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只是一份回礼,安暖依然笑着,轻轻点头,刘长安就是这种心性啊,刚才自己怕是想多了。
吃完苦瓜炖鱼,各回各家,安暖家在湘南大学的教师小区,刘长安则要走一段路到郡江大桥,步行过桥后再有十五分钟的路程……以刘长安晃晃悠悠,走走停停的走法,半个小时也很正常。
街市繁华,往来的许多陌生面孔,构成了市中心的熙熙攘攘,或冷漠,或勉强,或微笑的种种面孔擦身而过,刘长安停住了脚步,抬头看着户外大屏幕上播报的电视节目。
《云中歌》。
杨颖饰演着虚构的人物云歌,毛晓彤饰演历史上年纪最小的孝昭皇后,孝昭皇太后,孝昭太皇太后……这位堪称传奇的女子,六岁成为汉昭帝的皇后,成为太后的时候不过年方十五,却能够把刚刚当上皇帝的刘贺给废了。
野史传说,这位孝昭太皇太后终其一生都是处子。
电视剧里演绎的人物,终究没有那份君临天下的底气,哪怕那时候权势最大,能够把握皇帝废立的是她的外公大司马霍光,孝昭的权柄并不能和曾经的吕后相提并论。
可汉代的皇太后是能够自称“朕”的,能够废立皇帝,废掉刘贺的诏书也必须出自她手。
十五岁的孝昭,那份气质已然让内涵单薄的女明星们无法驾驭。
这大概就是历史书中孝昭留下的痕迹。
刘长安依然笑了笑,那是2100年前的事情。
他想起了那时候的一句诗: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这终究是很难做到的事情,短暂的人生,难以妄言永远,哪怕是刘长安也不曾能够保证永远,这句诗诞生也过了两千年,诗中这份心情的少女,也做不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刘长安往家里走,路过菜市场,尽管各种食材摆放的琳琅满目,但到了这时候新鲜的已然不多,尤其是蔬菜比早间便宜许多,一大把一大把的白菜,小葱,辣椒都是一块钱几块钱打包卖,刘长安踩着分不清颜色的地板,挑选了一些小葱,买了一块五花肉,再加上一小包胡椒也不过花了六块钱。
晚上吃了自己烙的肉煎饼,加上一碗撒了胡椒粒的羊杂汤,刘长安依然去麻将馆打了一晚上麻将,赢了十二块钱,马老头说以刘长安的水平一定可以参加社区麻将大赛夺冠了。
马上有人赞同,有人质疑,有人觉得胜负之手五五,讨论半天才想起来社区麻将大赛是老年人麻将塞,限定年龄五十五岁以上才能参加,总是和刘长安一起慢慢悠悠的打麻将,一时间让人忽视了他并不是老年人群体中的一员。
刘长安表示十分遗憾。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刘长安听着门外收音机播放的黄梅戏《天仙配》一阵阵地走远又回来,醒了过来,照例洗漱之后就准备去跑步。
今天的路线可以往火车站方向,到达火车站广场之后再绕回来,不再走宝隆中心的路线,这样就不至于遇到无所事事的竹君棠了。
城市很大,人很多,郡沙将近八百万人口,哪怕只是市中心这一块,要再次相遇也很难,刘长安不在意被竹君棠发现什么,却也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并没有热情和兴趣去满足一个少女的好奇心。
刚刚打开门,刘长安就看到大梧桐树下停着一辆厢式货车,防弹轮胎,漆黑的外观,厚重的车门和射击孔,足以说明它绝对不是普通民用的货车。
几个老头老太太正在饶有兴趣地指指点点,老年人起的早,找到点新鲜事就可以讨论好几天。
听到有个退伍几十年的老人说他在越南见过,刘长安笑了笑,然后就看到这辆货车车厢上的一个侧门打开了,滑梯一节节折叠着落下,一个穿着黑色小西装和长裤的女子走了下来。
女子身材高挑,黑色的长裤包裹着修长的双腿,勾勒出挺直匀称的曲线,小西装的扣子散开,褶皱领的衬衣有些紧绷的感觉,似乎在表达着女子酥胸丰润爆满带来的无奈,柔软的耳垂上挂着两粒简洁的钻石耳坠,长发松散地束在一起,整个人却依然散发出干练而优雅的气质。
