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道:“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
沈青鸾道:“议论当朝重臣,胆子这么大,不像巧合。”
两人的目光交汇一刹,又各自转移到面前的齐明珠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但愿你真有这个与有情人共老的天命。”
第13章
被两人齐齐注视的医仙呛了口茶,咳了半天才道:“满朝文武都等着你俩呢,我没权没势的,和我无关啊。”
沈青鸾思虑了半晌,道:“我与长清不过是走个过场,里面貌若天仙的可是你。若真是冲我来的,旁人纵有这个胆子,也不至于拿这个来试探。”
“什么也试不出。”郑玄接了一句,“景王殿下内敛。”
这句话他说着不违心,齐明珠听得却是要腻歪死了。偏偏沈青鸾还觉得不够,探过手搁着几层衣衫,掌心稳稳地贴在他腕上,连气息都逼迫地靠近过来了。
“你脸皮就这么薄,一个亲昵称呼都不肯叫的?”
这声话倒是很轻,可座上都是习武之人,哪有听不清楚的。连一旁的南霜都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是个聋子瞎子哑巴。
郑玄由她捉着手,气息疏冷中略带温和:“还在谈正事。”
沈青鸾的手从纤薄衣料外滑下来了,顺着袖口贴到手背上,再沿着肌理往里探去。
这下就是真的挣不开了,从未受过什么威胁的国师大人迫于情势,只得低低地道:“昭昭。不要闹。”
若沈青鸾真与那些又娇又贵的猫儿有什么相似的话,那必然是这种只得顺着毛捋的脾性了。别的人虽不清楚,但郑玄的软她是一定吃的。
齐明珠目睹全程,几乎想自戳双目,免得看沈青鸾欺负出家人还欺负得这么起劲儿。
他拍拍桌案:“行了,要是跟你没关系,那就是玄灵子这边的了?”
“长清修身养性,甚少树敌。”前世他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沈青鸾压住没说后半句,转了个弯儿道:“他又不似我,有什么试探,要如此周折隐晦?”
郑玄仔细思量片刻,忽道:“也不是,应有一个。”
他这么一说,沈青鸾也记起来了,道:“你说的是五皇子的母族,宁家?”
“陛下虽按下此事,但若仔细调查,细心设计,再露出一角,正该这个时候。”
沈青鸾稍一挑眉:“宁家脑子坏掉了吗,那事若不是你出手缓和了局面,他们……”
他们还有命留着喘气儿说话吗?
她临到嘴边刹住了话,想到此事之中,除却郑玄清誉受损外,便是齐明珠成了众人口中的狐妖,想来该是有许多人将关注过来了。
“医仙,你得如实告诉我。”沈青鸾问,“这其中,是不是有你的旧相识暗中运作。”
齐明珠见这两人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来,便也认真地思考了半晌,才迷惑道:“与我有仇的,除了龙椅上那一位,阖京还有哪个认得我?”
沈青鸾与郑玄对视一眼,联想到近些日子来有沸腾之势的派系之分,彼此心中都稍有些明白过来了。
“恐怕是圣人的意思。”沈青鸾将那本书册拿出来,指腹按在上面的四字上,“这是逼着咱俩呢。”
“我就说嘛,我无权无势的哪有冲着我来的道理……”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到面前的两人一起看了过来,一个冰冷得几乎一点人气儿都没有,另一个清淡平静却窥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齐明珠当即闭嘴,知道是在当今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他那四哥哥想是早就认出他了。
但他又笃定齐明钺不会杀自己,那人虽在兄弟之中不是最出众的,也不是最友善那个,但在诸多兄弟接连殒命后,他不会动自己这个无名无分的江湖中人,顶多利用一下而已。
没有意义的事,齐明钺不会做。
三人之中除了一个远离京华的先帝十六子,就是圣人倚重的重臣和敬重的国师,对皇帝的行事都算是有几分了解。
“明知我是把太锋利的刀。”沈青鸾饮了口茶,语气平直。“依旧不怕伤手。胆识真是不减当年。”
·
秋意愈浓,夜深人更静。
待调试过的新药发挥效用之后,齐明珠随意询问了几个问题,便坐在椅子上翻看那本从沈青鸾手里要回来的书册,看得出神。
林庆在屏风外头守候着,没敢打扰。现下这一方窄窄的药池里,除了郑玄与齐明珠,就只剩下间隔一段时间进来加水的侍童了。
热气氤氲,满头乌发浸入水中,原本便漆黑的发色润得更深,几缕雪白的长发也就跟着更柔亮了。
郑玄略微垂着眼眸,被药性激发出来的积年残毒慢慢地发作,虽说是锥心之痛,但他与这顽疾相伴久,再痛的也都过去了。
加上程度又减轻了许多,就更能忍耐了。
齐明珠没想到自己仔细一看,就埋进去半晌拔不出来了,这情节过程写得那叫一个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里面不辨雌雄的白衣美人描述得……简直是姿仪兼美形容秀绝。
连同另外争着宠他的一男一女两位重臣,都个性鲜明如在眼前。
等等,如在眼前……
齐明珠啪地再次丢下书,目光与郑玄望过来的眸光相对。
静默少顷后,齐明珠赶紧找了句话说:“这个改良过的怎么样,好一些吗?”
