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刘艳,就看着他爸憋着一张苦瓜脸,皱着眉头,把那两个红薯囫囵吞枣般咽下去,连吃米饭的时候,眉头都没有松开,并且拼命狂吃菜喝汤。
“你在他的那份红薯里加了什么?”等到她妈去洗碗,二哥去上厕所后,刘艳才瞅着机会拉住大哥问道。
“我单独用黄莲和猪胆汁煮出来的红薯。”
刘艳愕然,“你怎么有这两样东西了?”
“黄莲是今天割草的时候,采到的,猪胆汁,是上次宰野猪的时候,我特意留下来对付尾巴的。”
“今日这么一遭,他怕是有戒心了,不敢再吃你递的东西了。”
“不怕的,还有其他法子。”刘军鼓着张脸,哼,敢烧他的书。
于是,接下来,直至刘春生离家前,都各种状况频出,大家吃什么都没事,他吃什么都出问题,连晚上睡觉,蚊子都专门咬他。
第63章 菱花
“你明天走, 让军子和华子去送你, 你顺便陪他们去县里的废品站, 看看有没有军子要的课本,”晚饭后,陈春红和自家男人商量,“找到书,你把他们送上从县里回来的班车,班车上的售票员骆大姐,我和她上次见过一面, 是个爽利人,你可以把孩子托付给她照看,到了公社,军子就知道怎么回了。”
当然, 不能让人白帮忙照看。
陈春红心里开始琢磨着, 送点什么东西,正好借着这个由头, 去攀一下交情, 怎么说,人家都是城里人,吃着国家粮, 如果能攀上交情,也不在乎送出的一点东西,就算攀不上,托人照看孩子, 看在东西的份上,也可以让对方多尽一份心。
“媳妇,不……不用他们送了。”刘春生犹豫了许久,才开口,他实在是怕了大儿子,恨不得躲他远远的才好。
这几日,在家里,他又差点被弄得有点神经质了,吃饭喝水睡觉,都得小心翼翼的,大儿子甚至二儿子递过来的吃食,他都不敢接,就这样警惕了,还是会时不时中招,譬如看到大儿子倒水给媳妇喝,他赶紧自己去倒陶罐里的水,媳妇喝了没事,他喝的水,就是苦的辣的等奇怪的味道。
现在他只敢拿葫芦瓢舀大水缸里的水喝。
唯一庆幸的,是这回,大儿子没像上辈子似的,不知不觉给他下泻药。
浑然不知,要是大儿子刘军知道他的侥幸,一定会无比鄙视:当然想过,只是考虑到下泻药,会拉得人浑身无力,现在还指望着他多赚工分,跟什么过不去,都不能跟工分过不去,工分关系到年中分粮。
“什么不用他们送,让他们去,可不是为了单单送你,重点是你陪着军子去找课本,你把他书烧了,总得赔他一套。”陈春红没好气看了眼自家男人。
这几日,他们父子俩的过招,一开始没明白,后面次数多了,她也看出明堂来了,只是这件事,原本就是孩子他爸理亏,做的蠢事,她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理会,总得让大儿子把气出了,让孩子他爸长长记性。
“那要不你跟着一起去……”
“别说蠢话了,我还要上工,双抢这段时间,是不能请假的。”陈春红说道,要是可以,她倒是想请假,休息一两天,连着七八天头顶烈阳,脚泡泥水,劳动强度非常大,这些年和胡老太斗法,她是能偷懒就偷懒的,已经有七八年时间,没干过这么累的农活了。
几天下来,腰酸背痛的,浑身不舒服。
刘春生有些诧异,时间太过久远,他已经不记得,有这条规定,看着不停捶腰的媳妇,眼下每天的劳动强度,别说是媳妇,就是他都吃不消,“媳妇,你别去挣那八个工分了,太辛苦了,你还是像以前一样,赚五六个工分,我以后每个月都会准时给你寄钱和票。”
陈春红听了,着实愣了一下。
这些年来,就数这句话最顺耳了。
微微垂着脑袋,沉默了良久,才出声,“你不是说,你两年后会退伍,等你退伍了,没了津贴,怎么养孩子?你也说了,你老领导眼下不顺,你退伍的工作安排一日没落定,事情就说不准。”
“人呀,得走一步看三步,往长远看,老大菱花的事,我不想再发生了。”
“所以你别觉得军子和艳儿厉害,不讨你喜,我就盼着他们厉害点,至少不会吃亏,东西吃进自己肚子,饱了自己的肚子,才是正理,其他都是虚的……”
蒙蒙夜色下,隐隐有抽泣声传来。
刘春生凑过去,但见媳妇泪流满面,不由浑身一僵,他记忆中,好像不曾见自家媳妇哭过,“你别哭了,别哭了,菱花的事……不会再发生,以后日子会越过越好的,军子和艳儿,都大有出息,华子也很好。”
因为着急,有些话,不经脑子就说了出来,又去揩拭媳妇脸上的眼泪,笨手笨脚的,被媳妇一巴掌甩开了,只好伸手把媳妇抱进怀里,不停地抚着她后背。
陈春红哭了好一会儿才停,然后推开自家男人,打冷水洗了把脸,想起刚才的话来,只觉得怪异,他居然会出言夸大儿子和小女儿,回头仔细打量了一番,直把对方看得不自在了,她才移开眼。
嘴里凉凉道:“还用你来说,我儿子女儿当然有出息,不管怎么看,都比你家老五强,读了十来年书,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连一本书都没有,难怪县里招工,他每次都考不上。”
