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远在十几公里外的上坪村,今晚与李家村一样,同样有些不平静。
李家村有大事,上坪村同样也有大事。
那对三个月前从市里来的夫妻,今儿又来啦!
话说这件事儿,也是几个月前十里八乡的一件奇事儿。
上坪村是比李家村更加偏僻的地方,同时也是更加排外的地方。这个村除了从外头娶来的媳妇儿,有七成以上的村民都是姓雷。
这个村出名就出在还没解放前,村里的山上有一座黄大仙观!
说起来,黄大仙观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以前源阳市大部分道观也有一尊黄大仙。
可此大仙非彼大仙。
除了上坪村那座黄大仙观外,其他所有的道观供奉的都是一位叫黄初平的大仙。
这位大仙,是依靠自己的修炼,由人得道成仙。因帮百姓除害兴利,所以受民众敬仰,得人供奉。
而上坪村那位大仙,是正儿八经的黄皮子!
雷神婆,正是供奉黄皮子的人。
她才出生就丧父丧母,被当时黄皮子观的守观人收养,自小学会了这位守观人的一身本事。一生未婚,几十年来就住在观中。
要说张秀娟对她敬而远之也有道理,连村中本姓同族人对她也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甚至耳提面命,不准让自家的小孩跑到那处去玩。
原本黄皮子观附近还住着几户人家,可这十多年来,是搬的搬,迁的迁。
如今,那方圆几百米竟然只有一处黄皮子观!
没人晓得雷神婆多少岁,因为比她早出生的都死了。如今本族人能知道她的事迹,还是因为家中长辈的口口相传。
村里人从来不敢管她,每当以为她已经去世时,人家却好好的出现在村中,差点没把上坪村的人吓得魂飞魄散。
早年间雷神婆的名声很大,不少外地人,甚至港城人都会不远千里赶来。
可解放后这位雷神婆便变得默默无闻,仿佛被世人遗忘了一般。
来找她的,也再不是达官贵人,而是像李二奶奶那样的附近乡下人。
直到三个月前,一对市里的夫妻赶来上坪村,指名道姓要见这位雷神婆,这才勾起十里八乡的好奇心。
今晚月色昏暗,来不及赶回县城的夫妻两人便在上坪村住下。
屋里女人坐在火炉旁烘烤头发,叹口气说道:“咱们来一次可是大难事,证明不好开。这次要没把事儿办好,等下次再来,怎么说也得明年。”
男人拍了拍床铺,露出一抹嫌弃。
他沉声道:“雷神婆说遇到一个再合适不过的,明儿打听一下那个孩子,我想应该能成。”
女人蹙起眉,把毛巾扔在一旁。
“可雷神婆前几个月还让咱们去河省找吗。现在又说在安省,逗咱们玩呢!”
“快闭嘴!”
男人怒目瞪她,下意识的打开窗户看眼窗外,见一片漆黑这才放心关上。
女人也对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有些后悔,赶紧解释:“是我说错了话,雷神婆指定有自己的道理。”
她顿了顿,“要是真能给咱们带来个儿子就好了。”
他们夫妻俩成婚十年,可惜一直未能生育。
看了中医,又看了西医,明明两个人身体都没问题,什么方法也都试了,可依旧如此。
直到有天经人介绍认识这位雷神婆。雷神婆她一针见血的指出来是她丈夫命格有问题,今生注定无子。
这哪能行呢?两人当即拜托雷神婆指点。
雷神婆收了供奉,对此事倒也上心。直说他们唯有一解,那就是寻个命格好的孩子,引来自己的孩子。
“你这辈子注定无子,若是真生下来,那也很快会被收走。只有借命抵命,才能保他顺利长大。”
雷神婆的话在男人的脑袋里反复出现。
这是真的吗?
男人花费无数人脉钱财,甚至把祖上传下来的几样古董都给卖掉,又找了许多大师问问,最后得到的结论和雷神婆一模一样。
从此,他就对雷神婆的话深信不疑。
男人颇有些无力的坐在床铺上,只希望此趟能够顺顺利利的,别再出现什么变故了。
第21章 【三更】
第二日清晨, 天还蒙蒙亮之时,院子门“吱呀”一声响。
主屋里的妇人王美花打开一丝窗户缝,悄悄往院子望去, “老头子, 那对夫妻出门了。”
“出就出呗。”
老头摸了摸空空的肚子, 自家婆娘不愿意让那对夫妻在自家吃早饭, 硬是等到他们出门才肯穿戴整齐去厨房。
“哎, 他们要去找你那六奶奶……”
“停!”老头皱起眉, “啥叫我的六奶奶, 我跟雷神婆可没关系,都出五服了你别乱说。”
“不说就不说。”王美花坐在一旁, 小声道:“可你和雷神婆,跟旁人比起来,怎么也算关系较为亲近吧?”
