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人已经出了大门。
周父哭笑不得,待看向冯韶安时,又变成了一脸不甘不愿,纠结得很,语气还算寻常,“拜托你了。”
这一回进山带了护卫和冯韶安,田大夫觉得可以再深入一些,人迹罕至的深山中果然药材也多,还发现了一大片年份不浅的山七,山七对于消肿止痛有奇效,众人散落开开始采药。
楚云梨挖得认真,等她抬起头时,发现不知何时冯韶安到了她身后,“你怎么在这?”
第12章 招赘的
冯韶安一本正经,“周老爷付我银子,就是让我护着你,我自然要寸步不离。”
楚云梨听了,想起什么,问道,“你很缺银子?”
闻言,冯韶安抬眼看她一眼,重新低下头继续挖,“我爹不良于行,娘卧病在床,全靠名贵的药材续命,我自然缺银子。”顿了顿,又补充道,“镇上好多人都知道这个。”
他们本就不是多熟悉的人,楚云梨不知道也正常。
“再说,我还欠你十二两银子。本来想等你方便的时候给你写一个欠条……”冯韶安笑着摇头,“想来周姑娘是没空的。”
楚云梨在听到他说赚银子救双亲的时候,心里对他就多了几分好感,当下道,“不用着急还,救人要紧。”
冯韶安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露出洁白的牙,少了几分冷意,多了阳光,在枝叶的映衬下整个人似乎在发光,楚云梨看得呆了呆,回神后低下头继续挖,就觉得脸有点热。
“你是个善良的姑娘。”冯韶安这样道。
楚云梨沉默,善良吗?
其实她并不善良,最多就是不主动害人,至于现在帮人,更多的还是为了自己以后。哪怕帮人,她也是在不麻烦自己的前提下,最先保全的是自己。
她只迷茫了一瞬,很快就想通了,无论她出了多少力,帮到了人是事实,想要帮更多的人且自己不觉得费力,自己就得强大起来。
比如她给冯韶安的十两银子,她是周府大姑娘自然觉得无所谓,但若她是翠儿,这十两她肯定是拿不出的。
突然,她想起什么,问道,“三南村中的有个姑娘踩到了山中的陷阱受伤,这事情你知道吗?”
冯韶安点头,“我知道,她们还来找我要赔偿来着。”
楚云梨好奇,“那你赔了吗?”
冯韶安摇摇头,“没有,那陷阱不是我挖的。之后我还过去看了,是好多年前就留下的,要不然掉了人下去,就不只是受伤了。丢命都是可能的。”
“陷阱这么厉害?”楚云梨咋舌。
见她有兴趣听,冯韶安就多说了几句,“当然,陷阱可不是抓人的,大型猛兽若是没有让其重伤,跑掉了是其次,若是刚好遇上,那才糟糕。那可是要吃肉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实上一次我抓到大虫之后,我娘的药费就能支撑一段日子,如果运气好再抓到,我就能还上你的银子了。”
楚云梨想起上一次看到他那半身的鲜血,皱眉道,“我说了银子不着急还。你若因此受伤,倒是我的罪过了。”
冯韶安深深看她一眼,似乎踌躇了下,道,“我那里有一张虎皮,先前就想要送给你当做是谢礼的,若是周姑娘不嫌弃,我回去之后就给你送来。”
楚云梨哑然,一张虎皮若是完整,随便卖个几十两银,他却拿来当做谢礼。这礼物她不想收,不过周父待她好,这虎皮若是给他做大氅,应该很不错。她想了想道,“不嫌弃,不过这虎皮我收下之后,往后你就别再提还银子的事了,就当是我拿十两银买的,说起来还是我占了你便宜。”
两人说了半天话,气氛融洽起来,楚云梨越挖越顺手,一开始还怕伤了药材,后来速度越来越快,突然,她眼角余光看到一道青色流过,先前没来的时候她心里就预想过可能会遇上的东西,当下毫不迟疑,往后跳了一步,之后转身就跑。
她动作飞快,冯韶安见她瞬间站起往后跳,心下一急上前,怀中一暖,她已经撞进了他怀中。顾不得什么温香软玉的感觉,他把人往后一扒拉,戒备的看向她方才蹲着的位置。
一抹青色极速从草丛中划过,冯韶安面色慎重,“竹叶青,有毒的。”
楚云梨好奇探出头,已经找不着了,微微放心,道,“我知道这个。”又有些惋惜,“挺好的药材呢。”
这边的动静颇大,众人虽然散开,其实离得不太远,此时都围了过来,听说遇上了竹叶青后,田大夫面色慎重,“天气炎热,遇上蛇类很正常。”他看向楚云梨,“你要小心些。别想着药材了,小命要紧。”
接下来的时间里,众人也不敢分开太远,采完了一片山七,天色也不早,用了些带来的干粮之后,一行人启程下山。
除了遇上的那竹叶青,今日还算顺利,收获也不少,回去的路上楚云梨心情颇为愉悦,心里想着一会儿和田大夫还有冯韶安后,得嘱咐春雨他们,回去之后不许提这件事,要不然周父又该担忧了。
冯韶安自从遇上那蛇之后就挺沉默,突然道,“田大夫,除了那蛇,还有什么样的东西可以入药?我进山多,应该会常遇上,找到了能不能卖与你?”
