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豹愣了一下:“……等会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时沐神色坚定,直直地抬头看着他的双眸:“程队不在,除了我,你现在是荣国最强的战斗力,又有古树的馈赠机缘,能够避过容器的感知,这事只能交给你来做。”
“如果一切平安,自然皆大欢喜。”
“如果我没有醒来的迹象,保住我的身体,只要我的身体还存活,首都区和异界的传送点就永远都不会停止运作。”
时沐笑了一下:“但是不管怎么样,我都一定能把他揪出来的。”
“我们和成功之间只有时间的距离了,没有再重来的机会,不能在中途出什么岔子。”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当管理者的好料子,但是我应该能当国家,最利的一把破阵刀。”
·
熟悉的轻微失重感过后,时沐睁开眼睛,平静地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
统子哥说过,不同的人在这个所谓的时空缝隙中,都会看到不同的东西。
不论看到什么,她都必须保持住本心,去寻找距离最近的波动点,只要“他”的能力和时空有关,只要“他”躲在自己开辟的时空中,就一定会在缝隙中留下痕迹。
时沐环视了一圈,到处都是纯净的黑,没有上下,也没有前后。
她闭上眼试探着向前踏了一步,耳畔忽然传来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时沐握紧统子哥最早给她的“新手武器”,那柄匕首算是神明力量的造物,是她在这里唯一能使用的防身之物。
她警惕地睁开眼,忽然怔住了。
她的身侧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投影屏幕一样的存在,正栩栩如生地播放着画面。
“恭喜,是个健康的女孩子!”
比记忆中的模样还要年轻几分的妈妈虚弱而欣慰地笑了起来,眼中闪着莹莹亮光,望向被轻轻放置到婴儿床中的小生命。
产房外,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年轻男人听到里面的动静,从紧张兮兮地贴墙站军姿变成滚坐到椅子上。
他将手握成拳抵在嘴巴上,牙齿使劲咬住拳头,还是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呜咽出声。
他努力深呼吸,抹干净眼泪,站起身想要去看看老婆和新生的女儿,通讯器却突兀地震动起来。
男人读完通讯器上的内容,脊梁挺得僵直,用力地握紧拳,最终只能透过门缝低低地叮嘱了几句,接着便利落地戴好警帽前去执行紧急任务。
女人笑着挥手,眼角却滑落的眼泪,和男人跑动时甩出的泪珠,像是穿透过屏幕砸落在时沐的心上。
屏幕上的画面像是被按了快进键,从幸福美满的小夫妻和牙牙学语的孩童,到独自带着孩子生活的女人,再到独自生存偶尔有人问津的女孩子。
她看到男人身上满是血洞,手指抽搐着在空中写下妻女之名的最后一个字。
她看到女人整个身体被轰然炸起,依然把重要的资料牢牢抱在怀里,意识最后,嘴里喃喃地轻声叫了一声“沐沐”。
时沐咬紧牙,眼眶中含满泪,竭尽全力不被这些画面左右情绪,借着微光继续向前迈进,寻找周遭的时空波动。
她站在各种杂乱的立体声中,静静感受了一下,凭着身体感觉,向右转了个弯。
更多的屏幕“砰”得出现在她身侧,同步播放着更多的内容。
安静的教室,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翻动书页的声音,周一升国旗时的国歌,运动会时躁动而热烈的呐喊。
勤工俭学时总多给时沐一些工钱的店长,买食材时“搭”给她比要买的还多的肉菜的菜摊阿姨,红着脸递给她情书,虽然被拒绝了依然说她很好的不知名男生,和说会永远记得她这个学生,并以她为荣的老师。
第一次经历末世。
重生,前去上交自己。
画面分裂成更多块,像是在荣国的每一个大区的上空都安放了超清的摄像头,记录着末世前国家雷厉风行的各项措施。
龚老面向第一批要进入异界的知情人士发表的动员讲话。
短短十数天便建成的高速通道,被层层包裹住的通讯塔和能源塔,立刻顺应政策进行原地隔离的民众们,在研究室中夜以继日进行科研的学者们,穿着防护服在街道上喷洒灭火药剂的工作人员们……
甚至还出现了异界之内的画面,战士们和专家们尽可能压缩再压缩休息时间,把全部的精力用于为即将到来的末世储备物资,并向提供了住所和土地的纳瑙镇的居民们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因为神明创世底层逻辑不顺而原本刻板固化的异界居民们,在同荣国人的接触下愈发灵活生动。
众多手工艺人和法师入驻这个边缘小镇,一边提升自我,一边帮助制作可以对抗末世变异生物的魔兽武器。
末世降临后,更多的屏幕出现,以荣国战场为中心,向外辐射式散开,密密麻麻播放的全都是其他国家的情况。
同荣国虽然也有艰难困苦的时刻,但是团结一心井井有序,逐渐推进,清理安置民众相比,不少其他的屏幕上始终是一片混乱与血色。
时沐停下脚步。
荣国的画面上忽然出现一团混沌的模糊物体,像是强行打了细密的马赛克,看不清模样。
它不像是一维到三维之间的任何存在,突兀地出现在荣国的首都区。
入侵意识。
时沐站在第三人称的角度,看着祂再次被驱逐,看到奇迹般还存留有自我意识的路禹,看到被冲击到血肉模糊的程越和站立不能的自己,却也眼尖地看到一小挫马赛克在脱离画面时,从本体上被剥落,跌跌撞撞落到了南区。
时沐猛地冲过去,想要看清那一小块马赛克落在了谁的身上,并且继续看到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
但画面忽然全都消失了。
时沐顿住脚步,看到无边的黑暗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亮点,这亮点逐渐扩大,形成了一个俊美的高大男人的模样。
他低头打量了一下身上的穿着,活动了一下身体,像是不太习惯似的,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两步,双腿有些互相打绊。
见走不好路,他索性停了下来,原地腾空,向着时沐的方向飘了过来。
时沐将匕首拔出刀鞘横在胸前,时刻准备着要与之一战。
“没想到我睡了一觉,居然还真有地球人类给了我惊喜。”
时沐微微蹙起眉头,虽然没有放松握着匕首的力道,但看向男人的目光变得稍稍没有那么戒备。
他的声音和统子哥,几乎一模一样。
男人漂浮在半空,单手向周遭挥动了一下,之前消失的画面重新出现,以数十倍的速度加速播放。
“真不错。”他夸赞道,声音清润却带着丝高傲,“看到你们这么努力乖巧,我感到很欣慰……”
“……你在说什么?”
