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米袋里舀了两碗米,放进簸箕里挑拣沙石,看到男人起身想要来帮忙,穆冰莹忙道:“你把青菜择了就好,不用你帮忙。”
顾长逸扒了扒菜叶子堆,找不到一颗完整的青菜,“已经择完了,要不然我拿到井边去洗?”
“那你等一下,等我把米挑完,一起过去。”穆冰莹发现男人脸上立马露出笑意,觉得他误会了什么,“外面桶里没水,需要引水压井,一个人不方便。”
“了解。”顾长逸端着菜盆走过来,终究还是蹲下帮她一起挑米。
男人的手指骨节分明,指腹上和指侧布满枪茧,穆冰莹的手比簸箕里的大米还要白,指甲泛着粉,除了与他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还形成一种说不出的暧昧。
尤其是两人是头挨着头蹲在簸箕旁,呼吸几乎交织在一起,又时不时同时伸手挑中一块小沙石,手指不可避免会触碰到一起。
起初穆冰莹还没觉得有什么,等到发现每次触到,男人的手都微微发颤,便开始被一层难言的感觉裹挟住。
明明厨房还没开火,却比开了火还要热。
“好了。”穆冰莹端起簸箕摇了几下,借此机会直起身退后,将筛好的米倒进搪瓷盆里,随着米帘哗啦啦落下,声音打破刚才的氛围。
等到簸箕里的最后一粒米落在盆里,穆冰莹已经能对着男人露出自然笑容,怕他等一下抢着压水,提前道:“这个井水不好打,你要是想帮忙,洗菜淘米就好,我来压。”
顾长逸起身时顺手端起米盆,接着又拿起另外的菜盆,冲穆冰莹一笑,“我看看有多不好打。”
“真的不好打,我们家这井认人,一般人引不上来水。”
穆冰莹赶紧将簸箕放在木架子上跟出去。
到了外面,顾长逸已经将两个盆放到井台上,正拎着铁桶放到出水口下面,从桶里拿出葫芦瓢舀了满满一瓢水,绕到压水柄旁边,倾斜水瓢倒进井里,然后快速提起压水炳,有节奏的按压。
穆冰莹走到跟前,还没来得及说我来吧,就看到除了他们家人,村里没几个人能引出水来的井,随着男人按压的“嘎吱嘎吱”声,水流塞满井口,汩汩流到桶里。
男人抬头看向她,眉眼舒展,眼底的笑意,比阳光折射在水流上的十字弧光还要闪耀,“这井认了我了。”
穆冰莹盯着他的笑容多看了一会,等到手心有了汗意才走上前。
还没有蹲下,男人就停住压水,抢她一步提起水桶,倒在旁边的菜盆和米盆里,蹲下搓洗。
“你就站在旁边看着吧,不要过来,这边有青苔,滑得很。”顾长逸一垂眼看到媳妇脚上穿着泛白的布鞋,鞋底卷着边,一看就是鞋底防滑纹已经被磨平了,顿时感到一阵心疼,“你搬个凳子出来坐着歇会,我在车上蜷了大半天,正好干点活,活动活动身体。”
穆冰莹没有听他的话,径直走到井后,扶住压水柄,一下一下按着。
顾长逸抬头看了看, “闲不住?”
“长时间不按,井水就下去了,还得重新引水。”穆冰莹对于男人的关心不是不受用,只是对方像是把她当成布娃娃一样,连家事都不舍得让她做的样子,实在有点好笑。
相亲之前,这些都是她做惯了的。
“哦对,在部队都用的自来水,好长时间没用过这种压水井了。”
穆冰莹换了个方向,面对着男人,观察他。
看着他一脸认真,双手捧起米搓洗,倒水的时候会用手挡住盆沿,防止米顺着水滑走,洗了两遍,顺着井台流出去的米水中没有掉落一粒米。
他很细心,并且不是一般的细心,与冷硬的外表不一样,与村里其他大小伙子也都不一样。
刚得出这一结论,很快又在接下来的洗菜环节中被掀翻。
穆冰莹让顾长逸不要再把桶水倒在盆里,直接把菜盆端到出水口,青菜是刚从泥里拔上来,需要洗上好几遍才能把泥洗干净,所以端到出水口会更方便。
穆冰莹本以为他会像刚才洗米一样细心,没想到他会把青菜当成衣服一样揉搓。
先从水里捞起一捧,双手使劲搓洗,然后在水里来回甩动翻搅,一遍过后将水倒掉,提着盆让水把盆底的泥块冲掉,再放进去做之前的动作。
如此两三遍之后,青菜是干净了,但所有的青菜叶子都变得皱巴巴,青菜帮子全断成一截一截,又没完全分离开,巍巍颤颤连在一起,再无之前的水灵。
洗菜水也不是清澈的,而是绿油油的,全是他搓出来的菜汁,如果倒进白面团里,做出来的就不再是白面,而是发绿的面条。
男人抬起头,虽然没说,但是穆冰莹从他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对洗菜的效率非常满意。
刚才的细心仿佛只是镜花水月,穆冰莹甚至怀疑起刚才自己有没有看错。
顾长逸将两个盆端起来,“还有什么要洗的?烧菜的葱姜蒜?”
