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置的伤药?一钱银子十瓶的那玩意儿么?”岳山哼道,“那等劣质东西如何给我手下的弟兄用?你说自制伤药不足,为何别的分堂都有分派,独独少了我们一堂?”
那自然是觉得你们这一堂配不上七绝宫这么好的伤药。
药房弟子翻了个白眼。
岳山和他的手下皆出身山匪,一身匪徒习性,宫主下山一趟,竟将这群人全部招进了七绝宫。
七绝宫是什么地方?
这里高手如云,奇才满门,各分堂的堂主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江湖上叫得响名号之人。岳山一群虽然个个力大如牛,可除了这点一无是处。
其余分堂中人平日执行任务难免受伤,见了他们药房的人哪个不是客客气气的,唯独岳山这堂……
药房弟子眼中闪过一抹厌恶。
“知道你们都看不起老子,老子也不需要你们看得起!只如今老子的弟兄受了伤,他们该得的,老子一定要替他们讨回来!”
岳山一斧子劈开一旁的石墩,声如洪钟:“要么把药交出来,要么咱就闹到宫主面前,老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要不是看在宫主的面上,你当老子乐意留在这儿受你们的鸟气?”
岳山不愧是天生神力,一斧子落地石墩立时四分五裂,散开的石块迎面砸来,药房弟子下意识地退了两步,待反应过来,一张脸立马涨得通红。
“都闹什么?”
一声沉喝,令对峙的几人皆回身望去。只见一人阔步而来,白衣出尘,胸前一朵半莲型搭扣,垂下的银色细链一直连到腰际,随着他的走动轻轻摆拂。
“风护法。”
药房弟子忙躬身行礼,抢着将岳山的行径添油加醋地转述一番,末了语气中还带了几分委屈:“风护法,不是我们有意为难,实是伤药紧缺,我等已和岳堂主解释过,奈何岳堂主根本听不进去,非逼着我们拿出药来……”
地上满是石墩碎块,岳山手握巨斧如煞神临世,药房弟子却只立于逼仄之地。
谁都知道,七绝宫的药房中人炼药奇绝,可若单论武力,那便是药房短板。岳山这般行事,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果然是山匪出身,蛮横无礼不说,竟自大得无视宫规,对同门出手。
药房弟子心底冷笑,面上倒端出一副不卑不亢来。
岳山看得好笑,也就真的嗤笑出声,尖锐的讽意刺入耳中,让药房弟子面上透出一丝难堪。
随风的眼中没有太多情绪,只道:“宫主如今犹在闭关,岳堂主还是不要前去叨扰了。”
药房弟子偷偷翘了翘嘴角。
风护法最不喜人有事没事叨扰宫主,果然,有风护法在,区区一个岳山绝不可能越过他面见宫主。
然之后随风又道:“岳堂主一堂虽不入七绝宫编制,但既是宫主亲自招安,堂中兄弟又是为七绝宫办事受伤,自不能让弟兄们受委屈。”
“去把我那儿的伤药匀出来,分给岳堂主的弟兄。”
他话音刚落,就有灰衣鹞子领命去办,药房弟子几次想开口,然看到随风神色,又尽数咽了回去。
宫主手下四大护法,只有风护法掌管寻常琐事,一向说一不二。他既然开口,药房弟子自然不敢反驳。
“如此,就多谢风护法了。”
岳山没什么讨好的心思,领了药谢过便走。随风看着他的背影,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那药房弟子却忍不住哼哼:“风护法帮了他这么大一忙,也不见他心存多少感激,真是……”见随风淡淡瞥来,药房弟子才噤声,面上有几分讪讪。
“他是宫主信重之人,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
随风说完便不在此地逗留,银色细链一路轻晃,直到走至那堆叠而起的巍峨石阶,抬头便能看到那方匾额,龙飞凤舞的大字似极了它的主人,挥毫皆是肆意嚣张。
阶前的两个灰衣鹞子上前行礼,随风微一点头,道:“宫主闭关几日了?”
“有七日了。”
以往宫主闭关,少则几日,多则上月,七日,不算什么。
“不过……”其中一个鹞子犹疑着开口,“宫主这几日似是水米未进。”
水米未进?
随风眸中一顿,轻撩衣摆拾阶而上,待至门前,微微俯身道:“宫主,属下随风。”
无人应答,随风又道一遍,然还是无人应答。
随风眉尖一蹙,抬手按于门上,正要施力,却闻那道熟悉语调骤然响起:
“何事?”
