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成礼对在此见到周启文感到有些奇怪,县学里招收的不是附学生吗,而附学生则是通过了院试的生员,也就是秀才。
他记得当时院试放榜名单里没有周启文,那为何周启文却能出现在这县学里呢?
可见赵明昌与裴清泽二人皆未觉得有何不妥,暂且将此事放在心里,决定以后寻机再问。
四人穿过几道院门,便渐渐能听到喧嚣声。
先前一路走来,遇见的几乎都是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言辞也文雅至极,而此处的喧嚣声透着烟火气息,时不时还穿插着乡土间的俚语,顾成礼估摸着应该是要到公厨了。
许敬宗一人在屋舍里,忙活完等了好久,也不见出去的那三人回来,心里忍不住急躁起来。
早知道他就随那三人一道出去了,如今天都黑了,他也没带火烛,这县学又是建在山间,树影重重,他忍不住有些胆颤起来。
县学建得极大,房屋却是相对分散,许敬宗忍不住奇怪为何他们这屋舍是孤零零地单独在此,若是旁边能有其他的屋舍同窗,他也不用为风吹树影摇动而紧张。
“——吱”木门被推开。
许敬宗受惊站起,“谁?!”
“是我们。”赵明昌没好气道,“屋里这么黑,你也不点灯?”
他将一个食盒递过去,“快些拿去,这是给你带的晚膳。”
许敬宗一脸惊疑,“你为何要给我带晚膳?”
“你当我愿意啊,是马大娘让我拎上的,公厨的伙食都是按生员人口算的,若是你不去取,便是糟蹋了一份。”说到这里,他恶声恶气,“下次你自个儿去取,我可不会再帮你拿。”
见他这般,许敬宗反而舒坦了些,轻哼一声,“哪个稀罕你拿。”
他将食盒打开,这时顾成礼已经拿出自己带来的火烛,用火折子点燃,原本漆黑的房舍顿时亮堂了些。
许敬宗黑着一张脸,看着食盒里的那点子饭菜,忍不住质问道,“怎么就这么点?”
赵明昌躺在床铺上,舒舒服服道,“只剩下这些了呗。”
“你不是说公厨是按照生员人数来准备晚膳的吗,怎么会就剩下这么点?”
见他语气冲,赵明昌也不满,“谁让你不自己去的?我帮你拎了那么远的路,不就是吃了你一定饭菜吗,若是我不拎回来,你一口也吃不上呢。”
“你……”许敬宗气急,甩了甩袖子,最后只能恨恨地将食盒里的那么点饭菜给吃了,要不然夜里肯定会饿。
顾成礼没理会二人间的争执,不过赵明昌还真不是故意要吃了许敬宗那份,他们四人去了公厨,那马大娘就直接拿出了四份伙食,她是把周启文也当他们屋舍的了。
但事实是,周启文是捐生,他的伙食根本不归公厨,所以他是将许敬宗那份给吃了。
等弄清楚这点后,赵明昌担心许敬宗知道后,会闹起来,周启文不差那点饭钱,可这事要是闹起来就难看。
顾成礼也弄明白了为何周启文能出现在此,正因为他是捐生。
县学的学生都称为是生员,是有着秀才功名的读书人,但顾成礼这才知道,原来除了他们这些正经考进来的附生,还有不少考捐钱进来的富家子弟。
周启文就是通过这条路径,他今岁通过府试拿到了童生功名,但却是没院试落榜。
弄清楚这里面的门门道道,顾成礼暗叹果真是有钱好办事,幸好他此次能考中秀才,否则他哪里有那些银两来进入县学。
公厨的伙食并不是很好,或许说是味道并不是很好,但是量都给得很足,寻常是不会被饿着的,可捐生几乎都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公子哥,他们吃惯了家里厨子精心烧制出来的菜肴,又怎么吃得惯县学公厨的大锅饭。
那上山路上有不少民宿和客栈,里面住着的大部分都是吃不了苦的捐生,甚至有人干脆租下一个小院子,里面还带了不少小厮与丫鬟,凡事都有下人效劳。
赵明昌神神秘秘说道,“我爹说,傅学政打算要整治县学的风气,那些捐生……不对,是那些住在外面的学子全都要住进学舍。”他语气很是幸灾乐祸,“这下他们可惨了,以后衣裳都要自己洗……”
裴清泽忍不住说道,“倒也不必,可以多带些换洗的衣裳,将脏衣裳带回家再……”他脸色微微发红,浆洗衣裳他是真的不会,他娘让他安心读书,脏衣裳到时候带回去给下人洗。
赵明昌恍然,“的确可以这样,可恶,我只带了几套……”
顾成礼听着,心想果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是这样一来,那些富家少爷还是要吃些苦头,若是那傅学政真的想整治风气,怕是后面还有不少招。
他不由想起那日在状元楼宴席上见到的傅茂典,还有那道他未答出的策论题,心情颇为复杂。
何以正士风复古道?
