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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灰小夫妻发家日常_分节阅读_第1节
小说作者:小乔且中路   内容大小:1.96 MB  下载:炮灰小夫妻发家日常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3-09-08 10:5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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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名称: 炮灰小夫妻发家日常   本书作者: 小乔且中路   【本文简介】   种田+家长里短+致富+科举+天灾+乱世+小人物奋斗史+群像+基建   周梨穿成了病恹恹的乡下小丫头,父亲离世前担心她寄人篱下,所以花三两银子给她买了个小夫君回来。   小夫君生得俊俏又勤快,还温柔善良。   可后来周梨做了一个梦,梦见小夫君是炮灰,是男主的垫脚石替死鬼,下场凄惨万人唾弃,连带着她这个早死的妻子都被人挖坟鞭尸。   梦里小夫君因为白丁身份被拉上了战场,拿命换的战功被男主冒名顶替。   所以避免小夫君成为男主的垫脚石,周梨开始努力供小夫君读书,争取在被拉上战场之前考上秀才。   【阅读指南】   1.家长里短,种田宅斗。   2.科举私设,不要深究。   内容标签: 青梅竹马 种田文 穿书 市井生活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梨 ┃ 配角:白亦初 ┃ 其它:求作收   一句话简介:从一无所有到富贾九州   立意:即便在逆境,也要自强不息。   vip强推奖章   买回来的小夫君和女主一样九岁,两人相互扶持,共抗天灾,一起逃荒,创业致富,后期小夫君科举。女主善良不圣母,三观正,偶尔打脸奇葩亲戚。   文风虽慢热,但情节很温馨,日常居多,是值得一看的群像小说。 第1章   病逝的周梨穿书了,成了桐树村周老大家的二丫头。   她爹周老大早年跟人去了东海摸东珠,赚了不少钱,回来也是做了好几年的财主老爷,田产置办数亩,好的时候家里还雇了两三个短工。但这福寿禄好似天注定,他那偌大的家产便是拿好身体换来的,所以没个几年身体惹了病灶,自此不起。   他是个没福人,拿命换了钱财来,虽宽裕了兄弟父母,自己却没个儿子,女人又比他走得早,膝下唯独两个娇娇女。   上个月周梨穿过来,他似乎也感觉到自己的大限将至,准备临终托孤,才发现自己的家产竟然所剩无几,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到弟弟们和父母的手里去。   终于意识到父母和弟弟们靠不住,可大女儿性格软弱,受婆母掌控,将周梨托付给她这个姐姐,怕是不成的。   还不如继续让继室元氏照顾让人放心。可他想着自己死后,元氏这个继室无所出,自己也没个儿子,只怕周家会将元氏赶走,到时候周梨命运就可想而知。   谁会愿意接受一个病怏怏的女娃儿呢?   所以他咬牙花了三两银子,从人贩子手里买了个皮相好看的九岁男孩儿回来。   周老大是出过远门见过世面的,他买下的这男孩儿面相好得很,不像是乡里人家能生养出来的,说不定是哪个大户人家走失的公子。   便指望着以后他恢复记忆找到家人,能念着旧情,照顾周梨一二。   所以为了将这男孩儿和周梨绑在一起,他做主让这男孩儿跟周梨生母家那边姓白,大名叫白亦初。从此做了周梨的表哥,然后与周梨拜堂成亲。   他们俩虽然才是九岁的娃儿,但是周老大借着给自己冲喜为由,劝了周家这边点头同意这门婚事。   他的钱财虽是已被掏空,但还剩下一座像样小院,族里兄弟们都惦记着,只不过架不住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又还顾着名声,终是同意了。   这样一来,周老大虽然没有儿子,但有了上门女婿,他这一脉就不算断,剩下的这点薄产,只要元氏给守住了,也能把两个孩子养大的。   拜堂那日,周梨病得比她爹还严重,站都站不稳,全程靠着继母元氏搀扶着。   直至到了房中,她才逐渐恢复了些意识。   而她这一抬头,就见着房间里的白亦初防备着一张脸,冷冷地看着她,那双眼睛,不似寻常人的呆板,是个聪明的孩子,但眼里还有着毫不掩饰的憎恨之色。   是了,他恨自己是理所应当的。即便是拜过了堂,可他们哪里是什么小夫妻,不过是买家和‘商品’罢了。不过也万幸现在的白亦初还小,再怎么聪明过人,但到底是个孩子。   只是白亦初虽然又小又瘦弱,身上还全是以前的主人留下的伤,但周梨病恹恹的样子,真要动手也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如果靠双手将他打服不现实。加上对方又聪明,自己如果哄他骗他,以后肯定死得更难看。   于是思索再三,周梨觉得还不如以诚相待。于是忍着对方那杀人般的眼神慢慢抬头看过去,“我知道给人做赘婿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但眼下我家这光景也没有办法,我爹不愿意叫我此后寄人篱下,才不得已出此下策。我与你说对不起,也是无用的,只是你退一步想,从此你也算是有家,咱们相依为命,等以后大了,解除婚约便是,我是绝对不会缠着你的。”   她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身体到底是有些受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白亦初见此,似乎有些动容,又或许可怜她,道了一句:“你且先活下来再说吧。”   周梨听了这话,只在心头苦笑,是了,自己这副病恹恹的身体,还不知道能活多久?   又想到自己前世本就是病逝的,好不容易穿越了,却还是个短命的病秧子,心中不免是有些委屈,眼泪就止不住地掉。   白亦初在前几次的主人家,他都是被欺压打骂的那个,他虽不会掉一滴眼泪,但也没见主人家的孩子这副模样,再加上周梨与他一般,也是瘦弱得可怜,如今坐在那里无声哭起来,莫名叫他心里有些不忍,忙解释道:“我不是咒你的意思,你别哭啊。”   周梨闻言,抬眼看了他一下,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然后扑倒在床上,拉扯着被子继续抽啼。   白亦初听着她的哭声,又想起自己白天听到的那几个周家兄弟咒骂周老大死前还瞎折腾的话,觉得周梨其实和自己一般无样了,马上也是要变成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了。   她甚至还不如自   己。   自己最起码有一副健康的身体,于是便试图劝她一两句,只是他大概不是个会说话的人,毕竟话说出口竟是:“别哭了,本来又丑,哭起来就更丑了。”   周梨想起自己这悲惨的前世今生,还要听白亦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更难过了,声音也大了几分。   加上身体差,那哭声传入白亦初的耳朵里,似变成撕心裂肺了一般,竟然叫白亦初有些过意不去。   一夜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经过冲喜过后的周老大,身体似乎真的有好转,早饭的时候还喝了两碗粥,把元氏高兴得不行。   可哪里晓得到了傍晚些,周老大脸上的光彩就忽然像是消失了一眼,整张脸黑得难看,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元氏吓得哭天喊地的,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元氏也就比周梨的姐姐周秀珠长几岁罢了,此前被她兄嫂卖了个醉汉,那醉汉生活稍不如意就对她拳打脚踢,偏她性子软弱,白瞎生了这个大块头,不敢还手。   后来多半是老天爷看不过眼,醉汉有一日喝多了,醉倒在沟里淹没气儿了。元氏便被接回了娘家,转而才嫁周老大续弦,才得了安生日子过。   但她终究是不是个会主事的,这会儿明显看到周老大不行了,她也只晓得跪在床前哭喊,倒是稍微有些精神的周梨喊着她,“别哭了,你去喊通知我祖父祖母他们,再去地甲家跑一趟。”   转头看到跟进来的白亦初,又道:“堂屋里左边那桌上,有个柳条衣箱,你给拿过来,帮我爹把衣裳换了。”   白亦初自觉昨晚对不住她,害得她哭了大半宿,加上白日里周老大和元氏都待他温和,并没有想象中的打骂或是给他安排干不完的活,反而真把他做了半个儿子一般看待。   因此这会儿听到周梨的话,见到周老大也是弥留之际了,便没半点耽搁,就急忙去堂屋取了衣箱来。   周梨等他一来,又出去搬了早前准备好的斗纸地炮,气虚喘喘进屋时,白亦初已经给周老大换好了寿衣,周老大那浑浊的目光正到处寻周梨的身影。   这会儿见着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伸出手,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艰难挤出,“阿梨,阿梨,我可怜的儿啊,快来爹跟前。”   周梨是连跑带爬跪倒在床前的,一把握住周老大的手,忍不住哽咽起来:“爹,我在呢。”   她前世也是自小带病,父母却嫌弃她,最终将她遗弃在了医院。从小就见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到死都没有得到父母的一丝疼惜。   但作为周老大的女儿才短短一个月,却体会到了父爱。周老大自己都命不久矣,却还在拼命想办法保护自己,安排自己的往后余生。   所以这声爹她喊得心甘情愿。   而此刻的周老大晓得自己终究是撑不下去了,他看到眼前瘦弱年幼的女儿,心中那叫一个自责愧疚,“爹对不住你,没有给你一个健康的身体,还不能看着你长大,早晓得爹就不接你到这个世间受苦了。”说着,那眼角流出了两道浑浊的泪水来。   “不是爹的错,爹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爹,遇到您这样的爹,是阿梨的福气。”周梨如何听得了他说这些话,哭着摇头反驳。   不想这话越发叫周老大难过了。他又看了看周梨身后的白亦初,只示意他将手伸过来,干枯冰凉的手覆盖在白亦初满是伤痕的手腕上,“娃,是我周老大对不住你,害你做了赘婿,你要怨就怨我这老头子得了,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要将阿梨托付给你,以后你就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了,要好好护着她们娘俩。”   坦白地说,有前几个买主的恶毒在前,对比起来这周老大算是个活菩萨了,只是可惜命短。不过这并不代表白亦初不怨他让自己做上门女婿,但对于周老大的托付,他还是点了点头:“嗯。”   周老大得了这话,才像是松了口气,“这样我到底下是能闭眼了。”   他话音刚落,外面就是周老太哭天喊地的声音,随后周梨就被人粗暴挤开了,周老大的床前除了祖父祖母,还有叔叔和不少周家亲戚。   周梨清楚他们来得这样及时为的是什么。   不过就是惦记着爹还有多少钱,想来分美羹一杯罢了。   但周老大却只同周老头夫妻哭道:“爹啊娘啊!儿子不孝顺,叫你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子如今要走了,唯独放心不下阿梨,但好在她眼下有了夫婿,所以等儿子走后,我这大房的事情,就让阿梨小两口自己做主。”   他这话自然引得周老二不满,照着这话,以后岂不是大房都一切都要给周梨这个病丫头和一个外姓小子?但架不住如今他要死了,哭得又情真意切,终究是自己的亲骨肉,周老头和周老太良心未泯,还是点头答应了。   周老大却是吊着一口气不肯走,只等得地甲来了,要地甲做个见证。   等着地甲和周家族里几个老辈点头了,他便忽然挣起来,病入膏肓的身体忽然像是充满了无数的力量,要从床上弹起来一般,好几个人都按不住,挣了好几下,最终眼皮一塌,最后一口气也就没了。   顿时周老太的哭声穿透房顶,从梧桐村传开。 第2章   周老大病了许久,那丧葬事宜,他早就提前安排好,如今也不需要去采买什么?只请了村里专门负责红白喜事的麻子爷帮忙张罗就是。   灵堂天黑前就砍了村西头的柏树枝来搭建好,镇子上纸扎铺也把周老大早就订好的东西送来。   就连念经的和尚他也是提前请了的,半夜里那钵啊铙啊锣的就在村里叮叮当当响起,倒是热闹得很。   晚上在灵堂前晕过去的周梨睁开的时候,还发现自己手腕上火辣辣地疼,忍不住龇了龇牙。   披着孝麻的白亦初就坐在床边,见她醒来松了口气,但见她因那手腕上的大面积擦伤难受,忍不住低声骂道:“你家这些亲戚豺狼虎豹一样,你下次见他们来多远一些。”   原来这手腕上的伤,是当时她爹弥留之际,爷奶叔叔们冲进来时,把她撞开摔在地上擦伤的。   只不过当时失去至亲,心中难过,没有留意到。   “嗯。”她点头轻声应了,要起身:“你在这里,灵堂那边现在有人么?”她当时晕到,就是正因为周家的兄弟们得知这丧事周老大全部提前准备好,什么也不需要再额外掏钱了,也就是没捞油水的地方,索性就不让自家的儿子们跟着守灵。   不然按理,周天宝他们这些亲侄儿,是要一起跟着守灵的。   周梨当时本就难过,听着周老大的兄弟们在他死后还想吸血,加上身体本就弱,直接给气晕了过去。   “你姐和姐夫来了,他们在那边,你倒不必太担心。”白亦初回着,神色却有些发愁地指了指床上,“倒是这个小娃,怎么办?”   周梨这个时候才发现,大姐周秀珠一岁的儿子小树就睡在自己的脚边。许小树已经醒了,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正盯着他们俩看。   周梨身上要去抱,白亦初却先她一把,“你这白毛草一样的身体,抱得动么?”说话间,已经熟练地拿了背孩子的背绳把许小树捆好,扔到背上。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般,看得活了两世的周梨目瞪口呆。   这时候只听白亦初解释道:“我被卖的有户人家,整天让我背着他们家老三去砍柴。”又见周梨眼里逐渐浮出的感激之色,似乎自来被人嫌弃责骂惯了的他有些不适应,板着小脸说:“不用谢我,我也就是怕你给活活累死,那你爷奶肯定还得转手把我卖了,下次不晓得会遇到什么主人家呢!”   周梨下了床,望着已经背着小树出去的白亦初,还是道了一声谢谢。   到了灵堂这边,周秀珠夫妻俩带着五岁的许青苗跪在灵前,见着白亦初和周梨来了,周秀珠那刚止住的眼泪又忍不住落下来,一把将瘦得还不如许青苗强壮的周梨搂在怀里,“阿梨啊,你说爹怎么这样狠心,就这样撒手走了,叫我们姐妹以后怎么活啊?”   周秀珠一个劲儿地哭,劝都劝不住,后来还是白亦初生怕她把周梨活活捂死在怀里,喊了她男人许二德才强行把人拉走。   丧葬之事,周老大样样提前安排好,如今又有公正的麻   子爷帮忙张罗,三天后便下了葬。   期间周家这边的兄弟们见着捞不着什么好,也就是饭点时候拖家带口过来,吃完就走。   明明家里就少了一个人,可正是因少了这个人,显得冷清了许多。大家这几日也都没有睡好,如今周老大下了土,元氏又见周梨憔悴得不行,怕她出什么事,只叫她吃了药就去休息。   至于周秀珠夫妻,周老大那棺材上才盖了土,她婆婆许老太就差人来喊,说是许小树爷病得重,把人叫回去了。   许老头壮实得跟一头牛一样,怎么可能重病?不过是许老太惯用的计俩罢了。早前拿这个做幌子,每次都说周老大赞助女儿女婿开的桶油铺子不进账倒贴钱,无底洞一样连带着许家的钱都砸了进去,许老头那里都没钱抓药看病,没少从周老大手里抠银子。   但姐夫愚孝,姐姐又不是个能做主的,哪怕晓得是假的,也不敢如何?只能老老实实带着一双儿女赶紧归家去了。   这会儿周梨喝了药,正要去休息,却听房门响起来。   周梨家这院子除了如今她爷奶住着的院子之外,算是最好的了,小青砖砌的墙头比人还高,两扇大门推进来就是影壁,绕过影壁就是两排厢房,正中间是主屋,后头还有个小倒座,元氏也是贤惠的,后院里鸡鸭养了不少。   不过这些天办丧事,都给杀完了。少了那些个牲畜鸣叫,院子也是越发空旷清冷。   所以大门一响,正房旁边小厅里喝药的周梨一行人也听见了。   “我去看。”白亦初先一步起来,跨过门槛去开大门。   不多时便看到了冷着脸的白亦初和跟在后面的三婶杨氏。   杨氏是县里姑娘,她爹还是衙门里县老爷家的买办,算是有头有脸的,下了乡里来,村里人也要敬一声老爷的。   也不晓得当初周老三如何攀上的,竟然将她给拐到手里,如今两人已经有一儿一女,大的周宜兰已经十六的年纪,小儿子周文才如今也是十四的年纪了,在县里私塾读书,常听周老太吹嘘,说以后是要当大官的料子。   也正是如此,早几年周老三夫妻就搬去县里,和他岳父一家住在一处,这次要不是周老大给周梨招赘婿又去世,只怕他们还不会在村里待这么久的。   杨氏一跨进门槛,就自来熟地在周梨旁边坐下,好不亲昵地抓起她小手,口气也是亲亲热热的:“阿梨啊,我瞧你这几日脸色实在不好,正好你文才哥他外祖父前些时日给县老爷办事,得了些好药材,外头可买不着的,三婶寻思着给你送来。”   那不知情的,只怕还以为她这个做婶婶的怎么疼爱没了爹娘的周梨。   然那篮子里,皆是些从田间地头能采到的草药罢了,那车前子根须上的泥巴都还没洗干净。   “多谢三婶,只不过我瞧你带来的药与我这旧病也不对症,怕是要辜负三婶的好意了。”无事献殷勤。她给的不管是好是歹,周梨都不敢收,不然到时候还不起。   杨氏闻言笑了笑,“那也是三婶的一片心意。”然后与周梨又坐近了几分,满含讥讽的眼神将对面的元氏和门槛边站着的白亦初瞥了一眼,“你是大哥的女儿,那也就是你三叔的亲女儿,三婶今儿来吧,其实是有事要和你叮嘱的,免得那些不相干的人见你年纪小,把你骗了。”   元氏性格软弱又木讷,当下明知道这杨氏所指自己,却是白着一张脸,什么都说不出来。   倒是白亦初眉头皱起,眼里闪过初见之时的那股子阴狠。周梨见此,连忙道:“三婶多虑了,这屋子里哪里有什么外人,真要算,也是三婶您啊。”   周梨如今是看清楚了,不管是无所出的继母元氏还是自己的赘婿白亦初,在周家人眼里都是外人。而元氏本身就立不起来,白亦初自己倒是相信他有那本事,但却都没有自己合适主事。   而她也不打算再像是从前周老大在世时处处忍让,不然的话只怕不出周老大头七,他们就要被赶出去了。又想趁着现在周老大才走,爷奶那头到底是真的伤心,也能借着他们这点薄弱亲情,先把这个家稳下来。   因此也就没再给杨氏脸了。   不过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周梨说这话的时候又非那横眉冷竖的,反而叫杨氏一时不好发作,最后也只得干干笑了一声,“你这孩子怕不是病糊涂了,说的什么胡话?其实吧三婶今儿来,只是想同你商量一声,你宜兰姐今年也十六了,正要相看人家,可你是知道三婶的难处,若是叫人家晓得她爹连自己的屋子都没有,还带着一家子挤在岳父家,只怕那未来婆家也是要低看你宜兰姐几分的,所以好阿梨,三婶想管你借这院子住些日子,就算是为了你宜兰姐的未来。”   她嘴上说商量,但却没有给周梨回话是时间,立马炮语连珠地继续说道:“反正你们就三个人,我家那茅屋,我们四口人都住得下,你们才三个人呢!你快些收拾着,你三叔翻黄历看了,明儿就最宜乔迁。”说完起身,拍拍屁股就要走了。 第3章   她一走,元氏就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了。那白亦初更是气得直跳脚,“太欺负人了,叫我一把火烧了他个清净去。”但见周梨在喝药,怕呛着她,只能老实顿住脚步。   对比起他们又哭又气急败坏的两人,周梨这个当家人倒是十分的安静,慢条斯理地将剩余的半碗药汁喝完,拿手绢将嘴角药汁都擦了,这才用那气虚不足的声音说道:“爹撑着最后一口气等着地甲来,又请了族里的长辈们作保,就是想给我们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今儿若是答应了,改明儿二叔家该动了那几亩田产的心思。”   周梨说的这些,元氏也明白,可现在她手足无措,那杨氏都准备明天搬过来了,说是商量,但其实就是来通知。此刻也只能拿泪眼看着周梨自责,“不然,我去找公婆。”就算他们不搬走,明日周老三家也要强行住进来的。   说罢要起身。   但被周梨拦住了,“倒不必这样麻烦,更何况这样的事情,以后还不知多少呢!咱不能一味忍耐着。”哭诉的机会也就那么一两次,次数多了是个人都会烦的。所以主动找爷奶哭诉的机会,还是留在大事上了。   这种是小事,实在是没必要的。   她朝外面的天儿探了一眼,“再过一会儿,二叔公该从河边拉牛回来了,他脾气虽是火爆,但为人也不失公允。”   元氏一听,心中不解,想着公婆都靠不住,难不成这族里其他人能行?   然白亦初却是晓得这个二叔公的,那大嗓门跟个狮子吼一般,村头喊一声,隔了几座山都能听到。现在那周老三家姑娘要相看人家,最是留意名声的,到时候让二叔公一嗓子喊开,全村的人都知晓了。当即便自告奋勇道:“我去等二叔公。”   但又被周梨拦住了,“不必,一会儿我在门口等他就是了。”   元氏摸不着她打什么算盘,但是这个继女身体虽不好,可自来聪慧,见她有了章程,自己也没什么好办法,就只能依着她。   只是要等二叔公,周梨也没去休息,让元氏装模作样收拾着行李,差不多到了时间,自己搬了张小板凳,便到大门口去。   元氏以为她是抬板凳去坐着等二叔公,哪料想没多会儿就听得二叔公震耳欲聋的声音:“梨丫头,你作甚?你爹才下土,这灯笼哪里摘得?”   元氏听得这话,也吓了一跳,连忙夺步跑出去,果然见着周梨瘦弱的小身躯颤颤巍巍地站在板凳上,正伸手摘门头上挂着的白灯笼,似乎随时都会摔下来一样,惊得她忙过去一把将周梨保住,“阿梨,你吓死个人了!你要出了点差错,我如何对得起你爹?”   然叫她抱住的周梨却用那一双满是憔悴的眼睛看向气呼呼的二叔公,“三婶说宜兰姐要相看人家,要借院子住一阵子,三叔还翻了黄历本子,明儿乔迁最好,我不敢误了吉时。”说罢,还转头问元氏:“元姨,我爹的牌位收好了么?”   二叔公听完她这话,又见着孤儿寡母的,好不可怜。心中顿时气得不打一处,当即便骂起来:“周火棍这个天杀喂豺狗的,生养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骨肉血亲的大哥才下土,就摸着良心来骗人的房子   !”   他骂完,并不解气,但见着周梨那副像是随时可能断气的样子,越发可怜了,当即声音放轻了几分,“梨丫头,你莫怕,别说你爹走前样样交代好,就是没有一言半语,我们老周家也断然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丢人啊!欺负人挂耳挂满的。   然后叮嘱元氏把周梨抱回去,也不要动周老大的牌位,这事儿他去办。   元氏抱着周梨目送二叔公牵牛回去,有些担忧,“这么一闹,怕是全村都要晓得了,你三婶那样的性子,怕以后又要为难人了。”   “闹起来才好,忍气吞声何时是个头?闹大了他们下次再想打咱家的主意,也要好好掂量,这代价能不能付得起?”这身体果然不好,就说了这么会儿的话,周梨就觉得喘气都有些费劲了,直接叫元氏送她去屋子里躺会儿。   也正是这样,等着周老头周老太赶来之时,只见周梨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吓得两老以为她也要走了,周老太顿时扑在床头哭起来:“我可怜的娃啊!”一面还忍不住拿手打身后的周老头:“周火棍啊,看你养的什么东西?他这是要老大绝后啊!”   他们不见得有多疼爱周老大,但终究是自己的儿子,又才下土了,那点人性还是有的,所以连带着看周梨这个病恹恹的孙女也是多了几分怜爱之心。   周老头也窝火,他断然没有想到,老三家会打这样的主意,当下也是气得骂骂咧咧的,还把元氏喊来,“今儿话我老头子甩在这里了,这屋子一万年了,都是大房的,谁敢搬进来,老子拿命去和他拼!”   元氏听到这话心中感动,正要谢公婆给做主,没想到周梨咳嗽着爬起来,“爷,奶,我知道您二老疼我,可这也是为了宜兰姐的婚事着想,若没了这房子,到时候宜兰姐相不到好人家,我心里如何过得去?”   “我这乖孙女,瞧瞧多善良啊!”周老太听得那叫一个感动,又越发觉得周梨实在善良,这样一对比,杨氏就万分的十恶不赦了。马上就朝外啐了一口:“我就说当初咱可高攀不起城里人,一肚子的心心眼眼可比村后那马蜂窝都多,咱老三都给她撺使成了那丧心病狂六亲不认的白眼狼。”   这话周老头十分赞成,他也觉得自己生养的儿子不可能这么没人性,肯定都是杨氏撺使的。甚至联想到这房子真到了老三一家手里,没准就是杨家的了,毕竟想起亲家杨买办那拿鼻孔看人的样子,就着实来气。   而周老太还生怕周梨太善良,到时候真为了周宜兰把房子让出去,连忙劝道:“什么锅配什么盖,你宜兰姐的事情犯不着你操心,就算借了这房子去相看又如何?还不是马屎外面光,里面一包康。难不成有了这房子就是乡绅小姐了不是?”   只不过周老太话音才落,外面就传来了一阵乒乓打砸声,元氏连忙朝外望了一眼,“女婿在后头熬药呢!”言下之意,这前院里的声音,不是白亦初弄出来的。   这话一说出口,周老头立马挽着袖子出去,只不过他还没出门槛,就听到外面传来孙子周文才的骂声:“周梨,你个短命鬼!怎不昨儿跟你爹一起埋了?害得我爹娘叫二叔公他们骂。”随后又是‘砰’一声,好像是院子里防走水的瓦缸被砸破了。继而周文才嚣张的声音继续传进来:“房子不给?那老子也叫你住不成!”   周梨对周文才的印象并不多,毕竟周文才都住在县里,可这破骂声和那街头痞子没个两样,一点没有周老太口里说有学问,往后要当大官的样子。 第4章   周老头和周老太显然也没想到,平日里在他们面前那样彬彬有礼的周文才是这个样子的。   尤其是周老头,早就暴躁地跳出去了,“小兔崽子,你爷我还没死呢?你充当谁的老子?看我打不死你!”随后果然听到了一阵杂乱的声音。   周老太虽然也气得满脸皱纹挤成了一团,但到底是亲孙子,还是怕周老头真给伤了,急忙跑出去。   周梨见此,只朝还傻站着的元氏道:“元姨,你过去拉着些?我爷下手是个没轻重的,可别叫他真把人打了。”   “哎。”元氏应着,正要去,门外却响起白亦初的声音,“我去拉。”   他那声音里,夹着几分不算明显的幸灾乐祸声。周梨一听,便晓得他心中是打了什么算盘。   果不其然,他这一去没多会儿,就听到了周文才的惨叫声。   周老头虽是暴躁,又举着扫帚,但架不住周文才年轻,跑得快,可等白亦初来劝架,将周文才给拉住了,结结实实挨了两扫帚。   从来也是娇生惯养的他哪里受得住这两扫帚?要知道那扫帚都是竹篾所扎的,打人是不要命,却偏又疼得要命。   鬼哭狼嚎的声音中,夹杂着周老太责骂周老头打坏了他大官孙子的话,还有随后赶来的周老三夫妻。   反正外头吵闹得厉害,到最后还有二叔公他们的声音,人声鼎沸,躺在房间里的周梨实在听不清楚。   但晓得这样一闹,三叔明儿这乔迁之喜是没了。   果不其然,大约闹了大半个时辰,外面的吵闹声终于停下来了。   她虽然没有听清楚到底说了什么,但也能判断出来,三叔一家子从头到脚被骂了透,连带着周老头也没逃脱。   “梨丫头睡着了么?”二叔公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随后听到白亦初叹气:“这样吵,如何睡得着?只不过我刚才偷偷进去瞧了一眼,她眼睛是闭着的……”言下之意,是给气得晕了过去。   他后面的话越说越轻,二叔公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气得甩了甩袖子,但垂回头看着同样瘦弱的白亦初那一脸逆来顺受的模样,不禁又叹了口气:“娃儿,做赘婿是名声不好听,可这年头外面连个屋檐都没有的多了去,你好好留在这里,少不得是有个遮风躲雨的地方,阿梨丫头身子弱,你要把这个家立起来,可不要叫他再这样欺辱你们。”那周梨如何经得住气晕死几次?   眼角余光又瞥见白亦初那露在外面的伤,是他去拉住周文才给周老头道歉的时候,连带着被周老头手里的扫帚打到的,这让今儿的来人和二叔公都一并认为,白亦初是个心地善良且又孝顺的好孩子。   一时也是可怜,怕了怕了他的肩膀:“好孩子,往后别这样实诚,该躲还是要躲的。”   白亦初怔了一下,垂下头,声音轻轻的:“我只是瞧他跑得快,爷身体不好,怕摔着,才想着拉他给爷道歉,这事儿就过了,没曾想他见了爷还说胡话,爷也是气急了,才落了扫帚。”   可不是嘛,当时那周文才见周老头出来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但一想到左右都要被打的,自然就没有忍气吞声一说,嘴里的狠话脏话更是说了个遍儿。   二叔公闻言,又是将他夸赞一回,又见天色早就暗下来了,便道:“梨丫头这里,好生照顾着,她好了,你和元氏都好。我就先回去了,往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万不可能自己扛着,周家这么一大家子,不能不管你们。”   白亦初连忙道谢,又亲自将二叔公送出去。   等他回来时候,周梨已经爬起身来了,元氏在一旁给她凉粥,还在唏嘘今日发生的事情,略带几分庆幸,“幸好二叔公他们真能主持公道,不然咱们只怕真要搬进你三叔家那破房子里去了。”   白亦初一个下午都在低眉顺眼装老实人,这会儿屋子里没旁人,只大咧咧地坐下身来,似有些怨周梨,“也不晓得你弄这些周折作甚?就该照着我的话,今晚偷偷一把火给他家烧了才是。”   元氏很不赞同这个小女婿的话,正要出言,周梨先开口了,“杀人放火,那也要看自身的条件,你若是官老爷,哪个敢追究你?可咱们现在家里什么光景?哪里是能和人硬拼?那打赢了要进牢房,打输了要丢命,哪样都不划算。”   说到这里,看朝白亦初,“但现在,咱们家除了破一个瓦缸,什么损失都没有,倒是三叔家那边,一家四口全都丢了脸面,只怕今晚就要连夜回他岳家去了,虽不敢说今天之事能一劳永逸,可短时间里,他们是不敢在生事端。”   元氏连连赞同,“是了,你二叔那里,肯定也不敢打田地的心思了。”   白亦初还是不大愿意承认周梨的处理方法,“但这样太窝囊了,还连带着我也要一起装可怜。”   周梨听到这话,心想这小夫君性子还真需要磨一磨,不然往后少不得是要吃亏的。连累了自己不说,他自个儿也受罪,便也是耐着性子道:“那咱们现在来复盘一下今日的事情,如果当时你真去放火,那现在全村人都得指责咱们,你倒是爽快出气了,那以后日子怎么过?”   的确,火真烧起来了,那就不是简单事了,白亦初的确只想着出口恶气,当时哪里仔细去想后果了。   因此哑口无言。   周梨见此,晓得他还是能把话听进去的,也就细细说道:“人要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你看今儿我没说过一句重话,只眼睛一闭,事情就全都解决了,而且效果意外好。当然了,这也多亏于三叔家那边自己不争气,那周文才自己要跑来闹事,不然只怕也不会闹得这样大。”   说到这里,不禁瞪了白亦初一眼,“那周文才就是因为冲动,忍不住一时之气,跑过来打砸,这和你之前所想有什么区别?可这后果你可瞧见了?”   白亦初嘴角直抽,自知理亏没敢言语。只是觉得这周梨才是周老太口中说的马蜂窝,心眼可真多。   这时候周梨的声音又响起:“凡事三思而后行,咱们活着都不容易。现在咱们三算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以后你们做什么事之前,还是先与我通气一声。”   明明她很瘦很弱,声音也并不严厉,甚至还中气不足,可是白亦初却是因她这话还是一下打直了腰杆,下意识脱口应了:“知道了。”他这一刻才真切地意识到,这周梨好生厉害,就像是他记忆里的一个人,但是到底是谁,失忆了的他怎么都想不出来。   比起他,元氏对周梨自来都是言听计从的,一个‘好’字也答应得十分痛快。其实她比谁都希望周梨厉害些,这样她就能一直待在周家。   不然真被赶走,兄嫂肯定还要拿她嫁出去,下次可不好说又是个什么人家了。 第5章   也不知道是不是周梨的错觉,她这具身体虽然很虚弱,但她却觉得脑子十分清醒,人也精神。但这终究是旧疾了,还不晓得几时能养好呢!   又想到马上要春耕了,便同他二人商议道:“我爹是不在了,可日子咱们要继续过,田地都得收拾起来,总不能指望那点银子过日子,不然迟早坐吃山空。”   其实周梨心里是有些没谱的,元氏性子太软弱了,极其担心哪日她兄嫂来,就给带走,那到时候家里就少了个大劳力。   还有白亦初,这小子是有些聪明的,但多少是有些桀骜不驯,周梨一样担心他哪日觉得无趣,偷偷摸摸跑了。   亏了三两银子不说,捡柴挑水的人都没了。   但这两人,无论是哪一个,她没有办法强行将他们留下来,也只能用心相待,徐徐图之。   这厢,元氏再听到她说要收拾地的时候,马上就主动道:“地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我能张罗。”   周梨点了点头,随后朝那敞开的门望了一眼,似乎再确认有没有人偷听,才看朝他二人,一脸坦诚道:“我爹走的那天,当着柳地甲和族中长辈们的见证下,给留了五两银子,他的丧事是提前准备好的,所以这期间,这五两银子一点没动。不过我再与你们交个底,我爹早前还是给留了些东西,是我娘在时给准备的嫁妆,算起来大抵有二三十两银子。”   元氏听到这话,眼神似有些惊讶,不过转而就归于平静了。   但白亦初瞧见了,不禁暗自防备起来。大概是因为元氏是周老大的继室,他又觉得现在周梨和自己一样是个没爹娘的孤儿,虽说自己不甘愿,但到底和她拜了堂,所以这心里是偏向着她一些的。   这会儿只觉得她好生奇怪,此前自己才觉得她聪明,现在怎么又犯了蠢?这样大的事情,怎么能告诉别人?她就不怕元氏给卷着跑娘家去?又或者自己给偷走么?   周梨有些诧异他两人怎么听到自己的话后,没任何反应?但还是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我娘给留的东西先放着,咱们就动这五两银子,过两日开了集,寻两头小猪仔,若是价格不好,咱也不用太着急,可以挑一挑,但鸡鸭鹅可早些买回来,那荒废几年的两亩鱼塘,就算今年收整不出来,但也不能给闲着。你们怎么看?”   元氏有些惊讶,没想到周梨竟然是个会打算的?当下连连点头,“好得很,就照着你说的办,你不提我也快忘记家里还有两亩闲置的鱼塘,到时候等我得闲了,带着小女婿去火烧坡砍些竹子回来,围上栅栏,就咱自己养鸭养鹅。”   周梨家现在还有四亩水田,三亩旱地,还有河洞门那的火烧坡。   四亩水田不算肥,但一亩再不济,这一年到头两百斤粮食是能出的,元氏又是种地的好手,一千斤是不成问题的。   但如果只靠这四亩水田,家里三口人,肯定是不够吃的。不过还有旱地能种些豆子,加点蔬菜,鸡鸭什么的,也是勉勉强强能过活。   还有家里这院子,等自己好些了,也不能都空着,墙根地下还能种些葱蒜瓜菜。   反正只要不懒,饿不死人的。   至于火烧坡这山,隔三差五能让白亦初去弄一两个陷阱,套野鸡兔子。   她心里盘算着,见白亦初呆呆地坐在那里,也不知想什么,“你怎么看呢?”   白亦初一怔,没想到她还要问自己的意见。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真是这家里的人了。等反应过来,有些局促地点着头,“我可不会种地,你们自己决定就好,能使唤我的地方张口就是。”   “那好,就这样决定了。这两日天气还算好,得把猪圈里的粪掏出来。”就是背去田里太远了,白亦初年纪还小,就算能背个二三十斤,跑这么远也不划算,感觉浪费人力了。但只靠着元氏一个人,她也不忍心。便朝元氏道:“要不去集上的时候,你去铁匠铺那找点薄贴片,再买个小木轮,回来自己钉个独轮车,这样运送物件也不用死力气。”   这也花不了什么钱,除了薄贴片贵一些。   但元氏马上就给拒绝了,“我才觉得你是个会打算的,怎么想起花这些个冤枉钱?我有的是力气,又不是背不动。”   她有力气周梨相信,可这不是担心累伤了身体,便还是坚持,“哪里是花冤枉钱了?过一阵子买了猪,咱家可没那么多粮食喂,还不是要去割猪草,你是一个人能当十个用么?到时候我叫阿初去割,一回割个五六十斤,阿初就能用独轮车运回来,总不可能样样都指望着你来办。”   白亦初刚想拒绝割猪草,可又听到周梨唤他阿初,只觉得有种十分亲切的感觉,就神不知鬼不觉地顺着周梨的话,“是了,有个独轮车方便些,更何况我听人说,这年轻时候太下力,等有些年纪了,一身的病痛,阿梨身体也不算好,难不成你要叫她过几年就开始服侍你不是?”   他这样一说,元氏有些动心了。这家里谁都可以倒下,唯独自己不能,不然还有什么资格留下来?自己又没个一儿半女。本就指望能多干些活,好叫周梨认自己,往后老了也有所依。   于是点头答应了,可一想到那五两银子买小猪仔,少不得二两银子起步,再有那鸡鸭鹅什么的,也是要大半串钱。   另外进来日常盐醋又要添,只怕到时候就只剩下二两银子,更何况周梨要吃药,村夏秋这三季就算是不做新衣裳,但她和小女婿冬天的时候肯定都长个儿了,得重新裁棉衣啊。   想到这不禁叹了口气,“只能盼着今年是个好年岁,到时候养了牲畜也顺利,待年底卖了猪,不然手里只怕半两银子没有。”   周梨也担心,反正周老大另外留给自己的钱是不能动的。   所以到底还是要想办法挣钱,反正不能总过这样紧巴巴的日子。   等吃过了晚饭,元氏打发白亦初去挑水,然后一脸神神秘秘地进屋来,把自己的手绢递给周梨,“这是你爹单独给我留的,你收好了,别叫小女婿知道,他到底能不能住下去,还不好讲。”   周梨打开手绢,果然见着里头包着六两碎银子。   有那么一瞬间她   有些愧疚,毕竟周老大留给自己的其实加起来得有五十多两。   她赶紧给包好,塞回元氏怀里,“元姨,既是我爹给你的,你自己收好就是,逢年过节的裁买身新衣裳也好。”   但元氏又给送回她的手里,“你收好,我这活了也快三十年,可好日子也是到了你家才过上的,你爹对我好,你也是个孝顺孩子,我的钱不给你给谁?你快些收好,不然过几日我那兄嫂来了,少不得给我翻走了。”   她的确是个苦命人,从小在娘家做骡子做马还吃不饱穿不暖,后来嫁了那酒鬼又总挨打,到了周家才过上正常日子。   至于周家这点农活,比起以前在娘家和前夫家,又算得了什么? 第6章   元氏回去后,周梨都吹灯准备休息了,外面响起一阵鬼鬼祟祟的声音,她正疑惑着是不是耗子,就听到白亦初的夹着嗓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周梨?你睡了么?”   她无奈只能起身询问:“你有什么事情?”   没想到一声轻微的‘砰’声,一个小黑影已经到她的帐子前面了。   “你怎么不走门?”他来的方向,正是周梨留了缝隙透气的窗户。“再有男女授受不亲。”幸好自己怕冷,没脱完衣裳。   白亦初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但随后想起他们俩是夫妻,“怕什么,等你及笄后,咱也要圆房的。”   听到他这那一副玩世不恭的口气,周梨忍不住捡起旁边的小枕头朝他砸去,“有事就赶紧说,明儿一早还要掏粪。”   白亦初这才收敛了些,口吻也变得严肃了不少,“你今儿傻了不是?你爹偷偷给你留了钱,就是不想叫我们知道,你怎么还说出来?我是不贪你这些钱,可难保你后娘没个二心?”   更何况人还年轻,改嫁是迟早的事情。   说完,见周梨没反应,便以为她吓着了,“怎么?傻眼了吧?”   黑暗中,却听得周梨‘扑哧’地笑了一声,“你想多了,我爹也给她留了点银子,她刚才还拿来给我了。”   “啊?”这下换白亦初惊讶了,但还是有些不信:“她有这么好心?”   周梨本想说他怎么总把人想那么坏,但最终还是将这话吞回去了。毕竟白亦初被卖了那么多次,挨了多少毒打,他有防备之心其实是好事情。只缓缓说道:“你为我着想,可见你是向着我的,但若是了解元姨从前的事情,便不会这样想她了。”   说完,开玩笑地拿手戳了戳已经坐在床沿上的白亦初,笑问:“我爹都给我们留了,就没给你留点什么?”   “我才来你家,你爹就真想给我留点什么,也没来得及啊。”只是说完这话,白亦初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虽然屋子里没点灯,根本看不清楚彼此的脸,但白亦初还是有些自责地看朝周梨,“你不会恨我吧?明明是让我冲喜,可你爹第二天就走了……”   他问完,心里竟有些紧张害怕。却不知道自己这害怕的缘故,只因自己那日醒来,身边一个认识的人没有,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亲人没有过去,遇到的人非打即骂,将他卖来卖去。   他就像是那山坡上孤零零的飞鸟,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也没有伙伴。   按理这样的人该是心肠坚硬,冷漠无情才是。可恰恰相反,这样的人其实只要别人伸出手,给予一点点的好,他的所有防备就都在无形中瓦解了。   白亦初就是这样的,所以哪怕他才来白家几天,做了那不体面的赘婿,可是这心里其实已经拿周梨当作自己的小伙伴了。   加上他们一起共同智斗周老三一家,将房子保了下来。   这使得他们的关系,好像又更近了一步。   周梨这个时候,才真正察觉到,原来白亦初那桀骜不驯的外表,是用来保护这颗充满惶恐的心。   黑暗中她抓住对方同样干瘦的手,“我爹早年在东海摸珠子,身体伤得很重,其实他早就算到了自己命不久矣,但怕我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过日子,才想了买你回来,冲喜也不过是一个由头。所以你不要觉得是你害了他,你要想是因为有你,我们这个家才算是勉强保住。所以我不恨你,我反而要谢谢你。”   后来周梨又说了什么,白亦初其实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只是他深刻地感觉到,原来自己的存在并不是一无是处,而是被周梨所需要,自己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   她那句‘我爹只带了三两银子去,那么多小男孩里,他就只挑了你一个,价格也刚好是三两,这是上天注定的缘份,所以我怎么会恨你?我感激你的到来,也希望往后的日子你,有你的影子。’   他想,对!就是缘分!那天周老大到之前,也来了好几拨买主,他们也没买走自己。   而周老大来,一眼就相中了自己,他所带的银子,也刚好是三两。   于是这一晚上后,白亦初就决定留下来了,不去纠结找什么记忆家人了,他要给这个和自己一样,没了家的小姑娘一个家。   周梨现在就是自己的家人!就算以后不娶她,也会一直照顾她健康成长。   至于周梨,那番洗脑的话给白亦初说完后,有些心虚。毕竟他爹买白亦初回来,是觉得白亦初是大户人家失忆走丢的少爷。而早前没人买走他,也是因为他反骨太重了,卖了几家都没甩脱,人家怕不服管教。   却不晓得那番话完美激活了白亦初体内的责任心。   因此翌日一早,元氏起来看着已经开始干活的白亦初,不免露出些诧异的表情,“小女婿怎起这样早?你还长身体呢?明儿可要多睡会儿。”   心里十分纳闷,到了周梨屋子里,少不得和周梨嘀咕,“小女婿这是怎么了?一早跟打了鸡血一般?猪圈门口的粪都堆成一座小山了。不过他个头小,在里面掏粪比我顺手多了。”   周梨原本还在担心白亦初会跑,一听这话心里顿时明了。如此也不枉昨晚自己给他灌了那么多鸡汤。   当即只笑道:“那岂不好,也省得元姨你撅着身子在里面艰难行事。”一面伸展着胳膊,“我觉得今天精神挺好,到院里转转。”   元氏却嫌风太大,给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才让到屋檐底下晒太阳。   下午些,便听说三叔一家走了,走的时候三婶还在村口骂骂咧咧的,可算是把人都全部得罪完了。   似乎也不打算回来了,田地和那破屋子,全都给出了手。   元氏晓得了,“那正好,我还总担心他们报复咱呢!这此后老死不相往来,我也放心了许多。”说罢,从闲置的牛圈楼上拿下钉耙和锄头,“天还早,我去把田埂劳实,你要是饿了,喊小女婿给你热粥吃。”   白亦初今儿倒是真辛苦的,一个人把圈里的猪粪都给掏出来了,这会儿在洗澡。   周梨应着,只叮嘱着她:“你早些回来。”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元氏也是个寡妇人家了,若是带月荷锄归,怕是叫人说闲话去。   她走了约莫半住香的功夫,白亦初洗完出来,仍旧觉得身上满是猪粪臭味,非得要周梨闻,“真的一点不臭了么?”   周梨摇着头,“没味儿了,你歇会儿吧,别晃悠了。”   白亦初现在还是打鸡血状态,眼睛往墙根地下扫去:“你昨天不是说要在院子里种菜么?我去把地翻了,猪圈外面的墙头上挂着菜籽,天黑前我就把这片给弄出来,都说春雨贵如油,晴了这两天该来雨了,没准不到半个月,就能吃上新菜。”   他说干就干,已经麻利地顺着旁边的巷子往后院去,这贤惠的模样让周梨一时不知所措。   更重要的是,家里人人都这么拼,她就这样坐着躺着,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但更多的,又觉得幸福,好像真的有一个家了。   天气也果然如同白亦初所言那样,不过两天就开始飘起了毛毛细雨。这对庄稼虽是好事情,可若不出太阳,那还含苞待放的桃花怕是没虫子来授粉的,今年吃不上桃子了。   没想到下了两天的,雾沉沉的天又变得清澈明亮起来,散发着暖意的太阳又从云底露了出来。   不多时那墙头旁边的几棵桃树上,就飞来一群小蜜蜂嗡嗡的,院子一下便热闹起来。   这几日里,元氏已经将田地都给收拾了大概,就等着二叔公家的   牛得空了,去借来把地翻新,就可以把猪粪运去地里了。   也正因为如此,错过了赶集。不过却叫周老太那里放心了不少,她这两日隔三差五就跑来这头,就怕这元氏和白亦初都跑了。   不过没想到这元氏还每日跟头老牛似的干活,那孙女婿也挺勤快的。   但还是觉得花三两银子买他这么一个干瘦小子回来不值得。   她和周老头现在住的,是周老大发财回来第一年就建造的院子,跟周梨他们住的这个一般无二。   不过现在周老二一家五口跟他们住在一起。无他,就是周老二媳妇潘氏肚子争气,连生了三个儿子。   潘氏最近几天在为长子周宝玉找媳妇操心,毕竟周宝玉今年也是十七的年纪了,是该成家立业了。   但偏婆婆几乎每日都要去大房那头,她总担心婆婆可怜那小病秧子,把家里的的好东西偷偷揣过去。   所以只能分一半的心思偷偷盯着周老太。   这会儿见周老太又从大房那头回来,气得只将手里没编完的筐一扔,“你娘到底怎么回事?大哥在的时候她只恨不得把大哥那里都搬空,现在别又想叫咱们补贴那小病秧子。”   周老二才和三个儿子从地里回来。   当年周老大回来置办的田产,如今大半在他的手里,所以这春耕农忙的时候,他和三个儿子忙得脚不沾地。   这会儿就想倒床休息,听到潘氏发牢骚,没好气道:“我就说你头发长见识短你还不承认,你懂个什么?我娘那是去盯着那元氏和买回来的小子。” 第7章   “他俩有什么好盯的?”潘氏不解,照着她说,跑了才好呢!没准那大房的院子就空了下来,正好给老大成婚用。   有了这么一大个好院子,还愁说不上媳妇?   周老二一脸得意,“自然是盯着他们,免得他们跑了。你不想他们要是跑了,那小病秧子谁管?若是从前还好,到咱们手里,能活几年看她自个儿的造化,可叫老三夫妻这么一闹,她真要死了,不晓得照顾她的人要怎么被全村人戳脊梁骨呢!”   潘氏一听,觉得十分有道理,靠近周老二几分,“你这样说,还有几分意思,如此倒是我误会娘了。”   周老二点了点头,一副早就看穿父母打算的样子,“爹娘就最疼爱咱家,怎么可能替那小病秧子打算?不过是瞧着宝玉他们一个个大了,要说媳妇,自是要多顾着些名声。不然肯定就做主把那头的房子给咱们宝玉当新房了。再说那小病秧子一看就是个短命的,能活到什么时候还不好说呢!你想想她死了,那院子那家产还不都是咱们的么?她又不是死在咱们家,到时候村里人要说三道四,也不会到我们头上来。”   这话好叫潘氏高兴,两只耗子一般的小眼睛都亮了好几分,“还是当家的你聪明。”   不过高兴没一会儿她又担心起来,“秀珠她婆婆可是个难缠的,十里八乡那恶名谁听了不怕?你说到时候会不会撺使秀珠回来争房子?”心里忍不住埋怨周老大,当初是瞎了眼吗?怎么给周秀珠挑了这么一户人家?   周老二刚要睡着,又被她吵醒,有些不耐烦起来:“你脑子叫驴踢了?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周家的东西跟她周秀珠还有什么关系?你潘家老母亲死的时候,可没见你分到半件破衣裳,平时可没少回去补贴。”   说起这事,周老二少不得将潘四骂了一回。   但潘氏满脑子都是那房子,压根就不恼,只顾自地说道:“对了,还有那个小子,大哥买的时候花了三两呢?到时候咱们再转手一卖,再不济这三两银子是稳的。”   大房这头,正在院子里借着厨房灶火里那点余光劈柴的白亦初突然猛打了几个喷嚏。   他这些日子勤快待周梨又耐心,元氏对他也是亲近了不少,真认了这个女婿,也和周梨一般,开始叫他阿初。   听着他打喷嚏,连忙从厨房里探出头,“夜里凉着,你莫要再劈了,去屋子里和阿梨烤火,我这马上就好。”   白亦初并不冷,压根就没把这个几个喷嚏当回事,而且他十分喜欢这种挥舞着斧头的感觉,好像自己天生就该是舞刀弄枪的。   更要命的是昨天他试着捡起一根棍子耍了一下,居然竟然有模有样的,这让他开始幻想,莫不是自己原来没丢记忆之前,是个将门之后,专门上战场杀敌的?   “没事,我把这堆都劈完,仅够烧到月底了。”他往厨房里回了一句,继续劈柴。   这叫元氏有些心疼,“你这孩子,看着廋,力气倒是好,一会儿多吃些。”   家里早就不宽裕了,更何况还要节约钱给周梨抓药,所以晚饭其实也很简单,几乎不见荤腥。   这让白亦初有些忧心地看着垂头喝粥的周梨,“你不是说河洞门那边,有咱家的林子么?要不我去猎几只野鸡回来给你补一补?”   天天清汤寡水,周梨也怀念肉味,可是自己整日什么都没干,哪里好意思开这个口?   所以当下听到白亦初主动提起,还是控制不住的欢喜,脱口就应道:“好啊!”   她这些天也发现了,虽自己这心智是快二十岁的大姑娘,但这身体终究只有九岁,有时候自己的举动无形间还是和孩童一样幼稚,或是控制不住心里的想法。   就比如现在。   而元氏见此,却是十分自责,“也是怪我无用,这个集我肯定上街去,再不济也要把鸡买回来,等过几个月,必然叫你每日都吃上鸡蛋。”   晚饭后,借着灯盏里还有丁点的灯油,她和白亦初蹲在地上做陷阱,争取明早就能拿去火烧坡放上,这样白天干完活,白亦初就能去收陷阱。   听到他俩的打算,元氏好笑:“哪里有这样容易?那山里的牲畜可都精明着,要真这样容易,咱村里武叔家早就发财了。”   周武是村里唯一的猎户,村里人馋了,想吃野味都是拿东西去管他家换的。   多余出来的猎物,周武等赶集天就拿去集上换钱。   但周武也不是每次进山都有收获,空手回来的次数也不少。如此可见这打猎也不好做。   “哎呀,元姨你别打击我们嘛,更何况我和阿初设计的这个套索可好了。”其实周梨没出力,她就是动动嘴皮子。   实操都是白亦初一个人完成的。   白亦初也附和道:“我弄六个陷阱,总不会全都空了。”   元氏见他俩满怀希望,也只得道:“好好好,一定会大丰收。”又见油灯要见底了,只催促他俩赶紧去休息。   免得一会儿摸黑摔了。   关于馋肉这事儿,不但是周梨,白亦初也一样。   所以他也十分积极,天麻麻亮,他就起来带着套索往河洞门去了,也就是两里多的路,但是他这一来一回的,还要在火烧坡耽搁些时间放陷阱,等回来的时候,太阳早就挂头上了。   