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见不到先皇,每日的折子都是由端王批复,于是,所有有利于玉谷城一战的措施,又或是玉谷城的求援信,都被搁置了。
宋将军也清楚此事,却又敢怒不敢言。
他想试着给叶乾送信,让他劝永王回来,可又怕时局动荡,永王若在路上遭遇什么不测,只会更加棘手,他便一直在进退两难中踌躇着。
直到他听到风声,说玉谷城军粮短缺,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有人劝谏端王,让他调拨粮食,驰援玉谷城,却被他以妖言惑众为由,直接罢免了。
宋将军便生生压下了为永王和叶乾说话的想法。
他一个腿脚不便的将军,早就不可能再平步青云了,但至少不能把宋家世袭的官位丢掉……他担不起这个责任。
宋将军便只得默默期盼,玉谷城能化险为夷,可谁知道,莫远山偏偏回来了。
他历经千辛万苦,回到京城的时候,只剩下半条命了.
莫远山强撑着,在两日之间,找遍了京城所有掌握兵权、钱粮的人,可那些人连见都不见他。
最终,莫远山无奈,求到了将军府。
宋将军万分为难。
他至今都记得,莫远山满脸是血,跪在将军府门外,敲门求援的样子。
……
“宋将军!求求你救一救玉谷城!我家将军和永王殿下,都被困在那里了!我们要打北戎,护百姓,却连粮食都没有!”
“如今玉谷城被围,里面有二十万军民啊!没有粮食,这不是等死吗?”
“宋将军,你不是叶将军的好友吗?怎能见死不救啊!?您手下的军粮,能不能先想办法挪一挪……”
莫远山独自一人,深更半夜来到将军府,用力拍打着将军府的大门。
他已经浑身是伤,却依旧不肯放弃。
宋将军在府内,看起来置若罔闻,实则如坐针毡。
他十分了解端王。
端王性子偏激乖戾,见到莫远山这般四处求援而不得,恐怕会觉得有意思得很。
果然,端王并没有出面管莫远山,反而是饶有兴趣地看他吃闭门羹。
但端王越是这般,宋将军便越不敢帮莫远山,生怕直接触了端王的霉头。
莫远山在外面敲了一夜,手敲得出血了,便用刀柄来敲。
而宋将军在府中,也一夜未眠。
他的幺妹宋亦清,与莫远山青梅竹马,两人有婚约在身,她见不得心上人落入这般困境,于是也来苦苦哀求。
最终,还被宋将军挡了回去,更不许他们见面。
一夜过后。
莫远山终于精疲力尽,才红着眼,缓缓站起来,离开了将军府。
宋将军煎熬了一宿,却又无可奈何。
他何尝不想去救自己的好友?
可宋家的百年基业不能断送在他手中,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也不能因为他的一时冲动而丧命。
宋将军精神有些恍惚,枯坐了许久,最终吩咐管家。
“找人跟着莫远山,护送他出城。”
……
宋将军缓缓收起思绪。
自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莫远山。
不久之后,玉谷城沦陷的消息,传回了京城。
永王和叶乾,均在那一战中殒命。
宋将军长叹一声,内心满是自责,却又无能为力。
而宋亦清在得知这个消息时,当即便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她伤心欲绝,和他大吵一架,便夺门而出。
再也没有回过将军府。
宋将军之所以又想起这些,是因为他知道,宁王当年就和永王十分亲近。
自己当年没有帮上永王,只怕在宁王这里,也是不受待见的,但宁王忽然邀请他来参加宴席,着实让他有些意外。
宋将军的马车,早就停在了附近,但他一直没有下车。
一旁的幕僚,下意识看了宋将军一眼,道:“将军……您还去吗?”
宋将军沉吟了片刻。
“走罢。”
他最终还是决定,去一趟宁王府,看看这宁王,到底想做什么。
宋将军与幕僚一前一后下了车,他缓缓走向宁王府,却忽然见到前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对面的男子身着一袭便服,面容温和,气质不凡,虽然已经接近天命之年,却依旧精神抖擞。
宋将军面色微顿,然后,他几步上前,拱了拱手:“郭太傅。”
郭太傅也笑了笑,低声问:“宋将军也来参宴?”
