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小的房间,没有阳光,也没有窗户,阴暗潮湿,不过对于程熙来说,有没有阳光,并没有区别。
他不知道阳光是什么样,是什么颜色的,他只知道,有一种叫阳光的东西从天上落下来,落到他身上时,很暖很暖。
“小瞎子,你说你怎么就不去死呢。”程熙刚进房间,一个声音忽的从门外传来。
因为年纪不大,那人的身影还显得稚嫩。
大厅昏暗的灯光,照出那人的脸,赫然是双手抱胸的程涛。
程熙看不见,但他听出来了。
听到程涛声音的一瞬间,程熙的身体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下,那是多年来被程涛殴打产生的阴影。
程熙僵硬在原地,目光茫然,只是捏着拐杖的手在发紧,指尖泛白。
“小瞎子,难道你不知道你爸爸和妈妈为什么想离婚吗,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你是个瞎子,给大伯父丢脸了,所以大伯父才会不要你和你妈。”
第116章 :盲童的离异妈妈(7)
“如果不是因为你,大伯父就不会离开家,不会有其他小孩,也不会想要和大伯母离婚。”
“小瞎子,你就是个祸害,大伯母会这样都是被你给害的。”
“你怎么不去死,你还是个怪胎,放以前,是要被烧死的,你要是为你爸爸妈妈好,你就应该主动去死。”
“这世界上没有人会爱你,你死了,或许大伯父就不会和大伯母离婚了。他们可能还会生下健康的宝宝。你根本就不配活着。”
说完一番诛心的话,程涛没等程熙有所反应,转身离开。
漆黑的房间里,只有程熙一人,拄着拐杖,身体单薄瘦弱,仿佛一阵风都能被吹倒般。
下一秒,他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地板传来冰凉的触感,可程熙觉得他的心更冷更冷。
他恍惚间,回忆起这两年来妈妈的歇斯底里和哭泣。
这两年,他总是听见妈妈在哭,哭得很伤心很伤心,连着他的心都疼了。
那些本被他尘封的记忆再次被揭开。
“我也不知道熙熙生下来会看不见啊,你们怎么能怪我。”
“镇平,你不要走好不好,求求你了。”
“妈,我错了,我立刻改。”
“你们难道要逼着我和熙熙一起去死吗?”
程熙仍记得,三年前,有一次妈妈从外面怀里,躲在房间里哭,他想去安慰妈妈,可妈妈冲他大声地吼:“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那些记忆一旦被揭开,就如同开了阀门的水一般,涌了出来,妈妈的话,一字一句,如同刀一般,割在程熙的心口上,疼得厉害。
他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抱膝,头埋在里面,他想哭,却怎么都哭不出来。
爸爸为什么不回来?
是因为他啊。
妈妈为什么也不回来?
也是因为他啊。
程涛的话又一次萦绕在他耳边,反反复复地重复:“小瞎子,你怎么不主动去死,只有你死了,大伯父大伯母就不会离婚了。”
程熙怔住,浑身泛着冷,一切都是因为他吗?
是啊,是因为他,奶奶,还有程家所有人都不喜欢他这个瞎子怪胎的。
妈妈也说了,是因为他不是吗?
或许,他死了,爸爸妈妈就不会离婚了,他们会有健康的宝宝,爸爸会回家,妈妈也会重新开心起来。
奶奶不是说了吗,他这种人不应该活着的,应该早死早超生。
心里似乎做了决定,程熙的情绪忽的平静了下来,如同一滩再也不会波动的死水般。
他重新站了起来,拄着拐杖,来到床边,在枕头旁摸出一只只有巴掌大的小熊娃娃,虽然他也看不见小熊娃娃长什么样,但那是妈妈送给他的唯一的一份礼物。
他一直都把它放在床上。
“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程熙摸了摸小熊娃娃,把它揣进怀里,拄着拐杖,脚步放轻,一步步往外走去。
这个时候,大家已经睡着了,周围一片寂静,程熙打开门的声音很轻,没有人听到,也没有人看到。
出了门,程熙往布丁小窝的方向走去。
第117章 :盲童的离异妈妈(8)
因为坑口村是靠近山里的,所以一到夜里,总会听到很多奇奇怪怪的动物,虫类的声音。
以往程熙会害怕,可今晚,却尤其的平静。
他来到了布丁的小窝前,唤道:“布丁,布丁。”
唤了几句,却没有听到布丁的声音。
程熙皱了皱眉,难不成布丁不在吗?
