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江边找了一个水较深的区域,纪棠颠了颠镐锤,锥头向下,举起重重砸了几下,把船底砸破一个洞。
两人跳上岸,纪棠回身用力一推,把小船推了出去。
小船晃悠悠往外飘,用不了多久,就会沉没。
秋风飒飒,有些凉,纪棠一头汗,脱力往草地上一坐,累死她了。
连续两晚没合眼,感觉骨头都“咯咯”响,不过身体累归累,她精神却极亢奋。
就是高兴的。
“咱们总算出来了!”
终于成功冲破包围圈了,能不高兴么?
再有一个,赵徵没自己跑,他选择了回头救她,让纪棠好心情一直持续到现在。
还不错嘛,总算没辜负她风里来雨里去的,好评!
纪棠盘腿坐好,冲身侧的赵徵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她脸上一道道的,眉眼却极灿烂,冲他一笑,白生生的牙齿弯弯的眼,笑容热烈得如旭阳初绽。
赵徵一直饱浸仇恨的心难得松了松,反应过来,却又随即忆起已逝的父兄祖母,他们也曾经绽露过这样的笑脸。
一颗心不禁苦涩,但他打起精神,牵了牵唇:“嗯。”
劫后余生的此刻,面对这样的纪棠,他并不愿意流露苦涩去影响她的情绪。
纪棠心情好,一边说话一边打量周围环境,小船飘到江心正打转着往下沉,河风飒飒,近处没有人迹,芦苇草木茂盛的江岸十分安静。
她催促:“快,先给我看看伤口!”
纪棠可没忘记赵徵的伤,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激战连连又入水,两人身上的衣裳现在都还未干透,一确定周围安全,她赶紧催他。
赵徵盘腿坐好,把衣服解了,少年瘦削,肌肉却极紧实,只身上缠满了绷带,手臂和肋下的新伤泛红微肿,纪棠伸手摸了摸,他身上的绷带还是湿的。
这么小的船顺着那么湍急的大江冲下来,还夜深雾浓,一不小心就会翻侧,先前谁也顾不上其他,赵徵只勉强松了松衣襟和绷带。
但直接扯下却是不敢的,万一船翻了,有绷带保护总比没有的好。
现在赶紧解开了。
纪棠赶紧先看他两处大伤口,还好,微微泛白,却没有渗液迹象。到底已经养了六七天,不吝好药下去,状况已比一开始时好多了。
但纪棠仍不敢轻慢:“我们得找个大夫。”
到底泡过河水,至少得开些消炎药水洗一洗才能放心,这仍属新伤,万一感染可不是玩的。
另外,手头上的药也没多少了。
本来按赵徵原本伤势,省着用应该够的,但现在添了新伤不说,还泡了一次水,得多上一次药。
赵徵伤口很大,一次用量很多的。
她小心翼翼给他连捻带吹,清理干净伤口上的浮藻碎屑,洗了洗,又重新上了一次药。绷带湿了,她拿着换下来的两身补丁摞补丁的渔夫旧衣,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敢用这布裁绷带。
只能给他虚虚披上外衣,药粉会颠下来也没办法了。
她一边吹,一边嘶嘶喊疼,之前为求逼真她咬舌头那一下还挺狠的,伤口不小,贼疼,尤其吹这个动作夹着舌头,她说话都含浑了起来。
嘴里疼,后背也疼,那个姓彭的家伙一脚够用力的,肯定淤青了。
她苦哈哈卷着舌头,不忘咒骂彭骁,赵徵打开装药的小包袱,找出化瘀药的蜡丸给她,还说:“待找到大夫,让他开些内用金创药。”
他有些笨拙,眉目未摆脱沉郁,但很认真。
纪棠忽笑了,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也不嫌扯着伤口疼了,睨了他一眼,笑道:“好啊!”
她双目映着晨曦格外灿亮,把蜡丸接过来颠了颠,翘唇捏开。
赵徵也应了一声“好”。
不过纪棠的笑脸没能维持太久,看到那枚拇指头大小的黑色药丸脸就垮下来了。
“……”这么大?
赵徵吃过几次,每次他都是面不改色,轮到自己死活干咽不下去,最后冲到河面喝了几口江水才勉强送进肚子里。
不过虽然服药过程折腾了点,但总体她的心情还是挺阳光。
折腾好这些之后,两人没耽误,马上准备出发了。
动身之前,纪棠取出妆粉眉笔等物,先给赵徵描几笔,他眉峰斜飞凌厉,眼神却暗沉沉的,她把他的眉梢眼角往下勾了勾,眉毛画粗画乱一些,让他摄人俊美的容貌平凡了五分,整体看上去就寻常多了。
“好了。”
给赵徵弄好,他小心把腰带系上,她则拿着胰子去了水边把脸洗了,然后重新扑上一层深色粉,在鼻侧脸颊打上阴影,看起来轮廓更立体,十足十的少年模样。
“我也好了,咱们走吧!”
赵徵整理好匕首长剑,撑着大石站起身,纪棠赶紧上前扶他。
“咱们怎么找大夫呀?”
