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珊是女性,她的心思更加细腻敏感。对亡母的思念、对生父的失望、对继母的深恶痛绝、对继妹的嫉妒……这些负面情绪日夜折磨着她,让她痛苦、令她疯狂。她比他关海龙更难过、更憎恶这个家!但是,从未受过亡母一天指教的海珊,却毅然拿起了画笔!
海珊今年才二十四岁,就已经是个青年画家了。柳雪絮的母亲说,当年二十四岁的杜敏,在绘画领域里的成就绝对不如现在的海珊!
关海龙抱着头,手指深深插进头发里,如困兽一般坐在床上,细细密密地呜咽了半夜。
直到肚里饿得实在不行。
他才下了床,踉踉跄跄推门而出,去了一楼的厨房那儿,想找找看,还有什么吃的。
站在灶台前,关海龙看到了被饭罩子罩住的一盘菜和一碗米饭。
方玲不会干这种事。
一看就是蔡婶为他准备的。
关海龙摸了摸饭碗,冷冰冰的。
他把煨在煤炉上的开水壶拎了下来,架了个炒锅上去,往锅里倒了一点儿油,然后直接把剩饭剩菜倒进锅里。
莫名其妙的,关海龙就想起了以前关海芙最喜欢说的一句笑话——
“你知道宋秩最喜欢吃的东西是什么吗?你肯定猜不到……宋秩他最最最喜欢吃剩饭了哈哈哈哈哈!”
关海龙扶额,心头泛起淡淡的悔意。
——他和宋秩是兄弟,打小儿起一块长大。他们亲如手足,感情好得可以共穿一条裤子。
母亲还没去世的时候,关海龙特别调皮。因为母亲特异的审美观,把关海龙和宋秩的审美也带歪了。关海龙就老是为了这个,在外头和别人打架。
他还打不赢……
每次都是宋秩去救场,把别的小孩儿打跑,把他拉回来,给他擦拭伤口、帮他把撕破的衣裳缝好。能骗过母亲,那就骗过去。有时候伤口在头上脸上、实在骗不过去,宋秩就会告诉母亲,说别的小孩儿骂他没妈,关海龙是在替他出头。
每每在这个时候,关海龙总能得到母亲最最温柔细致的对待。
不得不说,他非常享受母亲和宋秩的偏颇,以至于有时候,他会故意挑衅别的小孩儿。
后来,母亲去世。
再后来,父亲继娶了方玲。
关海龙看不惯方玲带来的方盛皓,看到方盛皓一个人住一个屋,他却要和宋秩睡一个屋?
于是关海龙就把宋秩赶出了他的房间。
那个时候的宋秩……
才六岁。
现在想来,一个被寄养在别人家里的六岁小孩儿,失去了生母、生父对他不闻不问,疼惜他的养母去世,养父有跟没有一样……他保护自己的手段又有多少?
于是从六岁起,小小的宋秩就开始睡关家的客厅地板,每天只吃剩饭……
这么寒冷的冬夜,睡在地板上的小宋秩冷吗?他自己动手炒剩饭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
关海龙头一回觉得自己太混蛋!
锅里的饭菜散发出的香味儿,令关海龙回过神来。
他拿着锅铲胡乱铲了几下,往锅里洒了点儿盐末,就铲了起来,倒进盘子里
关海龙捧着一盘子炒热的剩饭,去了客厅。
刚坐在餐桌前,还没来得及吃呢……
玄关处响起了门锁声——
关海龙转头望去,看到父亲关庆白带着满身的疲惫、脚上穿着袜子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他的鞋。
“爸!”关海龙喊了父亲一声。
他本想问问你为啥不穿鞋。
突然又明白过来——父亲一定是在常常深夜回来,又怕吵醒家里的人,才能把脱鞋拎鞋的事儿干得那么麻利。
一时间,关海龙说不出话来。
关庆白看到了儿子,倒是很诧异地问道:“海龙?你怎么还没睡?”
关海龙想了想,问道:“爸,你……要不要也来点儿炒饭?”
关庆白欣然点头,“好啊!”
关海龙去厨房拿了碗筷、又倒了一杯开水过来。
他把开水放到关庆白面前,再把盘子里的炒饭扒拉了一半到空碗里。
关庆白呼着开水,喝了大半杯,端起碗吃饭,“这饭你炒的?”
关海龙“嗯”了一声。
关庆白笑道:“我还以为只有宋秩会炒饭呢!”
