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没逼自己?上次乡试就是那样,顶着一脸不想活了的表情回了家,我娘差点儿叫你吓死!后来不一样考上了?”
“这是两码事儿。”
“谦哥儿啊,你旁的都好,就是心思太重了。别想太多了,能考上当然好,考不上下次接着考呗,多大回事儿呢?”
路谦:……
他压根就不在乎能不能考上好吗?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权当这次是练手。大概要等到下次,他才会考虑高中的可能性。
看着眼前苦口婆心规劝着自己的表哥,再看看在表哥头上不停蹦跶的祖宗……
果然,做个人和不做个人的差距就是那么大。
不管怎么说,路谦还是接受了他表哥的好意,再之后更是跟着秦举人一起去参加了举人们的品茗会。
说起来,秦举人也是个人才,学问才华如何暂且不知,但论起交际往来,他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了。这不,满打满算也不过才来京城两个月的时间,他就已经打入了好几个赴京赶考的举人圈子内。
在去品茗会的路上,秦举人滔滔不绝的跟路谦说了他这段时日来的丰功伟绩,其态度之热情令路谦不得不怀疑,他表哥是否许诺了对方什么。
譬如,下次带他一起去……兴风作浪?
还没等路谦琢磨出个所以然来,茶楼就到了。很凑巧,那也是曾经属于路家的产业,并非他之前看到的那个,而是另外一个。至于他是如何知道的……
看,祖宗在对着茶楼匾额疯狂吹气。
祖宗也是个作精,先前那座茶楼用了他的亲笔题字,他生气;这座茶楼拆了他原先的匾额换成了全新的,他还是生气。
路谦假装没看到这些,只由着秦举人给他介绍认识其他举人,面上摆出了营业式微笑。
被介绍到的举人都很惊讶,有几个还反复询问了秦举人可曾弄错,却是都不敢相信路谦年岁这般小就已经中了举。要知道,很多人在路谦这个年纪,怕是连秀才都还没考上,可他却已经是举人了。
这一回,路谦是真的谦虚了。
“我是垫底考上的,且这届我们那儿多择了一些举人……运气好运气好。”
见他神情恳切,言行都不似作伪,哪怕原先略有些敌意的人都放下了戒备心,想着确实没必要将他当作对手。
言谈之间,有一人忽的开口问道:“你叫路谦?蔚县人?那你可认得程定桂?”
“认得。他是我姑家表哥的堂哥,往日里我也唤他一声大表哥。”
那人顿时来了兴趣:“他退学了,你可知晓?”
程大少爷从麓山书院退学了?
路谦愣住了。
不得他开口发问,那人便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原来,他也是麓山书院的学生,却不是秦山长亲自授课的,只是内舍的普通学生。先前乡试结束后,他特地回了一趟书院,谢师恩摆酒宴,再加上一些其他杂七杂八的事情都办妥了之后,这才收拾行囊上京赶考。
也正因为中间耽搁了时间,他听说了程定桂退学一事。
退学不稀罕,他本人不也一样退学了吗?还有路谦也是,中举后就从程家的族学退学了。如果说他俩退学的理由是因为中举,那么像程表哥就是自知考不上了直接放弃了。
但程大少爷不是啊!
他仍然打算继续参加科举考试,因此他退学的理由……
“大概是认为麓山书院不够出众吧,秦山长的学识不足以教导他吧。”那人姓梁,梁举人看似是在为程大少爷开脱,实则语气里却充满了不屑,还夹杂着一些看好戏的成分。
麓山书院是金陵首屈一指的好书院了,入学者要么天赋过人,要么非富即贵。书院又分为外舍和内舍,只有进入内舍的学生才能接受秦山长每月一次的亲自教导。而进入内舍,首先要考取秀才功名,其次还要通过额外的考试。
饶是路谦不太清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那他也知道程家为了能让大少爷拜入麓山书院秦山长的门下,托了多少关系走了多少门路,以及给书院捐了多少孤本古籍。
钱财就不提了,对于程家来说,钱反而不是问题。
结果,退学了?
路谦怎么都想不通,总不能是真的放弃科举了吧?但听梁举人的话音,分明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麓山书院不够出众?
秦山长的学识不足以教导他?
你他娘的逗我吧?
“在金陵谁人不知麓山书院?秦山长若非无心仕途,何以会留在书院之内?”
大概是路谦的态度不错,又或者梁举人也明白自己不应该迁怒于无辜之人,遂软了语气,只道:“麓山书院断然不会阻挠学生前程,他既认为程家族学优于麓山书院,便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我与他再无同窗之谊。”
路谦:……
所以说,程大少爷从麓山书院退学后回到了程家族学继续进学?
这他娘的也是个人才!
第8章 你还没死,人家就把你的遗……
梁举人说得还算委婉,实则内情还要更离谱。
麓山书院并非大清朝才建立的,往上数的话,怕是得算到明初那会儿。长达两三百年的历史,是比不上那些传承千年的名校,但起码在金陵一带,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知名书院了。
他们自有他们的骄傲。
更要命的是……
带路谦来品茗会的秦举人在旁边听了半晌后,这会儿忽的道:“麓山书院秦山长?这位我知道啊!”
看,连不同省府的读书人都知道那位……等等!
“你也姓秦,你们是有什么关系吗?”路谦问道。
秦举人干脆利索的一点头:“对!我们八百年前是一家!”