“屋里都有。”穆冰莹看着他手里蔫巴巴的青菜,眼里流露出可惜,不过这不能怪他,她刚才头一回见,都看入迷了,根本没想起来拯救这些青菜。
索性是煮菜饭,要切碎的,罢了。
“菜都洗好了?”
买完肉回来的董桂红进门,一看顾长逸卷着袖子,两手骨节明显是搓洗用力泛着红,惊讶问:“小顾洗的?莹莹,你怎么能让小顾动手干活,人第一次来咱家,来来,快给我。”
“没事,婶,我自己硬要做的,在部队训练惯了,洗个菜不算活。”
“那也不行,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干活,快给我。”
顾长逸手里的盆,还是被丈母娘夺走了。
董桂红接过盆才发现盆里菜不对,看向女儿,“我早上不是去地里拔了青菜,你怎么还用乌塌菜?”
穆冰莹静默看着她妈,过了好一会,等到她妈快没耐心了,才说:“这是青菜。”
顾长逸观察丈母娘的眼睛,“这是青菜啊。”
看来是得老花眼了。
得带丈母娘去配副眼镜。
董桂红眉头皱起,认认真真盯着盆里的菜看了足足有两分钟,抬头时,一脸心绞痛,“小顾洗的?”
“对,我洗的。”先前的笑意再次回到顾长逸眼里,“一点泥都没有,洗得干干净净。”
“你歇着,你们都歇着。”
董桂红抬脚就走,头也不回。
第15章
“莹莹,正好打了水?”
王雨娟一手拎着肉和熟菜,一手拎着网兜西瓜,“把西瓜拿到水里浸着,等下吃晚饭正好吃凉的。”
穆冰莹上前接过西瓜,刚转过身,手里西瓜就被顾长逸接过去。
‘咕咚’一声,西瓜便落进了冰凉的井水里,溅起几滴水花。
王雨娟突然笑了起来。
“嫂子笑什么。”
“没什么,小顾,你喝不喝酒?家里还有白酒,你能喝多少?”
“平时在部队不喝。”顾长逸看了一眼堂屋的男性长辈,“今天可以喝一点。”
“哎,今天是好日子,得要喝点,多喝点。”王雨娟没有一点舍不得,“你们先聊,我去帮妈烧饭,莹莹,好好招呼着。”
不喝酒可不行,俗话说,男人喝酒就会出洋相,酒品等于人品。
这次相亲究竟能不能行,喝酒是最后一关。
又剩下两个人站在院子里。
虽然客厅和厨房里都有人,甚至里面的人全都在偷偷关注两人的动静,但感觉气氛还是无形中焦灼起来。
穆冰莹从晾绳上拿下昨天刚洗的手绢,“擦擦汗。”
顾长逸接过手绢,却没有用来擦汗,而是塞到了军装口袋里,再把一旁的水桶提开,“你再帮我按下水,好不好?”
“你干什么……”穆冰莹被他藏手绢的举动弄红了脸,像做了什么绝对不能被大人发现的事一样,偷偷往两边看了看,语气有些急恼,“那是给你擦汗用的,你塞口袋里干嘛?”
