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行人从泰安殿出来,经过正门,再绕这么一圈,方才走到如今的大道上。方策敢说要不是有仪仗在前头挡着,身侧这人能驾着这乌骓马一骥千里,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冷着张脸,控制着骑速“慢悠悠”地走着——即便这速度于他而言已经是需要拍马才能追上了。
跟在三人身后的新科进士们从最初的一脸惊慌,到现如今的坦然接受,并且在骑马的同时还能保持着自身的君子仪态,也不过是几刻钟的事情而已。
各色的花瓣在空中飞舞着,但占多数的还是粉、红二色。稍稍靠后的两人望着自己前头那落了一身粉的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噗,我少时还曾疑惑过为何游街一事要示以明文,但现在我明白了,得亏我朝律法写明了准许围观之人所扔之物什,不然……哪怕是香包,温兄大抵都扛不住。”
旁边那人也笑着应和了一句,“可怜我这探花郎啊,本该是众人视线之所往,如今却硬生生成了陪衬,这探花一词,在下受之有愧。”
被两人接连打趣的人却面色如常,可他那冷峻的脸色非但没能吓退两侧的小姑娘们,反倒是让身上的落花更多了些,所过之处,皆是花路。
看着历经千辛万阻才到达目的地的帕子被人给轻易躲了过去,锲而不舍扔帕子的贵女们不由扼腕,叹了一声,“这人怎么能如此不知情趣,都是木头。”
被附上众多名头的人看着眼前熟悉的街道,手里缰绳一紧,起初怎么也慢不下来的速度就这么立竿见影地减缓了。后头的人一个没注意,差点撞了上来。
“温兄,你这怎么……”
本想多说两句的方策觑了一眼身旁之人的面色,识趣的噤了声。若说最开始对方只是冷,现在这蹙着眉的样子,平白让他在这暖阳里有了大雪纷飞之感。
温鸿阑环顾四周,却没能见到自家娇娇的影子,内心情绪翻腾,难以言喻。
二人瞥见他动作,想起殿试当日所见,有了明悟。
“温兄可是在寻自己夫人?可这里女子众多,又有不少带着同样的幕篱,温兄怕是分辨不清。”
那人转头,朝他望了过来,“她不在其中。这儿人太多了些,她若来了,免不得被人推搡了去,如此最好。”
光听前半截话,方策原还有些惊疑,正想问对方是如何看出来的,可围观之人所发出的呼喊声陡然拔高了许多,让他只能把未说出口的话语咽了下去。
而且……说着如此最好的人,面上一点喜意都看不出来啊,他还是少招惹的好。
思绪流转间,前方之人却突然打马向前,扬起的马蹄几次落下,便与后头的人相隔了好几步的距离。
想要追上去的榜眼被旁边的探花给拦了下来,对方微微抬起下颌,“你瞧。”
方策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身披红色大氅之人利落地下了马,快步朝人群走去,哪怕只是一个背影,都掩不住那人心中的急切。
本因他这动作而更为喧闹的众人对上对方那双眸子,听着那温声的歉语,就不由自主地按他所说往旁边退去,让出了一条小径来。唯有一人,站在最末端没有半点动作。
温鸿阑慢慢逼近傻乎乎站那的人,冰雪渐融,春意露出了头来。若有人能看到这双清眸,就会发现在这人眼中,天地都失了颜色,唯有中间那一人,熠熠生辉。
“夫人,过来。”
周围的人因为这声清晰可闻的夫人惊得失了语,木槿却看着那只伸向她的手,迟迟没有动作。
那人脸上的笑意未曾削减半分,她不来,他便朝她而去。
手心是熟悉的柔软,被他牵着的人抬眸,“我……”
刚开个头,说话之人却不愿再继续说下去,只是重新垂着头,任由对方把自己牵出了人群,立于乌骓马旁。
身侧无人围着,低着头的人儿耳侧处却蓦地传来了暖意,温热的呼吸打在那上头,赶走了心底的寒意。
“槿儿这面具都握在手里了,不准备给夫君戴上吗?”
