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萍已经煮好第一碗羊杂汤，她利索地端着冒着隆隆热气的羊杂汤放到第一个排队的食客面前。

　　老校长敲一敲自己面前的桌子，“同志，我是老人。”

　　江萍温和地对他笑笑，“老人您也得按先后顺序。我们小吃摊的规矩，老人腿脚不好，专程给你们留了专座，但年轻人比您的时间紧，他们还得上班，所以您也得按顺序上菜。”

　　听到江萍这样说大家放下心来，现在时间还很早，倒不是上不上班的问题，关键是这羊杂汤资源紧张，说没就没了。

　　伊凡昨晚打电话给江源定了二十斤牛肉，江源今天一大早自己亲自开车来送肉，到了家里一看，江萍和伊凡已经出摊了，自己用药匙开门把牛肉放到家里，又到小吃街来找人。

　　羊杂汤卖了快一个月了，江源总被各种各样的事情牵绊着，至今也没喝上一碗。

　　他顺着小吃街一路走，估计是时间还早，小吃街两边的店铺很多还没开门，开了门的也没什么食客，他走着走着就闻到一股香浓的羊肉汤的味道，顺着这股香味再往前走，看到了伊凡的小吃摊。

　　好家伙，小吃摊前已经挤满了人，大家或坐或站，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杂汤，只见喉结一动，一口鲜汤咕咚下了肚。

　　大家吃得热气腾腾，甚至有人脱了外套，直接蹲在路边，一口肉汤一口肉饼，大口嚼肉，大口喝汤，好不畅快。

　　如果不说，根本没人知道这群吃得酣畅淋漓的家伙平时是文质彬彬，戴着金丝眼镜的大学老师，吃得最欢实的那个家伙还是教古典文学的，在触手可及的美食面前，老祖宗教的礼教都可以先放一放。

　　江源挤上前去，叫了一声，“姐。”随后又冲小凡羞涩地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很腼腆温柔，笑起来有几分长得像江萍，伊凡回他一个笑容，心里很难把这个腼腆的大男生和那个徒手打断白建华一根眉骨的人联系起来。

　　正在排队的食客听到有人叫江萍“姐”，心想，不好，来了关系户，这人肯定要插队，眼看羊杂汤约来越少，脸上就浮现出焦灼的神色来。

　　江萍看看江源，又看看羊杂汤锅，大锅里的羊杂汤就要见底了，前头还排着五六个食客，只好抱歉地冲江源笑笑，“看来今天的羊杂汤你又喝不上了。”

　　还在排队的食客倏地松了一口气，江源失望极了，随后又把希望寄托在伊凡那边，他盯着伊凡的肉饼看了半天，金黄酥脆的肉饼里裹满了肉馅，只见伊凡用勺子轻轻一压，肉饼陷下去一块，又迅速回弹，边缘已经有肉汤溢了出来。

　　江源咕咚咽了一口口水。

　　伊凡抬头看他一眼，再看看盆里所剩不多的肉馅，也抱歉地对他笑笑，“不好意思，肉饼也没了。”

　　江源抬头看看天，此时天都还没有全亮，小吃街都还在沉睡，怎么这些食客是从昨晚就开始排队的吗？

　　收好摊回到家里的时候也不过才8点钟，小吃街上许多店铺这时候才开门，江源什么也没捞到，还饿着肚子帮忙把小吃车推回家。

　　江萍一眼看到厨房里的几大块牛肉，翻看来看了看，牛肉切得不是太规则，肥瘦都有，看起来不如外边肉摊上的好看，江萍有点不大高兴，“江源，小凡找你订肉，你怎么给的肉不太好？”

　　江源比窦娥还冤，早上本来就肚子饿，这会儿刚拿了一包白雪的饼干撕开，一口没吃上，还被亲姐数落。

　　伊凡也过来看了看肉，对江萍说，“您误会江源了，这些肉是我要的，这都是牛劲肉和围着扇形骨那部分的肉，你别看这肉看着不规整好看，可肥瘦均匀，筋肉相连，这个部位的牛肉做肉馅口感嫩滑，还能出汁。”