刘春生没有立即接话,因为媳妇说的是事实,别说老五,就是后来陆续下放到村里来的知青,还是从城里来的,都没有一个赶得上大儿子和小女儿的出息,至于老五,上辈子接了他的工作,也只干了十年左右的时间,之后,大儿子有能耐了,就让老五下了岗。
“我已经骂过他了。”刘春生轻声嘟囔道。
“他就该骂。”陈春红啐了一句口,近二十岁的人了,还向家里伸手要钱,什么货色,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天天钻营着去城里找工作,真找到了,她不说二话,偏去考试,还没考上,也太丢脸了,白读了这么多年的书。
蠢得不行还读书,纯熟浪费。
真要读书,应该是像她大儿子这样的聪明脑瓜子。
不过想起自家男人骂老五的话,她就觉得挺可乐的,榆木疙瘩以前说蠢话的时候,她有时候气狠了,就直接伸拳头捶一顿,可是这回,看他对别人说蠢话,却觉得格外痛快。
当时榆木疙瘩烧了大儿子高一的课本,她支使他去向老五讨要一套书,当是赔给儿子,怎么说老五也上完了高中,只是不料老五没有。
当时榆木疙瘩那话是这么说的:你自己考不上,就别折腾了,你是种地的命,还不如老老实实种地。
听听,这是什么蠢话,气得老五当时脸色发白,差点气晕过去,死老太婆拎着捶衣棒跑出来,她在旁边喊了一声赶紧跑,死老太婆哪里追得上自家男人。
最后死老太婆差点没追断气。
她看得特别痛快,反正死老太婆不舒服,她就舒服了。
※※※
次日一早,刘春生出发前,陪着大儿子刘军一起割两百斤的牛草,有些抹不开脸地向大儿子求和休战,今天俩人至少要在一起待上半天,又在外面,他实在害怕大儿子又搞出什么事情来,车票和媳妇给的钱票,还有证件,都放在媳妇给他缝的贴身的口袋里。
每隔一会儿,他都要看一眼,就担心突然不见了。
“我带你去废品站,把缺的课本找齐,要是废品站没有,我回部队后,向我的战友打听打听,一定给你弄一套高一的课本,你今天别再使坏了,好不好?”
听了这话,正在割牛草的刘军,手上的镰刀一顿,接着,拽了一大把牛草割下来,堆放在地上,然后回过头来,看向他爸的眼神有些复杂,他在早饭里,已经下了泻药,都是他在山下田间河边,找的一些能使人腹泻的草药。
那几味草药,他是在一本药书上看到的。
第一回 弄,他把几味药都混在了一起,量不大,应该效果也不大吧?
嚅动了下嘴唇,刘军扭开了头,哼,谁让他不早点认错,嘴里应了声好,“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对你再做什么了。”
顿了顿,又觉得,他要收点利息,“我记得,你有支英雄牌钢笔,是立功得的奖励,我想要那支钢笔。”
一见大儿子答应下来,刘春生松了口大气,应承了下来,“可以,等我回去我就寄给你。”上辈子那支笔,最后也是让大儿子得了去,哪怕送笔的心情不一样,但最后,都是给了他。
父子俩割了草回去,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出门。
最高兴的人,当属刘华,因为今天跟去县城,他就不用练字了,不用跟着小妹背课文了。
最羡慕的人,就是刘艳,她也很想去,眼下正是破四*旧,废品站或许能淘到好东西,昨晚上,她已经叮嘱过大哥了,但再怎么样,都没有自己亲自去淘来得过瘾。
只是从村里到公社有七八里山路,去的时候,还可以压榨一下便宜爸,让他背着驮着,回来呢?这么远的山路,她这副小身板,小胳膊小腿的,只能成了大哥和二哥的累赘。
因此,她没有坚持要去。
等过上几年,她长大了,等过上几年,形势没这么严峻了,再轮到她来大展身手吧。
看着刘艳在屋子里拴上房门后,刘春生父子三人才离开,临走前,二哥刘华还叮嘱了一遍,“艳儿,除了妈回来,谁叫门,你都别开。”
外面的太阳,刚刚升起。
刘军跟在他爸身后,看着他爸高大的身躯,背上背着的绿色帆布军包,后背依旧笔挺,他爸身体这么好,那个药效,应该作用不大,也应该不会起大的反应。
并且,他爸刚才回去,没有去茅房。
于是这一路去县城,刘军时刻都在关注他爸是否有找茅房的需要。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又预定了个恶俗的名字,“春花”,想起女主的名字被吐糟,嘤嘤嘤嘤,改成了菱花。刚想起,菱花空对雪澌澌之句,倒也应景有一段剧情哈~~~
谢谢大家灌溉的营养液,感谢大家的支持,么么哒~~~
第64章 路遇急
走到公社, 上了班车, 售票员骆大姐就在车上,刘军主动上前打招呼,喊了声骆姨, 骆大姐一眼就认出了刘军, 主要是这个时代,像刘军这样长得白净齐整的孩子, 实在是太少见了。
