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响起轻轻的惊呼声。

　　思及往事，想到当做女儿般疼爱的儿媳已经逝去，顾老先生哽咽无法继续言语。

　　顾长胜握了握老父亲的手，继续道：“我妻子承受不住女儿去世的打击，没多久也过世。所以我们一直以为开远的妹妹不在人世了。幸好。”

　　他望向暖暖，目光慈爱温暖：“幸好你们把孩子带到了开远的身边，让开远见到她。我们这才知道，孩子还活着。”

　　随即他哀叹一声：“如果当时孩子活生生的在我们身边，我想，我妻也不至于因为难过而身体调理不好亡故了。”

　　铁面无私的顾书记，说起这些往事的时候，忍不住湿了眼眶，硬撑着才没在人前落泪。

　　贺中天气愤至极。

　　他狠狠一拍桌子，怒道：“那些渣滓，一个都不能放过！”

　　“老哥哥说的对。”顾保鸿擦去泪痕，含笑道：“这些天，我们迟迟没有认回孩子，一个是时机不成熟。中秋之前，我们不想多加打扰。另一个，我们便是在快速处理此事。”

　　只要派出去的人手够足，办事效率就可以快很多。

　　顾长胜和顾保鸿那些天找了各种关系，全力促进此事。

　　没多久，就知道了调包孩子的是个那天负责接生的护士。孩子被换走后，送给了一个想收养孩子的人家。

　　其实“那户人家”就是人贩子。他们把孩子卖到了深山老林的一户人家。

　　那户人家买了小姑娘去，本也没安什么好心。不过是看地方又破又穷，怕娶不起媳妇儿。合计着买个小姑娘养着，长大了给儿子当媳妇儿，远比娶一个要花钱少。

　　没想到这个小姑娘长大了好像有点傻，呆呆愣愣的，脑子不灵光。

　　他们对她彻底放了心。平时也不拘着她，由着她在附近玩耍。

　　后来，眼看着她一天天长大，越来越漂亮。这家人就合计着让两个孩子早点完婚。

　　他们所谓的完婚，其实就是圆房。

　　因为“儿媳”是买来的，他们甚至没想过让孩子们去民政局登记有个正式婚约。

　　这些人本来计划好了一切。

　　也不知怎么的。

　　本来傻乎乎的女孩子，却忽然福至心灵似的，趁着他们没有防备，突然就逃跑了。

　　因为没有防备，这些人甚至不知道她是何时离开家的。等到发现了再去寻，却时间已经拖太久，找不到她了。

　　谁也不知道她跑去了哪里。

　　压根无处去寻。

　　……

　　现在人贩子已经被抓。经查，他们倒手卖过的妇女儿童已经达到了数十人。

　　护士当年“送出去”了不止一个孩子。为了掩饰，她都提前找了死婴来替换。以至于那些人家伤心欲绝，只以为自己的孩子死了，却没想到会是被掉了包。

　　买的那户人家也是被抓。

　　现在事情还在继续审理当中。

　　证据确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人贩子中几名主犯会判死刑。数名从犯则根据作案情节轻重判刑。

　　那名护士行为极其恶劣，应该是会直接判处死刑。

　　而买孩子的那户人家，已经被有关部门拘留，审判过后，他们往后余生即将在牢里度过。

　　事已至此，恶人算是会得到恶报。

　　可满屋子的人听了后，皆是唏嘘感叹，心情十分沉重。

　　现在事情一目了然。

　　贺家人总算明白过来，为什么从福利院接到暖暖的时候，她会没上过学、恐惧和人交往。

　　有过那样的经历，任谁都不会心里好受的！

　　就算是失去了之前的记忆，但是成长环境的影响下，肯定会害怕和人相处！

　　“怎么有那么恶毒的人！”贺中天气愤至极，怒而训斥：“害得人妻离子散！实在是罪大恶极！”

　　顾保鸿老先生眼圈儿红红的：“谁知道呢。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狠心的人呢。”

　　顾长胜拍了拍老爹的肩，喟叹道：“我刚知道这事儿的时候，气得好几天吃不下饭。也得亏了你们，帮忙找到了她。不然……”

　　不然，孩子恐怕一辈子都没办法和家里人团聚。

　　顾开远眼睛湿湿的：“这些年，爷爷和爸爸常和我说，如果妹妹还活着的话，该有多高了、该有多大了。我们也只是敢想想而已，都没想过梦想能成真。”

　　说着，他突然站了起来，径直走到了贺中天的跟前。

　　然后在所有人的眼前，他忽地跪了下去，朝着贺中天连磕了三个头：“谢谢贺爷爷帮我找到妹妹。”

　　他的这个举动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别说是贺家人了。

　　就连顾保鸿和顾长胜，也没想到他会有此举动。

　　顾老先生身为老参谋长，必然比普通人更加清楚“男儿膝下有黄金”这句话。平时教导孩子，必然少不了这句。

　　但是，即便清楚知道这一点，顾开远还是来到了贺老爷子身边，毅然跪了。

　　这是一种态度。更是一种至为高兴的心境下，面对“感恩”的极度表达。

　　“你快起来！好孩子，快起来。”贺中天和身边的贺琛一起，忙不迭地扶了顾开远起身。

　　贺中天弯了身子给他拍去裤子膝盖上的灰尘：“你这孩子，这样客气做什么。”