回来匆匆扒了两口饭,就急忙去二叔公家帮忙。   毕竟要借二叔公家的牛,他们现在又不宽裕,拿不出旁的东西道谢人家,因此只能去帮忙干活。   二叔公见他勤快麻利,又懂事会看眼色,比自家几个孙子像话,觉得周老大这三两银子可不白花。   晚上还特意留他吃了晚饭再走,可白亦初还惦记那几个陷阱,给谢绝了。   也没回家,直径就往河洞门去。   跑着跑着,想到这两日周梨在家里纳鞋底,那点力气半天都下不去一针,便有些担心把鞋子跑坏了,到时候还要劳累她,索性就把鞋子给脱了藏在路边的刺丛里,光着脚去。   原本想回家换草鞋,可又见着太阳都落西山了,怕耽搁时间,到林子里看不清。   如此等他从火烧坡回来的时候,两只脚上都有刺划伤的口子。   周梨和元氏知晓他从二叔公家干完活后,铁定会去火烧坡,因此便等着他一起吃晚饭。   这会儿见他回来了,脚上都是伤口,还以为他遇到了野兽,吓得周梨眼泪花顿时就掉下来了,自责道:“都怪我嘴馋,你没事吧?”一面和元氏拉着他上下检查。   没想到白亦初心情极好,对身上的伤满不在乎道:“没事,就是我没穿鞋子,被茅草和刺划到而已,没什么。”随后指着那屋里晃出来的小豆灯没照亮的屋檐   底下,“看看这是什么?”   愉悦的口气里,还有几分得意之色。   两人正要责备他怎么不穿鞋,不想目光顺着他所指的墙根看去,竟然见堆了一小堆猎物。   “这是……”元氏激动得连忙走近了几分,见着野鸡野兔都有,一时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而周梨也差不多,顿时就破涕为笑,“你怎么这样厉害?”但很快反应过来,就留个陷阱,怎么有七八个猎物呢?只疑惑地看朝白亦初。   白亦初挠着头,“运气好呗,我收完了套索,正要回去的时候,发现重新放上的又套上了,你看那只灰兔子还活着呢!”说着,一把抓起最边上那只灰兔的耳朵用力抖了几下,“别装死了。”   那兔子似乎能听懂一般,顿时挣扎着蹬腿。   其实他没说实话,这兔子是他徒手抓的,那时候他也不知怎么回事,看到那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时,便想给抓回来。周梨一个人整日在家怪无聊的,这灰兔子挺可爱的,到时候有灰兔子陪着她,她就不会那么无聊了。   然后自己竟然好像跟话本子里说的那些大侠一样,忽然会飞檐走壁了,踩着一棵一棵树杆,一下追上了这只灰兔,给逮住了。   但后来他又试了记下,发现自己怎么都飞不起来。   到现在他也没搞清楚,当时怎么就飞起来了。   也正是这样,他暂时没打算和周梨元氏二人说实话。   而周梨看到这灰兔子是活的,果然欢喜万分,马上就伸手要去抱。   白亦初自然是递给她,“小心些,别叫它咬着你。”一面满足地看着周梨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兔子的头。   可就在这时候,只见周梨还眼泪还没干净的脸上眉飞色舞的,“也不晓得这兔子是公的还是母的,等瞧好了元姨你到镇子上买一只回来配对,这兔子生仔可多可快了,要不了多久咱们就可以实现兔子肉自由,到时候红烧清蒸麻辣炖汤都行。”   白亦初笑容顿时僵在了嘴角。   这兔子是他专门抓来陪周梨的,可周梨只想着吃它还未出生的仔仔的肉,还要清蒸还要红烧还要给炖汤……   心里是万分纳闷,女孩子不都喜欢可可爱爱的东西么?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元氏很快就将他拉回屋子里去坐着,“你今儿可是大功臣,来来回回跑这几趟,又去二叔公家帮忙,那些野鸡野兔的,加起来少说也二十斤,你今儿辛苦了,快些吃了饭了休息,余下的我来打理。”   说着,又催促周梨进来吃饭,自己抓了那只灰兔子,塞进了后院里还没养鸡的鸡笼里,然后自己也匆匆扒了饭,特意点了盏灯,将剩下的猎物都清洗干净。   一只野鸡炖了专门给周梨补身体,野兔砍了半边明天炒着吃,余下的全抹上盐巴挂上灶头的梁上。 第8章   院子大自有这大的好处,元氏在灶膛里留了些碳火,那鸡汤在边上煨了一个晚上,浓而不腻,香味满满,但丁点不怕飘出去叫隔壁邻舍闻到。   她昨晚处理鸡的时候,周梨还叮嘱过,千万要仔细些,便是那些野鸡毛什么的,也不要扔出院子外面,家里墙角找个地方埋了就是。   虽是自家山上猎来的,可山里有吃人的猛兽,若是村里人晓得了白亦初一个九岁的男娃儿都能猎这么多,怕是争相效仿。   可这样的运气,怕是一年难得遇到两回。那猎不到的就算了,若是遇着野兽出了人命,怕是不好说。   也就是他们家这火烧坡就在边上,那边也时常有打柴人,林子不算茂密,不然她也不敢叫白亦初去冒险的。   而因昨晚元氏说今早给他们煮那鸡丝粥,所以也是有个盼头,周梨和白亦初都起得大早。   白亦初脚上的划伤已经结了疤,但还是叫周梨责备了几句:“什么鞋子衣裳,哪里贵重得过自己的身体?你往后还要这样,仔细我让元姨扒你的皮。”   已经在低头大口喝粥的白亦初听了这话,不以为然,反而抽空给她回了个鬼脸。   桌上除了这一锅香气腾腾的鸡丝粥之外,还有一盘凉拌的荠菜,这个时节的荠菜最是香嫩,焯水后拿点佐料拌匀,最是好下饭。也是周梨的最爱。   她其实很疑惑,这个世界像是她那个世界历氏上唐宋时期的大融合,但不同的是那些后世才从海外或是西域引进的水果蔬菜还有作料,这个世界竟然都有,而且还十分齐全。   作料蔬菜水果都是齐全的,但大家好像不怎么会发挥他们的真正价值,吃得十分粗糙。   元氏吃完,便给他两人盛了鸡汤来:“你们都在长身体,一会儿吃完把汤喝了。”   白亦初瞥了一眼,“我才不要,才喝了三大碗粥,再喝汤的话,那得上多少趟茅房?何况我一会儿要去给二叔公家帮忙,若总是去上茅房,少不得叫人说我我在偷懒。”   说完,擦了擦嘴巴,换上草鞋就走了。   元氏见此,却是低低笑开,将汤收起来,同周梨笑道:“阿初倒是个会疼人的,我瞧他分明就想留给你。”   是不是周梨不知道,但这鸡汤白亦初的确没喝,一锅鸡汤都是她一个人喝完的。   元氏也舍不得沾一口。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喝了一天三顿的野鸡汤,隔日周梨竟然觉得身体像是轻松了不少,没有以前那种走两步路多说一句话都会产生的疲倦了。   不免是兴致盎然,在家里寻思着些自己能做的轻巧活。   元氏是个手脚麻利的,地里早就给她清理得干干净净不见一根多余的杂草,但人闲不住,所以今天去清理鱼塘。   明日又是镇子上开集的日子,她多逢几个小布袋,好叫元氏多买些蔬菜种子。   这时房门响起,她奶周老太的声音从外急促地响起:“梨丫头?梨丫头?”   周梨疑惑,老太太已经几天没过来了,而且这会儿口气那么着急,莫不是真有什么事情?   她急忙放下手里的针线筐去开门,老太太背着手进来,一面询问道:“明天元氏要去集上?我听说还要买猪仔?”   就为这事儿?周梨不解,“嗯。”   “你答应了?”周老太皱着眉头,随后看到周梨的表情,顿时又气又急:“你是个傻的吧?买什么猪仔,别叫她趁机拿钱跑了?你爹总共就留了这么点银子,你是不想活命了?更何况她还年轻,如何守得住?我跟你说,不许她去!”   这口气毋庸置疑。   周梨是信元氏的,“可家里盐也没多少,总要人上街去,我这身体又去不得。”   “这好办,叫你二婶帮忙带就是了。”周老太立马就将事情敲定,然后催促着周梨去拿钱。   周梨却站着不动,一脸的为难,“可我听说二婶最近正忙着宝玉哥的亲事,怎好麻烦她。”   周老太一听,想着老二媳妇怕也没这空。但仍旧不松口,“那就请村里人帮忙带。”   那不行,一样两样的,倒也好请人帮忙,可他们明天要买的东西太多了,还有鸡鸭鹅。于是给拒绝了,“奶,请人帮忙张口就是,可还人情却是难还,我又这样,若是身体好,还能给人家割点草呢!到时候没准要麻烦爷奶您二老帮我还人情。”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要自己去帮忙还人情,周老太是拒绝的。一时不免是有些发愁,这村里去镇子上,山路崎岖不说,连牛车都走不得,家里又没个牛马骡子,她和周老头这把老骨头如何走得了?可一想到若元氏就这样跑了,地到时候没人给侍弄,周梨这也没人照顾,就更烦躁了。但又想不出法子,只能叮嘱周梨:“你听奶的就是,不能叫她去。孩子啊奶是不会害你的。”   周梨知道周老太的性格,自己若是不能把她说服,怕是今晚她就能把元氏关起来。   于是便堆起笑容朝周老太凑过去,“我自然晓得奶是真心疼爱我为我考虑的。可是那元氏又不傻,她在咱家这里,不用伺候男人又不要她服侍您二老,我又还是个孩子,家里压根就没人管她,她就侍弄那几亩地,多轻松的好日子,她到底有怎么想不通才跑回家去叫她那兄嫂磋磨?”   周老太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当下听周梨说,也忍不住得意道:“是了,这样的好日子,不晓得她是修了几世才到咱家来享福的。”不过又担心她欺负周梨,只教着周梨道:“   你也不要太软绵,你爹走的时候可说了,这家你来当,钱千万要捏在手里,晓得不?”   周梨连连点头,“奶放心,我又不傻。你看她现在多勤快,地里收拾好了又去收整鱼塘,我就坐在家里享福呢!”   周老太看了看几天没见的确气色好了不少的周梨,十分满意:“你多说好话哄着她些,只要她肯干活。”   又扯了几句闲话,周老太便忙着去弄她的菜地了。   这事儿周梨本来是没打算和元氏说的,没想到元氏下午回来的时候,有些沮丧,“我怕是不能去赶集了,今天收拾鱼塘的时候,同隔壁文嫂子说了上街买猪仔的时候,叫婆婆知晓了,不许我去。”如此,别说是猪仔,就是鸡鸭鹅也买不得了。   还想着养老母鸡下蛋给阿梨补身体呢!   周梨发现她回来时就没闷闷不乐,却没想到竟是为这事,当即只笑道:“我奶来过了,不过我同她说了,她已经允了。”   幸福来得太快,元氏有些反应不过来,更有些感动地看着周梨,“阿梨,你就一点不怕我像是你奶说的那样拿着钱跑了么?”   周梨笑了笑,柔声细语地说:“我只是小,不是傻,谁好谁坏我心里有数的。何况这么多年我和我爹两个病秧子,全指望着你。别人虽也关心,但就是嘴皮子上说说罢了,我难不成还能给当真了不是?你明日只管放心去就是。”   晚上,周梨还给元氏收拾东西,还在她的行李里塞了饼子。   毕竟这桐树村去镇子上,少不得要将近三个时辰的时间,元氏要买的东西又多,东市西市都要去转一趟,因此得老早就出发,是来不及收拾的。   又晓得她在外舍不得多花一个铜板,怕她中午挨饿,还给她包了两个饼子在行李里。   翌日元氏发现了,那心中感动得不行。饼子是她昨晚烙来做晚饭的,自己的早就吃完了,这怕是周梨偷偷省下给她的。   为此,她对只买猪仔的事情就越发上心了,要买那最好的。可惜瞧了几家都不大好,最后也只买了鸡鸭鹅仔总共三十只。   其中鹅仔五只,鸭仔十只,剩下的全是小鸡仔。分别放在三个柳筐里,加上另外的那些油盐酱醋,她一根扁担便就这样给挑回桐树村。   等回到村子里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二月里的夜是寒凉的,还落着些细雨,所以山路湿滑得很,她和赶集的人走得慢了许多。   桐树村笼在雾气里,一片宁静,偶尔听到一两声犬吠。   元氏一路走到家,见村民们几乎都熄灯歇下了,想着周梨又睡得早,因此进门的动作放得很轻。   然而等她挑着扁担绕过了影壁,却见小厅里透来一道微弱的灯光,她连忙放下扁担走过去,推门而进,只见两个孩子分别坐在趴在桌子一侧,中间是还没动过的饭菜,虽然已经凉透了,但元氏仍旧觉得满心暖暖的。   小鸡仔们到了这陌生的环境,少不得叽叽喳喳的,这让白亦初先醒过来,“元姨你回来了,我去热饭。”   他这一说话,周梨也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小毯子,想来多半是白亦初的手笔。见着元氏也叫了一声,跟着要起身,“我去帮忙。”   但被元氏按回椅子上,“不用。”一面出去从柳筐里拿了买的油盐酱醋,“我猪仔没寻着好的,银子你先收起来,另外鸡鸭鹅买了,总共三十只,我先去给关好。”   她办事麻利,话说完,银子已经塞到周梨手中,人也到了院子里,挑着扁担就去后院。   也是等她安顿好这些鸡鸭鹅仔,白亦初也将饭菜给热好了。   虽没了早前的香鲜味,但一家三口围在一处,也是吃的十分可口。   微弱的灯光下,那三人的身影更温馨。白亦初瞥了一眼,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过一辈子也不是不行。   去他的记忆去他的武功。   家里添置了这些,便由下不了地的周梨来负责喂,等着大一些就可以散养了。尤其是那鸭和鹅,等过一阵子元氏得闲了,把鱼塘四周扎上栅栏,就赶过去。   接下来两日,二叔公家的牛终于闲出来了,元氏扛着家里的犁头和白亦初就去了田里。   元氏虽是力气大,但终究是个女人,几亩田地还是前前后后忙了四天才翻完。亏得还有白亦初跟着帮忙,在前面拉着牛,不然元氏一个人够呛。   周梨心疼,开始接手更多的家务,尤其是煮饭。   说来也是奇怪,这样忙起来,虽做的也不是什么重活,可周梨身体明显是肉眼可见地好起来。   那药她吃了好几年都没见效,如今忽然有好了的迹象,村里人少不得是觉得白亦初这冲喜果然是有用的。   只不过周老大到底油尽灯枯,所以没沾这光。   也是因为这样,村里原来觉得白亦初是扫把星的,这会儿又觉得他是个福星,他还结识了几个小伙伴。   也不晓得是怎么哄的,把这几个整日在村里都处闲玩的小伙伴喊着帮忙去给扎鱼塘的栅栏。   虽都是些孩子,做得慢也不算好,但总不好让人家白忙活。正好元氏割草的时候,摘了不少鲜嫩的鼠曲草回来。   这鼠曲草又叫做清明菜,乡下人家都喜欢摘来和面做饼。周梨也拿玉米面来做了些饼子,不过她这个精细些,是用小石臼将鼠曲草的汁水舂出来和面,面饼里又包了点酥麻。   正好阳光明媚,她近来身体也算好,元氏终于许她出门。便拿了小竹篮给装好,提着往鱼塘边去。   鱼塘在村子北边的田坝旁边,一头是接着二叔公家和二叔家的大长坡。   而她家这鱼塘四周的地,加起来其实还有两亩,不过都荒废着,让隔壁一年挖一点,给挖了不少去。   如今稀稀落落种了些果树,这会儿正是满树梨花白,那风一吹,洁白的花瓣儿就迎面飞来。   周梨生怕落到篮子里,忙将上面的花布盖严实了些,一面朝鱼塘边上被小伙伴们围住的白亦初挥手:“阿初!” 第9章   白亦初听到她的声音,还以为是在太阳底下干活久了产生幻听,不想抬头望去,果然见着是周梨。当下脸色一变,忙放下手里的竹竿,一个箭步跑到她身边接过篮子,“你来干什么?风大太阳又晒。”   又见她头上落了下白梨花瓣,伸手给抚了去,忙不迭接开篮子里的花布,“送了什么好吃的来?我同你说,方才我们在鱼塘里捞了好些野慈姑,有小二碗,回头弄点油炸了,是下酒的好菜,咱给二叔公送去,他老人家就好这一口。”   周梨听罢,心里正是欢喜,“好的呢,正好耽误他家用牛两天,怪不好意思的。”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鱼塘边上,白亦初挑了一处长满油绿宿苜的柔软草地示意周梨坐下歇息,自己将篮子里的玉米饼都拿出来,招呼着小伙伴们:“你们有福了,阿梨烙的饼子可香了,大家都快洗把手过来。”   他这三个被哄来干活的小伙伴,一个是族里的周铁蛋,一个是楼大脸,还有一个是柳地甲的小孙子柳小八。   虽说是一个村子里的,但以前周梨长年累月都在家里养病,所以几乎没怎么见过。   所以周梨比村里的姑娘们都白嫩,本来生得也娇俏,竟然叫他们不敢去看。   说来也好笑,周梨大大方方的,反而是他们三个毛头小子害羞,一副十分不好意思的样子。   周梨见此,怕他们不自在,也就没多待,等他们拿了玉米饼,便收拾竹篮,装了野慈姑回去了。   这些野慈姑花生米一般大小,回到家淘洗好晾干,周梨也闲着就给顺便炸了。   等到傍晚白亦初回来,便直接给二叔公送过去。   没想到他回来时,手里反而多了一条七八两的鱼。   “哪里来的?”周梨正在收院子里晾晒的衣裳,见他手里提着的鱼,有些吃惊。   他们家那鱼塘荒废了好几年,能抓到的水产物如今也就是咕噜仔了,也就是书上说的小蝌蚪。   白亦初提着鱼往厨房去,出来时手里已经拿了刀:“二叔公给的,我拒绝不过,就给拿回来了,正好给你炖汤。你若是过意不去,过几天我跟大脸到他家河洞门地里干活,去火烧坡逮只野鸡回来,到时候送半只过去。”   周梨闻言,也只能如此了。只是想着逮了野鸡,又不像是上次那样偷偷摸摸,   只怕爷奶那里是瞒不过的,还要给送些。   不然照着奶奶那性子,肯定自己来找。   元氏回来时,鱼汤已经炖好了,奶白的汤汁鲜香得很,里面扔了些刚冒土的野生灰灰菜,也是色香味具。   元氏看着这一桌子有荤有素,怎么也没有想到,家里的顶梁柱没了,家里不但没倒,反而越来越好了。   这阵子总听人说都是白亦初这冲喜的功劳,周梨才好起来的,少不得要夸白亦初两句,加上他今天和小伙伴们把鱼塘的栅栏都扎好了。   只是有些发愁,“左边是你二叔家的,咱们家鱼塘到时候引水,得从他家的塘子里过,这事儿还得同他们先知会一声。”   但周梨想了想,摇头给拒绝了,“不用了,二叔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雁过拔毛的人,哪里能让咱们从他塘子里过水?别到时候又说咱们鱼塘里的鱼虾都是他塘子里流过来的,那还不得给他捞完了?”   元氏一听,倒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那怎么办?总不能自己挖一条吧?”   “就自己挖吧,我今天过去,就在咱们鱼塘旁边的果林里挖,就是要辛苦你们,但往后总不用再求人。”周梨今天特意看了,果林往上就是沟,北边鱼塘或是水田里的水,几乎都是从那里引的。   这提议一下得到白亦初的赞同,“就这样办,反正这两天我得空的。”   地里现在就等那些粪肥和烧的土灰发酵,元氏接下来两天也要挑拣种子泡谷种,家里柴火什么的也都充裕,白亦初除了割草,几乎没有什么事情了。   两天挖一条两丈长的沟,绰绰有余。   周梨连忙道:“那我和你去,我看梨花开得挺密,正好我去疏花。”免得到时候果子小。   接下来两日,元氏在家挑拣种子,周梨都跟白亦初去鱼塘,一二来去,倒是和他那几个小伙伴熟络起来。   周铁蛋辈份小,得管周梨叫一声小姑奶,连带着白亦初的辈份也一起高了。   沟挖了出来,为了往后牢固些,白亦初用独轮车去河边捡了不少石头来砌在边缘,倒是十分有样子,路过的村民见了都少不得夸赞他几句出息。   潘氏听到周梨他们自己挖沟的时候,生怕他们挖了自家的地盘,跑来看了,见着他们那原本荒芜的塘子收拾得有模有样,还用青翠的竹竿围了栅栏,如今挖了沟渠还用鹅卵石砌着。   这么一对比,自家那鱼塘便有些不像样子。回来少不得是埋怨自家三个儿子,“你们这三大坨,白瞎每日吃他几斤,鱼塘都收拾不规整,瞧瞧那隔壁瘟伤家的,怎么连他都不如了?”   潘氏这三个儿子,大的十七,这一阵正忙着说亲,小的十三,又恰好是叛逆的年纪,下地就偷懒装病,混得很。   也是最不爱听长辈拿自己和谁比较的年纪。老三周天宝一听他娘潘氏这话,自然不高兴:“你说那瘟伤做的好,你认那瘟伤做儿子去?”   老二周元宝也马上附和:“是了,娘别是这阵子听人都夸那瘟伤是什么福星,把小病秧子都带好了,想认来做儿子也沾沾福气吧?”   这可把潘氏气得不轻,举起墙根角的扫帚就要打去。   只不过哪里比得过几个年轻儿子,她还没动手,人就都跑完了。   周天宝更是跑到周老太屋子里去,“奶,我娘又打我们了。”   三个孙子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了,皮得很。所以周老太知道他们什么性子,没理会,只笑道:“叫你们又惹你娘?还有你这小子,整日里就晓得偷奸耍滑的,一点不老实。”   说到这里,不免是想起村里人对白亦初的评价,心里忍不住想,若是自家孙子们也这样懂事勤快,该多好。   回头不免是和周老头说起:“老大家那边,我看如今倒不叫我们操心了,梨丫头好起来了,那小子是个勤快过日子的,元氏也规矩。”   周老头也很欣慰:“老大在天之灵保佑呢!”   但周老太并不是想要夸他们,她这心里最疼爱的,还是周老二家的这三个在膝下长大的孙子。这再不好,但是自己的亲孙子。   那白亦初再好,也是个外姓人。   她声音压低了几分,“我的意思是,他们那头能把这日子过下去,梨丫头的药估摸着过一阵也断掉的,这可就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了么。”   周老头一听这话,立马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灰白的眉头皱起来,“你几个意思?”   周老太笑了笑,“老二媳妇前几日托镇子上的李娘子,不是给玉宝相了一户好人家,姑娘生得圆盘脸,一看就是好福相,只是要的彩礼金有些多,老二负担重,实在凑不出来,你看老二这阵子为这事儿急得满嘴的泡,我这做娘的看了心疼呐。”   话到这里,周老头如何还不懂她的意思,不过就是惦记着老大走的时候留下来的那五两银子!一时脑子里浮过老大走时候的场景,顿时脸都气白了,陡然从长凳上跳起来,拿手里的旱烟管指着周老太骂道:“周孙氏,你的心什么做的?手心手背都是肉?老二是亲儿子,老大就不是你亲生的不是?他这才走,总共就给了梨丫头那么点安家钱,你还惦记着。”   周老太被揭穿,倒也不恼,就是有些吃惊老头子怎么还发起火了?这叫她不免是有些心虚,“我又不是白拿,就是借而已。更何况梨丫头是个懂事的,她玉宝哥要娶新媳妇,她不是该有点表示么?”   “啧啧啧,你这老脸还要不要了?过几年下去,我看你怎么和老大两口子说!”周老大简直是气急了,恨不得上去拍她两巴掌。   周老太见着周老头那眼睛鼓得跟牛眼一样,凶恶不已,又见他捏紧着拳头,生怕给自己一定子,吓得有些发抖,一面朝着门边移过去,一面警告道:“周火棍,我好好同你商量,那钱又不是拿来给我自己享,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你们周家打算?你可别乱来。”   摸到那门口,便趁机朝着儿子家住的这边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喊:“老二啊,你爹要打死我了,我不活了!”   周老二的确是为彩礼金的钱发愁,不过他不是拿不出来,只是舍不得而已。听到动静出来一瞧,只见又是他娘干嚎,风声大雨点小,没作理会,只没好气道:“娘嘞,我这有事呢,你可别给我添乱了。”   周老太这才讪讪住了口,回头朝追出来的周老头啐了一口,然后出门去了。   周老头自己在门口略站了一回,虽说不忍心要周梨的银子,但其实也心疼老二为孙子说亲的事情发愁,因此回房翻找了一下,将自己早些年从周老大那里得了的私房翻了五两银子出来,揣着往周老二那里去。   周老二不晓得和潘氏在屋子里算计着什么,房门紧闭着,周老头走过去正要敲门,就听里头传来潘氏的声音,“我说你也真是,这娶媳妇是大事,咱玉宝就瞧中了这姑娘,咱又不是没银子,你拿了就是。大不了等新媳妇进门,让她多生几个孙子,本钱不就回来了么?”   周老二现在一想到给儿子娶媳妇要花彩礼,就肉疼得要死。只吐了一口,“赚个球的本钱,老子现在是看出来了,还是生姑娘划算,好的一个能卖十几两呢!儿子才是赔钱货。”   外头的周老头总算听出来了,老二原来是有钱的,是舍不得而已,于是揣着自己的五两银子正要回去。   不想着时候潘氏的声音从里头传来:“你什么时候跟爹娘说?咱们玉宝娶了媳妇,这哪里够住?过两年元宝也要说亲,总不能大家都挤在这里吧。”   周老头呼吸一紧,心想老二媳妇这是什么意思?要赶他们走? 第10章   果然,只听周老二的声音从里传来:“放心,我心里有谱,过两天我会和娘提,大房那头宽敞呢!为了咱玉宝,娘肯定会答应搬过去的。而且在过两年,咱元宝成婚,就叫他两口子直接跟爷奶住,一二来去,那头的房子不就是咱的了嘛。”   潘氏听了,高兴得笑了好几声,只道:“还是当家的你聪明,瞧瞧老三那俩蠢货,做事不用脑子,什么都捞不着还沾了一身骚。”   话说如今他们住的这大院子,原本还是周老大的,但是把周老头夫妻接进来后,周老太又要周老   二夫妻照顾他们两老,周老二一家就顺理成章搬进来,这不够住了周老大只能搬出去。而周老二一家住进来,一直到如今。   周老头没再继续听下去,自己怎么走回去的也不知道,只觉得头重脚轻的,进了屋子就往铺上一倒,两眼糊糊的,看什么都不清晰。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合格的父亲,老大出息,那就多该照顾弟弟,所以以往老二老三从老大那里诓钱的时候,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加上又想着老大那房没儿子,那钱与其便宜了外人,不如给自家亲兄弟们。   偏袒老二一些呢!是因为老二负担重,三个儿子呢!所以他们两老多帮忙一些。   老三那头,虽名义上没说是做人家上门女婿,但这长年累月都住在岳丈家,叫自己让人指着鼻子笑话,养出了个赘婿,平日里也就实在和他生不起亲密来。   可以说,周老头是着真心实意疼老二一家,尽一切可能给他们从老大那里拿田拿地拿银子。一来想着他们过得轻松些,二来以后自己两老也要指望他们养老送终。   但方才,他还听着老二夫妻商议,等把自己老两口劝去大房那头住下,过几年元宝成婚就在大房屋子里,到时候再想法子把自己这老两口和大房的人赶出去……   把那头的房子也占了。   所以老二夫妻是从来没想过给他们养老送终了。   周老头越想越是觉得心口堵得慌,为什么自己对老二这么好,他就却那样对自己呢?怎么就养出了个白眼狼来。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等着周老太回来,发现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直挺挺的,吓得顿时慌了神,哭天喊地的,“老二啊,快来啊,你爹好像不行了。”   周老二很快就来了,一看周老头那样子分明就是染了病灶,一面喊潘氏去找村里的赤脚郎中,一面责骂周老太:“娘,不是我说你,好端端的你又跟我爹闹什么?这下真闹出事,你高兴了?”   周老太也是委屈,她就算是和周老头闹,那还不是为了老二么?怎么老二还怪起自己来了?但一面又怕周老头真出事,这会儿也顾不着辩解什么。   周老二也怕周老头死在这屋子里,他儿子马上要成亲了,可不能这么晦气,真要死,也得是搬到大房那头去再断气才是。   村里的赤脚大夫很快就来了,一看周老头那满脸土灰色,当即就下了诊断,   “心口郁结,咯痰堵气了,是被气狠了!”当即叫人烧了一壶茶水来,也不晓得从中扔了什么黑色的粉末,反正臭熏熏的,叫周老二给扶着强灌下去。   不多会儿,周老头那胸口就快速上下起伏,喉咙里发出嘎嘎的奇怪声音,然后整个身体从床上蹦起来,‘咔’的一声,吐了好大一块黑痰。   顿时人也就顺气了,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脸色也逐渐恢复过来。   大家一片欢喜,但也不忘再次责备周老太。   周梨他们也来被惊动过来了,毕竟周老头这身子板向来极好,忽然病倒,他们这儿孙后辈的,自然少不得要到跟前来。   如今见周老头好了,加上又已经夜深,便要告辞回去。   不想周老头却将周梨唤住,“梨丫头,你等着,爷刚才瞧见你爹了。”   本来他让周梨一个人留下,大家都奇怪的,但随着他后面那话,众人想着他刚才险些断了气,没准真是见着奈何桥见着周老大了。   因此也就没多想,没准是周老大有什么话要交代呢?   转眼间,屋里就剩下他们祖孙二人,“爷,你现在觉得怎样?想不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我去给你做。”   周老头听着孙女这满是关怀的声音,心里好一阵愧疚,眼眶一时红起来,“我可怜的梨丫头,爷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爹啊!”   说罢,像是想起了什么,挣扎着爬起身来,一副万分着急的样子。   周梨也不知道他这是什么举动,只见他朝墙上扣着砖头,正要凑过去询问,只见周老头已经把那砖头拿下来了,从里头取出一个布袋子来,瞧着沉甸甸的。   周梨心中大骇,心想莫不是周老头的私房钱?棺材本?   没想到周老头却将那袋子全都往她怀里塞,“梨丫头,你收好,不许叫人晓得。”   周梨慌了,浅浅试了一下,少说几十两银子呢!“爷,您这是干什么?”   “这都是你爹偷偷攒在我这里的钱,爷也不晓得哪天一口气提不上来就没了,所以趁着现在还精神,赶紧给你收着。”周老头到底是要脸的,没好意思和周梨说,这都是自己用各种借口从周老大那里要来或是骗来的。   周梨半信半疑,但是天降横财,哪个不心动?一双灵动的眼眸直直看着周老头:“真的么?”   “真的真的,你也别叫你姐知道,你爹给你姐的够多了。”周老头一想起周秀珠的婆家,就十分不喜,生怕周梨老实,拿去和周秀珠分,连忙提醒道。   周梨还真没打算同她姐分,毕竟她姐也没当家,拿给了她姐,到时候都是落到她婆婆手里,她姐半个子儿都摸不着。   周老头越是看着满脸真挚的周梨,想起往昔算计老大的那些混账事,越发没脸面对周梨,只挥着手叮嘱:“你身子才好些,夜深了快回去吧,银子千万要收好了。”   然这么一大包银子,周梨最后也只能藏在裙子底下,才给顺利带出去。   别人没瞧出什么,但是一出大门,白亦初就担心地询问她,“你哪里不舒服么?”怎么觉得走路怪怪的?   周梨走路能不怪么?她裙子里虽有裤子,可是这一动银子就敲在腿上,让她条件反射就想躲开。   周梨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一直坚持到家,进了大门立马就伸手拔开裙子,从里将那银子取出来递给元氏和白亦初看:“我爷不知怎了,说这钱是我爹给留的。”   这鬼话她自然不信的,但银子却是真的。   元氏和白亦初都一脸瞠目结舌,第一反应自然是这银子是假的,可拿在手里试了嘴里咬了,又偏是真的。   虽是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叫周梨好生收好。   而周老头病了这么一回,周老二劝周老太让他们搬到大房来,腾出那边的房子给周玉宝成婚时候,周老头态度坚决地给拒绝了,只道:“你是想让我死不是?我才梦见你大哥来接我,你就要把我赶去他家那头,是巴不得我早点死么?”   一个孝字压下头,周老二也没法子。   周老太又一直以为是自己险些把周老头给气死,所以也没敢多劝。   周老二夫妻想独占房子的心思,一时没了眉目,就此夭折了。   而这几日里,白亦初和元氏将地里玉米豆子都种下,秧田里也撒了泡好的稻种,只等着秧苗发芽长起来,端午的时候就可移栽。   这段时间,白亦初还去大脸家河洞门的地里帮忙干活,果然像是此前说的那样,带着大脸在火烧坡边边上里抓了只野鸡。   但回来给一分为二,一半送了二叔公,一半拿去给周老头炖汤补身体。   他们自己一根鸡毛都没留,但是倒在村里赚了一回好名声,大家又是夸他们孝顺又是记情的。   大脸都一脸感动,以白亦初为榜样,只说以后也要好生孝顺家里的长辈。   然而饭桌上却是有元氏从灶头上解下来的半只熏兔肉,白亦初夹了一筷子给周梨,“我从来没想到,原来想博个好名声竟然这样简单,眼下谁见了我都要夸几句,往后你二叔他们真想冤枉咱们什么,可就难了。”   鸡给二叔公家那是理所应当,人之前帮过家里,还把牛多借了两天。   至于周老头那边,白亦初是不乐意。起先他还不屑去讨好,更不想把那半只鸡便宜周老头。没准周老头都吃不到,最后便宜了二房那三个混账。   可周梨说,孝敬那头的事情,心就算不诚,但样子还是要做的。至于那半只鸡进了谁的肚子,不是他们操心的事情,反正他们送去了。   “咱们也不算是有意博。不过灶头上的熏肉差不多了,该收起来,我爷忽然给了我这么多银子,没准哪日过来串门,瞧见就不好了。”周梨提醒着。   “那是,不然他一看灶头上还有这么多熏肉,却只给他半只野鸡,怕是要再咯痰一次。”白亦初也笑着打趣。   其   实周梨引导白亦初在村里博了个好形象,一开始的打算是,村里春耕后,族里的学堂就要重新开起来了。   教书的先生虽然是个一辈子都没中过秀才的老头,但总是能教人识字。   她倒是识字,却不能直接教白亦初,不然大家要把自己当做怪物了。所以便打算让白亦初去族里的学堂。   可白亦初身份尴尬,她很担心族里不同意,所以才能给白亦初打造个好形象。   但她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婉转表达了一下,白亦初就将一切都做得很好。   这说到底,都是源于他骨子里的本质就是善良的,也不是那种不勤快的。   瞧他一个人,带着几个小伙伴,便将鱼塘打整得跟乡绅老爷家的花园一样,谁路过瞧见了不夸两声?   这如今那果林子里的小沟渠边上,因铺满了鹅卵石,如今大家路过累了都在那边乘凉歇气。 第11章   旱地里的庄稼种完了,水田里也收拾干净,每日也就是晨昏之际去查看秧田里的水。   要说这大米不好吃呢!这秧苗培育也是有讲究的,水多了不行,水少了又怕旱死,还怕鸟雀把种子给啄了。   所以这种子撒下去这些天,最是磨人,本来就没多大事,却非得要拿一个人来看着。   这事儿自然也就落到了白亦初身上,往年周老大还在的时候,都是元氏去负责的,哪怕是夜里守田水也是她。   但现在周老大没了,她一个寡妇反而要更留意名声了。   田里的秧苗有白亦初负责,元氏得了空闲,也就带着周梨去赶集。   说来那原来的周梨也是可怜,因为身体的缘故,连村子都没出过。而现在的周梨身体逐渐好,元氏便领着她去。   当然了,路上强行将周梨背起来走了好几回。   到了镇子上,因周梨在,元氏破天荒下了小馆子,吃过面后,便领着周梨去逛集市。   这次主要来,就是为买小猪仔的事。   周梨不大懂,只是瞧见有个老妇人的那一窝小猪仔个个都精神头十足,白毛下面皮还泛着粉红,上窜下跳的,一看身体就十分健康。   但却被元氏拉着离开,她甚是不解:“元姨,那猪仔不好么?”   “那一看就是喂了酒糟的,你看那猪浑身就比别家的小猪要红个一两分。且不说喂了酒糟多了好几斤重量,咱得多花冤枉钱,就那病猪瘟猪吃了酒糟,也精神都很。”元氏解释着。   所以未免买到病猪,这种吃了酒糟的不要。   那吃了酒糟的,也就是骗骗那种才当家的小夫妻罢了。   只怕瞧见那猪浑身色儿好,又精神,高高兴兴就买回去了。   两人又逛了几处,最终瞧中了,元氏跟人家磨了半天的价格,总共花了三两六,一公一母,公的那头是小花猪,可爱又伶俐。   元氏的意思,现在家里多了个能干活的白亦初,周梨身体也好起来了,所以就买了头小母猪,到时候就不扇,等大了拉去找个种猪配了。   如此来年不但不用买小猪仔,还能卖小猪仔,多赚一笔。   周梨听着虽是辛苦了几分,但想着家里如今没个什么营生,虽有那些个银子,但往后要花银子的地方多着呢!也就十分赞成,只是如此一来,便担心起来,“这样我们家地里的粮食怕是不够了。”   便建议着,等今年新粮快出来的时候,买点陈粮,这样价格便宜些,掺着猪草喂猪是十分划算的,一日煮一大锅猪食,也是大人手抓一把粮食,添在里头给猪食做个哨头罢了。   元氏直夸她聪明,两人又添补了些其他的家用,拉着绳子,赶着小猪回村。   家里如今鸡鸭鹅猪都有了,周梨便开始盘算着,若是有头驴就好了,只是今年怕是买不得了,不然那点私房钱就叫叔婶发现了,不得安生。   只想着这小母猪争气些,明年卖了小猪仔得了银子再买。   转眼着她爹忌满一月,身上的孝服按照规矩也脱了下来,正巧地里的豆苗玉米都长了出来,田里的秧苗也不错,嫩绿一片。   而且这会儿涨势稳定,也不用去赶鸟或是天天守田水了。   元氏也得了些空闲,太阳又暖,便跟着村里的女人们在打谷场的皂角树下纳鞋底缝补衣裳。   周梨把鸭子跟鹅赶去了自家的鱼塘,便也去找河对岸田埂上打猪草的白亦初,路上遇着了去十里外半坡庙里做尼姑的花慧。   花慧是周梨家的邻舍,小时候花慧还来她家玩过,后来花慧娘去世,她爹娶了后娘,时常打她,她姑姑见着可怜,自己又没法养,便劝着花慧爹给送到庙里。   这个出家可跟那些个犯了错的世家小姐们的出家不一样,她们不剃头,也不念经做什么早课,每日也跟村里人家一般,种地挑水打柴。   运气好些的时候,跟着庙里的师父去大户人家做法事,还能吃上一两口香甜的糕点呢!   她见周梨身体好了,自是十分高兴,两人拉着说了会儿话,才分开。   等周梨到田埂上找到白亦初,帮忙抱了几堆割好的猪草进背篓,就听到河对面的田坝里传来声音,“阿梨,快回来!你家出事了!”   这乡里就是这样,隔了个三四里,喊一声仍旧能听见,更别说这才一里左右罢了。   她和白亦初相视了一眼,下意识都以为是她那些叔婶们闹了幺蛾子,也没敢耽搁,白亦初立马背起背篓,“我先回去,你慢些别急。”说罢,一个小跑很快就与周梨拉开了距离。   白亦初那脑瓜子聪明,他先赶回去了,周梨也不担心。   等她回村的时候,发现人都聚集在打谷场,并非是自家,白亦初挡在元氏跟前,面前是一对箭弩拔张的中年夫妻。   并不见周家这边的人,就族里一些旁亲。   至于这对中年夫妻是元氏的兄嫂,周梨她爹葬礼的时候来过一次。   这会儿元家嫂子正跌脚绊手地冲四周的老百姓诉苦,“哪里还有我们这样的哥嫂,想着她年轻,总没有一个人过日子的道理,这不好心给她重新相看了一门亲事,她竟然不愿意,反而怪罪起我们来。”   乡下对于守孝没有半年三年之说,就个把月的,讲究的人家最多也就是三个月而已。   所以如今元氏的哥嫂是掐着满了月出了孝期,就马不停蹄地接她回去嫁人。   可真要为她好,就不会把她嫁个一个酒疯子,更不会在酒疯子死后,刚满月又把她嫁给大她许多的周老大续弦了。   说到底还不就是为了那点彩礼钱罢了。   “不知舅舅舅母给元姨相了什么人家,若真能过好日子,不要你们来说,我也劝元姨再嫁。”周梨走进人群里,接过话朝元家夫妻问。   众人一听,也好奇起来,纷纷跟着附和。   元家嫂子看到周梨面色红润的小脸,心有些诧异,叫她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一看,颇有些心虚,嘴里说得也是含糊不清:“自然是好人家,我们难道还能害自己的亲妹妹不是?”   元家哥也是跟着点头。   元氏却生怕周梨真信了他们的鬼话,吓得连连摇头,“我不嫁,我也不走。”   元家搜子立马上前,伸手要掐元氏的耳朵,但被白亦初给挡住了,只能骂道:“你脑子叫驴踢了不是,好日子不过你要给人做牛做马?还要伺候这么个拖……”后面的话叫白亦初和周梨一瞪,元嫂子只能不甘心地吞回去,但还是拿眼睛狠狠剜了一下元氏。   周梨见这说不出个一二三,元氏又被她兄嫂吓得脸都白了不愿意回去,便只道:“不过就算是相看了什么顶好的人家,那也是要看我周家这头放不放人啊。我年纪还小,家里可离不得元姨。不过你们若是实在想接走她,那也不是不行,把当初我爹给的彩礼归还一半,我就放她走。不然她就是死,也是我周家的魂。” 第12章   一听要归还一半的彩礼,元家嫂子绷不住了,立马就原形毕露,掐着腰朝周梨破口骂起来:“你个短命儿怕是想钱想疯了?”还一面指着怯弱的元氏:“你瞧她浑身上下这二两肉,难道还能比猪贵不是?更何况到你周家后,伺候你们老小一堆,还要照顾田里庄稼,你就是请个长工,那点钱也不够,现在还反而赖上了,真是不要脸。”   她   这忽然咒骂起周梨,周梨本人倒是无所谓,可元氏和白亦初却气得不行。但两人都被一脸从容冷静的周梨按住了。周梨甚至还笑眯眯地回头问元氏:“元姨,你嫂子当初嫁到你们家,多少彩礼?”   元氏不知所以,只听她问就答:“二两。”   元家夫妻也不知周梨葫芦里卖什么药。只是见她听完后,忽然‘噗呲’一声笑出来,朝元家大哥看去:“如此元家舅舅倒是赚大了,二两银子不但买了个长工还买了个老妈子,还额外给你生儿育女。”   元家嫂子反应过来周梨骂她更不值钱,气得浑身发抖,但终究是个乡下没见识的女人,心中的愤怒已经不是言语能够发泄的了,所以便直接上手朝周梨扑过去厮打。   只不过她哪里能近周梨的身?不说有白亦初和元氏在,就是周家的那些旁亲也不会这样眼巴巴地看着周梨被欺负。   更何况,他们也看出来了,这元家夫妻哪里是为元氏着想?分明就是卖元氏罢了。   而且周梨说得也对,元氏就算是要改嫁,那也得是周家这边点头放人,不然那就是私逃,连带着元家夫妻也要被当做拐子送县衙去。   毕竟俗话说的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元氏夫家又不是没人了。   这个时候村里人不禁也感慨那周老大果然是个有头脑的,难怪当初去东海摸珠子的人那么多,就他一个发了财。瞧人家这临死前,还招了个上门女婿回来,不但稳住了大房能长久延续,还将这守寡的元氏也困住了。   元家嫂子叫众人这一拦,连周梨的衣角都没碰到,反而拉扯间,好像肚子上被人狠狠地揍了两拳,疼得她有苦难言。   元家大哥也不知怎么好好的接妹妹回家嫁人,就变成了这样?当下见自家婆娘落了下风,也连忙上前去帮忙。   可在场都是些女人,他一个男人也不好去跟着拉扯,不然回头那些婆娘们的男人上来,不得把自己打个半死啊?   因此也只能急躁躁地在一旁拉自己的女人。   元家大哥不拉的时候,元家嫂子虽暗地里挨打了,但还能回手,可他这如今一拉,元家嫂子只能任由对方掐打。   周梨早就拉着白亦初退到一旁,眼看着差不多了,这才出声阻止道:“好了,大家快住手,柳地甲来了!”   听着柳地甲来了,众人也忙停手。只不过此刻元家嫂子发鬓散乱,衣衫拉胯,好不狼狈。   可没等她去找柳地甲告状,周梨就率先开口道:“元家舅妈,我们也不是不同意你们把元姨接回家,我又不要多,就归还一半彩礼,你若不愿意,还执意动手抢人,那我就衙门里去击鼓,看县老爷站在哪一头。”   提到了县衙,元家嫂子到底是有些心虚,又见柳地甲快走近了,生怕对方真扭送他们去县里,告个强抢民女的罪名,只拉着元家大哥跑了。   走之前少不得狠狠地瞪了周梨和元氏两眼,放下狠话,“迟早叫你们知道老娘的手段。”   只不过她这威胁的话说完,不但没看到周梨露出半点怯色,反而冲她一笑,“好啊,往后我们若出什么事,那就找你。”   这话可把元家大哥吓得不轻,只拽着元家嫂子赶紧走了。   柳地甲这时候也到,他媳妇跟着来的。见着狼狈逃跑的元家夫妻,又看了看红着眼圈的元氏,心里明白了几分。   毕竟大家对于元家夫妻也是有几分了解的。   不过当下还是仔细问了缘由,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只将方才这打谷场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个遍,少不得也是夸赞了周梨几句,晓得护着继母。   柳地甲一听,心说和自己猜想的一样,元氏那没良心的哥嫂,又要打她的主意了。当下只叫大家散去,这才转头对元氏说道:“你既然已经嫁到这桐树村,便是桐树村的人,你娘家兄嫂又如何?那也要讲规矩不是?”   正说着,又有人来喊,说周梨家的猪从圈里跑出来了,这会儿正在拱大门。   元氏一听了,急得不行,只不过她现在还红着眼圈,状态也不好,柳夫人便将她拉住,“叫孩子们去看就是了,两头小猪仔,不打紧,你要是不放心,叫小八他爷跟着一起去。”   周梨也正是这样想的,正好她和白亦初先回去,也让柳夫人陪元氏说说话,宽宽心。   柳夫人眼见着俩孩子和自己老头子都走远了,方将目光收回,落到元氏的身上:“两个孩子虽不是你亲生,但今日却晓得拿命来护着你,可见是真敬着你的。这年头里,后娘是不好做,可是哪家的孩子能像是阿梨他们这般乖巧孝顺?这是你的福气。”   元氏心里有数,她是没有那么多心眼,但哪个真对自己好,她是能判断出来的。所以只点着头,“我晓得,阿梨和小女婿都是好孩子。”   柳夫人其实挺担心她再生心思的,毕竟还年轻,三十不到呢!见她点头,也是松了一口气,但还是继续说道:“不过你若真有那意思,想来周家也不是真不愿意放你走。只是你要考虑清楚了,你已是嫁了两门姓,男人都没了,我知晓这不怪你,但咱管不住旁人的嘴,往后遇到的是什么人,也不好说。所以我的意思,既然将来什么光景心里没谱,倒不如抓着眼前要紧。”   元氏才没有再嫁的心思,一来她这身体,小时候在家里干活落下了病更,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二来她觉得没男人也好,而且眼下孩子又孝顺听话,还会管家,柴米油盐的事情都不要她操心。   这样好的日子,皇帝来接她进宫她都不愿意呢!   可因她沉默着没言语,柳夫人便误会了她的意思,心里隐隐有些担心,她若真有心再嫁?阿梨小夫妻日子怎么过啊?再怎么聪明也是孩子,家里到底得有个大人,她那些个叔叔又都个个狼子野心,爷奶又糊涂。   因此是打定主意如何都要把元氏给留下,“咱们女人这辈子,其实也简单得很,只要孩子懂事孝顺就好,你现在都已经有阿梨了,她虽非你亲骨肉,可也是你从小抚养长大的,与那亲生的也是无二了。你倒不如好好安下心,再过个八九年的,两个孩子大了圆房,你就能做祖母享那天伦之乐了。” 第13章   周梨二人和柳地甲急忙赶回家将猪赶进圈里,这才发现圈门压根就不是被小猪仔拱开的,它们可还没那么大的力气。   除非用巧劲儿,可是猪没那么聪明,不然猪圈门就不会设计成这样了。   可这家里也没有外人进来的过的痕迹,这院墙可高得很,就是成年人没个辅助的梯子,也不好翻进来。   柳地甲环视了一周,确定果然不是人为后,就给断定为巧合,要么就是早上没关好。   周梨和白亦初也实在没发现什么,朝柳地甲道了谢,递了水。本是要留柳地甲多坐会儿,奈何柳地甲还有事情要忙。   不过周梨还是把白亦初读书的事情与他提了一回,柳地甲也是答应了的。如今就只剩下同族里说去了。   白亦初反而有些意外,这事周梨没提前与他说,见柳地甲走后,这才有些着急起来:“我去上学了,那么多活儿,你们哪里忙种得过来?”   周梨忙着去检查自己藏的银子还在不在,她始终不信小猪那么聪明,或是早上没关好。所以哪里顾得上同他讲大道理,“忙不忙得完,那也不是你操心的事情,更何况这地种一辈子,也出不了头,你去学堂里待一阵子,就算不是什么读书料子,但好歹认识几个字,能知理写名,往后也不会叫人笑话。”   白亦初一点不想上学,这还不如让他去县里镖局里做个学徒,还能学个一两招呢!所以不死心地跟在周梨身后反对,“我不去,会写字又如何?你看那些读书的,两个肩膀挑不起一根扁担,全要靠家里的老娘和媳妇养,我可不做那样没皮没脸的。”   周梨心想他能不能去族里学堂的事情,还没个准数呢!少不得要去求爷爷告奶奶的,这货竟然还不稀罕去。心里不禁有些烦躁,气得停住脚本转过身,不想正叫那白亦初撞上来。   两人身高是差不多的,如今额头碰在一起,都疼得咧牙咧嘴的。   白亦初还倒打一耙:“你干嘛忽然转过来?”话是如此,但还是讨好地笑着伸手去给周梨揉额头,“没事吧?”   周梨看他那嬉皮笑脸的样子,气也是笑了,“疼不疼的,还追究这作甚?我是同你说,这学得去上。那是不叫姑娘去学堂,不然你觉得能轮得到你啊?”   白亦初听得这话,脑子一转,恍然大悟,“原来是阿梨你想读书认字啊?那行吧,我就去呗,回来我就教你。”   周梨本来担心白亦初不愿意去上学,自己就算是强行叫他进去了,只怕也是厌学,哪里晓得他如今却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当下也就顺水推舟,“对,你得好好学,回来才能教我。”这下也不用担心白亦初不好好读书了。   说罢,一面进了房间,见自己藏银子的地方没动过,不禁松了一口气。不想一回头看到白亦初就在自己身后,一时气得美目圆瞪:“你跟进来干嘛?”又下意识想要挡在自己藏钱的地方。   但哪里挡得住?白亦初看着地上那堆满碎步的竹筐,却是捧腹哈哈大笑:“你就藏在这里啊?我还以为,怎么着也要学你爷在墙上抠个洞呢?”   周梨白他一眼,“如今就你我晓得,若是丢了,就找你要。”一面气呼呼出了房间。   白亦初赶紧追上去,“话可不能这样说,大不了以后我不进你屋子得了,或者你重新找个地方藏。”   两人正理论着,元氏也回来了,周梨连忙迎上去,“元姨,你今天没事吧?”她还不放心,生怕元氏身上有那瞧不见的伤。   元氏心里还回荡着柳夫人的那些话,过几年孩子们大了,自己就要做祖母。于是如今看着周梨,只巴不得她快些长大,到时候自己也老了,省得兄嫂还惦记着领自己回去嫁人,村里也人也不会再觉得自己是守不住的。   又迎上两个孩子关忧的面容,不禁露出一丝温和笑容:“没事,倒是今天吓着你们了。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们做。”这一晃,也是夕阳斜落了。   周梨二人也不客气,各自报了菜名。   周梨又趁着这会儿,去了二叔家那边,找了她爷,说起白亦初上学的事。   周老头也听说了打谷场的事情,晓得周梨把人留住,夸了她一回,也答应了白亦初去上学的事,还道:“反正是族里出钱,他也现在也是周家的人,不上白不上。”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也就是老二家舍不得三个孙子这大劳力,不然自己觉得也该去学堂里。   不过也叮嘱着周梨:“但到底是个外姓人,叫他识几个字就好,别想着他靠读书出人头地。”就怕真出人头地了,就不愿意做这赘婿了。   周梨嘴上自然是应了。心里又想,那金榜题名,可比她那个世界高考不知道严了多少,这才是真正的独木桥,就这乡下这点教育资源,哪里能培养出状元郎?   不过好歹把白亦初上学的事情安排好,走的时候才发现二叔一家那边安安静静的,也不知哪里去了。   然没想到她才到家门口,就被早等着的白亦初激动拉到进去,“阿梨,我抓住打开圈门的凶手了。”   周梨一听,下意识以为是人,立马警惕起来,“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你快随我去看。”白亦初心想抓一只大猫而已。   他倒是轻松,周梨却是紧张不已,然而等过了穿堂,就听见一声猫的咆哮声。   周梨皱起眉头,“哪里来的猫?”而且叫得好凶。   白亦初却已经跑到关鸭的笼子旁边,指着那正从笼子里伸手出来试图打开笼门的黄狸花猫:“我刚准备去鱼塘赶鸭鹅,就听到这边有动静,过来一看这猫居然再开圈门。”   周梨本来觉得不可能的,毕竟这猫就算是个头不小,有个十来斤的样子,但是怎么可能……然而她话还没说出口,只听‘啪嗒’地一声,笼门被猫打开了,它敏捷地跳出来,也不管周梨和抓它进笼子的白亦初,直接就蹦到猪圈里。   紧接着两人就听到了杀猪一般的叫声,等震惊中的两人反应过来跑到圈门口,借着那微弱的暮光,能瞧见两只小猪仔被猫追得上蹿下跳,惨不忍睹! 第14章   “你还傻站着干什么,把猫弄出来啊!”小猪要被抓伤了,感染没了,那这银子不打水漂了么?急得周梨赶紧推攘着白亦初。   白亦初像是才反应过来,毕竟也没想到两只小猪仔居然会被一只猫追着厮打的。   也顾不得开圈门了,直接翻进去。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彻底下山了,最后一丝余光也彻底被远处的山影模糊,周梨一下也没适应过来,只见圈里黑乎乎的一片,忙去摸挂在旁边牛圈上的马灯。   只是她还没找到打火石,元氏就抬着灯盏过来了,“这是怎么了?”一面焦急地朝着猪圈里瞧去。   周梨忙走过来将马灯点燃,往猪圈门上挂,“有只猫进圈里去了。”   “猫?”元氏皱眉,显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可这时候猪圈里真传来一声清脆的‘喵呜’,随后是白亦初气虚喘喘的声音:“总算给你抓住了!”他此刻略显狼狈的身影也逐渐在马灯里显现出来,手里正抓着一只黄梨花的后颈。   这下换元氏瞠目结舌了,“怎么会有猫?”又见两只鹌鹑般的小猪仔,这会儿瑟瑟发抖地挤在角落里,身上还好几道血痕,一时给她惊得:“天菩萨,这是作甚了?”然后把灯盏递给周梨,忙去猪草里找了些能止血的草来碾碎,要去给猪敷上。   