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乡先散了一圈烟,两个民警都表情严肃的推了。
“老钱,”史大姐先开口,“你们猫猫斗怎么还出了刑事案件?”
钱老乡吓了一跳,“什么?怎么了?是不是上次说的那个跨省逃犯逃到这边来了?”
这个老钱,警惕性还挺高的。
“老钱啊,□□教导我们,要实事求是,有什么就说什么。早上流动队的人进村,看见的那个女人怎么回事?”姜明光严肃的说:“猫猫斗就这么点大,我不信你不知道这事。”
钱老乡赔笑,“小姜主任,你看——”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史大姐板着脸说:“我们主任就姓姜,不要乱叫什么‘小姜主任’。”
钱老乡一怔,忙说:“啊是是,对的对的,应该就叫姜主任。姜主任别见怪啊,我们乡下人,不懂这些领导的规矩。”
两个民警一个是上次的年轻小伙子詹恒春,另一个四十来岁,姓胡,詹恒春称他“胡队”。
胡队一张国字脸,脸庞红黑,表情严肃,“老钱,你说说,是什么情况。”
“哎哟!这没名没姓的,一个村上百户人家,我哪能什么都知道呢?”钱老乡继续赔笑。
他们在村委会的办公室里说话,一会儿村长来了,钱老乡介绍了一番。
姜明光说:“我这次来是要了解一下今天早上发生在猫猫斗村的事情,那个女人到底怎么回事?是哪家的?你们的村民花名册拿来我看看。钱村长,你不该不知道啊,猫猫斗那么小的村,也就才不到两百户人家,不到一千居民。村长肯定都要了解村里的事情,是吧?不然的话——”
她冷笑了一下。
钱村长赔笑,“那是那是。”
他为难的搓搓手,“老六,去拿花名册。”把钱老乡先打发出去。
“哎,姜主任,你知道的,家丑不可外扬嘛。要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早上这个婆娘是我们村那头,”随手飞快的指了一个方向,“马老五家的媳妇,马老五命苦啊,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腿残了,没法走路,只能用手和膝盖在地下挪。一个残废上哪儿找媳妇去?四十多岁了,好不容易从外省娶了个媳妇,哪知道娶来没几天,这新媳妇啊,疯了!”
钱村长一拍大腿,“姜主任,您说,马老五惨不惨?”
“然后呢?”姜明光不为所动。
作者有话说:
1984年我国人口已经超过10亿。
国家级贫困县的标准是1985年的人均年收入不足150元;1992年调整为人均年收入不足700元;2010年调整为人均年收入不足1274元;2016年调整为人均年收入不足3000元。
我国在2020年消灭了“绝对贫困”,全部国家级贫困县都脱贫了。但还有“相对贫困”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我国自杀率可搜索关键词“费立鹏”,我国90年代之前没有自杀率和自杀人数的统计数据,2002年加拿大医生费立鹏和他的中国同事李献云、张艳萍在国际权威医学杂志《柳叶刀》上发表了《中国的自杀率:1995~1999》一文,这才有了相关数据。
费立鹏说,“预防自杀是我们每一个人的责任”,希望大家珍惜生命,毕竟生命只有一次,没有过不去的坎,实在不行,就躺平接受生活的捶打,做个躺平学大师好啦。
本章有关自杀的内容旨在说明80年代农村现状,审核不要随便锁章啊。
突然发现是不是书名应该改成“八零”?
第59章
“这……疯婆子知道啥子羞不羞啊?就常脱光了满村子乱跑,马老五又拿她没办法。”
“去医院看过吗?”史大姐问。
“看过,医生说没办法,要么就住院。马老五穷成那样,哪有钱给她住院?”
姜明光听着,确实也说的挺合理的,中国人到现在还普遍认为精神疾病是羞耻,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认为自己有什么“精神问题”,更别提就医住院了。
“那这就没什么不能见人的。钱村长,走吧,带我们去马老五家看看。”
马老五家确实很穷,穷得家无长物,堂屋里的桌子和椅子都很旧了,桌角和椅子腿都磨损严重;家里没有暖水瓶,茶也不好,在茶叶之乡居然喝不上好茶叶,说明家里没人能在茶园干活。
马老五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双腿萎缩,无法站立行走,只能用膝盖在地下挪着。他坐不上高的椅子,自己有一个专门的矮凳子,坐在门边。
是个瘦弱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得有五十岁了。家里只有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忙里忙外,烧水、泡茶。穿得很朴素,但居然还不算穿得太差。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子瞪大一双惊惶的眼睛,“阿、阿妹。”
阿妹可不是正式的名字。
钱村长说:“她的大名叫马冬梅,冬天生的。她妈叫不好她的名字,就是阿妹阿妹的喊。”
“马老五,把你家的户口本拿来看看。”姜明光说。
“阿妹,去我床头抽屉里拿那个绿皮的小本子。”
阿妹一会儿把户口本拿来了。
户口本里就三个人的户口,户主马老五,本地人,1932年出生;配偶金兰香,湘省人,1956年出生,1975年结婚入户;女儿马冬梅,1976年出生入户。
“马冬梅该上学了,下学期让她上学,到时候教育局会来回访。”姜明光在笔记本上记下来马冬梅的姓名年龄家庭住址。
“是是,是我们耽误她了。”马老五坐在矮凳上,点头哈腰。
“金兰香呢?”