　　顾开远拉着老爷子的手，不让他继续去拍：“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您了……真是太感谢了。”

　　贺中天看得也眼睛湿湿的：“好。好。孩子，来，咱们一起坐着吃饭。可没那么多虚礼。”

　　伴随着顾开远回到座位上，大家的位次都略微做了点调整。

　　最后，向暖暖左右两边坐着贺明津和顾开远，两个哥哥一边一个，这才作罢。

　　经过了顾开远主动的这一跪，倒是让两家的气氛彻底和缓起来了。

　　两家人不再像之前那样疏离而淡漠地就事论事。大家开始轻松愉悦地谈起了和暖暖有关的话题。

　　譬如，小丫头最爱吃肉啊。

　　再譬如，她胆子小，哥哥们都护着她，谁也不敢欺负她啊……

　　顾开远刚才的那番举动让贺明津也颇为动容，贺明津对他倒是没有之前那么针锋相对了。

　　不过。

　　看到贺明津无微不至照顾暖暖的时候，顾开远却是眉头轻轻皱起，表情却不太愉悦。

　　贺明津淡淡斜了他一眼，自顾自地给向暖暖夹着菜。

　　他仔细地把鱼刺剔好，又把排骨的骨头拆掉。甚至细心地把牛腩上多余的肥肉给她弄了下来，瘦肉留给她，肥的放到他自己碗里。

　　顾开远刚开始还忍着没说。

　　这样看了半晌，见贺明津连自己吃饭都顾不上，只忙着照顾暖暖了。终于，顾开远忍不住说了句：“她是大人了，不是小孩子。我觉得贺少不要太紧张她，试着放手让她自己来，或许更好。”

　　贺明津连个眼神都欠奉，继续给暖暖挑着菜放到她碗里，语气淡淡：“我做什么，用不着你管。”

　　但向暖暖听了顾开远的话后，仔细想了会儿，慢吞吞放下筷子：“我饱了。”

　　语毕，她又轻轻拽了拽贺明津的衣袖，示意他不用继续弄吃的。

　　贺明津发觉了她的动作。

　　他摘下一次性手套，抬手在她脑袋上狠狠揉了一把：“乖，听话，好好吃饭。咱们别理他。”

　　说着他抬眸，斜斜睨着顾开远：“有些人就是喜欢管东管西的，正事儿一个不做，闲事儿溜得一批。真厉害。”

　　刚刚和乐起来的气氛，就这么被贺明津三言两语给破坏殆尽。

　　贺中天倒是没觉得小二给暖暖弄吃的有什么不对。

　　全家上下就这么一个乖孙女儿。

　　干嘛不宠着疼着？！

　　可是顾家人都这么看着。

　　而且，很显然，两家照顾孩子的理念不太一样。

　　贺中天轻咳一声，装模作样一本正经地训了贺明津一顿：“你看你，怎么做事儿的。人家开远也是好心提醒你。你倒好，不好好听着也就罢了，怎么还说话那么冲。”

　　话虽这么说，贺老爷子还不忘偷偷朝贺明津使了个眼色。

　　意思很明显——小子诶，爷爷说了，要好好听着，那就只听着就行。记住，明面上的话得说漂亮点。至于做的……嗯，想怎么做还怎么做！

　　贺明津轻飘飘斜了老爷子一眼。没绷住，轻轻笑了声。

　　顾长胜也觉得顾开远管的有点宽。

　　他当年妻子怀孕的时候，就日盼夜盼希望有个女儿。

　　后来妻子病弱、女儿不在人世，他一个大老爷们背着病中的偷偷哭了很久。

　　现在女儿好不容易找了回来。莫说是有人帮他照顾女儿了，就算是让他亲自上阵去给女儿剔刺拆肉骨，他也是乐意的。

　　难的是现在两家人都在。

　　他也不好抢了贺家人正在做的事儿，过来照顾女儿。

　　顾长胜觉得儿子太不识趣了。

　　于是板着脸训顾开远：“你吃你的饭，别瞎唠叨。你自己做哥哥的不好好照顾妹妹，贺少来照顾，有什么不对？看人家这哥哥当的，才是正儿八经的亲哥。你倒好，占了个血缘，什么忙都不上，还就一张嘴管用了。”

　　顾开远被训得哭笑不得：“爸，我没说照顾暖暖不对。只是吃饭这种事情，总得让她自己来啊。”

　　顿了顿，他补充道：“在学校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和她一起吃饭。这些细节的事情，她完全自己应付得来。我知道她可以自己作，所以才和顾少说……”

　　“她可以自己做，那是因为我不在。”贺明津打断了他的未尽之言，轻轻笑着，笑意未达眼底：“我在的时候，是半点都不让她累着的。”

　　顾开远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了。

　　向暖暖偷偷去看顾开远脸色。见他好似不太高兴，就从桌上碟子里拿了一块奶糖，放到他的手边。

　　“这种很好吃的。”她小小声地和顾开远说：“甜甜的，有奶香味。”

　　顾开远笑道：“谢谢暖暖。”又立刻把糖纸剥了，放在嘴里：“真的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