“你手绢这么干净,我擦了就沾上汗味,还得重洗。”顾长逸看着媳妇脸上出现的羞恼,嘴角弯起, “你帮我压个水,我用井水洗个脸就好了。”
“你……你……”穆冰莹想说你不用你接什么,又觉得这么问完还得再说好几个来回,结束不了,改口道:“你不擦就还给我。”
“我擦,洗完脸擦正好。”
顾长逸走到井台上,弯腰凑近出水口,偏头眼带一丝笑意看着她,“再不压,井水就要下去了。”
人都就好位了,穆冰莹不得不走上前,发现压水杆慢慢开始松弛落下来了,连忙快速压了几下,让井水重新缓回来。
穆冰莹专注着压水,顾长逸专注着看她。
井水突然出水,直接浇落在顾长逸侧脸上,他下意识仰起脸甩了甩,无数水珠随着他的头发飞舞,水珠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闪闪发着光,有几颗滚落到他陡峭的鼻梁上,而后顺着下巴滑落到脖颈间的喉结……
穆冰莹压水的速度变得迟缓,等到他睁开双眼看向他,发现他湿透的睫毛上也沾着水珠,瞳孔像是被水珠洗过,清亮透澈,尤其当他笑开,更是熠熠生辉。
穆冰莹没有听见他笑开后说了句什么话,也没有发现自己完全停下压水。
“没事,真的没事。”顾长逸连声安慰,不好意思解释刚才是看她,看得忘记躲避了。
倒不是他不好意思,是怕说出来媳妇不好意思,也怕真的给媳妇留下过于唐突的印象,“真凉快,正好把汗都冲没了,你再帮忙按几下,我用手捧着洗。”
穆冰莹忽然回过神来,连忙握紧压水杆,高高抬起,重重按下,企图用“嘎吱嘎吱”的压水声,掩饰心跳过快的声音。
顾长逸双手捧着水往脸上洒,搓了几下,感觉浑身燥意都没了,直起身体,甩了甩手,依然没有拿出口袋里的手绢去擦。
穆冰莹完全忘记这件事,看他好了,便松开压水杆,不打算再在这多待,“我去厨房帮忙,你去屋里跟老师他们聊天好了。”
说完不等男人反应,便脚步冲冲走向厨房。
顾长逸确实来不及反应,心被填满了,浑身也被井水洗的凉快了,他正享受这一刻的舒爽,看着媳妇走进厨房后,没有跟进去,站在原地吹了会凉风,走进堂屋。
媳妇还是小姑娘,小姑娘总是容易害羞。
“你要烧什么?”
董桂红刚把腊肠菜饭煮上,刚想切肉,就被女儿抢先做了,“你去和小顾聊聊天多好。”
“都聊差不多了。”穆冰莹切了块瘦肉下来,慢慢切成片,再切成丝,最后切成末,“妈,豆腐你要怎么烧?”
“油煎豆腐,撒点葱。”董桂红下意识回答,发现女儿似乎真的打算烧,连忙上前道:“我来,你今天相亲,本来就没有好好拾掇,别再在厨房弄得一头油烟,赶紧出去吧。”
“是啊,莹莹,这里我和妈两个人就够了,不需要你帮忙。”王雨娟坐在灶洞前催促,她一直觉得小姑子没开窍,现在更确定了,这么好条件的相亲对象在外面,不赶紧去多表现,给人留个好印象,反而钻厨房来了,真是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穆冰莹不想出去,但知道怎么说能让她妈和她嫂子安静下来,“厨艺也是加分点。”
就差伸手把穆冰莹拉出去的两人,顿时止住一切行动。
“是哈。”董桂红眯着眼睛笑,“我阿囡那是深得大厨亲传,你七小爷都说你手艺超过他了哩。”
村里食堂掌勺的是穆氏七小爷,打小就去市里酒楼学艺,十年前酒楼被砸了,才回村里食堂给大家伙烧饭挣工分。
逢年过节能烧些好菜时,就是全村人有口福的时候,都知道七小爷手艺一绝。
“莹莹就是聪明,小顾要是尝了你的手艺,更得满意了。”王雨娟不劝了,老老实实坐在炕洞前添柴。
穆冰莹没有应声,拿出豆腐放进搪瓷深碟里,把豆腐划了几刀,再推平切成一厘米宽的条,抓了几根香菜切成碎末,“妈,你肉怎么烧?”
“人多,拿豆角闷吧。”
董桂红搬了凳子,坐到篮子边,从里面拿出一把长豆角,一根一根掰成段,期间看了好几眼女儿,想问又怕堂屋突然来人,到底还是没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