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时青去了百里琴的院子, 不知道为什么,他画上的笔触看起来和你的很是相似。”
安陵辞想起童萌的话,抬眸多看了百里琴一眼,呵,这可真是巧了。
百里琴也在细细看着安陵辞,他果然长得更像安陵羽,就连脾气秉性也像,都是一样的冷厉狠辣目中无人,只有那眉眼之间还有几分他母亲的影子。
可将那两人面容重叠糅合在一起的这张脸,看着还真是叫人生厌。
百里琴沉了眉目,毫不掩饰其中杀意。
石桌上的茶水已然凉透,百里荇熄了炉火,依旧闲聊般道:“侄儿一直想不明白,二叔所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毁了这个江湖,于二叔又有何好处呢?”
百里琴缓缓笑开,似是百里荇的这个问题取悦了他:“好处?这样一个虚伪又毫无意义的江湖留着它做什么,看着那些世家斗得你死我活不让人觉得恶心么?”
“没有哪一个家族能从里到外干干净净,包括百里盟!”百里荇沉声,“二叔所为要毁了整个中原武林,又何尝不是陷百里盟于万劫不复!二叔别忘了,你是百里盟中人,还姓着百里的姓!”
百里琴冷笑:“百里盟又如何?自称江湖义士以侠义为本,可傅华门覆灭之际,我的未婚妻被安陵羽带走之时,百里盟可曾站到过我的身后!”
“口口声声以大局为重不能挑起武林纷争,说白了还不是懦弱无能,畏惧七绝宫势力!”
傅华门?
立在廊下的童萌和莲褚衣对视一眼,都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童萌依稀记起,哥哥让她看的那些江湖典籍之中有提到过傅华门,只是这个门派在多年之前就不复存在了,百里琴的未婚妻是傅华门中人,而她又被带上了七绝宫,莫非……
“此事我听父亲提过。”百里荇道,“是傅姑姑自己……”
“若不是安陵羽威胁逼迫于她,她如何会与我情断上七绝宫?若不是她对安陵羽恨之入骨,又如何会选择与他同归于尽!”
不对……童萌蹙眉,虽然她不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事情一定不是百里琴所说的那样。
安陵辞的母亲若是不爱安陵羽,不会与他生下安陵辞还悉心教导多年,到最后却用那样极端的方式来了结自己和安陵羽,那不是单纯的恨,是爱到极致才恨入骨髓。
“你口中的那些爱恨情仇,我半点都不感兴趣。不过你若是因此仇视七绝宫乃至整个江湖,甚至伙同异域番邦来覆灭中原武林……”安陵辞勾了勾唇角,“那我只能说,你脑子里装的多半是水。”
童萌:……果然是熟悉的大佬,还是原来的配方。
安陵辞冷道:“中原武林再怎么相争相斗,都是中原武林自己的事,何时需要那异域人来横插一杠?你自负掌控全局,可在那番邦眼中,你也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百里琴面色一沉,身形如风猛然朝安陵辞拍去!百里琴看似远避江湖多年,可一身功夫只深不浅,一开始拍向百里荇的那掌并未使出全力,可这一掌却是用了十成十的内力!
掌心带出的罡风扑灭了当头烛火,那气势骤如排山倒海,叫安陵辞避无可避,只能用内力硬拼。
君拂歌当下举剑刺出,然剑锋离百里琴后心还有半尺,便被那荡开的内力压住不能再近寸许。眼看安陵辞脚下的地面已有裂纹,一人忽而腾身而起,运力补在君拂歌身后,助他用剑势破开罡风。
君拂歌趁势使出一招长歌剑法,剑气带着二人内力刺入百里琴后心,登时叫他喷出一口血。
血色溅上安陵辞侧脸的同时,他将内力凝于掌心,推开了百里琴钳制,而自己也撞上身后亭柱,嘴角溢了丝血。
“大佬!”童萌看得一急,下意识上前却被一旁的莲褚衣拉住。
“别过去。”莲褚衣沉声道,“他们几人的功夫都不弱,你一旦靠近,任何一人荡出的内力都有可能震得你心脉尽碎。”
童萌止了步子,咬牙看着亭中的安陵辞。
百里琴看了眼空空如也的轮椅,嘴角扯出抹笑:“原来荇儿的双腿早已恢复如常了。”
“二叔,收手吧,你已然败了。”
“败?”百里琴笑,“三日之后武林将万劫不复,我败了却有这整个江湖陪葬,岂不快哉!”