刘长安可以看到车厢里还有人影,脚步声沉稳而有力,散发着某种隐匿而血液热烈的气息。
“刘长安先生,您好,初次见面,我是秦蓬的曾孙女,秦雅南。”女子走下楼梯,矜持而略带审视地看着刘长安,尽管她的言辞不失礼貌。
“以雅以南,以龠不僭。”刘长安点了点头,回过神来,打量着秦雅南,想起了某个女子同样怀抱婴儿温柔的笑,也想起了《小雅·谷风之什·鼓钟》里的句子。
“先生博学。”秦雅南嘴角微翘,这个年代还读《诗经》的年轻人真的很少,更何况还不是诗书世家,遇到一个贫穷落魄的年轻人,张口就能道出她名字的来历,秦雅南并不认为是自己刚刚好就遇见了一个才子,多半是知道她要来,已经做好了功课。
“我只是刚刚好认识给你取名字的人,知道你名字的来历。”刘长安微微笑,秦蓬的曾孙女,眉目间的感觉竟然像极了秦蓬去世多年的夫人叶巳瑾。
只是叶巳瑾没有秦雅南这般身高,这般身材,更多了一些楚楚可怜的气质,不像秦雅南一样冷冽刺人……除了这些,倒像是一个双胞胎姐妹似的。
尽管秦雅南留意着言辞,刘长安依然能够感觉到对方隐隐约约的冷淡,可这并没有什么关系。
“名字是曾祖父找朋友取的,您认识我曾祖父?”秦雅南嘴角的笑意更多,微微收敛的眉眼间压抑着一份不耐,她本就不愿意来和一个薄有心机的年轻男人装模作样。
可这是曾祖父的吩咐,秦雅南没有办法,她实在不明白曾祖父为什么要如此安排。
这个自己称呼为“先生”的年轻人,怎么可能认识自己曾祖父?曾祖父秦蓬除了这次寿诞回了老家,已经很多年没有离开过京城了,等闲人物根本没有机会见到他,更不用说听曾祖父讲述秦雅南名字的来历。
“很多年的老朋友了。”刘长安自顾自地说道,语气中有着淡淡的感慨,昔年风华正茂,挥斥方遒的少年也已经垂垂老矣。
湘江北去,橘子洲头。
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那是一个惨烈的时代,也是一个历史轮回的大时代,壮怀激烈,鲜血浇筑。
第八章 凤扑龙
秦雅南的教养让她即使在感觉十分荒唐而轻蔑的时候,依然保持着礼节性的姿态,只是疏离淡漠的情绪不可避免地从眉眼间散溢出来。
答应曾祖父来看看,但是眼前的年轻人毫无疑问让自己十分反感……失望这种情绪是不存在的,失望来源于期待,秦雅南可未曾期待什么。
故作老成,言辞轻浮,他既然知道秦雅南的曾祖父秦蓬是什么人,居然还敢妄言多年的老朋友,这是何等的轻浮?
要知道能够和秦蓬称为老朋友的人,大多数已然仙逝,供奉在八宝山,活着的那些人也是共和国风雨革命历程的见证者,再年轻一些的在秦蓬面前也只能自称小朋友,而这些“小朋友”则构成了如今华夏国的核心。
昨天一封从郡沙发出来的快递,晚间到达秦家老宅,然后马上被送到了曾祖父手中,曾祖父一百一十岁大寿,秦雅南自然要承欢膝下,就在曾祖父的书房中见到父亲慎重其事地为他打开了那份快递。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快递是一副字,里边就这么一句诗,取自李白的《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太守良宰》。
字是好字,秦雅南看得出来,即便以她的眼光,也知道书者当是书法界的巨擘名家,此等功力在当代书法名家中十分罕见,哪怕是放到整个书法史上与诸多佳作一起鉴赏,也应该不落下风。
可显然父亲和曾祖父的眼光比她要更挑剔而权威,父亲那惊艳的目光,大概只在鉴赏湘南博物馆馆藏的唐代摹本《兰亭序集》时如此绽放过吧?倒是曾祖父神情激动之余,只评价了四个字:仙气十足。
一幅字仙气十足?能够得到这种评价的,一定是意境极其高远飘逸,不沾一丝烟火俗气。
俗人怎能没有烟火气?除非书者本是仙人。
字没有落款,父亲询问,曾祖父也闭口不言,随后就叫了秦雅南单独留下吩咐了一些事情。
秦雅南觉得曾祖父的吩咐,一定和那副字有关,那么针对的是眼前的刘长安,刘长安又和那副字有什么关系?
