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珣露出一副有本事你就干掉我的表情。
华阳拿他没办法,发泄一通甩袖而去。
却不想一语成谶,放的狠话像诅咒一样令李珣栽在了林二娘手里。
向来孤高自持的君子竟因为女人失控成了野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满地狼藉实在碍眼,李珣无奈地起身换了一个地方继续用饭,仍旧是清粥小菜,仿佛方才的一通吵嚷都不存在似的。
老陈多少有些担忧,嗫嚅道:“郎君真不进宫去探望一下吗?”
李珣夹菜的动作微微停顿,“倘若我一进宫,直接把太皇太后气没了,岂不是落了个大不敬的名声来?”
老陈:“……”
李珣无辜又无奈,“来日方长,待她老人家消了气再去探望也不迟。”停顿片刻,似想起了什么,又说道,“现在我丢了官,禁了足,反正也是闲着,不如你去替我找些经书来,我抄两篇祈福的给宫里头送去,也算是尽了孝。”
老陈笑道:“这主意好。”
接下来的几天李珣当真过得跟和尚似的,吃素,抄经,打坐,清心寡欲,仿佛无欲无求到了至高境界。
他被禁足的消息和甄家被查的消息在坊间闹得沸沸扬扬。
林秋曼也喜好探听八卦,又跑去醉霄楼消遣奢侈了一回。
这次她没找包厢,而是坐在大堂的角落里,听着众人高谈论阔。
大陈虽然有言论管控,但也不乏各学派的政治主张和思想碰撞。
再加上晋王重名誉,以身作则克己慎行,这样宽松的言论环境反而给他带来了极佳的声望。故人们能在大街小巷畅所欲言,而无需担忧被抓。
除非是惑乱人心或大不敬的激烈言论,宣扬这些是要被砍头的。
言归正传,隔壁桌的绿衫郎君口若悬河,“难怪晋王闭门告假了二十多日,原来是为了这茬!”
他旁边的同伴激动道:“起先我还以为甄二娘是无辜的,心想晋王仗势欺人,实在无耻。哪曾想竟被打了脸,那甄家也太卑鄙了,竟让一个女郎家干出这样无耻下贱的事情来。”
“是啊,既然晋王已经禁足要求彻查了,可见事情多半是真的。”
另一桌的客人道:“那林二娘扒晋王衣裳的传闻又是怎么来的?”
跑堂小二插了一嘴,“兴许是谣言了,晋王都已经亲自出手打甄家的脸了,关林二娘什么事。”
“听你这一说,确有几分道理,也是林二娘声名狼藉,什么脏水都往她身上泼,倒是造了口孽。”
“依我之见,那甄家图谋不轨,就应该狠办!”
“是呀,晋王品格端贵,全京城的百姓都有目共睹,谪仙般的人物,岂能容忍那等龌龊小人染指!”
有人口出狂言,“我若是晋王,定叫甄家给爷爷磕头认罪。也是那殿下脾气好,竟然还禁了足,罚了俸禄,倘若圣上不给晋王府讨个说法,实在不像话。”
“咱们圣上自然是英明的了,全京城的百姓都看着呢!”
角落里的林秋曼默默地端起茶碗。
世人都道晋王高洁如皎皎皓月,确实……洗得挺白。
第42章 业务上门 你想要什么赏赐
下午甄二娘自尽的消息传进了朱家院, 是柳四娘带过来的,她趁着外出偷偷来跟林秋曼见了一面。
听到甄二娘身亡的消息,林秋曼不免唏嘘。
外头的夏蝉不知疲倦地疯叫, 室内却有些阴冷。
闺蜜二人似乎都有些感慨, 柳四娘幽幽道:“甄家算是彻底没了。”
林秋曼皱眉道:“倘若甄家真是清白的,上头又能查出什么来?”
“你傻!现在明摆着晋王要办甄家, 就算没那回事,办事的人都会搞出点名堂来, 全了晋王的颜面。”
林秋曼闭嘴不语。
柳四娘继续道:“晋王与皇室的关系本就微妙, 甄家勾结晋王府图谋不轨, 这是犯了大忌, 由此可见晋王铲除甄家的决心。”又道,“这出杀鸡儆猴是给皇室和文武百官们看的, 谁若敢起心思,就是下一个甄家。”
“听你这一说,晋王岂不是一手遮天了?”
“早就遮天了, 只不过有些人眼瞎而已,去触了逆鳞。”
林秋曼不由得腹诽。
如果说甄家是在背地里搞动作的小人, 那晋王就是光明正大黑甄家的白莲花。
稍后二人又说起华阳府家宴的情形, 正提到甄二娘败晋王名节的话题, 突听莲心来报, 说有个叫王娘子的人来找。
林秋曼困惑问:“哪个王娘子?”
莲心:“她说曾跟小娘子在狱里有过交情。”
这一提醒, 林秋曼道:“我想起来了, 是个狱卒。”
柳四娘吃惊道:“你怎么连下九流的人都来往了?”
林秋曼:“我在狱里时曾得过她的关照, 倒是个爽朗人,她今儿来找我,估计是有事情, 要不你同我去瞧瞧?”
柳四娘皱眉,“倘若你阿娘知道你跟这些人来往,岂放心得下?”
林秋曼知道她是大家闺秀,对这些下九流的人是有看法的,也不勉强她,“那你在这里坐着等会儿,我去去就来。”
“二娘!”
“怎么?”
柳四娘仔细打量她许久,才若有所思道:“你好像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林秋曼不答反问:“以前的二娘好,还是现在的二娘好?”