马老五一脸为难,“主任同志,那就是个疯婆子。”
“没事,公安同志会保护我,对吧,胡队?”
胡队表情严肃的点点头。
金兰香被锁在柴房里,阿妹拿钥匙开了门。
柴房里黑黢黢的,刚进去,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詹恒春拿出手电筒,摁亮,“我先进去看看。”
手电筒的光柱在柴房里扫了一圈,一个人缩在墙角,蓬头垢面。
柴房也不通风,里面除了木柴的味道,还有臭味。
詹恒春捂着鼻子,“姜主任,你别进来。”
这种情况也不用多想,金兰香出不了柴房,那就是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卫生条件可以说是极其恶劣了。金兰香的个人健康也不用想,很糟糕。
姜明光没进柴房,“马老五,去找几个邻居大嫂,给她洗个澡,换上干净衣服,明天送去流动队检查身体。她要真的有精神问题,你填个表,我们核实一下,给她报销一部分医药费。”
回程路上,胡队带着姜明光。
“姜主任,我今天真替你捏了一把汗。”
“怎么了?”姜明光惊奇的问。
三轮摩托车马达声突突突的,很响,两个人说话也不得不扯着嗓子喊。
“这种小村子啊,村民都很抱团,那个女人一看就有问题。你想啊,一个好好的女子,嫁了人,怎么就能突然疯了呢?”
胡队说的很有道理。
“户口本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嗐!户口本嘛,前几年还不是随便写写。马老五交上来什么材料,户籍那边就怎么登记的。但那个材料到底是不是真的,可就不好说了。”
啊,懂了。其实别说金兰香这个名字可能不是真的,就连年龄、籍贯都不一定是真的。
回了桃花镇已经入夜。
“姜主任,你看这事你是要查,还是就这么算了?”胡队送她到县委小区楼下。
“查要怎么查?”
“你们妇联写一个公函,要求公安局查金兰香的资料,我们局写公函到她原籍的公安局要求调户籍资料,然后给我们这边回函。是不是有这个人,如果有,具体户籍资料抄一份过来。”
“行,那我明早派人送公函过去。”姜明光想着没有传真机的时代也就这样了,这一来一去的,没有半个月拿不到回函。
“打个电话呢?先打电话,让他们先把户籍资料发过来,然后这边补公函过去?”
“也行。我明天先打个电话。”
宗齐光下楼了,“明光。”
“宗主任。”胡队先打招呼。
“这是胡队长,今天跟我们一起去猫猫斗的。”
“你好你好,辛苦了胡队长。”
“不客气不客气,应该的。”胡队寒暄两句,很快告辞走了。
“还以为你会在外面吃过饭再回来。”
“哎,是啊,是不是应该请客吃个饭再回来?不然人家下次不愿意跟我们下去了。”
“那倒不用每次都请客,这件事情告一段落后请一下就行了。还得连着他们局长一起请。”
“应酬呀,真是麻烦。”
“还行吧,你们女同志不用喝酒的,你喝汽水,让他们男人自己喝酒去。”
姜明光嘻嘻一笑,“原来女同志的身份可以这么用啊。”
“喝酒嘛,能躲就躲,酒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做饭了吗?”
“没做,我在外面吃了。你想吃什么?我今天买了嫩玉米棒子,煮了几根,还热着呐。再给你炒个素菜,焖一小锅米饭。我前几天买了小砂锅,学会了怎么做砂锅焖饭,挺快的,半小时就能做好。”
看来他像是立志要做个家庭煮夫了,最近忽然爱上做饭。
“那我可要尝尝你的手艺啦。”她笑盈盈的,在他脸上亲亲。
“包你满意!”他很是得意的说:“我给你放水,你先洗个澡吧,换换衣服,这跑了一下午,衣服上肯定都是灰。”
嗯,确实。三轮摩托车其实不很舒服,尤其是下乡,很多村只是“通路”,但那都还是黄土路,雨天一脚泥,晴天一路灰,还动不动就是一个坑。三轮摩托在这种路面上跑长了,要不了多久就会报废。
所以“想要富先修路”,陈书记不仅要往省会跑,还要往外省跑,忙着招商引资,还要从财政拨款里挤出钱来搞基础建设。
木浴桶用了几个月了,还很结实,没有漏水。
累,先泡个澡。
三轮摩托车往猫猫斗跑一个来回要两个多小时,屁股可给颠疼了。
坐在浴桶里,回想一下今天马老五家的事儿:最坏的打算就是整个村拦着路不让他们进去。这种事情她在“真实世界”看到过报道,不是说基层工作人员不想解决问题,实在是只凭一个派出所的区区几十个人乃至只有十几个人的小派出所,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
一个村子如果有将近1000人,那你至少需要一支上百人的武装力量才能冲进去。胡队在前往猫猫斗的路上也跟她说了两个村子械斗,闹到死伤上百人的重大恶性|事件——当然不是在玉龙县。
两村械斗这种事情多发生在比较偏僻的地方,很多是为了争水源。皖省长江以北主要是小麦产区,但小麦也是要浇水的,上游用水用得太狠,下游就没水了,没水麦苗怎么能茁壮长大呢?那就意味着没收成了,可不得打起来!
当时她也挺气愤的,政府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