秦雅南从未想过那幅字可能是刘长安的作品,刘长安即便生而习字,也没有可能有这份功力,更遑论达到字中体现出来的心境和气质,她思来想去大概刘长安和那位大师有些关系,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理由能够让她和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年轻人产生交集。
对于刘长安“老朋友”的说法,秦雅南心中的波澜平息,再次露出微笑,“曾祖父送给您一份礼物。”
这就是她此次前来的目的之一,秦雅南指着货车的车厢。
“有心了。”
刘长安走进了货车,秦雅南眯了眯眼睛。
货车车厢十分宽大,要说面积比刘长安的小杂物间还要大上不少,一左一右两排挂椅,分别坐着二十个全副武装的战士,刘长安和秦雅南走进来,二十个人齐齐起身,目光凛然地盯着刘长安。
“各位辛苦了。”刘长安随口说道,然后目光落在了车厢中央通体黑色的物体上。
眼前的黑色物体长约两米,宽约一米二左右,高不过八十厘米,质地初看可能是青铜,让人惊讶的是整件物体散发着沉淀的古意,而表面所用青绿,粉褐,藕褐,赤褐,黄白等颜色却十分明亮新鲜,彩绘的龙虎朱雀等祥瑞图案清晰鲜亮仿佛落笔不久。
这是一具棺材,一般来说“棺材”这个词在某些场合并不是忌讳词,意味着升官发财,送给一些政府官员棺材形状的小礼品也没有问题,可是没有人会真的送一具这样的大棺材。
“送给我的?”刘长安看着秦雅南,对上了她的眼神。
秦雅南正在留意着刘长安的反应,她原本以为刘长安进了货厢,一定会被这样的阵仗吓一跳,这也是她的安排,哪里知道此时此刻对上他的眼神,不见一丝惊慌和勉强,只有清澈的疑惑。
一个轻浮投机的年轻男人,竟然长着一双在昏暗的车厢里能闪闪发亮的眼睛。
秦雅南打开灯,车厢顶部和四周的几盏灯亮了起来,照在黑色青铜棺材上,棺材盖顶上龙凤相对,二龙首相向,居于画面中的上方,龙身各自向两侧盘绕,尾巴一直延伸至左右两下角,而二凤则相背于二龙之间,展翅欲飞,更撕咬龙身。
看到这凤扑龙的图案,刘长安心神微颤,青铜棺本就极其罕见,更何况还有这种凶杀逆伦的图案。
“是的。”秦雅南其实也很好奇曾祖父为什么送这么一具簇新的大棺材给刘长安,更要派重兵护送,这种规格完全是运送国宝级别的珍藏古物了,在国内要是这样的护送配置还能够出事,那真的是惊天大案了,所以一路上秦雅南虽然感觉有些疲惫,却没有太操心,“曾祖父说,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会留在郡沙,您有事情随时可以找我,这是我的名片。”
这才是秦雅南十分抗拒的地方,尽管父母都在湘南省工作,但是秦雅南对这个中部二线城市却没有太多的兴趣,偶尔来和父母团聚还好,要常驻这里却未免有些无聊,而曾祖父却一直没有透露她什么时候可以回京城或者离开这里,只告诉她在这里有一份工作等着她去做。
曾祖父隐约有让她和刘长安亲近的意思,是秦雅南最受不了的,现在秦雅南只想办完第一件差事然后离开。
“找你?”刘长安接过名片,再次看了一眼秦雅南,却隐约明白了秦蓬的意思,不禁哑然失笑,“好。”
看到他颇为不以为然的笑容,秦雅南深呼吸了一口气,找她怎么了?他以为她愿意?他以为找她对他没什么好处?
“问题是这么大一具棺材,我家里也放不下啊。”刘长安走了下来,指着自己栖身的杂物间。
作为一个年轻人,向一个也许是世交之家的女子指点自己的家的时候,如此落魄,只能栖身杂物间,竟然没有一丝惭色,他是真的毫不在意秦雅南看不起他,还是脸皮就和这青铜棺材一样厚?