田大夫今日也挺高兴,当下撸着胡须笑着说了几样常见的,冯韶安也听得认真。
回到镇上时,天色已晚,在镇子口与田大夫分开,楚云梨直接回了周府,冯韶安也一路陪着。回来的路上楚云梨几次让他从三南村回家,都被他拒绝,言收了谢礼就得好好把人交回给周父。
虽然这是事实,但楚云梨不太想听这话,这话听起来感觉就是不对。
天色已晚,周家前院却还一片灯火通明,周父背着手踱步,看到楚云梨进门,紧绷的面色一松,语气柔和,“回来了?”
楚云梨心里一暖,“爹,我回来了。”
山林中走了一日,楚云梨累得慌,浑身黏腻得难受,用布巾包起来的头发也觉得头皮痒痒,周父看到她平安归来,催促道,“快去洗漱,明日好好歇歇。”
于是,她真就回去洗漱过后歇着了,一觉睡醒,已是翌日午后,夏日热烈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入屋中,晒得人懒洋洋的不想动。
春雨听到动静,推门进来,“姑娘,饿了吗?”
确实有点饿,昨日根本就没吃什么,楚云梨坐起身,“摆饭吧。”
春雨让人摆饭,帮她梳头,笑吟吟道,“听说昨日镇上来了外地人,一看就非富即贵。还要住下,动作飞快,已经买下了隔壁曹家的院子住进来了。”
楚云梨本就是随意一听,梳头之后去了桌边用膳,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是什么样的富贵人?”
春雨摇摇头,“奴婢没看到,不过听门房说,规矩极好,那人动作间很是端方有礼,搬进来之后就上门拜访了老爷。”
楚云梨无语,说了半日没说到正道上,只得问道,“多大年纪?男的女的?可有亲戚在镇上?”
闻言,春雨有些惊讶的看着她,“姑娘,你为何要打听这个?”
楚云梨看着她不说话,春雨心里一凛,最近姑娘似乎好伺候了许多,不再任性,比如半夜喝粥,洗漱不挑时候……似乎不喜欢为难下人,但无端端却让人觉得威严得很,有时候就跟看到老爷似的。忙垂了头,方才说笑的语气敛了,认真道,“奴婢听说是四五十岁的男子,还带了家眷,似乎不认识欢喜镇上的人,买院子还是找了李媒婆……一会儿奴婢再细细问过门房之后,再来回禀姑娘。”
本来喜镇上搬来一户外地人,且能买下周府隔壁的院子,家底不薄,这和楚云梨是没什么关系的。但是她可没忘记,沈秋妍可是出身侯府。现在事情和周明萱记忆中早就变得面目全非,比如吴铭是参加了今年的县试的,但他到如今还没启程,大概是赶不上了。
所以,这里可以改变,侯府那边让人过来找沈秋妍也不是不可能的。想到这里,她道,“想办法知道他们找什么样的人就行了。”
既然要找人,那找的人是什么人应该不是秘密,要不然怎么找?
“奴婢明白。”春雨低声应了。
关于隔壁搬来的人家,周父也不自觉多了几分关注,两日后楚云梨陪着他一起用膳时,就听他道,“应该是大户人家的管家赎身回乡了。”
楚云梨这两日也找机会看过那人,周云萱记忆中是不认识这个人的,当下好奇问道,“爹是怎么知道的?”