　　“还做牛肉馅啊？”江萍把肉放回去，抽一张纸擦着手，“我们不是已经有京东肉饼了吗？”

　　伊凡神秘地一笑，“这次做门钉肉饼。”

　　门钉肉饼？南方人没听过，江萍只觉得这名字越发地稀奇古怪了。

　　江源喝口热水咽下饼干，有点兴奋地说，“门钉肉饼我知道，这是以前清宫御膳房为了讨好慈禧太后，特意用牛肉做馅做的一道小点心，慈禧吃了以后特别喜欢，就问这小吃的名字。厨师灵机一动，想起这肉饼圆墩墩的形状，长得像宫廷大门上的门钉，于是脱口而出“门钉肉饼”。”

　　小凡对江萍点点头，“嗯，书上就是这么写的。后来厨师为了讨好太后，还专门用肉饼摆出横九竖九，共九九八十一个“城楼门钉”的形状，远远看过去，跟宫廷大门一模一样。”

　　听伊凡说要做门钉肉饼，江源又莫名地兴奋起来，心想早上的京东肉饼没吃上，那门钉肉饼我就勉为其难了吧。

　　小凡一眼看穿他的想法，“门钉肉饼的馅要现在冰箱冻一夜，你还得明早来摊上吃。”

　　江源一愣，“那你能告诉我几点排队能吃上吗？”

　　小凡诚实地摇摇头，“我不知道，他们到得比我还早。”

　　江源疯了，现在的人为了口吃的都这么丧心病狂的吗？

　　养殖场每天的事情很多，江源没时间在这边耽搁，吃完白雪的饼干，干了剩下的半杯水，含泪而去。

　　等江源走了，江萍才给小凡说自己今天要出去找房子的事。

　　小凡正在清洗江源拿来的牛肉，闻言，抬起头问江萍，“您净身出户的事没给江源和白雪说吧？”

　　江萍摇摇头，“说这些干嘛？只会增加他们的烦恼，钱没了再赚嘛，这都不是什么大事。”

　　伊凡把洗好的羊肉放到案板上开始改刀，本来韧性很好的牛肉在她的刀下如同豆腐般听话，指哪里切哪里，很快就把牛肉切成了拇指大小的肉丁。

　　江萍思索了一下，又接着说，“这事就别告诉白雪了，江源还好，白雪要知道她爸爸这么赶尽杀绝，还不得恨死白建华？我不希望白雪心里充满仇恨，她现在的年纪每天吃吃喝喝，好好学习就够了。”

　　“嗯。”伊凡点点头，“您把白雪保护得很好，她善良又自信，性格很好。”

　　说到这里江萍欣慰地笑了，“对了，你要不要搬家啊？如果能找到一处房子我们还能住在一起就好了，干起活来也方便，白雪肯定也高兴。”

　　“搬！”伊凡说，“我才不想把房租交给白渣男。”

　　江萍笑了起来，“行，我今天就去找房子。”

　　伊凡交代她，“江阿姨，房子还是不能找得太远。”虽说小吃摊摆在哪里都行，但短短一个来月的时间，她已经放不下那些天还没亮就来排队的食客了。

　　江萍走了以后，伊凡找来一个大盆，把剁好的肉馅盛进去，在里边加香油、姜葱末、花椒水、食盐、白胡椒，继续把肉馅搅打上劲，之后盖上保鲜膜放进冰箱冷冻。

　　晓虎看了会动画片，跑到厨房来，双手勾在橱柜上，眨着大眼睛看着伊凡。

　　伊凡低头看他一眼，“说！”

　　晓虎舔舔嘴唇，“我想吃鱼，就是那种站在盘子里的鱼。”

　　站在盘子里的鱼？她回想一下，晓虎说的应该是前段时间做的那条清蒸野生鲈鱼，那鱼蒸之前她在鱼腹的左右各开一刀，把鱼立着放在盘子里，看上去确实是栩栩如生般地立着，“行，不过得先买鱼，野生鱼可不是每天都有。”