白亦初还是将满嘴骂脏的猫塞进关鸭子的笼里,只不过以防它再给打开,拿了藤条将门给绑了死结,方匆匆去鱼塘赶鸭鹅。   等周梨和元氏给猪身上的抓痕都敷上了药,白亦初也将鸭鹅给收回来了。鸭笼关着猫,就直径给一起关在鹅圏里,反正这整日一起在一个鱼塘里,早就熟悉了。   而这期间,那只猫就跟打了鸡血一般,一直在鸭笼里抓挠,嘴里和喵呜喵喵地骂个不停。   而且全程都是对着猪圈。   周梨自认为自己从前也是养过猫的,这样战斗力凶悍的猫还是头一次见到,又见它还在对着猪圈里骂,心中甚是疑惑,“元姨,这是谁家猫啊?你看它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和我们家猪有什么深仇大恨。”   元氏还在忧心猪身上的伤痕,听到周梨的话,这才将目光落到鸭笼里,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眉头扭成一团,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咱买猪那天,那主人家还说这猪儿活泼,路上从笼子里跑出来,把一只野猫给拱了一下。”   也正是这样,买到手里后,元氏在猪身上拴了好几条绳子拉着,就怕跑了。   “不会是那只猫吧?这隔了多远?还能追过来?”白亦初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这个缘由,那这只专门盯着他们家猪仔打的猫又怎么说?反正村里上下白亦初现在已经十分熟悉了,可没见谁家有养这样一只黄狸花猫。   周梨却觉得极有可能,毕竟她前世的时候看过一只狸花猫寻仇,就因为被一只家猫骂了几句,那只狸花猫就蹲了几天,趁着那一家主人不在家里,晚上顺着水管爬上十楼,据说累了就在空调上歇会儿,然后继续爬。   最后挠开窗纱,进去将那只家猫揍了一顿,原路返回,猫粮都没吃一口。   至于那只家猫,后来据说花了五千大洋还是六千,才给治好。   由此可见,小猫猫虽然可爱,但是这记仇报复之心也十分强。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猫得多聪明啊。如果眼前这只猫就是元姨说的那只,那它这寻了几十里路跑来复仇,还会开圈门,这样聪明绝顶,简直就是猫中极品……   当下就做了决定,这只猫她养定了。“如果真是那只猫,那咱们养它吧,还能抓老鼠呢!”   白亦初想起这猫的敏捷性,在猪圈里抓它的时候害得自己好几次险些摔在猪屎上,心里是拒绝的,“抓不抓老鼠不知道,但是肯定抓猪。”   只不过说完见周梨看着那猫的眼睛都满是喜欢,又改了一下口风:“想养也行,这猫野性太强,不好养熟,你得有耐心。”   元氏倒是没有多大的意见,只说不要叫猫再进猪圈就行。又惦记着灶火上炖的熏兔肉,忙去看火了。   笼子里的猫这会儿倒是安静了下来,但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周梨还没靠近,它就咧牙咧嘴地开始哈气。   白亦初   见了忙将周梨拉住,“别摸它,小心挠你。咱先关在笼子里养两天看看。”   周梨见着那黄梨花龇牙咧嘴的样子,也只要作罢,“那我去给它弄点吃的。”   只是家里如今能拿出来的就是猪油拌饭了,虽然事实上周梨知道,猫是肉食动物,不该给它喂粮食,但这猫粮哪里去找?家里倒是有鸡肉,但全是盐和花椒,猫也不能吃。   便想着去田里抓鳝鱼,那东西腥臭,烤干磨粉给猫拌饭,肯定比猪油好。   可第二天一早来看,她弄的猫饭一口未动,不但如此,这猫还嚎了一个晚上。   见了周梨和白亦初,仍旧是露出一副十分凶悍的模样。周梨见此,倒不是觉得这猫养不熟,而是觉得自己把它关起来,它哪里能高兴?至于那猫饭多半它也看不上。   毕竟就它那身手,若不是被关着的话,怕是早田鼠麻雀吃了个饱。   “要不放了吧?它野惯了,关着别到时候憋出病来,而且东西也不吃。”周梨朝白亦初提议。   白亦初想了想,“那我给放远些,别到时候又回来打咱家的猪仔。”   周梨觉得徒劳,毕竟这猫能寻个几十里找到这小猪仔……   于是白亦初就这样打开笼子,然后自己守到猪圈门口。   没想到这猫出了笼子,朝着猪圈门那骂两声,一下就跳上墙头跑了。   周梨还是有些不放心,“没准它出去觅食回来,就揍咱家的猪呢?我去放鸭子,你在这里守着,实在不行,咱把这猪圈门上面给钉死。”   白亦初苦笑,“也只能这样了,只是人家那是为了防偷猪贼,咱是为了防猫。”   后来猪圈门上面的空隙倒是没钉死,元氏用竹篾编了个挡板固定在那里,猪圈门又重新落了锁。   各缝隙里只要猫能进去的地方,都给封住。   这样才算放了心。   毕竟总不能二十四小时拿人守在猪圈门口,也好在那猪身上被抓的地方,没发脓,而且还已经结疤,猪也能吃能睡,看来是没有什么大碍。   要说那黄梨花虽是野猫,但身体健硕得很,也干净,不像是个有病的样子。   但没想到,下午周梨想起把给猫装猫饭的碗拿回去洗,却发现里面的猫饭被吃了,连碗都给舔得反光。   这猫碗放得高,明显不是鸡啄的。 第15章   老鼠又不可能吃这么干净,周梨一度怀疑是那黄梨花回来吃的,毕竟那猪圈门上面的竹篾挡板上,明显有被猫抓过的痕迹。   所以周梨又做了一碗猫饭在原来的位置放着。   接连五六天,每日那猫饭都会被吃个干净。   一家三口虽然都没看到猫的影子,但第六天的时候,碗里多了一只死耗子,元氏去拿碗的时候瞧见了,笑着同周梨说道:“这猫能追几十里找到猪报仇,可见是聪明的,你见天给它吃的,它也晓得报恩,你瞧这是什么?”   说着,一把揪着死耗子的尾巴给周梨瞧。   周梨最怕的就是老鼠,不管是死还是活,当即给吓得惊叫起来。   也是巧,白亦初刚从学堂里回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一个箭步冲进来,竟然发现周梨是被耗子吓到,捧腹哈哈大笑起来,“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居然怕耗子。”   元氏也没料想到周梨怕这东西,满脸自责,一边同周梨道歉,一面只连忙将老鼠扔出去。   而白亦初笑着笑着,发现周梨脸色苍白,果然不像是假装的,这才赶紧收了笑,伸手过去拉她,“别怕了,那是死的,又不会咬人,更何况你想想,那是黄梨花感谢你每天给它做猫饭呢!走走,今天先生教我们三字经,我全都会写了,而且看一遍就会背,你不知道周天宝好笨,读都读不顺,还被先生留堂了。”   这几日里,白亦初都去学堂里,果然像是周梨所预想的那样,因为想要教给周梨,所以他老老实实听先生讲课,回来就原封不动地教给周梨。   事实上周梨会的,只不过是有的繁体字不认识罢了。   周梨这会儿脑子里还满是那死耗子的影子,不过听到白亦初说是黄梨花感谢自己的礼物,如此一想,心里似乎舒服了一些,“好。”   家里没条件,白亦初也就在院子里那铺了石板的地面用黄泥块写给周梨看,然后教她读,再让她拿黄泥块在自己原来写的那上面描。   正写着,只听一声‘喵’,两人同时抬头寻声望去,只见果然是那只黄梨花,此刻正昂首挺胸,一脸得意地坐在墙头上,还时不时地舔一舔爪爪。   白亦初见着光景,不禁忍不住笑道:“它不会是觉得今天带了礼物,所以找你邀功吧?”   周梨心说还是别提那礼物了。也不知道这黄梨花到底懂不懂,但那表情,的确像是在等着自己夸它的样子。周梨便起身走到墙根下面,“谢谢你的礼物,送得很好,以后别送了。”   “对对,她又不吃耗子,还怕耗子。”白亦初凑过去,也觉得这猫果然有趣,说它记仇吧,它好像没报复过自己,那日明明是自己从猪圈里把它抓出来,在笼子里关了一个晚上呢!   可说不记仇吧,现在它虽然不去打猪了,但听元姨说,还是偶尔能从后院听到猫叫声。   那声音一听就不善,分明是在骂脏。   此刻黄梨花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喵呜了一声,转身拿毛茸茸的屁股对着他俩,然后跳下墙头又走了。   “不会生气了吧?”白亦初见此,忍不住疑惑。   周梨哪里晓得,不过这猫还真的是聪明。   两人没在意这事儿,但没想到隔天猫碗里多了条小鱼……   这下元氏都觉得这猫儿成精了,只赶紧下锅把鱼给煮了,放回猫碗里去。   一来二去的,猫出现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多。   这阵子苞谷鸟见天叫嚷,地里的玉米豆苗都有五六寸的样子了。当然地里除了农作物长大了,那些个杂草也冒了头。   所以元氏天一亮就扛着锄头去地里锄草,周梨在家就喂喂鸡,猪草又不要她去割,白亦初下学后一般会给顺便打回来。   闲着的时间便比较多,便将她爹周老大阔的那几年买回的几本书翻出来看。   家里值钱的东西,基本都被叔叔们给拿了去,反而是这书本给留了下来。是几本杂记,倒也有些意思。   她坐在院子里的桃树下看书,黄梨花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竟然就在她旁边的小竹藤椅上睡着了,如果不是太过于恰意,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周梨只怕一时半会儿还发现不了。   “真聪明,可以摸摸你么?”周梨见着它那可爱的模样,想要伸手摸一把,但介于这黄梨花的天生狠劲儿,她没敢冒然出手,只慢慢的试探着。   见黄梨花没抗拒,这才轻轻地摸了摸它的脑袋。   于是那咕噜噜的声音就越发明显了,分明就是不讨厌周梨。   本来一猫一人很和谐的,大门却被咚咚地拍响,外面传来二婶潘氏急躁的声音,“梨丫头梨丫头开门,快点!”   黄梨花‘嗖’地一下,跳上墙头便跑了。   周梨起身去开门,潘氏直接越过她就朝院子里去,熟门熟路往厨房方向走,“你玉宝哥说成了,明儿亲家就要来,我记得你家有几个花盘子,我拿过招呼,过几天还你。”   她借东西几时还过?但周梨看着架势自己也拦不住,索性便道:“也好,不过既然大堂兄要说亲了,家里怕是忙不过来,我到时候和阿初去取就好,正好将你们去年时候借过去招呼客人的茶壶什么的,给拿回来。”   潘氏没理会,显然也没想到周梨到时候会真拿回来,嘴上还爽快地答应了,“行。”说话间已经打开靠墙的橱柜,把盘子给拿了出来,又瞧中了几个碗,要周梨给她一起拿过去。   还道:“她家还有个小女儿,也是要一并来的,你明日过去陪人玩。”   本来都要走了,又看到罐子里的糖,只将盘子夹在胳肢窝,就伸手去拿糖罐,“你们小孩子吃什么糖,别把牙吃坏了。”于是又理所应当拿走。   开了这个口子,怎么可能就拿糖呢?又见放了两斤白面,也拿走了。   周梨见是拦不住了,只任由潘氏在厨房里挑挑拣拣。转眼间锅瓢碗盆粮食就收刮了不少。   刚才还说了,要自己去陪她亲家的小女儿玩。所以到底是大堂兄娶媳妇,还是自己娶,东西全得自己出。   可不能惯着,心下已是有了主意,只将潘氏喊住:“三婶,这么多东西,我们俩也拿不完,不然我去请几个人来帮忙,你看那些杯盏碗筷的,别磕坏了。再瞧瞧还缺什么,你挑着,我去喊人。”   潘氏压根没多想,只觉得她说的有理,这些个盘子打坏了,明儿可怎么待客?而且见周梨也上道,便想去搬她家客厅拿一套梨花桌椅,于是道:“那你赶紧去!多叫几个人。”   周梨却没从大门出去,而是绕到后院,带了半斤玉米仔去了鱼塘边,快速把鸭子和鹅喂了才回家。   但到了门口却没进去,而是一脸慌里慌张往回走。   离她家最近的便是花慧家了,她爹跟后娘都不在家,就老祖母坐在院坝里晒太阳,见周梨刚过去,现在又跑过来,还一脸慌里慌张的,“梨丫头这是怎么了?”   周梨小脸满是惊慌,回头朝家里那边望了一眼,“六奶奶,我家里有动静,弄得乒乒乓乓的,这会儿阿初在学堂里呢,我元姨又在地里,最近集上都在传小偷横行,踩着老百姓们下地了进村偷东西。我怕那偷子晓得我家里没什么大人,所以…”   这事大家都听说了,隔壁村的牛都被牵走了。   所以花慧奶奶如何坐得住,“好孩子别怕,要真是小偷,咱俩去了也拿不住,得多叫几个人。” 第16章   如此这般,周梨和花慧奶奶到就近几户人家喊了人。   运气还算好,除了些在家的妇人之外,还有一个族里的堂兄周阿威也在。   大家就这么浩浩荡荡地拿着扫帚锄头往周梨家去,果然见着大门是从里面锁住的,里面还有响动,周阿威就回花慧奶家拿了楼梯过来。   刚爬上墙头,就见院子里堆满了东西,大到桌椅被褥,小到锅瓢碗盏盐醋。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悄咪咪地下了楼梯,压低声音朝满脸紧张又好奇的众人说:“好家伙,哪里是小偷,分明是强盗。”不过他还真没见到这样贪心的强盗,似乎恨不得什么都给人搬走,连盐都不放过。   花慧奶等人闻言,捏紧了手中的武器,“人多么?”   周阿威摇头,“没看到,不过几乎都要把里头搬空了,只怕人是不少的。”扫视了她们这帮妇人孩子,有些忧心:“谁跑得快,去叫柳地甲找几个人来吧。”   花慧奶立马就指了个跑得快的小子,叫去柳地甲家喊人。   然后大家也不敢轻举妄动。   周梨本来还担心潘氏久不见自己归来,在里头骂自己呢!到时候大家也晓得了,哪里有什么强盗,分明就是潘氏。   可没想到她那样贪心,已经完全沉溺于搬东西中。   一会儿大家伙来将她当做强盗,这可就不怪自己了。   被花慧奶使唤去的人很快就来了,柳地甲和好几个青壮年一起,个个都汗流浃背的,见了周阿威,连忙问里面的情况。   周阿威压低着嗓子:“怕是早就踩好点了。”不然怎么可能这样肆无忌惮。“不过现在还在后院,听阿梨说她家后院有鸡和兔子,还养了猪,我们也听到后院传来的猪叫声了,没准这会儿在捆猪,要不我翻进去将门打开,咱们进去给这些强盗来一个瓮中捉鳖?”   柳地甲想了想,村门口多的是晒太阳的老太太老头们,也问了没见陌生人进村,可见这强盗也没几个。   又见他们人多势众,当即就同意周阿威的办法,只叫他仔细些。   周梨也连忙出主意,让周阿威将梯子移了位置,翻过墙头那边有桃树,顺着桃树下去摔不着人。   一时间,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周阿威开门。   而这会儿闻讯周梨家遭了强盗的村民们也赶来了,连周梨的爷爷周老头也拄着拐杖赶来。   随着周阿威将门打开,众人鱼贯涌入,见着院子里几乎快要堆满了的物件,更家确定果然遭了强盗。   柳地甲朝几个青壮年示意了一下,大家便顺着穿堂要去后院抓人。   哪里晓得这会儿,在后院的潘氏还真是捆猪。想着这猪虽然小,但好歹有几十斤肉,到时候别说是明天招呼亲家了,就是到时候办酒席,也不用另外买肉。   可没想到她好不容易开了圈门,要拿绳子套猪的时候,不知道哪里跑来一只猫,忽然往她脸上撞了一下,顿时脸火辣辣地疼,不用想肯定也是那死猫给她把脸抓出血痕了。   于是她破口大骂起来:“天杀的狗东西,老娘打死你!”   所以等众人闻声冲进后院时,只见潘氏狼狈不已地追着一只黄狸花猫在后院跑,鸡笼鸭舍撞到了不少,连食槽都横七八竖地摆在院子中间,更不要说那到处散乱的猪草。   潘氏正被这只猫折腾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见着众人,还以为是周梨喊来帮她搬东西的,俨然早就忘记了自己是来借东西一事。   这会儿又在气头上,只朝大家喊道:“先给我把这猫打死!”   但是却没有谁敢动,毕竟这周梨家大门的门闩从里插,而且满院子的东西,乱七八糟堆在那里,那些个瓶瓶罐罐的,还拿床单来捆着……   这事儿,总不可能周梨自家人做的吧?而且元氏在地里干活,白亦初在学堂里呢!   至于周梨又不在家,鱼塘边喂鸭子喂鹅呢!而且就周梨这身体,也没那么大的力气,把桌椅都给搬出来吧?   因此明眼人一看,立即都明白过来了,更何况早前潘氏就满村子炫耀,她家老大周玉宝明天相看的人家就上门来了。   柳地甲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现在这强盗算是他们自家人,于是只向周老头看过去。   周老头如何还不晓得自己这个媳妇那爱贪便宜的性子?但这次也太过些了吧?她要来借点桌椅可以理解,可她竟然连人的被子都抱了出来,盐糖酱醋也没放过……   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猛地将拐杖敲打着旁边鸡食槽:“老二媳妇,你这是干什么?”周家的脸,都要给她丢完了。   但潘氏还不明就里,以为周老头是气恼她把周梨家的后院弄得乱七八糟的,就满不在乎道:“都是这只猫干的好事,我好端端的捆猪,不知道它哪里跑出来的,还挠了我一脸。”   说罢,还把那受伤的脸展示给众人看。见着这么多人都还站着,不忘使唤道:“大家都别站着啊,赶紧帮忙,先给我把猪拉到屠夫家里,明儿大家都到我家吃席。”   她说得那样理所应当,好叫在场的人无不可怜周梨。越发觉得潘氏过份,花慧奶终是忍不住了,“周潘氏,我问你,这猪是你养的还是你买的?就喊大伙儿给你捆?”   潘氏不以为然,毕竟此前周梨放了话的,叫她自己收拾,言下之意不就是瞧中什么拿什么?笑了笑:“这不是玉宝要成婚了,梨丫头这个做妹妹的,尽点心意罢了。”   尽点心意?这家里里里外外,但凡是能值一个铜板的,都被她搜刮了,别说是旁人,就是周老头也看不下去,只出言责斥道:“你给我赶紧滚回家去,你和老二还没死呢!就是死了,这玉宝成婚的事情也算不到梨丫头身上来。”   潘氏懵了,这几个意思?“不是,我这是借的,又不是不还。”还不忘朝周梨看去,“梨丫头你自己说是不是借的。”至于什么时候还,可没说哩。   周梨叫她那凶恶的眼神一瞪,原本就弱不禁风的她连连点头,但那眼里的担惊受怕,哪个没看出来?   花慧奶一行人都看不下去了,“周潘氏,不叫你这样欺负人的。” 第17章   又瞪了周老头一眼,“周火棍,你是要把周家的脸都全丢了才罢休不是?还是打算让你家老大这一门绝后才甘心?人心是没长在正中间,但也没有你这样偏心的,那手心手背都是肉,你早些年偏老二家,叫老大让田分地的就算了,可是现在老大都不在了,你这心什么做的,怎么能下得去手?”   她话音落下,又有另外的婶子马上接话:“是了,这好好的房子,硬是给她薅得家徒四壁。”   潘氏越发不解了,莫名其妙的就叫这些人训斥起来,心中也是不服气,“你们嚷什么?梨丫头愿意借我,你们嫉妒了不是?”   可周梨那弱小无助的样子,   像是愿意借的么?   周老头眼见着还这样嚣张跋扈的二媳妇,心里又是气又是委屈,这事儿他完全不知道,可现在却叫人人指着鼻子骂,连那些个跟着来看热闹的孩子,都一副鄙视自己的样子。   但又不能动手打儿媳妇,最后也只能放下狠话,“借什么借?我不同意!”   “可是梨丫头同……”潘氏心说公公莫名其妙,可是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可是什么?还不赶紧滚回去,我周家怎么娶了你这么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周老大终究是没忍住了,提着拐杖要动手。   潘氏到现在还是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借东西的主人家都没发火,他们这些外人闹什么?但见公公真要动手打自己,这些看戏的一个没拦着,反而叫好,到底是有些被吓着,顾不得被猫儿抓伤的脸,赶紧跑了。   至于东西,她心里还惦记着,回头叫男人和三个儿子来拿。还想早就不要这些人帮忙拿了,看他们都嫉妒得。   只是她虽跑了,她将周梨家那厨房搬得干干净净的,还有那厅里的桌椅茶具,房间里像样的床单被子都没放过,比那强盗都要过份,所以事情怎么可能就这样结束?   花慧奶带着几个妇人帮周梨将厨房和房间里的被褥都放回去,柳地甲带来的几个青壮年则帮忙将桌椅什么的都给搬进去。   不想进了房间,发现正房里那仿大户人家的拔步床,都叫潘氏给拆了一半,她是要打算连床也搬走么?   更不要说供奉周老大排位的桌子,也给移了位,周老大的排位就这样被扔在墙根底下。   柳地甲听进屋子的人说得此事,只把周老头喊到一处说话,显然也是针对潘氏今日之举的。   而这将东西归位之时,在地里锄草和学堂读书的元氏和白亦初也赶回来了。   两人首先是检查周梨受伤没。花慧奶只在一旁夸赞道:“梨丫头聪明,听到家里不对劲有响动,就赶紧来叫我了。”   只是没想到,竟然是个家贼。   说罢,少不得将那潘氏骂了个狗血淋头,元氏只赶紧朝大伙儿道谢,又煮了茶招呼大家,谢谢今日大家的仗义之举。   如此一对比,那潘氏越发刻薄贪婪,反而衬得元氏贤惠识大体。   也不晓得柳地甲和周老头说了什么,周老头走之前,和周梨说,这事儿会给大房一个交代,然后便走了。   周梨现在其实还有些懵懵的,潘氏要借东西,她拦不住,才想着找了借口出去,到时候喊了乡亲们来,到时候就算大家没把潘氏当做小偷,但也能给自己做个见证。   可没想到潘氏比她预想的还要给力……还真打算将家里给搬个精光。   所以现在周梨想,事情到了这一步,潘氏接下来遭遇什么,可怪不得自己了。要怪也是怪她自己太过于贪心。   如果一开始就动厨房,可就没这后来的事。   大家虽帮忙基本把东西都归位,但是家里还是给潘氏弄得乱七八糟的,白亦初和周梨一起收拾后院,少不得吐槽,“没想到她这样厉害,短短这么点时间,就将咱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你检查你银子没?”   “看了,那破布箱子她可么瞧上。”周梨说起这事儿一脸的得意,可见把银子放在那破布箱子里,的确是明智之举。   又想起潘氏被抓花了脸,忍不住四周搜寻起黄狸花猫的踪影,“猫儿也不白喂,今儿它可替咱们动手了。”   白亦初闻言回头看了看猪圈里命运多桀的两只小猪,今儿险些可被潘氏拉去宰了,“有没有可能,是你二婶去动了小猪,它觉得那猪只能是它能揍,所以才揍你二婶的?”   “那不可能。”除非猫儿成精了。但周梨不信。   等两人将后院收拾好,元氏也把房间里打扫完了,黄狸花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悠闲地坐在猪圈的茅草顶上舔着爪爪。   周梨见了眼里顿时露出欢喜,“小黄快来。”   但黄狸花慵懒地叫了一声,就别过头去继续舔爪爪,十分高傲。   白亦初见了,在一旁笑道:“瞧我。”随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条早就死了的小鱼,冲黄狸花晃了晃。   那黄狸花立马闪现到他跟前,一口将小鱼叼走了。   那速度之快,说是闪电也不为过。   周梨看得堂瞠目结舌的,不过更诧异的是白亦初哪里来的小鱼,“你好恶心,哪里抓的,都死了还放口袋里,臭死了。”   “学堂前的小池塘里啊。”白亦初垂头拉着口袋闻,“不臭啊。”还要周梨一起闻。   两人追逐打闹间,花慧奶来了,在前院和元氏说,潘氏挨打了,叫周老二揍得不轻,哭天喊地的,明儿鼻青脸肿的可怎么招呼她这亲家?   送了花慧奶走,元氏却忧心起来,“今天的事情,整个村都晓得了,听说你玉宝哥谈的那门亲,在咱们村里是有些亲戚的,这亲家还晓得来不来呢!”   周梨觉得悬。不过这婚事黄了,和自己没半毛钱关系,都是他们自己闹的。   果不其然,第二天没听说周老二家来客。不过周梨没多管,没想到去鱼塘边赶鸭鹅回家,忽然被果林里跳出来的一个人影扑倒:“小蹄子,看我不打死你,敢阴老娘!” 第18章   也亏得周梨如今身体好,若是从前那副身体,只怕让臃肿的潘氏一压,不死也去半条命了。   但现在的她麻利得很,潘氏扑来的时候,她已经滚到了一旁。   那潘氏虽说速度快,但到底不如小孩子那样敏捷,只能硬生生扑在地面,顿时啃了满地的野草泥土。   也顾不得擦去满脸的泥,只‘呸’地一声吐掉嘴里的些许泥土,就马上爬起来继续厮打周梨。   她爬起来的时候,周梨也起来了,一窝被惊得不轻的鸭子也纷纷朝四周躲去,但那大鹅可不一样,如今虽还没成年,但骨子里的凶悍劲儿像是镶嵌在基因里了一般。   对于这个忽如其来将它们整齐队伍打乱的潘氏十分不满,一个个伸长脖子就朝潘氏咬去。   周梨也没料想到这些鹅如此给力,竟然硬生生将潘氏给拖住了,当即也冷静了几分,但并未拍去身上的泥土,而是在这鸭鹅声音噪杂交错间,冲潘氏一笑,“这怎么能怪我呢?若非二婶你这么贪心,大家也不会相信我的话啊。”   潘氏见她果然承认是故意害自己,气得浑身发抖,猛地踹了咬着自己裤腿不放的鹅,一把抓住周梨那仙弱的肩膀,扬手就要抽打,一边还恶狠狠地骂道:“你个短命儿,老娘今儿非得扒了你的皮,敢算计老娘我!”   周梨竟然也不躲,反而笑眯眯地看着她,眼底满是毫不掩饰的挑衅之色,“你打一个试试?”只是她这话说完,忽然惊慌失措地大声喊起来:“救命啊救命啊!二婶你别打我,我求求你了。”   众所皆知,小姑娘们的声音那穿透力不是一般的强,加上这会儿也是夜幕降临之际,去往田里劳作的乡亲们也都一一归家来。   而这条路上的更是不少,她二人虽在周梨家鱼塘边的果林里,可是果林另外一头就是小路。   她这一喊,路上的人立马就闻声赶来。   至于潘氏,这会儿已经完全被周梨那挑衅的话语激得完全失态,见周梨喊救命,原本要打她的手也忙捂在周梨的嘴上,两人拉扯间也摔倒在地上。   等闻声而来的村民冲进林子里,只见周梨小小的身躯几乎被壮实臃肿的潘氏压在身子底下,而且还被捂住了口鼻,那小脸憋得通红。   也顾不得什么,生怕潘氏把周梨给捂死了,忙扔下手里的撮箕锄头,忙去拉潘氏。   潘氏这会儿却已经红了眼,看着在上一刻还嚣张跋扈,这会儿却在自己身下苟延残喘的周梨,心理上有种说不出来的快意。所以也不管此刻赶来的村民们,死压着周梨就不放,嘴里还狠毒地念叨着:“老娘弄死你!”   村民们拉不开潘氏,生怕周梨真被她捂死,只得动手往她后背敲去。   潘氏吃痛,这才松开周梨。   周家族里的秀婶忙将周梨从地上扶起来,见着周梨浑身软绵绵,进的气少出的气多,不免是给吓着了,“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她这一喊,众人也顾不得潘氏,急忙过来瞧周梨   ,可这会儿本就夜幕降临了,又是果林里,光线越发昏暗,只有人提议赶紧将周梨抬出果林,一面又匆忙去她家喊人。   周梨其实没多大的事,就是那地面有些碎石子,潘氏压下来的时候硌得自己后背生疼。   等着被抱着出了果林,晓得差不多了,缓缓睁开眼,“我没事,我家鹅呢?”   众人见她还能说话,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气,“好孩子,你没事就好了,鹅别担心,婶儿马上给你赶回家去。”   就说话这会儿,白亦初和元氏都赶来了,两人将她紧紧围着,白亦初眼睛泛红,看朝一旁还在破口大骂周梨的潘氏满是腾腾杀意。   如果不是周梨紧抓着他的手,他极有可能真跑过去把潘氏打一顿。   然而白亦初还没动手,潘氏就被同样冲冲赶来的周老二狠狠一巴掌甩在脸上。   潘氏被打懵了,嘴里的脏话也戛然而止,只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周老二。   但周老二没理会她,而是走上前来想查看周梨的伤势。   不过被白亦初和元氏挡住了。   他也就没在上前,只是一脸愧色道:“梨丫头,昨儿你二婶犯糊涂,二叔已经警告过她了,没想到她竟然……”他似乎真没脸说下去,一度哽咽,顿了顿才道:“你放心,我今儿就将你二婶送回娘家待一阵子,你没事吧 ?”   周梨虚弱地摇着头,但她还没说话,刚才救她的几个族里婶子就气愤道:“没事?我们若是再晚来一步,梨丫头只怕早叫你婆娘给捂死了。”   另一个族里奶奶也道:“是了,老二你得空多管管你媳妇,太无法无天了,偷偷抢抢就算了,竟然还想草菅人命。不是我这个长辈胡言乱语,实在是有这么一个当娘,以后你叫玉宝他们怎么说亲?”   大家七嘴八舌的,只将潘氏今时以往所做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一一说落起来,还真有些罄竹难书的意思。   周老二最后也只能弯着腰陪笑着道歉。   柳地甲和大叔公二叔公又来了,见着虽这事还是和周梨有关系,但也没怪罪她,反而越发可怜她叫人欺辱。   当天晚上潘氏也没能回家,反而让周老二亲自拉着往祠堂里去,怎么罚的周梨不知道。   反正她受了伤,被元氏和白亦初带回家了。   第二日周玉宝替潘氏来赔罪,送了二两银子给周梨买补品压惊,另外还抓了一只母鸡过来。   只是一副心肝不情不愿的样子,走的时候还狠狠瞪了周梨两眼。   这个时候周梨休息一夜已经好多了,也没理会他,只问起白亦初,“族里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昨儿晚上你三个堂兄齐刷刷跪在祠堂门口求情,最后也只是叫她思过,今年罚了两石粮食族里充公,然后赔你二两银子和那只不下蛋的老母鸡。”白亦初对于这个判决,是十分不满意的,所以一早都拉着一张小脸。 第19章   听着是不算多,可是对于潘氏来讲,怕是要了她半条命了,又是银子又是粮食的,这可比挖她的心口肉都要叫她难受。   更何况她在周家生了三个儿子,族里怎么可能叫二叔休了她?所以这个惩罚,其实已经很重了。   见白亦初板着脸,便只笑着劝道:“好了,我又没什么事。”   话是这样说,可白亦初想起昨日听闻来喊的人说她被潘氏捂得快没气的时候,还是吓得不轻。   反正当时朝鱼塘边赶过去的时候,白亦初都觉得自己整个人是虚麻的,深一脚浅一脚,总觉得好似没走在地上,而是踩在那藻泽里一般。   所以见到周梨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不免是有些生气,“昨儿我说我去赶鸭鹅回来,你非得让我煮猪食,是不是早就算着了?”   周梨的确知道潘氏是个沉不住气的,必然时时刻刻再找机会收拾自己。与其日夜防着,不如直接给潘氏一个机会。   因此便让白亦初在家煮猪食,她去鱼塘边。   如今见白亦初猜到,也不瞒着他了,“这事总是得有个结果才是。”虽然结果不尽人意,但总算能安生一段时间了。   更何况潘氏有什么打紧的?周梨想起昨日在自己面前点头哈腰赔礼道歉的二叔,才觉得头疼。   这个才是最难对付的。   “以后不许再这样了。”白亦初虽然猜到了,但是听周梨亲自承认,心里还是有些气恼。   “晓得了,你别和元姨说,就当是个意外。”周梨想了想,还是不要叫元氏晓得。   白亦初点头,却只要周梨给他保证以后有什么事都不会瞒着自己,这事儿才作罢。   接下来几日,周梨都在家里休息,但凡出门的事,白亦初和元氏一件不给她。   转眼间这清明咫尺再近了,周梨和元氏去镇子上赶集,买了些香火纸烛,准备等白亦初过几日学堂放假,去上坟。   这好一段日子,都没见过潘氏露面,周玉宝的婚事也理所应当黄了,可周老二不但没生气,反而上门亲自再次为潘氏那日的举动道歉。   等周老二走了,白亦初忍不住道:“你这个二叔才是厉害的,好沉得住气。”   “那自然,不厉害怎么可能把我家那房子和许多田产都哄过去,还没人说他半句不是。”只不过她又不是周老大,可不吃这一套。   只想着三堂兄在学堂里每日和白亦初碰面,叫白亦初仔细些。   但到底没防住,周天宝和周元宝还是将白亦初揍了一顿,看着鼻青脸肿回来的白亦初,周梨急得眼泪花都掉了,“你就不会跑么?怎么叫他们打得这么严重?”   没想到白亦初咧嘴笑着,“我故意叫他们打的。”一面伸手去给她擦眼泪,“你别哭,我皮糙肉厚的,不疼。”以前在那些主人家,被打得比这个更严重多了。   “你脑子有病吧?”周梨听他说是故意的,气得不轻。   却听的白亦初嘀咕着:“你二婶被族里罚,你大堂兄的婚事也黄了,他们怎么可能不气?只怕憋着一口气使坏呢!今儿我索性如了他们的意,打我一顿出出气,以后就不会找你麻烦了。”   原本要责斥他的周梨听到这话,心一下就软了。看着白亦初,一时间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他是拿这样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说心里不感动是假的,可也不鼓励这样的事情,所以最后还是放了狠话,“以后不许再这样了,不然我再也不理你。”只将药也扔给他,“不疼自己擦。”   不想她才转身,白亦初就苦着脸干嚎,“哎哟喂,疼死我了。”   周梨也不知是真假,可是见他身上的伤的确不少,终究是不忍心,回头给他小心翼翼上药。   白亦初看着咫尺再近的这张脸,觉得周梨也不丑,虽然不算温柔,但其实也很容易心软,以后就娶她做媳妇也不是不行的。   周梨压根不晓得白亦初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东西,只是看着那伤口,还是忍不住心疼,叨叨念念地:“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白亦初一个不妨,只脱口说道:“其实他俩更惨,我打他俩专门挑那看不见的地方打。而且我跟你说,我会飞。”   周梨只将他这话当做是胡话,觉得八成脑子被打坏了。   然而在周老二家这边,周元宝和周天宝回来后,喊疼。起先周老二还真以为他们被白亦初暗算了,可是检查了上下,都没发现伤势,吃饭的时候一人还吃三大碗,便觉得是假装的。   还将两人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两个大个头打个比他们两还要小的瘦小子还有脸喊疼。   周元宝和周天宝真的疼啊!可明明是给娘和大哥出气,他们不但不信,还觉得是装的……   这叫两人不免是觉得委屈不已,心里开始有些后悔,早知道不去打白亦初了。   又觉得白亦初邪门得很,到底对他们使了什么妖术,害得他俩浑身疼,却又不见伤口。   其实也就是白亦初挨揍的时候,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些记忆,某些穴位按重了,人会疼,但不会留下伤痕。   白亦初当时也就是抱着试试的态度,但是没想到真有效果。   别问他怎么确定的,反正他在自己身上试了。那叫一个疼,身上这点伤比起来,什么也不是了。   清明很快就过了,水田里的秧苗也越来越绿,元氏去抛过一次粪水,谷雨也快来了,便开始准备插秧事宜。   而周梨粥白亦初种在前院的各种小菜   也越来越长得好。那多余的送镇子上去卖,路程太远也不划算,所以她摘了些去孝敬她爷奶,连带着花慧奶那里也送了不少去。   白亦初也给学堂的先生和二叔公柳地甲家分别送了些。   众人都只夸他们会过日子,又会伺候田地,加上白亦初在学堂里表现好,学什么又都快,先生格外喜欢他,几度想提过要叫他去县城里读书。   但一想到白亦初尴尬的身份,就只要作罢了。   于是每次看到白亦初,先生眼里总是浓浓的惋惜。   五月插秧,白亦初的小伙伴们都来帮忙,周梨和元氏做了些可口的饭菜送去,其中她调制卤料卤出来的荤素菜一致获得好评。   这让周梨起了去镇子上开个小卤菜铺子的念头。 第20章   不过今年是指望不得了,毕竟不提田里地里,就满鱼塘的鸭子跟鹅,还有后院的鸡和猪,也要人来张罗。   于是只同白亦初提了一嘴,白亦初听了自然是十分赞成,“好啊。”到时候他就不用上学了,没准铺子开大了,开到县城里去,他就能去县城的武馆学武。   周梨压根不知道他这点花花肠子,还以为他也和自己一样慧眼独具,开卤菜铺子肯定能赚钱。   明日又是赶集的日子,她身体现在几乎已经没什么问题了,自己完全能走去镇子上。   加上这端午也快到了,元氏要去买些糯米回来包粽子,周梨便一起去。时下地里的豆角辣椒茄子都不错,也是摘了满满一背篓,往镇子上去。   都知道周秀珠那婆婆是什么德性,所以以往她们空手是不去姐姐家的,这几个月里,也就上次听说姐姐身体不好,抱了只小母鸡来看过一次罢了。   如何地里大丰收,便给周秀珠送去。   赶集天,桶油铺子里人也多,但不见她姐夫许二德,而是许家大哥夫妻在忙,见了周梨和元氏,只说周秀珠在忙。   两人道谢,以为是在忙端午事宜,只从旁边的小侧门直径往后院去。   这铺面连带着后院,都是当初周老大赞助女婿开起来的,就希望大女儿能过上好日子。   可周秀珠是个没主意的人,和元氏一样是软性子,偏上遇着了许老太这样尖酸刻薄两面三刀的婆婆。   早前周老大身体还算好,手里还有钱时,许老太对周秀珠那叫一个好,好似亲闺女一般。   也正是如此,周老大才被蒙了眼,出钱给他们盘了这铺子,让他们一家子都从岔河寨搬到了镇子上。   后来周老大身体不行了,钱也没什么了,许老太也就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周老大悔不当初,不过见女婿对女儿还算好,两人又有了孩子,便只能作罢,盼着往后许老太能有几分良心。   这会儿周梨和元氏进了小侧门,穿过这狭长的小巷子,还没进院子就见到五岁多的许青苗将一岁的小树背在背上,正在水井旁打水,一旁的木盆里堆了不少衣裳,一看就是成年人的。   周梨一见着光景,生怕许青苗连带着小树被水桶给带到井里,夺步上前给拉住绳子,“你娘呢?怎叫你打水?这么危险。”   许青苗小脸上满是汗水,见着周梨止不住满脸的欢喜,“小姨。”又喊了元氏一声小姨婆。   这才回着周梨:“奶说家里不养闲人,镇子外面新开了个烧砖窑,娘和爹去干活了,我也要给小叔洗衣裳,不然不能吃饭。”   五岁的孩子,想什么就说什么。又整日关在院子里,没见过什么世面,只晓得周梨是亲人,也没个防备。   周梨听得这话,一时火冒三丈,她晓得姐姐在许家日子过得不如意,所以极少来打扰,就是避免给姐姐造成不便。   可哪里晓得,姐姐这日子过得已经艰难到这地步了?   连元氏也气得不行,朝周梨说道:“这桶油铺子,是你爹开给你姐的。”可是说完后,她又觉得无力。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周秀珠如今是许家的媳妇,她若是亲娘还好,能说上一两句,可偏自己又是个后娘,只能急得红了眼睛。   可周梨才不会这样想,她压住心中的火气,又怕元氏忍不住哭起来反而吓着侄女儿侄儿,只示意元氏一眼,“元姨,你先把背篓放下来,我问青苗几句话。”   这才朝许青苗问道:“要干活,怎么不叫你爹娘在铺子里帮忙?”   许青苗想着偷偷听来的话,想告诉小姨,但又怕叫祖母听到,回头挨打,便朝里头望了望,见着她祖母没出来,才凑到周梨身边小声说道:“奶说爹娘笨,没大伯大伯娘聪明,只能干苦力。”   周梨听了,气得冷笑一声,“铺子是我爹出的银子,契约上有名有据,就是亏了那也轮不到旁人来操心。”   一面起身朝屋子里看去,她知道许老太在家,不过就是嫌弃她们是穷亲戚,不想来往,故意装着不在家罢了。   她本来想让元氏将带来的菜都带走,一片叶子也不给留,但转头想了想,还是作罢。不过回头只连盆带衣裳,直接给扔了井里,牵起许青苗,“你带我去找你爹娘。”   许青苗完全被周梨的举动吓傻了,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小叔和奶奶肯定要揍自己。所以她也怕挨打,想都没想,就跟周梨走了。   在屋子里等了半天不见动静的许老太出来,只见孙子孙女没了影子,小儿子的衣裳和盆也不见,倒是厨房外的墙边堆满了不少新鲜的茄子青瓜,脸色这才好看些,“算有几分眼力劲,晓得空手不登门。”   只是心里还纳闷,盆哪里去了?   还以为刚才周梨扔衣裳和盆的声音,是水桶掉井里了,所以压根没往井里去瞧。   而这会儿周梨已经带着许青苗姐弟俩出了小侧门,小树也放到了元氏的背篓里。   她整理了一下情绪,笑眯眯地到店里去,“大哥大嫂,那些青瓜白菜都是我们自己种的,不值几个钱,我带青苗他们去逛一逛。”   许家大哥大嫂只应了。   她这带着侄儿侄女走,邻里的王掌柜媳妇就一脸羡慕道:“你这弟媳的妹妹还真是贴心,这么远的路,还给带了这么多东西来。”   许大嫂不以为然,“又不值几个钱。”   这话叫店里的客人十分不赞成,“可不兴这样说,俗话说的好,这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而且他是晓得的,周秀珠父母都不在了,就一个小妹妹和继母,日子也艰难,可种了些菜蔬,还要送来给她姐姐,显然是个很好的人了。   然后又问起,“这不见他们夫妻俩?”问的,就是许二德夫妻。   许大嫂给打岔过去了,心里琢磨着,得想办法将房契店契给弄过来才是,现在店虽然是他们夫妻俩把控,但总觉得不踏实。 第21章   又说周梨元氏带着许青苗姐弟去找周秀珠夫妻,路上得知姐弟俩早饭都没的吃,更别说现在是午饭时间了,便带去小店里吃了饭,另外买了些包子带着给周秀珠夫妻俩吃。   这会儿烈日炎炎的,他们这一路走来,都汗流浃背的,更别说是守在烧砖窑旁边的周秀珠了。   她是女人,力气不大,去弄土胚管事的嫌她力气小,就被安排在这里烧火。   这会儿口干舌燥的,又热又饿,忽然瞧见妹妹和女儿,还以为是自己饿出幻觉来了。   没想打下一刻就听到女儿充满欢喜的声音,“娘!”   等反应过来时,许青苗已经扑在她怀里了,“娘这里好热啊。”   是好热啊。周梨离得那么远,都觉得炙烤得脸颊生疼,便让元氏带着小树离得远些。   她也没去找周秀珠,只在这一片砖厂扫视了一圈,一眼就锁定了那个背着四处指点江山手的略胖管事,走过去同人打招呼。   也不晓得她跟人说了什么,那管事随后便叫了一个人来替代周秀珠。   周秀珠懵里懵懂地牵着女儿到那阴凉的地方,见着儿子也来了,抱着孩子哄了会儿,才想起问元氏,“元姨,你们怎么来了?还找到这里?”   元氏却已经开始哭了:“你过这样日子,怎么不和家里说?你爹便是不在了,我还有这把骨头能给你拼一拼。”   周秀珠和元氏没   相差几岁,就像是周梨和许青苗也没相差几岁罢了。所以和对方都有种说不上来的亲近感。   周秀珠见她哭,眼泪也像是决堤了一般,既哭自己日子艰难,又哭娘家妹妹和元氏可怜。“都是命罢了,有什么办法呢?你们日子也不好过,我都听说了,三叔二叔都盯着,我怎么还能同你们添麻烦?”   两人说着,周梨已经把许二德给喊来了。   坦白地说,这个姐夫没什么毛病,对媳妇也不是不好,只是耳根子软,他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周梨将他喊来,也没说什么,只一脸冷静地叫周秀珠和元氏擦了眼泪,将包子递给她和许二德吃。   等吃完了,这才看朝面黄肌瘦的许青苗看过去:“想着端午了,地里的菜也长得好,想叫姐姐姐夫尝个鲜,天不亮我们就去地里现摘,然后走几个时辰到镇子上。可我一进门瞧见了什么?”   许二德今天第一眼看到这个小妹,就觉得怪怪的,现在总算是知道了,怕是因为青苗干活的事。于是连忙解释道:“青苗也不小了,学做点事是正常的。”   周梨没理会他,“学做点事我不反对,但青苗才多大,就让她背着小树,饭也不给吃,就给他小叔洗衣裳。”说罢,才看朝许二德:“姐夫你三弟手断了还是瘫在床上了?”   许二德没想到孩子没吃早饭,只急忙朝许青苗看过去求证,“你奶没给你饭吃?”他们夫妻没吃早饭,就是因为娘说家里人口多,三弟要读书花费大,以后她不吃早饭了。所以孝顺的许二德主动提议,他和周秀珠就不吃早饭了。   许青苗点头,“午饭也没有。”   许二德这才想起,难怪这段时间回去孩子总说饿,这时候他娘就说孩子馋,那肚子就是个耗子的无底洞填不满。   但也不好当着周梨的面承认,他也不愿意相信孩子们的亲奶奶会这样做。半响就只道了一句:“我娘也不容易。”   不过这话没换来任何人的理解,而是周梨一声冷笑:“你娘不容易跟我姐和孩子们有什么关系?她是现在才不容易的么?她的不容易是我姐和孩子们造成的么?”   她一连三问,直接把许二德给吓懵了。   周秀珠也一样,她知道爹在的时候常说妹妹聪明,可惜身体不好,但从来没想过周梨胆子这样大。   其实元氏也有些被惊到,毕竟她几乎没见过周梨生气表露出来过,即便是面对周家两位贪婪自私的叔叔时。   然而这还没完,周梨冷冷地看着垂着头的许二德:“我告诉你,你娘不容易,那也是你们兄弟造成的,你们无用才会没让她没过上她想要的日子,没给她雇七个老妈子八个丫头,一口一口嚼碎了喂给她吃。”   周梨的话并没有说完,稍微喘了一口气,又道:“真要和我姐有关系,也是因为我姐善良让她从乡下人变成了镇上人,从八面漏风的茅屋住到了四季冬暖夏凉的宽敞大院子里,还连带着你许家老小都跟着沾了光,可你们怎么做的?”   “你娘容不容易我不知道,我姐以前过得容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你看看嫁给你都过了什么日子?扶不起的阿斗,亏得我爹往你身上砸了这许多钱,喂养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没几斤几两,你自个儿愿意过苦日子彰显你的贤德孝顺,以此维持你那母慈子孝的场面你别拉着我姐跟孩子们!”   她目光落到小树和许青苗身上,“你再看看,你配当爹么?家里也没闹饥荒,我看你大哥大嫂绫罗绸缎裹浑身,脸上肥得冒油,你两个孩子却饿得比我当初病时还要瘦弱,他们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摊上你这样一个爹?”   她的骂声早就将周秀珠惊骇得一句话说也不出来。   倒是元氏总算反应过来了,忙将周梨拉住,“阿梨,你冷静些,这……”这怎么能说男人没用呢……何况那是她姐夫啊。   虽然她也没说错吧。可这话哪里是小姨子能说姐夫的?   周梨被元氏拉住了,剩下的话也没说出口,倒是那对于周梨这些话一知半解的许青苗挽起袖子,“爹,我可以不吃早饭晚饭,可是你让蝶姐他们别在打我了好不好?”   许青苗口里的蝶姐,正是许二德大哥家的女儿。   周秀珠这才发现许青苗身上的伤,满脸难以置信地拉过许青苗,只见那衣裳挡住的地方,还有许多伤痕,当即就崩溃地哭起来:“苗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青苗只说被堂姐堂兄们打的,他们还不许让告状,不然就把弟弟扔井里。这事儿许老太也知道,还说她被打肯定是做错了,许蝶那做姐姐的才打她。   周秀珠听罢,自责不已,“难怪你这阵子总说能带弟弟自己睡,都怪娘。”她还以为是女儿长大懂事了,没想到只是单纯害怕他们发现身上的伤罢了。   也许不是周梨那些话,只怕女儿也不敢挽起袖子。 第22章   周梨本来以为自己的境况已经十分艰难了,没想到姐姐的更逆风。眼下见抱着哭的母子三人,又看了看一旁呆若木鸡的许二德,对他是真不报一点希望,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周秀珠的肩膀,“姐,你与其哭,不如仔细想 ,你确定要你的孩子一直过这样的日子么?”   周秀珠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立即就摇着头,“不。”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就是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愿意让他们吃苦受累啊。   说完她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或许是为母则刚,她忽然起身冷冷地看着许二德:“许二德,我未嫁给你之前,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我能跟到这砖厂干活,能对你母亲和兄嫂们的欺辱逆来顺受,不是我活该,是我把你当做我男人,我真心拿你们做一家人,可他们是如何待我的?你怎么做男人的?就让你的妻儿过这样的日子?”   许二德这会儿脑子里是乱的,他其实心里是知道的,娘比较偏爱大哥和小弟,但俗话说的好,这谁家老二不是夹在中间做出气筒受气筒呢?   所以他也没法,只能是娘要什么就给什么,少惹娘生气,兴许哪天娘就发现了自己比大哥更孝顺,比三弟更勤快。   可是现在他脑子里全是妻女的哭声以及小姨子的那些话来回交替,他开始有些迷茫,自己难道错了么?可自己怎么能错呢?谁家不是这样过日子的?这周家姐妹不能因为当初岳父给了钱,就这样理所应当拿自己不当人啊?尤其是周梨,她一个小黄毛丫头,在这砖厂里同自己大呼小叫的,到底像什么样子?   果然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半点教养也没有。   再说不是说百事孝为先么?自己就是想做个孝子而已?自己这样孝顺娘,将来一定会有好报的。   他抬头看了看眼前冷冷看着自己的周秀珠,想起她嫁给自己那一年,是十里八村最好看的姑娘,玉雕出来的一样,十指不沾阳春水。可现在呢?   他艰难地蠕动着嘴唇,心里到底是有些对周秀珠数愧疚,可是那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最后也只能成了一句:“对,对不起。”然后说完,转头便去下面的泥塘边继续打砖胚。   心想没让她继续过那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这哪里怪自己?要怪就怪她爹把她嫁给自己。   难道此前,周家不知道自家是什么条件么?   周秀珠见此一幕,那还挂着眼泪的脸上忽然扯出一个怪异的笑容来,然后什么都没说,只失魂落魄地坐回原来的地面,然后机械性地将两个孩子给搂在怀里掉眼泪。   周梨这会儿只觉得有股深深的无力感,许二德果真是扶不起来,可偏自己又是个姑娘家,年纪还不过十岁。如果她在大些,也能替姐姐做主了。   可是现在,难道叫她劝姐姐和离么?和离了许家能给孩子么?姐姐又能离得孩子么?面对着许二德这种男人,别说姐姐一辈子能否出头,就是气也要给活活气死。   比起周梨的无力感,这样的光景,或者该说是许二德这样的男人,元氏见过太多了。所以此刻反而最为冷静,只见周梨姐妹俩这般样子,周秀珠又哭得厉害,便伸手拍了拍周梨的肩膀:“阿梨,别难过了,你这个姐夫一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你还能对他有什么指望?咱如今也只能憨憨想,他最起码不对你姐姐动手不是。”   本来就难过的周梨听到这话,就更加绝望了。眼   睛微红,侧目看着元氏,“所以元姨,只要不动手打女人,就能算是好男人了?”这是个什么世道,对男人的标准就这样低了么?   元氏张了张口,她虽然不想承认,可好像世道就是这样了。   只怕人还要给许二德多贴上几道标签,比如他孝顺、他不去沾花惹草,不嗜酒什么的。   但那抱着孩子们掉眼泪的周秀珠却忽然开口,语气很坚定,“我可以吃苦,可是我不能叫我的孩子们过这样的日子。”   不过说完这话,她又气馁了,整个人好似被抽去了筋骨一般,软软地靠在身后的树桩上,“可是,许家怎么可能愿意放我走呢?更不可能让我带走苗儿和树儿。”   是啊。和离何其艰难。休妻倒是简单,可是凭什么?周梨也不愿意她姐姐被休,这跟和离是两个概念。   看着姐姐哭得这样难过,以及那浑身是伤,又瘦弱得可怖的许青苗,她终究是不忍心,走过去抱住周秀珠:“姐,你别怕,我会想办法的。”就算是现在没有和离的办法,那也要将姐姐她们先从许家接出来。   不能叫他们娘三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只是要想什么办法,最好是今天就将人带回家去,许青苗腿上的伤,有的都开始发脓了。   留在许家,只怕不但没机会治,怕是今晚还要挨一顿打。毕竟自己此前生气,将那许家老三的衣裳扔在水井里了。   许老太是不可能对自己动手,但会打许青苗责骂姐姐。   如果许二德能护着妻儿也就罢了,可是许二德明显是要做大孝子。   她一时也是乱了心神,只是为了安慰周秀珠,还是道:“姐,你带着孩子们先在这里等着,我回镇子上一趟。”又让元氏在这里陪着。   元氏哪里放心她一个小姑娘独自来回跑?自然是要跟过去。   周秀珠也不放心,虽不知道妹妹是去做什么,但必然是为了自己。她瞥了一眼下面泥塘边埋头干活的许二德,也看透了。   兴许许二德是个好儿子,是个大家眼里的好人。