周父笑吟吟,给她分析,“他动作看起来让人舒适,但行动间腰会不自觉弯一些,嘴角还带着笑纹,应该是个爱笑的,我有见过知县家中的管家,其实和他颇为相似,且这人比知县家的管家规矩更好,说话滴水不漏。所以,他应该是个得主子看重的管家。”
第13章 招赘的独
楚云梨听完,仔细思索了下,周明萱记忆中没有隔壁这家人,暂时看来似乎也不会影响自家,那就不用放太多心思了。
又隔一日,春雨从外面急匆匆回来,低声禀告道,“隔壁的那位陈老爷来自京城,特意到欢喜镇上找人,找的是一位姓沈的三十多岁姑娘,应该带着孩子……”
楚云梨面色慎重起来,欢喜镇大部分人姓李,就如那日沈秋妍和翠儿一起上山,翠儿受伤之后他们一群人能逼着沈秋妍赔银子,就是因为三南村中除了几户外姓人之外,全部都是李姓族人,往上数几代,还是嫡亲的兄弟。整个欢喜镇本身并没有姓沈的,有的都是外来的,而符合年纪且不确定有没有带孩子的女子,可能就只有沈秋妍的母亲,沈如慧了。
如此一来,隔壁那家人还真不能不管,人家兴许就是侯府派来找寻流落在外姑娘的管家。
楚云梨沉思半晌,道,“不用管。”
沈如慧借居周府且产女的事情因为时隔太久,知道的人不多,但好多人都知道周府的表姑娘姓沈,这欢喜镇上,拢共也没几个姓沈的人,早晚会找过来。
周父也很快知道了这个,还特意到她院子里嘱咐她,“不用凑上去,我们家对她们母女只有恩情,如果真是她父亲那边的人找来,合该给我们送上谢礼才对。至于她婚事不如人意,却是她自己求的,说句难听的,还是从你这里抢来的。怎么都怪罪不到我们身上。”
话是这么说,楚云梨想了想,摇头道,“上一次我强行带走沈婆子,秋妍肯定是恼了我了。且我人前人后一直不给她面子,几次与她撇清关系……”
“她恼没用。”周父丝毫不慌,“越是富贵的人家,后院越是复杂,她一个小地方长大的姑娘,哪怕有我找的人学规矩,和真正的大户人家比起来,却是差远了。等她回到那里,大概是腾不出手来报复我们的。”
楚云梨颇觉有理,身份上的不对等,不是一朝一夕可与之抗衡的。
父女两人都打定了主意,等人找上门来之后,就用这些年对沈秋妍母女的恩情换取庇佑,哪怕只是表面上,最起码她父亲府中的人不会违逆主子的意思而听从一个刚回府的姑娘对他们父女动手。
隔壁果然很快找上门来,门房禀告的时候,父女两人正在前院用早膳,周父让人撤了桌子,才让人请他进来。
走近来的男子已到中年,未语先笑,进门后对着周父微微欠身,“早就听闻周老爷生意做的好,周府果然富贵。”
楚云梨听了,只觉得虚伪,周府再富贵,那也是在欢喜镇,哪怕在县城中这园子算得上好,若是拿到京城中,只怕连人家避暑的郊外庄子都比不上。
周父面不改色,和他寒暄,“贵客临门,只觉蓬荜生辉。先前听闻镇上搬来了富贵人,碰巧和我家做了邻居,还想着那日抽空上门拜访。没想到陈老爷倒先来了。”
陈铅摆摆手,“周老爷不必这么客气,能做邻居都是缘份,我比你年长,不如以后我们二人就以兄弟相称,我唤你一声周老弟,你唤我一句陈兄,如何?”