“那能不能……”她声音越说越小声, “能不能把咱家小草给介绍介绍。”
老头瞪大眼睛:“你疯啦,等老大家的从娘家回来,非把你撕了不可!”
王美花立即闭嘴, 她也是突然动心。
要真让她干这件事,她可没胆,毕竟小草是大儿子唯一一个女儿。
有句话叫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可那是城里人,如果小草被那对夫妻看上领养了,往后就得过上城里人的生活。
王美花觉得自己也是为孙女考虑。
瞧瞧那对夫妻穿的衣服,啧啧, 布料都是供销社里没得卖的。还有那随手给出的糖,竟然还有各种颜色。
她昨儿听那对夫妻聊天, 知道这俩人都在运输队上班, 父母大约是在纺织厂。家里似乎还有自行车, 连饥荒那段时间都没怎么受饿。
多好的条件啊,能投胎到这个家里,可真真是享福喽。
整个上坪村不止她一个人是这么想,同样想法的人并不少。
可要说找上门自荐的,那还真不多。
“真够不要脸!”王美花朝着院门方向呸一声。
那对夫妻还没从雷神婆观中回来呢,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舔着脸上门。说了人不在,还非死皮不要脸的蹲在门口守着,啥人啊这是。
王美花十分唾弃!
黄皮子观。
雷神婆正闭着眼睛,跪在一尊雕塑前。
门口站着夫妻两人,男的还敢凑头进去看,女的却吓得身体颤栗。
她怎么觉得,这么瘆的慌呢?
一阵寒风吹过,把观中的树叶吹得簌簌作响。乌云遮住太阳,观中变得有几分昏暗。女人稍稍转头,与那雕塑的眼睛对视,顿时寒毛直竖。
她上过几年学,学习过新思想,是新社会的新青年,她在此刻突然惊醒,自己为什么会信这回事?
甚至,会做这么封建、缺德的事?
“马、马伯阳,咱们要不还是离开吧。”李燕抓着他的胳膊,眼神透着强烈的害怕。
“别说傻话。”马伯阳抓紧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你想想刚刚神婆说了什么?那女孩命好,十个普通人的运气加起来都比不过她一个人。”
“……你真信啊?”
“不然呢?小燕你想想,咱们因为没有孩子,被多少人背后嚼过舌根?没有孩子,以后老了怎么办?除儿子外,你不是说还想生个闺女吗?我也想要,到时候咱们给她做新衣服,送她去上学。
还有爹娘,爹娘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这么多年因为孩子的事情眼睛都快哭瞎。要是你没能生个男娃,咱家香火就断了!”
马伯阳越说越激动,眼睛甚至泛着红。
李燕似是再度被他说服,沉默地站在一旁,不再讲话。
空气里透着一股诡异的安静,雷神婆慢慢站起身,拿着一个碗,朝他们走来。
“割些血。”
“割血?”马伯阳心跳如擂鼓。
“对,父母割血,用于画符,你们的孩子才能借命。”
雷神婆看在这男人给的供奉十分丰厚的面子上,并不吝啬多解释几句。
马伯阳做了片刻的心理建设,拿紧刀,拉起妻子的手割一刀,再把自己的手也给割开些许口子。
“够了吗?”
“够,就是一滴也够。”
雷神婆缓缓转动眼珠子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她回到静室,嘴里念了一通不知是什么的语言,紧接着自己也放了好些血,花费近三个小时的时间才放下符笔。
明明是正午,可太阳似乎消失在天空。
黄皮子观四周都是苍天大树,树干粗壮枝叶繁茂,即使是阳光旺盛之时,也能将光线过滤一大半。
这地方邪门,当年大炼钢时村中的树被砍掉不少,可愣是没有一个人敢动这附近的树。
正当马伯阳两人快要站不住时,门吱呀一声,雷神婆步履蹒跚地向他们走来。
“那个女娃娃在往东十里的李家村,一个月前从北边逃荒而来。家中有一同胞长姐,一个同胎哥哥,还有一个表兄弟。
切记在冬至前把符纸放在她身上。”
短短几个小时,雷神婆声音变得又干又哑,整个人的皮肤像是缩水了一般,皱巴巴的。
李燕心中发毛,强忍惧意:“一定要养那个孩子吗?”
雷神婆体力消耗得很快,干枯如枯枝的手死死攀紧木门,此刻已极为不耐烦:“符纸离开那个女娃娃身上就不再管用!”
说完,一瘸一拐地快步进入静室,趴跪在地上不停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