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齐光看着流水牌,先是皱眉,“没什么好吃的。”
姜明光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对服务员说:“一个皮蛋拌豆腐,一个西红柿炒鸡蛋,半只烧鸡,两只茶叶蛋,一份小白菜鸡蛋汤,一碗米饭。”
她两小时之前刚吃了早饭,还不太饿。
宗齐光掏出钱包,主动付了账。
这个点吃午饭还是太早了一点,饭店大堂除了服务员只有他俩。在靠墙的位置坐下,服务员倒是挺勤快的来又擦了一遍桌子,上了茶杯,倒了两杯淡茶水。
宗齐光去拿了两副碗筷,摆放好。
大概也因为没有其他顾客,上菜速度还挺快的,先上了凉菜皮蛋拌豆腐,没多久又上了番茄炒鸡蛋,半只烤得滋滋作响的烤鸡。
姜明光看得直皱眉:“怎么烤鸡居然不切一下的?这怎么吃?”
“等下凉一点撕开好了。哎,你去过首都没有?我们那儿的烤鸭很好吃的,全聚德你听说过吗?”
“听说过,还有其他做烤鸭的饭店,不过都没有全聚德有名气,对吧?”
他笑着说:“对。将来要是有机会呀,我请你吃遍首都有名的烤鸭店。”
“我不喜欢吃烤鸭,烤鸭有股臭鸭子味儿。”
他先是一怔,接着微笑,“那我请你吃别的好啦。你爱吃甜食吧?驴打滚特别好吃,没人不喜欢。”
“听说过。是什么味道的?”
“软软的,甜甜的,香香的。”他不知想起什么,又面露微笑。“北海那儿很热闹,夏天游泳,冬天可以溜冰。你们皖省也挺好,就是冬天水面冻不了那么瓷实。”
“你溜冰溜的好吗?我不会哎。”
“我教你啊。”他很自然的说。
半只烤鸡,姜明光吃了带鸡腿的那一半。
小白菜很嫩,鸡蛋汤做的恰到好处,鸡蛋不太老。
出乎意料的味道还挺不错。
姜明光觉得可能吃得有点太饱了。
吃过饭,直奔新华书店,逛了两个小时,买了一堆书。
这时候的书售价很便宜,薄一点的几角钱,稍厚的1、2元。姜明光不差钱,首都来的宗齐光看着也不差钱,抢着付了钱。
新华书店的工作人员接着拿过书,整理一下,分成两垛,用牛皮纸包了两层,再用麻绳捆了交叉十字结。
宗齐光一手一捆,拎起就走。
出了书店,又去旁边百货大楼,选了几块布料。
“给大嫂子买一块,大嫂子今年过年给小春做了一套新衣服,自己都没舍得做,没钱嘛。”一边挑布料,一边对宗齐光说:“我们这边讲究过年一定要穿新衣,有条件的话大人小孩都要穿新衣才是‘过年’,平时舍不得买。小春年后去相亲了,不过据说因为太穷,对方姑娘不愿意。”
宗齐光感叹:“确实,梨花公社真穷。看一个地方的居民是否富裕,要看他们有多少可支配资金,一户居民一年到头只有几十块钱,真的太穷了。”
姜明光还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对啊,收入太低了。是因为集体制经济吧?”几十元也就是城里职工一个月的收入而已。
“对,也不对。去年梨花是因为泄洪损失惨重,只能靠国家救济,但前两年没有洪水,整个公社的人均收入也没有超过一百。”
“不是生产的粮食都是生产队的吗?”