“哟, 你们今天又去县城, 你妈没来?”骆大姐张望了下,没看到陈春红, 只看到一个穿着军装的高大男人。
“我妈今天没空出门, 我和弟弟送我爸,顺便去县里买点东西,对了, 骆姨,这是我爸。”刘军介绍道。
刘春生见了,忙含笑道:“你就是骆大姐吧, 你好, 我是陈春红的男人刘春生。”
“你好。”骆大姐目光瞥了眼刘春生肩头的一杠三星,心里隐隐有了数, 笑着夸赞道:“你家两个孩子真懂事,都知道来送你了。”
“还好还好。”刘春生谦虚道,看到现在车上没人, 于是转头从背包里掏出一包糖,是媳妇准备好送给骆大姐的礼,用黄皮纸包好的三十颗大白兔奶糖,朝骆大姐递过去,“这是春红让我特意带给你的,里面是奶糖,你拿着,送给你家里孩子尝尝。”
“这个我不能要,留给你家刘军和刘华吃。”骆大姐忙地推却,奶糖是个稀罕物。
只听刘军说道:“家里还有,这个是给姨家的两个哥哥吃的。”
“是呀,你就拿着,我还有事托大姐帮忙,我今天得走,陪两个孩子买完东西,送他们上车,不能陪他们回来了,到时候得麻烦大姐帮忙照看一下孩子。”刘春生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孩子之前常常来公社,知道回村的路。”
听了这话,骆大姐一口就应承下来,“这个没问题的,不是个什么事。”接下来那包糖,收车票的时候,只收刘春生的车票两毛钱,刘军和刘华依旧免了票。
现在正值双抢农忙,根本没有人去县城。
因此,到了发车的时间,车上除刘春生,只有一个戴着眼睛的中年人,穿着齐整的中山装,手里带着一个本子,前面的口袋里夹着一只钢笔,看这行头,像是公社的干事,对方上车后,没过多久,有意上前来搭话。
毕竟,军人在这个时代很吃香。
只是一抬头,却注意到对方的脸色很奇怪,紧皱着眉头,似在隐忍着什么,顿时间,打消了念头。
刘春生这会子,的确是在隐忍。
班车刚刚启动没多久,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涌了上来,感觉到肚子有点松,而且这种感觉,越发明显,他扭头去看大儿子,却见大儿子盯着车窗外看,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对,就是没事人的样子。
要不是多了一辈子的经历,他绝对不会觉得有问题。
仔细回想,今天早上的粥好像也加了料。
“军子,你今天早上,是不是给我吃了什么东西?”刘春生凑到大儿子身侧,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问道。
“加了点能让你上厕所的东西。”相对于刘春生的愤怒,刘军就显得很淡定,完全没有做错事的自觉。
果然下了泻药,刘春生听了儿子的话,再看看儿子的反应,想吐血的心都有,他到底生了个什么妖孽,这个混球,干坏事,都能干得理直气壮,没有一点心虚与不好意思。
他再多活一辈子,也拍马赶不上。
“那只钢笔没有了,不给你,我给华子。”
“可是你已经答应了我,要送给我的,大人说话要算数。”刘军分辩道,看向刘春生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无信之人,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
“是你先说话不算数的,”
刘春生双手捂着肚子,努力忍耐着,从公社到县城,有三十多里地,坐车需要一个多小时,而班车才刚刚出发,现在肚子里一片翻江倒海,要忍耐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压低嗓音,气急败坏道:“你个小混球……你都答应我不使坏,你还使坏。”
刘军一下子怒了,瞪圆了眼望向他爸,“我没有,那药是我在答应你之前加的,我答应你之后,就什么都没再干了,所以,我没有说话不算数,我说话一向算数。”
听这话的意思,要不是他割草的时候,求和休战,这小混球,还打算干点什么?
内里一紧,再加上让大儿子外面这么一气,刘春生只觉得自己快要憋出内伤来了,越发得无法忍受了,总不能,他一个大活人,还让尿憋死,而且又是在外面,他穿着一身军装,也出不起这个丑。
“军子,你听着……我先下车一趟,你带着你弟坐车到县城的汽车站后,就在那儿等着我,我会去找你们,我没过去前,不许带着你弟离开,知道不?”刘春生说着,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封介绍信,递给大儿子,“这个你拿着。”
刘军伸手接过,神情中出现一丝迟疑,“去县城只有这一趟班车,你下车了,怎么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