可是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他不能改变自己和孩子们以后的日子,所以指望什么呢?   但叫妹妹去替她奔波,她也不忍。妹妹才多大,身体又才好起来,自己这个做姐姐的不但不能照顾她,还要拖累她。   所以放开两个孩子一个夺步上前,将周梨给拉住,“阿梨,是姐姐没出息,家里那头不能替你出头,现在就更不能让你牵扯到这些事情里来。姐姐会自己想办法。”   周梨相信周秀珠是真的不愿意她牵扯进去,可许家的所作所为,和周家那边对自己不一样,周家那边,最起码目前一切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可是许家这边呢?她看不见,她现在只能瞧见许青苗小小的身躯上挂满了新旧伤痕,小树一岁多的孩子了,饿得连站都站不稳,姐姐一个二十出头的人,正是最好的年纪,这样的艳阳天却要坐在这样炙热的砖窑前添柴递火。   是,这世间过得比她们艰难还要苦的人很多,就比如像是元氏说的那样,许二德不算坏,最起码没动手打周秀珠。所以周秀珠母女三好歹还活着,没有被饿死。   但人是要往前看,只能是越活越好,所以为什么要和那些过得不好的比呢?   她将手从周秀珠那满是茧子的手掌心里抽出来,宝石一般的眼睛透着坚毅:“姐,和离的事情我们先不提,可今天我一定要将你们娘三带回桐树村。” 第23章   周秀珠满脑子都是周梨态度坚决的样子,等她回过神来时,周梨已经走远了,元氏安慰了她几句,叮嘱看好孩子,也急忙追去了。   周梨其实还没有办法,她这会儿只恨不得把自己脑子撬开,将脑花一瓣一瓣地掰开好好找找,能否找出个好办法来?   可是一路走到镇子,她都没能想到个办法。   连元氏在她身后说话,她都没听进去。直至忽然撞了人,她连忙给人道歉,却叫那人反手一把抓住,兴奋地喊着她:“阿梨。”   周梨这才发现,竟然是花慧。   她和庙里的师父来买些香烛,而且庙里也要过端午,所以她师父去买糯米了和粽叶,她在庙门口的湿地里拔了不少菖蒲,这会儿摆摊卖呢!   “你怎么了?”花慧很快就察觉出周梨的状态不好,只连忙问着。“是你三婶的事么?”前阵子她奶去庙里看她,带了不少新鲜蔬菜去,说是周梨自己种,送给她的。也提了周家的事情。   花慧奶没舍得给儿子和儿媳,便拿篮子装着走了十里路送到半坡庙。   周梨摇着头,见她那许多菖蒲,便蹲下身来挑了几株,“这个还能种么?我在我家鱼塘边上种几株,怪香的。”   花慧一听,连忙从一旁的灰布袋子里捡了两块菖蒲根茎给她,“这个一块拿去种,一年就能发出一大片,剩下的一块放你家水缸。”   周梨连忙谢了,给她拿钱。   只不过花慧给拒绝了,“最近庙里不缺香油钱,来了个富人家的老太太,她去年在我们半坡庙门口歇脚乘凉,就进去烧了香求个大孙子,没想到她媳妇真给生了孙子,她觉得是我们庙里菩萨灵验,带了好些贡品来还愿不说,隔三差五还送了东西来。”   周梨听罢,脑子里却飞快闪过了什么。当下也顾不得和花慧说,只将几个铜板扔塞她手里,“那你帮忙上几炷香,求我阖家平安。”然后拿着菖蒲拉起元氏匆匆走了。   元氏不知她怎了,街上人多又没来得及问,直至在一处面生的算命先生摊前停下。   然后直接拿出二两银子放到桌上。   这反而叫算命先生愣住了,“小姑娘你这是?”见她身后还有元氏这个大人,示意她把银子拿回去。   元氏虽然一向都听周梨的,但见她把今儿带来的银子都白给这算命先生,有些急了,只拉着周梨小声劝慰道:“阿梨,我知道你心忧秀珠娘三,可也不能昏了头。”   说罢,示意她看这算命摊,压低声音说道:“他这里人都没有,而且又面生,分明就是四处跑场子的骗子,更何况你看这算命先生哪里有这样年轻的?只怕压根就没本事,再说真有本事,他怎不叫自己大富大贵。”   周梨知道元氏是担心她,但元氏这声音虽然压低了,可那算命先生想来也是听到了吧?她也顾不得尴尬了,只同元氏说道:“话是这样,可是元姨,世人都知道钱庄里全是钱,只要进去抢了,从此后就大富大贵,但为什么没人去呢?”   元氏没反应过来,“你这孩子,好端端的怎么说起抢钱庄?再说抢钱庄被抓住了得蹲大牢,说不定要连累全家砍头呢!”   周梨听到这话,赞同地点头道:“对啊,大家知道那里有钱,却又不敢去抢,就是因为付不起这份代价。”说罢,看了一眼那算命先生清冷的摊,“也一样的,先生他们就算是窥探了天机,可又如何?代价谁付得起?”   元氏闻言,恍然大悟过来,一时间满脸敬畏地看着那年轻的算命先生,心想莫不是真有本事?不然年纪轻轻的,怎么敢出来摆摊?   算命先生也是一怔,没想到最叫世人质疑他们身份的问题,一下叫眼前这个小姑娘给解释得清清楚楚,且又通俗易懂。但是不幸,他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天机,也不懂得窥探,就是给人测字打发打发时间而已。   顺便,体察体察民情。   不过又觉得眼前这小姑娘十分有趣,当即只笑问,“那小妹妹,你想求什么?”一面将她的银子推回去,“在下每日有一免费卦,你我有缘,今日白送你。”   周梨却没收银子,而是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要你算,我来算,你帮我传话。”   “哦?”这算命先生越发觉得有趣了,只简单思考了一下,就答应了。   但仍旧没要钱。   周梨觉得他奇怪,他也说周梨奇怪,红口白牙什么都不懂就帮人断运势。   周梨只回了他一句:“运势在天,命却是在我,乾坤未定,我为何不能自己断?”   那算命先生听罢,哈哈笑道:“有趣有趣!”   元氏就这样在一旁听他二人说完,最后那先生也没要钱,只是元氏有些担心,“真能办好么?”   “   许成文也读了几年的书,许家这老太太就指望他光耀明楣,今年秋天他要去县里参加院试,为求一个秀才。只要能让他考上,那老太太什么不能做?”所以周梨只要那算命先生想办法让许老太太相信,许成文能考上秀才光宗耀祖。   但前提是,不能让周秀珠娘三在跟前,八字不合。   不然就中不了。   这样的话,许老太太肯定要将周秀珠娘三打发出去。   那自己将姐姐他们带回家,不就顺理成章么?   但元氏觉得这计划不行,再说那个算命先生一看就不是这本地的,面生呢!“且不说那许老三是否能考得上,你难道就不怕那算命的跟许老太说了实话?”还有,那许家的老太太精明多算计,万一不信呢?   许成文能否考得上,周梨不知道,但就算是没有考上,那又如何?这离考试放榜还好几个月呢!给姐姐争取了这几个月,也足够姐姐考虑将来到底要怎么打算!   甚至是她想拿会桐油铺子,都是能行的。   至于那算命先生就算是去和许老太说实话,自己不承认,反正他一个外地来的。再说自己看起来也不像是傻子,叫他去骗许老太太,还倒贴二两银子,这跟谁说,说也不信啊!   毕竟不符合逻辑。   而且二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自己这个样子也不像是能拿出来的样子。   不过周梨虽嘴上说得头头是道,把元氏彻底给说服了,但对于那个外地来的陌生算命先生,她心里是没有谱的。 第24章   所以心里忐忑不安,继续想第二个办法。   然而那算命的比自己所预想的还要能忽悠人,等她和元氏将这一次来集上的采买和一些伤药都买好了,他在人群里同周梨比了个手势。   周梨半信半疑,但还是去桐油店里探一探。   不想那许大嫂一见她,连忙拉她进店里说话,又见她一个人,不见那两个小的和元氏,只问道:“怎就你一个人?”   “哦,我元姨带他们再逛一逛。”周梨一脸坦诚地回着。   许大嫂闻言,哦了一声,随后露出满脸为难的表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周梨见了,也是主动问,“许大嫂可有什么难事?”   许大嫂叹了口气,似乎很不愿意和周梨说一般,但踌躇片刻到底还是开了口,“你说我婆婆真是胡闹,路上遇着个算命的,说我们老三今年能高中。”   周梨心中一惊,莫不是这算命的真有两把刷子?面上却露出笑容,“那是好事啊,我可要提前恭喜,往后许家可就出老爷了!”   许大嫂苦笑,“可你不知道,那算命先生还给全家上下对了八字,说你姐和那俩孩子,刚好和老三对冲,要是还住在一起的话,怕是老三身上的官运要给磨没了。你说这叫个什么事?反正我们老太太是深信不疑了。可要我说,老三真有本事,自然会中。不中也不能怪旁人不是。”   可许大嫂嘴上虽是一副为了周秀珠母女三伸张正义的样子,但那心里其实巴不得周秀珠赶紧走。   走了剩下个软趴趴的老二,好拿捏,这桐油铺子到手里是迟早的事情了。   不过周梨和这许大嫂其实现在状态是一样的了,两个都表口不一。   所以她心里也雀跃起来了,但脸上刚才还在恭喜许成文会中秀才的笑容却已经快速消散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蹙起的眉头,甚至低声骂起那算命的,“我瞧就是个胡言乱语的江湖骗子,我姐姐命好着呢!别听那算命的胡说八道。”   许大嫂拉着她的手,满脸的为难又是替周秀珠不值得,“我也是这样劝我们老太太的,可是你知道老太太望子成龙,要真到时候老三这秀才出了什么差错,怕是要怪罪到你姐和孩子们的身上,你说冤不冤嘛!”   她还一副替周秀珠委屈的样子。   周梨见她此番作态,心中忍不住冷笑,不过面上却是稳稳的,沉吟片刻,“那我姐夫呢?”   “哦,老二啊。他还不知道呢!他和你姐出去做工了,怕是得天黑后才能回来呢!”许大嫂并不知道周梨其实已经去过烧砖窑的事。   不想周梨这时说道:“我们刚才带孩子们去烧砖窑了,我是问我姐夫会同意么?”   许大嫂一愣,随即摇着头,“这倒不清楚,不过你说那算命的也是奇怪了,只说你姐和孩子们,没说你姐夫。”   这回换周梨面露吃惊,“你这意思,我姐夫得留在家里,和我姐他们娘三分开?”   许大嫂也一阵埋怨起那算命的,“可不就是这个意思嘛,你说这不就是骗子么?哪里有拿人家活生生一家人拆开的。”但话到此处,她那话锋又忽然一转,“可话又说回来,你说他要是骗子吧,用我们老太太的话说,他又不去骗旁人,怎就偏骗我们家呢?所以没准真有什么。”   其实许大嫂真舍不得许二德跟着搬出去,许二德搬出去,这桐油铺子以后他们怎么名正言顺地管着?而且许二德又是干活下力气的好手,走了缺他这个大劳力,难道还能指望许老三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废物么?   到时候家里这些重活,岂不是要落在自家男人身上?她可舍不得呢!   于是也就开始劝着周梨:“其实吧,我觉得有些话,虽然听了是荒唐,但多少是要信一些。”   周梨看着许大嫂,介于她也苦口婆心劝了自己这么久,自己也该开始松口了。于是也赞同地点着头,“话是这样说,这些事儿还挺玄乎,就像是我爹买回来的那小子,你瞧我如今身体多好。”   许大嫂也顺着她的话夸赞了一回白亦初,也没少吹捧周老大对女儿们的用心良苦。   可周梨有些犯难,朝许大嫂问:“我姐他们娘三到时候住哪里去?我听说岔河寨那老房子,亲家婆婆已经给卖了同族的,我姐他们娘三也不好再回去住了。而且我姐夫没在,难道不怕人说闲话?”   许大嫂听她这话心里不免有些着急起来,心说这小丫头片子人不大,想得倒是这多,居然这么自私,听着意思是不愿意叫周秀珠三人回桐树村了?   于是急得忙脱口道:“你家那屋子宽敞,住她们三个不在话下的。又是娘家,就算你姐夫不在,也没人敢吐半句闲话。”   “是宽敞,但又不是三天两天,而是好几个月啊 ,时间久了,哪里会没有闲话呢?”周梨一副为难的样子,“而且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大嫂你是晓得的,我跟我爹这病了许多年,家里都给掏空了,如今就指望着那几亩地过日子,老天爷赏脸就有饭吃,那老天爷不赏脸了,我们也是只能干瞪眼到处求爷爷告奶奶。”   姐姐三人不是养不起,但是她不能表露出来,最好能从许家这里拿点钱就再好不过了。   不想因她这话,许大嫂已经在心底将她骂了一个遍儿,什么自私自利刻薄都一一安在了周梨的头上。   不过见周梨已经有些松口的意思,便也顺着她的话道:“妹妹瞧你这话说的,那是许家的媳妇和孙子孙女,哪里到娘家白住的,你放心到时候少不得你的好处。”反正现在只要将人送过去,至于往后的好处,有没有送不送,可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周梨却不再同她说此事了,只将话题收住:“算了,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更何况我姐夫还没答应呢!我先去找我元姨,正好也同她商量商量。”   许大嫂见她也没答应,心里七上八下的,只追到柜台外面,“阿梨,你好生想想,反正到时会肯定不会叫他们白住。”   她这话叫隔壁店里的掌柜王夫人又探出头来,本想要问,没想到许大嫂被客人叫住了。   那王夫人自来就是个好事的,这话听了云里雾里的,不探个清楚,心里如何不着急,也就一把将路过她家门口的周梨拽进去,“秀珠她妹,你许家大嫂同你说什么好处不好处的?”   周梨这会儿完美地展现了她作为一个九岁小姑娘心无城府的样子,将方才许大嫂的话原封不动同王夫人说了。   王夫人像是有些没反应过来,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问周梨,“你不会信了吧?那算命的有几句真话?又是个外地来的,八成是个江湖骗子了,这许家老伯娘也真是的,怎么能偏信这种胡话?” 第25章   周梨很为难,“这事儿不是我信不信,是我们亲家婆婆信了。你说到时候若真许家三哥没考上,那这罪过岂不是要我姐和侄儿侄女背一辈子?怨他们。”   王夫人眉头都拧在一起了,又同情地看着看着周梨,心说那许文成要考得上,老母猪都能上树了。分明就是许家要算计这桐油铺子,又见周家无人了,盘算着把周秀珠他们赶出去罢了。   但见周梨一副天真不谙世事的样子,怕也不懂得这其中的弯弯道道,一时间不免是同情起她来,叹了口气,“你去吧。”   回头少不得是同自家男人说起这许家的手段,又说许家歹毒,太过于欺这周家姐妹俩。   王掌柜也十分不赞同许家这做法,又是个善良人,便道:“等我回头见了二德兄,同他说一声。”心想这许二德也是个老实的,家里全靠着周家老丈人扶持起来,如今宽裕了全家,怎么要做这卸磨杀驴的事呢?   周梨压根不知道,这王夫人如此热心肠。只急忙去找元氏,与她说了个缘由。   元氏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高兴周秀珠娘三摆脱许家,可以到桐树村与大家同住,过几天好日子。难过的是,许家是真的不把周秀珠当人,连带着孩子们都这样一起赶出门了。   一路愁眉苦脸回到砖窑上,只见周秀珠已经回到砖窑前面,许青苗带着小树在树荫下。   周梨走过去,只想简单给她将身上那严重些的伤抹点药,没想到周秀珠已经拿蒿草给敷上了。   有没有效周梨不知道,但总归是周秀珠这个做母亲对孩子的疼惜之心。   元氏怕周梨受不住那大火炙烤,过去同周秀珠说。   周秀珠听了,先是闪过一抹失望,随后露出一抹苦笑,然后望了一眼泥塘边的许二德,便同元氏说:“麻烦元姨也同他说一声吧。”   至于许二德如何选择,她已经不期待结果了。   元氏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最后也只能安慰道:“其实,没男人日子过得挺轻松的。”但又觉得这话不对,连忙改口道:“我没嫌弃你爹的意思。”   周秀珠见她急得脸红了一片,只勉强挤了个笑出来:“我晓得你的意思。”   元氏还是心中不安,只到泥塘边跟许二德说。   许二德听了,压根没觉得哪里不对劲,甚至觉得许成文能考上秀才是好事,许家要出头了。反而高兴道:“这是好事情啊。”   他这态度,让一向没什么脾气的元氏都想给他一巴掌了。但终究还是忍住了,“那你想好了,秀珠娘三如何安顿了没?”   许二德一脸疑惑,“这有什么好想的?不是常说她们姐妹在一起的时间也短,正好借这段时间长住不好么?”   元氏再度压住心中的怒火,耐着性子:“姐妹能住一起是好,可住好几个月,三张嘴要吃喝拉撒是问题,村里的闲言碎语也是问题。”   她这会儿开始后悔,此前竟然觉得许二德是个好男人。   许二德一听这话,方明白过来,“也是,你们现在也不容易,这么多人要吃饭也难。那回头我同我娘商量商量,每月去看他们一两次,再送点东西过去,你看成不?”   成不成的,周梨都要带周秀珠他们娘三回去,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机弄这么多周折了。可是元氏看着许二德这个样子,还是觉得一肚子的气。   当下也没马上答应他,“你老丈人走的时候留了话,家里是阿梨做主,还得问她。”   听到要周梨做主,许二德一时觉得头大,这个小姨子太叫头疼,尤其是刚才她训斥自己的那些话,实在是大逆不道,可偏偏自己嘴巴笨,又不知道如何反驳。   而且,周梨也不如元氏这样好敷衍。那小妮子心思重着呢!   周梨这头,已经同管事说了,周秀珠要照顾两个孩子。巧的是管事有个亲戚也想来烧火,当即便爽快同意,还结了半天的工钱。   周梨想着他们这么些人,来这里耽搁这么久,也没好意思要,只回给了管事,叫他买茶喝。   回头等替换的人来了,她姐姐到树荫下,便同她姐姐周秀珠说道:“人管事是个忠厚的,给你结了半天的工钱,可咱这半路撂摊子,虽他那里有人手接替,但终究不好,所以钱我没要,回头到家,我补给你。”   周秀珠听了这话,心中有些生气,“你补我什么?还不晓得我欠了你多少呢!你出生晚,家里的福贵一点没沾到边儿,今儿别说你做主把我这半天工钱退了,你就是能拿会桐油铺子,以后也算你的,我半个子儿都不要。”   周梨闻言,也没把她这话当回事,只笑了笑:“桐油铺子必然是要拿回来的,只不过这段时间,你好好考虑,往后究竟要如何,我再同你想法子。”   一面又叮嘱她,“一会回去了,你也别表现得太高兴,把笑都收起来。他们这会儿巴不得你走,你要什么,只怕也是顺着的。也不要讲什么骨气,什么也不要,那骨气不值几个钱,能让咱吃白穿暖才是正道。”   别说,周秀珠还真的气得不想要那许家一针一线,可是转头又想,妹妹说的对,凭什么不要?她是有骨气了,那就活该妹妹养自己一家三口么?所以还得要。只是那桐油铺子他们是不可能给自己,婆婆把地契店契藏得死死的呢!但若是能得些银子,到了桐树村,也不用拖累妹妹。   姐妹俩正说着,元氏也回来了,只把许二德的话原封不动说给她姐妹俩听。   周梨听了自然生气,不过考虑到周秀珠还在边上,便也是忍住了,反而还要转过头安慰周秀珠,“不要为他生气,我瞧着也不值当。”   周秀珠也知道不值当,可终究是自己相濡以沫起六七年的丈夫,往日里也就算了,可如今许家要赶走他的妻儿走,他怎么还拍手叫好呢?   一面又觉得自己过得糊涂,居然想着忍气吞声就能出头,却不想着苦了的是孩子。也是亏得妹妹今日一语惊醒梦中人,不然自己还要连累孩子们吃多少苦头呢! 第26章   如此这般,她就带着孩子与周梨他们一起离开烧砖窑。   见着她们这一行人都走了,那站在泥塘边上的许二德想了想,还是决定去送一送,不然只怕秀珠得更生气。   因此也同管事的告了假,急忙追了去。   那些细话管事的虽然不知道,但早前看着周秀珠抱着孩子哭,两个娃儿瘦得跟逃难来似的。   尤其是那个大女儿,管事的还瞧见周秀珠去周边采了野蒿碾碎给孩子敷伤口,可怜了。   没看到许二德上去安慰孩子,他便琢磨着,别是这许二德打的吧?这也太狠心了。以前他也去许二德的桐油店里买过桐油,那店铺不是许二德岳丈给开的吗?为的就是叫周秀珠这个女儿好过一些。   可如今倒是奇了,这许二德两口子跑到烧砖窑来干苦力活,桐油铺子却到了他兄嫂手中去。这家家户户手足间,没少有磕碰,管事家里也有兄弟姐妹,自然也就自己联想到了不少个曲折。   他又是个嘴碎的,许二德一走,就忍不住和烧砖窑上的工人们八卦起来。   大家也都是有眼睛的,断断续续也略听了一二,如今全都凑起来,许家这点事儿也就有了个大致眉目。   少不得是将许二德这个不作为,连妻儿都保护不了的骂了一顿,又说他们家吃绝户的嘴脸着实难看。   逼得这周秀珠那娘家的小妹妹来替姐姐出头。   这些事情言语的,周梨他们自然不知晓,一路上只将周秀珠叮嘱万千。等进了镇子,这会儿天色已经有些晚了,街上散了场,人不多,许青苗一回头也就瞧见了尾随在他们身后的许二德。   到底多年夫妻,周秀珠也发现了,心里不免是忍不住浮出几缕希望来。   周梨见了也没说什么。只不过她觉得姐姐的希望怕是要落空了。不过转头一想,这样也好,免得姐姐总惦记着许二德那点不打人的好处,还拿来当优点。   因此也就没拦着,就顺其自然吧。如果许二德忽然想通了,要这个姐姐他们娘三,那再好不过,皆大欢喜的事情。   可如果许二德还是要偏着许家,那也正好让姐姐死了心。   街上人少通畅,倒是很快走到了许家这里。   许大嫂远远便瞧见   了,怕周秀珠叫周梨撺使,在铺子门口闹起来叫邻舍间看见了笑话,只急忙迎上去,招呼着就往小侧门的巷子进后院去。   周秀珠板着脸,明显一副早就知道婆婆遇到算命先生,要让她娘三搬出去的事。所以表现得很不满。   许大嫂如今只想让周秀珠娘三搬走,自然也就不同往日那般,如今对周秀珠那叫一个客气亲热,一口一个弟妹的。   进了后院,招呼着周梨和元氏坐下,便去叫婆婆来。   但是许老太可不像是许大嫂,连这体面都懒得敷衍,垮着脸跨进屋子,既瞧不上元氏这个没孩子的继室,也没把周梨这个小丫头片子放在眼里。   目光直接就朝周秀珠扫过去:“你应该也知道了,为了咱许家,你这阵子跟你妹回娘家待一待。”口气里满满的命令感。   周秀珠如今想通了,婆婆不慈,自己孝顺也没用。更何况妹妹说了,这关起门来如何闹,外人也不知道,反正在外许家各人的形象都根深蒂固了。   就算周秀珠闹起来,把这家砸了,许家人说出去,也没人信。毕竟她这么多年来都是逆来顺受的软包子。   许大嫂见大家都不言语,便连忙笑问:“弟妹,你看你需要收拾什么,我这会儿也得闲,帮帮你。”   周梨却这时开了口,“住个三两天我没什么话说,毕竟终究是我亲姐姐,爹娘是不在了,但我也没道理不叫她回去住。只不过亲家婆婆也知道,我虽年纪小,可也招了一门赘婿上门,我姐姐一个人带着孩子回去,这算什么?不怕叫人笑话不是?”   许老太这才注意到周梨,她印象里的周梨病恹恹的,说句话都要歇气三两回,如今怎么生得这样伶牙俐齿了。眼睛眯了眯,眼底满是怒色,“怕什么,你们都还是小孩子,再说不是有她么?”   说着,指了指元氏。   可周梨态度十分坚决:“那也不行,三张嘴,两个小的又再长身体,我可供不起,再说我爷奶也不会同意的。”   “你叫她们干活,不白吃你的。”许老太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心想这周秀珠带着孩子回去又不是做小姐,是能帮周家干活的。   “我家里就那几亩地,我元姨一个人种完地还有闲暇时间呢!我上哪里找活给他们做?再变粮食给他们吃?”周梨冷哼了一声,一副十分不愿意周秀珠他们跟着回去的样子。   许大嫂见此,明白过来周梨担心什么,当即只笑着打圆场,“唉哟,我说阿梨妹妹你担心什么?你姐和孩子们是许家的人,我们许家也不可能饿着他们,更不能叫他们到周家白吃白喝的,你放心每个月我们都让老二送粮食去。”   许老太听得这话,埋怨地瞪了许大嫂自作主张。但随即似乎又反应过来,只要把人送走了,以后粮食送不送去,不都是他们自己说的算么?   于是当即也改了口:“就这样,成了吧?”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起身就要走。   可周梨却将她唤住:“可以是可以,但粮食一次给。”   “这眼下哪里有那么多粮食?更何况给了,那么多你也拿不了啊。”许大嫂脸上的笑有些快维持不下去了,心想这小丫头果然十分难缠。   “那好办,给钱也一样,我们到时候还能买新粮。”周梨说着,见许二德不知道什么时候摸进来了,便朝他看过去:“姐夫,你觉得呢?”   周秀珠也朝许二德看过去,只要许二德说一声好,那也不然枉然这么多年的夫妻情份。   可许二德认真地想了想,显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朝周梨商量道:“家里三五两银子虽然有,可是我三弟这不是要准备今年参加院试么?得提前到县里去打点,到时候处处要花钱。”   他说到这里,朝一直没发言的周秀珠看过去,心想这小姨子虽是难缠刁蛮,但媳妇总是向着自己的,于是也朝周秀珠说道:“树他娘,你也劝劝你妹,都是自家人,难道咱们还能诓她不是?” 第27章   可周秀珠还没开口,就被周梨打断:“所以钱不是没有,只是比起他们娘三的死活,你们家三少爷更应该花这份钱对不对?”   许老太听得这话,一时又急又气,“不是,你这丫头怎说话如此刻薄?我家老三将来是要做大老爷的人,这银子活该他花。再说我看你这推三阻四的,压根就没想让你姐他们回去住。”   周梨白了她一眼,反正和姐姐提前说好,也不怕姐姐误会,叫这许老太挑拨离间了。只白了许老太一眼,“我们一家三口平白无故到你家来住几个月,白吃白喝你乐意啊?”   许老太几乎没过脑子就立即拒绝,“ 做你个白日梦!”   “那你也做白日梦去!”周梨说完,倏然起身朝元氏道:“元姨,咱们走。我看他们到时候怎么安排我姐。要真敢赶到街上去,回头我就去衙门里状告,别真当我周家没人,我看你们许老三还怎么参加院试!”   许家人都巴不得她走,可是一听到提起许成文参加院试的事,就怕叫她毁了名声,许老太也怂了,不得不问:“那你到底要怎样才同意?”   周梨顿住脚步,掐着手指算了算,“现在四月底,姑且就给你们算五月了,院试的九月,那你们就给四个月的生活费。也不多,四两银子就好了。”四两说多不多,可说少也不少。   但许家自然不可能就这点钱,更何况桐油铺子还挣钱呢!可是周梨第一次同他们打交道,得循序渐进慢慢试探,摸个一清二楚,往后也好一击致命。   然后许老太就跳起来了:“什么?四两银子?你给他们三天天吃仙丹么?”   许二德也觉得太多了,最多一两。但他有些怕周梨,便只能朝周秀珠使眼色,“你倒是劝劝你妹啊!”   周秀珠冷笑,“她都不乐意我回去,我劝有用么?”   许大嫂却和许二德母子想的不一样,她现在只想赶紧将周秀珠娘三弄走,这样也好早些把铺子弄到手里。   那铺子真到了手里,再和婆婆和三弟分家,到时候铺子里的进账就全是他们的了。   所以四两银子也不算多。于是一咬牙,就自己做了决定,只走过去劝着激动不已的婆婆,“娘,为了三弟的将来,要不就这样吧?实在不行,我这个做大嫂的,愿意将嫁妆拿出了一部份。”   她好个深明大义的形象一下就建立起来了,正在气头上的许老太那叫一个感动,“我的儿,你果然是好样的。也不枉然娘疼你。”然后狠狠地朝鹌鹑一般埋着头不说话的周秀珠看过去,“晦气东西,一点都不懂事,看看你大嫂。”   很奇怪,有些事情想通了,好像就一切都豁然开朗了。所以周秀珠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因为婆婆的辱骂而难过自责了。   因此也就继续埋头不说话。   而许老太这会儿则热切地拉着许大嫂,问她能出多少?   许大嫂忽然有些后悔,这婆婆不会要她出全部吧?   果然,只听许老太哭穷道:“我一个老婆子,又没有什么营生,一年带头就指望你们这些晚辈孝敬我那点钱,可是你三弟读书,那真真是烧钱,我这棺材本都砸下去了。不过也好在不亏,他马上就要做大老爷了,往后咱家都要沾他的光。”   许大嫂一听,好吧!以后许成文真走了狗屎运做大官,自己今日对他也算是再造之恩了。   毕竟这周秀珠他们娘三不搬出去,许成文可不见得会高中。“那,实在不行,我和蝶儿她爹想想法子。”   然后许大嫂就去了前面店铺。   因银子没到手,周秀珠也坐着不动,没去收拾行李,许二德就在一旁出言责备她。   至于许老太,银子又不要自己出,碍人眼的周秀珠也被赶走了,她又瞧不上周梨她们这破落户,就大摇大摆走了。   要说许老太恨周秀珠,其实也是因那桐油铺子,周秀珠在一天,就是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许家现在过得好了,都是因为周秀珠的缘故。   可许老太觉得,明明是自己辛辛苦苦操持,许家才一日日好起来的。   所以每当有人夸赞她命好,娶了周秀珠这个儿媳妇,全家都跟着沾光,她就更恨周秀珠了。   许大嫂也不知道如何同许大哥说的,回来时已经拿了四两银子,直接就给了周梨,笑道:“那阿梨妹妹,你姐姐娘三这几个月就麻烦你了。”然   后喊着周秀珠,“弟妹,快收拾东西,等你们回来啊,咱们老三就是大老爷了,你虽没出银子,可也是大功臣!”   周秀珠面色恹恹的,一副不愿意同周梨回去的样子。   许大嫂见了,心想有这么个心机重又多算计的妹妹,谁愿意回去?更何况周秀珠还年轻,好端端的和许二德夫妻分离。   就自己也笑不出来。   东西收拾得倒是快,天色也逐渐晚,许大嫂催促着她们赶紧回,免得到时候摸黑。   说来也是可怜,周秀珠娘三总共就收出三个小包袱来,竟然就没有一样多余的东西。   不过想来也是了,周秀珠的嫁妆,就是桐油铺子。   至于置办的那些首饰,早就让许老太连哄带抢拿去换了银子。   他们一行人从小侧门的巷子里出来,王夫人早就在这里候着了,见周秀珠娘三背着包袱一起走,心底没由来一阵怒火,这许家是真做得出来,就这么把人赶走了。   又可怜周梨这年纪还小,终究是个没城府的,她就不想想,把她姐姐娘三带回去,平白无故加了三张嘴这日子可怎么过?   回头又和自家男人说起来。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只说在许家这一耽搁,终究是赶了夜路,等到村里时,已经戌时一刻了。   白亦初提着马灯心急如焚守在村口,见着她们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只是很快就见到了周秀珠娘三。   不过心中虽好奇,但见孩子们都睡着了,便没多言。   等回到家中,两个小的也醒了过来,正好吃晚饭。   只不过白亦初也不知道周秀珠她们回来,没煮许多,偏那两个孩子在许家几乎没吃饱过,如今也是见了粮食,忍不住添了一碗又一碗。   白亦初在一旁看着,心里有了谱。   许家不穷,两个孩子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只怕周秀珠在许家日子可不好过。 第28章   等周梨将周秀珠娘三安排休息后,元氏也重新煮了面条,趁着这吃的功夫,白亦初也问了个缘由。   对于这许家所作所为,难免是没忍住咒骂了几句脏话,又道:“你这姐夫还真没看出来?他是没个脑子还是怎的?那娘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娘,可孩子和媳妇就他一个丈夫和亲爹,他怎么不分轻重呢?”   “甭提了,我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也不知道我姐这些年是怎么过日子的。今日若我不主动提,只怕她也是要硬着头皮把这日子过下去。”周梨叹气。她姐姐性格是软弱,但不代表笨。   只怕早些时候就晓得生在什么水生火热之中,只不过是联想到娘家这头就自己一个小妹妹,所以才不敢同自己说。   不过青苗被大房的孩子打,这个是最近才发生的,她是一点不知道。只是仔细来想,自己的孩子被打成了那样,夫妻俩竟然没有发现,说到底这做娘的也不是太称职。   白亦初又听才得四两银子,不禁眉头皱起来,“那你完了,若就住个几天还好,要是几个月,怕你爷奶晓得了可不得安生了。偏你们又只要了四两银子,那桐油铺子不是你姐的嫁妆么?”   这会儿已经吃碗面,元氏收下去了,屋子里也就她和白亦初。   白亦初虽年纪小,但周梨却觉得算是这家里唯一一个能同自己好好交流,且两人三观都相近的。   于是只叹着气,“嫁妆是她的,不过早年叫她婆婆把契约都骗到了手里去,虽然没有更名换户,但桐油铺子我姐也插不进去手,如今我那没用的姐夫又主动退位让贤。我今日开口要,许家怕是要当场将我撕成筛子。”   但这些其实都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周梨不知道周秀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只压低声音和白亦初悄悄说道:“他们到底是多年的夫妻了,我和我姐虽有血缘关系,可我俩在一起的时间,不过两三年,那时候我又不懂事,这姐妹情我暂时也不知道有没有,如今全靠着这点血缘撑着。”   白亦初一听这话,顿时明了,“是了,她跟你姐夫在一起六七年,感情肯定是有的,你现在就算是有心帮她把铺子弄到手里,可是回头她若和你姐夫和好了,你反而里外不是人了。”一面将周梨这话细细研磨,那周梨的意思岂不是自己和她,比她跟她姐还要亲近么?   想到这里,白亦初那眼角不自觉浮起些笑容来。   “可不就是这样。”所以铺子的事情,周梨想过了这几个月再看周秀珠的想法。不过她更好奇,“你怎么就这么相信我真能把铺子弄过来呢?”   白亦初嘿嘿一笑,“你三婶的事情,虽瞧着族里罚得不重,可他们夫妻哪里是这种肯受气的人,偏接二连三在你手里吃了闷亏。你三婶还好,破罐子破摔了,平时还能耍嘴皮子骂你,可她骂得越凶,村里人就越发觉得你大度善良,而你三叔更是憋着一口气,你说在这样下去,可别把他给憋出病来。由此可见,你本事还是有的。”   周梨却想,这扮猪吃老虎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到底还是要自己有本事,叫大家心服口服,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披着这孤女的凄惨外衣博取大家的同情和怜爱。   因此目光一转,落到白亦初身上,“你看你在学堂里这样拔尖,先生每次看你那眼神都满是怜惜,要不你考个进士吧。”   原本四平八稳坐着的白亦初一时好似那炸毛的栗子一般蹦开,“不行!”他的梦想是学武,若是有机会上战场建功立业就更好了。   可是周梨怎么可能同意?只能以后慢慢劝了。   “为什么不行?”周梨没想到白亦初如此反应。   白亦初想都没想就脱口道:“我一个赘婿不配。”   周梨一开始总担心他会不会因为这赘婿的身份自卑。可后来发现完全是自己想多了。   于是周梨给了他一个白眼,“你也不用太激动,咱得先考秀才!”又瞧时间不早,“休息去了,明儿你辛苦几分,去学堂之前,把鸭鹅赶去鱼塘里,猪我喂。”   她琢磨着,今儿怕是姐姐也睡不着了,明儿两个孩子得照看,小树还好,问题是青苗那身上的伤。   因此翌日一早起来,就先烧水给青苗把身上擦拭干净,再重新上药。   和她所预想的一样,周秀珠果然一宿没睡,不晓得是去反思她这六七年的窝囊人生,还是在想许二德为什么不和她们娘三一条心。   反正周梨不知道,只是见她看着女儿身上的伤掉眼泪,便劝道:“姐,你也别怨我不体贴,可你现在心里难过没什么用,掉再多的眼泪,这事儿都发生了,总不可能你一哭,这青苗身上的伤就没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周秀珠哭得更厉害了。   反而叫许青苗过来拍着她的肩膀哄,“娘,我没事了,一点都不疼的。”   可孩子越是懂事,就越发衬托她这个做娘的不称职。她倏然站起来,“我不能就这样饶了他们。”   周梨一把将她拉住,“那你还要把人也打一顿不是?”   “那难道就这样算了么?”周秀珠悔啊恨啊!心想自己怎么这样没有出息呢?说到底孩子被打,不都是因为她没出息,许二德又没作为么?若他们夫妻厉害些,那些毛头孩子哪里敢动自家的女儿,只怕还给捧着做小姐哄呢!   于是掩面哭起来,“都怪我这做娘的没本事。”   周梨看着她这样哭,实在发愁:“你别哭了,这眼泪也是要合理利用的,你躲在家里哭又没人晓得。赶紧擦干净,咱好好把这端午给过了。然后你再慢慢考虑,往后这日子要怎么过。”   周秀珠接过她递来的手帕,傻愣愣地看着比自己小了那么多岁的妹妹,一时间反而觉得,其实妹妹更像是自己的姐姐。   自己这过得一塌糊涂,还要妹妹来帮忙出头收拾烂摊子。想到这里,心里越发难过,眼泪掉得更凶。   周梨见此,实在是没法了,只起身牵着许青苗出去,叫周秀珠一个人安安心心在房间里哭过够。 第29章   可这但凡心里没病的人,没人劝了,哪里还能哭得下去?如此周秀珠倒是很快就擦了眼泪,又仔细将妹妹的话想了想。   自己得出息些,像个做娘的样子。可转而一想,她一个妇道人家,又能有什么本事呢?   一时间不免是一展莫愁。   可等她擦了眼里收拾好到院子里,却见着满院子皆是那欣欣向荣之态,墙角根下不是挂满青瓜的藤条就是接满果实了的辣椒。   桃树上也结满了桃子,这风一吹都能闻到桃子的香味。   院子那铺了石板的院坝上,铺着一张芦席,儿子就坐在上面,女儿和周梨元氏一起在旁边包粽子,两个孩子满脸都洋溢着她在许家没见过的欢喜笑容。   周秀珠看得心疼,尤其是瞧见妹妹那小手连粽子都拿不完,一面走了过去,“我也来帮忙吧。”说着挽起袖子要洗手。   周梨也不同她客气,“后院搭了个灶火,姐要不你把猪草砍碎,把猪食给煮了。”   昨晚来得晚,这院子里什么光景压根不知道,一个晚上又想起家里那点破事一味地哭,压根没留意到,这后院除了隔在墙下栅栏里的鸡之外,还养了猪,以及兔子。   还有那笼子里的鸭粪和鹅粪,就更加诧异了,妹妹这日子过得如此像样。   反观自己一塌糊涂。   不过她倒没有因为这鲜明的对比下产生什么嫉妒之心或是沮丧,反而觉得自己这个妹妹果然是个厉害的,自己该像是妹妹多学学才是。   不求有妹妹这本事,但求往后少叫人欺辱,如今孩子们也不用跟着过苦日子。   她在煮着猪食的时候,又将笼子里的粪便都清理干净。   而前头周梨他们包的粽子口味众多,是要给村里几个长辈家里送去,因此包得多,白亦初下学回来时,才收尾。   这一宿就煮粽子,隔天白亦初和周梨分别给村里几个长辈和周老太夫妻俩送去。   顺便提了一嘴她姐周秀珠回来的事。   但没说太多,周家老夫妻只当是回来过端午,没当一回事。   端午那日,周秀珠也带着孩子们去给周老太夫妻俩磕头送节礼。   只不过转眼间这端午过了,周老太听说周秀珠还带着两个孩子在周梨这里,果然不乐意,找上门来。   还以为周秀珠被休了,后听周梨解释,说那许家老三算八字的事,这才松了一口气。“既然是事关许家老三的前途,那是要紧事情。只不过你姐和你不一样,是嫁出去了的,你爹在时也没少补贴她,你可别叫她在这里白吃白喝。”当然许老太也不是多担心周梨,只是瞧着大房这些东西,都是将来要给周天宝他们三兄弟的。   周梨没提许家给银子的事情,只连连点头称晓得了。   于是周老太也没再多管,反正晓得不是被休就行。   如此,周秀珠娘三也就这样在家中安定下来。白亦初学堂里回来,将当日所学教给周梨的时候,周梨也将许青苗喊过来一起学。   不指望她能成个才女,但好歹认识几个字总是好的。   周秀珠和元氏一起下地,得闲时候做些女红,赶集的时候元氏上街去卖,这日子倒是轻松。   最重要的是,也不用看谁的脸色行事,两个孩子也自由自在,也没人欺负,肉眼可见,两个孩子都在这短短的两个月里胖起来。   许青苗性格开朗了不少,小树还学会走路了,也开始张口说话。   这日周梨和周秀珠从辣椒地里回来,正琢磨着捂在草木灰里的红薯现在已经抽了苗,得明儿一早趁着有露水,全部剪了去种在辣椒地的空隙里。   那辣椒本来就是和土豆套种的,如今土豆挖了,那空隙里的地又闲赋下来。家里就这么点地,自然是没有闲着的道理。   两人商量着到门口,却没像是往日那般,能听着许青苗带着弟弟玩耍的笑声,姐妹俩颇有些诧异,急忙加快脚步推门进去。   许青苗虽然年纪小,但那股勤快劲儿是镶在骨子里的,这会儿正坐在院坝里分拣土豆。   刚挖出来的土豆,还是要稍微晒上一两天,然后大小分开装筐,人吃大的,小的便用来喂猪。   许青苗这会儿就拿了小板凳坐在那里分拣,小树也蹲在她旁边,虽然不懂,但也跟着姐姐有学有样。   只是姐弟俩这出奇的安静实在诡异,周秀珠正要开,便见着从厅里走出来的熟悉身影。   周梨瞧见了里面走出来的许二德,心说真是稀客,一面暗地里朝她姐周秀珠看过去,果然见着周秀珠眼里的欢喜之色。   但周秀珠心里虽是高兴的,可转头一想,自己带着孩子走的那天,他送也不送一下,而且这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也不能看一眼。想到这里,心里那点欢喜也没了,话自然也不好听,“你来作甚?别是今日才想起你是有家室的人?”   许二德干干一笑,“你是知道的,家里一向忙,我前阵子又送成文去县里,又给他找房子安顿,耽搁了些日子。”   “姐夫还去了县城呀,那今儿来看我姐姐和青苗他们,可带了什么礼物回来没?”周梨想那许二德可是他们亲爹,都这么久都没见着了,不该是想念得紧么?   可为什么两个孩子能不动如山在外面干活?也不进去陪着许二德呢?   周秀珠闻言,倒不是在意这礼物不礼物的,只是觉得许二德在许家人的事情上,总是愿意那样上心。   可又有些想不通,就算自己不是许家人,可两个孩子总是留着他们许家骨血的吧?他今儿来了,就算两个孩子和他许久不见生分了些,他就不晓得哄哄么?跟一尊菩萨爷一样坐在厅里。   而许二德叫周梨这一问,脸上肉眼可见浮起一抹尴尬,“我想着这乡下也不缺什么,就没带。”   不缺什么?就两个孩子和周秀珠那身破衣烂衫,都不如这村里人穿得像样。如今娘三身上的衣裳,都是周梨拿钱扯布重新做的。   “那姐夫今天来是有什么事情么?”周梨继续问。   许二德却只冲她笑了笑,没答话。转而乞求地看朝周秀珠,“我同你说几句话。” 第30章   周秀珠也有些话想问许二德, 也就答应了,“阿梨,我到后院喂鸡。”   周梨应了声, 只走过去将小树抱起来,不想坐下却见许青苗冷冷地望着她爹许二德的背影,不免觉得疑惑, 小声问着许青苗,“你怎么了?”   许青苗回过头来,小脸皱成一团,“小姨,你们没回家的时候,我爹到处在院子里转,眼神鬼鬼祟祟的, 和二舅婆一样。还问我们平时吃什么, 问我们的新衣服谁买的。”   许青苗到底是孩子,她爹问起,也是为了赌气,让他晓得在小姨家里过得比在许家好,所以实话实话,每隔一天就能吃一顿肉,而且鸡蛋现在几乎每天她和弟弟都能吃上, 衣裳也是小姨扯布裁的。   她说完后, 发现他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那表情让她十分不喜,隐约觉得像极了阿初叔说的算计二字。   所以此刻有些忧心忡忡地看着周梨, “小姨,我爹不会也变成大坏蛋, 想抢小姨的东西吧?”   周梨有些诧异,心想莫不是许二德这次回来,是想往自己这里掏钱?他做什么春秋大梦?又看着许青苗,心说这孩子果然是没白养她,谁对她好就向着谁。   “别担心,去把手洗了,跟弟弟玩会儿,小姨给你们烙饼吃,一会儿吃完了,再带你们一起去给元姨婆送午饭。”元氏在田里给秧苗薅草,中午是不回来吃午饭的。   听到要吃饼,白面揉的团子,还要加上鸡蛋和小葱花,许青苗一下就馋了,当下高兴不已。   见她欢喜,一知半解的小树也跟着拍手叫好,“吃饼饼!”   周梨这去揉面烙饼,周秀珠领着许二德到后院后,果然开始烧火煮猪食。   许二德有些局促地站了一会儿,一面左瞧右看的,“阿梨一个小姑娘,如何操管得了这个家,只怕岳父留给她的,其实不止那几两银子吧。”   周秀珠一听这话,顿时无名火便从心里升起,也带了几分防备,“你今天来作甚?”若是看孩子们,怎么空着手就来了?说到底怕还是带着任务来的吧?   许二德本来还纠结怎么开口的,但如今周秀珠主动问起,也连忙趁机道:“成文在县城里,让一位绸缎商相中了做女婿,只不过人家的姑娘金枝玉叶,咱也不好把人娶进门一起到这乡下过穷苦日子。”   听到他这些话,周秀珠不免是追忆自己曾经做姑娘时候的闺中日子了。那时候谁还不是个金枝玉叶?十指不沾   阳春水。要不是从前和许二德老爹早定了婚事,自己也不可能嫁到许家,过这糟心日子。   她压下心里的怒火,“所以你们打算怎么着?再城里买房还是怎的?”   许二德见她没生气,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买房肯定是要买的,只不过家里四处搜刮也是攒不够的,所以我才想着,来阿梨这里看看。”说罢,目光扫视着满院子的家禽牲畜,“咱成文马上就要做秀才老爷了,这银子算是管阿梨借,年底一定还。”   周秀珠忽然觉得有些可笑,笑自己刚回来看到许二德时,心里竟然还对他升起几许期望来。   许二德也不是真一点眼力劲都没有,眼下见周秀珠眼底浮出的冷笑,以为她不同意,连忙道:“你放心,肯定会还,你们若信不过我,马上我就能画押写下欠条。”   然而随着他这话说出口,周秀珠的笑也不仅仅是存在于眼底了,而是真实地笑出声。   许二德见此,有些心虚,又有些害怕,只觉得周秀珠怎么变得这样疯癫了?而且说话也不如从前那样和蔼。便想莫不是都是那周梨教坏的?   但当下有求于人,也没去说周梨的坏话,而是垂着眼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看着周秀珠,“秀珠,你晓得我这人最为老实愚笨,比不得大哥能精打细算,又不像是三弟那样会读书,替咱许家光宗耀祖。一家子里就是我最没用了,如今家里遇到事情,我总该站出来一回了。”   周秀珠完全被气笑了,“你怎么会没有用呢?没有你,你大哥的精打细算也没用武之地,你弟也没机会读书不是,所以你也莫要妄自菲薄了。”   这个妄自菲薄,还是昨儿白亦初回来教周梨和青苗时,她在一旁听了学来的。   不想许二德脸色却陡然一变,像是被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般,气急败坏地看着周秀珠:“你什么意思?你也跟外面那些人一样,觉得我许家全靠你不是?”   周秀珠虽有些害怕忽然变得凶恶起来的许二德,但憋着一口气,也是不吐不快,“难道不算么?”   随后只听‘啪’地一声,周秀珠整个人都摔在灶火旁边的小柴堆里。   她捂着脸,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许二德,这是成婚多年以来,他第一次动手打自己。   曾几何时,周秀珠想许二德虽是愚孝,但好歹是孝顺的,对自己就算不够关心,但和别家的男人比起来,他最起码不会朝自己动手。   可现在她忽然就幡然醒悟不过来,不是许二德不会动手打她,而是从前的她太过于顺从,从来不敢将心底的那些话和疑问说出口。   许二德也有些惊讶,他真没想打周秀珠。可谁叫她嘴欠的。   然就在夫妻俩互不相容的对视中,忽然一阵孩子的哭声贯彻云霄。   小树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只怕刚好看到他爹打了他娘,然后给吓着了,就‘哇’地一声哭喊出来。   厨房里的周梨隐约听到声音,忙叫在洗葱的青苗:“让你放着别动,我来,你快去瞧瞧小树是不是摔了。”可是她又觉得这声音,像是从后院那里传来的。   到底不放心,只将灶膛里的火给熄了些,连忙擦着手和许青苗朝后院赶去。   这会儿周秀珠已经从小柴堆上爬起身将小树抱起哄,只不过孩子仍旧在哭,她脸上那红肿的巴掌印也十分醒目。   许二德沉着脸站在猪食锅旁边,虽然有些后悔不该动手,毕竟今日是来借钱的。但心里又不愿意承认自己错,只觉得都是周秀珠活该的,自己是个男人,她怎么能说自己是靠她呢?   周梨走过穿堂,一眼就瞧见了周秀珠脸上那醒目的巴掌印,她想都没想,也没安慰周秀珠,直接从周秀珠身边路过,顺手捡起墙根下的扫帚,喊了一声“阿黄”!   许二德看出来了,周梨要为她姐出头,但一个小丫头片子,以为拿个扫帚就能动自己了不是?   可他不知道,周梨手里的扫帚只能算是个辅助工具罢了,真正的攻击在于阿黄。   黄狸花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直接就扑到了许二德的脸上,打了许二德个措手不及。   周梨也趁着这功夫,拿扫帚往许二德身上招呼。   等许二德甩开黄狸花时,已经结结实实挨了周梨一顿打。   许青苗也不知究竟在许家过的什么糟心日子,这会儿看到周梨帮她娘出气,她在院子里扫视了一圈,捡起猪食瓢也跟着一起打。   哪怕那人是她亲爹。   许二德终究是发了狂,但不敢动手打周梨,只一脚将许青苗给踢开。   那一脚周梨看着都疼,可许青苗却像是没任何感觉一样,轱辘一下就爬起来,继续打。   周秀珠直接被这一幕吓得傻了眼,她放下小树也急忙去帮忙。   又撕又打,那许二德终究是施展不开手脚,毕竟时不时还有只黄狸花忽然跳到他头上来抓挠。   他终究是受不住,只觉得浑身上下不知道是被周秀珠抓挠的,还是被黄狸花猫抓的,火辣辣地疼,趁着她们一个不备,抱头逃了。   逃跑的时候还撞了小树一下,也不管倒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小树,直径就跑。   周秀珠也顾不得自己此刻披头散发的样子,忙去抱起小树哄,又想起许青苗被她爹狠狠踢了一脚,又忙去给许青苗检查。   只见许青苗那衣裳掀开,后背上好大一个发青的脚印。她气得怒骂:“这个杀千刀的!”又心疼女儿这伤,都源于自己,“我可怜的儿啊。”   周梨也累得气虚喘喘,毕竟曾经这副身体就孱弱得厉害,这会儿也坐在地上大口吸气。   整个院子就黄狸花猫最轻松,打完架后正坐在磨盘上梳理毛发。   歇了一会儿,周秀珠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起身,“他就这样跑出去,只怕是村里人都瞧见了,回头……”   只怕多半要惊动祖父祖母的,别到时候将自己赶出村。   周梨猜到了她心中所忧,“你别着急,我来想办法,你先带孩子们去屋子里,我看小树额头上也擦伤了,青苗那你仔细问问她哪里疼?”那么大一个脚印,可别伤着肺腑。   又想那许二德着实是狠心,又自责自己沉不住气。   周秀珠连连点头,这会儿也是开始慌张害怕了,一手抱着小树,一手牵着许青苗回房。   周梨出去了一趟,到学堂将白亦初喊了出来,两人交头接耳不知说了什么。周梨便回家了,去看了一回周秀珠,见小树额头上的伤没什么,就是许青苗反而有些严重,只朝周秀珠道:“姐,我抱小树,你背苗儿,我们去郎中家。”   周秀珠这会儿也顾不上那许二德抱头鼠窜逃跑叫村民们看到的事,满心都是孩子。   村里的郎中虽不是专业的,但比起他们这些外行人,多少是有些用的。   路上遇着村民询问,周梨也不隐瞒,只道:“我姐夫跑来找我姐要钱,可我姐哪里有钱给他?桐油铺子都捏在他家的手里呢!”   只是她也不说动手打人的事情,但是周秀珠脸上那巴掌印,还有小叔头上擦伤,以及毫无生气趴在周秀珠背上的孩子都说明了一个问题。   那许二德真在周家挨打,也是活该。   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   当下正是中午大家回来吃饭的时候,村里大部份都是本家,也是淳朴,见周梨小小的个儿背着小树也费劲,只给她接了过去,一起往郎中家里送。   等到了郎中家,小树的伤势倒没什么,敷点药就好了,兴许以后还不会留疤。周秀珠脸上的巴掌印也是只需要敷一敷,就会消肿。   可许青苗就不一样了,那身上不少旧伤疤,外加那后背上一个成年男子的大脚印。   郎中媳妇看得清楚呢!   又问孩子身上那些旧伤,得知是许家的孩子们打的,一时间便都猜到了这周秀珠在周家过的什么日子。   少不得将这许青苗可怜一回,郎中只抓了些药给内调   ,只叮嘱千万要小心卧床修养两三月,不然往后势必要留下病根,届时和那肺痨也没个什么区别了。   这话可把周秀珠吓得不轻,等回了家里,整个人都处于那种惊慌失措中。   周梨见她状态不大好,毕竟遭受了这样大的打击,枕边人对付她就算了,连孩子都没放过。   心里也自责,都怪自己当时气头上,跑去打许二德,不然青苗也不会有学有样,还挨了许二德一脚了。   她去田里给元氏送饭回来,只见周秀珠已经和孩子们吃了饭,两个孩子也都睡下了,她坐在院子里一边干活一边垂泪。   周梨正要开解安慰,辕门忽然从外被撞开,只见周老太满身怒火冲进来,也不问孩子如何,就指着周秀珠骂道:“你个没出息的,叫人欺负成了这个样子屁都不敢放,活该挨打。”   