县学的现象并不是一日两日了,大多数官员、教谕都对此视而不见,可傅茂典却偏偏与众人不同,只是不知他这番能否见效呢。
到了夜里,经历了一天的四人都有些精神疲惫,迷迷糊糊的快要进入了梦乡。
“咕~”
顾成礼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翻了个身,继续睡下。
“咕咕……咕……”
他眉头微皱,心道莫不是许敬宗还饿着。
黑暗中,许敬宗咬牙低声,“赵明昌,你要干什么?”
“我……肚子疼。”赵明昌带着哭腔,“快…憋不住了。”
许敬宗恨不得将这厮踢出学舍,他将自己的晚膳给吃了,害得他到现在还饿着,结果此刻居然还吵着不让人入眠。
赵明昌委屈,“我也不是故意的,人有三急……”
顾成礼赶紧起身,裴清泽也起来了。
“你再忍忍,我们去找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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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大晚上的,顾成礼与裴清泽爬起来找茅房,许敬宗捂着鼻子贴到墙壁,一脸惊恐,“我警告你,不许靠过来!”
赵明昌忍着腹部不适,咬牙切齿,“我才不、不想过去……”
许敬宗幸灾乐祸,“该!谁让你晚上吃那么多的!”害的他都没饭吃。
赵明昌有口难言,心里怀疑是在公厨吃坏了肚子。
顾成礼与裴清泽两人分开找茅房,此时天已经黑了,连问路的人都寻不到,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角落处的茅房,赵明昌已经快憋坏了。
翌日,四人醒来皆是眼下发黑,闹了一晚上,众人都未睡好。
许敬宗没好气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赵明昌,怀疑自己属性与其犯克,要不然怎么每次遇见他都倒霉事一堆呢。
顾成礼也觉得不好受,昨日离家来县学,一路舟车劳顿本就辛苦,夜里又没有好生歇息,早间起来整个人看上去都是萎靡不振的样子,但是多年自律的作息,他还是按时起床。
裴清泽的床铺就在顾成礼旁边,在顾成礼起身的时刻他便醒了,一咬牙也跟着起来。
他与顾成礼都是未满二十的少年,尚未加冠,所以梳头格外简单,只要挽一个发髻,再插一根簪子就可以了,他家境尚可,头上插的是根碧色玉簪,瞥了一眼旁边的顾成礼,只见他发髻上插着一根桃木簪,雕工倒是不错。
二人几乎是同时完成,像是刻意比较般,裴清泽见自己并未比顾成礼慢,心里满意了起来,他目光再次看向顾成礼,却见他不知拿着什么古怪物件,还放入口中?
“你这是作甚?”
顾成礼梳完头后就抓紧时间刷牙,他用的都是自己制成的工具,虽说简陋粗糙了些,但是效果还是不错的。
他刚开始穿越过来时,发现因为没有牙刷与牙膏,顾家人都是不刷牙的,稍微讲究点的会早起漱漱口,但更多的却是不会。
顾成礼却是无法忍受不刷牙的,刚好顾老爹就是木匠,他便缠着顾老爹用一根细竹片和猪毛做成了牙刷,又偷偷地用家里的粗盐和皂角、三七等物调成了简陋版牙膏。
顾成礼不仅自己刷牙,还不留余力地与顾家人科普刷牙的重要性,一开始效果也不是很明显,毕竟他们都养成了多年的□□惯了,压根不想再跟个孩子瞎折腾。
但后来被顾成礼逮着机会了,枣泥沟出现了一个年纪轻轻就开始蛀牙的小伙,可能是因为长期缺钙,那人一开口便是发黑的蛀牙,就连顾家人都有些看不下去,再加上顾成礼在一旁的恐吓鼓动,顾家人犹犹豫豫间就被他带上了刷牙之路。
顾成礼在山间找到了野生的薄荷,晒干磨成粉,放入到那牙膏中,顾家人尝试过后都对此作出了很高的评价。
只要不是懒惰的人,在经历过刷牙的体验后,就无法忍受不刷牙。
只要顾家人愿意刷牙,顾成礼根本不会嫌弃制作牙膏麻烦,毕竟他也不想和他们说话时被熏到。
如今见裴清泽对此感兴趣,脑海一转,瞬间起了要带舍友一起刷牙的心思。
裴清泽每次净口时用的都是杨柳枝,将杨柳枝浸泡在水里,过上一段时间拿起,咬开杨柳枝,然后细细地刷着牙口,不过此法很容易戳破牙口,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将嫩柳叶嚼碎,如今见了顾成礼用这奇怪的物什,忍不住好奇。
“此物好用否?”
