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上个月您给了长姐一只玛瑙做的小葫芦。再有上上个月,您给了长姐一串蜜蜡做的手串。前几日长姐手腕上戴着那串蜜蜡手串,腰间挂着那只玛瑙小葫芦,在我和二姐面前说这是您给她的。我和二姐看了都很羡慕。当时二姐就问我,我们两个也都是父亲的女儿,为什么父亲从来不给我们这些东西,只给长姐?可我,我也不知道啊。”
小孩儿的眼珠子总是很黑很亮的,还很澄澈,所以看起来就特别的纯真。
薛清宁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也是柔糯的,带着一股小女孩儿特有的娇软。
还是微微的侧着头在看他,看起来好像很不明白薛博明为什么会那样做。
特别她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目光中好像带了一丝委屈和茫然,却又倔强的不肯表露出来,让他知道。
薛博明心中立刻就觉得愧疚起来。
他从少年时起就喜欢收藏各样文玩核桃,佛珠手串和翡翠玉石之类,薛清雪在几个儿女中跟他是走的最近的,会经常看到他珍藏的那些东西。有时候喜欢哪个了,就会跟他讨要。他也确实很喜欢这个女儿,所以都是肯给的。
但他确实从来没有给过薛清宁和薛清芸任何东西。
都是自己的女儿,他尚且都做不到一视同仁,有这样明显的偏颇,现在却来要求徐氏对薛清雪做到一视同仁。
薛博明僵立在原地,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徐氏在旁边瞧见这一幕,心中冷笑。
小孩子都能一眼看穿的事,薛博明都快四十岁的人了竟然看不穿,倒要一个小孩子来提醒。
不过这样也好。小孩子童言无忌,才更容易能让大人认清自己。
叫文竹将放在炕桌上的账本拿过来,徐氏往前翻到某一页,然后递给薛博明看。
“这是今年给府里各人做秋衣,置办首饰的支出,一笔笔都详细的记在上面。”
“清宁和她两位姐姐的支出份例都是一样的,置办的衣裳和首饰也都是一样的,我并没有对任何人有过偏颇。至于清宁现在身上穿的这件衣裳,还有她头上戴的那几朵钿花,这都是我拿了自己的体己银子出来给她置办的,没有花公中一分银子。”
徐氏的娘家虽然现在也渐渐的没落了,但她年少的时候祖父曾经做过国子监祭酒,家境还不错。所以那会儿她出嫁,嫁妆也算丰厚。还有一间铺子做陪嫁。
那间铺子现在租给了一位从徽州来的商人做当铺,赁金还不错。
不过这些都是徐氏的私产,怎么用都是徐氏的事,薛博明是没有权利干涉的。
但他还是想要挽回一些颜面。就说道:“虽然都是你的体己银子,但清雪也要叫你一声母亲。不要你对待她跟清宁一样,但多少总也要给她置办一些吧?”
竟是要徐氏用自己的体己给薛清雪置办东西。
看他依然这般执迷不悟,徐氏终于怒了。
也不想再给他留什么颜面了,直接冷冷的就说道:“圣人有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老爷尚且都做不到对自己的儿女一视同仁,却来要求我?而且罗姨娘难道就没有铺子?据我所知,她的那间铺子临近国子监,每个月收的赁金只会比我多,绝对不会比我少。怎么这些年她给自己孩子置办东西的时候,不见她给老爷其他的儿女也置办一些?那铺子,还是老爷您的私产呐。”
徐氏这话说的不错。
当年纳罗姨娘做妾,薛博明总觉得对不住她,委屈了她。就用自己的体己银子买了一间地段很好的铺子给罗姨娘,为的就是让她往后能有自己的收入来源。
而且这些年他也私下贴补了罗姨娘不少,罗姨娘手头是肯定不会拮据的。
说起来,就是薛清雪身上的穿戴其实也不见得比薛清宁差......
这下子薛博明是真的没有话说了。
他想要找个台阶下,但看徐氏和薛清宁面上神情都淡淡的。随后一个继续做河灯,一个继续看账本,压根就没有一个人看他一眼,跟他说一句话。
仿似他在这屋里就是个多余的人一般。
薛博明哪里还好意思再继续在这里待下去?讪讪的问了今儿晚上的家宴摆在哪里,得知是在前院的花厅,丢下一句到时不用遣人叫他,他会自己去花厅的话,就起身抬脚灰溜溜的走了。
见他走远,薛清宁抬起头,一脸担忧的看着徐氏。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将薛博明这个渣爹放在心上,自然不会将他说的这些话放在心上,更加不会觉得伤心。但是徐氏......
