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宽敞的主桌上并列坐着的两个人,陈刺史表情有些微妙。
特别是当看见年轻俊朗的皇帝亲自挽着袖子给贵妃挑蟹肉之后。
这...跟他想象中的好像有些不一样。
说好的威严呢?
不光是陈刺史表情微妙,其他官员也好不到哪儿去,一时间厅中只听得到丝竹管弦的悠扬奏乐,大家都在围观皇帝扒螃蟹,其实也是有专门服侍的人的,只是陛下没让他们动手。
虽然之前在船上飘的那些天姜妧已经对萧颐烤鱼挑刺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但那毕竟是在船上啊,大家都是自己人,现在在众目睽睽之下享受帝王级服务,姜妧心中还有那么一点尴尬。
“够了够了,先不吃了,”姜妧扯了扯还在专注扒螃蟹壳的萧颐的衣袖,小声开口,从一进门开始,她就在吃,仿佛一个大写的吃货,虽然这宴席上的菜色很丰富都十分合她的胃口,但也不能一直吃啊,姜妧表示,她要脸,一点都不想背上吃货的名声。
萧颐动作娴熟的将蟹肉取出来放在盘子里,听见姜妧说话,一边拿起旁边特调的蘸料浇了上去,一边同样压低了声音:“你若是现在不吃,怕待会儿恐怕就没功夫吃了。”
这什么意思?
“吃饱了吗?”萧颐低声问:“还吃不吃?”
姜妧:“...吃!”
反正萧颐都不在乎丢人了,她怕啥?她可是蒙了面纱的!
是的,虽然大庆风气还算开放,女子出行并不受拘束,但姜妧好歹是宫妃,总不可能跟个猴子似的被人围观,所以也不用萧颐交代,姜妧自觉就戴上了面纱,吃饭的时候就将面纱挑起来动作优雅的将食物喂进嘴里。
好歹也是贵女出身,就算再不讲究,那最基本的社交礼仪姜妧还是会的,装起逼来范儿十足,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矜贵。
于是乎,众人就看着贵妃在不断的优雅进食,但也没敢看太久,因为皇帝还在旁边呢,就算贵妃生得再美,敢盯着皇帝的女人看,嫌命太长了是不是?
“这螃蟹不错,都说‘秋风起,蟹脚痒;菊花开,闻蟹来’,本宫记得这还不是吃螃蟹的季节吧,怎么这螃蟹肉质如此肥嫩?蟹黄也多?”
众臣终于听到了贵妃今晚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对螃蟹的赞赏并且表示疑惑。
陈刺史很机灵,因为离得最近,所以也就听得最清楚,一看自己精心准备的菜肴得到了贵妃的称赞,立马从座位上站起来,恭声道:“回禀娘娘,这螃蟹是专门培育的,就连喂螃蟹的食物也是专门调配过了,为了让螃蟹有适宜的生长环境,有专人全天看守,所有的东西都是人工搭建,并且隔一段时间就要进行挑选,则其中长得大的继续喂养...”
前面都还好,等听到后面时,姜妧都快怀疑人生了:“按摩?奏乐?”
给螃蟹按摩?
就螃蟹这壳,能按得动?
陈刺史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笑容满面点头:“正是如此,隔一段时间就会专人给螃蟹进行专门的全身按摩,等螃蟹生长到后期,就会分别在早中晚三次在池边奏乐,娘娘有所不知,只有经过这样精心护理的螃蟹,它的肉质才最为肥嫩,蟹黄也才更多。”
姜妧:“......”
告辞,是我不懂享受了。
前有听音乐的茶,后由听音乐的螃蟹,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她居然还比不上一只螃蟹!