不应该啊。
在程熙的印象中,布丁是极为乖巧的,晚上也不会乱跑的。
他神出手,在草丛里摸索着不定点的小窝。
它会不会睡着了。程熙想。
很快,他摸到了布丁的小窝,也摸到了小窝里的布丁,只是那小身体却不再是温热的,而是僵硬,又泛着冷意。
程熙足足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布丁,布丁你怎么了?”程熙双手将布丁捞起来,抱在怀里,摸了摸它的毛,“布丁,你怎么不开口啊。”
“你是不是冷了啊。没关系,我抱你,抱你,等下就暖和了。”
程熙把布丁抱在怀里,不断用自己的小身体温暖着布丁。
可无论他怎么做,布丁的身体依旧是凉的,僵硬的,它身体一动不动,仿佛死了般。
不,它已经死了。
程熙再也听不到它的叫唤声,也感觉不到它的呼吸声。
“布丁,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程熙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明明之前他给布丁送饭的时候,布丁还好好的,为什么现在就死了,就死了呢。
“布丁,是不是因为我,是不是我害了你。”程熙喃喃着,仿佛魔怔了般。
是了,如果布丁不是跟着他,又为什么会被其他小孩打呢,现在又莫名其妙死了。
都是他害的,都是他害的。
几分钟后,程熙抱起布丁,拿着拐杖,一步步往外走,喃喃道:“布丁,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程熙知道,坑口村有一条小河,小的时候,他曾经失足落水过一次,后来被救了。
他抱着早已经冰凉僵硬的布丁,怀里揣着小熊娃娃,一步步往小河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小河边。
坑口村的小河,说是小河,但其实并不小,听说河的中间有约莫两米深。
自从那次落水后,程熙对河水就有了阴影,这次九年来,第二次来到这条小河。
他蹲下去,伸出手,手碰到河水,传来冰冷的触感,因为那心理阴影,他身体瑟缩了下,脚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但也只是一小步。
片刻后,他缓缓站了起来,抱着怀里的小布丁,丢掉拐杖,迈开腿,往小河里走了进去。
只是几步,冰凉的河水就浸到了脚踝,河水缠绕着脚踝,由下而上,传来一阵阵的寒意。
程熙抱着怀里的布丁,紧了紧,没有后退,继续往前走。
很快,河水浸过了膝盖,又浸过了他的腰。
程熙继续淌着河水往深处走。
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没有人知道一个看不见的小孩正坚定不移地走进河里。
又走了几步,河水高到了他的胸口。
再一步,河水到了他的嘴边。小河深处,只露出小半个小脑袋。
妈妈,再见。如果可以的话,让我健健康康,普普通通的,当你的孩子。
程熙闭上眼睛,整个人往下沉。
第118章 :盲童的离异妈妈(9)
冰凉的河水从四面八方而来,灌进了口鼻。
河水里,似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拉着他不断往深处去。
程熙没有挣扎,任由自己被拽去。
可就在这时,反方向,似乎有另外一只手拽住了他,冰凉中却透着温暖。
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唤他的名字。
是谁,会是谁?
时间推移到一个小时前,殷音从上一个世界,来到了这个世界。
耳边是一个妇人念叨的声音。
“女儿啊,这男人要离开,心不在你这里,你再挽留也没有办法,不如就和他离婚吧。”
“这是命啊,谁让你生了知道瞎子。早知道如此,当初就应该听你婆婆的,把他给送走,都是他害的你啊。”
“程镇平说了,离婚后,他会给你十万,你完全可以拿这笔钱再嫁,妈妈这边已经帮你物色丈夫了。”
“我跟你说,那个男人虽然有孩子,但正和你正配不是吗,你也生不出来。以后你嫁过去,就专心当个好继母,那个男人是个疼老婆的。”
“不过人家说了,不能带程熙那个瞎子过去。不过也没事,程熙毕竟是老程家的孩子,没有跟着你离开的道理。你就把他留在程家,我就不信他们会把程熙丢了。再说,就算丢了又怎样,到时也和你没关系了。”
殷母正喋喋不休念叨着,忽的就见刚刚还垂泪,乖巧听她说话的女儿突然冲了出去,同时骑走了家里的一辆单车。
“殷音,你去哪,你回来啊。”殷母在后面喊,她追了几步,可殷音离开得实在太快,没多久,就隐于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