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无法,只能去看内监总管。
总管公公虽说在宫人里位高权重,可也不能去做主子的主。
加上现在没人比他更清楚皇帝伤的有多重,这辈子是坐不起来了,而太子毕竟是太子,自己现在得罪未来储君那边是蠢笨如猪。
于是,他刚想要起身,又默默跪了回去,一言不发。
他的态度被人看在眼里,自然再没有进门的。
这一幕让阮瑶觉得有些恍惚。
皇帝,地位崇高,可最终决定他是否安全的,居然是身边的这些不起眼的宫人们。
这一刻她也终于明白,为何江太后可以屹立不倒。
并非她和皇帝之间有什么母子亲情,而是因为江太后拿捏住了宫内的局所,将权力捏在自己手上,这才能安安稳稳。
如今,这权利正在一步步的被交到江太后的外孙女也就是阮瑶手上。
而这些宫人能做的,实在是太多太多。
人心难测。
阮瑶抿了抿嘴唇,突然觉得自己以后应该和太后多多走动。
想要稳妥的用好这把刀,显然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复杂得多。
而此时,远远的有轿辇行来。
从上面下来的,是一脸急色的江太后。
众人立刻下拜,赵弘则是快步上前,搀扶着江太后道:“皇祖母,您慢着些。”
江太后握住了赵弘的手腕,眉尖微蹙:“皇后来了?”
赵弘点点头:“是,孙儿亲眼见到母后进去的。”
江太后拍了拍他的手背,眼睛却是看向了四周围的宫人,厉声道:“你们怎么都在外面杵着?若是陛下有了什么意外,哀家看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砍!”
一句话,就把宫人们吓得跪在了地上。
阮瑶知道太后这是借题发挥,可为了不显眼,就跟着一起跪倒。
心里却是感慨,这不过是一句话,就已经把接下去有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扣在了董皇后头上。
万一出了事儿,那这些宫人只能说是因为皇后闯门的缘故。
毕竟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他们忤逆不得。
这锅甩的很是漂亮。
不过还没等她膝盖落在地上,就已经被赵弘拉住了胳膊。
大殿下没说话,只是看着江太后。
而江太后心中能容下的人不多,阮瑶显然就是其中一个。
于是,她立刻缓了声音道:“都起身吧,且在外面守住了,莫要再让旁的人惊了圣驾,不然,仔细你们的脑袋。”
虽说用掉脑袋威胁人有些没新意,但效果极好。
宫人们都闭紧嘴巴,生怕惹了眼。
而总管太监想要开口,但见到江太后态度强硬,他也不好说什么,继续选择明哲保身,闭口不言。
江太后则是带上了佟嬷嬷,先进了殿门。
阮瑶则是跟在赵弘身边,也一道进去了。
只是他们并没有直接去皇帝所居的内室,而是在门外停下。
此时,内室的门关得很紧。
不过门是镂空的,上面只是覆了一层薄纱,现在正是白天,日头正好,能很轻易的看清楚里面的情景。
赵弘自进了大殿,避开了外面的视线,就握紧了阮瑶的手,将她揽在身边。
江太后的脸上也没有了刻意装出来的急切与关心,而是一片平静。
一双凤目悄无声息的扫过了两人交握的双手,太后用帕子掩了掩嘴角的弧度,很快又隐藏起来,转而去看屋子里面的情境。
因着整个大殿的宫人都已经被皇帝遣了个干净,故而内室里并没有外人。
皇帝,许妃,董皇后,还有便是周美人,以及站在角落里的段公公。
而场面却并不好看。
皇帝赵元霁正会儿正躺在床上,脖子被周美人扼住,根本动弹不得。
他似乎想要呼喊,但根本喊不出声来。
一旁的董皇后似乎是被吓住了,不敢靠近。
许妃更是瘫坐在地上,也顾不上自己对皇帝的所谓真心,只知道想要去外面找人来帮忙。
但段公公显然不会让她们如愿。
段公公虽然一头白发,但他年纪其实并不大,加上身高臂长,轻而易举的就扯住了董皇后和许妃,并一手一个的摁住了她们的嘴巴。
许妃原本就体弱,反抗不得。
而董皇后则是连着多日吃睡不好,刚刚又闹了一通,现在也没有气力。
被段公公拿捏的死死的。
阮瑶的视线却没有落在他们身上,而是瞧着正在床前掐着皇帝不撒手的周美人。
此刻的周美人已经停止了吟唱,透过薄纱并不能看清楚她的神情,可是从声音里也能听出其中的绝望悲愤:“你为何杀我,为何杀我!”
