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抬手在他肩头爱抚地拍了拍:“爱卿别行虚礼,你自然当得起。”
如果不是怕太失礼,或在无奇面前露出破绽,蔡流风一定要把他的爪子撩开。
此时此刻,无奇在旁边看着这“君谦臣良”的“一团和气”,不由看直了眼。
眼见瑞王跟蔡流风这般“融洽”,无奇总觉着……哪里有些不对。
可又说不上来到底如何。
瑞王脸上还是云淡风轻的,一点恼意都没有。
可他心里却在暗自叹息。
本来无奇跟瑞王相处,总是要甜蜜一番的,可如今有个蔡流风正气凛然地杵在面前,于是甜蜜不成了。
这对瑞王而言自是无趣扫兴的很,若是以前他早就毫不客气地把蔡流风踢走了,但这次显然不能用这招。
因此竟也装的像模像样的,不露破绽,只是又唤了费公公来,叫他带无奇去吃点心。
无奇哪里在意点心,她还有一肚子话要跟瑞王说呢,赵景藩却道:“你先去,本王还有些正经‘公事’要跟蔡侍郎商议,不能给人旁听的。”
无奇听闻如此,倒是不能强人所难,于是道:“那我先去,若是说完了,便叫人去找我。”
瑞王笑眯眯道:“知道。”
无奇又看蔡流风,却见他也向着自己点点头,因此才放心地出门了。
眼见她跟着费公公乖乖地走了,瑞王才对蔡流风道:“你这是何必呢,难不成本王还会真欺负了平平。”
蔡流风面不改色地说道:“微臣不敢,言差语错冲撞了王爷,王爷不降罪,已经是开恩了。”
“什么开恩,”瑞王一笑:“不要嘴上说的好听,你心里只怕并无半点恭敬。不过不管如何,横竖都看在平平的面上罢了,谁叫……”
话未说完,蔡流风已经及时地打断了:“王爷。”
瑞王戛然止住,却也从善如流:“好吧,再也不说了。”
蔡流风脸色微郁地低头。
两人都没有开口,只有地上青铜鎏金四角瑞兽头的大暖炉里,白银炭在内闪闪烁烁,时而发出细微的炸响。
过了半晌,蔡流风终于说道:“我也并没有别的话说,若王爷以后能够如今日一般不改初心,对小奇有始有终,我便……”
“你便如何?”
蔡流风本是要说“我便足了”,可“足了”两字,竟重若千钧,他偏偏说不出来,也许,仍是不甘心说出这一句。
又见瑞王故意要问,便顺势停了。
瑞王却也猜到蔡流风没说出口的意思,便并未追问。
两人面面厮觑,还是蔡流风开口问道:“不知……王爷、竟是怎么知道的。”
瑞王挑了挑眉。
刚才初见面时候的那句“哥哥”,不过是他得意之余故意放出来刺一刺蔡流风的,而这句“哥哥”,也是瑞王在看到无奇跟蔡流风一同前来的时候、非但毫无反应反而笑意盈盈的主要原因。
正如无奇想的一样,如果没有这个“哥哥”,瑞王看到他们两人同时出现,别的不说,脸色指定是不会好看的。
哪里会像是现在这样如沐春风,对待蔡流风也是一团无可挑剔的和气,害得无奇以为他的涵养突然间精进深厚了许多。
他们两人所说的,其实是一宗绝密。
尤其是不能让无奇知道的绝密。
蔡流风本以为这秘密除了告诉他的人之外,再没有闲杂人等知晓,但刚才进门之时瑞王的那句看似弄错实则有意为之的口误让他蓦地明白:赵景藩也是知道的。
其实这也无可厚非,毕竟瑞王殿下的精细慎密,洞察幽微,是叫人无法忖度的。
让蔡流风不懂的是,他到底是从哪里知道这种事的。
瑞王也并没有对蔡流风刻意隐瞒,毕竟对他而言,如今蔡流风已经不是昔日可恨的眼中钉了。
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人”。
何况,只要不跟他抢无奇,那就一切好说。
瑞王道:“还记得贵府里发生过的刑部汤侍郎夫人被杀案吗?”
当初蔡瑾玄寿辰,阮夫人跟无奇也前往赴宴,便在宴席之后,刑部侍郎夫人被害,凶手疑似阮夫人。
蔡流风当然记得此事,而且这案子早就了结了,真凶便是汤侍郎夫人顺便的丫鬟胭脂,特为当初家破人亡的惨事复仇而来。
至于那凶手胭脂丫头……也报说是因为伤重不治身亡。
瑞王道:“我曾经答应过郝府里的太太不会去探究她的私事,但如果是会影响到平平,一切自然不同。”
蔡流风问道:“您是从这件案子上追查下来的?可是……”
“你是想问线索?”瑞王说道:“还记得那个胭脂吗?”
蔡流风眼神微变。
胭脂已经死了,他怎么又提?