父子俩突然同时陷入尴尬的沉默之中。
关海龙默默地继续吃饭。
半晌,他突然开口,“爸,这些年……对不起。”
关庆白张大了嘴,正在扒饭的动作突然停滞住。
他震惊地看向关海龙,并没有问他为什么突然道歉。
半晌,关庆白恢复正常,继续默默地扒饭。
关海龙叹气,“爸,这些年我太任性,伤透了您的心,也伤害了宋秩和海珊……我真很抱歉。”
关庆白的眼圈儿红了。
“我也有责任,”关庆白低声说道,“……我给你们的关心实在是太少了,海龙,我也要向你说声对不起。”
关海龙低声问道:“所以我现在想问问您,您对我……有什么建议吗?”
这是他头一回向父亲低头服输。
关庆白大为震动。
但是,他再次陷入了沉默。
——以前海龙还年轻的时候,他确实动过心思,想让海龙参军,去外地服役。想着海龙还年轻,进入军营以后,还有机会磨平他的棱角、改造他的性格、拓宽他的视野……
现在?
海龙已经快三十岁了。
他的性格已经成型、思维已经固化,想要改变?
很难了。
关庆白思考良久,说道:“你和海珊的血脉里,都继承了你母亲的艺术细胞。走书画的路子,大约是目前最适合你的捷径。”
——海龙从四岁起,就被母亲手把手地教写毛笔字。他会写好几种飘逸的狂草,硬笔书法也不错。
如果一边工作,一边重拾毛笔与硬笔,相信练个三四年就能写出些名堂出来。
海珊如今在画界已经小有名气,如果兄长书法了得,倒也可以借点儿她的光……又或者,直接借他母亲杜敏在画界的名气,也能济入书法家的行列。
这么想着,关庆白期待地看向了儿子。
关海龙也看着关庆白,久久不语。
他心里十分失望。
在他开口之前,他十分希望——父亲能给他安排一个新的工作岗位。哪怕是从基层做起,也比现在烧锅炉强。
没想到……
他都已经道歉了,父亲却……依旧不愿意出手管他?
关海龙闭了闭眼,一字一句地说道:“爸,谢谢你!”
关庆白意识到儿子隐忍在语气里的怒意,不由得愣住,“海龙,你——”
关海龙匆匆扒完最后一口饭,端着空盘子往厨房走,“我吃完了,上去休息了。”说完,他将盘子筷子放回厨房,转身匆匆上了楼。
关庆白看着儿子的背影,一脸的失望。
他摇头,重重叹气。
转眼就到了宋秩和白桃桃摆乔迁酒的这一天。
摆宴地点就设在他们的新家。
来吃乔迁酒的,大多是宋秩的老师、同事和朋友。
也有桃桃的朋友。
不过,桃桃的朋友还是比较少,只有本就是京都人士的王冰鸢一家、闻讯从老家赶来的程竹君姐弟等等。
林林总总的也有四五十人。
桃桃去隔壁的邻居家借来了桌子和椅子,又各送出一碗红烧肉当成谢礼,同时还去把原房主谭大哥夫妻和孩子也请了来。
当初谭大哥卖房子,就是为了给妻子治病,他妻子得的是脑肿瘤。
谭大嫂非常瘦弱,皮肤泛着异常的白。她长相清秀,性格温驯,总是笑容满面的。他们还有一个很乖巧的儿子叫小明,今年五岁,看起来很文静,像只鹌鹑。
谭小明比黄豆小两岁,一直跟着黄豆跑来跑去……谭大嫂的视线就一直追随着活泼的儿子,眼神哀伤而又依恋。
桃桃看到了,过去问候她,“谭大嫂,你喜欢吃什么菜呀?”
谭大嫂看向了桃桃,含笑说道:“我什么都喜欢吃。”
谭大哥却叹气,“可她什么也吃不下……”
谭大嫂轻言细语地说道:“我生病了嘛,饭量是小一点的。”然后又对桃桃说道,“别为我担心,我不挑嘴,什么都能吃的!我也是从农村来的嘛,我们农村人是最不挑的!”
说着,她的眼神再次紧紧地粘上了她的儿子。
谭小明正和黄豆一块儿在青石板上跳来跳去,绿豆和土豆叽哩哇啦地跟在两人身边。
桃桃就问谭大哥,谭大嫂的病情怎么样了。
谭大哥愁眉苦脸的说道:“医生说,她脑子里的肿瘤是良性的,但是开颅手术啊……你也知道啦,把头骨打开,把肿瘤取出来……手术的风险还是很大的!桃桃啊,感谢你们买下我这房子,我才有钱给她看病……她的手术时间也已经定了下来,开春二月二十三那天!但愿一切顺利吧!”
桃桃将手按在谭大嫂的肩头,渡了一丁点儿的灵气过去,说道:“谭大嫂一定会好起来的!”
“承你吉言。”谭大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