“对,但他们会种菜养鸡鸭鹅,集市的时候拿去卖。”
啊,明白了。大家畜比如耕牛、拉磨赶车的驴或骡子都是生产队的公有财产,吃饭食堂大锅饭,但从来没有严格禁止过农户自己养点小家禽。特殊时期过去之后,“大锅饭”制度飞快松动,除了粮食、大家畜还是公有财产之外,集市上卖的东西越来越多,也不用总是偷偷摸摸的了。
农村经济说是“自给自足”,粮食不用买,生产队会统筹发放口粮;蔬菜自家田间地头种一点也够吃了,家禽逢年过节可以打牙祭,鸡蛋也不是什么太金贵的食物,大嫂子每天给她和姜小春一人一只白水煮鸡蛋,也没有到舍不得吃的地步。
但就是没啥现金,她现在也想到,大嫂子基本从不外出买东西,是集市上没东西吗?再没有东西也是有点食物的,不然怎么叫“集市”呢?只是大嫂子没钱,家里还有一个儿子没结婚,不得攒钱娶儿媳妇呀?
她真情实感的为大嫂子着想:皖省重男轻女严重,姜家的奶奶尚且为了没有大孙子埋怨儿媳妇,农村人家里没有儿子就会被别人欺负,骂架的时候会直接骂女人“不下蛋的母鸡”,搞笑了,难道女儿就不算人了?下地干活其实不分男女,哪家的女人不得下地挣工分?但偏偏计算工分的时候,男女工作量相同,男人有10个工分,女人直接打个七八折,只能有7、8个工分。
工分问题加重了重男轻女倾向,也就不怪人人都想生儿子、多生儿子,所谓“多子多福”嘛。不过因为B超鉴定胎儿性别技术还没有普及,现在的乡下还没有人意识到可以靠B超人工选择孩子的性别,皖省整体的出生性别比差距不大,在正常范围内,新生儿男孩稍多,大概是108:100,远不到二十世纪末的130:100。
她想了好一会儿,“大嫂子要是像城里那样顶多只生两个,现在生活的应该会好一点。”
“会少给很多彩礼。”宗齐光一针见血的指出了贫穷的本质,“多子才不是多福,而是要多花很多钱”。
“她嫁女儿也收彩礼的。”
“但填补不了娶媳妇的支出。”
“这么说,其实不生孩子最好了,抚养孩子开支太大,还会降低生活质量。”
宗齐光挺意外的瞥她一眼,惊讶她居然会有这样的觉悟。
“你说的没错,但实际上你要是下去做计划生育工作,敢这么说的话,准会挨揍。”
“噢,是啊,谁还不生孩子呢?”姜明光随口说:“你看这块怎么样?有一点暗花,不会太鲜亮,又不至于太灰暗。”
她费力扒拉出一块酱红色的印花绵绸,很豪迈的一下子买了三米五,够做两件上衣。又买了一块藏青蓝色的斜纹布,扯了两米二,够做两条长裤。
营业员开了票,撕下一式三联,夹着姜明光掏出来的10元大钞,用一个铁夹子夹住,从头顶的铁丝上“唰”的一下,用力传到收银台。
这边营业员开始下剪子剪布料。
抖开布料,用固定在柜台边缘的长米尺刷刷量出三米五,在侧边剪出一个裂口,随即双手各持一边,用力一扯。之后将撕下来的布料麻利的折叠起来,同样用牛皮纸包裹,麻绳捆扎。
接着剪斜纹布。
姜明光一边看着营业员的动作,一边说:“斜纹布不要直接撕开,两边量,然后划线,用剪子剪开。”
营业员就有点不耐烦,“你真麻烦!我一天要撕多少块,根本不会少你的。”
姜明光不慌不忙的说:“你要是不按照我说的量,少一厘米我都不要。”
营业员愣了愣,然后板着脸,按照她说的方法,分别量了两侧,捏着两边裂口,对直,捏齐,这才下剪子剪下布料。
虽然按照顾客的意思做了,但最后还免不了很不乐意的酸几句:“这个同志,你家里的也太会过日子了。”
宗齐光一本正经的说:“会过日子的女人才好!”