周秀珠这会儿本就脆弱,叫周老太这劈头盖脸一骂,哭得更厉害了,“是我的错,该死的是我才是,是我连累了孩子们!”   周梨觉得今天的事情,谁也没错,就连她也没想到许二德会动手打人。只将还要继续骂的周老太拉住,“奶,您也别忙着骂我姐了,为今之计,还是要看看许家什么意思,把我姐他们丢这就不管,今儿还来动手,别是想肚占了我姐的嫁妆。”   提到嫁妆两字,周老太眼睛顿时亮了几分,心里不由得想,大孙子因他娘潘氏黄了婚事,若在镇子上有个铺子,那说亲的不得将门槛给踏破么?   但是看到哭哭啼啼的周秀珠,还是觉得心烦,“没个出息的软骨头,白瞎你爹拿大白米饭将你养大,自己的嫁妆不捏在手里,活该人不拿你当人。”   又骂了几句,似才解气了些,便回家去了,只想着找老二商量商量,没准正能白捡得一个铺子呢!   周梨见她走了,心想老太太才不会多管这种闲事,没准是周老头喊她来的。自打上次被气后,周老头身体就不好,整日走得最远的,便是在院子里晒太阳。   他怕死,总觉得自己被周老二一家诅咒到了,所以更不会来周梨这里。   就怕到了这头,真一口气提不上来,死在这边,到时候对不起老大。   “姐,别哭了,我有事同你商量。”周梨将手绢给她递了过去。   周秀珠心里一片乱,但她更清楚,如今自己得全靠着妹妹,妹妹既然主动张口要和自己商量,怕不是什么小事,也就赶紧擦了眼泪抬起头来,“阿梨,我死心了。这样的男人,还不如没有的好。你说他那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打我还能说得过去,可那两孩子是他的亲骨肉,人家说虎毒还不食子,他怎么连畜生都不如了?”   “我便是要问你,还要不要继续同他过日子?你若想好了,我马上给你想办法。”周梨跑去学堂一趟,和白亦初商量了个章程出来。但要不要实行,还得看周秀珠。   周秀珠几乎想都没想,就斩钉截铁地点着头,“不了,你也看出来了,孩子们和他也不亲近。想来孩子们没这个爹,也都不打紧了。”   坦白地说,离开了许家,两个孩子肉眼可见胖了不说,也过得快活了不少。   可问题是,许家怕是不会同意和离,最多就是给自己休书一份。只是如此一来,小树多半不给自己,周家这头要顾及面子,自己一个若被休,肯定不会接纳自己回村子,而且这样桐油铺子她也拿不回来。   可再跟许二德那样的男人一起过日子,她也不愿意,生不如死。何况男人打女人这事儿,有了第一次就有无数次,她见过太多了。   周梨不确定地看着她,就怕她现在气头上做决定,到时候反悔,只再三问道:“你想好了?”   周秀珠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不能让自己继续再过那种日子了。”一面垂下头,“我也晓得,既要和离,又能拿到桐油铺子,还要孩子们跟我这做娘的,怕是异想天开。所以阿梨,如果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那我就只要青苗,旁的我什么都不要了。”   小树到底是男丁,许家不会像是对待青苗那样苛责他的,更何况自己不是还留了桐油铺子么。   至于自己以后带着青苗,就到外地去找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就给人家浆洗衣裳,也是能把青苗抚养成人的。   反正也不能回来拖累妹妹。   周梨却皱着眉头,“谁说没有办法?你只要下定决心,不管是铺子还是孩子和离书,我都能给你想办法。甚至往后即便你和离了,回这村子里来,也没人敢说你一句不是。”今日的事情,说好不好,但也不见得就是什么坏事。   周秀珠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相信周梨有这样的办法?可是周梨那眼底的自信又做不得假。   她只下意识的起身,脑子里只想着不管妹妹能不能帮,但是妹妹话到这里,自己不能什么都不做。   可她这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谢,然后就‘噗通’一声往地上一跪,“阿梨,姐给你磕头了。”   “你疯了!”周梨被她这举动吓着,连忙跳开,避之不及,“你快给我起来,你这样像什么样子?”   两人折腾好一阵子,周秀珠才收了这给周梨磕头谢恩的念头。周梨也示意她坐下,再一次认真地问道:“你果然想好了?”   周秀珠点着头,“嗯。”   便见周梨一脸严肃地看着她,“你若点了头,就没有回头路了,将来许家如何,你也不能心软。”   周秀珠摇了摇头,“回到家的这些天,我做姑娘的那些日子在脑子里也越发清晰,那才叫无忧无虑。我寻思着我就是上辈子做什么孽,但在许家这几年,什么苦什么气都受了。如今只想叫我的孩子们也能有个好环境长大,就算是吃糠咽菜,都行,只要不用再面对那家人就好。”   周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既是这样,那就这样决定了。”但周梨还是有些不放心,只抓起她的手,“姐,我不是什么好人,可你是我在这世间身上流着一样血的亲姐姐,所以过一阵子,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相信我,我不会害你。”   其实周梨对周秀珠,没有那么深的感情,甚至都不如与白亦初和元氏只见。可周秀珠她是周老大的女儿,周老大是自己前生今世里,对自己最好的人。也是让她感受到了有父母疼爱的孩子是什么样的感觉。   甚至走之前,还将自己的未来都给安排好。   因此算是为了报恩吧。所以周梨可以替周秀珠去做些事情,哪怕这其中会用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周秀珠不明白周梨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也隐隐猜到了,妹妹为自己不晓得是要付出些什么代价。   这心中也想,往后妹妹就是要自己的命,也能给她。   可周梨说有办法,却整日都在家里,倒是学堂里沐休的白亦初早出晚归,也不晓得在忙什么,反正回来也就和周梨在一旁说悄悄话。   就在周秀珠心惊胆颤地过了七八天,又担心许家那边来找自己麻烦时,周梨同她宽慰道:“鱼儿上了勾,你且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好生照顾着苗儿。”   许青苗虽是年纪小,倒是十分懂事。也不知是不是这一次同仇敌忾,虽然一起打的是她老子,但还是和周梨敞开心扉,只道不愿意回许家,也不要认许二德做爹。   她甚至坚定地认为,“我看别人家爹爹才不是那样的,他肯定不是我爹。”   这孩子是不认爹了。   周梨也没多劝,只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过她和白亦初去镇子上倒是频繁了不少,几乎每个集都会去。   不过两人也不是空手而去,每次要么带几个鸭蛋鸡蛋,或是家里的新鲜菜,反正总要弄一篮子或是小一背篓上集上。   村里人瞧了,只觉得他俩虽是年纪小,却是愿意吃苦受累的。又见他俩如今逢着赶集天,多多少少是要弄些蔬菜鸡蛋去卖,便想只怕都   是这周秀珠娘三在家里白吃白喝,这只见出不见进,实在辛苦了两个孩子。   可那周秀珠也着实可怜,男人不管婆家不爱,还把孩子打成那个样子,换做是自己也不敢回婆家去。   不然迟早出人命。   然而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许青苗身体好了许多,村里的郎中也同意她下床了。   可这日有村民从镇子上赶集回来后,周秀珠便听人说,她男人许二德和镇子上的杨寡妇在一起了。   周秀珠听得这事,虽不知真假,但还是觉得浑身虚软。想着孩子被他打成这样,他还不但没反省,反而跑去和杨寡妇混在一处。   失魂落魄回了家里,见着两个孩子又强打起精神来,这一刻只恨不得立即与许家断了关系。   话说此刻离许二德上次来时,已经快两个月了,如今已是七月底。周梨从鱼塘边捡了鸭蛋回来,见她一张脸白得厉害,不免是有些担心,“姐,你哪里不舒服么?”   周秀珠摇摇头,她以为自己会哭,但是发现自己却能很冷静地告诉周梨,“那人和镇子上的寡妇在一起了。”   她以为周梨听了应该会愤怒,却不想周梨比她还平静,‘哦’地应了一声,“我早晓得了,而且今天阿初去镇子上,已经给你写了状子,托人递到县里去求和离。”   白亦初就算是年纪小,可他如今也是周家这边唯一的一个男人,这事儿得他去出面。   周秀珠闻言,像是忽然反应过了什么,眼睛瞪得圆圆的,“是你们……”   周梨也没瞒她,点了点头,“他不仁,咱们也不用讲什么情面了,再说杨寡妇是我花钱去的,他若真是坦荡荡的,自然不会上钩。”不过心底有些担心周秀珠,“你会怪我么?”   周秀珠摇头,脸上反而露出自责之意,“都怪我蠢,要你们两个孩子替我去奔波,只是那你给了杨寡妇多少钱?这女人我晓得,最是贪财,到时候我慢慢还你。”   周梨也没拒绝,只见周秀珠没怪自己,暗自松了一口气,“好啊。反正当朝律例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这庶民要养外室或是纳妾,那都得官府文书俱全,家业田产得达到标准,许家根本就不够格,就养外室那就是触犯了律例,要蹲大牢的。眼下那许老三准备参加院试,闹了这么一出,虽与他无关,但终究脸面不好看,到时候必然会找人将这状子拦下来。”   周秀珠本还担心连累了递状子的人。听到许家那边会想办法拦下,松了一口气。   这时又听周梨说道:“姐你可就这样一次机会,你要铺子要孩子,只要你想要的都赶紧开口,不然等过了这院试,只怕下一次机会就是两年后了。”而这两年里,许家还不知道要怎么折磨周秀珠呢!   毕竟律例摆在那里,周秀珠到底是许家的媳妇,周梨就算是亲妹妹,又能如何?   院试两年一开,如今这要紧关头,许家笃定许成文能中,如今又搭上了绸缎商做未来的岳父。   如此一来,许家那边自然会斟酌。   一边是桐油铺子和他们不喜欢的周秀珠娘三,另外一头是家财万贯的绸缎商,以及即将唾手可得的秀才身份。   孰轻孰重,他们心里有数。   周秀珠听得她这些话,一时也算是打通了任督二脉,“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又郑重地朝周梨拜了一拜,“阿梨,姐姐欠你们的,这辈子怕是都还不清了。”   周梨扶她起身,小脸上那双明眸里有着她这个年纪十分不符合的从容,“姐,从这泥潭出来后,你要好好地活着,别总掉眼泪,就是对我最大的酬谢。”   可是周秀珠怎么可能不掉眼泪呢?只一把将周梨抱在怀里痛哭起来。   只不过现在,她不难过,而是开心罢了。   而许二德和杨寡妇的那点事儿都传到了这几十里的乡下,更别说是镇子上了。   递状子的事情也没故意瞒,许家这段时间连桐油铺子都给关了,许老大亲自去县里拦状子。   周秀珠也挑了个日子,将自己最好的衣裳穿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周老太不愿意去,觉得丢人现眼,周老头也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便请了周家族里的长辈,然后便带着一双儿女同去了镇子上。   周梨和白亦初这妹妹和妹婿也一并跟着去。   他们这边浩浩荡荡,许家那边却因许二德管不住下半身,险些害了许成文的前途,所以没脸去岔河寨找族里人。   如此两家人都齐聚在那桐油铺子后面的院子里,许家的人略显得势弱了些。   要说周梨那银子也不白花,杨寡妇是有些本事的,也不晓得怎么哄许二德的,如今许二德也不愿意和她分开,以至于许老太被这个逆来顺受的儿子气得半死。   许成文又在县里备考。   如此一来,除了许老太之外,就只有许老大夫妻,他家那几个孩子却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该玩玩,该吃吃。   见了许青苗还出言不讳。   他们打许青苗的这事儿,周梨心里一直惦记着呢!不过当下最重要的是谈判。   今天有族里的长辈们,自然不必周梨开口,她就是做个旁听者而已,但周秀珠的诉求,早就已经表达得清清楚楚了。   她两个孩子都要,许家自然没反对,反正想着都是许家的骨血,周秀珠要做那老妈子给许家养孩子,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但是听周秀珠还要将她的嫁妆全都拿回,这可不就意味着桐油铺子以及现在住的院子都得让出么?   别说是许老太不同意,那许大嫂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凭什么?”这铺子可都是他们夫妻俩在经营着呢!   而且这铺子别看小,但做这桐油生意,镇子上就只此他们一家,那每日都有的赚。   简直就是会下金蛋的母鸡,她不愿意。   周秀珠没理会她,只看朝许老太,一字一句地说道:“不同意也行,你们拦我一张状子,难道还能拦第二张第三张?还是能让这整个镇子上的人都忘记这茬儿?又或是直接把我害了?”   这话一出口,许老太只觉得一口老痰堵在心口上,气也提不上了,指着周秀珠半响才骂了一句:“你个恶毒小货,你要是敢断我儿子前途,老娘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周秀珠却没露出半点惧意,只淡淡回道:“阳间既有那晴天老爷明断案,想来那阴司也是有明察秋毫的鬼差。”   周梨见她姐没心软,还能保持冷静,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只是谈判终究以许老太气昏过去而提前结束。   但周梨他们请了族里的长辈过来一趟也不容易,这山高路远的,便是打定主意今天要得结果的。   当下暂时将长辈们安排在镇子上唯一的客栈里,又安排了午饭茶水,然后周梨和白亦初继续给许家施压。   许老太的心还是偏的,又始终惦记着许成文马上就要成秀才老爷,最终还是同意将房契店契一并归还,只是从周秀珠这里骗去的首饰什么,是再也拿不出来了。   当天晚上镇上的管事和这一片的地甲都给请来做了证明,写下了和离书,桐油铺子连带着院子许家都归还周秀珠,两个孩子也由周秀珠抚养,从此后再与许家无关系。   这事儿,周家这边的长辈是赞成的,他们也不大希望周家的姑娘二嫁,所以周秀珠有儿有女,往后也算是有依靠的。   而和离书和各样契约拿到手里,周秀珠那一直压在心口的大石头也放下来了。   她冷冷地扫视着如今乱成一片的许家,转头朝各位见证人道了谢,又在周梨安排下在馆子里请白亦初这个小男丁和周家长辈们招待。   自己和周梨先回了客栈。   只给许家一天的时间搬走。   可当天晚上,许老大夫妻俩就闹了起来,打得不可开交,源头皆在那桐油铺子。   明明桐油铺子已经唾手可得了,哪里晓得这关键时候,这许二德管不住裤腰带。   这些个琐事,到底还是耽搁了三五天,周梨留下来陪周秀珠整理铺子和院子,白亦初隔天便同周家长辈们先回村。   周梨也抽空见了那杨寡妇一面。   杨寡妇是真的美,明明已是   年过三十了,可那股子风韵却是迷人眼,也难怪许二德没逃过。   “你个小丫头倒是个厉害的主儿,往后啊有这样的好事,还找姐姐我。”杨寡妇说完,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只那手绢儿掩唇笑起来,“我倒是忘记了,你那小夫君同你一般的年纪,往后等你们长大了,姐姐我可真真是人老珠黄,再也做不得这门生意了。”   周梨却有些担心她,只出言提醒道:“姐姐是好本事,叫那许二德原形毕露,只是他这样的人,如今闹了这样一个结局,怕是不会就这样放过姐姐。”   周梨是真没想到,许二德原来好这口,他也不是真的愚孝,而是对周秀珠娘三不够看重罢了。   可这些日子里,怕是杨寡妇叫他晓得了什么是醉生梦死,为了杨寡妇甚至连他老娘的话都敢忤逆。   眼下杨寡妇若是不再同他来往,只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不想杨寡妇听到她这话,也一脸烦躁,“别提了,好似狗皮膏药似的,还真以为自个儿器大活好。你是不晓得,那东西还就这么大点,这些日子可苦了我,说昧心话就算了,还要表现得……”   她话到此处,忽然反应过来周梨还是个黄毛丫头,忙住了口,尴尬地笑道:“你就当我方才啥也没说。我今儿正要同你讲,我可受不住他缠,去县里找我一个老相好了,你若有什么事情,往后只管到县里那三洞门巷子的钟家找我就是。”   “好。”周梨心想可惜了,不花钱就能听的。一面与她告了别。   等回了后院,周秀珠一把牵住她,殷切地看着:“阿梨,这院子也宽敞,住得下许多人,你们搬来镇子上吧。”   周梨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姐姐别逗了,你把我们当做什么人?”他们又不是许家人。“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铺子里都是老主顾,不需费什么劲儿,赶集天我们就来看你,缺了什么,只管说,那些个菜什么的,我们给你从家里带,别花钱在集上买。”   周秀珠急了,“阿梨,我不是试探你,我是真心实意的,更何况这院子铺子能拿回来,都是你们的功劳,这本该是你们的才对。”   周梨眉头皱成了一团,“姐,我也没同你开玩笑,村里虽说近亲不慈,可族里和村里人对我们极好,我们在那边住得很好。”就算是要搬到镇子上,那也是要靠自己的本事。   她可不想叫人指着脊梁骨说,别看着为了周秀珠的事情忙前忙后,其实就是自己想借周秀珠的名把铺子房子拿到手里。   周秀珠见她生气了,可见是认真的,便也没再继续开口,只借故现在孩子们忽然搬回来,还住上了原来根本不敢想的好房间,不适应,让她多留两天。   这个周梨也没拒绝,这两日里和隔壁邻舍多来往,打好关系,只求他们帮忙多照顾着些。   尤其是要防着那许二德。   所以回村之前,周梨再三同周秀珠交代,“千万别好了伤疤忘了疼,那马儿都晓得不吃回头草,姐你可别叫他到时候三言两语给哄了回去。”   手里捏着铺子和院子的契约,周秀珠整个人底气足了不少,见妹妹这个时候还对自己牵肠挂肚不放心,心中十分感动,“阿梨,再蠢的人,也不可能第二次去跳火坑,你放心好了。回去也让元姨别担心,我这里都好着呢!还有阿初那里,你对人也温柔些,别总呼来唤去的。”说着,瞥了一眼来接周梨的白亦初。   周梨心想自己对白亦初有呼来唤去么?明明是他整日对自己大呼小叫!见他正好走过来,便问:“阿初,我对你不好么?”   白亦初今儿是专门请假来的,这个时节山林田地里,都是茂林,虽这一代最近没听说有什么强盗,但怕遇着野兽出没。   他是一点不放心周梨的。   也没听到周秀珠交代周梨的话,所以听周梨这样一问,一脸茫然,“怎么问这个,挺好的啊?”那脑子里也不知道想了什么,立马朝周梨保证道:“你放心,我可不是许家人,升米恩斗米仇。”   这会儿回到岔河寨的许家人,才在村里找了个棚子安顿下来,忽喷嚏连连,觉得脖子后一阵冷气。   许老太是个刻薄人,当初攀上周家搬了城里去,把人都给得罪了。若不是许家老爷子当年还积了点人情,怕是如今也回不来了。   她没什么老姐妹可以去串门,只能坐在棚子外面的皂角树下乘凉。   明明拿着蒲扇再扇风,忽然觉得脖子后面冷飕飕,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啊哟’!她又忽然吃痛地叫了一声,捡起砸落在自己头上马刀一般的皂角,顿时气得跳起来骂骂咧咧。   “我就说这些个杀千刀的惯会落井下石,当初就嫉妒咱们搬到镇子上去,现在又来踩踏咱,这村里多的是空闲地势,却偏偏要让咱们再这皂角树下的窝棚里住,分明就是要诅咒咱们挨千刀。”   不怪她这样偏激地想,而是这成熟了的皂角的确像极了一把把刀悬挂在高高的树上,眼下又是成熟季节,那风稍微大一些,就容易掉下来。   可不就是叫他们挨千刀么?   许大嫂没吱声,她满肚子的气。许老大倒是瞥了一眼,见她也没受伤,还能这样精神抖擞地骂人,反而自己两口子汗流背夹,她却在那里乘凉,便忍不住开口道:“娘,你既然没事,过来搭把手。”   但是这话对于许老太是基本没用的,反而遭了她一个白眼,“你个黑心肝的,是不是现在也嫌弃老娘了?”   许老大懒得同她起争执,又叫许大嫂拉了一把,也就闭嘴了。   许大嫂满肚子的怨恨委屈,见着许二德去扛木材还没回来,老太太又在那里叽里咕噜地念叨着什么,便压低声音朝许老大说道:“你到底和娘说了没?”   两口子桐油铺子里攒了不少钱,加起来足够有三十五两银子,这银子在县城里可能不好安生,可是镇子上盘个铺面那是绰绰有余。   所以许大嫂想着,老三读书是个赔钱的无底洞,又不干活,不如趁机分了家,把老太婆扔给许老二这个傻子。   不过许大嫂现在都纳闷,没想到许老二整日闷声闷气不放一个屁,居然跟着杨寡妇那样打得火热。   实在是人不可貌相。   想到这里,不免朝许老大盯了过去。心想许二德都能做出那样丢人显眼的事,自己男人不会也……   许老大忽然被她这样眼神看得发毛,莫名就开始有些心虚,“你怎么了?”以为是说分家的事。但他也不敢同老娘提,便压低声音劝道:“再等等,没准那算命的说准了,咱老三真中个秀才老爷,咱们现在要说分家,以后想再进一个门,脸上难免是不好看。”   这话也是有几分道理,毕竟是秀才啊!见了县老爷都不用磕头的。许大嫂有些心动,想着也就个把两个月了,而且许成文如今又攀上了那富贵的绸缎商。   便想,“那行,咱再等俩月。不过我可警告你,咱攒的那些钱,你一个子儿不许拿出来。”那可是留给蝶儿的嫁妆,还有儿子过几年也要读书。   许成文就算是成了什么秀才老爷,那自己能沾多大的光?到底还得靠自己的亲儿子不是。   许老大自然是应了,又见许二德吭哧吭哧地扛着木材过来,连忙朝许大嫂努了努嘴,叫她别在出声。   许大嫂也是个有眼力劲的,何况夫妻间又十分默契,便没再提及此事,而是笑眯眯上前,“二弟你辛苦了,也你是大哥这身体不行,不然叫他跟着你搬这些木材,也好叫你少劳累些。”   许二德满脑子都是那杨寡妇的绝情,实在想不通明明之前还说等自己和周秀珠分开后,就嫁给自己的。还夸自己叫她体验了什么是做真正女人的滋味,还说自己体格好,人又稳重老实。   可如今却连影子都找不着,心里闷得不行,一腔蛮力如今也只能用在这粗活上面了。   如今听到许大嫂的话,不由得又想起周秀珠来,如此一对比,他越发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娶周秀珠?既不如大嫂这样体贴人,又不似杨寡妇那妖精一般的人风情万种,歇了灯也是扭扭捏捏,声也不会发出一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和一条死鱼睡一起。   可他压根不知道,自己以为英勇神武的样子,叫杨寡妇啐了好几回口,说他翻来覆去就只会戳,旁的动作好似要他花钱一般。床上那点事儿跟他没半点快活。   “不辛苦。”许二德收回思绪,同许大嫂回了一句,然后跟头老牛一般勤勤恳恳地干活,想到大嫂常说大哥身体不好,还将那重活都给抢着干。   许大嫂是个人精,见此就越发将那好听的话不要钱地夸他。   如此这窝棚也搭建得快,隔了三间出来,也算是能住人。   许老太挑了间最好的,嘴里还在咒骂,先是骂村里人,后又骂周家人,只说等许成文做了秀才老爷,要叫他们好看。   再何况许成文叫绸缎商看中了,中了秀才后就给人做女婿,到时候有钱有名,自己不说能在县里横着走,但在这村里镇上的,哪个见了不要弯腰叫一声老太太好?   想想就觉得心里舒坦,看着窝棚也顺眼了几分,只催促着许大嫂赶紧煮饭。   许大嫂其实已经在忙了,但这才换了地方,厨房也不像是厨房,脚不来手不顺的,偏偏两个孩子还在一旁催促叫嚷喊饿,本来就叫得她心烦意乱的。   如今叫许老太催促,心里越发是烦躁,但想着许成文那头可能中秀才,最终也只能忍着,只能往向来心疼得当做掌上明珠的许蝶掐了一把,“催催催,这么大的姑娘了,也不见帮一把手,滚一边去。”   许蝶今年也就是八岁多,有记忆的时候,已经搬到镇子上去了,家里也不缺钱,自然好吃好喝好玩,还是头一次叫她娘这样凶,当即就吓傻了眼,怔了一下眼泪花就掉出来了,哭着朝外跑。   许老太见了,鼻子不是脸的,只觉得许大嫂就是故意掐给自己看的,但并未理会。心想她自己的亲女儿都不心疼,不过是自己的孙女罢了,中间隔了一代呢!   于是也没管。   只叫许大嫂好自讨没趣,她还真就是做给许老太看,如今见许老太也不安慰自己的女儿,任由许蝶就这样跑了,越发恼怒,添柴加火的时候也故意拿柴条戳锅底,弄出一阵阵响。   他们这里弄得一团糟,周梨和白亦初正背着包袱走在回村的盘山小道上聊着闲话。   “等着地里的新黄豆出来了,咱磨豆腐吃呗。”周梨想着那墙根下的葱花香菜都长得好,到时候和新辣椒一起拌蘸水,必然是人间美味。   白亦初自然是同意了,“正好后院的磨盘刷干净的,到时候你泡着豆子,等我下学回来推磨。不过这扇鸡点豆腐才最绝,要不我去火烧坡那抓只小野鸡。”   为了以防叫村里人发现,有学有样闹出人命。所以周梨是不怎么同意白亦初去火烧坡那边狩猎的。   但如今叫他这样一说,想着扇鸡点豆腐,虽是个成年人的思想,奈何这身体就是个娃儿,身体有的本能反应她还是控制不得,顿时就开始流口水。“好。”   其实家里如今已经早早实现了鸡蛋自由,捡回来的鸭蛋还做了些咸鸭蛋放在地窖里。买回来和兔子配种的兔儿也生崽了,是不缺肉吃的。   家里一切都在蒸蒸日上,眼下她就希望姐姐这日子能早日回到正轨上面。   说起狩猎,白亦初自然是要再一次和周梨强调他真的会飞的事。见周梨还是不信,这说急了一跃而起,蹦了个两三丈,直接落到旁边的老松树尖尖上。   看得周梨瞠目结舌的,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从前学的那些物理之事。地心引力现在究竟算什么?   白亦初很满意从周梨脸上看到的神色,得意地跳下来掐腰炫耀,“信了吧?”   周梨却有些觉得不真实,弯下身掐了掐他的腿,“怎么弹起来的?”   白亦初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其实也不知道。只挠着头尴尬道:“我也不晓得,刚开始就忽然会飞,后来多练几次,我发现只要我想,就能跳上房顶。”   周梨还是觉得玄妙,又想,“莫非你以前是个江湖大侠的儿子,然后被仇家追杀,被迫和父母分离,掉下悬崖砸坏了脑袋?”说着要去摸白亦初的头。   不过被白亦初一把拔开了,“瞎说什么,你话本子看多了吧?真要从山崖上砸下来,我早就尸骨无存了。不过这肯定不是天生的,那就说明我从前的确生在习武之家。”他一边说着,一面抹着光秃秃的下巴,“可是我对江湖上那些事不感兴趣,当大侠有什么好的?要时时刻刻顾着名声,我看都穷得叮当响,还不如上阵杀敌,到时候功名利禄都求来了,半辈子富贵人生不说,还连带家人都沾光升天。”   他说得一脸雀跃,不过也是个心细的孩子,见周梨垂头不语,连忙止住了话题,“那什么,你放心,咱们说好的,以后夫妻做不成,但苟富贵勿相忘,我发达了我也带着你。”   周梨扯了扯嘴角,“那我提前谢谢你。”不过上阵杀敌那建功立业哪里有这样简单。   一将成白骨枯,谁晓究竟是那一将还是那万千白骨之一呢?于是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道:“上战场这事儿你想都别想了,当前还是先想想,到底做什么营生,我觉得那开卤菜铺子就好得很。”   白亦初现在离能参军的年纪也差了一大截,也没再继续说说。只不过周梨说的卤菜铺子,他觉得就算有利润空间,但是镇子上的有钱人家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寻常人家哪里可能天天买卤菜?   于是给周梨否定了,“要不还是算了,咱做生意是为了挣钱,不是看老天爷赏脸,再想想。”   周梨闻言叹气,“那怎么办?到县里再的办法做另外的营生?可咱手里的银子不够,安家落户的,不是只要买了房子就能办妥的,那入籍迁户都是要钱的。更何况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钱,怕是我二叔三叔要跳起来,平白无故给咱找事儿。”   坦白地说,这些人要不了你的命,但隔三差五的好叫人心烦,偏又不能真拿他们如何?   两人这一路说着闲话,倒也不觉得路途遥远,加上白亦初又是个心细的男娃儿,包袱什么都不要周梨拿,隔三差五还能从口袋里拿出水壶或是摸出一两个果子饼子递给周梨。   如此,周梨也没觉得劳累。眼见着翻过眼前这豁口,就瞧见了远处坐落在山坳里的低矮房屋。   而周家那两套青砖院子,尤其扎眼醒目。她目光落在自己的房子上,脚步一下快了好几分,“那镇子上虽说好,要什么买什么,样样都方便,可我还是觉得俗话说的好,这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狗窝,怀念我的床。”   白亦初见忽然朝山下跑去的周梨,连忙拉紧肩膀上的包袱,也快步追了上去,“你跑慢点,别摔了回头元姨又说我的不是。”   两人这一路打打闹闹进了村,在村口和几个闲聊晒太阳的老太太打了招呼,直奔家里去。   这个时候既不是中午,又不是早晚,元氏自然是在地里的。   他俩开了门进去,迎接他们的就是阿黄。   阿黄好一阵子没见周梨了,冲上来就顺着她的裤腿爬到肩膀上,直拿头朝她撒娇。   周梨也是狠狠撸了几把,“咱们阿黄胖了,最近有没有欺负小猪啊?”   说是小猪,但是经过这几个月的努力,已经上百斤了。元氏又是勤快人,隔三差五就要掏一回猪粪,所以两只猪看起来都白白胖胖的,   但这一点都不影响阿黄个隔三差五去朝它们骂一顿挠两把。   跟阿黄玩了一会儿,发现白亦初已经将包袱放下出来了,从井里拿出了早上凉的桃子和青梨,“我觉得果林的果树太少,种得也太稀稀落落的,这梨皮薄汁多,等入   了冬咱们也学二叔公他们,拉两个枝丫下来埋在土里,来年发了芽,又得两棵梨树。”   “好啊,你看着办就好了。不过上次我看鱼塘四周的有些栅栏都腐朽了,鸭子和鹅倒是认地儿,不会到别家鱼塘里去,但难保村里孩子调皮,跑进去在水塘边的草地里捡鸭蛋。”捡两个鸭蛋倒是不打紧,都是村里乡里乡亲,就怕孩子顽皮掉鱼塘里去。   所以周梨琢磨着将那栅栏加高一些。   不过白月初也是个眼里有活的,发现了问题怎么可能不处理?听到周梨说,得意地笑了笑:“这哪里等得起你来安排?我这几天下学回来,每天弄一点,已经给重新围好了。”   周梨少不得要夸他几句,又想着白亦初小小年纪,这也勤快心细,也不晓得当初买他的人怎就忍心对他下手?   一时有些心疼,主动问道:“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去做?”   白亦初侧头想了想,“随便来点吧,你做的卷饼就不错,要是再有一碗羊杂汤就好了,最好再配上酱鸭子和炖猪蹄,还有……”   不过话么说完,就被周梨拿手里刚吃完的果核扔了过去,“我看你吃猪食算了,怎么不吃龙肝凤胆吃仙丹?还酱鸭子猪蹄!”   白亦初也不恼,哈哈笑着拔腿躲。   一旁的阿黄不明就里,见着他跑就在后头追,追上了拿爪爪捞他裤腿。   正打闹着,外头就传来敲门声。   两人相视了一眼,离得近的白亦初去开门,却见来人是周老太。   “奶。”两人异口同声叫了一声,请她进来。   只觉得这老太太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就是不晓得这次是为了什么?别是姐姐才拿回桐油铺子,这就惦记上了吧?   周梨心里担忧着,老太太却已经进了厅去,还示意周梨同自己一起进去。   白亦初见此,也是去给周老太煮茶,免得到时候她又去村里嚼口舌,说自己这个孙女婿不孝顺。   厅里周老太坐下后,也不说多余的话,如同以往一样直接就开门见山,“你姐那桐油铺子,一个人如何忙得过来?更何况还有两个孩子要看着,她又是个寡妇人家,雇了人进来,少不得要叫人指着脊梁骨骂,我思来想去,你玉宝哥如今年纪也不小,前几年也是去人家铺子里做个学徒的,现在喊他去帮你姐最合适。”   周玉宝给人那是做学徒么?就去了两天因好吃懒做就回来了,人家教他做活,他只觉得人拿他做白工,故意刁难,于是就甩手跑回来了,还添油加醋将那掌柜的说了一回不是。   当初人家还是看在周老大的份上才留了他。   就他这样,去了那桐油铺子,能不能帮忙周梨不敢下定论,但肯定只会给周秀珠添麻烦。   但也没直接拒绝,心里想着去问问周老头的意思。因此便道:“我姐这事儿,闹得十里八乡的人都知晓,大家如今也多照顾,倒也不很忙。”   “哪里有一个女人当家的道理。”周老太如今也隐隐发现了,这小孙女是真有几分本事的。你说她不孝顺吧,她隔三差五给自己好老头子送鸡蛋送地里摘的新鲜蔬菜,有时候还割三两肉,让人挑不出一点的不好。   可若说她孝顺吧,你安排的事儿说的话她一件没办,反而还回绝得十分圆滑,叫人不好挑刺。   就如同此刻,她这话周梨也是赞成的,“奶说的对。”   但也就仅仅赞成,再也没有多余的一句了。   这可把周老太急得不行,“那你倒是替你姐拿个主意啊!她是个什么软样子你也看到了,你个做妹妹的,现在有这样的好机会,就该替她都安排好。更何况你玉宝哥又不是坏人,亲亲血脉的亲兄弟,是那没血缘关系的许家不能比的,难不成还能害她不是?”   害不害不知道,但算盘打得到隔壁州府都是能听到的。   又见老太太势必要自己点头,便晓得这次不好敷衍了,就笑道:“奶也晓得我是做妹妹的,如何能替姐姐做主?我此前那样奔前跑后的,还不是因为晓得她一个外嫁的女儿,不是在娘家常住的道理,我这也是为了咱们周家的全族名声着想,恰好也遇到出了这茬事,得了个体面解决。”   周老太见她软硬不吃,有些着急起来,正要指着周梨说难听话,白亦初用两个粗碗端着茶水进来了,“奶喝茶。”又朝周梨使眼色,“我要去割猪草,你抓紧些把鸡喂了,水烧好,回来就直煮猪食,顺便把明天的给煮了,咱也好跟元姨一起去地里拔黄豆。”   现在黄豆已经炸壳,尤其是这几天的天气好,不等到中午黄豆夹就爆开,再这样下去,可便宜了那些野鸡野兔。   周老太也没多想白亦初是开口赶人,毕竟她自己也忙着去扒黄豆回来。也就没再多说什么,端起粗碗一口将茶水灌了,起身抹着嘴巴叮嘱周梨,“你仔细想想,咱们一个屋头的人,难道能害你们不是?”   周梨嘴上应着,送她出去,回头和白亦初提。   这事儿回来的路上,白亦初才担心过,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不由得啧啧两声,满脸的鄙夷:“你奶真是偏心到河洞门了,那铺子到你姐手里都没捂热,她就再想给盘到你二叔屋里去。”   周梨叹气,“我看她那样,多半还要去地里,我趁机去问问我爷是怎么想的。”周老头不说多公正,但还没像是周老太这样偏心,所以不管如何去问一声。   又想起白亦初方才的话,自己这些天不在家,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忙不过来,“猪草一点没了么?”   “哪能?再说没了也不要你操心,你快去。”白亦初催促着她,自己也去后院拿了背篓和镰刀去田里了。   这个时节的猪草一点都不用担心,不用去地里就那田埂上随便一割,要不了多久就能得一大背篓。   周梨也没多耽搁,只想着问了回来赶紧做饭,这阵子元氏也着实辛苦了,不能叫她里外都忙。   周老头他们住的这一头,那侧门自打坏了后,常年累月都是开着的,她也就走了侧门,省得在前面遇到二叔他们。   周老头身体不好,多在于心病上,五月过后他嫌弃前面太热,搬到了这门窗都连接后院的厢房。   周梨来时他正在后院的椅子上,脚边围着几只老母鸡在啄地面。   “爷,最近身体好些没?”她说着,从怀里拿出两颗糖塞给周老头,“我给姐姐照看柜台的时候,客人送我的,晓得您爱甜,都没舍得给青苗儿和小树,特意给您留着。”   这话和糖周老头都十分受用,不等周梨开口,就道:“你奶去找你了?要把你玉宝哥塞你姐铺子里去?”   周梨心说果然住在一个院落里,隔壁有耳,怎么都瞒不过。“是呢,我来问问爷您的意思。”   其实周老头也有几分意思,现在就算再不喜欢老二两口子,但孙子是亲的。见周梨这般说,他反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周梨上辈子身体不好,在孤儿院里活儿干不过别人,所以她只能靠去更多揣摩院长他们的心思,这样自己也在他们发难之前想办法想对策。   所以听到周老头这话,心里就明白了他几个意思。更清楚这个时候不能反对,于是笑着说道:“我觉得我奶说得对,姐姐要带着两个孩子,铺子是顾不过来的,这样长久下去,怕要歇门避客。在外雇人的话,不管男女,都不如自家人贴心。”   果然,听到他这话,周老头眼底露出几缕赞同的笑容,难得夸赞起周梨,“你这孩子聪明,晓得轻重,爷就喜欢你这一点。”   可周梨的话还没说完呢!她脸上全是被周老头夸赞的笑容,嘴上却不承认,“我才不聪明,还不是运气好遗传了爷爷您呢!”说完这话,见周老头脸上的笑容深了几分,晓得时机到了。   才继续说道:“不过啊,宝玉哥不识字是个大问题,这做不来账目可怎么办?那流水一样的客人,尤其是到了赶集的日子,不拿笔杆子记着,怕是要出错。   ”   周老头一时不免是有些埋怨起老二两口子,眼皮子浅,不叫周玉宝去上学,眼下大字不识一个。所以也皱起眉头来,“你说的也是。”当下想了想,“要不叫你姐先辛苦一阵子,改明儿就让你玉宝哥去学堂里。”   周梨十二分赞成,“那好,等赶集那天,我若是不上镇子,就找人带话给我姐,叫她别担心,先辛苦辛苦,等过一阵子玉宝哥学出来了,就去帮她的忙,她一定高兴。”   周老头听了这话也十分高兴,问了几句周梨周秀珠那头的情况,把许二德骂了一回,这才作罢。   周梨回到家,白亦初已经去割了猪草回来,这会儿正在烧水准备煮猪食。   她也就顺道拉了一旁的小板凳坐下,拿起刀就切猪草,“我爷明儿要让周玉宝去学堂里,等学好了再去我姐的铺子里。”   白亦初听到这话,顿时乐了,“那他八成是去不成你姐铺子了。”周玉宝那么大的人,差点都说亲了,怎么可能去学堂里跟他们这帮最大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娃娃崽崽坐在一起摇头晃脑念书?   更不要说周元宝和周天宝也早就没去学堂里,那周玉宝就更不可能去了。   周梨也是这样觉得,不过还是有些担心,“也就是缓兵之计罢了,终究是不要长久之计,得给我姐想个法子才是。”   白亦初闻言,一时不免也愁眉苦脸起来,“你说你家这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怎么就没有一个靠谱的亲戚?要我说还不如村里人良心。”   周梨反驳,“怎么会没有,我外祖家的人挺好的。”就是人丁太单薄了,如今就剩下些表的,所以才没走动。   最终两人也没商量出个什么解决方案,周梨切完了猪草,把这活儿扔给白亦初,就去煮晚饭。   等着烟窗里的炊烟升起,元氏也从地里回来了。   在院子里打水洗了把脸,便来厨房帮忙,顺便问起周秀珠那头。   听闻了周家的打算,也忍不住唉声叹气,“要是小树儿年纪大些就好了。”   为着这事儿,周梨还是好几天没睡好觉,但好在接下来秋收一茬粮食接着一茬。   收完了推豆腐打豆浆的黄豆,做豆沙的花豆又熟了,还有旱地里的南瓜辣椒。   这些个忙完,秋分到了,玉米也熟了。   也要开始准备种植白菜和蒜苗豌豆。   这冬天里,也就这些个植物能抗冻。   反正这一忙,不但她没时间去想这些事儿,二叔家那边也没工夫,都忙着秋收。   更何况二叔家还要继续在旱地里种麦子,这收了玉米就要马不停蹄将玉米杆个割了,然后犁地把小麦种子种下。   周梨这边没打算种麦苗,家里牲口多,到了冬天打猪草实在费劲,所以想着将那些杂七杂八的菜种子撒地里。   到时候寒冬腊月的,也不用到处在田埂上艰难找猪草。   反正最多就是种些大蒜。   旱地里忙完了,水田里弯了腰的稻谷也要开始收割。   越是到这个月份,这天气就越是难测,所以连学堂里都放了假,好叫学生们能去田地里帮忙干活。   周玉宝果然同白亦初所预想的那样,才去半天就摆烂,还同先生吵了一架,推了课桌,羞辱先生没真才实学,不然怎么一把年纪了秀才都考不上?   这简直就是在先生心头上捅刀子,这功名利禄的事,多少是要带点功德运气的。   先生当天就被气得昏死了过去,养了四五天才继续复课,只是也如何也不要周玉宝这个学生了。   反正就是有我没他的阵仗。   周家虽然觉得这周玉宝没说错,这先生一把年纪了连个秀才都中不了,但转头一想,先生没中秀才好啊!这每年的供奉也能少给一些。   于是最终,周玉宝没去学堂,先生留了下来继续给学生们授课。   他自己觉得已然没那出头之日了,这么多学生里,也没有半个是有志向的,好苗子倒是有,偏这白亦初又是周家的赘婿,还不晓得周家愿意供他读书到几时?   想到自己叫周家的人暗地里笑话没考上秀才,却为了这一口衣食不得不在周家在学堂里低头教书,就有些不甘心。   于是这得了空,总是拉着白亦初劝,心里发誓自己就算没中过秀才,但一定能教出一个秀才来。   可是说了几次后,发现白亦初一门心思不在读书上面,自己苦口婆心说了那么多,半点用处都没有。   还以为他若是有心,自己就是拉下老脸也要去劝周梨这丫头。   可没想到问题出在白亦初找自己身上,一时也觉得没意思,开始浑浑噩噩起来。   他不在严厉,正中了学生们下怀,就连白亦初也觉得这样好,反正先生说的那些他都懂都会背,教的也实在没意思。   中秋过后,夜里也开始上了霜花,月亮虽挂在那里,但晚上就凉飕飕的,那风甚至是有些冻人。   周梨开始有些担心地里的菜怕是不足以喂家里的鸡鸭鹅猪。   那扇过的公猪虽然是要宰了过年,可这不是还有一头母猪嘛。而且那些鸡鸭鹅一口气都不停歇地吃。   便和白亦初琢磨着,要不在果园和鱼塘四周种些宿苜,到时候能满足鹅对于草食的供应。   白亦初觉得这个提议妙极了,反正果园里的那些杂草这几日叫霜一冻,就都焉了,只怕等入了冬,光秃秃一大片。   但是对于宿苜种植,两人都没经验,田埂上去挖来移植,或是直接摘了种子撒。   叫村里人笑话了好几次,只提醒着元氏:“这两小的,平日里瞧着也机灵,如今怎么还种起草来?等开了春,你不但要锄地里,还要给果园锄草了。”   元氏知道他俩的打算,但没多说,只礼貌地笑了笑,“你们也晓得,这般大的年纪最难管,我也不好多讲。”   众人听了,也没多说,毕竟元氏是后娘,若是亲娘还能把孩子抓来打一顿。   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不过周梨和白亦初还是叫村里人嘲笑了一阵子。   这段时间忙,周梨也就进了城两三次,每次一家三口都齐齐出发,给周秀珠那里送地里的新鲜菜,也顺道感谢感谢隔壁王掌柜夫妻俩。   回来的时候再用便宜价格买些陈粮。   买多一次背不完,就存在周秀珠那里。   周秀珠一个人的确忙不过来铺子里的活儿,亏得隔壁王夫人仗义帮忙,帮给看着孩子,许青苗也是个懂事孩子,家里能做的都给做了。   大大减轻了周秀珠的负担,元氏来时,还会帮忙收拾后院和洗衣裳。她心里感激,只能拿银子塞给周梨和元氏。   如今亲手掌管着铺子,也晓得这铺子里进账到底多少,想着叫许家人赚了那许多去,还叫他们如此磋磨人,心里到底是有几分恨的。   不过见着娘家妹妹日子过得好,元氏这个后娘也是贴心人,心里也算是有些慰籍。   得了空闲也帮他们买些陈粮存在这里,省得赶集天他们来了得脚不着地到处转悠。   “最近许家那头什么风声?还在岔河寨里么?”周梨除了要防备周家那边染指这桐油铺子,还一直担心许家。   周秀珠摇着头,“没听说,倒是许二德那短命鬼到处找杨二姐。”杨二姐就是杨寡妇。   不过人早就到县里找相好去了,他如何能找得到人?   周梨听到许家没来找麻烦,倒是有些意外,一面想着许成文这下月初就要参加院试了,这院试放榜也快,想来下个月月底,就能得消息。   若是真中了,就许老太那性子,只怕要欢天喜地敲锣打鼓告知所有人,到时候是少不得跑到铺子前来耀武扬威的。   便叮嘱着周秀珠,“姐你可要沉住气,许家的人来了,你就示弱,莫要和他们吵,就算那许成文真中了秀才,但唾沫星子能淹死人,他们也不敢拿你如何的。”   周秀珠只连连点头,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了那么多的妹妹,心中只是愧疚万分,“我这个做姐姐的没用,不能替你遮风挡雨不说,还要你处处替我担心忧愁。”   周梨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又开始胡话。”   只是没想到,第二个集他们上街,就听到了许成文的消息,但不是许成文中秀才的好消息,而是被骗,连带着许家的家底都被骗了个精光。 第31章   他那个外地来的绸缎商岳丈竟然是个骗子, 也不晓得许成文那脑子里到底读了多少书进去,竟然就被骗动了,回家来劝着许老太把安身立命的银子都给投了出去。   只说一个月就能赚三倍。   这种天下掉馅饼的事儿, 虽不敢相信,可那三倍的回报诱惑太大了,许老太还是掏出了五两银子试水。   没想到不到半个月, 许成文就拿了十五两银子回来,好叫许老太好不高兴。   而且真金白银在前,许家大嫂也动了心,只说从娘家到处借了三十五两,给许成文揣着进了城。   就一日一日地盼,自己那三十五两银子一个月后能变成一百两。   可是这盼到头,倒是将许成文盼回来了, 却是衣衫褴褛头发散乱, 和那街上的叫花子没个两样,见了许家人就跪倒在地上哭诉,自己被骗了。   那绸缎商压根就是个骗子,钱全被卷走了,一个子儿都不剩下。   许家人哪里顾得上安慰他,各自翻了白眼齐齐倒下,要不是旁侧有好心人灌水掐人中, 怕是从此后不起, 一门全死绝。   周梨听得瞠目结舌,连问绘声绘色说着此事,好似亲眼看见了的王夫人, “那现在呢?他就守着县衙,没去报官么?”   王夫人压低声音, 满脑子都是忍不住就要溢出的八卦心情:“他如何敢?听说没经三媒六聘,就和人姑娘睡在一个被窝里,他要真敢去告……”说到这里,反应过来周梨的年纪,忙‘呸呸呸’几声。“他要去告,人反手就告他一个勾引良家女子的大罪,如何还能进考场?”   周梨闻言,恍然反应过来,“这般说来,怕是那骗子就是故意而为之,指不定闺女也是他使唤去勾搭这许成文的。”先把死穴给他捏住了,然后放心大胆地骗。   可见还真是专门做这一行的了。   “是又如何?如今木已成舟,只怪他自己不长脑子。”王夫人吐了一口瓜子皮,不以为然,“自作孽不可活呢!今儿听说许老太挨着全村一家家借钱,凑了点路费,跟着去县城陪他考试,眼下就指望他出头。”好一雪前耻。   周梨啧啧了两声,“也是,这钱要是能翻倍赚,不是被骗就是触犯律例,他也是读了好几年的书,怎么都不用脑子想一想?”这样的脑子要是还能中秀才,倒是奇闻一件了。   王夫人听得她这话,很是赞成,“你个小丫头倒是聪慧,偏偏那许成文读书读傻了,也不想想那满县城青年才俊,人家绸缎商怎么就挑中他做女婿了。”那分明是看他好骗。   周梨却开始担心,如今许家半点银钱没了,不会跑来找姐姐麻烦吧?不禁有些担忧地看了隔壁的桐油铺子,“不过我如今倒希望许成文能高中,到时候好歹有功名在身,多的是人搭讪,也不会身无分文,以免狗急跳墙回头找我姐的麻烦。”   王夫人也叹气,“你姐一个妇道人家,的确是不容易。”又见周梨小脸上满是忧心,只宽慰着她:“你也别太担心,我们两口子这里看着,若是许家敢乱来,我们立马喊人,打他个落花流水。”   对于王夫人的友善,周梨是记在了心里的,想着等下一次进镇子来,必然给她带一筐自家的土鸡蛋作为答谢。   而周梨这个时候忽然就明白老一辈人对人丁兴旺一事的执着了。家里若是还有几口人,或是自己再大一些,也不用担心这么多。   不过话又说回来,人丁兴旺,那心思不在一条线上也是白瞎。   她忧心忡忡地回了桐树村,这会儿日暮西山,满沟渠田坝的蛙鸣鼎沸,又连带着那蛐蛐儿不停歇地叫,好好的一个宁静山村,这会儿反而变得比白天任何一个时候都要热闹。   村里的各人这会儿都在忙,地里只要种下去的庄稼,就是一根玉米杆稻草都是要给收回来的。   便是周梨家那玉米杆再收割捆扎后,待这秋日晒得干枯了些,元氏也是一点点给背回来,整整齐齐码在后院的墙根旁边。   到时候那寒霜天来了,一来可以垫一垫猪圈,暖和几分,或是直接给村里人拿点旁的过来换去喂牛喂马。   至于稻草用处就更是广泛了,他们家这猪圈楼上七八月天的时候,有一次雨下得猛烈了几分,边缘上有些漏了水。   所以这稻草一脱谷,元氏和白亦初就搬来了长梯,将稻草重新给盖了上去。   都说这秋收时节最是繁忙,一来是忙着抢收庄稼,赶着那秋日里最后的几天太阳,好将粮食晒干几分,免得到时候入仓了回潮发芽,那这一年就白忙活了。   二来也是要趁着天气还暖和,各家各户这该修补的地方,也要抓紧。   周梨家这猪圈楼补完后,稻草也就只剩下两小垛了,元氏琢磨着今年没种糯稻,到时候给整理出来,好歹給搓几根绳子出来,虽不如那糯稻草结实,但总强过没有的好。   不想这才晴朗了三天,天气忽然转阴,一阵一阵的大风呼啸着,好似不要钱一般地卷着村庄四周的树桠。   如此不过一夜,那满树花叶就掉了一地,天还落了些毛毛细雨。   元氏怕周梨冷,劝着周梨生起小炉子,她正和白亦初在贴窗纸,花慧奶便来了。   花慧亲爹后娘秋收后,就急急忙忙跑去城里给人做短工,留了几个弟妹在家托付给花慧奶。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昨儿晚上刮风,不但卷走了一树的叶子,连带着她家茅房旁边的拐枣树也断了枝丫,落下来刚好将左厢房的后屋檐给砸了。   她自己年纪大,爬不得高下不得低,孙子们又还是鼻涕吹泡泡的年纪,哪里做得来这修补房屋的事情。   因她前儿在自家院子里头看到白亦初灵活地上蹿下跳,一下将后院的猪圈修补好,因此特意来请。   白亦初一听,当即笑道:“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花慧奶你稍等,我一会就过去。”   花慧奶只忙道谢,又夸周梨福气好,得了这么个勤快贤惠的小女婿。   她走后白亦初见着还在咧嘴笑的周梨,“你爹花三两银子买我真赚了,我又既能上山打猎又能下河摸鱼,读书也还不错,而且聪明绝顶……”   周梨没听他说完废话,就给笑着打断道:“莫这里贫了,你是无价之宝我晓得,你快些去吧!这天阴沉沉的,别小瞧了这毛毛雨,一会儿路上怕是全湿了,你上房顶也不方便了。”   白亦初闻言,瞥了一眼窗外,只见远处的山影已是朦胧不轻,“那我过去了。”   他过去帮忙,周梨也将小炉子生好,转头也跟元氏一起糊窗户纸,心里还忧着她姐那里,有些后悔道:“那天我去镇子上,不该同王夫人闲话的,我瞧姐姐屋后头好些窗户也是漏了风的,这两日忽然变冷了,也不晓得她有没有这闲工夫来糊窗纸,早晓得我给她糊了。”   元氏没抬头,一双眼睛都在那纸上,生怕自己一个手抖,白瞎浪费了好好的一张纸,“她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哪里事事要你这个做妹妹的操心?”   不是周梨愿意操心,而是这一开始周秀珠这个姐姐给自己的感觉,更像是需要照顾的妹妹,而且还带着两个孩子呢!   如此一来,周梨自然是将更多心思放在周秀珠娘三的身上。   听到元氏这样一讲,忽又恍然反应过来,“是了。”   两人一个刷着浆糊,一个贴着窗纸,白亦初就回来了。   “这么快就好了?”周梨有些诧异,不是说砸了后屋檐么?   只听白亦初回道:“花慧她爹娘忙着进城,稻草还在地里没收呢!他们家那头没稻草,我来将咱家这个背过去给他们用着,过几日咱得空了,再去他家地里的搬回来。”   周梨   一听,倒也使得,只是想着自家要白花不少力气,心里有几分埋怨花慧爹的不靠谱。   隔日天仍旧是阴沉沉的,周梨担心那稻草在地里越放越湿重,和白亦初一合计,两人推着独轮车,去将花慧家地里的稻草给收回来。   这事儿忙了两人一天,直至天色刷黑了,才忙完。周梨正准备洗把脸吃饭,忽然房门被咚咚地敲响。   距离上一次房门这样被敲响,还是三叔家的周文才来闹的时候。所以周梨三人都被惊动了,白亦初跑去开门。   