陈刺史显然不懂姜妧的惆怅,见她桌上摆着的螃蟹已经快没了,忙道:“既然娘娘喜欢,臣就让人再上几只。”
很快,一只足有两个手掌大一看就肥的冒油的大螃蟹就上了桌,顺带还有一壶酒,陈刺史还在那边介绍:“娘娘,这是刚温的菊花酒,也是咱们幽州特产的,与别地的菊花酒不同,这酒在酿造的时候放入了温补食材,香醇可口却不醉人,用来搭配螃蟹吃可以驱寒。”
姜妧发现,幽州别的东西有没有不知道,特产是真多,特别是在一些吃的方面,全都是她没见过的,仿佛就像一个土鳖。
看着那壶酒,姜妧还真有些意动,想着要不要尝一尝,但还没等她伸手去倒,酒壶就先一步被萧颐拿走了,萧颐并没有看她,将酒壶随手放在了一旁,拿帕子擦了擦手,目光落在一脸殷勤的陈刺史身上:“朕在盛京时就听闻幽州富庶,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都是陈刺史治理有方啊。”
陈刺史没想到陛下居然夸他,当即脸色一喜,啪的一下就跪在了地上,义正言辞:“陛下如此抬举臣,臣实在是愧不敢当,幽州能有今日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的局面,都是因为有陛下隆恩眷顾,幽州上下臣民无时无刻都在感念陛下恩德,如今陛下南巡,龙气普照,我幽州必然能更上一层楼,此乃幽州之幸,大庆之幸,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他官员也纷纷跪地,高呼:“陛下万岁——”
萧颐:“......”
姜妧:“......”
姜妧手里的筷子都快给吓掉了,简直就是目瞪口呆,呆过之后就开始憋笑,这年头官员们都这么会拍马屁了吗?好一个震天响简直震惊她全家。
“陛下,臣妾觉得这陈刺史口才不错,不去说书简直白瞎了。”
瞧这牙口,多伶俐啊。
萧颐嘴角微抽,面不改色的伸手将姜妧悄咪咪凑过来的脑袋给扳正,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虽然对陈刺史过于露骨的拍马屁行为有些无语,但也还没到大惊失色的份上。
“朕在盛京听闻今年南方各地多发水患,若是没记错的话,幽州也是受灾地之一,怎么这一路走来并不见灾地景象?”
像是早就预料到皇帝会这么问,陈刺史脸上笑容又深切了几分:“启禀陛下,幽州确实有些地方受了灾,但臣要有防备,在水患一开始就立即组织人群疏散,朝廷下放的赈灾粮臣也及时发放,如今幽州的灾情已经得到了极大缓解……”
陈刺史显然是打算拍马屁拍到底,在为自己歌功颂德的同时还不忘宣扬一下陛下的功德:“幽州灾情能控制的这般迅速,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陛下协统有方,虽远在盛京,但龙泽深厚庇佑于此,真乃我幽州之幸,臣带幽州百姓叩谢陛下,陛下万岁,福泽万年……”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官再一次高声齐呼,就连歌舞乐技也都停止了表演,跪地行礼。
因为大家都跪着,看不清皇帝的表情,但别人看不清,不代表姜妧也看不清啊。
姜妧清楚的看到萧颐嘴角缓缓勾起,像是在笑,但看着地上那群官员的眼里却别说是笑意了,简直就冷的可怕,充满了漠然。
姜妧还是第一次真正的见到萧颐露出这种表情,就仿佛一只蛰伏的雄狮对着猎物露出了它的獠牙,随时都能扑上去将他们撕成碎片,但猎物却还浑然不觉…
姜妧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默默往旁边挪了挪,但才刚动,她放在桌子下的手就被人握住了。
也仅仅是握住,力道不轻不重的捏了捏,像是示意她不要乱动。
“你听着这话有什么想法?”姜妧刚想挣脱,就听见萧颐含笑的声音传来。
想法?
姜妧停止了挣扎,思索了片刻,特别实诚的回答:“我觉得他们怕是想驴您。”
萧颐:“……”
萧颐终于侧头看了她一眼,心中微讶,没想到她还挺聪明。
“原来如此,如今灾情得缓,朕心甚慰,陈爱卿如此能干,只当一个小小的幽州刺史当真是屈才了。”
萧颐就只说了一句话,陈刺史却快高兴疯了,陛下这意思是不是要给他升官?
从前是天高皇帝远,陈刺史听说了许多皇帝的事迹,什么英勇神武一人百骑破敌军,什么冷血无情手段酷动不动就斩杀朝臣…一听皇帝要来南巡,陈刺史还真的有些慌,就怕陛下是真的要来整治灾患。
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最清楚,表面上看看还行,绝对是经不起细查的。
“听说陈刺史还给朕准备了歌舞表演?”只听皇帝又开口了。
“对对对,表演。”陈刺史闻言,赶紧唤来伺候的小厮嘱咐了几句。
之前还怕陛下是专门来问罪的,但现在陛下过于和善的态度让他松了一口气,特别是在听陛下问起歌舞之后。
也是,这年头谁不想享乐呢?
