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一棍子还得拿颗枣,他轻轻捏着圆圆肉肉的腮帮子:“你乖,秀秀就高兴,秀秀高兴了就给你买小猴子。”
小猴子是当地一种独特的芦苇杆编织的小玩意。
轻轻按住尾巴,那东西就往前蹦几下,村里别的小孩玩过,圆圆见了吵着闹着也想要。
郗孟嘉没同意,他觉得家里太惯着圆圆了。
小舅子就比圆圆大两三岁,三叔三婶宠孩子的同时会出手教训,还上过黄荆条。
轮到圆圆简直是区别对待。
许是小姑娘长得太像小时候的米秀秀,三叔三婶压根下不了手管,刚有管教的心思,只要闺女一瘪嘴,一抽抽,那光打雷不下雨的架势就让他们心疼得直呼心肝小乖乖。
他们自己晓得这点,不想当外孙女心目中的大恶人,便把教育孩子的事扔给他。
郗孟嘉也感到束手无策,作为一个新手爸爸,他确实没多少经验。
古语说,父母爱子为之计深远,但什么方式才配得上深远二字,他却没弄清楚。每插手圆圆的教育一次,他就免不得思索再思索,实在害怕自己的教养方式把小孩教毁了。
可没辙啊,谁让他是人家的爹呢。
是该他来教。
“不过先说好,只能买一个,知道吗?”他实在太了解圆圆了,小眼神一动他就知道她有鬼点子了,果然,话音刚落,圆圆就嘟起了嘴,“不可以要两个吗?”
郗孟嘉:“为什么要两个?”
圆圆拍着胸口,机灵道:“我和小舅舅一人一个。”
郗孟嘉眼神微暖。
“真的是给小舅舅准备的?”
圆圆鼓起脸颊,不开心了,“哼!”
“可以,你一个,小舅舅一个。”郗孟嘉失笑,揉圆圆软软的头发,圆圆听到爸爸答应了,欢呼一声,当即说漏了嘴,“那舅舅的小马儿就是我的了。”
说完,小家伙欲盖弥彰捂着嘴巴。
郗孟嘉:“什么小马?”
圆圆摇头。
郗孟嘉眸光沉沉,压迫感十足:“嗯?”
圆圆眼珠儿咕噜咕噜转了几圈,忽然撒娇:“没有呀,圆圆刚才说的是我最爱你啦,最爱最爱唷~~”
这话郗孟嘉可不信,在小丫头心里,她最依恋最喜欢的还是妈妈。
“少拍马屁!”
“嘻嘻嘻……”
一大一小相处得恍如一家,别说村里人讶然,王璇和江梦月也看得咂舌,不太理解郗孟嘉怎么能对一个小孩这么包容。
莫说他如今跟米秀秀只是处对象的关系,就是真结婚了,也没几个男人会把妻子娘家弟妹真当成自己亲兄弟姊妹,瞅瞅徐昌就知道了,米家正儿八经的女婿,一提起媳妇老丈人,十句有八句在隐晦地表达不满。
想到徐昌,江梦月眼神微妙。
随后看向郗孟嘉的眼神也跟着微妙起来,小声嘟囔了一句:“挺忍辱负重哎。”
她说得小声,只有王璇听清了。
王璇顺着她的目光看,诡异地听懂了,打量起郗孟嘉越发认真,看着看着,视线渐渐往圆圆脸上移。
突然,一道光从脑子里闪过,她瞳孔瞬间放大到极致。
总算看出这小孩哪里眼熟了,这眼睛分明跟郗孟嘉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难道是因为两人长得挂相,米家人觉得有缘才对郗孟嘉这么好?
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郗孟嘉,你俩长得好像有点像啊,难怪处这么好跟亲兄妹差不多。”
恁是谁也想不到这两人不是兄妹,而是父女吧。
王璇脑洞再大也不能不讲基本法,郗孟嘉才几岁,老家又跟新乡跨了省,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猜得太离谱。顶多觉得他运气好,正巧跟这家人投缘。
圆圆一听到兄妹就跟条件反射似的要说话。
郗孟嘉赶紧捂住她嘴巴。
说:“圆圆可爱,我很喜欢。”
听到爸爸说喜欢自己,小家伙心里美滋滋的,记不得要抗议爸爸不是哥哥的事。
小胖爪子扒开郗孟嘉的手,重重点头,小模样得意得不得了:“对呀,所有人都很喜欢圆圆,小舅舅,秀秀,大外婆,二外婆……”
小姑娘皮肤白,头发软软的,微微卷曲着。
掰着小胖手数来数去,跟年画上的福娃娃似的,逗得大家会心一笑,恨不得抱回家里自个儿养。
“哎哟周宗兰家这小孩,怎么就有人舍得不养啊……”
“馋了?哈哈……你回头问问她,看还能不能再捡这么个又乖又漂亮的小妞妞。”
“嘿,那还是算了,哪那么好找的……”
几个妇人说说笑笑,圆圆似懂非懂,谁逗她,她就对着别人咧嘴露出一口小白牙,轻而易举俘获了一众大妈大婶的心。
到了镇上,郗孟嘉抱着圆圆跟大家告别,径自向车站走去。
王璇和江梦月去了邮局,两人都要给家里写信,江梦月无非是老手段,哭惨要钱要吃的,而王璇呢,就想再做最后一次努力,看看家里能不能出钱买个工位把她弄回去。
哪怕回城的念头松动了几分,她心里还是想回去的。
想回家。
“璇姐,你想跟家里人说你要留在生产队?”