他身上的伤,见不得人的。
赵徵瞥一眼来路的巍峨山岭:“岱州匪患猖獗,我们就说遇匪。”
在这方面,赵徵比她强多了,魏朝各州大致情况他都很清楚,过去那大山叫岱岭,连绵巍巍占据大半岱州,梁朝暴征强敛致起义匪患遍地都是,如今虽魏朝新立,但残匪仍不少,其中以岱岭周边为最凶区域之一。
被悍匪所伤,并不罕见。
“我们最好找个镇甸。”
他们没有户籍证明,进城不打算,乡村人太少消息流传很快,所以人口较多略繁华的乡野小镇是首选。
“好,那就小镇。”
纪棠让赵徵胳膊架在她的肩膀上,废了些力气登上野堤高处,举目眺望片刻,很快择定方向。
靠走挺费劲的,但相比起之前这不算什么。两人选的方向很正确,沿途经过三四个村落,路越来越大人迹也渐多,至中午时分,他们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小镇。
这方向能去岱州城,南来北往多少有些客商,镇甸不大不小,可能有千余户,客栈小饭铺很多,一条街直通镇外。
两人观察良久,这小镇药铺不多,有靠谱大夫坐堂的只有一家,纪棠放下架着赵徵的手,两人放慢速度走过去。
药铺中午吃饭刚上了门板,两人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不会碰上其他人。
纪棠伸手,敲了敲门。
用力敲了几下,后院的人终于听见了,“来啦!”
一会,锁开了,一个长衫山羊胡的中年郎中搬开门板,一见纪棠两人讶了讶。
无他,他是大夫,第一眼看脸色就知这高个少年重伤在身失血过多了。
“大夫。”
对方打量他们,她也在打量对方,这郎中额宽脸方唇厚,眉心几道浅褶,看面相有些严肃板正,不过倒不像奸诈之辈。
纪棠眼睛打量,手上已飞快作了个揖,一脸忧忡痛恨又悲愤,语带恳求:“大夫,我们兄弟北上投亲,不想却遇上匪患!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大夫!你快给我兄弟瞧瞧,他伤很重!”
“啊呀!又有人遇匪了?快,赶紧进来!”
后房门跟出一个青衣妇人,应是这郎中的妻子,闻言惊呼一声,连忙上前帮忙搬开门板。
郎中让开,让他们进来,在赵徵那侧的青衣妇人赶紧帮忙搀扶。
被碰触时,赵徵绷了一下,眉目一冷,但按捺下没动。
纪棠赶紧扶另一边:“有劳,有劳!”
郎中带路,一行人匆匆往里面去了。
纪棠和赵徵不着痕迹快速扫视这不大半新不旧的药堂,她捏了捏他的手。
没事,先把伤治了再说。
第12章
等给赵徵处理完伤口,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纪棠给了借口,说家中境况尚可,那匪贼原欲放走她回去再取赎金,因此让人给赵徵治了治伤口。
她着意留心郎中和那妇人的眼神表情,没发现异常,这才稍稍放了心。
她可不想阴沟里翻船。
郎中当即开了方子给赵徵清洗。
那妇人去捡的药,忙忙去生火煎,纪棠跟着说去帮忙,实际不着痕迹盯着,顺便套了套话。
厨房是个普通厨房,不过多了一排药灶,抓药、生火、开熬,妇人非常熟练,显然是常做的。
“大娘,铺里就你和孙大夫忙活啊?”
妇人絮叨和善,纪棠开了个头,她就囫囵说开了,就一普通夫妻档小药铺,铺子是祖传的,丈夫坐堂看诊,她煎药洒扫打下手。
镇子不大,好在南来北往,成药丸子和金创药卖得还行,生意不好不坏能糊口。
“家里就三口人,孩子不爱干这个,不过铺子小,也尽够了。”
孙大娘又烧上一大锅水,等下好让这兄弟俩洗洗,她宽慰纪棠:“能保住命就好,你兄弟两个还年轻,钱货以后还会有。”
“嗯,我知,谢大娘了!”
药熬了小半个时辰,成了一小盆黑褐色的药水,晾了一会儿,纪棠赶紧端进去给赵徵清洗伤口。
连浇带洗,反复多次,一直到水渐温变冷才作罢,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洗完后再看赵徵伤口虽烫得泛红,但总觉清爽了很多。
她心里高兴,见孙大夫开方叫孙大娘去取金创药,连忙把备好的碎银都取出来,“取最好的!”
经过刚才聊天,得知药铺金创药有好几种,高中低档都有,她连忙嘱咐要最好的,多取点,给的银子都尽取了。
她跟着出去了。
清脆声音和妇人搭话渐远,病房安静下来,赵徵目送她身影出门后,自枕畔取出一枚金珠子:“劳烦大夫,稍候再取些内用金创药来。”
纪棠算了算钱,她把原身束发的素银簪都算上了,不算多,而现在看病取药还特别贵,尤其好药,价格不菲。她嘴那伤疼归疼,但其实只是小伤。
有药最好,没药也行。
加上疼了半天她都有些习惯了,心里默算一下诊金药费,她事到临头就把这茬忽略过去。
赵徵却没忘。
他见过纪棠数银子,没问她什么,只直接取了枚金珠子加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