瑞王微微一笑,先看了眼厅门口确认无奇不在,才道:“胭脂是负责传递字条的,除了郝府里的太太跟死了的那个汤夫人,只有她才知道字条的内容。”
“难道她在临死前告诉了王爷?”蔡流风问。
“也可以……这么说,”瑞王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神秘,然后又似是而非地说道:“不过,她要是不死,平平势必要去追问的。”
蔡流风的眼神变了又变,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王爷、难不成那个丫头胭脂……她……”
本来蔡流风就觉着胭脂死的未免太过仓促,甚至尸首都没来得及看就给处置了,现在看来恐怕真的并非那么简单。
瑞王依旧答非所问地说道:“那丫头嘛,其实也是个可怜人,虽然杀了人,但也算情有可原。且她为了报仇,大有卧薪尝胆之气质,除去的又是个无能卑劣的贪官,倒是不错。”
这对于蔡流风而言其实已算是回答了。
不错,胭脂没有死!她非但没有死,听瑞王的语气,应该还被瑞王所用了。
蔡流风说不出自己此刻是何心情:“王爷你……”他觉着瑞王行事未免太过不羁了,就算胭脂身世再悲惨,报仇的理由再充分,但杀人者死,这可是无可更改的律例。
瑞王身为皇亲,居然“知法犯法”,竟还偷梁换柱,庇护胭脂?
不过……转念一想,瑞王这样的人,什么事儿做不出来呢?
蔡流风暗中一叹,忍不住低声:“这件事若让小奇知道……”
“所以不能让她知道,”瑞王淡淡地看着蔡流风,说道:“你心里清楚,知道这些,对平平并无好处,反而……以她的聪明,会很快了悟,从而伤的厉害也说不定。”
蔡流风心头一凛。终于他定了定神:“那、接下来呢?”
赵景藩笑了笑,眼神略怪地看着蔡流风道:“接下来,就轮到你的熟人了。”
“我的熟人?”蔡流风疑惑。
赵景藩道:“听说有人要给小石头提亲,不是给你劝回了吗?”
蔡流风微震,脱口说道:“你是说荫廷侯的那位遗孀?”
瑞王所指的,确实是荫廷侯夫人,就是当初想要把女儿许配给蔡采石的黄夫人。
这位夫人是无奇之母阮夫人年轻时候的“闺中相知”,只是彼此的性情不甚相合,当初无奇去秋浦的时候阮夫人还特意叮嘱过,叫她留心提防些。
后来荫廷侯倒台,黄夫人却因为事先之举而免于罪责,又回到京城。
蔡瑾玄寿辰当日,她自然也是在尚书府做客的。
当时瑞王替阮夫人隐藏了那传信之谜,事后又阻断了无奇想要询问胭脂的机会,但他私底下却没有撂下这件事。
毕竟他知道此事关乎无奇,所以外松内紧的命心腹暗中查探。
因是快二十年的事了,追查起来自然艰难。
但耐不住王府的内卫们锲而不舍,经过长久的查探,果然追踪到些许蛛丝马迹。
比如,当初阮夫人待字闺中的时候,蔡瑾玄还只是个初入仕途的文官,但偏偏曾在清流任职过,且论起来,蔡家跟阮府还有些亲戚相关。
阮听雪是个风流之人,蔡瑾玄又是满腹诗书为人正直,两人自然一见如故。
后来蔡瑾玄调任回京,家中已经定了亲事……再后来,阮夫人便嫁了郝四方。
接下来的曲折内情,则是从之前的黄夫人口中得知了。
不过,相比较这些阴差阳错的私情之事,让瑞王不安的是,这一查还翻出了一件旧事。
那就是当初皇帝曾经微服出游,偏也是去过清流,还在阮府逗留过。
就在瑞王跟蔡流风头一次“推心置腹”的时候,无奇随着费公公往旁边的暖阁里去。
这暖阁里是烧着地龙的,外间虽数九寒天,到了里间却温暖如春。
费公公笑道:“快把外头的衣裳脱了吧,到这儿不用穿太多。”
经历过这些风波,费公公对于无奇可是越看越爱起来,他唯有一点希冀,那就是让瑞王快点成亲。
将无奇的披风挂起,伺候她坐下,叫小太监取了十几样精致的点心,蜜饯果子之类,又亲自给她倒了滇南的红碧螺,询问她要吃哪一样点心,竟是无微不至。
无奇反有些受宠若惊,便笑道:“公公,你正经坐着吧,我有手有脚,喜欢什么自己就拿了。”
费公公道:“这哪儿成,何况老奴做这些也是应当的,以后也是一样得如此的。”
“以后?”无奇疑惑。
费公公眉开眼笑道:“就是您进了这府内,成了王妃呀。”
无奇差点一口茶喷出来,忙掩住嘴咳嗽起来。
费公公赶紧绕过来给她抚背,紧张地连声说道:“快小心些,若有个闪失,我可没法儿跟王爷交代。”
无奇又窘又是好笑,便不再跟他说话,喝了两杯茶,津津有味地吃了些点心,便有些坐不住。
她心里想也不知道瑞王跟蔡流风说些什么,万一两人一言不合……倒是让人担心,于是便要偷偷地去瞧一瞧。
费公公赶忙拦挡,道:“说好了,等王爷谈完了自然就派人来叫了,何必着急呢。”
无奇便道:“那公公你派个人去瞧瞧……他们谈的怎么样了。”
费公公果然派了个小太监前去,片刻回来报说无事,叫再略坐一会儿,费公公怕她不安心,便又费尽心思地找了几样精巧的玩物、王府内珍藏的宝物来给无奇过目。
无奇勉强看了会儿,还是有惴惴之意,费公公灵机一动,便道:“不然老奴带您去王爷的南书房坐坐。”
这若是之前,费公公当然不敢如此自作主张,但现在他知道无奇对于瑞王而言意味着什么,这些自然不必避讳了。
反倒是无奇听了这个有些意外:“可以吗?”
费公公大包大揽地说道:“别人当然是使不得的,若是你,自然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