“自然是好用,若是不信,你也可以来试试。”顾成礼转身去拿自己的行李,从包袱里拿出一支尚未用过的牙刷,又将挖了一点自己制成的牙膏,递给裴清泽。
裴清泽很犹豫,最后一咬牙,也学着顾成礼的模样,用竹筒杯接了水,先是漱口,然后便将那古怪竹刷塞进自己嘴中。
赵明昌与许敬宗早就不斗嘴了,两人也是一脸好奇,但顾成礼没有多余的牙刷了,他们就站在裴清泽身旁,两眼不眨地看他与顾成礼一起刷牙。
顾成礼这牙刷是经过好几番试验才制成的,他尝试了各种动物的毛发,不是太软就是太硬,唯独猪毛是最合适的,既不会戳到牙床发疼,又能很好地清洁口腔。
顾成礼动作熟练,很快就上下里外刷了一遍,再漱漱口,就将这一套用具收起摆起放在自己的小桌上。
而裴清泽还在那里皱着眉,一副苦大仇深模样,让赵明昌与许敬宗更是好奇。
好半晌功夫,他才堪堪放下手里的竹牙刷,沉默不语。
“怎样,用得如何?”顾成礼想知道这个世家子对自己牙刷的评价,若是效果不错,他或许还可以试着推销出去。
裴清泽绷着脸,半晌才道,“尚可。”
顾成礼轻笑,正欲让他再多说些体感,便见着一人进了他们院子。
顾成礼四人住的学舍是自带小院的,独门独户,隐蔽性不错,若是能在院子里建造一个茅房,会更好些。
何修然一进院子,就被赵明昌给拉住袖子抱怨,哭诉自己昨晚的悲惨经历,“为何茅房离得如此远,这要是在夜里如厕,多么不便……”
何修然憋笑,“咳,我已听说了……”
顾成礼这学舍里住的几个都算是今岁院试的翘楚,虽说这间学舍稍显偏僻些,但还是不少人暗自留心,他们四人入学第一日夜里找茅房之事也早已被众人私下传开。
赵明昌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化作悲痛欲绝。
何修然忍住笑意,最后干咳一声,正经道,“是在下昨日疏忽,忘记叮嘱你们,因咱们县学建在山上,诸事不易,茅厕也是建造较少,你们最好置办一个痰盂,以备不时之需……”
痰盂也就是恭桶,可以用来方便,顾成礼在顾家已经见识过,倒也能接受。
许敬宗忍不住问道,“那痰盂第二日该如何处理?”
“自然是各自处理。”何修然又补充了一句,“你们也可以商量一番,轮番值勤……”
这就是说四人要是共用一个,那么可以轮流着来清理,这样倒是稍微省了些麻烦,毕竟四日一忙总比每日都忙要好些。
顾成礼四人相互对视一眼,最后各自转开头,算了吧,他们宁愿忙自己那份。
许敬宗脸色涨红,甩了甩袖子,“简直是有辱斯文!”
顾成礼心里暗自叹息,算是明白为何山下的民宿与客栈里会住下不少的县学生,若是自小丰衣足食长大的少爷们,哪里肯亲自做这些事情。
何修然神情一正,“还有一事要说与你们,今日巳时一刻,新入学的附生们将要参加拜师礼,诸位莫要误了时辰。”
“拜师礼?可我等并未准备赠礼。”
既是拜师礼,定是要以礼相赠,但先前他们并不知道要如此,故而没有提前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