看她特地抽出信纸补了几句,江梦月都有点不敢信。
你说这人说犯傻就犯傻啊。
光看见徐昌和郗孟嘉过得不错,怎么不看看嫁人的女知青过得如何!
女知青扎根的待遇能比得上男知青吗?
“璇姐,你要想清楚啊。不是我故意灭咱们女同志威风,这自古以来婚姻里占便宜十个有九个半是男的,哪怕有个皇帝爹嫁大臣家里还要受婆婆小姑的气呢。再回过头看男人,甭管媳妇娘家怎么极品,只要他自己不是愚孝蠢笨的,就没有被欺负的可能。”
说着,江梦月举了身边的例子:“你看徐昌,咱们都知道他娶米萍萍就是想光明正大不上工,指望米萍萍她爸帮他弄个轻松点的活,他老在咱们面前说米家的坏话,你以为那些话真传不到米家人耳朵里吗?你看,还是拿他没办法,毕竟米萍萍怀着他的孩子呢。”
“如果换成你,娘家离了十万八千里,别说跟徐昌那样到处诋毁别人,没准你煮饭晚了一步婆家就要对你蹬鼻子。这乡下的老太婆们没脸没皮的,磋磨起儿媳妇一点也不手软。到你怀孕就更危险了,你的小命都捏在别人手里,璇姐,我是真为你好才劝你好好想想。”
看在上次朱小兰的事里王璇替她说公道话的情分上,江梦月难得说出肺腑之言。
王璇摇摆不定的心思变得更加摇摆。
她素来好面子,在大家面前说起家里都是好话,可到底有多少重视她骗不过自己。
妈可能会心疼她,但她是老观念,在心疼她之前只会考虑大哥和小弟,否则当初她要下乡爸妈就不会顺着她。
想当初,爱红报名时她爸妈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好些天整个筒子楼都能听到她家歇斯底里的争执声。
那时候她还暗暗得意,觉得爱红家人思想境界太低太落后,远不如自家爸妈进步。
后来明白了,但也晚了。
如今只能盼着家里人真的惦记她,能看在自己承诺买工作的钱算她借的份上拉她一把。
“梦月,你说的我都明白。”
江梦月惊疑:“那你还——”
王璇苦笑:“我不年轻了,你知道我下乡多少年,再蹉跎几年就算成功回城也很难出头了。”
她有自知之明。
她的长相顶多算清秀端正,二十出头时能仗着青春活力外加高中生光环让别人注意到她,等到三十岁,外貌、精力……各方面都走下坡路,下半辈子能过成什么样是可以预见的。
那些只要努力就能出头的话,听听就行了。
这次工农兵大学生考试的失败,一棍子把她敲醒了。
比努力她或许不比别人差,但比天分她确实输了许多。
她清晰地感觉出自己在学习过程中的专注度下降了,记忆力也不如从前,她没信心通过下一次考试。
“若家里能把我弄回去最好,弄不回去我必须考虑别的路子。”
江梦月语塞,想到越来越少的包裹,她也慌了一下。
斟酌了一会憋出几个字:“……我就是觉得那些男的配不上……”
你说春夏秋冬,他却同你讲今天的锅碗瓢盆谁去洗,这样鸡同鸭讲的日子谁能过得下去,反正她是不行的。
哪怕真到了那一步,她也要找个能说得上话,家里有青砖瓦房,顿顿能吃得上大白饭的。
突然,江梦月一拍巴掌,激动道:“璇姐,米秀秀堂哥家就住得不错,吃得也还行,徐昌都长胖了!”
王璇:“……”
像什么样!
真成了村里人说话还能听呀,还以为他们知青专门逮了米家薅羊毛呢。
如此吐槽,王璇最终却没说出口。
寄了信,两人都显得心事重重,江梦月思来想去,觉得寄信太慢了,又倒回去给家里拨了电话。
通完电话后,人瞬间就焉了,过了会儿,竟哇哇哭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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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二人到车站的时间巧,等了约莫十分钟,羊城开来的大巴进站了。
米秀秀一出现,圆圆就扭着圆滚滚的身体,挣扎着要从郗孟嘉怀里下去。
郗孟嘉刚松手,她就像小炮弹似的冲到米秀秀怀里,嗷嗷大哭:“妈妈,妈妈!”
“不哭了,乖乖乖,不哭了啊。”米秀秀慌了几秒,搂着小火炉不知所措,赶紧把包裹扔给郗孟嘉,一把抱起圆圆,心疼地亲了亲肥嘟嘟的脸颊,“有没有好好吃饭,乖乖听话呀?”
圆圆打着嗝儿,“有~~~”
——我看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