宋将军点了下头。
两人便一起往宁王府门口走去。
宋将军侧头,看了郭太傅一眼,问道:“听闻郭太傅一直身子不适,如今可好些了?”
郭太傅淡淡一笑:“时好时坏。”
郭太傅当年任职于太学,学富五车,乃文坛泰斗,在文官之中地位崇高。
更是当年的众皇子之师,就连当今皇帝,都要对他礼让三分。
但近几年,他却总是以养病为由,拒不上朝,在府中养鱼弄鸟,悠闲度日。
两人走到宁王府门口,管家李叔便立即迎了上来,将他们带入王府。
“郭太傅、宋将军,一路辛苦了,我们王爷已经在前厅等候了,请两位随我来。”
两位微微颔首,跟着李叔踏入王府中庭,缓缓向里面走去。
如今还是冬日,但所幸今日出了太阳,也不算太冷。
一阵风吹过,带来了院子里的淡淡茉莉香。
宋将军下意识抬眸,看了看花园的方向,顿时一愣。
花园一角处,有一处高高的茶棚,那茶棚由原木搭成,看起来古朴大气,十分宜人。
但茶棚下半截被花园的墙挡住了,看不到全貌,反而让人觉得有些好奇。
“那是哪儿?”宋将军不禁开口问道。
他一出声,郭太傅便也转过头去,定睛一看,顿时愣住了。
李叔笑了笑,道:“那边是王爷平日里见门客的茶棚。”
宋将军看起来兴趣满满,但李叔却按照舒甜交代的,没有继续往下说了。
李叔带着他们离开中庭,直到那茶棚看不见了,宋将军才收回目光。
待宋将军与郭太傅到了用饭的明意阁之时,其他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
郭太傅见信阳王已经到了,连忙上去问安。
“老臣参见信阳王,信阳王今日身子可好?”郭太傅笑容可掬地来到信阳王面前,他们也算是多年好友了。
信阳王笑得十分慈祥,道:“尚可。”顿了顿,他看向郭太傅,道:“本王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郭太傅笑了下,低声道:“原本是不想来的,但听说宁王殿下的女儿,还是由您作保,才得的册封,老臣便想看看,这位新郡主,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劳动您入宫面圣。”
信阳王哈哈一笑,道:“晚些时候,你就知道了。”
两人还在聊着,宋将军见冯相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饮茶,便也过去打了个招呼。
冯相性子冷淡,不言苟笑,见到宋将军来了,只冲他微微颔首,一句话也没有说。
宁王本来在与别的客人寒暄,见郭太傅与宋将军来了,便连忙过来招呼。
宁王笑容满面:“郭太傅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郭太傅看了宁王一眼,他面容清俊,气质儒雅,这说话的口吻,还是和当年做他学生的时候很像。
“宁王殿下风姿不减当年,老臣却已经老了。”郭太傅淡淡笑道,语气中颇有些怅然。
宁王摇了摇头,道:“在学生心里,太傅永远是英姿勃发。只要雄心未减,还有壮志未酬,怎能说老?”
郭太傅怔了下,笑容徐徐绽开。
宁王又转头看向宋将军,温言道:“宋将军一路辛苦了,请坐。”
宁王眼神诚挚地看着他,嘴角带着笑意。
宋将军倒是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宁王因当年之事,会对他心存芥蒂,但如今却丝毫没有这种迹象。
众人缓缓落座。
家丁前来通报。
“锦衣卫指挥使,夜屿大人到——”
宁王刚刚坐上主位,听到通报声便点了点头,道:“快请。”
众人一听夜屿要来,顿时有些疑惑。
锦衣卫指挥使与一般的臣子,他们只听命于皇帝,也是皇帝的眼睛和耳朵,一向是极少与大臣们走动的。
当然,也没有什么人举办宴席,会邀请锦衣卫指挥使,因为一言一行,可能都会受到约束。
宁王的目光扫了众人一圈,他看出了众人心中疑惑,便缓缓开口:“诸位大人恐怕还不知道罢?本王的女儿,还是在锦衣卫指挥司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