赵元霁虽然伤了脊骨,动弹不得,可他的嘴巴还是可以用的。
被掐的难受,他想要挣脱,但因为呼吸不畅,身体也是绵软,竟然挣脱不开。
只是将床边矮桌上的药碗给弄撒了。
“哐!”
落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瓣。
周美人看也不看,依然在问着他:“为何杀我,为何杀我!”
赵元霁脑袋一片混沌,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你,你是何人……”
而后,就听周美人低低的笑了,语气低沉,带着嘶哑:“五郎不认得我了?你曾说会将我当成一生挚爱,会与我永生永世的,莫不是都忘了?”
此话一出,赵元霁就瞪圆了眼睛:“你是……玉娘?”
董皇后和许妃都像是吓到了似的,瞪大眼睛。
阮瑶则是微微偏头。
玉娘这名字,以前从未听过。
但是串连一下前因后果,只怕他们都以为周美人是鬼上身了。
作为无神论者,阮瑶是不信神神鬼鬼的事情。
可这个时候的人大多会信,特别是心里有鬼的,就越发容易相信鬼神之事。
结合着刚刚周美人吟诵了庄婕妤生前最喜欢的歌谣,大抵能猜到,她是在模仿庄婕妤来吓他们。
至于庄婕妤的名姓,对皇帝的称呼,以及行为做派,只怕都和段公公的教导脱不开关系。
而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只怕是因为赵弘想要知道自己母亲的真正死因。
据许妃所说,庄婕妤只是因为看到了皇帝生病时候的狼狈模样就被记恨,这着实有些荒唐可笑。
但除了他们,就没有人知道真正原因。
这一吓,也不知能吓出多少东西来。
而屋子里,周美人的演技还在继续。
她依然没有松开赵元霁,指尖泛白,脸上却是凄惨的笑:“五郎,玉娘自问未曾亏欠过你,事事以你为先,处处为你考虑,又为你生下孩儿,哪怕被厌弃,被苛待,也不曾对你有过怨言,但你为何容不下我,为何容不下我啊……”
赵元霁的脸已经开始涨红,呼吸不畅,喉咙里有着就像是拉动灶台旁边的风箱时会发出了尖利声音。
眼看着就要两眼翻白。
董皇后急了。
她虽然被这种宛如见鬼的事情吓得不轻,但她知道,皇帝不能死。
若是他死了,自己必然逃不脱干系。
尤其是赵元霁死后,掌权的可能是赵弘……
哪怕不是她下的手,可目睹了君王被害,她却一动不动,这就足以给赵弘借口讲她和她的儿子双双“病逝”。
于是,董皇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推开段公公,怎奈段公公看上去瘦弱得很,可双手却格外有力,根本挣脱不得。
实在无法,董后只得先开口道:“庄婕妤,给你下毒的并非是陛下,而是许妃!你若是索命,也该找她才对!”
许妃没想到自己会被扯出来。
她本就因为皇儿去世的事情心神不宁,结果在看到“庄婕妤”怒瞪过来的视线时,许妃浑身颤抖,尖声道:“不是我,不是我!药是皇上给我的,事情也是他让我做的,他说姐姐你中邪了,中邪了!这药能让你安神,还能让你驱除邪祟,我是为了你……”
“庄婕妤”厉声道:“住口!”
许妃吓得一哆嗦。
阮瑶却是觉得奇怪,因为许妃此刻的说法,和之前的又有出入。
什么邪祟?哪儿来的邪祟?
皇帝赵元霁则是嘴唇颤抖,稍微感觉到被掐的力道小了些,终于能开口,他第一句话就是:“许氏,你曾起誓,此事永不再提,你竟然敢欺君!”
这句话却给了许妃勇气。
她猛地抬起头,双目圆瞪:“欺君又如何?我的孩子没了,我的昆儿就这么被你杀死了,你对我的爱也没有了,那我为什么还要保守这些腌臜事儿!”
“庄婕妤”则是缓缓的看向了赵元霁,轻声道:“所以,最终,还是你。”
赵元霁抖了一下。
他如今是真的动弹不得。
除了脊骨的伤势,还有他这些年来积攒的病症,都在一夕之间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