不想门外竟然是周天宝,手里拿着锄头,一副急火急燎的样子,见了白亦初连忙粗声喊道:“快拿上铲子锄头,一起去马家坝子。”   白亦初还以为他是来挑事的,听得这话不免满脸疑惑,“去马家坝子作甚,这黑灯瞎火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后头传来二叔公洪亮的大嗓门:“那头的采石场垮了,整个马家坝子都被埋了,咱赶紧去救人。”说罢,又喊元氏抓紧些,只叫周梨一个人在家把门锁好。   马家坝子离桐树村不近,跟去镇子上一样的路程,只不过是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罢了。   而桐树村这边,许多人家都和马家坝子那边是亲戚。   就比如周梨的姑姑,二十年前就嫁到马家坝子。但她出嫁得早,那时候周老大还没去东海,也还没发家。   所以周老头夫妻几乎是以卖女儿的方式,将周香椿嫁给了马家坝子的跛脚石匠杜来财。   周香椿也是怨恨这做爹娘的,所以极少与这头来走动。   周梨也就是她爹葬礼那时,见过周香椿一面,人瞧着很面善,是一点周老太的刻薄也没有遗传到,只是可惜家中条件也不宽裕,过得拮据得很。   想起这姑姑,周梨心里也不放心,索性将门窗都锁好,与村里人一起赶到马家坝子去。   这时候才在路上听人说,那马家坝子八月那场大雨后,大半座山都有些松动了,但是采石场的人也不管不顾,想着已经过了雨季,山也没塌,也就继续往山上采石头。   哪里晓得这都要入冬了,也不见什么大风大雨的,那山忽然就垮了,将整个马家坝子都给埋了。   更有人说当时就在河洞门的田里,还听到巨响了。   周梨举着火把,和大家深一脚浅一脚到马家坝子时,已经是子夜时分了。   她是第一次到马家坝子,原来是什么光景不知道,只见此处烧了一堆堆火塘,哭天喊地的人们遍布在每个火塘边上,处处充满了压抑的气息。   而前面那黑压压的废墟里,依稀能见几个火把闪过去。   忽然,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哭声。   回头望去,原来是二婶潘氏,她娘家也是这马家坝子的,她老娘为了救侄儿,被活埋在里头,虽是晓得位置,但都这么久了,挖出来怕早就没了气儿。   所以这会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但周梨也顾不上去可怜或是安慰潘氏,因为这四面八方都是凄惨哭声,尤其是听说那边的山头还时不时地有山石塌下来,她更是担心元氏和白亦初。   只忙在人群里找他们俩的身影。   这间隙,也跨过了不少从泥土里被挖出来的尸体。大部份是亲人还没闻讯来,此处的地甲也一并埋在里头了,所以这尸体虽是叫临近的人给挖了出来,却没个人管理,就这样乱七八糟地堆放在一处。   县衙门的人听说明天中午才能到,这会儿就镇子上来了十来个人,可是又能做得了什么?更何况如今又半夜三更黑灯瞎火。   她也不敢往那马家坝子的废墟去,就只在边上找元氏和白亦初的身影。然就在她跨过一堆还没远亲来认领的尸体时,脚踝忽然被抓住了。   虽是夜深,四周又都是尸体,但周梨第一反应并不是诈尸,而是这些所谓的尸体里怕是有活人。   立即便举着火把转身,只将果然一只沾满泥土的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脚。   若是别的小姑娘,只怕这番光景已经吓晕死过去了,她倒是冷静,只顺着火把照到那人的身上,一面冷静出声,“你别动,我先看看你身上的伤。”   对方听得这话,像是长长松了一口气一般,也放开了手。   周梨这才看清楚,对方是个十八九岁的青年,身上都是泥土和血迹,她一个外行是看不出来到底哪里伤了。但对方脸色土灰,怕是内里遭了伤。   于是只轻声安慰道:“你稍等,我去叫人。”   可是这时候最缺的就是人了,她四处寻了一圈,竟然只发现挽着裤腿的周天宝。   周天宝一脸的苍白沮丧,显然也被这光景吓着了,没了往日的嚣张跋扈,满脸的泥土也不得空擦拭。   看到周梨照样诧异,“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听二叔公说,叫她看家了么?   周梨也顾不得解释,只朝他指了指堆着尸体的那头:“那有活人。”   周天宝听完,倒也没半点犹豫,“我刚才瞧见我爹了,我去叫他。”   周梨闻言,紧随其后,想着若是二叔这头在忙,自己看看能否帮忙。   不想她追上去了,只听得那老杉树下面传来二叔的尤为冷漠的声音:“既然堆在那边,自然是有道理的,你去管这闲事作甚?”   这话不但周梨诧异,就连周天宝也愣住了,“可是,可是梨丫头说,还有气儿。”   “那也不见得能救,反正你不要多管,与其到处吓跑,不如早些领你娘回家去。”周老二的声音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就刚才听人说,谁挖出来的尸体,到时候衙门的人来了,就上缴,是能得到的一定的辛苦银子。他想三小子这去人家尸体堆里抬人,不是得罪人么?更何况既然已经堆到那里,怎么可能还能救得活?   反正周老二如今也在琢磨等天亮后,带着周元宝和周玉宝挖尸体管衙门换银子的事情。   反正这档子事儿,他们不做也有别人做,白来的银子不要白不要。   周天宝从那老杉树下的阴影里走出来,眉头拧成一团,他到底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平日里虽然是调皮了些,但是在生死面前,到底是有几分血性的。有些不服气他爹周老二的话,心想看都没去看,怎么就觉得救不活了?   一抬头看到周梨,想到她多半听到了那话,脸上有些挂不住,只大步走过来硬气道:“他们不管,咱管!”   周梨也没多想,只同他折回那死人堆里,周天宝将火把叼在嘴里照亮,和周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那青年从死人堆里抬出来,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将他给放好。   夜里终究是冷了,两人在旁边点了堆柴火,好在这会儿人烟少,谁也没留意到他们从人群里抬了个人出来。   毕竟现在像是他们这样守着火堆守着难免的太多了。   只是两人虽算是将这人安顿好,却也不知该如何救他,只是听那人半响没了声音,周梨有些担心起来:“他不会没气了吧?”说罢,伸手去试了试。   周天宝目光到处乱飘,似在寻找什么一样,“眼下就咱们村的郎中和镇子上的一个大夫,根本就忙不过来。偏他又说不得话,不然告诉咱们哪里不舒服,也好对症下药不是。”   不想话音刚落,那青年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口好似那水波浪一般上下起伏着,胸腔里更是发出一种奇怪的‘咳咳’声音。   惊得两人连忙凑了过去,连给他扶起来。   也是坐起来那功夫,青年忽然吐了一口浓浓的黑血,然后便开始大口呼吸着空气,好一会儿他才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般,重新躺回地面,呼吸也变得顺   畅了不少。   然后哈哈笑起来,“老子大难不死啊!”   周天宝见此光景,不禁朝周梨看过去,“他是不是脑子坏掉,疯了?”   只不过他才说完,那青年就啐骂道:“老子才没疯,老子好着呢!那些人以为老子断了气,只将老子堆在那头,回头好管衙门要银子。”   周梨刚才也听说了,大家除了救人,还挖尸体。   不然哪里可能有那么多好心人来救人?有一部份还是奔着挣钱来的。   “你觉得现在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么?”周梨整理了一下心绪,朝青年问。   青年除了觉得那口脓血吐出去后,哪里都舒坦了,不然此前就好像整个人都被什么重物压着一般,气儿都喘不过来。听到周梨问,笑了一声,“小妹子,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往后啊你就是老子的亲妹妹,要是有人欺负你,老子豁出命去,也给你报仇。”   周梨见他说话这样精神抖擞的,想来果真是没事了,心里又还惦记着元氏和白亦初,“不打紧的事,你好生休息着,我再四处去瞧瞧。”   周天宝叫火光一烤,人已经开始打瞌睡了,听到周梨要走,忙打起精神来,“你干啥?不回家么?要不咱叫上我娘一起回去,这到处都是死人,渗得慌。”反正外祖母的尸体,怕是没个两三天是刨不出来了。   周梨摇头,“我得去找阿初和我元姨呢!”又叫周天宝在这里看着这青年。   只是她还没找着人,村口那边忽然亮起了冲天的火光,随后传来阵阵噪杂之声,她还没围上去,就听说是附近哪里来的军队来了,闲杂人等都让回去。   难怪还听到马蹄嘶鸣声。   说话间,各人已经开始收捡自己的东西,或是背上自家受伤不太严重的亲戚,她没顾得上找白亦初和元氏,就叫那些个穿着甲衣的士兵们推着跟周天宝一起出了村子,让柳地甲认领出村。   好在等了片刻,就见着元氏和白亦初也出来了·。   两人原来在那废墟边上帮忙救人,一个力气大,跟着挖土块搬石头,一个个头小身体灵活,能在废墟里钻。   周梨一直没敢去废墟边上,所以才没找到他们。   三人回了家,已经快天亮了,这个时候都又累又困,直接洗把脸就倒头睡。   等着一觉睡醒来,已经是晌午。   周梨起来时,元氏已经煮了粥,还不知道从何处听来的消息,只同他俩说道:“那采石场里,原本就是有朝廷流放来的犯人,听说是想逃出去,故意使坏才塌了山,却不想白白害了这许多性命。”也正是如此,昨日才来了那么多官兵,可见这些流放犯里是有重要犯人的。   “竟还有流放来此的犯人,难怪昨晚那些将士忽然冲进村子就赶人。”周梨恍然大悟,所以他们这些人离开村子之前,各村的地甲得在村口认领。   心里又不免生出几丝后怕,“幸亏没出什么事。”   接下来两日,大家的目光都紧盯着马家坝子那边。倒不是看什么流放犯,而是本村里就有很多人家的亲戚是那马家坝子的。   那里时不时就有消息传来,叫各家去接亲戚。   运气好的连人带那点薄产,运气不好的便是尸体一具和朝廷的丧葬银子。原本各家还因为今年的好收成高兴,准备欢欢喜喜过个好年。   可当下村里却是接二连三的哭声。   周梨他们也在盼消息,姑父杜来财一家都在马家坝子,也不晓得有没有活下来的。   等了差不多三天,周老太都给急病了,终于柳地甲来了消息,叫他们家去接人。   周天宝的外祖潘家也死了不少人,这些天周老二都在忙着这岳家的事情,如今自然是顾不上。   如此一来,人手自然不够,周梨和白亦初这两个小娃儿也一起被喊上,去马家坝子那头接杜家的人。   周老头拄着拐杖,背上挂了个背篓,里头放着些香火蜡烛,周梨见了心里晓得,这是要在回村的路上,就找个地方将杜家的人给埋了。   这当下几乎家家都有亲戚死,不可能个个都拉回来办丧,而且条件也不允许,所以几乎都是活的接回来,死的就在半路找地方刨地儿给挖了。   至于那半死不活的,自求多福了。   周老太眼泪鼻涕一起横飞,一边走一边骂周老头,“那年要不是你黑心眼,非得将阿椿嫁到马家坝子,哪里有这飞来横祸和二十年的骨肉分离?”   周老头被她骂得烦了,终于反击了回去,“周孙氏!你真是不要脸,当着小辈们的面还好意思提,你说要不是你那没出息的弟弟急用银子,阿椿能嫁到马家坝子么?”   这两日老天不作美,天天下着粘稠小雨,路上湿滑得厉害,白亦初和周梨推着独轮车在后头,原本还担心他们两老因痛失爱女伤心过度,可是如今看这吵架的势气,中气十足,倒也不担心了。   只是那头没个准信,到底说杜家人还有几□□人,所以周梨这心里也是多着几丝期待的。   好不容易临近了,远远便见那垭口处站着好些人,周梨一眼就看到了披着蓑衣的柳地甲,连忙扶着周老头上前去。   在旁边,还乱七八糟堆了不少尸体,都是从泥里挖出来的,天又下着细雨,个个糊着满身的泥跟蚕蛹一般,如果不是近亲之人,压根分不清楚到底谁是谁?   周梨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里难受得紧,忙别开脸。她爷周老头的哽咽声在耳边响起,“阿椿呢?”   然后就听到了柳地甲的安慰声:“火棍哥,你节哀。比起旁人,你算好的,阿椿的大儿子和小女儿还在呢!”说罢,吆喝了两声,只见死气沉沉的一男一女朝他们这里看来。   但是周老头夫妻俩都没顾得上去看着外孙兄妹俩,只哭天喊地地找阿椿的尸体。   想着那苦命的姑姑就此殒命,周梨心里虽难过,但还是朝活着的两人看去。不想却发现那其中一人,竟然是那天自己和周天宝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那个青年。   对方显然也认出她了,只是想来失去了亲人,眼里也没什么光彩,整个人黯然无光。   周梨也不知说什么好,主要现在任何安慰的言语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倒是一旁的白亦初相对冷静了不少,指了指独轮车,“把人拉回去吧。”   那青年,确切地说周梨的大表兄杜仪,这才像是回过魂来,引着白亦初一起去搬他爹娘和大妹的尸体。   那比周梨大一岁的表姐杜屏儿则如那行尸走肉一般紧随在他们的身后。   回程的路上祖母都在哭天喊地,到半路祖父和杜仪商议着,找个地方将周香椿夫妻以及杜佩儿给埋了。   既没有棺材也没有哭坟,席子一卷一家三口就给埋在了一起。   四周也都是这样的简易坟头,毕竟是横死,衙门虽是拨了银子,但到手里没几个,现在一下死了这许多人,镇子上的木头都涨价了,谁还置办得起这些家伙什?   更何况活着的人还要生活,所以大家几乎在没有任何沟通下,就达成了这种默契。   待最后一抷黄土撒上,周老头这才回头朝那跪在坟前的杜仪兄妹哽咽道:“别怪我这做外祖父的不周到,现下咱就只有这么个条件了,他们又是这样走的,实在不好带回村里。”   更何况也没哪家开先例。不然他是真愿意将自己的寿木拿出来给女儿用的。   杜仪没说什么,只道了一句:“我明白,外祖父也节哀!”   整个人看起来倒是冷静得很。   眼看着天色逐渐暗下来,坟头前的火星子也熄灭了,大家才起身离开,周老太哭得仍旧伤心不能自己。   瞧着站都站不稳,没法子只能叫她坐在独轮车上,白亦初和杜仪一起推她。   坐上车的她似乎心情好了不少,哭着哭着声音就小了,最后抹了眼泪问起杜仪,“如今这马家坝子可算是埋完了,你们没屋没地,衙门总共给你们赔了多少银子,往后怎样打算的?我可跟你说,如   今这油米价格不必往昔,你们俩只怕每日就为了糊口也要花不少的。”   周老头一听,越是觉得不对劲,只出言责斥道:“你个死老太婆,说这些作甚?如今阿椿没了,就留了这点血脉,你还要盘算什么?”   周老太的确是有点心思,只是叫周老头这样揭穿,心里十分不舒坦,很是不服气道:“我问一问怎么了?”   周老头却是没理会她,只冲那杜仪宽慰道:“什么都不要担心,外祖父这把老骨头在,饿不死你们。”   可是杜仪不是小孩子,马上就弱冠的人了,又自小知晓自己的祖母是什么人!母亲又为何嫁到马家坝子去的。所以对周老太其实从来没有什么指望,哪怕这一路上就周老太哭得最大声。   但是哭得大声又能代表什么呢?   他也没想过跟外祖父们住在一起,他们那头还有二舅一家呢!二舅是个不折不扣的吸血蚂蟥,大舅可不就是这也被吸死的么?他们身上这点哪里够二舅吸?于是直接朝周老头开口道:“我准备过了我爹娘他们的头七,就带着屏儿去城里,我有的是力气,不怕没活儿干,赚我俩这口饭,绰绰有余的。”   周老头心想这样也好,毕竟杜仪是个大人了。   但还没等周老头松口气,周老太却忽然出声道:“你娘的那份银子,你得拿出来。”   她这话一说出口,周梨和白亦初几乎就立即猜到了她什么打算了。   但杜仪显然还是不怎么了解周老太,只有些不解地看看过去,却听得周老太又开始哭诉道:“我和你外祖父一把屎尿把你娘养大,她如今就这样撒手去了,孝也不敬,算什么?”   杜仪愣了一愣,脸色由白到青,又变成红色的,最后伸手去摸荷包,显然是要拿钱息事宁人。   不过被周老头一把按住了手,“不要理会这疯老太婆,从来都是我们这做爹娘的欠了你娘。”   但杜仪还是拿出了银子。   总共是七两,不知道是衙门是如何折算的。杜仪从那带着血迹的手绢里拿了二两出来递给周老太,声音寒凉冷彻,“外祖母可收好了。”   周老太并没有察觉出杜仪哪里不对劲,高高兴兴地把银子揣到荷包里,才去擦眼泪。   周老头只在一头骂,但却于事无补。   终于到了村子里,周老太麻利地跳下独轮车,只同杜仪说道:“梨丫头这里宽敞,你们兄妹就歇在这里了。”说罢就甩手走了。   周老头只觉得对不住杜仪兄妹俩,但是那头的确住不下,潘家那头还有几个亲戚住着呢!只同杜仪说了几句歉意的话,方也回去了。   周梨方看朝神色晦暗不清的杜仪,“大表哥,咱先去休息吧。”   杜仪像是才回过神来一般,牵起安安静静的杜屏儿,“麻烦表妹了。”方跟着周梨和白亦初一起到家中。   元氏早守在家里,虽不晓得杜家还有没有人活着一起回来,但还是多准备了些晚饭。只是不管多丰盛,如今大家也没心思吃,只用来糊口吊命罢了。   等吃完饭周梨将杜仪兄妹俩安排休息好,少不得是要提周老太的冷血无情了。   白亦初只道:“我如今算是看出来了,你二叔肯定就是遗传你奶。就算你大姑和她这些年生分了,可终究是亲女儿,如今人不在了,留下那点带血的银子,她还要给抢过去,也是你那表兄性子软弱,要是我才不可能给她。”   说罢,又有些庆幸道:“幸好她还没这样对付你,不然咱可吃不消。”   周梨觉得老太太专注二叔家,对付自己是迟早的事情,就看谁熬得过谁了!又想起那杜仪兄妹俩,真真是无处可去。那杜仪虽说去县里找事做,可一不识字,二不会半点技术,也只能去做苦力。   恰好这苦力,县城里最不缺了。   白亦初见她只蹙眉不说话,不禁伸手去按了按她的眉心,“你小小年纪的,一天天就总皱着个眉头,迟早要变成个没人要的老太婆。”   周梨不满地躲开,白了他一眼,“我有赘婿呢!”   白亦初冷哼一声,在一旁翘起二郎腿,一把将路过的黄狸花薅到怀里,“迟早我要自立门户!”   “我等着。”周梨没好气地回他一句,又与之说了几句闲话,元氏来催睡觉,两人这才散了去。   只是马家坝子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自家也有亲人牵扯其中,加上村里这几天气氛都不好,夜里总是能听到哭声,周梨也没能睡好。   第二天一早就爬起来,将鸭子跟鹅赶去鱼塘里,刚回来就被白亦初一把拉到影壁后说话:“你那个表姐,好像被吓得不说话了。”   周梨这才想起,昨儿自打见到杜屏儿后,一句话也没听她说过,一时不禁担心起来,“我那大表哥呢?”   “他倒是急坏了,正要带着去镇子上找大夫看。”白亦初回着。   周梨心想怕是心病吧。毕竟当时那山崩地裂的,活下来就算是命大了,更何况村里那些挖出来的尸体看着也渗人,缺胳膊少腿的不在话下。   用周老头的话,也是杜家祖上修得好,有福气,杜来财他们三才得了全尸。   “咱跟着去看看吧。”周梨提议着,反正家里如今也没什么活儿,也刚好去镇子上看周秀珠娘三。   白亦初正是这个意思,当即便去将猪喂了,和元氏一起早饭端上桌,喊了那杜仪兄妹俩来吃饭,一起商量着。   杜仪没有拒绝周梨他们的好意,他这个时候的状态和那天周梨与周天宝将他从死人堆里搬出来时,截然相反,显然那种劫后余生的欢喜早就被亲人亡故的巨大悲喜给击碎了。   如果不是还有一个杜屏儿,只怕这杜仪早就倒下去了。   吃过早饭,元氏给几人揣了些吃的,背上送去给周秀珠的一些新鲜蔬菜和瓜果,一行四人便往镇子上去。   这马家坝子出了几百条人命,听说已经传到州府衙门去了,如此镇子上早就也传开了。   那周秀珠一心悬挂着姑姑一家,只奈何自己腾不开身,如今见了周梨他们来镇子上,自是少不得要询问一回。   再晓得就剩下杜仪和杜屏儿之后,也是难过得抱着杜屏儿哭了一回,听说杜屏儿被吓得失了语,忙亲自领着去找大夫瞧。   只不过这是心病,多少药石吃下去,也要看人怎么想的,说到底就是要花时间调理。   可现在杜家兄妹这状况,身无居所?如何安养?   周梨却见着既要忙着铺子又要忙着后院照顾孩子的周秀珠,想着周秀珠这里左右是缺人,与其一直让二叔和祖母惦记着,倒不如先让杜仪兄妹俩在这里住下,断了他们的心思。   一来可以帮忙,二来杜屏儿也好养身体看病。   她这个提议,周秀珠是一万个愿意的,只同杜仪说道:“你们在这里安心住着,叫屏儿好好养身体。”   杜仪想拒绝,可是自己身无几文钱,又要顾着妹妹,终究是感激应下。这两日他虽寡言,但是周梨姐妹俩的出手帮忙他是记在了心里的。   与那还想从他们身上榨银子的外祖母和有些和稀泥的外祖父相比,这周姐姐妹俩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了。   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的鬼话,只拉着杜屏儿给姐妹俩磕头。   周梨见着又来这一遭,吓得不轻,忙将人扶起来,“莫要作这一套,我是什么忙也帮不到你们了。更何况往后你们在姐姐这里,也不是吃闲饭,后院前面的柜台,有什么要捡着做。”话说明白好一点,一来不叫他们人有寄人篱下的感觉,二来也免他们拘束或是懒散。   又宽慰着比自己稍微高一些的杜屏儿,“活着就好了,旁的也不要多想,莫要叫表哥担心你。”   杜屏儿说不出话,但眼睛是能表达感情   的,含泪点着头。   周梨也没想到,马家坝子这一出事儿,反而将姐姐这里的问题给解决了。只是如果可以,她是不愿意要这个解决办法的。   杜仪兄妹俩留了下来,也算是安排好,她和白亦初也就回桐树村。   只见他二人回来,周老太还以为杜仪真带着杜屏儿去县里求生了。不想得知留在了周秀珠那里,气得骂了一回,嚷着要来找周梨的麻烦,只觉得是周梨给出的主意。   不过周老头还有些良心,想着杜仪兄妹如今也无处可去,恰好周秀珠那里也缺人。   便给老太太拦住了。   村子里的气氛因马家坝子的事,也是萎靡了一个月,直至那头的废墟终于清理完了,朝廷的人也都要纷纷打道回府。   他们才听说抓了好些个当官的,还要给砍头,老百姓们都拍手叫好。另外新上任的知府大人重新给灾民们发了抚恤银子,如今也可在现住地安居落户。   一听这消息,村子里便热闹起来,所以桐树村这个周姓最多的村庄里,又多了不少外来户。   不但如此,马家坝子那边的地儿,听说也划了不少到桐树村这头来。   但出乎意料,潘家并未在桐树村落户,反而是领了抚恤银子后,在镇子上开了一家桐油铺子。   这可把周梨气得不轻,只觉得分明就是二叔的主意。   杜仪兄妹那头也重新领得了二十来两银子,周老太还想去要,但叫周老头拦住,听说闹得还厉害。   周梨昨天去瞧的时候,瞧见她那脑壳上还扎着头巾,多半是给磕破了去。   这马上要腊月了,她家那过年猪得杀,因此特意来请长辈们吃杀猪饭。   这临近过年,杀了猪又是推豆腐熏腊肉,那头留下来的母猪也配了种。如今大腹便便的,想来不出正月就要见小猪仔。   所以三人也是忙得脚不沾地的。   终于赶在这年前,去了镇子上一趟。   话说叫马家坝子这几白条人命一闹,县里院试放榜硬是拖了这么久。   他们今日上镇子来,刚好听说放榜的消息。   也顾不得先去周秀珠的铺子,就忙打听,晓得没那许成文,周梨也不知道该哭该笑。   见她那垂头丧气的模样,白亦初只安慰着,“我看不中才好,不然那样的人,真叫他以后走狗屎运做了官,也不是什么好官。咱先去姐那头,也不晓得如今铺子生意怎样了。”   提起桐油铺子的生意,周梨心里也有几分担忧。原来这镇子上就只此一家,没什么竞争,如今潘家开了起来,多少是要分走一些客源的。   然等两人到这铺子门口,却见门口泼洒了不少桐油,还有些烂菜叶子,心里不禁担心起来,朝着柜台里喊,“姐?”   周秀珠不在,是杜仪探出头来,“阿梨,阿初,你们来了。”杜仪带着毡帽,挽着袖子正在擦拭柜台里面的地面。   “这是怎么了?”周梨一跨上台阶,立即就意识到有人来闹事,不然好端端的,里里外外怎么洒了这许多桐油?   杜仪见她着急,只忙简单说了个缘由。   竟是那许家来闹过,许成文终究榜上无名,他们最后一丝期待也落了空,只能回这桐油铺子来。   可是黑纸白字写得清清楚楚,如今再无关系,周秀珠自然不愿意让他们进门。所以许老太就开始撒泼打滚,为此还弄翻了不少桐油。   正说着,王夫人从通往后院的小巷子里出来,见到周梨心中一喜,忙上前拉住她,“你来了再好不过,我瞧你姐有些被吓着了。”王夫人如今也不小看周梨这小姑娘了。   只觉得她虽年纪还小,也有些天真,但在为人处世上,却是个十分有魄力又有主意的。   又说万幸有杜仪在,不然真叫许家那些不要脸的人给冲进去。   周梨这个时候才发现杜仪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只不过她也顾不着,叫白亦初这里帮忙,自己忙去后院。   后院里虽有王夫人过来搭了把手,但周秀珠也是因和许老太厮打,弄得蓬头褴褛,还是没法开口说话的杜屏儿和许青苗围着她涂药。   见了周梨都好像是见了主心骨一般,一直强忍着没掉眼泪的周秀珠终究是没稳住,哭出声来,“阿梨!”   周梨快步走过去握紧她的手,“别怕,人没事就好。”安慰了一回,这才细细问清楚。   原来那许家人都来了,还要直接冲进来抢小树,甚至动了手,好在这四下邻里周梨平日多打典着,就指望周秀珠这里有个什么事,人能帮忙照顾一二。   所以也是全靠着他们急忙去找了地甲来,杜仪和杜屏儿也跟着挡,这才没遭毒手。   可即便是没有什么大损失,周梨也是心惊后怕,更何况这样的事情有第一次,没能得逞,受罚也不严重,没准还有第二次。   毕竟如今许家现在也算是穷途末路了。   她又见脸上青紫大片的姐姐,只觉得她活得实在是憋屈艰难,就只因是嫁错了人。   而周秀珠所担心的不单是许家来闹,还有现在潘家开了桐油铺子,她这铺子里的生意也大不如从前,如今一并委屈齐诉而来,“阿梨,你说以后我该怎么才好,铺子生意眼下本好不好,他们又这样来闹。”   如此下去,只怕迟早是要关门歇业了。   周梨只觉得她想得实在远,“潘家铺子的事情,你不必多管,左右你这铺子开了许多年,有的是老主顾,你还像是从前那样做生意就是了,他们那头要降价要如何,随了他们的心思,你莫要跟风去学。”   周秀珠也来不及擦眼泪,“可如此一来,他那头低价,老顾客都走了。”   周梨见她着急,没好气道:“那做生意又不是做慈善,他开门做生意为的就是赚钱,他们总共才有多少余钱?这赔本的生意能做得多久?你这里若是不跟风下价,人人都去他那头买,他也坚持不了多久。”   白亦初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将这话听了大半,也附和道:“若真能坚持下去,那桐油必然有问题,到头来名声招牌砸了,谁还去他那里,你这生意还是在的。”   周梨颔首,“是了,所以当务之急,倒是许家这边,你要怎么打算?今日他们来闹,若是不狠狠教训一回,怕是没完没了的。”   周秀珠听着他们的话,倒是三言两语就豁然开朗,果然不再去想着铺子的事。但许家这边,她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想了半天才弱弱地开口问周梨:“我能去衙门告么?”   “能是能,但估计也就是打一顿板子,不顶事儿。”周梨对于这当朝律例也有些研究,而且这主动去告状的,也还要先挨几个板子,实在不划算。   白亦初却道:“何必这样麻烦,每逢年后,总有北地人来此处招工,咱们使点钱,让许家的男丁都被招走不就成了。”没了男丁,就许大嫂和那许老太太,能翻起什么浪花来?   听说去了北边是挖什么矿,在里头若病了就直接一铲子拍死,如此也省得到时候赔钱治病。   老家人来问,就所早已经归家,反正是死无对证。   这都不是什么秘密,若是不是特别缺钱的人,是断然不会同那些北地人去的。   所以周梨觉得有些难,“他们又不傻吗,如何愿意去?除非极其缺钱又不想待在本地。”   不过说起此事,周梨心中到是有了法子。   不料那白亦初竟然和她想到一起去了,两人眼神撞击在一处,顿时就拿定了主意,几乎是异口同声道:“那就叫他们在这里待不下去。”   周秀珠见二人表情,八成是有了主意,只忙去问是什么法子?   却见周梨拿手指在桌上画了个图形。她顿时不由得一怔,眼里露出惊骇之色来。不过也只是片刻,她就冷静了下来,“这事儿,我去办。不能样样都叫你们俩来沾手。”   白   亦初刚想开口,但叫周梨一个眼神止住了。   等回头从后院出来,白亦初才忍不住问,“姐那样行不行啊?”   行不行周梨不知道,但周秀珠是两个孩子的娘,要自己立起来,总不能次次都靠着自己和白亦初来给她做主。她虽不希望周秀珠变成坏人,但有时候对付许家的人,实在不得不用这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周秀珠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总不能一点事儿都不沾。   “找人诱赌罢了。她若这点事情都做不得,以后这铺子还如何同潘家继续开下去。”周梨说罢,抬头看着杜仪从柜台里一瘸一拐出来,方止住了话,走过去朝他询问伤势。   杜仪摇着头,“没有什么大碍。”又见了见着清冷的铺子,“左右这几日也没什么生意。”明显是忧心铺子的进项。   “那没事,潘家那边随便他们怎么折腾,正好表哥你也休息几天。”周梨没有将潘家降价的事放在心上,反正他们有本事倒贴钱,周梨干嘛要去阻拦?更何况潘家有多少银子她心里大抵有些数的。   等赔完了,就是二叔那里掏钱了,二叔的性子可不是不能白拿钱的。到时候他和潘家的关系可就没这么密切了,多少会因为这银子而出现些许的裂痕。   又见时间不早,还要忙着回去,只叮嘱了杜仪几句,便和白亦初回村了。   这是年前最后一次赶集了,下次开集就是大年初一,但乡下旧俗,那天怕是要走亲戚拜大年。   是来不得的。   也就只能是正月十几的事了。   家里过年事宜,早前就准备了不少,加之也有那专门置办年货的货郎下乡贩卖,所以倒也没有什么要特别准备的。   反正这个年是安安稳稳地过了。许家那头在这年前闹了一回,估摸见着周秀珠的桐油铺子被潘家抢了生意,日子也不大好,所以可能有一种你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的心态,也安安心心回岔河寨过年。   只不过周梨家的小猪仔正月初六就出来了,她和白亦初身上新裁的棉衣还没焐热就被迫给脱下来,换了旧衣裳去照顾小猪仔。   今年的天还算好,不是很冷,可那小猪仔头一晚上还是给冻没了一只。剩下的十二只元氏心疼得紧,也顾不得什么直接给抱到厢房里头,放在铺满了稻草的地面,在旁边个烧着炉子。   反正整个正月里一家三口的心思都在这十二只小猪仔的身上,期间周梨也只得抽空去了镇子上一趟。   好在杜仪带着杜屏儿和许青苗来了一趟,也提了一下铺子里的生意如今慢慢回转,潘家那头到底因周秀珠没同他们打擂台,只下价了两日就挨不住。   这一回价,谁还去他那里买?一来有人觉得钱花得不舒坦,一样的油别人便宜自己贵。二来又有人觉得便宜不是好物,指不定里面有给添了什么。   周梨听了杜仪说,只笑道:“添不添咱们不知道,只不过表哥这做生意千万要以信为本,不然就算货再怎么好,也是走不远的。”   杜仪年前和周梨担心铺子生意的时候,见周梨不放在心上,他还挺焦急的。如今见一切都尘埃落定,周秀珠的铺子果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心中对于周梨这个表妹,可就不再是拿来做救命恩人那样简单了。   只觉得这妹妹虽是年纪小,但心中有沟壑,又不似表姐周秀珠那样遇事就慌了神,可见是个有出息的人。   所以对于周梨,那心中是有几分佩服敬意的。连带着对白亦初这个妹婿,也是十分客气。、   心想他若是一无是处,怎么又能叫表妹给入眼呢?   对于杜仪对自己的细微之处,周梨没怎么发现,只询问了他许家那边的消息。   找人诱赌许家人这事儿,周秀珠到底是最后和杜仪说了,所以杜仪也晓得了这主意是来自周梨和白亦初。   如今听到周梨问,只笑回着:“也是活该老天爷也要帮表姐,这正好正月里大家闲来无事,莫说是这镇子上,就是那乡里摇骰子的也不在话下。这样的风气,谁还不去玩两回。”到时候许家兄弟们沦陷,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谁会想到周秀珠的身上?   周梨一听这话,心中有了谱。也算是松了口气,只又问起杜屏儿的病。   不过仍旧没什么效果,杜仪也不打算给她吃药了,领着去祭拜了他们爹娘和杜佩儿,便回了镇子上去。   周梨和白亦初也没空去送,家里的小猪仔如今得拿人盯着。   过了正月,天气暖和了几分,小猪仔终于不怕冷,也放回了猪圈里。   可问题仍旧多,马上又要准备春耕事宜,果然是这乡里人家,一年到头就过年那几天得空闲。   她家也亏得是鱼塘边果园里有那苜宿草,冬日里省了不少事,不然还要多一件给鸡鸭鹅割草的事宜。   周梨忙着自家的事情,对于许家那边的消息,也就欠缺了不少。   等着二月二龙抬头过后,方得知许家那边终于还是分家了,许老大带着许大嫂投奔了外家去。   另外许成文因赌博欠了不少银钱,果真叫北地的人一哄,为了躲债跟着走了。   如今就许二德在许老太太身边,母子俩守着那窝棚过日子。又因隔三差五那许成文的债主上门讨要钱财,他们都没机会去镇子上找周秀珠的麻烦。   周梨听了,心想这效果虽还好,但仍旧不治标。更何况许二德那人虽看着老实,但单看他在找杨寡妇这件事情上的用心良苦,怕不会就这样罢休的。   所以最终还是和白亦初商量出了些银子,让人将许二德带去更偏远的矿地挖矿还债。   这事儿也就懒得再同周秀珠说了,只是看着圈里那十几只小猪仔,周梨和白亦初都觉得怕是白忙活了。   这些个小猪仔挣来的钱,都给花在周秀珠这事儿上。   但回头一想,周梨又只能安慰自己,“罢了罢了,就当花钱消灾买个平安吧!”毕竟又离镇子远,实在不能时时刻刻看着周秀珠那里。   白亦初还是有些痛心,“说得轻巧,卖儿卖女的又不是你。”   不过猪圈里那过一阵子就要卖儿卖女的老母猪可没什么反应。   三月初,活蹦乱跳的小猪仔就被村里人接二连三给预定或是接走,后院忽然清冷了不少,自家留了一头养年猪。   至于老母猪还得继续养着。   急急忙忙的春耕一过,柳地甲就来了好消息,州府要兴修水利,他们这附近的小龙潭也要修堤坝,雇佣工人无数。   听说工钱丰厚,且还提供一顿午饭,顿时叫十里八乡的老百姓们都沸腾起来。   周梨也两眼羡慕,可惜人家不要女人,也不要孩子。而白亦初今年也才十岁,就是个孩子。   倒是周老二家里,连带着周天宝三个儿子,全都齐齐被录用上了,一时潘氏那脸上的神色又飞扬起来。   至于她娘家那头在镇子上开的桐油铺子,因降价事后就半死不活的,如今索性也不开,反正都是大劳力,全部上了堤坝去。   杜仪也去了,他在周秀珠铺子里这段时间,浅浅认得几个字,又是继承了他爹杜来财的石匠手艺,自然是被录用,且工钱还特别高。   一时之间,竟然有不少人家访到周老太这里来,想要给杜仪说亲做媒。   可周老太哪里能对杜仪的事情上心?更何况每次觉得杜仪看她时那眼睛都跟狼崽子一样,所以次次回绝,反而要说给周玉宝做媳妇。   只是周玉宝因去年潘氏闹的那事儿,眼下许多人家都还记着,自然是不愿意。   于是又有那有心人访到周秀珠那里,想要她做这个媒人。   说起来杜仪今年也是弱冠了,他这个年纪的早就做了父亲,所以周秀珠也希望他能成家立业,自是给放在了心上。   但那杜仪就像是有意躲着一般,   竟然难以遇到。好不容易遇到的时候,又各自有事情缠身。   直至这日周梨去镇子上,因遇着雨天,在周秀珠家歇了一晚上,他表姐弟三人坐在一处,才谈论起此事来。   “阿仪,你到底是如何想的?”周秀珠隐隐觉得杜仪对成亲之事有些抗拒,便以为是杜屏儿的缘由,也是好言劝着:“我与媒人提过屏儿的事情,她就是不说话,身体又没有什么问题。更何况就算是你相中了人家,人家不乐意屏儿跟你们,那也不打紧,只让屏儿跟我住在一起就是了。”   周梨单手托着下巴靠在桌子上,一面暗地里打量着杜仪,只觉得杜仪压根就没有成婚的意思。可觉得不对劲啊,这个时代像是他这样的男子,弱冠还没成婚,算是晚婚了。   他不该一点想法都没有啊?不过发现自己这个视角看过去,只觉得杜仪这个表哥生得挺俊俏的,比周家的几个堂哥都要有些样子。便以为他是像杜家人像一些。   “此事再说吧,我也不着急,更何况这修堤坝之事,也不是长久活路,等个一年两载的,修完了我又作甚去?到时候娶一房媳妇回来,我拿什么养家糊口。”他这一番话,好似经过深思熟虑了一般,听着是挺负责任的。   但周秀珠可不这样想,“若人人都要你这样打算,有钱了才娶媳妇,那这世间能有多少人取得了媳妇?你今年实在不小了,更何况你早娶亲安家,姑和姑父在下面也能早日安息。”   周梨本来就是听闲话的,可是听她姐越说越没谱去,连忙出言给打断,“姐晓得你是为了表哥好,但这成婚之事急不得的,还有咱别上升到姑父他们的头上去,你这平白无故给表哥压力,说得好像不成婚就是不孝顺一般。”   杜仪深有同感,十分感激地看了周梨一眼。   周秀珠向来对于周梨的话是要听个七八分。所以听到周梨这样一说,果然也没再继续,只是却幽幽叹起气来,“可这人大了,总是要成婚的。”   “表哥也没说不娶亲,只不过当下没安定下来,娶媳妇回来也没个落脚处。”周梨替杜仪作解。   可没等她说完周秀珠就开口道:“这有什么难的?如今阿仪的堤坝上工钱高,原来又存了些许,要置办一处房子简单得很。”   额,周梨想说不是置办房子那样简单。杜仪表哥只是觉得当下没有做好成家立业的打算和那份责任罢了。   但见着和周秀珠说不通,不在一个频道上,索性只能无奈朝杜仪耸了耸肩膀,只要他自求多福去,转头便去和许青苗跟杜屏儿休息。   三人年纪辈份虽说有差,但年纪也算是相逢,能说到一起去。   唯一不足就是那杜屏儿还是没法说话,只能咿咿呀呀地比划。   杜仪的婚事就这样夭折,周家那边因他是外姓人,加上不怎么来往,也没去多管。   不过说到底,周家两老更热忱的还是周玉宝的婚事。   白亦初还去学堂里,只不过这学堂自打去年先生叫周玉宝说了一回,见白亦初也没有什么上进之心,若是开始闲混日子。   一开始大家觉得先生束脩便宜,倒也没说什么,可如他几乎不管学生们,使得学生们学也没学到什么,反而白浪费一天,不如去地里跟着帮忙干活。   如此一来,去学堂里的人也就越来越少。   族中见了这光景,都没人去读书,那公中还花钱请先生作甚?自然就给解雇了去。   这事儿白亦初最是高兴,半点良心没有,见先生走了还欢呼往后不用每天去听先生念那些老掉牙的文章了。   周梨见此,觉得这孩子大抵废了,但自己不能就这样看着他堕落下去,年纪轻轻的怎么不想上学呢?还需得努力一把。   只是她也是干焦急,白亦初还是这样在乡里闲混了一年。   这一年里周梨不但长了个头,连荷包也饱满了许多,又卖了一回小猪仔,这次没许家那些糟心事儿,她的银子一分不少地攒下来了。   另外还有家里的鸡鸭鹅生蛋,算下来每年也能买一小笔,他们又没有什么花费,不过一年两套衣裳凑合穿,还都只靠自己做,就买些油盐茶醋。   所以还攒了不少钱。   正巧杜仪在那堤坝上做工,认识了不少县里的人,周梨也琢磨着去县里凭一处房子,好让白亦初继续在县里读书。   周梨才将这想法从饭桌上一说,顿时引得那白亦初蹦起来三尺,“我不读!”   周梨白了他一眼,一副完全没有征求他意见的意思,只和元氏继续说道:“表哥那朋友做保,价格是公道的,而且三间小屋,足够咱们三人住了。虽是不临街,可有一方小院落,我想好了到时候就在院子里搭个大灶,咱做卤味,每天早上用推车送到河边码头,每日百来文是能赚的。。”   白亦初听完这话,眼睛都瞪圆了,“你连如何营生都想好了?那家里这些鸡鸭鹅猪不要了?”   元氏其实想留在乡下,觉得自己一个寡妇去县里怕是叫人说闲话,但见周梨样样都计划好了,也没反对,“你看着办就好。”至于白亦初疑惑的鸡鸭鹅猪怎么安排,早就有了对策。   只同白亦初说道:“咱们这头母猪好生养也不生病,二叔公家愿意接手,至于这些鸡鸭鹅倒不打紧,回头背到集上卖了就是。”问题就是他们去了县里,这房子倒是空闲来了,只怕二房那头又坐不住了。   白亦初还不死心,“那地怎么办?”   “花慧她爹在堤坝上伤了腿,往后是下不得大劳力了,跟她后娘也不出门做工,地暂时给他们种,来年分我们些许粮食就是。”周梨回着,这事儿已经提过了,只是还没落实。   毕竟去县城不是一件小事情,得将那头样样都安排妥当了,才敢在这边彻底放手。   而这重中之重,就是白亦初拜先生一事。   白亦初哀嚎一声,一时无精打采地瘫在椅子上,“为什么要上学啊?你搞清楚我就是个赘婿啊!把这银子砸我身上不值得啊!”想求功名,再过两年自己到十五,就可以上战场了啊!   周梨将那剩下的饼子塞在他哀嚎的嘴里,“乖,晓得自己是赘婿就要有赘婿的样子,我说什么你照做,别反抗!”   不过白亦初马上就将饼子从嘴里抠出来,不死心地追在周梨身后。   他们这样打闹,于元氏来瞧,就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只笑了笑并未阻止,起身将饭桌收拾赶紧,去打理院子里的菜。   接下来两日,白亦初这个在村里算是有一帮小老弟的土老大都处于一种无精打采的状态中。   上山打猎下河摸鱼他都没了兴致,今年也同样拔高个儿的他只往鱼塘边的宿苜上一趟,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可把几个小伙伴看得心疼不已,轮番找周梨游说。   村里人也晓得周梨这两年养猪治家,攒了几个钱,想带着小女婿去县里读书,求功名。   有人觉得她有志向,又有人觉得她到底年纪小想得少,这分明就是拿钱去打水漂,一个赘婿罢了,认识几个字已经十分了不得,怎还要供读书?这就不怕把心思给读野了,以后跑了怎么办?   周梨哪里去想那么多,她只是觉得白亦初聪慧难得,白白将这好光阴耽搁了作甚?即便将来不求那功名利禄,但多学些知识,于他来说总是有益无害的。   更何况这白亦初虽是没有从前的记忆,又被拐卖了好几次,但却没有半点疾世愤俗,还怀着一颗赤子之心,纯良又端正。   这样一个好苗子,自己就更能不能叫他在这山野之间消磨时光了。   这事儿她心里打算好,元氏那里也没意见,又加上这这家里向来她做惯了主,不见得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要去知会祖父祖母,便没想着去告知周老头   所以周老头那里听闻了风声,就急火急燎地赶了过来。   彼时周梨正在算计自己的银子,还要算这卤肉摊子如何进项不好的风险问题,这样她手里的银子能够支持多久。   “爷,你怎过来了?”她前天还送腊   肉过去瞧周老头,看着气虚体弱地坐在椅子上抽旱烟,瞧着很是无精打采,实在没想到他爬起来后居然是这样精神抖擞的样子。   周老头一肚子的气,一来是他发现这个小孙女并不如自己所预想的那样单纯,有些不大如同自己所预想中的那样好掌控。   平日倒是孝顺,叫人是挑不出一点错来,可是这家中许多大事她也不同自己拿主意。   就如同此番要送一个赘婿去县里读书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气不到一处来,那还算是板正的国字脸上,几搓胡须随着他激动的表情而跳动起来,“我不来,你还不得翻了天去?”愤愤地坐下,又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继续怒道:“一个两个的,实在叫人不省心,我周火棍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啊!”   周梨见此光景,将近来发生的事情都快速捋了一遍,一下就有了数,周老头这是不愿意叫自己送白亦初去县里读书?   毕竟近来村里好几个同族长辈,就已经明里暗里劝过了。   至于周老头后面话里抱怨的另外一个人,大约是杜仪。   “爷,您冷静些,我正琢磨着去找您拿主意呢!”她将眉头往下敛了敛,倒了茶水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上前去,温声说着。   周老头见她瘦瘦小小的样子,又有些于心不忍,怕是自己错怪了她,接了茶到手里,“你果然是想找我拿主意的?”   “那是自然,这家里头除了爷,我是谁也信不过的。”周梨心下暗自松了一口气。但是她怎么可能就听周老头的?只不过是清楚地晓得这人在暴怒之下是不大可能被劝和的,而是需要被认同。   所以她想都没想,立马就顺着周老头的意思。   果不其然,周老头听到这话,脸色缓和了些,那几搓胡须也柔软地垂了下来,“我就晓得你这个孩子是聪明的,不犯糊涂。不过外面传言怎么起的?”   当然,周老头也不是那样容易糊弄的。   所以周梨也不打算同他耍心思,只垂着头叹气道:“我的确是打这个主意,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周老头捧着茶才抿了一口,心里对她的怒火算是消了去,毕竟这个小孙女治家有一套,元氏那个继室安安分分的,小孙女婿也算是勤快老实。她若是没有半点本事,这两人不得早翻了天去?所以有时候周老头都在想,若这周梨是个男娃儿,那周家怕是真要出人物了。   每每想到这里,他心中不免是有些惋惜。   可当下又听到周梨的确打算送白亦初去县里读书,胡子又重新抖动起来,“你糊涂了?”   周梨没抬头,捏着小手在他对面坐下身来,“我是糊涂,可是爷啊,我眼见着玉宝哥他们三兄弟是一点读书的心思都没有,咱周家要指望他们出头,怕是得祖坟冒烟才是。三叔家那边的文才哥虽也念了好些年的书,可如今也没听说半点好消息,我想来实在是不甘心,咱们周家那往上细数,也是出过人物的。”   她说到这里抬起头来,一双亮晶晶的眼眸里全都是一副要让周家光耀明楣的信念,“若阿初的确不是读书的料子,那也罢了,可他偏又是个读书的好料子,你说他虽不是周家血脉,可终究是入了我周氏宗族的女婿,也算得上是半个儿子。我指望不是哥哥们,就只能求他出人头地,也好让咱们周家在这十里八乡立起来。”   周老头眼见着小孙女这满心的远大志向,有那么一瞬间作为这个家里的一家之主,他稍微是有些自责愧疚的。   他竟然从来没有想过,叫儿子们出人头地,叫祖宗脸上有光。   所以这一时间看着周梨,竟是有些愣住,说不上话来。   不过热血鸡汤虽是叫人上头,周老头终究是吃过了那许多盐,哪里这样好哄的?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一口回绝:“那也不可,爷知道你是为了周家好,可咱不能冒这险,白瞎把银子花在一个人的身上。”   他觉得,周梨完全可以再等个五六年,自己生个孩子来供读书比较实在。 第32章   不过这话他还没说出口, 周梨早就已经猜了个七八,便趁先开口道:“大家的顾虑我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晓得大家是为了我好。可是我能等, 大不了以后好好供孩子罢了,左右那做父亲的能读书,想来小的也不会查到哪里去。只是……”   她说到这里, 竟已经眼泪汪汪地看着周老头:“只是我心里难过,我爹走了后,就爷您真心待我好,可偏我是一个姑娘家,又做不出什么大作为,如今只想着唯一能报答爷您的,就是叫您有生之年, 能叫人见了磕头叫您一声老太爷。”   而这前提, 也只能是晚辈做官,家中长辈才会有这份殊荣。   一声老太爷,果然叫周老头有些沉沦了去。一时间又是感动又是震惊,忙要给周梨擦眼泪,“好孩子,是爷错怪你的好心了。只不过你的心意爷晓得了,咱不能拿钱去赌, 若是打了水漂, 你这后半辈子可怎么过?”   周梨没再说什么了,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就好,再说就会令人生厌。更何况话说满了, 都没能给人想象空间。   所以她如今给周老头画了个做老太爷的大饼,回头叫他自己想去。   因此也不提, 擦了眼泪后,便转而提起过年事宜。   不过周老头却提起了杜仪的事情。自打去年将人接来后,因那时候潘氏娘家人住在那边,所以周老头让杜仪兄妹歇在周梨家这头。   没想到隔天他们去了镇子上,就在周秀珠那里安顿下来,便不再怎么来往了。周老头一直觉得,多半是因为那老太婆管杜仪要银子的事情,为此也是没少和周老太争执吵闹过。   如此叫杜仪心生了隔阂,如今有什么事情也不愿意同自己这个做外祖父的说。因此晓得周梨常去镇子上,和他也算是相熟,便问道:“他老大不小,到底怎样打算的?有好姑娘可不能就此耽搁了。还有我听人说他在堤坝上认识了几个县里的人物,可是什么人,行的是不是正道?”   “都是好人家的子弟,因见着表兄有一门雕花刻朵的好手艺,方一并玩耍。”周梨简单回着。   周老头听罢放心了些,但仍旧对杜仪婚事不放心,只要周梨让周秀珠好生劝着。   这一说杜仪的事情,白亦初读书的事儿自然也就揭了过去。转眼快到晌午,周梨要去做午饭,留他用饭。   周老头却是个避嫌的人,见着寡妇儿媳元氏回来了,便起身走,“不了,我回去吃。”然后便告辞走了。   周梨送他到门口,这折回身来,想着一个早上不见白亦初,便同元氏问:“还在鱼塘边上?”   元氏正是从那头过来,“是呢!”想着白亦初的确一副不愿意继续读书的样子,很是不解,“他既不愿意,你这又何苦来哉?”   “现在不愿意,总好过将来后悔,如今就辛苦个十年八载的,可若这十年八载不辛苦,往后一辈子都要吃苦受累。”他们这样的出身,除了读书哪里还有什么捷径可走?读了书就不用每件事情都亲自去实践了,节约了许多时间,还能从那书中总结出别人的经验和避免教训。   因此,这书要读。还是那句话,不为了考功名,就为了将来他活得轻松些,也要读。   元氏本想劝的,可听得周梨这话,又觉得是有着十二分道理的。于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回头我也好好劝一劝。”   可怜白亦初还在想着,怎么让元氏和自己统一战线,毕竟他也看出来了,元氏是不想去县城里的。   然这才回来,就叫元氏一把逮住,“阿初,我有话同你讲。”   白亦初心说正好我也有话说,只赶紧跟她一起避开厨房,绕到后院去。   此刻周梨正在   厨房里忙,自打她身体好起来,厨房的事情一直都是她在张罗。无他,只因这食材什么样样不缺,但是元氏缺乏一双制作美食的手。   又说白亦初和元氏到了后院,有一下没一下地抓着碎玉米粒喂鸡,一面问着,“元姨你也不想去县里吧?”   元氏倒没有骗他,只点了点头。但还没等白亦初笑出声,她又继续说道:“但我觉得阿梨说的对,男孩子就是要读书,难道你这一辈子就想做个庄稼汉子不是?”   白亦初的欢喜当即就咔在喉咙里了,怎么也想不通元氏怎么还没拉拢就开始叛变。直愣愣地看了元氏好一会儿,确定她果然再劝自己后,这才道:“那又不只是读书一条路。”   “是不止读书一条路,我晓得你平日里喜欢舞刀弄枪,我和阿梨也不拦你,可你若想上战场,这心思起都不要起,人就一条性命,你要是在战场上出了什么事,你叫阿梨怎么活?同我一般做个寡妇么?”元氏向来温和,一句重话都不会同他俩说。   不过如今这口气,却比往日里要严峻了几分。   叫白亦初也不敢继续跟她反驳。本来还想说自己不可能那么倒霉的,一定会出人头地。但转头一想,这样的话拿什么来保证呢?但他也不愿意读书,读书之后他就不能跟着干活,还要让家里的两个女人来养他。   再有,周梨有多少银子他心里有数,如果自己出了头尚且还好,可若运气不佳呢?这些个银子岂不是都打了水漂,周梨和元氏往后可怎么过?   反正他也有自己的苦衷,也感恩周梨愿意花钱供他读书,可问题在于这恩情太大了。别说他是买来的赘婿,就是这村里有几户人家,愿意供亲儿子上学的?   但他又十分了解周梨的脾气,若这话他给说出来,不晓得又要被周梨怎么说了。   于是也只能叹气。把希望放在周老头那,反正听周铁胆他们说周老头来过,必然是为了自己读书的事情。   周老头怎么可能让自己读书呢?想到这里,倒也没多担心了。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猝不防及,让周梨也一直没得空去镇子上找杜仪帮忙凭房子一事。   