徐氏像是明白她所想,反倒笑着安慰她:“你放心,娘没事,好得很。”
对于她而言,只要不是那个人,嫁给其他的任何人都一样。
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期望,又怎么会有失望?现在她无非是想和自己的孩子平平静静的过日子罢了。
但是罗姨娘想要给她找不自在,她自然也不能让罗姨娘自在。
打发薛清宁去里屋临字帖之后,她让文竹去叫了孙妈妈过来,吩咐着:“你去找个信得过的人牙子,买个身家清白的丫鬟送去老爷书房里面伺候着。记着,要相貌生的秀气淡雅的。”
罗姨娘所仰仗的,无非是薛博明对她的情分和宠爱罢了。既然前些年自己能抬了冯姨娘分罗姨娘的宠,现在她自然也能再抬一房姨娘分罗姨娘的宠。
哪个男人不喜新厌旧,喜欢年轻的女孩子呢?今时不同往日,罗姨娘再如何保养的好,也已经三十多岁了。就不信她还能比得过年轻的女孩子。
☆、第12章 半夜惊吓
薛清宁觉得中秋家宴挺没意思的。
她的那位三婶,乔氏素来就对她母亲很有意见。觉得母亲管家理事这些年,肯定暗中贪了不少银子,他们三房吃了天大的亏。
平日跟母亲说话的时候就已经阴阳怪气的了,今日的中秋家宴也不消停,依旧如此。
三叔薛博平又是个风流,喜欢美色的人。当年他跟乔氏成婚,一掀开红盖头,看到乔氏生的相貌黑胖,当时心中就甚不喜她。后来见她言语举止粗俗,又善妒,就越发的不喜她了。
现在难得一家子坐在一起,乔氏偏偏还叽叽歪歪,含沙射影的说个不停,就觉得跌了他的面子。于是当着一桌子人的面,薛博平沉着一张脸就大声的呵斥起乔氏来。
乔氏不忿,哭了起来。她才四岁的儿子见状,便也跟着一块儿哭了起来。最后甚至还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旁边的丫鬟拉都拉不住。
于是好好的一顿中秋家宴最后就这么匆匆的结束了,大家各自回屋。
薛清芸因为早上约了薛清宁晚间一块去放河灯,这会儿一等从花厅走出来,就忙过来找薛清宁。
“你做的河灯在哪里?”
薛清芸一边问,一边从丫鬟手里拿过自己今天做的河灯给薛清宁看。
是荷花式样的,中间放了一截短短的蜡烛。
薛清宁从小桃的手中拿了自己做的河灯过来给她看。
也是荷花式样的。
说起来河灯好像就那么几个式样,但小女孩儿,肯定还是最喜欢这种荷花式样的。
原本以为晚上还会下雨,薛清宁出门来花厅的时候还特地叫小桃带了一把油纸伞,想要体会一下夜晚雨中撑伞放河灯的感觉,但是没想到天公不作美,自打傍晚时分雨停了之后就再没下过了。
薛清宁觉得有点儿惋惜。
薛清芸倒显得挺高兴的。
两个人一边往后花园子里面走,一边说话。
就听到薛清芸欢快的声音在说道:“清宁,你知道吗?下午父亲竟然遣了个丫鬟给我送了一只玉环过来。”
说着,抬手解开身上穿的夹袄的盘扣,掏出一样东西叫薛清宁看。
借着旁边丫鬟手里提着的灯笼,薛清宁看清楚那是一只翡翠玉环,式样类似于现代的平安扣。玉色不错,整体是乳白色的,靠近中间的地方飘着一抹淡绿。
想必是薛博明以前收集的藏品。
自然,能被薛博明收藏起来的,肯定算是好东西。
“父亲以前还从来没有给过我东西呢,这是他第一次送我东西。”薛清芸面上是掩都掩不住的笑容。
小心翼翼的将这只玉环重又放回去,扣上夹袄的盘扣之后,她又问薛清宁:“清宁,你今儿下午也得了父亲的东西吧?是什么东西?”