第4章 分镜四 对戏
随风微怔,按在门上的手收回:“听说宫主几日水米未进,属下担忧宫主贵体。”
“无妨。”
安陵辞的声音带了丝冷意。
随风一顿,躬身道:“属下告退。”
房内的安陵辞睁开眼,转了转指上扳指。
不过是夜里闭个眼,他便回来了,回到他原本的身体里。
运了一周内力,并无不妥。看来在君拂歌身体里只是承受君拂歌的伤势,一旦回到他自己的身体,内力丝毫无阻。
安陵辞在指尖拈出一朵十二瓣莲花,弹指击在墙角的银色铃铛上,那银铃开始连续快速地振动,却不闻一声铃音。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有人从檐上跃下,进到屋内,灰色面巾遮住口鼻,只露出一双深色的眼,那里一片死寂,没有半分情绪。
这个连七绝宫暗哨都发现不了的人便是十二刀的头领――刀客。
安陵辞上一次见他,还是对君拂歌下杀令的时候。
十二刀刀刀锋利,每个人都是安陵辞亲自挑选,亲自训练,也只受命于他。
只要杀令在,十二刀一定会取君拂歌性命,早晚而已。
不过现在,安陵辞改了主意。
君拂歌要杀,但还有一人,也不能留。
安陵辞将扳指取下,语气淡漠:
“先杀君小萄。”
.
童萌抄着话本子去君拂歌那儿报道时,她那个一向早起的哥哥竟还未醒。
童萌也懒得折腾,索性歪在外间的小榻上睡了个回笼觉。
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阻隔内外两室的帐帘不知何时被人打起,童萌一睁眼就见君拂歌散着长发靠坐床头,定睛将她瞧着。
童萌脑中一懵,脱口而出:“哥哥,对戏吗?”
男子凛然剑眉一点点挑起,童萌一惊,意识瞬间回笼。
不好,嘴瓢了。
童萌若无其事地扬了扬话本子:“我是说,哥哥要听小萄念话本吗?”
君拂歌静默半晌,道:“先用早膳。”
正好童萌也饿了。
君拂歌已能下床走动,但童萌还是过去相扶,双手触上他胳膊时,童萌明显感觉到衣料下的肌肉突然一绷,像是在抗拒她的接触。
果然是兄妹疏离,这般程度的触碰竟也能叫君拂歌心生戒备。
童萌只作未觉,扶了君拂歌坐下。
她有的是时间,日后定要将君拂歌的戒备尽数抹去。
长歌山庄的衣食不算铺张,但处处可见精致。呈上的早点样式不多,胜在色香味俱全。
红豆包被捏成兔子形状,约莫只有两个指节长;小葱酥饼金黄松脆,入口生香;还有加了香油的肉糜粥,咸淡适宜,软糯不腻。
简直好吃到飞起。
童萌维持着一个速度进食,但这个过程被无限延长。
见君拂歌停了筷,还想再吃一轮的童萌夹起一只兔子包凑到君拂歌嘴边:“哥哥尝尝这个,今早做的味道甚好。”
安陵辞盯着那被夹得有些变形的兔子脑袋,面无表情地一口咬掉。
香甜的红豆沙在嘴里化开,似乎真冲淡了几分早晨醒来发现自己又成为君拂歌的烦躁郁气。
只有一夜回到原身,若不是安陵辞确定自己并未入睡,简直要以为是梦魇未醒。
不过回去一夜,倒是能确认,君拂歌并没有出现在他的身上。且很有可能,他日后还会再次回到他原本的身体里。
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关联亦或是规律?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耳边的声音令他回神,没有错过少女下意识吞咽的动作,心情不佳的安陵辞眸中微动:“嗯,是不错。”
童萌刚把安陵辞咬剩的半个兔子包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就见她这个哥哥指尖在桌面轻点,道:“再来一个。”
童萌看向桌上的小蒸屉,那里仅剩最后一个兔子包。
童萌:……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呵,男人。
心口不一的还有女人,童萌保持微笑夹起最后一个兔子包放在安陵辞面前的碟子里,与半个兔子并排。
“哥哥多吃点,伤才会好得快。”
她是温柔体贴的好妹妹,童萌笑得真挚可爱。
安陵辞淡应了声,夹着兔子包细嚼慢咽。
童萌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兔子包被咬掉了兔头。
兔兔那么可爱,你怎么可以吃兔兔……
放着我来啊啊啊啊!!!
安陵辞不动声色地扫了眼童萌,拿帕子掖了掖嘴角,掩下扬起的弧度。
今天的日头很好,整个院子都有种炫目的斑斓。
念话本的场所就从屋中搬到了院里。
阳光从树叶间的缝隙中穿过,在安陵辞脸上投出斑驳碎影。风动时,影也动,跳跃在剑眉之间,倒是多了几分暖意。
这样好的阳光,读起那无头尸案来也不显得许多阴森。
童萌翻开话本子,才看了一眼,又默默将书页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