因为隔天在半坡庙里的花慧被她爹和后娘给接了回来。   她爹在堤坝上干活的时候,受了伤往后做不得重活,如今家里也就少了一个大劳力,弟弟妹妹一串年纪又还小,她奶今年开春在田埂上踩滑掉了田里,叫人发现救出来的时候,半个身子都瘫了,一直都卧病在床。   这一年来,花慧家里厄运连三。   所以觉得她在庙里也没什么用了,整日烧香也没见菩萨保佑家里,倒不如将她接回来嫁人换彩礼缓解家中艰难。   这事儿瞒得很好,人家她爹和后娘都相看好了,八字也都订下了,才去将花慧接回来。   近来周梨心思都在白亦初读书之上,也是好几日没过去看瘫痪在床的花慧奶了。   今儿一早听着花慧家那边热闹,元氏去探了一头,才得了风声,忙同周梨来讲。   花慧和周梨一般年纪,也是要过了年才满十一。   这样的小小年纪,若是嫁过去做个童养媳倒也使得,可偏偏她嫁的是个带着两个孩子的鳏夫。   “真真是作孽啊!听说那男人大的儿子就比花慧小个两岁,小女儿还在襁褓里,女人是死在难产里。”所以男人带不来小儿,便花了钱托媒人找个可靠的帮带孩子。   周梨一听,顿时头皮发麻,“真是作孽?可订下了?那男人不知道花慧今年多大么?”   元氏回着,“晓得,听说早前媒人给相过寡妇或是黄花闺女,但他嫌人大有心思,生怕对他娃儿不好,所以这最后就挑中了花慧。一来觉得她在庙里待过,必然有一副慈善心肠,二来她年纪还小,心思少。”   周梨心想,既然怕这怕那的,他雇一房奶娘不就是万事大吉了么?却又听元氏解释,“那鳏夫有些家底的,家里还有个老太太,今年身上也不大好,指望着冲喜能叫她好起来。”   这下换周梨没得话说了,白亦初被买回来和自己拜堂,可不就是冲喜用的么?   但是她一想到那鳏夫做得花慧的爹了,这跟自己和白亦初是不一样的。因此也是如何也坐不住,忙去了花慧家里。   远远还没进门,就见花慧家如今大门开敞,里头宾客声尤为热闹。   花慧爹娘都忙着招呼亲家,所以也没空管她一个小丫头,她直径摸到了花慧奶的屋子里,果然见花慧坐在里头。   花慧见了周梨,眼里闪过一丝欢喜,“我本想去寻你,可我爹不叫我出门,我琢磨着今儿你必然会听到消息过来的。”   周梨见她穿着一身红花打底的新衣裳,盘腿坐在她奶的床边上,一副老实模样,“他不叫你出门,你就不去了?”方才似乎听说,今儿就要把花慧接走,怕那边的老太太等不及了。   花慧听出周梨口中的怨气,心中倒也不怒,反而露出一抹笑容来,拉紧了周梨的手,“不枉我们俩从小要好,人人都欢喜我这桩婚事,觉得我去那庙里果然修了好福气,嫁过去给人做太太,就你一个人忧心我。”   周梨知道花慧不糊涂,可却也不解她为何不反抗,听得这话一时只觉得心里难受极了,“你既也晓得往后过的日子不是那般好,怎如此老实坐在这里?你晓不晓得,他们一会儿就要将你给带走的。”   花慧苦笑,一面垂下头,“我自然晓得的,我若是真不愿意,我师父肯定也会替我想法子。”可她说到这里,口气却生出一股子的悲凉,目光瞥向了瘫痪在一旁的奶奶,“可是,我不能不管我奶,我娘走后就我奶拉扯我长大,若不是她将我送去庙里得了这几年清闲日子,只怕我早早就被我爹他们给卖了去。”   所以花慧也想,自己若真嫁了,既给那头冲喜,也能替奶奶这里冲喜。就算没什么用,但自己嫁过去了,这里收了彩礼银子,多少是能匀一些出来给奶奶抓药吃。   这些话她是没说出来,可周梨那样聪明,哪里还能看不出她如何打算的。但正是因为猜到了花慧的想法,周梨才会觉得更难过,明明是要好的朋友,可自己是一点忙也帮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嫁那样一个做得爹的男人续弦。   这会儿反而要花慧伸手给她抹去眼泪安慰,“阿梨,你也别难过,也许我和你元姨命一样好呢!你看你爹待你元姨好,你也敬爱她,没准我的继子继女也这样对我呢!”   可这话不但没有半点安慰到周梨,反而让周梨哭得更难过了。   她对于花慧嫁人一事,也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抱上了扎着红绸花的毛驴,叫那人高马大的男人带着走了。   周梨还是一路追到了村口,瞧着坐在毛驴上的花慧身影越来越模糊,她眼泪也流得越来越凶了。   白亦初不知几时跟来的,拿了手绢给她擦眼泪,“你别太难过了,我听说了,她若是不嫁过去,她后娘原来是要将她卖到那种地方的。”   所以,这样一对比,花慧这个结果还是好的?恰恰是这样,才叫周梨觉得悲凉。   姑娘家,要活着实在是太难了,要活得好更是难上更难。   她终于是没有忍住,转身扑在白亦初的肩膀上哭起来,“凭什么啊?”   周梨病了,那天哭了不知道多久,叫白亦初给背回家后开始发烧。   她自打白亦初到周家后,还是第一次生病,可将元氏给急得不行,又是请了郎中找了神婆,就怕她忽然引发旧症。   好在烧了两日,那体温终于是退了下去,只是身体虚弱得很,每日只能勉强吃上一小碗白粥。   这可把白亦初给吓着了,端着小瓷碗一点点耐心喂她,一面劝着:“你可快些好起来,我再也不同你对着干,你想叫我读书,我就好好读,往后给你挣诰命。”   周梨也不知道此刻自己处于什么状态,反正现在对什么都没了兴趣,便是听到白亦初给自己挣诰命的话,情绪也没有半分起伏,只想就这样半死不活地躺着。   也是她这样   病,把城里的房子给错过了,周秀珠还带着孩子来瞧了她一回,听得她是因花慧的事情生病,也忍不住在一旁叹息,“阿梨你看开些,这世间女人就是这样过日子的,咱也没办法,这事儿更不怨你,你可要快些好起来才是,不然叫花慧那头晓得了,该多难过。”   周梨心里还是觉得实在不甘心,可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又一直拽扯着她。她看着眼前的姐姐,想着姐姐的艰难,想起年幼的小树和懂事的青苗。甚至是想着青苗以后长大了,也会不会因为被人嫌弃出身……   她乱七八糟的想了好多,最后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度醒过来之时,人总算是想通了,这样躺下去是没有用的,她现在是没有办法改变花慧的命运,但是姐姐的青苗的,自己的元姨的,往后只能是更好。   一早白亦初照例给她送早饭和药进来,见她竟然已经爬起身来了,而且眉眼间有了不少精神,还已经穿戴好,当即就忍不住满脸的惊喜,一面朝外大声喊起来,“元姨,元姨,阿梨起来了!”   周梨瞧着他那兴奋得上蹿下跳的样子,方瞧见他这些日子瘦下去的两颊,又想起他在自己病中的各种话,嘴角不禁浮起几时笑容,“你莫要喊,我可还记得你此前答应过我什么。”   这话一说出口,好似一大盆冷水般将白亦初身上的热情火焰都给浇灭了。   但也不过是一瞬,白亦初看着健康精神的周梨,又开心地笑起来,“你别不信,我马上就给你写下来。”   不过周梨哪里真能叫他写下来?只招手叫他把饭给端过来,“我好饿。”   叫她这样命令,白亦初不但不生气,反而热情无比地给送到她嘴边,“还想吃什么?你这些日子没日就吃那点无盐无味的白粥,实在没营养,现在想吃什么,烤野鸡炖兔子?还是我去鱼塘里给你捞鱼煮汤?”   周梨听着他这略显啰嗦的话,并不觉得烦躁,反而心里暖暖的,“都行,你和元姨也吃,我病了这些天,你们也瘦了。”   元氏刚好闻讯而来,见着周梨果然精神了几分,还在同白亦初说话,心里也是欢喜得不行,“要吃什么,我马上去做。”   周梨见着他二人里外为自己忙碌的样子,忽然又想自己的生活也没到彻底绝望无助的地步。她到底还有这些个亲人在乎自己的。   只是想起花慧,心里终究是有一丝痛楚。   深秋了,天终究是凉了下去。   她这大病初愈后,即便是早秋有些晃晃太阳,元氏也不许她到外面,就怕体弱又重新着凉。   整日只将叫她在屋子里烤火。   家里秋收已过,倒也没什么事情了,总共就招呼着后院那帮牲畜。   她病着的那些天,实在顾及不到,在家里生了两胎的老母猪已经让元氏叫二叔公家那边赶过去了。   所以如今倒也是清闲。   难得白亦初一改往日上蹿下跳的,不知道杜仪从哪个朋友那里弄来的杂书游记,两人窝在屋子里瞧,倒也打发了时间开拓了眼界。   她病了这一回,白亦初听话了不少,还主动与她说起县里凭房子一事。“我问过表哥了,近来到了年关,价格反而涨了不少,位置也不大好,只怕得年后过了春耕才会有好的。我想既是如此,咱继续把地里收拾起来。”   反正周梨也不想继续将田地给花慧家了,按理花慧后娘也是为了家里把花慧嫁人,和自己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可周梨瞧见了就是心里不舒坦,也就绝了这心思。   眼下听到白亦初这样一说,也是应了。“也好,反正现在也没好先生。”早前她相中的那个先生,听说回了江南老家去,还来不来另说呢!   反正她想好了,既然都是花银子读书,不见得一定就要在本县城。哪里有好先生就去哪里,也学一学那孟母三迁。   两人在屋子里商量着,既是提起田地不给花慧家的事儿,自然也提起了花慧。   但是白亦初也没个什么门路打听消息,不过是小伙伴们从长辈那里听来一二,再传给白亦初罢了。这个时候他也隐隐觉得,好像自己也挺没出息的,想给周梨打探点消息,都没个路子。   也正是如此,他这两天也开始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这样混下去是不行的,自己就算是什么赘婿,但也是这家里唯一的男人,总不能以后样样都靠阿梨出头。   不然自己还算什么男人呢?   心里一面盘算着往后的出路,一面与阿梨说道:“听说将她接回去后,那人就只叫她照顾那小女儿,自己收了包袱跟人去了北方贩卖木材,没个半年是不会回来的。”   周梨听了这话,放心了许多。“那样还好。那他们家的老太太呢?”   白亦初摇头,“她没到那老太太就撒手没了,那些天你病了,我也没仔细去打听,也是这几日才晓得。”   周梨心想,只怕也是正是这样,那男人才收拾包袱去了北方,毕竟这新媳妇进门就死了老娘,怎么也不吉利,他更不可能留下来。   这样一想,花慧好像也就是换了个地方照样过日子。   于是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你若是有门路,帮我访个消息,叫我随时晓得她过的日子。”   “这是自然的。”所以白亦初想,这朋友就不能仅仅发展村里这几个小伙伴了。但要出门总需要个名目,就与周梨说道:“左右这些天家里也没什么事,我和表哥到堤坝上去长长见识。”   周梨倒没有反对,毕竟白亦初本就是个活泼的性子,自己病了的这些日子天天拘着他在家,因此也就应了。   但有些不放心,怕他给杜仪添麻烦,“表哥也是在人手底下过活,你去了不要任意妄为。”   “我有数。”白亦初满口应着。   但最终周梨还是跟着白亦初一起到镇子上去了,她觉得卤菜摊子一直开不起来,家里的老母猪又卖了,总不能指望银子自己生银子,还是得自己想办法。   正好新粮上市,去年的旧粮食也就落了价格,她想着赚点差价,所以便开始购买旧粮。   等过了年,到三四月的时候,各家的余粮都快吃完了,又接不上地里的新粮,那个时候旧粮拿出来卖,最是好出手。   但是要靠这个大富大贵是不大可能的,也就是赚几个辛苦钱。   她与周秀珠说了此事,毕竟这些个旧粮都要存放在周秀珠这里。   周秀珠听了自然是赞成的,但又可怜妹妹这般年纪小就要想办法谋生计,反而是自己命好,得了父亲给留的这桐油铺子,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等着过了晚饭后,将周梨拉到自己屋里来。   周梨见晚饭后姐姐就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如今又把自己喊进屋子里,心想莫不是要和自己合伙?   哪里晓得她刚进屋坐下,周秀珠就拿了一张地契出来给她。   周梨一瞧,可不就正是这桐油铺子的店契么?一时不解地看着周秀珠,“姐,你这是?”   周秀珠示意她坐下来,“阿仪虽时常也帮我,但我也瞧出来了,他不是个平凡人,一辈子不可能窝在这小地方里,往后我这里还是得要雇人,可既然如此,倒不如你来帮我,咱们俩一人一半,也省得你为了那些个零碎银子,四处奔波。”   周梨心里是感激她的,但还是将店契给还了回去,“我还年轻,未来无限可能,我胆子也大,敢做姐姐你不敢做的。所以这店契姐姐还是收着,就算是为了苗儿和树儿想。”   她这话倒是没有错,她胆子大有主意,不像是周秀珠一样墨守成规过日子。但周秀珠心里还是觉得过意不去,“我生来就占了咱家的好运气,反而是你……”   “姐姐你再说这样的话,我以后便不来了,实在见外。再何况我是什么   人你又不是不晓得,我真过不下去了,不必你开口,我指定管你开口要钱。”真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她肯定不会不好意思。   但现在她有余钱,甚至可能比周秀珠都要丰沛几分。但她不嫌钱多,得想办法赚更多的钱,将来就算是白亦初读书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胆,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   终究周秀珠这店契没送出去,给钱周梨又不要,便想着这左右也要过年了,便去裁缝铺子扯了几尺布,称了几斤上好的北方棉花,一人给他们添了一身新棉衣。   杜屏儿仍旧是不会说话,但她身体倒是好,干活也伶俐,大家现在也就想开了,不再逼着她吃药。   她女工做得极好,一样的衣裳,周秀珠得一天才缝出些样子,她半天就能得半件,针脚还细密好看。   连隔壁王夫人瞧见了,都说往后不用担心杜屏儿的生计,实在不行就算是做女红也能养活自个儿。   周梨心想果然这人得有一两样吃饭的技术才是。可自己女红是不用想去了,就那蹩脚的针法,都不如许青苗。   所以放弃了,也就只能想自己做饭还行。   这得了空闲,不但本镇上转悠着手陈粮,连隔壁的镇子也没落下。   白亦初不放心,也是紧随其后,找杜仪帮忙便宜租了一头驴子,骑着下乡去,驮着粮食回来。   不到小半月的功夫,竟是把周秀珠家的粮仓都给填了个满满当当的。   而她这一点点跟老鼠搬家似的收回来,也不扎眼,就连隔壁的王夫人夫妻也没察觉出来。   杜仪觉得这样也好,只同周秀珠一行人叮嘱,“不管做什么都要稳妥,这些个粮食也不少,阿梨的身家都给砸了进去,莫要叫人晓得是好的。”免得那有心人给使坏。   而周边的陈粮都叫周梨收了个干净,她想着来镇子上也半个多月了,就留了元氏在家里实在辛苦,心中又有些挂念。   便同白亦初告辞回了桐树村。   不想还没出镇子,便听说堤坝那头有人说,要大量收购鸡鸭鹅,杜仪得了消息连忙追来,“阿梨你不是说家里的鸡鸭鹅都是一两年了,要不给卖了去,明年开了春重新养小的。”   周梨想着倒也可行,毕竟两年的老母鸡,有的都不爱下蛋了。   当即便同杜仪确认,“若是决定要,我和阿初回去就给装笼子带过来,还有兔儿要不要?”其实那鸡鸭鹅还好,就是兔子吃得可是真的多。   这个杜仪倒不晓得,反正就听说那个新来的大人就喜欢吃这些个家禽的舌头,所以才要大量的禽类。因此没敢给周梨准话,“我先问问,不过鸡鸭鹅你可尽管装来镇子上,到时候我和阿初雇个牛车送去堤坝上。”   这厢说好,周梨和白亦初回了家,与元氏说了一声,便开始编织竹笼。   又是砍竹竿又是修竹篾,三人搭手忙了两天,才将所有的笼子都编织好,只是家里的鸡鸭鹅是真的一点不少,只怕送个五六次都不见得能送完。   所以这第一回 是白亦初和元氏送去的,另外想着入了冬,周秀珠那里人也不少,还外带给送了不少地窖里的蔬菜果子。   这一次送去的鸡鸭鹅,总共是二十五只,堤坝那头催得紧,杜仪没等到周梨他们送第二回 ,就赶紧给送去。   隔了两天回来,就带回了现银。   银子拿在手里,什么都好说,周梨只觉得这可比上街贩卖好多了,还要同人一只一只的讲价。   所以再听说那头还要之后,便开始将家里的鸡鸭鹅往镇子上运送。   村里人家见了,只以为她果然要搬去县里,但出乎意料,这一次周老头并没有过来问,倒是周老太来探了一回口风,问她几时走?想借这房子给周玉宝办喜事。   周玉宝前阵子终于谈拢了一门亲事,定在腊月里结亲。   周梨心里顿时就有了数,周老头如今同意她去城里,只怕是因为这房子,倒不见得是真指望白亦初能读书出人头地,给周家挣脸面。   又觉得果然叫自己猜中了,祖父心说也算是疼惜自己几分,但其实还是偏向二房那边。   不过这是早就晓得的事情,周梨也没有因为此事有半点失落。   转眼这鸡鸭鹅都给送去镇子上,再由杜仪经手,总共也是换了七八十两银子,因杜仪觉得带在身上来来回回奔波不方便,给她换成了一张面额五十两的银票和一张二十两的。   这自打开始收陈粮开始,周梨和白亦初几乎都在外面奔波着,这会儿家里的鸡鸭鹅都卖了,猪也没了,兔子虽然多,但静悄悄的,使得原本那最为热闹的后院里如今安静不已。   黄猫儿也觉得无趣,不大喜欢去后院玩耍了,每日就坐在前院的桃树上晒太阳打瞌睡。   也是奇怪,去年这个时节,那天冷得好生厉害,寒风似那刮骨刀一般,可如今这似乎连续七八天,都有太阳,而且她那才穿上没几天的棉衣就脱下来了,现在穿的都是秋衫。   白日里甚至还有些觉得热。   她抬首看着那不算耀眼的太阳,白亦初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一巴掌拍在她的肩膀上,“咱也去河滩上捡河蚌呗,听说运气好里头能抠到珍珠。”   每逢冬日,村里的那河都要露出一回河床,往日里生长在那河床上的河蚌们来不及逃,只能躺在河床上听天命。   她还没答应,白亦初提着阻拦的白亦初已经拉着她出门,嘴里噼噼啪啪地说着:“今年天气好,那河水也不凉,柳小八他们昨天还下河摸了不少鱼虾,一会儿我也去瞧瞧,若是运气好,给你摸一条大鱼炖汤喝。”   周梨这像是才回过神来一般,脚步随着他的节奏一起跨出了门槛,一面转身锁门,“是呢,今年这个时候霜冻都好一层了,现在还出太阳跟那八月一般,河水自然不冷。”   两人说这话,从花慧家隔壁的小径下去,穿过田坝就到了河边。   河两岸都是一片片高低错落不一的梯田,河边长满了苜宿草的田埂上,村里不少小孩稀稀落落地撒在两边。   田间小路上,有村民这从河边挑水上来,准备浇灌田坝里的菜苗。   早前也没怎么下雨,只是干冷,现在又连续出这太阳,地里的菜苗自然是不见长。那些个像样无树木遮挡的地里,甚至有了些许的龟裂。   周梨见着这一幕,不免是心里头有些担心,只与白亦初说道:“你说这天是不是不对劲啊?不下雨就算了,怎么还出了这么多天的太阳,咱家菜园子也亏得离井近,不然这到河里挑水浇菜多累啊。”   男娃儿心思哪里比得上姑娘家的细腻。周梨的担忧白亦初一分都没听进去,反而兴高采烈地看着旁边已经甘固的田里,“不如咱在田里抓黄鳝吧?你看田水都干了,这些黄鳝洞一目了然。”   他也是说干就干,立马就蹬掉鞋子下田去,周梨要出口拦的时候,他已经撅着屁股大把地掏着泥。   周梨见此,扯了扯嘴角,也懒得去河边了,在田埂上的苜宿草丛坐下,一面环视着四周,“你既然不去河边,那我四处看看这田埂上哪里草好些。”家里的鸡鸭鹅虽已经解决了,可那一大堆兔子每日得吃一大背篓。   可入秋后下了几回霜,那些不抗冻的野草早就枯黄了,现在可不好割草。如今又是见天的太阳,反而将那些被霜打焉黄的枯草晒得干脆,四下望过去,枯黄一片,实在难以看到几分绿色。   有那冬日里该有的萧条,却无那股冷肃感,给周梨的感觉极其不好。   白亦初全神贯注,不管是心或是眼睛和手,都全然在那黄鳝洞上,含糊着应了一声,便猛地一手扎进稀泥里,截住了那条黄鳝的路。   等他的手再度从泥里伸出来,两指间已经紧夹着一条成年人大拇指粗的鳝鱼。   周梨见此,怕是自己和他说话也听不进去,也就懒得管。等她转了一圈回来,白亦初已经不在田里了,早叫楼大脸他们喊着去了河里。   周梨过去的时候,只见那河滩果然露出来了不少   ,大家的衣裳就堆在鹅暖石山,往河里靠近的那满是砂砾的河滩上,则到处是坑坑洼洼,全是大家挖河蚌留下来的痕迹。   因都是些脱了上衣的男娃儿,她也就没过去,就站在上面与白亦初打了声招呼,然后回家去拿镰刀背篓。   只不过等白亦初从河里回来,她也没割多少猪草。   元氏也回来了,与他们说听村里从外县走亲戚来的花大爷讲,那头的河都几乎要干了,好些村里的菜都直接干没了。   所以那花大爷回来后,立即就找了柳地甲他们商议,要储水。   但是大部份人觉得这不可能,毕竟自打先祖们在这一方土地上扎根后,就没遇到过什么天灾。   因此储水一事,没有几个人放在心上。反而觉得这天气好,还能提前把地翻一翻呢!   元氏却有些担心,毕竟大冬天里的日日大太阳。“这事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咱也装点水吧。”只是可惜家里没有几口缸。   周梨自然是同意的。   隔天又让白亦初去镇子上提醒周秀珠也提前储存好水,这总是有备无患的。   其实这会儿大家都没把这十一月份的艳阳高照当一回事。   转眼又过了七八日,县里那堤坝上因为缺水的缘故,暂时停了工,村里的人也都纷纷回来。   仍旧没有意识到缺水的严重性,反而觉得堤坝上停工,反而好叫大家安心过年,不然这心里始终惦记着去做工赚钱的事,一面又想回家团圆过年,好不纠结。   周玉宝那边,也在开始准备成亲事宜,只是村里的几口井已经干枯,潘氏那里打算将家里铺笼帐盖洗一回,水都不够,这才想着没水怎么办宴席啊?   可不办宴席,怎么收礼金?于是夫妻俩权衡一回,和亲家那边商议着,把婚事给推迟了。   如此这婚事拖了下来,他们也没来催周梨这边,问她几时搬走。   可周梨家虽还没缺水,但这些天兔子的口粮却捉襟见肘了。   田坝里已经割不到草了,兔子们吃不饱整日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地打架,看得黄猫儿一愣一愣的。   显然也没料想都兔子急起来,自己的同类也咬。   周梨从笼子里将那被咬死的兔子给拿出来。“要不都杀了吧,这样下去不被饿死也饿瘦了。”而且每天还会咬死一两只。   白月初和元氏也实在割不到草,听到周梨的话,虽是这么一大笼白胖胖的兔子就杀了可惜,可也没有办法。   只能如此了。   不过一下杀了这么多兔子,他们一时也吃不完,便全都给做成肉干。   本来是要做熏肉的,可是越是进入腊月,天不但没有半点寒凉,反而越像是从秋天变成夏天的样子。   也亏得家里的菜籽油不少,就都给炸成肉干,以好保存着。   为着这事儿,三人也是忙活了三五天。河里的水这会儿细得好似一根绣花线一般,村民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在往里挑水浇菜了,更不要说那井里的水已经见了底,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小菜苗肉眼可见地枯萎下去。   村里这个时候才真正着急起来,觉得今年的天气诡异得很,有的村民甚至已经开始琢磨着,去别的地方投靠亲戚,不打算等过年了。   可是听说这十里八乡,没有哪个村不干旱的。眼见着水井是指望不上了,那一个晚上冒出来的水还不够两家人正常吃喝,所以柳地甲召集了好几个青壮年跟着村里的猎户,一起顺着周梨家的火烧坡上去,往山里走。   听老一辈说,那深山老林里有一口山洞,里面有地下河。   这事儿虽不知真假,但现在也唯独这个法子了。   说起来也就短短一个月罢了,可是这会儿山上那些个常年青翠不变的杉树和松树,这会儿都同那迟暮之年的老者一般,稀里哗啦地往下掉叶子。   山里的那些小灌木更不要多说,大部份的枝丫都已经干枯,那些细弱的稍微一碰到,便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就此断了。   偏偏还整日的太阳,温度一高,就容易发生山火。   这会儿周梨和白亦初将那密封在罐子里的兔子肉干装筐,准备送几罐给周秀珠他们去,便听得花慧奶的呼喊声。   村里的人这会儿几乎都到山里去了。   庄稼几乎都被晒没了,所以当柳地甲带着青壮年们进山寻水源,村里其他人也跟着他们的屁股后面去,准备在山里淘点吃的。   想着那田埂上的野草野菜虽然都被晒枯萎了,可山里树枝茂密,指不定那树根底下还有些绿草嫩芽呢!   也是如此,村里就留了些老弱妇孺。   从花慧奶那房间的小窗户往外看去,正巧看到田坝里不知谁家的草垛子忽然燃起来了。   她是瘫了的,动弹不得,只能大声呼喊。   周梨他们闻讯跑去,却也爱莫能助,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能做一头牛两三个月口粮的一大堆草垛子就这样烧完了。   也庆幸离其他的远,这会儿又没风,不然真卷到村子里,只怕凶多吉少了。   这是第一回 起火,早先村里人晓得了,还以为是孩子们顽皮,并未放在心上。   可没想到当天半夜,田埂边上一个长满茅草的土坡上又燃起来,大家才意识到危险。   不过这个时候周梨和白亦初并不在村子里。他们自昨天送了兔肉干来,见着镇子上才短短些时日不见,就变了大样,心中也焦急。   那些粮食铺什么的,早就已经关了门。周秀珠隔壁王家夫妻也早就关了铺子,去了县里儿子家,一来是过年,二来是镇子上也缺水多日。   周秀珠的铺子虽还开着,但是三日不见一客上门,她和杜仪正商量着,实在不行就先给关起来,然后做出去乡下投靠周梨的样子。   不怪他们俩这样打算,而是这镇子上人多口杂,那赖皮二流子更是不少,早在几天前,镇子上就频繁有人家失窃。   被偷的也不是钱财,反而是粮食和水。   如此一来,不免是造成了镇子上老百姓的恐慌,也是那会儿,大半铺子都关了门。   周梨他们因为田坝上草垛子着火的事儿,来镇子上晚了些,所以晚上也歇在这里。   也是这一晚上,他们村里再度起了山火,这镇子上的米铺里,却被小偷光顾。   确切地说,是明目张胆地抢,原本只是几个小子偷偷进米铺,被发现后不但不怕,反而将掌柜的打了一顿。   那掌柜的呼救是喊来了人,只是喊来的人看到了粮食,哪里顾得上管掌柜,只和那几个小偷一般,拿东西装米。   他们是第二天早是听说的,都被吓得不轻,又暗自庆幸周秀珠这是桐油铺子,不然就她这样一个女人家,真是什么吃食铺子,早就被那些人光顾了。   杜仪一早上出去打听消息,大约去了个把时辰才回来,一进门就白着一张脸,“米铺的掌柜没了,镇子上好些人家现在收拾东西,准备逃难去。”早上刚听到消息的时候,只说米铺的掌柜昨晚阻拦小偷们挨了打。   没想到这会人就没了。   这吓得周秀珠顿时六神无主,急得朝周梨看去,“阿梨,咱们怎么办?咱们也逃吧!”镇子上已经缺水好几天了,她这些天都是靠着周梨此前让储存的水过日子。   周梨也想逃,毕竟这样的事情出了第一桩,上头没人管,那第二桩第三桩接二连三就来了。   天灾当前,命如草芥。   但是转头一想,他们这队伍,除了一个杜仪,几乎都是女人小孩子,能逃哪里去?在那逃难大军里就是最末端。   而且他们其实并不缺吃的,粮食能吃一整年,现在不好解决的是水。   她看朝杜仪和白亦初,“你们两人怎么想?”   白亦初的想法和周梨是一样的,他当时被人贩子带着走东跑西,不是没想过   逃,人贩子左不过两三个大人,他们那些小孩子加起来十几二十人。   可是一次没成功过,反而每次都要遭受一次丧心病狂的毒打。   所以他几乎立即就想到了,这样的队伍在逃难队伍里,就是备受欺凌。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反正抗揍。可是阿梨不行,她前阵子才因为花慧的事情大病一场了呢!   现在看着是没事,但元姨说,病了那许多日,哪里不伤根本?更何况又是心病,须得好好养才能全好。   因此他马上就反对逃难,“大家都朝外逃,可谁晓得外面又是什么光景?你们也不是没听说,不止咱们这镇子,是整个县城州府,甚至隔壁几个州府,这整个西南几乎都是如此,这也就是说,咱们这接下来要过的日子,和在这里根本就没什么区别,且在路上还不可能带那么多粮食……咱们的人也不占便宜。”   只怕都不等到那江南去,人就饿死在半道上了。   杜仪其实是想走的,一来也可以趁此机会到外面看看那广阔的天地。如果只带妹妹的话,他们应该是能熬到江南的。可是他也不可能就扔下周家姐妹,最艰难的时候,是周家姐妹朝他们伸出了援助之手。   叫他这个时候大难临头各自飞,他做不出那样的事情来。“留下吧,阿初说得对,咱们这队伍都是妇孺,走在逃难路上太吃亏了。”而且树儿太小,不过两岁的孩子,整日赶路如何熬得过去?   周秀珠见此,也歇了这个心思,“那就留下吧,也许大家都走了,这十里八乡的井都是咱的,我就不信全都干了,一天一瓢水都攒不到。”一面又满怀期待地看着那湛蓝天空的太阳,“兴许过两日,老天爷忽然想起这是冬天。”   断了跟着大部分一起逃难的心思,大家也坐下商量,最终决定先回周梨家。   等那头的粮食吃完了,再回这桐油铺子。   只不过这地窖出口,眼下得封死,不然若是真不见下雨,过一阵子只怕更乱,到时候大家饿极了,还讲什么仁义道德?只怕是挨家挨户找吃的。   也是说干就干,白亦初和杜仪马上就挽起袖子开始封地窖口。当天下午完工,周秀珠和周梨也早就收拾了行李,一行人便踩着暮色往桐树村去。   但其实也没什么行李,这见天都是炙热的太阳,这空气里满是燥热,大家左右就带了些金银细软和房约地契的,背着往乡下走。   不想着路上竟然遇到了村里不少村民。这一问才晓得,光是昨儿晚上到今天白天,就起了好几处山火,村子被整个大山包围,若真燃起来,指不定是要被活活烧死的。   加上柳地甲他们去山里找水源的队伍也回来了,不但没有找到,反而遇到了饿坏的猛兽,为此还折了两个人。   剩下的虽逃回来了,却是个个满身负伤。   也正是如此,村民们几乎没多做考虑,各家拿上能带的粮食,不能带的藏起来,挑着筐被着背篓,装好家什伙,带着媳妇孩子老人,就开始逃了。   见着周梨他们往回返,有那好心的劝着:“别回了,你二叔一家带着你爷奶,中午就走了。你们现在回去,不过是白走一趟罢了。”   周梨有些意外,二叔家居然把爷奶都带上了。她谢过了村民们的好意,一行人急急忙忙往家里赶,也不知道元姨是不是急坏了。   路上又遇着几波村民。   等到那月上中天,他们也回了村里。   本是寂静之夜,可因为还有再收拾行李逃难的村民,整个村子显得人声鼎沸,鸡犬相鸣,好不热闹。   她家的灯火也还亮着,急急忙忙回了家,果然见着元氏还在,只不过家里却一副乱七八糟的样子,脸上带着些青肿。   周梨见了,几乎就料到了是谁所为,愤怒地问道:“是周玉宝他们?”   元氏点头应着,不过却并不十分难过,“他们就翻走了两袋面粉,其他的什么都没找着。”   那是因为周梨和白亦初不放心,所以给提前藏好了。   周梨却心疼她,拉到灯下检查。元氏浑不在意,“我擦过药油了。”又见周秀珠娘三和杜仪兄妹都来了,便问,“咱们不跟着大家逃么?”   “不走了,咱们就留在村里。”来的路上他们商量过了,村子被大山围着的确不安全,山上真着了火,他们就得遭殃,所以等明天就马上自己先把周边烧了,自己烧个隔离带出来。   到时候就算真起了山火,没有燃烧物,难不成那泥巴还能燃起来?   只不过这一宿大家也没能睡好,只听得那院墙坎下面的路上,总有脚步声,还有锅碗瓢盆碰撞发出的乒乓声,以及孩童的哭声老人的叹息声牲畜叫声。   反正周梨睡得迷迷糊糊的,觉得整个梦里好像自己都在跟着逃难一般,等第二天被热醒过来,发现其实不过早上六点左右罢了。   这个时候村里打算走的也都走完了,原本热闹了一个夜晚的村子,这会儿反而显得十分寂静,周梨先去了花慧奶家,总觉得她一个瘫在床上的老人,花慧爹身体不好,就剩下后娘带几个孩子,只怕不可能带她一起逃的。   可没想到花慧奶的床上却不见人影,她那屋里也不剩下什么东西,连被面都被拆了去,只剩下一丛破烂的棉絮堆在床边。   她心里诧异,竟然产生出一种愧疚感,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花慧奶被丢下。   又去奶奶家那边看了一回,也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村里除了他们这一大家子,也就剩下受了伤的柳地甲和他的孙子柳小八。   柳地甲觉得自己伤势过重,跟着去也是拖累人,不如就在村里等死罢了,只是小八没了爹娘,不愿意跟着叔婶走,执意留下来照顾柳地甲。   也就是说,原本上百人的大村子,如今就只剩下周梨他们这里八口人家柳地甲祖孙俩。   总共十口人。   按照之前周梨和白亦初他们商议的计划,先统计水源,然后再按照人口分配。   如今柳地甲祖孙俩也在列,白亦初便将柳小八也喊来,两人跟着杜仪先将村里的水井都光顾一回。   一人下井,两个人在上头拉绳子。   至于周梨她们也没敢闲着,除了小树,其余的全部去河里。   但事实上河水肉眼可见地迅速干枯,这会儿只能在河里堆砌一个又一个的小坝,让河水积在一处。   可经过一天一夜,第二天去瞧,每一个小水坑里所攒出来的水,不过一二两罢了,那最小的葫芦瓢都舀不起来。   最后只能用棉花去吸出来,不然等日头上来,要不了多久就给晒没了。   好在水井算是争气,眼下一天一夜能取水一桶。但大家也不敢太浪费,除了煮饭和每日喝两口之外,都给存储起来。   毕竟这太阳还在,谁知道明天后,水井里还有没有水呢?   每日大家的日常除了到处取水之外,就是围着村子自建隔离带,反正过得忙碌不已。   转眼过了五六天,周梨每日从花慧家门口过的时候,总觉得里头有股臭味散发出来。   那种臭味就好似死老鼠腐烂一般。   头一天隐隐闻到的时候,她和周秀珠都以为是死老鼠,可是没想到这味道越来越刺鼻,不是一只死老鼠能发出来的。   两人心中都诧异不已。   可是那天她进去瞧的时候,他们可一只鸡都没留下,听说连狗都给带走了。   今儿一早去河边取水回来,几十个小水坑,却连两斤陶罐的罐子都没装满,她抱着罐子走在前面,杜屏儿也愁眉苦脸地跟在后头。   到了花慧家附近,两人就条件反射地开始用袖子捂口鼻,想要快速越过,那臭味实在是叫人难以忍耐。   哪里想得到见天在那阴凉处睡觉的阿黄竟然出现在这里,朝着周梨喵呜了两声,就跳进了栅栏,然后在他们家茅坑口一直喵呜叫。   周梨不明所以,只见阿黄站在那里叫,觉得奇怪,“阿黄   快回来!”   但是阿黄却不但不动,那声音反而叫得诡异无比。听得周梨头皮发麻,只能忍着臭味,把罐子给杜屏儿,叫她先回去,然后自己进去喊阿黄。   也不知是不是周梨的错觉,她越是走近茅坑,就觉得那股子腐烂恶臭就越发浓郁了,几度叫她的鼻子有些失去嗅觉。   她快步走近,刚要弯腰抱发出怪叫声的阿黄离开,不想一低头,发现满地都是密密麻麻的苍蝇蛆虫。   乡下茅坑里不少见,尤其是这样的天。   但这也多得恐怖,她下意识地跳开,生怕那些蛆虫爬到自己的身上来,一面急切地喊着阿黄,“阿黄过来啊!”   可阿黄仍旧原地不动,伸着脖子朝茅坑里叫唤。   她皱着眉头,一手捂着口鼻,只能退回栅栏旁边,从墙栅上抽朝一条竹篾,返回去将那茅坑前的麻布帘子挑起。   想要探一个究竟,怎叫阿黄守在这里发出这种恐怖的叫声。   不想着麻布帘子一挑开,周梨脸色瞬间变得刷白,一声难以控制的尖叫声从她喉咙里贯穿而出,直破云霄。   等着闻声赶来的众人到的时候,周梨已经瘫软在了一旁的地上,正剧烈地呕吐着。   阿黄担忧地围着她叫唤。   白亦初是最先赶来的,听到周梨的尖叫声,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急忙用轻功赶来。   他一手将瘫软无力的周梨扶起,忧心地看着她面如土色的脸庞,“你怎么了?”   周梨只觉得满腹的恶心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吐得泪眼朦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麻布帘子后面,“花慧……花慧奶……”   白亦初听不明白,只上前去一把掀起茅房的麻布帘子,顿时他也没忍住,转头开始干呕。   但其实两人更多的不是恶心,而是恐怖。   几乎已经全身腐烂的花慧奶就被扔在茅坑边的玉米壳上,乡下人家可讲究不得,擦屁股要么用那削好的竹片,要么就是这玉米壳。   所以村里大部份人家,玉米壳都堆在茅坑边上,就是为了上茅坑方便。   只是花慧奶虽然已经腐烂,全身布满了蛆虫,但她一个瘫痪的人,如何能从床上下来,爬到这玉米壳上呢?而且那姿势十分怪异。   分明,分明就是被人……   更何况,她那尸骨上还有几圈麻绳,虽然此刻是松垮地裹在身上,可不难看出,当时应该是将她捆住了。   浑身无力的周梨很快就被背了回去,整个人的手脚都一片冰凉,挑开麻布帘子的那一幕,始终是停留在她的眼前。   于是吐了一个下午。   等晚些的时候,听说元氏他们几个想办法将那尸骨弄出来,给裹上花慧奶床上的破棉絮,埋了。   白亦初坐在床头安慰她,“你也别太难过,此事与咱无关,要报应也到不到咱们的身上来。更何况天灾下自来人性恶态显露,这样的事情,不晓得那逃难路上还有多少呢!你总不能因为一个人的死就把自己气死一回吧?”   周梨晓得,她以前读过的那书里,天灾之时易子而食的不在少数。   可是看书不过寥寥几个字罢了,但如今真正看到了这天灾的残酷和人性的黑暗暴露,她始终是觉得害怕又恐惧。两眼无神地看着白亦初,“阿初,你不会那样对我吧?”   她问出这话,只因想着对比身体,自己体质始终不如白亦初好,真到了那一步,白亦初自己走,比带她这个拖油瓶好多了。   而且白亦初又会功夫,如果不带她,就算在这样干旱下去几个月,白亦初也死不了。   白亦初听到这话,脸色一沉,抬手往她脑门上弹了一下,也不管她吃痛得了龇牙咧嘴的,有些生气道:“你脑子没病吧?”   周梨伸手捂着脑门上被他弹得生疼的地方,却垂眸道:“真到那时候,你自己活吧,别管我。”   “神经病。”白亦初却是异常不悦,骂了她一句,起身离开。   不多会儿杜屏儿和许青苗进来,两人虽被拦着没去看到花慧奶那惨状一幕,但见着想来胆大的周梨都被吓得成了这个样子,两人心中也害怕不已。   许青苗和周梨絮絮叨叨说了些话,杜屏儿只在一旁点头附和着,都在叫她赶紧好起来。   周梨倒也没那么矫情,只一夜第二天又活奔乱跳的了。她是怕是觉得恐惧,可白亦初说得对,这样的事情,那逃难的路上只怕数不胜数呢!她难过得了许多?当务之急,还是要活着,想办法弄水,只要有水,那样的事情就永远不会发生在家中。   可是天公不作美,老天爷似乎也将那最基本的怜悯之心给遗忘了,太阳依旧继续爬到了墙边的树梢上。   才不过早上卯时三刻,天已经热得没法了。   小树就穿了个褂子坐在廊下乘凉,见了她叫了一声小姨,然后用那奶声奶气的声音说道:“娘说小姨身体不好,今天在家休息,她带着姐姐和屏儿姨姨去河里取水。”然后问周梨好些了没。   周梨见他小脑袋上满是汗,接过他说里的蒲扇用力地扇着,“小姨没事了,姨奶奶呢?田埂上去了么?”   元氏这几日忙着挖草根,她觉得再这样下去,草根都要给晒没了,这一锄头下去,尘土飞扬,的确有不少长得浅的草根都已经干枯了。   “嗯,听小八叔说,他爷爷也在挖。”小树回着,表示自己也想去。   不过他太小了,那太阳一会儿就能把他给晒中暑,哪里比得过大人能熬?“你看家,小姨去替你挖。”   她看了看日头,最多也就能挖个一个时辰左右了。   当下找了锄头,也出了门去。   今天大家收回来的水更少了,已经有三口井彻底枯竭了,明天后天,只怕也会有水井不断枯竭。   水井都枯竭了,河里又还能取得多少水呢?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了。   晚上大家忧心忡忡聚在院子里商量。   杜仪提议,“要不我和阿初再进山找一找?”   他所提的是柳地甲他们进山没找到的山洞和地下河。   周梨立即就给否决了,“不行,咱们缺水,山里不一样也缺水?那些个野兽只怕将树根树皮都啃完了,你俩现在进去,不是送命么?再有咱们如今没外面的消息,该得想办法去镇子上探一探。”   老百姓都大部份走完了,但也保不齐有那趁乱打劫的人。   谁晓得会不会跑到这村子里来,若是发现还有他们这些活人的话……   她这一提醒,大家也都警惕起来,白亦初也是赞成周梨的话,“进山先不考虑,明日就辛苦阿仪哥和小八,我去镇子上看一眼。”   他会武功,一个人去来方便,真遇到人也方便躲方便逃。   大家分工明确,河里也几乎取不了多少水,周秀珠和周梨取完水就去跟元氏一起挖草根。   等烈日当头就都回来休息,保存体力。   说来其实不缺粮食,蔬菜也还有,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一边夹杂着些草根,不然那蔬菜吃完了,往后就吃干粮的话,对身体也不好,所以粮食蔬菜草根搭配,也方便着消化。   白亦初第二天天不亮就启程去了,他一走周梨一颗心就悬起来,加上中午的时候火烧坡那边又燃起来,明明火离他们很远,可是因为这灼热的烈日,仿佛那大火就在旁边炙烤一般,使得整个人都跟着热得不行。   好在那火往反方向燃,没朝村子这一头,可即便那火没来,从村里望过去,那田坝里也多了不少野兽。   阿黄整个下午都没睡觉,两只耳朵一直立起来,坐在墙头上瞪圆眼睛,但凡那田里的野兽朝村里靠近几分,它就喵呜叫几声。   周梨这个时候也顾不上担心白亦初了,尤其是确认过那些野兽里除了几只杂毛狼和一大群豺狼,就紧张的不行。   也亏得因为中午太阳实在炙热,大家受不住那烘烤早早回来了,不然只怕是要遭殃的。   大门狗洞都给堵上,为了以防万一那些豺狼爬树,墙外面   的树也让杜仪赶紧砍了去。   狼和那一群豺狼在田坝里对峙了约莫个把时辰,最后以那些狼数量少而退开。   狼走了,只剩下这一群豺狼,似乎也将这整个村子做自己的囊中之物一般,大摇大摆地进村了。   天一黑它们反而更活跃起来。   家里的墙垣检查过,那些豺狼不可能进来,可是他们闻到这里有人的气息,这会儿饿得绿了眼睛,可不像是以往那样就此放过,只怕是要蹲守在这墙外的。   这也就意味着周梨他们暂时不能去取水挖草根,白亦初回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避开这些饥肠辘辘的豺狼。   夜深了,豺狼的叫声不断从墙垣四面八方传来,柳家那边也不知怎么现在如何?   周梨有些后悔,早些时候该叫柳小八把他爷爷柳地甲一起带过来的,家里一帮女眷孩子都被那豺狼叫声吓得瑟瑟发抖,也不在院子里乘凉了,全都挤在一个房间里。   也就她和杜仪两人拿着刀围着墙根来回巡视着。   当然周梨也害怕,可是比起屋子里大家的安危,似乎又算不得什么了。   约莫戌时二刻左右,外面的豺狼似乎有些等得不耐烦了,开始撞门或是用爪子挠门,那声音实在不小,听得人头皮发麻。   周梨有些紧张,和杜仪两个人举着刀就守在门边了,想着若真叫这些豺狼冲进来,两人就乱刀砍。   这些豺狼多少是有些智商的,平日在山里的时候捕食那些大型猎物时,都是团体作案。   但如今他们显然是饿坏了,所以开始着急起来直接围在大门口。   它们攻不进来,但总是这样挠门撞门,大门总是有撑不住的时候,那声音又实在叫人心惊肉跳的。   周梨不愿意这样坐以待毙,只朝杜仪说了一声,自己进厨房去,烧了好大一锅滚烫的油,然后又来换杜仪去将铁锅一并给抬出来。   而她这会也喊了屋子里的元氏一起帮忙,搬了竹梯过来,辅佐杜仪慢慢爬上去,随后一锅滚烫的热油就直接朝门外泼去。   顿时滋滋声和豺狼凄厉的惨叫声齐齐传出,与此同时一股子带着油渣的香味从门缝里传进来。   杜仪还站在墙头上,手里抓着铁锅,他看着门口那些没来得及散开,被烫伤了在地上挣扎翻滚的豺狼,依稀可以看到那瞬间脱落下来的皮肉,到底觉得自己有几分残忍了,但随后一想,若是不杀了这些豺狼狗东西,到时候死的可就是他们了。   到底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开口凉气,不过随后立即压住心中的恐惧感,“跑了十来只,应该能清净一段时间了。”   下面的周梨闻言松了一口气,只叫他快些下来。   为了以防那些豺狼再卷土来报复,她找了锤子和钉子,在前后门上都加固了几分。   她这样忙前忙后的,杜仪到底不忍心,赶紧收整好心情跟着帮忙。   忙了大半宿,两人也不敢睡,只轮流着守到了天亮。   好不容易天亮了,今日那东方终于没有了鱼肚白,还黑沉沉的一片,看得周梨心中一喜,心想莫不是老天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冬天,要下雨了?   便是周秀珠等人起来发现了,也都满怀期待地等着落雨。   可太阳是没出,天却有些凉起来,昨日才穿的夏衫今儿就遭不住,换了带着夹层的秋衣。   天也阴沉沉的,整个天空好似会忽然砸下来一般。   周梨爬上墙头看了几回,昨儿一锅热油下去,虽没有将那些豺狼马上烫死,但烫伤了七八只,加上它们挣扎露出血腥味儿,皮肉又成块脱落,到底是没能叫它们的同伴忍住。   这会儿大门口豺狼尸体一具没有,倒是远处零零落落有不少尸骨,门口就只剩下厚厚的一层油斑,这会儿天有凉意,已经凝结再一处了。   元氏在屋子里生了火,大家也都换上了厚衣裳。   等到傍晚的时候,白亦初终于回来了,见着门口的光景自然是紧张了一回,得知周梨用热油将豺狼驱赶,又烫伤了不少让他们自相残杀,松了一口气。   一面喝了周梨递过来的热面汤,便说起镇子上的消息。   “亏得咱们早前没留在镇子上,那些个没走的几乎都没了,尸体十步可见,满街都是熏天臭气,野狗昏鸦倒是随处可见。”白亦初检查了那些相对保存完好的尸体,发现被钝器所伤,加上每家每户几乎都大门敞开,屋里凌乱,只怕是有流民来此打劫过。   至于周秀珠那桐油铺子里,早叫那手贱的一把火给烧了个干净。   周秀珠听到的时候,还是气得哭了一回,只不过旋即想,好歹大家性命还在,房子没了就没了,往后再慢慢攒钱盖起来就是了。   周梨起先想到那镇子上不可能太平,但也没想到会是这般惨状,也是花了些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消息,那些流民暴徒,显然已经离开镇子了,那就意味着不会再来这藏在山窝窝里的桐树村了,也算是叫大家松了一口气。   如此一来,现在他们面对的,也就是外面饥肠辘辘的野兽罢了。   因叫那豺狼围着,他们此前也没能出门,并不知道柳地甲祖孙那边什么情况。如今白亦初回来了,也是踩着轻功过去瞧了一回。   得知他们躲在那地窖里,水还够个三五天,也就折回身来。   只是天虽然没再出太阳,周梨他们也不敢出去了,山上还有野兽不断下来,白亦初出去这一趟,就看着有花豹子,所以这取水成了大问题。   为今之计,只能乞求老天爷快些下雨。   可等了两天,家里储存的水都快见了底,还是没半点下雨的意思,倒是温度急速下降,好似一下又回到了真正的寒冬腊月里。   可事实上算着日子,眼下已经是正月初十左右了。   水没了,村里还到处是凶猛野兽,除了白亦初能趁着这些野兽互相攻击的时候出去取点水,其余的人被困在家里寸步难行。   也好在早前储存的萝卜和南瓜不少,之前一直用蔬菜搭配草根,如今水不够,大家就开始啃萝卜补水。   转眼又过去了十来天,正月是过去了大半,但是仍旧不下雨,天也就是干冷,水井里倒是比出太阳那一阵出水多,可取水却成了大问题。   白亦初每日还要在柳家和这头来回,所以巡逻的事就落在了周梨他们的身上。   除了小树和白亦初,所有人都轮流巡逻。   一来是为了防备野兽,二来也是为了以防有人闯入村子,所以每日几乎周梨家的堂屋顶上,都有个穿得跟粽子一般的人坐在房脊上。   起先许青苗还有些怕高,可是现在天冷了,她觉得家里已经有个不能干活白吃白喝的小树了,自己就更要勤快些。   如果她不跟着换,那样寒凉的天气,谁经得住几个时辰?她若跟着轮换,大家也能回来取暖。   所以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她也成了其中一员。   当下周梨轮班,她胆子算是被强行练出来了,这大半夜的一个人坐在房脊上,怀里抱着阿黄,眼睛朝着村口那黑暗的阴影中看去。   但凡有个移动的黑影,她立马就能辨别出来。   这些天野兽们大概也知道这墙是进不来的,算是放弃了。但是因为天气忽然降温,他们也没回到山上,反而就在村里的空房子中住下来。   也正是这样,取水的事情仍旧在白亦初一个人的身上。   好在这两人,家里的那口井冒水逐渐多起来,想来照着这样下去,不过十来天,白亦初就不用冒险出去了。   周梨正想着,忽然像是看到了村口那阴影中有东西移动着。 第33章   如果是野兽, 那眼睛会反光,而且移动的那黑影不是四脚爬行,而是直立行走。她顿时觉得一颗心咔在了嗓子眼。   到底还是有人来这村里了。   条件反射地想要叫白亦初和杜仪, 但好在很快反应过来,轻轻拍了拍阿黄明显瘦了下来的屁股,“快去喊阿初。”   阿黄好像是能听懂一般, 坐在周梨面膝盖上时发出的那快活的咕噜噜声顿时戛然而止,迅速地顺着瓦片爬到屋檐,灵活的身躯一跃,就钻到了屋檐下。   很快白亦初就上来了,“怎么了?”他问话间,也下意识朝着村口看过去。   但那几个影子这会儿早就进村了,房屋片片, 完全将其挡住, 根本看不出到什么。“好像有五六个的样子,没点火把鬼鬼祟祟进来。”可周梨想,这夜里正是那些野兽活动的时候,那些人就算是没有点火把,只怕也会惊动这些听觉嗅觉都一流的野兽。   一面又有些担心,“会不会是咱们村里的人回来了?”   白亦初想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只轻声安抚, “我去看看, 你们锁好门,任何人敲门都别开,家里也不要亮灯。”   早几天前, 天黑后,他们就都不点灯, 就算是房屋里生了火,窗户也会遮住,只在屋顶上留个出气口。   反正野兽进不来,倒也不用专门烧火防备他们。如今最要紧的,反而是防备着人,毕竟白亦初在镇子上看到的光景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   白亦初走后,杜仪很快就顺着竹梯爬上房檐,“阿初去探了?是人么?”   周梨颔首,“也有可能是村里人。”   “如果是外面的人呢?”杜仪问她。   周梨沉默了片刻,“我们眼下也自身难保,不具备救人的本事。”不是她无情见死不救,实在是这样的天灾之下,人心难测,她怎么保证,那些人一个个都有着向善之心,不会对他们起什么不轨之意呢?   她说完,有些担心地抬头看朝杜仪,“表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实在心狠冷漠?”   杜仪却是苍凉一笑,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黑暗中两眼里闪过一抹深深恨意,“不,你这样才是正确的。有时候做好人需要付出的代价,极有可能是自己和亲人的性命,咱们付不起。”   不过周梨一颗心都在白亦初和那几个人身上,没有留意到此刻杜仪的不同。只是有些庆幸,表哥也不是那种妇人之仁。   至于元姨那里,这个家里她一直都听自己的,从来不会问对错,所以即便那些人真侥幸躲开村里的野兽找上门来,元姨也不会去开门的。   姐姐就更不用多说了,她防备心比谁都要重。   他们算是达成了共识,如今就等着白亦初的消息了。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这长久以来都处于这种心惊胆战中,周梨只觉得自己的心口跳得特别的快,咚咚咚的,好像心脏都已经跑到耳朵边上一般。不免是有些紧张地扯了扯杜仪的袖子,“表哥,我总觉得心慌慌的,阿初不会出什么事吧?”   杜仪心里何尝不怕?这整个村子里十口人,阿梨虽能像是个大人一般主持所有事宜,可说到底她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啊!真要与人动起手来,不见得能比得过元氏。   所以真叫人找上门来,能分得出来的人力就是自己和元氏阿初。   但他们这些人,还要留一个来保护阿梨他们这些妇孺。   可这个时候,作为这一群人中唯一的一个成年男人,他不能怕,只故作轻松地安慰着周梨,“没事的,你别太担心,阿初的功夫好着呢!”   承他的吉言,约莫是盏茶的功夫,白亦初就安全回来了,一面在院坝里招手示意他们俩下来。   