陛下常年困住京城,如今好不容易出来走走,那不得好好享受享受啊,当年先帝还曾南下巡游呢。
享受好啊,幽州人杰地灵,最是温柔乡不过,简直就是享乐的不二之地。
只要把陛下伺候高兴了,那他日后仕途还不是一帆风顺?
想来陛下在幽州也待不了几天,等陛下一走,那也就不怕了。
陈刺史心中算盘打的噼啪响,脸上的笑容也就越发大。
不一会儿,就听一串铃铛声响了起来,循声望去,只见一身月牙白纱裙脸蒙白纱的女子抱着一把琵琶缓缓走了进来,随着她的走动,铃铛作响,隐隐有香气浮动,让人不自觉就把注意力落到了她身上。
只是…
这副装扮怎么看着就这么眼熟呢?
姜妧表情有些微妙,同样的一身白衣,同样的弱柳扶风白莲花…突然觉得有点手痒怎么办?
一看见这女子进来,萧颐的眉头就狠狠一拧,眼中闪过一丝冷色。
没发觉两位顶头上司的不对劲,陈刺史还在热情介绍:“陛下,这位柳姑娘出身乐坊,是幽州城首屈一指的歌妓,容貌绝色才艺更是出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一手幽州小调更是绝妙,臣特意请了她来为陛下弹曲助兴。”
“柳姑娘,还不快见过陛下。”
话落,就见那位柳姑娘盈盈一拜,声音如珠落玉盘,又还带着那么一丝清冷:“民女柳盈盈拜见陛下,陛下万安。”
显然,会凹造型的不止姜妧一个,最起码这位柳姑娘就会,而且凹的更加成功,从她出现开始,一帮子中年秃头老官员眼珠子都快黏在她身上了。
啧,都是一帮视觉动物。
本来姜妧也是很乐于欣赏美人儿的,但前提是美人儿不能是淑妃第二。
她现在一看见这种清冷白莲花的做派就犯恶心。
姜妧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兴致缺缺的低头准备找吃的,然后就发现自个儿的手还被萧颐牵着。
“螃蟹性寒,不许再吃了,鱼羹喝不喝?”
姜妧:……
突如其来的男声成功让姜妧狗脸懵逼,你不是在看美女吗?
眼睁睁看着萧颐松开她的手就开始挽袖子给她盛鱼羹,姜妧还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或者说不止是她,还有包括陈刺史在内的一群人。
皇帝的一举一动自然是有人时刻关注着,陈刺史的算盘也打的很好,美食美酒美人儿合成三美,柳姑娘的出场可是重头戏。
这年头谁不爱美人儿呢,特别是像陛下这种正当壮年的人。
本来陈刺史也没想到皇帝会带贵妃来,当着贵妃的面给皇帝送美人儿肯定是会得罪贵妃的,但陈刺史又觉得,富贵险中求,万一陛下自己看上了呢?难不成贵妃还能阻止不成?
结果没想到陛下居然就这么把人晾着就开始给贵妃盛汤,陈刺史心中打了个突,莫不是陛下没看上?不可能啊,这柳姑娘可是千挑万选出来的…
很快,鱼羹就被舀好放在了她面前。
“有些烫,慢点喝。”
这边萧颐还在细心叮嘱。
姜妧看着面前色泽诱人的鱼羹,突然就觉得这顿饭吃的她有些压力山大。
沉默了片刻,姜妧仰头冲着萧颐甜甜一笑,虽然还蒙着面,但那双弯起的眼睛足以让人看出她的好心情:“多谢陛下。”
贵妃的声音如黄鹂一般婉转,带着三分雀跃三分娇羞还有四分情意绵绵,听得让人骨头都是一阵酥麻。
“陛下,人家柳姑娘还跪着呢。”只见贵妃眼波一扫,娇滴滴开口了:“陛下,赶紧让柳姑娘起来吧,臣妾还想看柳姑娘表演才艺呢。”
萧颐默不作声看了她一眼。
姜妧回以天真无邪的微笑。
萧颐不去看她,颔首:“起来吧。”
“民女谢过陛下。”柳姑娘站了起来,不卑不亢的站在那儿,就仿佛一根坚韧的小白花,白的特别的刺眼。
抢在萧颐开口之前,姜妧率先一步:“会唱小曲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