似乎是神明的男人停下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发出质疑声的时沐,思考了一下:“我在说,我很高兴选中的上百个小家伙中,有一个小家伙这么乖巧,带着她的……国家?带着国家一起,为了唤醒我而努力。”
“如果你们能把小世界也经营好,我得给你们一些奖励。”
时沐微微仰头望着他,虽然他的声音和统子哥几乎一样,但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统子哥可能有的表情。
她摇摇头:“没有。我们努力不是为了唤醒你。”
“我们所有人拼尽全力,是为了不再看到更多的家破人亡,是为了能重新拥有安定和富足和生活,是为了能有未来和希望。和你无关。”
时沐不知怎么有点想笑,笑这些高级意识不可一世的傲慢。
“我的国家,那些你口中乖巧努力的人们,他们都不知道有你的存在。”
“我们绝大部分普通人呢,只相信自己的劳动和拼搏,只相信自己的国家……尤其是在这种天灾‘人祸’之前,不信什么所谓的神明。”
时沐说了几句,忽然转头一想,觉得这个所谓的神明,很可能和之前那些画面一样,也是统子哥口中会诱使她寻错方向的迷惑点。
她耸了耸肩,不再搭理这个男人,重新平定心绪,一步步踏入黑暗中,感知周遭的能量波动。
漂浮在半空的男人有些困惑地皱起眉,喃喃自语:“她怎么一点都不害怕?”
[正常,她还威胁过我,即便是明知道我比她的力量强太多。]
[身处劣势也不代表要屈服,要恪守本心。他们这些小家伙从小就学一个词,叫什么来着,让我想想……]
[哦,叫“气节”。]
男人似乎听不太懂,沉默了一会儿,晃了晃头,伸出手指朝着女生离去的方向轻轻点了一下。
[谢了啊。]
“……你怎么一点尊卑意识都没有了?”
[哦,我还学了个词,叫“平等”]
时沐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蹒跚了多久,这里仿佛没有时间在流动,也看不到任何空间的变换,仿佛到了世界的尽头。
她甚至觉得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思绪也逐渐混乱。
就在时沐决定用疼痛保持清醒之刻,一丝微弱的光亮了起来,伴随着光,还有她一直在寻找的能量波动。
她跌跌撞撞地奔了过去,看到了一团丑陋的怪物。
它蜷缩着身子,脸上皱巴巴的,像只脱了毛的猴子,背上生出几对蝇翅,双手处是镰刀状的螳螂前肢,后腿则短粗有力,看起来有些像兔腿。
怪物睁开眼睛,目光对上时沐的眼睛,露出完全是人类的情感。
懦弱、羞耻、恐惧、憎恶和疯狂。
它爬起来才有大概小腿那么高,似乎在进攻和躲避之间摇摆不定,身上的动物器官也不停地变换着,但是无论怎么样都令人作呕。
时沐皱紧眉头,走上前,在怪物准备逃跑之时,一把抓住了它的脖颈,和它一起跌入了凭空出现的时空漩涡中。
·
白豹惊喜的声音忽然在时沐耳畔炸开:“你醒了!”
时沐晃了晃头,适应了一下周遭的亮光,才从他的背上跳了下来。
经历了时空缝隙中无边的虚无,她忽然觉得下着雨雪的冬夜实在是有些过于明亮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问道:“什么时间了?”
“凌晨五点,天快亮了。”
余佳佳见时沐醒了过来,跑过来想要拥抱她,忽然抱着头蹲了下去。
时沐忙抱住她:“佳佳!你怎么了!”
小姑娘摇了摇头,反而仰起头咧嘴笑起来:“忘记停下感知了。”
“突然多了好多哥哥姐姐们啊!”她跳了起来,“那个家伙,那个家伙也出现了!”
“他”出现的位置距离几人很近,时沐知道她在时空缝隙中见到的四不像怪物就是那个“他”的化身,却没想到他居然在现实中也是个怪物的模样。
虽然同是怪物的样貌,但他现实看上去要威风和厉害许多,脸也不是个皱巴巴的猴子脸,是个挺英俊的男人。
只是他章鱼的下半身、蝙蝠的双翼、螳螂的手臂和一些奇奇怪怪的混搭,让他完全没有了人类的模样。
“……是……你。”
他一眼就认出了时沐,可惜一对血红的复眼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仿佛腔体共鸣的声音也没什么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