　　菜市场寻了一圈，没找到那天卖鱼的老头，伊凡想起老头说过会在碧湖挨着步行街的那个街口卖鱼，想着离菜市场也不远，便牵着晓虎朝步行街那边走去。

　　到了卖鱼老头说的路口，见一群人围在碧湖边，远远看过去跟那天菜市场卖鱼的场景差不多，等伊凡走近了才发现，卖鱼的老头倒是在，但没桶，也没鱼，这群人都围着碧湖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第10章 门钉肉饼 救下个落水老头

　　伊凡只听到卖鱼的老头大声喊道，“警察怎么还不来？再不来人都要凉了。”

　　围观群众里有个老大娘就说，“你们这群男的一个都不会游泳？赶紧救人啊。”

　　“您说得轻松，这大冬天的，跳下去能不能救起人先不说，别把自己搭进去了。”一个把手陇在袖口里的中年男人挺不屑的回了一句，仿佛是说起跳水他就更冷了似的，把袖口又陇了陇。

　　伊凡听了两句，明白过来是有人落水了，脸上瞬间失了血色，开口问道，“人从哪里掉下去的？”

　　那陇袖口的中年男人看了她一眼，“怎么？你这瘦胳膊小腿的还想救人呐？小孩子边儿上玩去。”

　　“人从哪里掉下去的？”伊凡加大声音又问了一句，语气冷得像是要结冰。

　　中年男人被她唬了一下，终于伸出那只一直陇在袖口里的手，“就这里，一个老头，有人看见掉进去的，之后再没看到浮起来。”

　　大娘也跟着说，“对，就是这里掉下去的，我看见了，那老头身形挺壮实的...”

　　说话间小凡已经脱掉了羽绒服，对大娘说，“大娘，麻烦您帮我照看一下弟弟。”话音刚落，只听扑通一声，人已经蹿进水里了。

　　“嘿！这姑娘怎么回事？”围观群众吓了一跳，想要拉住她已经是来不及了，刚陇袖口的那个中年男人都早就吓懵了，手指僵在小凡刚跳下去的地方，“这谁家姑娘啊？这么虎？”

　　晓虎张了张嘴巴，随即一脸紧张地盯着水面，伊凡的头冒出水面，换了口气以后又沉了下去，晓虎紧紧攥起了小拳头。

　　岸上的人全都盯着水面上伊凡消失的地方，警察赶到以后，听围观群众七嘴八舌地说有个小姑娘跳下去救人去了，这会儿也还没上来。

　　那警察一抬眉毛，“小姑娘？”

　　“那可不。”中年男人又补充了一句，“瘦胳膊小腿的。”随后张大嘴巴，朝水面上的一个黑点指去，“那...那...在那，游...游...游上来了。”

　　众人一齐看向水面，碧湖表面上平静无波，其实水流都是向东流动的，水底下暗潮涌动，老头落了水以后，被冲出去很远，伊凡现在拖着他往回游，体力逐渐不支。

　　随后赶到的警察早就跳进水里，很快便把俩人一起带到岸边，救护车也在这时候到了，昏迷的老头和小凡一起被救护车带走了，小凡冻得直打哆嗦，去医院前还不忘一把把晓虎薅上救护车。

　　伊凡裹着护士给的小毯子，衣服头发湿漉漉地往下滴水，冻得牙齿直打颤，嘴唇发紫，整个缩在椅背上哆哆嗦嗦的。

　　晓虎看了她半天，开口问道，“你是英雄吗？”

　　伊凡想都没想，“肯定是啊，我见义勇为你没看见？”

　　晓虎点点头，伸出小胳膊隔着毯子抱住了伊凡，然后语气生硬地问，“现在还冷吗？”

　　“呃...不冷了。”看着晓虎的锅盖头顶，伊凡有一瞬间的恍惚，这还是小臭脸第一次主动抱人。

　　江萍正在一家中介公司看出租房，看了几套都不是太满意，要么就是离小吃街太远，摆摊和白雪上学都不太方便，要么就是价格太贵，以她现在的收入根本负担不起。

　　中介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脾气有点冲，看了好几套不满意后，他说话就有点阴阳怪气的。

　　四十岁出头还在外边租房住，江萍也觉得脸上无光，只好讨好地陪着笑脸，央求中介再给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正在这时候，江萍的电话响了，她看了来电显示，是伊凡打过来的，江萍抱歉地对中介笑笑，接起了电话。

　　小凡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有点发懵，不似她平时脆生生的嗓门，瓮声瓮气地说，“江阿姨，麻烦您跑一趟医院，再顺便帮我带一身换洗的衣服。”

　　江萍一听，语气里也带上了焦急，“你怎么会在医院？带衣服干嘛？是生病了吗？早上我出门的时候还好好...”