“不会有那一天的。”君拂歌道,“你的阴谋未曾得逞,那异域番邦也不会。江湖武林能人侠士更迭替换,即便有世家倒下,也会新的世家立起,武林之火生生不息,永远都不会燃尽!”
百里琴的双瞳猛地一缩,正在这时,安陵辞骤然发力,又是一掌拍在百里琴胸前,他被震开半步,君拂歌的长剑便贯穿了他的心肺,周身激荡的内力瞬时消散。
百里琴低头看了眼胸前长剑后复抬眸,似是在安陵辞的眉眼之间找寻另一人的影子:“可惜了,你若是能长得更像你娘一些,或许……”
百里琴低笑:“那又如何,你终归是她与安陵羽的儿子……”百里琴的声音低了些,嘴角的狞笑透出一抹森寒:“安陵羽这辈子都无法与她善终,你也一样。”
“安陵辞,我诅咒你,这辈子都不配爱人,更不配被爱!”
安陵辞的眸色骤然一沉,其间寒刃汹涌,然不等他开口,一道娇小身影已冲上来拦在他跟前。
“他自然是值得被爱的,倒是你,活了半辈子都不知道什么是爱,真是可怜又可悲!”
百里琴看着眼前对他怒目而视的童萌,声音梗在喉间,双手无力垂下。
他终是死了,死在百里荇与君拂歌的合力一剑,死在安陵辞最后的那一掌,也死在了童萌的那句诛心之语。
“大佬,你怎么都不说话?伤得很重吗?”
安陵辞停下脚步,看着童萌眼中忧色,伸手抚上她的眼角。
“妹妹方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嗯。”童萌抬眸,“所以不要相信百里琴所说的,只相信我所说的,大佬当然值得被爱,我就很爱你啊。”
天边明月仍在,然满天的星子似是骤然落入了小姑娘的眼中,看得安陵辞微微一怔。
下一秒,童萌便被他拥入怀里,抱得很紧,像是要揉入骨血一般。
童萌没有看见,安陵辞的眼中俱是温柔笑意,只听他在耳边轻道:“妹妹说得真好听,这大概是我这辈子,听到过最好听的话了。”
童萌笑着环了大佬的腰:“那我以后天天说,看你腻不腻。”
“不会腻的。”
听一辈子,都不会腻。
童萌扶着安陵辞回了房,他受了内伤需要自我调息。童萌没打扰他,看他脸上还带着血迹,便出门替他打了盆水。
夜色中,一抹鹅黄衣角甚为显眼。
童萌一顿:“姜晴,你在这儿做什么?”
芙姬缓步上前,易容成姜晴的那张脸从暗处现于灯火之下:“听到响动,出来看看。”
童萌眉心微蹙,方才听到叶二少那声惨叫之时姜晴似乎没有出现,之后星君突袭,人群中好像也不见姜晴。
这么大的动静,到现在才出来吗?
童萌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目光从她瘸了的一腿上轻轻扫过,口中道:“没什么大事,夜已然深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童萌说完便转身离开,然心头却是一沉再沉。
哥哥因为莲姐姐的关系近日一直对姜晴避而不见,童萌自己和姜晴也已然无话可说,这使他们这些时日都忽略了姜晴这个人,以致于竟是无人发现……
她根本就不是姜晴!