秦雅南倒不是势力或者嫌贫爱富,看不起人穷,只是人穷当自强,反而一副自己现在穷没有关系,反正我找上你了,你给我解决吧的姿态,自然招人鄙薄。
“这辆车也送给你。”秦雅南说道,然后那二十个全副武装的战士跑步下车列队离开。
只剩下秦雅南和刘长安交接。
“现在世界上最大最著名的青铜棺是曾乙候的棺椁。”刘长安的神色凝重起来,“事实上曾乙候只是一方小诸侯,籍籍无名。在历史上存在着更多的青铜棺并不为人所知。某一个时期,像这种制式的青铜棺,意味着下葬前举行过封魂仪式,尤其是这个凤扑龙的图案,意义非同寻常。你曾祖父还有没有别的什么话要你转达?”
“这个不是仿制的工艺品?”秦雅南有些茫然,“他只说是回礼,希望你能收下。”
事实上秦蓬要求秦雅南以更诚恳而请求的姿态来讲述这句话。
“仿制的工艺品?”刘长安笑了笑,单纯送礼自然是用不着秦雅南亲自来的,秦蓬大概是想让他见一见叶巳瑾的后人,“好了,我收下了……请你转告他,他的意思我也明白了,我会照顾他的宝贝曾孙女。”
一瞬间秦雅南脸颊涨红,血色上涌,白皙而优雅的脖颈似乎都被涌上来的气血灌的粗了一些,胸前双峰更是起伏跌宕,让她不由自主地拉了拉内衬,以免扣子随之掉落。
“再见。”秦雅南微微鞠躬,转身离开,这是她对曾祖父的尊敬压制住了暴走的情绪。
照顾她?这句话是随便谁都能说的吗!秦雅南终究会找到一个会照顾自己的男人,但是绝对不是刘长安。
第九章 指腹为婚
秦雅南离开时,晨间的雾气还没有散去,朦朦胧胧的看不见城市的高楼,只有小巷和老旧的房子,让人仿佛回到了过去的老城。
仲卿站在一辆黑色的迈巴赫S680旁,为秦雅南拉开了车门,开车前往并不太远的宝隆中心。
“三小姐还没起床。”仲卿看了一眼远处的雾气,宝隆中心挺拔的身躯也在雾气中不见了踪影。
“我也有点困。”没有选择高铁或者飞机,而是随车过来,从昨天晚上启程到现在,秦雅南还不至于完全撑不住,但是也想好好休息一下,在郡沙的住处尚未安排好,到竹君棠那里凑合几天是个不错的选择。
仲卿不再说话,把车开到停车场,乘坐电梯和秦雅南直达楼顶。
“她可真会享受。”秦雅南并不掩饰自己的羡慕,她刚才留意到仲卿停车的停车场应该是专属竹君棠,和宝隆中心其他停车场完全隔离开来,直达楼顶的观光电梯可以看到墙外翻滚的雾气,恍如离开人间。
“需要为你准备早餐吗?”仲卿问道。
秦雅南点了点头。
来到竹君棠的房间外,仲卿离开,秦雅南看着墙壁上挂着的少女油画,对开门上电视墙显示的美丽女主角,都是竹君棠本人,不由得显露出微微嘲讽的笑容,竹君棠也真够自恋的,她的住处总是到处挂满她自己的照片,或者在各种显示屏上显示出来。
走近竹君棠的床边,秦雅南看着窗外覆盖了整个城市的雾海,超过雾气层高度的楼尖寥寥无几,远处隐约可见麓山的形状和山顶的射灯,站在这里俯瞰整个城市,秦雅南突然觉得若要真的留在郡沙,这样的住处倒是不错。
想想竹君棠每天就在这样的落地窗旁醒来,还真是让人羡慕资本家的奢侈生活。
秦雅南去换了睡衣,也没有去客房,依然来到了竹君棠的床边,仲卿送来了早餐,秦雅南坐在床边喝了一口水,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起来。
或者是书页翻动的声音太清脆,竹君棠醒了过来,一眼看到了坐在一旁的秦雅南,又转过头去闭上了眼睛。
秦雅南看着竹君棠的侧脸,她倒确实有自恋的资本,年纪大的女人永远羡慕年纪比自己小的,竹君棠脸颊上还残留着一点点婴儿肥的痕迹,有些可爱,更多的是少女牛奶一般的色泽和气息,耳廓精致无比,那微颤的眼睫毛在光影交错的边沿干净清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