翁就靠在墙角根的灶台边,给吴升暖酒,此外,铺子里再无他人。
吴升吃了两块锅巴,肚子里有了东西,便慢慢啜着黄酒,打量着对面一排大大小小的房舍。这些房舍大多简陋,通常是简单的土墙木门,只有一间带着院墙,门户上覆着瓦当。
吴升只来过洪山集寥寥几次,而且都是路过,没做停留,所以都不认得,但凭经验,依旧锁定了带院子的那间房舍,静静的观察。
整整坐了一个下午,也没观察出什么名堂,那院子里大门紧闭,无人进出。
思索片刻,吴升转过头来望向灶火边的老翁:“老人家,跟你打听个人。”
老翁转过头来:“客人想问谁?”
吴升道:“卜三十。”
老翁又烫好了一碗酒,挨过来给吴升倒上:“客人找他有事?”
吴升指了指斜对面那座小院:“他是住那里么?”
老翁点头:“是,不过他不在家,出门了。”
吴升很失望,他听说过卜三十的名头,据说卜算很有一手,经常有人从远地而来请他占卜吉凶祸福,不论灵验与否,每算一次收三十钱。
曾经的吴升是不太相信的,但现在的吴升却有点信了,故此赶来这里,想算一算金无幻的去向。
“何时能回?”
“客人是想卜算?”
“是,我有一友,访我不得,因而离去,我想知道去哪里可以找到他。”
“卜三十不会回来了。”
“不会回来是什么意思?”
“就是走了的意思。”
“为什么走?”
“卜筮之术,已为稷下学宫所禁,听闻近日有学宫行走于大泽出没,他不走等着被拿问么?”
吴升怔了怔,无比郁闷,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重重墩在桌上,胸中如有块垒。
老翁忽道:“不过小老儿也能掐会算,客人若不嫌弃,小老儿可以试一试。”
吴升心中一动,凝视老翁:“老人家也懂卜筮?”
老翁摇头:“卜筮是不懂的,奇门遁甲倒是略通一二。”
吴升问:“多少钱?”
老翁回答:“三十钱。”
吴升缓缓点头:“好,便烦请老人家给算一算。”
老翁手指轻叩木桌,吴升很痛快的从包裹里数出三十个蚁鼻钱来:“放心,不差钱!”
老翁袖子一抹,把钱收了,问:“贵友姓氏?是男是女?”
吴升道:“金氏,男子。”
老翁摸了摸怀中,摇头叹息:“可惜未带八卦罗盘,不如因陋就简……”
起身弯腰在门口转了两圈,拔了一大把蓍草过来,一边警惕的看着外面,一边手指飞快的点出五十根来。又让吴升从里面随意选了一根,搁在旁边。
五十为大衍之数,取一根为太极,剩下的四十九根也让吴升随意分作两堆,这叫分两仪。再让吴升从随便一堆里选一根放在旁边,合“一生二、二生三”之意,这叫天地人三才俱全。
吴升分完后,老翁开始接手,目光依旧对着外面来回扫视,手上动作飞快,将蓍草按每四根一组排列……
后面的步骤和手法,吴升就搞不清楚了,只见老翁不停的摆弄蓍草,同时直接用手指头在地上记着各种符文。
片刻之后,老翁道:“地山谦。”
吴升问:“何解?”
老翁点头:“所谋之事亨通有成。”
吴升明白了:“就是能找到?太好了!那……然后呢?去哪里找?”
老翁捋须笑道:“先草为筮、龟后再卜……不是,先定数,再求象,奇门遁甲之术,向例如此。”
吴升拱手:“那就求象?”
老翁手指继续轻叩木桌,嗒嗒声中,吴升不悦:“怎么还要?”
老翁笑道:“承惠,一次三十钱。”
吴升醒悟:“哦——,闹了半天,这是两次啊?”
心中暗骂“你个奸商”,还是不得不再次倒出三十个钱来,在桌子上滴溜溜滚动得到处都是。
老翁袖子一抹,桌上恢复如初,然后又开始摸向自己怀中:“哎呀,没有八卦罗盘。”说着,弯腰,去土灶底下摸出块龟甲来,掸了掸灰,将刚才草筮的结果刻在龟甲上,丢进了灶坑里。
噼里啪啦一阵响动,老翁用火钳将龟甲从坑里扒拉出来,直接放在掌上打量观察,看得吴升心中一凛,这是真不怕烫啊。
“西北,三日。”
“西北方向,走三天?”
“还有别的解释?”
“怎么个走法?快走还是慢走?”
“随意,反正快走也是三日,慢走也是三日,客人自便。”
那么玄吗?吴升难以理解,看着老翁,不知该不该信他的邪。
那老翁却仍在转着圈的观察龟甲烧裂的纹路,皱眉道:“白虎交重,凶!”
吴升:“找不到人?”
老翁笑着摇头:“想知道?”木桌上又响起了手指轻扣之声。
吴升脸色有点发黑,邹齐给的百来个蚁鼻钱,之前就花了一些,刚才两次掏了六十个出来,再给一次就身无分文了。
“老人家,先欠着行不行?”吴升开始压价。
“没钱了?”老翁脸色也不好了。
吴升给自家留了二十个,摸出十个来:“就这么多了,下回来时再给你?”
老翁摇头:“老夫这里概不赊欠。”说完,衣袖一扫,又将这十个钱扫没了,沉吟着,从灶台后的皮囊里摸出根燃香来:“这支香算你十个钱,留着防身,还有坨泥丸,收好了。酒喝完了没?喝完就赶紧走吧,走走走……”
第九章 聚龙山
吴升被赶出了酒铺,却又不敢发作,只能咬着后槽牙离开。
走出洪山集,看着手上一根三寸长的燃香,以及一坨手指头大小的泥丸,莫名有种空虚和失落。
省着些吃,一个蚁鼻钱几乎可以凑合一顿饱饭了,七十钱可是一笔大钱,就这么莫名其妙换了燃香和泥丸,还有一句往西北走三天的卜辞……
这是不是被坑了?
一气之下差点把这根燃香扔了,但终于还是没舍得。左思右想,又没有方向,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抱着万一的侥幸心态,按照卜辞往西北而去。
西北,西北,这个方向可以去哪里呢?吴升琢磨着,从记忆中拼命搜寻有用的消息,不知不觉被一条大河所阻。
河名鄢水,奔流湍急,以他目前的身手,是难以逾越的,印象里,往下游方向似乎有个渡口,名聚龙渡,有船家摆渡。
想到聚龙渡,忽然想起个人来——聚龙山人,此人就住在不远处的聚龙山上,以贩卖消息为生。
聚龙山人天赋所限,一直困顿于炼气境,斗法实力很是不堪,普通修行三、五年的炼气剑士就能胜过他。
之所以混出了名气,靠的就是消息灵通,但凡去找他打听消息的,首先要提供一条消息作交换,然后再按照所打听消息的价值付上一笔钱,当年吴升就找他打听过一次。
还是那片茂林修竹,吴升叩响柴扉,有童子问明来意之后,将吴升迎了进去。
几年不见,这竹林的规制又大了许多,增设了一座鱼塘、一片花圃。沿着石径入内,曲折通幽的尽头,是间草堂,聚龙山人就在堂中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