作者有话说:
现在年轻人应该都没见过国营布店里用铁丝收钱找钱,不太忙的时候,这种收银方式也挺快的。要是赶着周末的话,商店人满为患,等找钱能等很久。
第14章
姜明光没有立即拆台,而是将斜纹布拿过来,从中对折:不错,确实没有歪,两边基本对齐。
斜纹布因为布匹纹理问题,不能像绵绸那样一撕到底几乎不会歪,如今钱这么值钱,几厘米都是好几只鸡蛋呢,要是让大嫂子看到一块撕歪了的布,准会说她不会过日子。
收银员很快找了钱,将返回的两联票据、零钱从铁丝上原路返回。营业员取下铁夹,留下柜台的一联,将顾客的一联和零钱递给宗齐光。
离开布料柜台,又去食品柜台,买了四包白砂糖、三包红砂糖,用自己带的布袋装了。又买了一斤散装的水果硬糖、一斤散装大白兔奶糖,用钱和粮票买了两块奶油蛋糕。
奶油还行,蛋糕太硬,一点都不松软。姜明光只咬了一口,“这什么蛋糕?太难吃了!”
宗齐光暗笑,“他们不会做蛋糕。以后我请你吃真正的奶油蛋糕。”
“以后以后,那得到什么时候?”
他认真想了一下,“等到上大学。”
听他的口气,似乎上大学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
“那你可得请我吃很多很多好吃的。”
“没问题,你想吃什么,就是半夜我也带你去吃。”他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
回了梨花公社,俩人先回了姜小春家,将买的两捆书瓜分了。
姜明光分给他两包白砂糖、一包红砂糖,半斤水果硬糖,半斤大白兔奶糖。
“你自己留一包白糖,这两包给赵小花。糖你大概不爱吃,可以留着给家里来的孩子。”
他摸摸脑袋,“我要不要也给小花嫂子买布?”
“不用,我跟大嫂子是亲戚,你跟他家又不是亲戚。你送的礼太厚重了,他们反而过意不去。”
他想着确实也是这个理。
“我给你钱,几块来着?”他掏钱包。
“不用了,你今天请我吃了饭,还给我买了车票。”她笑盈盈的说:“我知道你不差钱,可我也有钱的。”
他脸又红了,结结巴巴的说:“应、应该的。”
她想取笑他的,但想想到底也还没有熟到可以开玩笑的地步,便轻松一笑,“你要留下吃饭吗?大嫂子家一般6点半就开饭了。”
“啊?那好吗?”他晕乎乎的问。
嗐!这人是不是不懂什么叫“客气话”呀?
可能就是被老妈保护的太好了吧,实诚。
没事,一顿饭吃不穷她!
大嫂子也没啥不乐意的。米已经下锅,便洗了几只红薯,削了皮,搁在饭头上蒸。梨花公社去年种的红薯烂在地里,就是有幸存的,泡了水也不好吃。这些红薯是她外嫁的女儿送来的,红皮红心,糖分足,生吃蒸熟吃都很好吃,姜明光很爱吃,大嫂子隔几天就蒸两只红薯。
“下午你不在家,可巧那个王麻子又挑着豆腐乳的担子来了。”大嫂子一边跟姜明光聊着,“我想着你爱吃,但现在天渐渐热了,不能买多,只买了三十块。”
“大块小块啊?”
“小块。一分钱六块。”
那就是五分钱,不算贵。
姜小春说:“我姑就爱吃这臭烘烘的东西。”
大嫂子瞪他,“不会说话就少说几句。”
姜小春嘿嘿一笑,“我姑,我今天发现一块水芹菜,长得可好,我晓得你爱吃,摘了一大盆回来。”
“水芹菜要炒肉吃才好吃,家里有肉吗?”
“有的,早上你小花侄媳妇送了半斤肉过来。”
半斤肉可真算是大手笔了,因为她管矿场招工的事儿,远亲们往她这儿悄悄送礼的还真有几个。
“小春去喊你小花嫂子过来吃饭。”
姜小春一溜烟去了。
一会儿赵小花带着姜志勇过来了。“我婶,今天劳累你了。”
也没空手来,带了十只生鸡蛋,半篮子小白菜。
“志勇刚去地里摘的,说打个汤吃。小春说小姑爱吃小白菜鸡蛋汤,这些小白菜我都择过了,洗的干干净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