路谦、梁举人等皆死鱼眼的瞪着他。
“别这样嘛,我说的是实话啊!而且其实没有八百年,这个是我说笑的。”
秦举人笑着解释道:“大概是在宋朝末年吧,也是因为战乱,秦家几支各自逃命去了,我家这一支就停留在了浙江金华,本以为其他族人没了音讯,没曾想在前朝中期那会儿,意外得知了金陵郊外的麓山书院,两边就又联系上了……然后十几二十年前吧,又断了。”
其实是金陵那支单方面的宣布,同他们这一支断了来往。
理由也简单,这不是连秦举人都准备入仕了吗?他不是他家第一个入仕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而金陵那支的秦家,却是在大清朝建立之初,就留下了祖训,永不入仕。
这是摆在明面上的家训,其实前面还有半句,完整的家训应该是:
大清不灭,永不入仕!
这大概是明朝遗民最后的倔强吧。
“……反正就是那么一回事儿。好在,他们倒不阻止学生入仕。不过也是,若不是为了入仕谋官,有几个愿意寒窗苦读?”
秦举人叹着气摇摇头,他倒是很敬佩那一支的气节,但那玩意儿能当饭吃不?
在场的都是赴京赶考的学子,也就是愿意入仕的人。听了这番话,心下倒是十分复杂,有那敬佩秦山长的,也有暗自叹息的,更多的则是……
“那路老弟你那位表哥可了不得。”
甭管怎么说,秦山长还是很令人敬佩的,相较而言,那位程大少爷就颇有些令人一言难尽了。
路谦回给对方一个尴尬的笑。
程大少爷可不是了不得吗?这年头的同窗情谊是很珍贵的,很多人入仕之后,就会跟同窗抱团,或是给予后辈指点,或是在有事时拉拔一把。总之,同窗在很多时候,甚至比亲兄弟的作用更大。
当然,路谦也有同窗。有跟没有差不多,因为他是程家族学里第一个考上举人的。
考上举人才勉强够着了入仕的门槛,也就是有资格谋缺了。但这是理论上的,事实上若没个能耐的靠山后台,就一个举人罢了,怕是连个县令都谋不到。尤其,眼下是大清朝,汉人天然的低人一等。
路谦压根就没指望能以举人的身份谋到缺,偏他的同窗之中,连个举人都没有。秀才还是有的,那有个鬼用?
还没鬼有用!
万万没想到,自己求都求不来的好处,程大少爷二话不说直接拒了。不光拒了,还往死里得罪了人。
假如,程大少爷将来真的能高中举人甚至考上进士,那倒是逆袭打脸的剧情了。可他能吗?程家族学是个什么情况,旁人不知道,路谦还能不知道吗?
路谦瞄了一眼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的祖宗,大概是因为听说了秦山长的事儿,此时的祖宗看起来心情还不错,方才还连声赞叹了这才是为人师表。
……全然没有在程家族学里,跳着脚辱骂先生不学无视、误人子弟的模样。
是的,这就是路谦对程家族学最深刻的印象。
记忆里,永远都是:同窗们打着哈欠,或是神游天外,或是有口无心的瞎混着念;先生则是照本宣科的诵读着,只是声音里充满了倦意,全无精气神。
最有精气神的是谁呢?不是路谦,而是他祖宗。
每一次上课,祖宗永远是精力最充沛的那个,几乎先生说一句,他就能驳十句。就这还是最初的那段时光,待后来,祖宗进化了,从单纯的辩论学问,进化成了人身攻击。
而先生却永远都是那副模样,他听不到也看不到,可不是将用了一年又一年的经验,继续原封不动的沿用下去。
程大少爷药丸。
品茗会之后,路谦原本是打算立刻将这事儿告诉程表哥的,想着能不能再挽回一下,毕竟麓山书院和程家族学的差距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没想到,等他回去后才发现程表哥又出去浪了,连着好几日都没见着人影,再之后他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呃,也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情,对吧?
接下来的日子里,路谦主要还是待在屋里的,不为别的,只因为外头实在是太冷了。偶尔实在是推脱不掉,他也会跟秦举人去参加个茶会诗会什么的,但次数很少。
转眼,就到了大年夜。
对路谦来说,过年跟旁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同的。哪怕往年里,姑母也会特地派人送一些年味十足的吃食过来,但因为程家都是一家子聚在一起过年的,路谦永远都是一个人过年。
他也习惯了,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倒是程表哥有些懵,懵完后又在酒楼里定了席面,今年的年夜饭竟是比往年更丰盛一些。又喊了同院子住的秦举人和蒋先生,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
年后,时间过得更快了,几乎眨眼间,元宵节就到了。过了元宵就差不多是出了年关了,没等众举人调整好心态,二月就悄悄的到来了。
今年的会试同往届一样,定在了二月初九。当然,到时候他们得提前一天入场,毕竟检查校验身份文牒也是蛮麻烦的。
只是,会试尚未到来,倒是家信先到了。
早在去年他们刚到京城,才安顿下来后,程表哥就写信回家报了平安,自然也写了他们如今落脚的地方。
因为通讯不便,中间还夹了个年关,回信直到二月初才送到。
随家信一起到的,还有几封银子和其他东西。
原本,路谦是不好奇的,想也知道信中提及他定是鼓励之词,不是让他好好考,就是让他别太有负担。谁知,程表哥看完信后,却是一脸的懵圈,愣是半晌回不过神来。
如果说路谦还有些顾忌,祖宗却是完全没有,直接凑过去几乎贴着程表哥的脸,就着他的手将信看完了。
随后,祖宗也懵了。
一人一鬼实力证明了,人死了或者活着,犯傻的模样并无太大差别。
再然后,路谦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