又喜滋滋的问道:“你说,是不是父亲心里也开始喜欢我们了?跟他喜欢大姐一样的喜欢。”
薛清宁今日下午也确实收到了薛博明特地叫人送过来的东西。
是一串桃红色的碧玺手串,颜色粉嫩嫩的,每一颗珠子看起来都很纯净剔透。
应该是薛博明上午在这里听了她和母亲说的话,心里觉得对自己其他的两个女儿很愧疚,想要弥补,回去之后才挑了东西叫人送过来的吧?
薛清宁就觉得挺好笑的。
父爱这东西,可不是忽然想起来,想补偿就能补偿得了的。
而且,想必他也只是一时的愧疚而已,她和薛清芸在他的心里怎么可能真的比得上薛清雪?
所以丫鬟送过来那串碧玺手串的时候,薛清宁甚至都没有接过来,只是就着丫鬟的手看了看,就叫绿檀接了收起来。
不过看到薛清芸现在这么高兴的样子,她也不忍心泼冷水。
就点了点头:“嗯。我想也是这样的。”
两个人说着话,很快的就到了池子旁边。
荣昌伯府的府邸在京城的一应权贵之中不算大,后花园子更加有限。妙就妙在在这占地不大的地方竟然建了处水池子。周边栽花种柳的,一年四季都有景可赏。
薛清芸已经叫丫鬟将她河灯里面的蜡烛点亮了。又催促薛清宁也快点儿将蜡烛点亮,然后两个人各自捧着自己的河灯,一块儿蹲在池子边上,小心的将河灯放到池子里面去。
薛清宁的河灯做的不大。其实她觉得做的也不好,有一片花瓣没有固定好,都歪了。但是这会儿浮在水面上,在橘色的烛光照耀下,压根就不会注意到那些。只会觉得挺好的,也挺唯美的。
不过薛清宁还是有点遗憾。
“我们两个应该多做点的。不然这会儿满池子都浮着河灯,想想就会觉得很好看。现在就只有这两盏,未免太冷清了。”
忽然想起来刚刚还没有将河灯放进池子里时,薛清芸双手捧着河灯,闭着双眼,口中在小声的念念有词。
薛清宁知道她这是在许愿。就侧过头,笑着问道:“二姐,你刚刚许了什么愿?可是......”
一语未了,忽然眼角余光看到旁侧一株歪脖子树后面好像站了个人。
虽说今儿是中秋佳节,但一开始只以为今晚肯定会下雨,所以这后花园子里面并没有挂什么灯笼。这会儿月亮虽然出来了,但时不时的还是会被飘过来的云层挡住。月光微弱,所以园子里面到处看着依然是黑魆魆的。
也就她和薛清芸身边丫鬟的手里提着的灯笼,勉强照亮这一小片区域罢了。
偏偏灯笼光所及之处,就看到那边的树后面好像隐隐约约的有个人形的影子站在那里......
薛清宁原就不是个胆大的人,这会儿又是猛然瞧见,只吓的背上都出了一层冷汗。猛的跳起来抓住了小桃的胳膊,伸手指着那边,问道:“那,那里站,站着个什么,什么东西啊?”
声音都在打颤,可见确实被吓到了。
小桃顺着她的手一看,立刻也被吓到了。压根就不敢走过去看个分明。
薛清芸倒是个胆大的。又觉得自己是姐姐,该护着妹妹。
从一个丫鬟的手里拿过灯笼,二话不说,抬脚就往那边走。
一边走,一边还大声的问道:“是谁在哪里?鬼鬼祟祟的。快滚出来!”
那个人形的影子仿似在动,不知道是不是要走。薛清宁都能看到影子在地上晃动了好几下。
她不敢再看,闭着双眼趴在小桃肩头上。
片刻之后,就听到薛清芸在说:“原来是你啊?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听她的声音挺寻常的。再听她这话里的意思,那里站着的应该不是什么脏东西。
薛清宁一颗突突乱跳的心这才渐渐的缓了下来。睁开双眼,站直身子等薛清芸回来,问她:“那里站着的是谁?”
这大晚上的,刚刚她问是谁的时候,好歹支个声啊。这样一句话都不说,真的不是在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