童萌暗暗收紧袖口,握住腕间的黑晶手镯,努力控制脚步不让自己看起来像是落荒而逃。
然颈后突然一麻,似是有什么尖锐之物刺入后颈,顿时令她脚下一滞。
女子的手抚上她的肩颈,带着些微凉,耳后是姜晴的声音,语气却与姜晴截然不同。
“小萄妹妹,我知道,你又认出我了。”
第82章 分镜八二 囚笼
滴答、滴答。
水珠顺着乳石滑下, 滴在浅坑之中,溅出一个极小的水花。
然那水声听在童萌耳中就像是被无限放大了一般, 震得她耳中嗡鸣。似是有人在轻轻拍打她的脸颊, 可她浑身酸麻,四肢如有千钧之重, 连撑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真冷啊。
地上的寒气轻而易举地浸透了衣衫, 冷得童萌一个瑟缩。
要是大佬在就好了,她可以蜷在他的怀里,捂一会儿便暖了。
记忆中的画面走马观花般地在童萌脑中掠过, 最后浮现出一张女人的脸,她撕下伪装, 露出白皙高挺的鼻梁和一头金色长发, 对着童萌森森一笑:“你认出我了, 是不是?”
童萌一惊,猛地睁开了眼, 如溺水之人上岸, 张了嘴大口喘息。
“小萄, 小萄!”
童萌定了定神, 看见眼前之人顿惊:“雯姐姐?!”
眼前的女子四肢都被栓了铁链,连脖颈间也套了铁环,正是之前失踪的曹雯。
童萌刚一动,便有一串哗啦啦的声响,低头见自己和曹雯一样,都被铁链禁锢。她们被关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囚笼之中, 外头像是一个山洞,石壁上悬了些火把,昏黄的光映照下来,深深浅浅的,勉强将山洞点亮。
从囚笼的缝隙间看出去,洞顶上还悬了好几个类似的囚笼,里面都关着人,有好些还穿着各个的门派的统一服饰,看起来不止是几大世家的人,江湖中的大小门派都有人被掳。
山洞很深,还有砌出的石阶盘旋而上,延伸到里头便瞧不见了。山洞拐角处有两个黑袍蒙面人把守,洞中也不断有小队蒙面人巡逻走过,倒是不见那个传说中的星君。
童萌小心地退回来,同曹雯挨在一处,小声道:“雯姐姐,已经过去几日了?他们可有为难你?”
曹雯摇头:“他们没怎么在意我,只在饭食里下了软筋散,我估摸着应该有两日了。你是半日前被送来的,刚来的时候面色惨白昏迷不醒,把我吓坏了。”
看来那金发女子偷袭她之后便让人将她囚在这儿了。
两日……当时那星君说三日之后渭水河畔换人,如今已然过去两日他们却依旧被囚于这山洞之中,是这里离渭水很近还是……
他根本就没打算放人?!
立在石阶两旁的蒙面人忽而躬身行礼,有人出来了。
那是一个身着锦衣玉带的男子,面相算不上周正,一身气度却是不凡,与整个山洞格格不入。他的手里捏了一枚铁环,铁环连着的链子拉着一人。
是个女子,垂着头看不清面容,可即使隔了这般远,童萌也从她的身形一眼认出了她。
那才是姜晴,真正的姜晴!
金发女子的确易容得很像,连姜晴平日的走路姿势,说话神态都能模仿得惟妙惟肖。可她却忘了,姜晴出身药门,身上自带一股药香,且一手针灸之术出神入化,那手上也是留了厚茧的。
金发女子还在药门中时,身上沾了觅药谷的药香,之后又不曾与任何人亲近故而谁都没有发现。
可那日夜里,童萌与她打了照面,这才想起平日里被她忽略的细节,识破了她的伪装,却已是晚了一步。
她如今最担心的,就是哥哥还不知真相,那金发女会伺机对哥哥下手!
但愿他们能察觉到蛛丝马迹。
如今百里琴已然暴露,百里盟的人定然循着暗道追了出来,找到这儿应该只是时间问题,她现下唯一要做的,是保命。
童萌沉了眸色,看向姜晴前头的那人,莫非他就是星君?
蒙面人迅速在山洞中摆了长几石椅,奉上美酒葡萄。星君在长几旁靠坐下来,身后的姜晴拖着铁链上前,跪着给他斟酒。
“今日轮到哪个了?”
星君晃了晃酒杯,也没指望人答,随手指了顶上其中一个笼子,漫不经心道:“就那个吧。”
铁链拖拽的声音在整个山洞中尤为刺耳,半空中的囚笼被一点一点放下来,落地之后有蒙面人上前开了笼子。然里头的人却仿佛很是惧怕,缩在角落不肯出来,还是蒙面人进去将人一个个抓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