“嗯。”郑玄点头。
齐明珠定下心来,语气恢复如常地打趣道:“我要是治坏了,脑袋都能让沈家那位拧下来,半点儿水都不掺。”
“其实她没有那么……”
“好了,你不用说,你说也没有供人参考的价值。”他摆摆手,“在你这儿,哪怕她就是个夜叉,也得变绕指柔了。”
郑玄沉默片刻,手腕浸在药池中,浑身都是一股泛着淡淡苦意的气息,有些像苦茶的味道。
“内服的方子我已写下了,沈青鸾暂用她那边的人寻找。是怕你动用郑家的人,传给你父亲知道吧?”
齐明珠一语中的,再往屏风外等候的身影上瞥过去:“簪缨世族,也不是什么容易撑起来的身份。还有……”他俯下身,压低声音道,“你不用总这么冷冰冰的,好像带着面具。”
郑玄的神情终于有些变化了,他反问道:“面具?”
“对,你就好像被装在一个盒子里,四周都封得严严实实的。别人都看不清里面是冷是热……除了沈青鸾,她有时行为出格,一面是性格使然,一面大抵也是想见你跳出盒子的表情吧?”
对方说了这么一大通,还没有半点分寸地继续说下去了。
“玄灵子,你们修道人讲究逍遥出尘,可我看你,你好像把自己压抑住了,好像什么事都要顾全一样,你觉得,自己逍遥过吗?”
郑玄沉默不语地望着他,过了半晌,才缓了缓气息,道:“自然处之,已是逍遥。”
齐明珠听到这话,就觉得自己这一通话都是白说。便放弃劝说,嘟囔道:“怪不得心病这么重。”
药池中的汤水再次添过,夜色也沉浓了许多。
齐明珠将记录过变化的纸张留在手旁的小桌案上,便打着哈欠回去休息了。
外头传来林庆和齐明珠两三句上下不接的问询和答话声。
雾色略略模糊面颊,将微冷的身躯渡上一层热意。郑玄低眼凝视着手心,将方才对方的话语回想了一遍。
他想起沈青鸾那双明艳又锋锐的眼眸,直视过来时,真宛若一只烈焰凤凰,浑身上下都是逼人的气势。
还想到她常常喜欢手指交握,用体温的接触来确定彼此的存在。
以及那些……
嘶。在想什么。
郑玄几乎是有些慌乱地停住了脑海中的思绪,目光向旁边转移,正看到那本沈青鸾不许他看的书册躺在桌案上,是刚刚齐明珠落下的。
这一刻,就算是冷清寡欲的方外之人,也体会到了什么叫心绪百转千回。
他的手还有些湿润,但不碍事。将那本书册拿到手中时,竟有一些来之无由的紧张。
他的手指色泽如霜,骨节瘦长。此刻按着蓝色的封皮掀过去,几段描述便随之映入眼帘。
什么“目若煦景含春光,眉如秀剑滟滟长。”,还有“交唇宛若玉相欺,意浓怎容花遮目”……
郑玄蓦地合上书册,手指微微蜷起压在药池边,盯着屏风上的松山与白鹤目不转睛,心中倏忽想到:出家人……果然看不得。
虽说都是看不得,但郑玄却算是会错了意。沈青鸾说不能看,不过是她心气儿高醋劲也大,容不得除她以外的任何人与郑玄有那样的瓜葛,假的也不行。
可他这么多年好似一块冷到没有温度的秤砣或霜铁,若这本册子是描述他与沈青鸾的,别说只是略有些柔情蜜语,就算整本都是……沈青鸾也愿意把它往玄灵子枕边放。
还能开开窍,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 玄灵子是我心目中的大可爱。
呜呜呜。
第14章
这一场相会有些突兀。
齐谨行临夜登门,年不过十四五的少年皇子身披斗篷,迎面行礼。
两侧的奴仆太监,跟着他们的主儿屈膝下跪。七殿下的身姿秀如松竹,躬身未起,语道:“景王助我。”
齐谨行出身低微,他生母是行宫婢女,用完则弃。由贤妃养在膝下,而两年之前,贤妃亦在后宫争斗之中薨逝。自此,齐谨行一身孤影,零落独居。
也正是因此,他身边甚少有什么眼线,活动较为自如,才敢前来。
“你五哥,”沈青鸾未抬眼,一侧的北雁早将齐谨行扶起,看茶赐座。她提了一提这茬。“也曾要我如此助他。”
这是在说齐谨言之事,已让她心力交瘁、失望透顶。有婉拒的意思。
“我非五哥。”齐谨行道,“王爷不敢再试?”
那双眼烈火灼灼,少年意气甚足。沈青鸾牵唇一笑,撂出两字:“激我?”
少年皇子放下手,脊背挺直,乌黑的发衬着面容,语气带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刚硬。
“景王胸中有沟壑,有杀伐果断之能、运筹帷幄之智。我这几句,激不起你。”
这倒是还像句顺耳的话。沈青鸾抬指摩挲杯盏,掌心贴着盏壁的花纹绕转过去。抿了一下翠绿茶汤,蔓延升起的白雾逐渐飘散。
此刻竟成平静之态,两人坐于位,茶香正馥郁。
夜风随之骤起,秋叶萧然。
就在齐谨行微微忐忑之时,忽听到沈青鸾道。
“你怕不怕死?”
若常人受问,必已惊出一背冷汗。而齐谨行资质甚佳,面对这一问话,尚沉得住气。
“愿走此路,一片血途。纵死何惧?”
面前冠发高束,凤眸凌厉的女人掀起眼皮,略略地盯住了他:“名节忠义,全可不顾?”
“清明者不顾小忠小义,将有大事可为。只求自知轻重,心怀净土。”
他答得很好,有明心见性的态度。沈青鸾微微眯起眼,神态颇似笑,却又笑意不深,语气甚至还带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