“自然是现在的好,活得恣意痛快!”
“那便是了,走过一回鬼门关,什么都不是事儿。”
柳四娘抿嘴笑了笑,“你去吧。”
狱卒王大娘已经被仆人领进了前厅候着,同行的还有一个年轻的小郎君。
林秋曼从闺房到了前厅,王大娘一看到她便高兴道:“小娘子来了,快给她磕头。”
那小郎君立马跪下给林秋曼磕了三个响头,把她吓了一跳,忙道:“这是怎么回事,使不得!使不得!”
王大娘道:“小娘子是贵人,当然使得!”说完对她行了一礼。
林秋曼打量跪在地上的小郎君,看模样十七八岁的年纪,眉清目秀的,衣裳穿得朴素干净,还挺有气质。
“这位是?”
王大娘:“是个奴籍,还是个哑巴。”
林秋曼道:“起来吧,咱们坐下说话。”
小郎君规规矩矩地站起身,却不坐,只站在王大娘身边,不敢有丝毫僭越。
林秋曼更是好奇,问道:“王娘子怎么想着来我这儿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是来求小娘子的。”又道,“上回小娘子替姜氏写诉状入了狱,不知这回还有没有胆子再写一回?”
一旁的莲心听到又要写诉状,立马激动起来,回拒道:“我家小娘子不写诉状了!”
林秋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严肃道:“我林二娘办事是有条件的。”
王大娘:“小娘子请讲。”
林秋曼:“其一,不占理的不管;其二,牵扯到人命官司的不管;其三,常年健讼的油子不管。”
王大娘笑道:“小娘子尽管放心,你说的这三条都不沾。”又道,“我常年与女囚打交道,见惯了龌龊,只是袁娘子的冤情实在没天理,我这是看不下去了才出的手。”
“你且说来听听。”
“袁娘子犯的是通-奸罪,去年年底的时候判的案,当时判了两年流放,待到初秋时就要施刑了。”
这个时代的程朱理学还未风靡,风气相对而言要宽松许多,跟唐相近,不像宋明往后,但凡此类案件死刑是跑不了的。
林秋曼好奇问道:“王娘子既然出了手,那袁娘子的案子可是有内情?”
“是有些内情。”说罢指着小郎君道,“起先我是不想插手管的,可是这个小哑巴,替自家主子来来回回跑断了腿,后来我见他诚心,生了怜悯,这才带他来了。”
林秋曼看向小郎君,兴致更浓了几分。
王大娘继续道:“他就是个傻子,自家主子入了狱,找不到门路,便跑去敲府衙门口的那面大鼓。哎哟喂我的天爷,那大鼓岂是我等百姓敢敲的,官没见着,白挨了三十大板子,被打得半死不活的,实在可怜。”
“这小郎君和事主袁娘子又是何关系?”
“他是袁娘子陪嫁进蒋家的家奴,别看他年纪轻,倒有一股子骨气,一番好衷肠。”顿了顿,“虽是个小哑巴,却写得一手好字。我听袁娘子说小哑巴以前曾是富家子弟,后来家道中落被贩卖,成了奴籍,机缘之下被袁家买去为奴。袁家见他对袁娘子忠心巴肠的,便跟着陪嫁进了蒋家。”
王大娘喝了口茶,继续说道:“那蒋家独子蒋彪不是个东西,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是出了名的混子。”
“出了这样的事,袁娘子的娘家人呢?”
“没人管她了,袁家二老听说在前两年死了。她家里有一个妹妹,她出嫁后,妹妹招了一个上门女婿。那袁二娘也是个耳根子软的,被夫家吃得死死的,哪还管得了自家阿姐的死活。”
林秋曼没有接茬,听她继续讲述。
“当初袁娘子嫁进蒋家时家底丰厚,陪嫁了不少田产钱银进蒋家,结果才不到四年,两人就过不下去了。蒋彪吃喝嫖赌,成日里游手好闲,在外头受了气回来还会打袁娘子。听袁娘子说他俩曾有过一个孩子,不小心被蒋彪给打没了。”
听到此,林秋曼皱眉道:“这样的畜生,还留着过年不成?”
“袁娘子忍不了,便与蒋彪闹起了和离。”
“结果呢?”
“蒋家自然不允了,一旦和离,女郎家的陪嫁全部都会带走的。”
林秋曼心中了然,“蒋彪贪图袁娘子的嫁妆,便搞了一出通-奸案来?”
王大娘一拍大腿,“正是如此!袁娘子入了狱,判了流徒,嫁妆就甭想拿回去了!”
“那蒋彪又是如何做的案子?”
“听小哑巴说,当时袁娘子嫁进蒋家时有两个陪嫁,他和一个叫春娟的小娘子。春娟一直都在袁娘子身边伺候,许是起了心思,在袁娘子与蒋彪犯了龌龊时,那小娘子竟被蒋彪给收买了,悄悄给袁娘子下了迷药。二人里应外合,诱使蒋家的奴仆玷污了袁娘子,被当场抓获。袁娘子百口莫辩,被送了官。”
林秋曼听得糟心,“这手段实在下作!”
“可不是吗,那春娟如今成了蒋彪的妾,日子过得快活着呢。倒是可怜了袁娘子,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林秋曼沉吟片刻方道:“现如今离初秋也不远了,想要翻案也不是那么容易。”
王大娘:“可不是吗,我一个妇道人家,没读过书,识不了几个字。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见官也不容易,一点门路都没有。小娘子虽是官家娘子,却是个有侠义心肠的人,不会看不起我们这些下九流,这才来求你了。”
“你莫要给我戴高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