面色凶狠的大灰狼猛地抬头,溺进了对方那温柔的眸子里,眼底是化不开的情意。
温鸿阑轻柔地掰开他娇娇的手指,拿走了那只白兔子,主动地往自己脸上一盖……
未能成功的小兔子瞥向自己手臂处,那是属于自家大灰狼的,白皙修长的手。
“我……我觉得,大灰狼更适合夫君你。”
话落,木槿从对方手上抢走了假面,手往上一抬,就准备把自己正戴着的那个取下。
她对面之人瞳孔一缩,将人儿往怀里一拥,把人给遮了个严实。
埋在自家夫君怀里的木槿愣了神,手心的面具往下滑落,却在中途被人给稳稳接住了。
拥着人儿的温鸿阑垂下眸子,浅浅一笑,轻轻地将呲着牙的大灰狼变成了温柔无害的小兔子。
而他,则成了那个专属于小白兔的大灰狼。
“夫,夫君……”
小兔子耳朵粉粉的,只觉得兀地失了力气,再回神时身下已是陌生而又有力的触感。
侧身坐在马背上的人儿慌了神,腿有些发软。大灰狼小心地扶着她,趁她闭眼之际翻身上马,将小兔子紧紧地拥入怀中。
温鸿阑瞥了一眼自己起了褶皱的衣袖,轻声哄着,“别怕,我在。”
身子有些发颤的人儿在对方的安抚下渐渐冷静了下来,声线却还是不稳,“夫,夫君,这……这样不行。”
“无妨,我求了皇上,无人敢说什么。”
听到这话的小白兔蓦地攥紧了手,微微的刺痛从臂上传来,那人嘴角的弧度却从未下去过。
“你……求了皇上?皇上知道你,我……你不尚公主?”
被问之人怔了一瞬,脑子里闪过今日被自己所忽略的那些小细节来。他原以为这种种的不对劲仅仅是因为人儿太过害羞,结果竟是……
温鸿阑将怀中之人又往自己怀里压了几分。木槿懵懵的,耳畔只余下了对方砰砰的心跳声以及……
“槿儿忘了?”
“嗯?”
抱着她的人低着眸,声音里掺着笑意,“为夫说过的,自你我成亲之刻起,你便是我的妻了。”
木槿额上一凉,还未开口,就听到了那人未尽之语。
“忘了也无妨,夫君再给娘子讲一遍便是了。”
清风拂过,怔楞之人缓过劲来,绽出了这么久来的第一个笑,巧笑嫣然。
这次愣了神的,可不再是腼腆害羞的小兔子了。
小兔子略过心底的害怕,直起身子,轻轻地将对方脸上的面具揭了下来,护在心口处,又重新靠在了他怀里。
“状元游街,夫君生的好看,不露面就太可惜了些。”
温鸿阑低头瞧着小白弋?兔那粉嫩的耳朵尖,笑意更浓了些,“槿儿不想藏住我了?”
从怀里传来的声音有点闷闷的,还带着点羞意。
“不藏了,反正是我的。”
“嗯,是你的……但我这又乖又软的小兔子,可不能让别人给瞧了去。”
原地踏着马蹄的乌骓在身上那人的掌控下,缓慢而又平稳地向前走去,停滞已久的队伍也跟着往前,可众人面上却是明晃晃的呆滞之色。
游街之人未观全貌,只是听前头的人口口相传就尚且如此了,那周围看了全程的……她们连手上的帕子是何时掉落的都不知道,就差没把懵字写在脸上了。
小团子扒着围栏,肉嘟嘟的小脸都快挤出几条道道来了,头上的呆毛也一翘一翘的。
突然想起什么的小人儿回头,奶乎乎的,“箬姐姐,她们怎么不撒花花了?刚刚明明还有好多花花在空中飘着的,现在哥哥抱着嫂嫂了,怎么就没了呢?”
戚箬肃着一张小脸,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总不能对小人说自己也不知道吧。
木板的吱呀声响起,小孩依声看去,脆生生地唤了来人一声。
“安哥哥!”