周父一拍手,“妙极!”又嘱咐下人,“来人,与陈兄奉上茶水,去我屋中柜子里取。”
两人寒暄半天,都是笑容满面,仿佛对方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一般。楚云梨站在一旁看着,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周父做生意的玲珑手腕。
“这位就是令嫒吧?”陈铅突然看向楚云梨,“果然如传闻一般,容貌才情都是上佳。”
这个话又挺虚伪,楚云梨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虽然周父宠女,但众人都知道周家的女儿其实有点任性,比如绝食逼家中父亲答应亲事这件事算得上惊世骇俗,农户家的姑娘都没有这么不讲究的。所以,哪怕楚云梨到这边后没有刻意打听,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名声,如他口中夸赞的这些是肯定没有的。
不过这话周父听完后笑容更深,还谦虚,“哪里哪里?谬赞了。”
语气虽然谦虚,但眼睛里的笑意几乎溢出,很明显对于陈铅这样的夸赞满意,且他心里就是这么觉得的。
楚云梨难得的有点脸红且想要掉头就走。不过事关沈秋妍,她自然不会走。当下笑吟吟上前福身,“见过陈伯伯。”
陈铅面色僵硬,笑容一瞬间有些勉强。
楚云梨视而不见,他不是要和周父以兄弟相称?那叫伯伯完全没毛病。
陈铅到底含笑应了,从腰上扯下一枚玉佩递过来,“这就多了个侄女,好事!拿去把玩。”
楚云梨愣了愣,顺手接了过来,银子她从来都不嫌弃多的,得做善事呢,简单理解就是拿银子送人,所以,虽然周父银子很多,但她却一直觉得银子不够。
陈铅又和周父寒暄几句,欲言又止看了一眼楚云梨,让她避嫌的意思明显。
周父了然,笑道,“我这女儿被我宠坏了。”
所以,他是使唤不走的。
陈铅也不强求,看了看门口,随即大门就被关上,屋中昏暗了些,只听他道,“实不相瞒,我来欢喜镇,却是为找人而来,先前觉得时隔太久暂时找不到,这才买了房子打算住下慢慢寻摸,没想到住进来之后就听说……那人曾经出现在您家?”
周父点头,“这事情我听说了,是否是十六年前沈氏女子?”见陈铅慎重点头,他才继续道,“她和内子是表姐妹,且感情深厚。我们收留她时她已有身孕,当时恰好内子也有孕,不曾想她产女时伤了身子,之后没多久就撒手人寰,留下的姑娘……”
说到这里,他苦笑一下,“欢喜镇不大,根本就没有秘密,如今她就在不远处的三南村中,嫁的人还算年轻有为,日后前途无量。”
陈铅摩挲着茶杯,叹息一声,“你家的事情我打听过了,她到底是随了她那狐媚母亲。”
此话一出,楚云梨和周父对视一眼,当下夸赞姑娘多以端庄贤惠,实在挑不出优点,还能夸夸容貌,说女子狐媚,绝对不是什么好词,多半是用在青楼舫中的女子才会如此。
见父女两人怔住,陈铅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个匣子,递到周父面前,笑意敛起,正色道,“实不相瞒,此次我会来,是夫人偶然间知道这小地方还有老爷留下的风流债,特意让我来欢喜镇找当初家中老爷留下的风流债后的子女。且夫人的命令是无论男女,不能带他回去,府中不缺子嗣。这份,是我知道周府收留她们母女后特意备的,就当是府中给你们帮她们母女的谢礼。”
周父早已敛起笑容来,楚云梨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本以为沈秋妍会提前回府,她还感慨人家主角光环浓厚,这边日子难过,那边帮手就到了,因为上辈子沈秋妍回府挺顺利的,所以,她从未想过那所谓的侯府还有位夫人不想让她回。
对于身份比自己高好多且有权有势的人给的谢礼,但凡是知道轻重的都会收下,免得人家觉得自己不知礼数还想要更多。所以,周父反应过来后,慢慢的伸手过去拿匣子,谁知就在他即将碰上之时,陈铅的手稳稳按住了匣子,似笑非笑道,“想拿银子,是也条件的。”
周父又是一怔,陈铅笑着打开了匣子,面上一张千两银票,且看起来一叠,至少七八张。他把匣子开着的那面对着周父,才道,“如果以后有人问起沈姓女子,你们家得否认,反正不能让人知道,那姑娘是我找的人生的,或者你只要一口咬定那姑娘是你抱养来陪令媛的也可。”
周父皱皱眉,问道,“让我撒谎?”
陈铅没应声,把匣子又往前推了一点,“只要周老爷答应,这匣子就是你的。”
楚云梨站在周父身后,垂着头思索利弊,既然这人提出这事,那自然就能瞒过沈秋妍父亲,如果能一辈子不找来,原身的怨气应该能消散得更快,对她来说是有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