　　“我没事，您先来一趟医院，我们见面再说。”伊凡打断了江萍的喋喋不休，简单交代两句便挂上了电话。

　　被伊凡救上来的老头在救护车上就醒了，到了医院给老头和小凡都做了检查，没什么问题就通知他们可以缴费回家了。

　　小凡见那老头躺着装死，便自己去交了钱，回到病房，小凡对问他，“您怎么称呼？”

　　老头闭着眼睛继续装死。

　　小凡见他不说话，摸摸鼻子，把手揣进病号服的兜里，站在床边看了他半晌，悠悠地开口，“您通知家里人送一身干净衣裳来吧，今天外边温度也就四五度，医院这病号服可不抗冻。”

　　半晌，老头终于睁开眼，“我姓方，钱不会欠你的，一会儿你跟我上家取去。”

　　方老头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也不说给家里打个电话。

　　看着臭着一张脸的老头子，小凡感觉自己不是救了个人，倒像是她把人给推下去的。

　　江萍在就近的商场从里到外买了一身新衣服，伊凡比白雪瘦一些，她买的都是S码，随后打了个车直奔人民医院。

　　江萍到了导台，一说伊凡的名字，护士立马对她说，“是那个救落水老头的小姑娘吧？在急救科，您上那边问问去。”

　　等江萍一路问到小凡的病房，基本上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摸清楚了，一个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姑娘，跳水救下一个身高将近一米八的大爷，这个事迹已经传遍了急救科的犄角旮旯，连打扫卫生的阿姨都知道了。

　　小凡拉上帘子换上江萍带来的衣服，又用一个袋子把湿透的衣服装起来，江萍买的衣服质量都挺好，薄羊绒的毛衣暖烘烘地捂着脖子，她从里到外都舒坦了，拉开帘子扭头一看，方老头还躺在床上装死。

　　伊凡心想，救人救到底，便对江萍小声说，“江阿姨，辛苦您再比着这老头的身材给他买一身换洗衣服，他家里好像没人来。”

　　江萍看了看老头，又回头看看小凡，低声说，“行，那你等等我。”

　　等走出医院的时候，方老头也全身都换上了干净温暖的衣服，外套是一件藏青色的羽绒服，羽绒很是轻薄，但穿在身上暖洋洋的。

　　伊凡把晓虎交给江萍，自己跟着方老头回家去取钱，俩人打了一辆出租车，车往刚才落水的方向开，到了步行街以后，右转进了一个小巷子，七拐八拐，最后在一栋青瓦白墙的大宅院前停了下来。

　　听到汽车的声音，大宅院里传出来几声狗叫。

　　方老头呵了一声，“大康！”

　　那狗便瞬间禁了声。

　　碧湖南边还有好几间这样子的老宅子，都是一色的青瓦白墙，红漆的大木门，几根萧条的树枝从院墙里探出头来，据说这些宅子都是前清几个做生意的大户人家留下来的，宅子经过几手转卖，现在住在里边的早已不是原主人了，但买得起这大宅子的也都不是一般的有钱人。

　　跟着方老头进了宅院，伊凡看着五百来平方的大院子直咋舌，自己反手一救，居然救了个大富豪。

　　此时正是冬季，院子里的树木花草都凋零了，可依旧看得出这大院子的精致，院子里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颇有几分江南园林的意思。

　　刚才吠叫的大狗是一只金毛犬，此时正拼命地围着方老头摇尾巴，肥厚的大狗尾巴都快摇成螺旋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