唐承安两步并一步地朝小人儿走了过去,伸手捂住了她圆溜溜的眼睛。
小团子不明所以,却也乖乖地让他捂着,支棱着小耳朵听着附近的动静。
不过几瞬,小孩眼前的黑暗就尽数褪了去。映入小人儿眼帘的,是足有她人那么高的大竹篮,里头粉红的花瓣密密麻麻地堆叠在一起。
小人迷迷糊糊地被人抱了起来,小脑袋头一回越过了栏杆去。旁边的子言看着,想起了自家主子的吩咐,检查了下上头系着的绳结,麻溜地把花篮递了过去。
小团子都没等抱着自己的人开口,下意识就把手张得大大地,一把将它抱住了,脸上的小窝窝也跑了出来。
唐承安正想说什么呢,小孩就瞄到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费劲巴拉地往下一推,花瓣簌簌落下,形成了一场漫天的花雨。
唐某人张开的嘴又闭了去,他早该料到的,自己怀里可是一颗聪明的奶团子。
这一场花雨唤醒了沉浸在震惊中的众人,周围站着的姑娘们低头看着自己手上那一小篮花,喃喃低语,“所以……这花我们还砸不砸?”
“买都买了,来都来了,砸!”
寂静过后,这场游街又重回了最初的喧闹,甚至更甚了些。不过这一次,没了四处飘散的帕子,也没了那零星几朵其他颜色的花,只剩下粉红色的花瓣在空中肆意地飞舞着,将湛蓝的天空染成了绚丽柔美的浅粉色。
等人走远了,篮子也空了。美梦碎成一瓣瓣的少女们瞅了一眼身侧之人,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同样的酸意,这心里头莫名地好受了些。
从日出到日暮,温鸿阑拥着他的小娇娇将这京城繁华看尽,踏上了归途。
小心地将人儿从马背上抱了下来,他也没就此放手,而是直接把红着脸的小兔子给抱了回家。
跟了一路的小团子看着即将紧闭的大门就想扑腾着短腿上前,却被祁晏拦下带回了自己的院里。小人儿是怎么被他出去的,就怎么被他带了回来。
“伯伯……”
“团团乖,你哥哥他现在……不太能顾得上你,你还是在伯伯家待上一夜吧。”
第87章 囍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温鸿阑将手里抱着的人儿轻柔地放在了褥子上,笑着拣走了那些黏在她身上的落花。
“夫,夫君……”
戴着的面具被人缓缓地摘了下来,小兔子尚且还有些不适应,冰冰凉凉的触感就从脸上传了过来。
细细擦拭掉自家娇娇面上的汗珠,端坐在榻边的人便准备起身去换一块干爽的帕子,袖口却被对方给攥住了。
“槿儿?”
木槿眼里的羞意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疑惑。她身侧之人正打算开口,细密的疼痛就从额上传了来。
小兔子盯着对方额上那块不小的青紫,手指下意识磨搓了两下,白色的粉末便顺着指尖滑落在地。
被拆破伪装的人朝她安抚地笑了笑,解释道:“不过是不小心磕了一下罢了,礼部怕游街之时吓到一旁的百姓,这才替我遮掩了一番,娘子无须忧心。”
可皱着眉的人儿却没那么好糊弄,握着对方的手直起身来,与他正对着。
木槿看着自家夫君的眸子,定定地张了口,“真的是不小心的吗?鸿阑答应过,不骗我的。”
被她望着的人没说话,伸手抚了抚她脸上的伤疤,语气温柔,“宫中太医院副使精于养颜祛疤之道,想必不用多久,槿儿便可恢复昔日容颜……到时候夫子怕是更嫌弃我了,还望娘子替为夫我美言几句才是。”
往日一害羞就迟钝起来的小兔子此时却很是机灵,并没有被他话里的期许给带跑,而是抓住了另一个点趁机发问,“副使……即便夫君被授了官,按理也没法请动他吧。先前夫君你说,求了皇上……那副使他,也是你求的对不对?”
虽然问是这么问了,但问话之人根本就没有听对方答复的打算,清菱的眼神中写满了笃定。
转移话题失败的温鸿阑看着他家的小兔子,薄唇微动,没发出半点声音。
木槿抬眸,再一次盯着那碍眼的青紫,神色莫名,“夫君……你求了这么多,就没有一个是为自己的吗?又或者说……你替自己谋的,就只是拒了一桩婚事?那可是天子,万一……值得吗?”
小白兔的声音越来越低,等到她被对面之人抱进怀里,那最后几个字已经轻到近乎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