见此,两人不敢耽搁,轻脚轻手地下了房顶,与白亦初一起进屋去。   刚关上门,不等他们问,白亦初满是担忧的声音就响起:“总共七个人,是练家子,其中一个人力气还不小,将那发现他们的豺狼直接一拳打死了。”   听得这话,周梨呼吸一下急促起来,“他们发现你没?”   白亦初摇头,“不过迟早的,不过我看方向,他们朝着爷家的那头去了,今晚指不定会在那边休息。”   周梨这个时候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逃,既然都是成年汉子,还都是会功夫的,他们也不怕野兽,只怕天亮后,他们该挨家挨户找食物了。   所以急得朝白亦初和杜仪看过去,“咱们眼下怎么办?趁夜偷偷走,还是找地方躲起来?”可是家里能躲的地方,除了那地窖,似乎也就没别处了。   若是井还干着,还能到井里避一避,那些人应该不会想到人会藏在水井里。   而且还有柳小八祖孙俩那边,即便是躲在地窖里,但是人可比不得动物那样缺乏智商,必然是会检查地窖的。   黑暗中,依稀能看到杜仪皱着眉头,口气里都是对命运的不甘心,“不能坐以待毙,天亮后他们必然会找到这里。咱们的生活痕迹立马就能被察觉。”若就他和白亦初就算了,兴许还能混到那群人里。   可这家里除去徐娘半老的元氏,还有周秀珠这个年轻女人,以及杜屏儿这个正值好年华的姑娘家。   杜仪觉得不能拿大家的命和清白来赌。   白亦初没有言语,房中一片可怕沉寂。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大家一起商议,人多主意多。但是无论如何,这会儿村里是不安全的。”   周梨也正是这个意思,当即三人便去敲隔壁大家休息的房间。   自打野兽来了村里,几乎都歇在一个屋子里了,二来也是为了节约柴火。   天冷得很,大家晚上即便休息也穿得厚,这一敲门,睡在靠门边的元氏立马起身来开门,见着他们三人都在。   没留一个在房顶上放哨,心里立即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有人来村里?”   开门声和那从外一起灌进来的冷风,一下叫大家都从被窝里惊醒过来,这会儿都睡眼惺忪地爬起来。   周梨也趁机将外面的情况说了个遍儿。   元氏一听,怕得紧,“怕不是什么好汉,若只是要些钱财粮食是不打紧,咱给就是了,就怕……”她后面的话虽没说出来,可一双眼睛看着周秀珠和杜屏儿,大家哪里还不明白?   可不就是怕这个嘛。   然而他们还是太单纯了些,这自打发生干旱后,就一直在这村里,唯一的丑恶大抵就是花慧奶奶的尸体和白亦初从镇子上带回来的消息。   却压根不晓得其实外面现在是有多民不聊生,为了吃的,什么都能干出来。那吃饱了的,又开始思淫欲。   那伙人虽像是白亦初所言,去了周梨奶他们原本住的那院子,但也只待了一会儿,就开始在村里挨家挨户地收,这会儿已经到了柳地甲家中。   柳地甲祖孙俩也被从地窖中提溜出来。   寻着了他们祖孙俩,那些人也歇下来在他们家中吃夜饭,然后一边将柳地甲捆了,使唤柳小八干活,一边问他们这村里的状况。   柳地甲到底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有着看人的一双眼睛,见着这帮人,在这灾荒时节里还生龙活虎的,显然是没挨过饿。   这样的人,能有几个好心好肺的?   所以对方问起,他自然说就他们祖孙俩。   可这些同样走南闯北,三百六十样的人都见过,如何能让柳地甲蒙骗过去。但他们也不说怀疑,其中一个大汉只一把将在给他们做饭的柳小八薅过来,充满了力道的大手毫无预兆地一把捏住柳小八的脖子。   重新问道:“村里还有谁?”   火光之下,柳小八满是惊恐的脸上瞬间变得青紫一片,柳地甲吓得一个哆嗦,哪里还敢隐瞒,“快放了我孙子,这村里除了我们祖孙,另外还有一家八口,就是村里另外一座大院子里,最是好寻。”   他说完,对方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随手将柳小八扔了,一面整理这衣裳起身,“哥儿几个一起去?”随后恶狠狠地朝地上还摸着喉咙大口喘气的柳小八吩咐:“把豺狼烤透了,不然回头仔细你的小命!多放胡椒。”   一行人说罢,大咧咧地拿了刀和长枪,就出了辕门去。   柳小八这才反应过来,翻身一骨碌爬起来,哭着去解柳地甲身上的绳子,“爷,您糊涂,怎么能   说?你快逃,我去通知阿初他们!”   说罢,不等柳地甲反应过来,拔腿就朝外跑去。   柳地甲心中这会儿也后悔,自己活了一辈子,这块要死了偏要将名声给毁掉,又是自责又是担心已经跑进黑暗中的柳小八,嘶声竭力地喊:“小八你回来,小心外面的野兽啊!”   可是柳小八现在哪里顾得上?他知道爷爷是为了救自己的命才出卖阿初他们的,但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阿初他们被那些人抓到。   那些人一看就不是好人,方才自己还听他们说,要找个什么女人解渴。   他是年纪小,可是乡下人家荤话可不少,地里田间干活的时候,可没少听那些老爷们说。   所以他几乎可以预想到,若是阿初他们一家子被发现,是什么惨状。   因这会儿他也顾及不得什么野兽了。   不过要说那些个恶人,也是真有本事,一路在村子里横闯直撞的,那些饿了许久的凶兽们反而怕他们,挨了一顿打,又见他们手段残忍,直接杀了几头,这会儿都老老实实地缩在暗中。   所以柳小八抄着小路,竟然一路畅通无阻地跑到了周梨家中。   只不过周梨家这房门上钉了好几层木板,他敲门还不晓得里头几时听见,哪怕可能惊动那些不熟悉村子,还在黑暗中找周梨家的恶人们,也只能扯着嗓子大喊,“阿初阿梨,快逃!”   他连续喊了几声,也不敢多待,立即就原路返回。   只不过这次运气并不是那样好,叫一头狼给追着,一路跑回家去,还没来得及举起火把反击那头饿了许久的瘦狼,不知道从哪里又冒出来一头同样饿得肚子都瘪了的花豹子,忽然将他爷柳地甲给扑倒。   “爷!”几乎是柳小八吓得大喊着要将手里的火把朝那花豹子挥过去的时候,一股腥甜液体就溅在了他的脸上。   那是他爷的喉咙被花豹子一口咬破了,他眼里满是他爷在花豹子剩下剧烈挣扎的四肢。   可他却再没向前一步行动了,因为他的后背上此刻传来一阵剧烈的撕裂痛感,同时人也摔倒在地上了。   那头狼不敢去肖想花豹子的战利品,只能继续选择攻击柳小八。   被扑倒在地的柳小八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那剧烈疼痛叫他难以忍受,他几乎能感觉到狼带着腥臭的牙齿已经穿透了自己的后背,可他还是抬起手举起那火把反手挥去。   狼到底是害怕那咫尺再近的火,枯燥的毛几乎都惹上了火星子,它只能暂时松开牙齿,后退了两步。   柳小八看了一眼已经气绝不在动弹的爷爷,两眼猩红含泪,似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直接朝着那地窖口飞扑过去。   随后就感觉到了自己的五脏六腑似乎都被震得移位了一般,浑身上下分不清楚到底是哪里痛,只是晓得那狼对于这种底下的陷阱有着天生的恐惧。   果然,他勉强侧过头,能看到地窖口那双绿幽幽的眼睛。   地窖没有楼梯,那狼只能眼睁睁在上面看着他这个到嘴的食物飞了。   然后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暗,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又说周梨家这头,他们还没商量出来是找地方藏,或是逃,就忽然听得柳小八在外面的喊声。   所有人的声音立即噶然截止,周梨最先反应过来,“背上包袱,马上走!”村里多的是野兽,柳小八不可能不知道,却拼着命跑来喊,显然躲在地窖里的他们被发现了。   虽然不知道柳小八是怎么逃过那些恶人的视线跑来通知的。   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没有时间商议了。   好在早前就随时准备好了不少可以长存的干粮,而且还提前收拾好了包袱,就是怕以防万一来不及。   如今得了周梨的话,大家像是齐齐反应过来,连带着最小的小树也急忙去背自己相应的包袱。   一行人立即从房中出来,踏上了再早前就规划好的逃难路线。   因猜测那些人是从柳小八家那头来的,那应该离后门更近,所以大家这会儿便直径选择走前门了。   周梨念念不舍和阿黄挥了手,阿黄像是懂得一般,喵呜地回应了她一声,然后转身跳上了屋檐,消失在了黑夜里。   白亦初走在前面开路,元氏拿这两把磨得光亮的菜刀走在中间,杜仪垫后。   可即便如此,没马上将那些恶人引来,也吸引了不少野兽。   好在这些野兽饿怀了,只要白亦初顺利解决一头,它们就六亲不认立马朝那一头受伤的野兽扑过去。   如此倒是给队伍节约了不少时间。   可是这与野兽动手的动静和野兽制造出来的骚乱,反而很快就将他们的坐标给暴露,将那些恶人给惊动了。   不过是短短几息间,就能依稀看到那些恶人追来的身影了。   周梨不知道大家现在是什么心态,但是她本身的求生感大过于恐惧感,头也不回地催促着大家,“别回头,快跑快跑!”   可即便如此,周秀珠她们还是被吓得叫声连连。   不想着叫声像是给了后面恶人无数的鼓励一般,让他们立即血液沸腾翻涌,大喊着有女人,然后很快追了上来。   而就这样的追逐中,不知不觉竟然已是出了村子,慌不择路,似乎也朝山里走去了。   这会儿他们这一行人,任由谁也想不起凶兽的恐怖了,只觉得后面那追逐的恶人们才像是地狱恶魔。   这种无尽的恐惧感驱赶着他们一个个不要命地朝前跑。   进了林子里,虽说都是些枯枝败叶,但因为是晚上,倒也能挡住他们的身影。   此刻一行人在慌乱中躲在了一处巨石下,各人耳边都是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和那急促的喘息声。   “这样逃下去不是办法,咱们体力比不上他们。”白亦初大口喘着气说道。   队伍里到底有小树这样的孩子,还有小姑娘们的身体如何比得过那些健硕的汉子?   “分开走。”周梨当机立断,随后表情严峻地看朝杜仪,“表哥,你带他们走,我和阿初去将人引开。你们朝着被火烧过的荒坡走。”那头几乎没什么野兽了。   只是她话话音刚落,就找到了大家异口同声的拒绝。   杜仪拒绝,是因为他作为一个男人,怎么可能在这生死关头逃命去?   白亦初拒绝,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引开他们就好,不能让周梨跟着自己冒险。自己若是真短命死了就死了,反正早前被人卖来卖去的,也没几天好日子过。这几年在周家快活,算是赚来的了。   而元氏她们拒绝,则是单纯的不希望周梨和白亦初冒险,想着大家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白亦初更是马上就直接替大家做出了决定,背着自己的包袱直接跳进了一旁的林子里,且还弄出巨大的动静声,分明就是故意引那些恶人去追他。   他速度太快了,快得周梨想开口喊他回来都来不及。如今见他如此决绝而去,也顾不上自己迸发而出的眼泪和哽咽的声音,只喊着大家:“走。”   然后朝着白亦初所走的反方向轻脚轻手逃。   不是她冷漠绝情,实在是她不该叫白亦初白白牺牲自己做活靶子。   众人的心情大抵与她也是相差无几,当然可能更多是害怕和顾不上多余思考,就比如年纪还小的小树,只能机械性地跟在后面跑。   也亏得是乡下娃儿,过了年就是三岁的他早也不要体弱单薄的母亲周秀珠抱,反而因为那矮小的身体,躲过了许多树枝的障碍。   他们也不知道在林子里走了多久,反正这山里不见什么野兽,甚至鸟雀都极少,大家就这样不要命地埋头逃命,除了小树其他人身上都有着无数被树枝划伤的痕迹。   只不过也顾不得了,周梨和许青苗连鞋子都跑掉了,但这寒冬里也不觉得冷,反而觉得脚底火辣辣的,跟身上那些被树枝刮到的地方一样。   中途他们歇下来了一次,吃东西解手,然后又继续赶路。   天微微亮的时候,他们周边再无树枝刮脸了,此处的山头望去,连绵不断都是那被大火烧得光秃   秃的黑地。   他们脸上的伤痕也被炭黑取代。   这里没有人,也没有鸟兽。   除了脚下炭黑的山地,就是上空那黑沉沉的天。   确定了安全,大家几乎都像是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大口地呼吸着。   躺了好久好久,像是才恢复过来一点精神,周梨用那同样黑乎乎的手摸了摸哭得肿痛的眼睛,“大家吃点东西,这里应该安全,我们找找看有没有山洞。”   现下,这山里倒是最安全的地方了,暂时这各自带的干粮,紧细点吃,再挖点草根,是能熬过十天半月的。   但是天冷,总就这样在外面,他们迟早给活活冻死。   杜仪第一个爬起来,这会儿只觉得这个一晚上都如梦似幻,一切都那样不真实。   明明好好在家中的,忽然来了那些恶人,大家仓惶逃跑,躲过了村里那些凶兽,却没有躲过那些贸然闯进村子的恶人。   “阿初不知如今怎样了?”他喃喃说了一句,满目的自责,明明自己才是这个队伍里唯一的成年男人……   周梨也担心,无时无刻不担心。但是她又理智地晓得,担心是没有用的。就比如自己一个晚上流了这么多眼泪,除了让眼睛变得肿痛之外,并没有什么意外收获。   所以她不敢去多想,如今只想着找个地方将大家安定下来,自己再回村子去探消息。   但是她暂时不敢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大家可能也不会同意,也就给放在心里。   没有人再说话了,除了四周那呼啸的冷风声,也就是他们嚼着食物的声音了。   吃完了大家伸展了一下四肢,检查了身上的伤势都是些不要命的皮外伤,也就没多管,然后四处找庇护所在。   功夫不负有心人。又或者是老天爷终于怜悯了他们一回,在这一大片被烧得光秃秃的山岭中,他们找到了一处绝佳庇护所。   山洞虽不大,但是进口宛若那迂回长廊一般,外面的寒风竟然无法灌进去,可谓是东南夏凉,即便是不烧碳火,里头也是也不冷。   更绝的是居然还有一处小泉。   也就意味着他们完全不用出去找水源。眼下唯一不好解决的,反而是上厕所的问题了。   里面空间不大,肯定是不能在这洞穴里解决的。   因此只能是在外面。   但是比起这里不烧火堆就温暖,又有水源,那又不算什么了。   唯一的遗憾是这片山都在干旱时候的山火烧了个干净,实在凑不出一团像样的草来垫床铺。   为此,大家只能去捡那些没被完全烧成灰烬的动物皮。   至于毛早就覆灭在大火之下了。   那皮在土灰里来回擀,虽谈不上柔软,但好歹也不硌人,能隔绝地上的寒凉之气。   等第二天一行人收集来的动物皮能勉强凑成几张地铺,周梨又见大家身上的那些刮伤没恶化,都几乎结巴,也没有谁觉得哪里不舒服,那颗一直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了下来。   她和许青苗都掉了鞋子,元氏担心她们俩冻坏了脚,当天晚上就在山洞里摸黑继续擀皮。   第三天的时候,就用杜仪磨的骨针和地里挖出来的树杆碾碎搓出来的绳子,给她俩各自缝了一只兽皮鞋子。   虽然是丑,但终于不用光脚着地了。   这两天里,大家除了在山里找那些大火之中残留下来,没有被完全烧完的兽皮之外,杜仪还用自己的手艺用这些骨头墨了骨针,也不知是什么野兽的脑头骨,还做了一只锅子。   这样一来,许青苗姐弟俩还杜屏儿挖来的草根就能放在锅里煮来吃。   如此他们的干粮又能多撑一阵。   也是第四天夜里,周梨终于决定要走了,虽然知道现在回去可能已经晚了,可即便是晚了,她也不能不回去。   她现在就算回去不能救到白亦初,但终归能替他收尸。   这一帮人的命,都是他拿命换来的,还有柳小八和柳地甲,如今也不知道生死如何?   她趁着大家都睡熟了,窸窸窣窣地爬起来,然后拿了一天的干粮,便偷偷出了山洞。   然而就在她刚走出山洞,寒冽的山风迎面而来的瞬间,身后忽然传来杜仪的声音,“眼下这里算是事事安排好,我去。”   周梨一怔,不免是诧异,自己明明没听到声音,他什么时候跟来的?一面回头看了看他,见着就他一个人,身后并无旁人,便松了一口气,只朝着洞口走远了一些,示意杜仪跟过来。   然后才道:“表哥,你当初说我救了你的命,以后是要报恩的,如今我便将姐姐他们的性命都交托给你,我们就两清了。”   “胡闹。”杜仪皱着眉头,那张与周家人一点不相似的英俊面孔上,隐约是有些恼怒的,口气也十分决绝,“你不能出事,我不可能让你走。”   周梨见此,没有再言语,垂着头也不知想什么?   片刻,就在杜仪以为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后,周梨忽然抬起头来,一脸惊愕地盯着杜仪的身后,“表哥,那是什么?”   她那吃惊的表情太过于真切了。   真切到杜仪一点没有去怀疑她。   可就在杜仪转头的瞬间,她便朝对她毫不防备的杜仪出手了。   这几年的农活不白干,力气是有的。   一包袱砸过去,那硬邦邦的饼子就砸在杜仪脑后。   但杜仪没有马上昏死过去,转过头来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周梨,一个‘你’字才说出口,人就翩然倒去。   “对不住了表哥。”周梨忙扶住他高大的身躯,以免他砸在地上,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勉强将他拖进洞里。   这是白亦初教她的,敲人脑后那个地方,很容易昏阙,不过撑不了多久罢了。   那样也正好,她不可能把表哥拖进洞里的兽皮上,那样肯定会惊动大家的,到时候自己怎么可能走得成?   所以就只将杜仪拖到洞里。   但到底杜仪是个成年男人,如今又昏死过去,用周梨的话说,不如拖一百斤的粮食袋子容易。   所以只能将他拖进洞口,便头也不回走了。   从他们当初打桐树村逃出来到这里,差不多用了一天一夜,而这片土地上被什么野兽,到处都烧得光秃秃的,周梨也是一路畅通无阻,连夜赶路。   等着天亮,她果然到了当初他们逃过来的树林。   这是这片树林不小,且还有野兽活动,那晚也是完全纯属运气。可周梨如今不敢这样冒险,所以便爬到树上休息,打算等下午,大部份野兽都习惯性休息的时候再赶路。   她用树根碾碎后搓出来的绳子将自己跟树枝绑在一处,这寒冬天气里,虽爬得越高就越冷,但也越安全。   若是那仲夏夜,或是前阵子那样的天,还担心蛇呢!   她太累了,毕竟脚不沾地走了一夜路,这会儿将自己和树枝绑牢,吃了两口饼子,脑子都没顾得上想白亦初一下,人就睡沉了过去。   然后做了梦,梦见自己被那些恶人追杀了,正拼命地逃,耳边都是呼啸的风声,忽然她像是被什么绊倒,脸撞得生疼。   也是这疼,让她忽然醒过来。原来是不知何时起了大风,那旁边的树枝被吹得啪啪打在她的脸上,如今火辣辣地疼。   天上没有星子,无法根据夜空星判断时间,和白天一样黑沉沉的,就好像这天幕被什么脏东西挡住了一般。   但是她觉得体内精神充沛了不少,应该是睡了好久。   又啃了两口干饼子,发现树枝上似乎结了些冰花。   话说这天虽然是降温了,本该属于腊月的寒凉终于姗姗来迟了,但是并未见霜花。   所以如今看到这霜花,就意味着天气有好转了,寒露来了。   也许就要到了那万物复苏的季节。   只要这灾情一过,大家都会各自纷纷回到自己的家乡,那么流民就没有了……   她这样一路想着,一路小心翼翼地走在林间。   不过天亮后,她仍旧在林子里。   那夜只拼命逃,压根不知道什么东南西北,如今她也只能在林子里靠感觉走。   事实上证明感觉是不靠谱的,等着天又重新黑下来,她还在山林里。   快天黑   的时候运气还不好,站在豁口上的她原本是想看远处的山脉方向,试图寻找一点桐树村的影子。   但凡只要是能看到桐树村四周的山,她就能确定桐树村的方向。   然而事与愿违,入目的山峦都是那样陌生。不但如此,还看到了山下一处浅沟里的有一群豺狼正在围几只角鹿。   也亏得那风是往自己身后吹的,不然自己这大活人的气息立马就能叫那些狡猾的豺狼发现。   所以她换了个方向走。   也就导致在夜里仍旧在山林中过夜。   和此前一般,爬树休息。   只不过今夜似乎冷了许多,她被冻得有些睡不着,穿着兽皮鞋的那只脚,因为兽皮的粗糙不合脚,不断有风灌进去,使得她的那只脚整个夜晚都处于一种僵冷中。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只觉得那只脚都麻了,按了好久才算是恢复些知觉。可是肉眼可见,脚趾和脚后跟都肿胀了许多。   分明就是着了冻疮。   可她这个时候哪里顾得上?只想着村里老人们常说的,小孩子要大气量,不要把病当病,这样的冻疮不要去管他,反而会自己好,若是真当了病,又是热水烫又是拿药敷,反而给这冻疮惯起来,往后每年寒冬腊月必然造访。   于是她就完全给忽视了。   更何况她现在被困在这山林里,还担心白亦初的生死问题,可谓心急如焚,哪里顾得上这点冻疮?   只不过天气的确变了,树枝上开始裹着一层霜冻,很好看,只是也看得将周梨那点期盼春天到的希望渐渐湮灭了。   她开始绝望了,漫无目的地走在这林子里,开始回想起自己多病多灾的前世,又想起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者,怎活得如此艰难又悲哀。   前世的时候没少看那些什么穿越小说,人家不是王妃就是公主,再不济也是被各种位高权重或是家缠万贯青年才俊围绕宠爱的美人啊。   就自己成了个病秧子,艰苦度日,好不容易看到人生的希望,老天又忽然开这样的玩笑。   一向积极向上的她,头一次开始怨天尤人了。   但命运就是这样可笑,狠狠给了你一巴掌,然后就会立马馈赠你一颗糖。就好像生怕你放弃了,不在继续与他玩这一场人间游戏一般。   就在周梨快要绝望放弃,准备在山林里叫野兽果腹的时候,她忽然发现了远处的一座山,被烧去大半,那不就是她家的火烧坡么?   她的激动和兴奋再也掩饰不住,‘啊’地欢快叫出声,然后拼命地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这个时候完全感受不到脚上的冻疮。   好几次因为踩着裹了一层冰霜的树枝滑倒,她没半点抱怨,立马又高兴地爬起来,继续朝着那方向赶路。   这样的雀跃中,她终于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桐树村。   只不过入目却是一片被烧得漆黑的废墟,从几处残垣断壁中,能勉强认出自己的家。   她的所有希望在这一瞬间都被无情给击碎了,原本轻快的脚步好似灌了千斤一般,往前一步都是那样艰难。   可她又不能不走。   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掉下来,她找到了自己的家,从那没被完全烧毁的废墟中,找了一双不合脚的鞋子,好像是姐姐的新棉鞋,她还一直舍不得穿。   穿着这一双不合脚的棉鞋,继续在村里转悠。   忽然,她听到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   这一声‘喵呜’对她来说,仿若那天籁之音一般,让处于绝望中的她又重新看到了生机。   阿黄更瘦了,身上的毛被大火炙烤到,被烧去了大半,连带着胡子也没了,好似个得了病的癞子。   可周梨还是眼含泪将它抱在怀里。   阿黄似乎也对与周梨的重逢开心,不停地拿头蹭她,用舌头舔她那粗糙小脸上咸咸的眼泪。   欢喜过后,因为与阿黄的重逢,让周梨又相信了白亦初还活着。“你知道阿初在哪里么?”   阿黄没回,但从周梨怀里跳下来,朝着柳地甲家的方向走去。   在那地窖口停了下来,然后往里‘喵呜’地叫了一声。   随后里面传来虚弱的声音,“阿黄,是你么?”   周梨听到柳小八的声音,忙凑到地窖口,借着那微弱的光,能瞧见人不人鬼不鬼的柳小八。   柳小八一样瞧见了她,眼里闪过惊喜震撼,随后才欢喜道:“阿梨!”   村里被烧得七七八八,哪里去找绳子和楼梯下去?周梨在四处找了许久,才吭哧吭哧拖来一根没被完全烧掉的长梁,往地窖里放下去。   然后自己顺着那烧得黑漆漆的长梁下了地窖,阿黄也跟在身后。   一进地窖,迎面扑来的就是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恶臭。   这让周梨立即想到了当初花慧奶奶尸体发出的那味道。   她立即担心的朝柳小八看去,“小八?你受伤了?”   柳小八的声音很虚弱,“那日叫狼咬伤了后背。”掉下来后,又摔了腿。   后来他昏过去了,再度醒来是被热醒的,村子也就是那个时候被烧掉的。   连带着他爷爷那被花豹子啃干净的骨头也一并给烧成了灰烬。   周梨也与他说着那日后发生的事情,只不过听着柳小八的话,实在无法想象这日子他是怎么过来的。但当务之急,安慰的言语苍白无力,首要还是要将他带出去,把后背上那些烂肉给刮掉才是。   柳小八听到周梨要想办法带他出去,怔了怔,随后愧疚道:“阿梨,你别管我了,如果那天不是我,我爷就不会告诉那些恶人,你们家里还有人,也许后面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   周梨稍稍一愣,不过很快就释然了,“那迟早也会叫他们发现的。”最多,只是提前逃罢了。   然后周梨就没再说什么,顺着房梁爬了上去,发现自己始终没有办法将柳小八带出地窖,虽可以用蛮力,可是他身上的伤怕是会造成二次伤害。   于是只能带着阿黄在村里到处转悠,在各家各户的地窖中来回找,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在郎中家的地窖里找到了些药,还在自家烧毁的反厨房废墟里找了刀。   寻了块石头磨得光亮,点了一堆火塘把刀子反复灼烤。   然后又带着阿黄下去,把要药草放在一旁,重新点了一团小火堆照亮,扔给柳小八一节烧得漆黑的木棍子,示意他咬住,“忍着点。”   柳小八一见这光景,便晓得她要作甚了!   只是这疼痛比他预想的还要痛数倍,他终究是没熬住,浑身抽搐了几下,昏死了过去。   周梨终究不专业,将那腐肉剜掉后,就拿药粉往那伤口上敷,然后裹上同样从郎中家地窖翻出来的纱布。   是否有效,他又能不能熬过去,周梨并不知道。   只是想着他这么多天都没因为感染而亡,想来是能撑过去的。   不过他没醒来周梨也不敢走,这段时间里在村里的废墟里翻了不少东西,棉被衣裳什么的。   她自个儿也穿得跟个四不像一样,头发乱糟糟的,满脸全是黑灰。   柳小八果然是熬过去了,周梨见此也没多待,给他打了两瓦罐水,让他继续在这地窖里养着腿和后背上的伤,然后离开了。   这时候地面的凝冻越来越厉害了,她那不合脚的棉鞋滑了好几次。不得已她自己搓了绳子绑在鞋子上面,以此增加鞋底和地   面的摩擦,以免再滑到。   那冻疮也不知是因为这棉鞋的功劳还是什么缘由,果然是好了。   她带着阿黄往镇子上去,好不容易来了这一趟,村里没有白亦初,她总该去镇子上找一找才是。   她想白亦初又不蠢,和大家分开后,如果活下来了,绝对会找个自己能找到地方躲起来。   她思来想去,觉得除了镇子上姐姐家的地窖里,再没有第二处了。   路上太滑了,哪怕她鞋子上缠了绳子,可山路艰险,她好一次险些因为脚滑滚下山。   所以也是小心翼翼慢慢行走,以至于那原本走半天就能到的镇子,她走了一天。   天好像更冷了,零零落落地还飘了几朵鹅毛雪。   像是桐树村那样藏在山窝窝里的村子,都没能惨遭毒手。更何况是这地势显眼的镇子上呢?   记忆中赶集天热闹的镇子,早就面目全非,与村子一般处处的残垣断壁,唯一不相近的,便是这里的残破里多了几分陈旧。   显然很早以前,这镇子就遭受了灭顶之灾。   可经过了早前那样的艰险,周梨在不确定这镇子上似乎有人的情况下,也是不敢贸然而行,带着阿黄挑拣着那些偏僻的地方走,绕路到了姐姐家桐油铺子的废墟。   隔壁王家的铺子也被一把火烧没了,什么都没留下,如今只有那黑漆漆的墙头上堆着一层薄雪。   她看了一眼,一路见惯了,如今反而没有多余的情绪和伤感,只朝姐姐家的后院遗址走去。   这是夜里,她瘦小的人影包裹在那不合身的棉衣里,一点都不像是人,倒像是个奇怪的小兽,蹒跚消失在废墟里。   地窖当初为了以防万一,白亦初和杜仪给封死了。她找到了原来的位置,只见上面堆放着不少破烂,似乎就像是有意隐瞒藏在下面的入口一般。   她忽然有些紧张起来,有些害怕拨开这些破烂后,下面的画面不是自己心中所期盼的。   那么这一路上她所有的期盼,才真真正正地彻底消失了。   她只能想白亦初如果活着,会藏在这里等自己。   其余的地方,她实在是想不到了。   所以她迟迟不敢下手。   黄猫儿却急了,一路上乖巧地知道不该出声音,以免惊动人的它,现在却忽然急切地喵呜叫起来。   周梨第一反应,是想去捂住阿黄的嘴巴,生怕这叫声将藏在附近的人给惊动,但是很快她脑中闪过一个想法。   阿黄这样激动,莫非白亦初真的在这里?   想到这里,她迟迟不肯落下的手终于将那上面的杂物破烂拨开了。   地窖入口,果然有被撬开过的痕迹,她顾不得多想,急忙打开地窖门,顺着楼梯下去,“阿初?”   但是拥挤的地窖里,并没有人回应她。   就在她失望之际,阿黄已经率先下去了,黑暗中仍旧急切地叫着。   周梨摸出火折子,吹出了一朵小小的火苗。   早就已经适应了黑暗中的她,这一朵小火苗好似那白日青天里的太阳光,将整个地窖都照得明亮。   也使得她看见了阿黄身旁卷缩成一团的人影。   她激动又欣喜的同时,将火折子插在墙上,然后伸手出地窖,扯了那堆破烂仍旧挡住入口,才彻底将地窖门放下。   急匆匆下来,检查白亦初的身体状况。   和柳小八差不多,只不过柳小八的伤势集中在后背上,而白亦初的身上,总共十几处刀伤,衣袖裤子都被划得破烂,有几处伤口简单包扎过,只是他体温冰凉,脸色苍白。   如果不是胸口处还有细微的起伏,周梨几乎以为他已经死了。   那种失而复得的欢喜,周梨是无法言述的,她抹去眼角的眼泪,熟练地在各个架子和筐里翻找药物和干净的纱布。   这地窖里,本来只是储存菜的。   后来又隔了一处干爽的地方来堆粮食,再后来那天他们决定要去乡下避难的时候,又将家里原本就有的各种药物和其他日常用品都搬了下来。   周梨当时跟着搬,自然最清楚每一样东西都放在哪里。   可是当她给白亦初将所有伤口都收拾好后,就发现自己头昏得厉害,而且还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感觉。   昏昏沉沉中,她看到那朵不断闪烁的灯光,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挪动着那根本就不听使唤的手脚,一点点地爬上了楼梯。   后来如何将地窖门推开留出缝隙的她也不知道,她就这样因为二氧化碳中毒昏倒在了地上。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她觉得脸上凉飕飕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舔舐,有种微微的麻痛感觉。   这才叫她醒了过来,对上的就是阿黄泛着光的大眼睛。   “阿黄。”她仍旧觉得难受,抬起虚软的手轻轻摸了摸阿黄粗糙的皮毛。然后又试图将地窖门再推开些。   外面虽然比往日的夜里都亮,但周梨仍旧能判断出来,现在还没天亮。   因此晓得是夜里,也才有这个胆子。   只不过此刻她也反应过来了,这地窖当初为了更好地保存粮食和蔬菜,压根就没有专门留透气口。她进来的时候,只担心着怕点了灯叫外面的人发现这里有光,所以将地窖门关死了。   本来那氧气也就稀薄,一个人在里面兴许能撑一撑,可是如今添了自己,还点了灯,自然撑不了多久。   她担心又自责地朝下看去,也不知道现在的白亦初怎么样了?自己一个健康的人都险些丧了命,更不要说白亦初这样的重伤患者。   可她也没马上下去看白亦初,只示意阿黄先下去,自己则勉强爬起身来,从地窖微开的缝隙里打探外面的光景。   入目是刺目的白,起初那几片像是浮萍一般漂泊无依的鹅毛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壮大了队伍。   周梨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从稀落变成密集的,反正她现在能清楚地看到,这雪已经与床边的脚踏凳那样高。   而这雪还在不辞疲劳地落下来,她想如果下一刻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那用不了多久,就及膝了吧。   不过这会儿,周梨心里已经没有什么恐慌感可言了,自打年前太阳从本该挂满寒霜的天气里出来的时候,一件又一件叫人猝不及防的灾难接踵而来,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经历再去猜想,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了。   她的身体和心脑,此刻所承担的一切早就已经超负荷。   所以很淡然地从那白茫茫的世界里收回目光,仍旧留着那缝隙让空气流动着。   新鲜又在大雪洗涤之下的清新空气不断地灌入,她的沉重的头脑逐渐轻松了几分,下楼梯的时候,头已经不是那种剧烈的疼痛了。   她摸到白亦初的身边,大概是自己用地窖里盖着蔬菜的棉被将他包起,身子终于有了些属于活人的暖意。   她也不敢再点灯了,眼睛重新开始适应这份黑暗,窸窸窣窣中摸到些吃的。   等着和阿黄吃完,她在楼梯上垫了个猫窝。   阿黄很聪明又通人性,知道那是属于它该待的地方,不等周梨开口就上去了。   猫的耳朵灵敏,如果真有人出现在附近,阿黄是能第一时间发现的,周梨也来得及封锁地窖的门。   她自己则钻进白亦初已经卷缩的那棉被里,两个瘦小又多灾的身体紧紧挨在一起,温暖很快就将被子给填满了。   周梨已经忘记,原来躺在棉被里睡觉的感觉这样舒坦,这种感觉太好,也有可能是旁边躺着的是白亦初,使得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所以这不知不觉中,她又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还是叫阿黄叫醒的。   她猛地从棉被里坐起来,惊慌地朝地窖口看过去,下意识以为是被人发现了。   然迎面而来的,是从地窖口那缝隙里照射进来的一道刺目白光。   这不是好天气该有的金色暖阳。   她想起了昨晚看到的那白茫茫一片,是雪的光。爬起身来,顺着楼梯到地窖口,缝隙外面一片可怕的寂静,而阿黄叫她叫醒,是因为那雪还在下,此刻有要将这出气口给挡住的趋势。   想是昨日这地窖里缺氧,阿黄也不好过,所以察觉到后就立即将她给叫醒。   纤细的手指从缝隙里探出,   立即就触碰到了那冰凉凉的雪花,她将雪花拨到了一旁,从那缝隙里又看到了外面还在不断落下来的皑皑白雪。   这样大的雪,只一夜雪厚及膝。   如果再这样下,这已经是废墟的小镇子是不是很快就会被掩埋?   她朝外吸了一口气,想将地窖门再推开些,可却因为外面已经有了厚厚的积雪,使得她的力道在这些积雪的面前,显得不值一提。   折腾半响,纹丝未动。   周梨正发愁着,忽听得地窖里传来的声音,很轻很轻。   可对她来说,却又是那样的清晰。   她连忙下了楼梯,借着那道雪光奔到棉被前,白亦初仍旧闭着眼睛,但是体温不高不低。   没有高热,万幸了。   她用水拌了些炒熟的麦子面,那是用炒熟的麦子碾成的面粉,平日里用水一冲就能吃。又翻找出些糖添在里面,只是因为水是凉的,所以那和出来的炒面,也凉飕飕的。   这样她可不敢给白亦初吃,只连带着那碗一起放进自己的怀中,然后自己也到被子里捂着。   透着冷意的碗在怀中,一丝丝冰凉隔着单薄的里衣传到了身体里,叫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里一边盘算着杜仪他们的干粮。   别说一开始就挖着草根一起吃,就算是只吃那些特意压缩过的干粮饼子,也能撑一阵子的。   现在下了雪,总不可能是只这镇子上,那边只怕也没逃过,只希望他们能熬过去。   又看了看白亦初,只盼望着他赶紧醒来,只要他醒过来,一切都好办。   不知道捂了多久,那炒面虽然没有滚烫热水冲出来的暖意,但也不是太凉,她才一点点地喂给白亦初。   因怕他现在昏睡中咽不下去吃食,所以炒面和得很稀,正儿八经的清汤寡水,但人即便是在睡梦中,口中如果有液体,也会本能地有吞咽感。   她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将那一碗炒面汤喂给了白亦初。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食物的缘由,晚上白亦初终于醒来了,只是人很虚弱,毕竟身上的伤实在太多了,一句话没说出来,他也许看到坐在面前的周梨,可能都以为是梦。   可是他这一次醒来,却叫周梨看到了希望,于是越发殷勤地给他暖炒面汤。   从半夜捂到了天亮,她不敢有半点动弹,生怕就将那炒面汤给洒了去。   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二天那炒面汤入口终于不再是常温,有了些像是经过灶火加热过的感觉。   跟昨天一样一点点地喂给白亦初。   然后继续清理地窖口的积雪。   昨日大雪又下了一天,不过下午的时候,小了很多,但周梨从这下面用棍子往上掏出这出气口,大约也是到自己胳膊下面了。   也就是说这雪能淹死人。   不过好在,这一场大雪,也是阻拦了不少人的行动,以至于周梨这两天都安心了许多。   不用再提心吊胆,生怕被人发现这里的有个地窖,还藏着人了。   转眼过了三天,白亦初醒来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而且醒来的时长也在增长。   在周梨给他换了第二回 药后,发现伤口都恢复得好,甚至是有结疤的迹象,便晓得他是熬过去了。   所以当白亦初再一次醒来,甚至能用那干哑的嗓子和自己说话后,周梨激动得满眶的眼泪。   但她也不敢出声,怕运气不好,刚好有路人,被自己惊动到。   白亦初也有种死而复生的感觉,这些天里他虽是醒来,也瞧见了周梨,可是却以为是梦罢了。   而此刻他能真真切切地拉着周梨那粗糙且又被冻得满是疮口的手,便晓得果然是她。   见她掉眼泪,却紧咬着牙关不出声,一下就反应过来这里也并不安全。因此也没有言语,只是抬起那受伤的手,温柔地替她将眼泪都擦了去。   此刻的周梨,其实有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脸虽然还干净,可一头长发此刻发黄枯萎,乱七八糟地绑在脑后,身上穿着的是十分不合身的棉衣,甚至像是成年男子的衣裳,而且还破破烂烂的。   他不知道周梨是如何寻来的,其他人又在哪里,只是觉得经历过了那么多苦难后,还能看到她,已然是老天的恩赐了。   而白亦初替周梨擦眼泪的时候,她似也想起了什么,连忙从怀里拿出那碗捂了大半天的炒面汤,示意白亦初快吃。   白亦初一怔,只觉得鼻子酸酸的,有种想要哭的冲动。他这些天那迷迷糊糊中,有人喂自己东西,暖暖的,顺着喉咙到胃里,炒面汤所经过之处,都一片暖意。   却不想原来这炒面汤是这样热出来的。   他伸手却接碗的时候,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想,这个世间,除了阿梨,再也没有这样一个人会如此对待自己了。他终于是没有忍住,湿润了眼眶,大口大口地吞咽着那带着甜丝丝的炒面汤。   周梨看着他将那些炒面汤吃完,眼底满是笑容,随后起身到靠墙的箱子里拿出他们当初做的兔肉干,递给白亦初,示意他继续吃。   这几天因为白亦初没有醒来,周梨也只能调这炒面汤给他喝,压根就没有多少营养,最多也就是补充一下体内的水分罢了。   到底还是得吃肉啊。   白亦初也没有拒绝,他看着此刻的周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比自己都要像是伤者,所以此刻只希望自己赶紧好起来。   只要自己好起来,这一切都不用周梨来扛着了,也不要她一个人再面对心惊胆颤。   也递给周梨和一旁蹲在棉被上的阿黄。   这一刻,身上的那些伤痛似乎都不算得什么了。周梨在,阿黄也在。   他醒来,吃了炒面汤和肉干,似乎就是一个很好的兆头,然后变得有规律起来,一日三餐稳定着吃。   身体也一日比一日要好,周梨终于从他的面上看到了丝丝的血色。外面那白茫茫的一片与之对比起来,似乎就不算是什么事了。   雪只下了两天,但后面因为温度没有回升,所以这厚厚的积雪也纹丝不动地堆积在这片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昨天的时候,他们能听到远处街上的旧址有人路过,深一脚浅一脚,他们俩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响动,就连阿黄也乖巧地收起来那因为舒坦而发出的咕噜噜声音。   等着鞋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声音彻底消失在耳边,他们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地窖里堆着的蔬菜粮食,那是接下来他们一年的口粮,在这样总是将地窖门打开,粮食虽然能存放,但是这些蔬菜怕是放不了多久。   所以等白亦初身上的所有伤口都结疤,他们也打算从地窖里出来,带够了些干粮,就准备去寻杜仪他们了。   大家分开太久,虽然白亦初现在的身体状况和这厚厚的积雪,都不是远行的好时机。   可是周梨离开大家太久了,她不晓得杜仪醒来后是有多愤怒,元姨和姐姐她们又有多担心,但是可以想象得到,他们对自己的担心是不会比自己对他们少的。   只是两人将阿黄背着出来后,发现这大雪比他们俩预想的还要厚,而且那雪之下到底是地面或者是什么坑洼,他们根本就不知道。   两个人身高相近的,也就是白亦初比周梨高一点点,但那雪一样能淹没到他的胸口下。   一脚踩空,此前的所有努力都付之东流了。   不过办法总是比困难要多,所以两人在王家铺子的废墟那里挖雪,根据周梨的记忆,王家铺子门前有两扇没有完全被烧掉的门板,挖出来凿成几块,两人给绑在脚底。   这样的话,他们就算是仍旧会陷入雪里,但也不会像是此前那么深。   遇着那下坡的地方,还能一下滑过去。   只不过这积雪太厚了,十里难见一人,一望无际的白色寂静中,不见半个人影,甚至那野兽的脚   印也难以寻迹。   周梨与白亦初提了同样受重伤的柳小八,所以两人决定回村子一趟,反正他们也要从村子附近的山启程。   但因为这积雪的阻碍,一步难行。厚厚的积雪改变了崎岖山路原有的轮廓,使得周梨害怕一脚踩空,跌到山崖下去,所以两人也只能靠近山里走。   如此一来这路程又绕了些。   而且长久面对着这白茫茫的一切,不见任何一个生命,时而久之便叫人产生一种孤独恐惧。眼睛也不大能受得住这雪芒。   后来白亦初想到了办法,他扯下自己那破烂的里衣袖子,撕出两条布条来,绑在头上将眼睛蒙上。   那沾了星星点点血迹的薄薄布条,刚好完美地阻拦了这刺目的雪光,使得两人的眼睛都得到了些许的缓解。   花了一天多的时间,两人终于到了桐树村。   都在大雪的覆盖之下,和别处一样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又花了些许的时间,两人找到了柳小八家的地窖。   地窖门关了一些,只留了一个出气口,可见柳小八还活着。   只不过此刻的柳小八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宛若惊弓之鸟的他早就吓得跟鹌鹑一般缩在地窖的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然而,阿黄这个时候总是能起到安抚人心的作用。   一声喵呜,不等周梨和白亦初朝地窖口往里喊,柳小八激动得带着哭腔的声音就从里面传来了,“阿黄阿黄?是阿梨回来了么?你找到阿初了么?”   随后是周梨和白亦初的声音顺着小入口传进去。   于是不等他们俩拨开厚雪,打开地窖门,柳小八就顺着当初周梨扔进去的房梁爬来上来,脑袋从白雪中露出来,和周梨他们一般,也是脏得不像是人,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更像是个鸟窝。   可一双眼睛却明亮闪耀着光芒,“阿梨阿初!”他的欢喜难言于表,只激动地看着两人。   上面的周梨两人挖开厚雪,因为现在也是晚上,两人也累了一天。在那雪地里赶路,实在寸步难行,仿若行走在藻泽之中一般,除了艰难难行,心更是时时刻刻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所以此刻两人也是心身皆疲惫。   也就跟柳小八在这地窖里歇了一个晚上。   只不过如今他们都算在鬼门关上走了几回的人,如今又都见彼此都还活着,那股兴奋不是轻易能压下去的。   但第二天,周梨和白亦初还是照常赶路。   这厚厚的白雪是不好赶路,更不好在山中行走。可是也恰恰因为这满山的积雪,将野兽们的踪迹都给淹没了,它们可不会像是人一样有思想脑子,晓得在眼睛上蒙一层纱布来隔绝这刺目的雪芒。   所以动物们寸步难行,一来是容易淹没在雪里,二来更是因为这白雪刺目的光芒。   因此是一样的,现在虽有积雪拦路,可如果积雪没了,他们要面对的就是饥肠辘辘的满山凶兽了。   危险一样存在。   所以不如就现在启程。   柳小八那后背上的伤势虽然大好,可腿还是不宜远行,毕竟那伤筋动骨,少说也是要百来天的。   告别了柳小八,两人替他把地窖口隐藏好,也启程上路。   昨日才在山里走了一天,也算是积累了不少经验,双脚也越来越熟练地操控着脚下绑着的木板。   只不过夜里休息还是个大问题,露天两人若不活动的话,只怕不等天亮就被冻成了冰雕。所以暮色之时,两人便开始寻找那弧度不算大的斜坡处挖雪洞。   选址也是个技术活,若是没选好位置,只怕不等雪洞挖出来,就引发了雪崩。   自然也就等不得天黑后才选址。   运气尚好,一夜安全度过。   第二天吃过干粮,继续赶路。   周梨这方向感也实在是不好,虽然这去往杜仪他们队伍的方向,她走了两回,可现在又处处白雪,她就更难以分辨方向。   加之到处都是被大雪砸断的老树拦路,因此行路更难。   两人带着阿黄在山里走了四五天,一路上也没少见那被活活冻死的野兽,大部份都是因为出来觅食,那眼睛终于受不住白色的雪芒,所以便难行半步,停留在了原地。   然后就这样被活活冻死了。   也是第五天,他们入目所见的山川,前面那一片白茫茫中,再也不见任何侥幸在大雪里留下来的树了。   也就意味着,他们终于到了被山火烧过的那片山岭。   如此一来,周梨寻着这实在难以辨认的山轮廓,又寻了一天的时间,到底将那山洞找到了。   可是两人却没半点欢喜,因为这山洞他二人进入一半,也不见有人生活过的痕迹,等到了最里面,黑暗中更是一片宁静。   随着火折子吹然,只见山洞里干干净净的,除了地上那专门擀痞子的土坑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证明,曾经大家在这里住过。   那些兽皮以及骨锅,都给带走了。   就在周梨六神无主,不知该去何处寻他们之时,白亦初忽然发现那墙上有石刻痕迹。   “阿梨你看。”他急忙将火折子朝石壁上凑近了几分。   只将上面有杜仪留下的消息。这山再往北边走一天,有个无人小村,他们去那村子里了。   这山里到底不是人该居的长久之地。   这仿若山重水复之际,柳暗花明。   周梨欣喜若狂,若不是天即将要黑,她都恨不得现在就寻过去。   如此,两人在这山洞里歇了一夜,第二天又继续赶路。   还是因为厚雪的缘故,一天的路程也走了两天,好在这一片山多的是山洞,只不过这次运气实在不好,找了几个山洞里面都有主了。   虽不是人,可一样是在这残酷极端天气下求生存的野兽,他们也没能将其驱赶出来。   最后是找了一个猴子居住的山洞,两人在外围,总算熬过去一夜。   只是这一夜也不好过,那些个猴子实在是吵闹,阿黄也被吓得不轻,好几次都叫周梨担心出现应激。   所以那天意蒙蒙亮,两人就赶紧启程了。   这一路说起来也是荒唐又困难重,花了七八天的时间,跨过了这一座座雪山。   终于看到了那个杜仪所留下的消息中提的小村庄。   这个小村庄比他们桐树村运气好,村里人虽然都朝外逃难走完了,但却没遇到恶人入村,所以房屋依旧。   只是可惜,两人注定要落空了,这村子可真干净……   不但没有杜仪他们的身影,更是一块多余的破布都没留下,更不要说能找到食物了。   白亦初甚至怀疑,他们没留在这村里,只怕正是这个缘由。   于是两人在村子里歇了一夜,看着捉襟见肘的干粮,也开始紧细起来。   歇息一夜继续朝村子外面走。   而今日终于不在是那种冷漠的苍白了,天空像是被一双大手撕裂开了一般,一丝丝金色的阳光从缝隙中照射出来。   周梨此前是那样厌恶这太阳的光芒,若不是连日的太阳,庄稼怎么会干旱,怎么会出现后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   可现在看着这太阳光,竟觉得那样亲切可人。   太阳光与这白雪冷漠的光芒中和,这个白色世界里终于有了几丝暖意,雪有了开始融化的迹象。   雪一融化,本该是好事,可因为雪也因此变得柔弱了些,他们俩不敢再继续走了。   被迫再一处小镇子上停下来。   这个小镇子如同他们老家的小镇子一样,被毁灭得没有了原来的样子,两人在镇子转了一大圈,才勉强找到一个栖身之地。   只是没想到,半夜里不知道何处涌来了不少人,很大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鼎沸的人声将睡梦中的两人一下给惊醒了。   天晓得,这样的世道,他们不怕野兽,但就是怕人啊。   如今与杜仪他们分开,不就是因为人为的原因么?所以白亦初   几乎都没多想,一把拉着周梨,就上了那摇摇欲坠的房梁上。   这镇子上能栖身的地方太少,他们这里很快就被人找来,还带着余温的火塘,顿时让那些人的眼睛冒出了一种类似于饿狼的绿光。   然后他们进进出出,开始带出翻找搜寻周梨和白亦初的身影。   两人在那摇摇欲坠的梁上,也算是居高临下,将这一切都尽收于眼底。大概能看出来,这个庞大的队伍并不像是他们所预想的那样和谐。   女人老人孩子都当属劳动者,供奉着那些青壮的男子们。而这些女人里,又划了两个等阶,好看的年轻的比那相貌平庸丑陋的过得要好几分。   就比如现在,那些老人孩子以及普通女人们,正在开始收拾场地,青壮男人们一边找寻周梨和白亦初的踪迹,漂亮年轻的女人只需要朝他们投怀送抱便可。   “别躲了,我看到你们了,哈哈!”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忽然得意的笑起来,盯着某一个地方,就好像真的发现了周梨他们一样。   然这明显是诈。   若是他们不是在这房梁上将一切都尽收眼底,而是躲在下面的话,恐怕真被诈出来了。   那络腮胡在盯着此处半响,见没有一点动静,朝一旁的两个年轻人使了眼色,几人便拿着手里的武器刺了过去。   当然,什么都没有。   于是他们开始骂骂咧咧,气急败坏地连带着看那些老人也不顺眼起来,随手打骂。   最后,他们失去了耐心,没有再继续找了,都回到了这里,聚在火塘旁边。   至于那些平庸的女人和老人是没有机会的,也就是那些孩子勉强能沾些火光罢了。   周梨见着这一幕,哪里还不明白这是个什么队伍,尤其是见着这些人连粮食袋子都没有一个,心里不免是生出了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果然,等着锅上了火。   两个青壮男人站起身来,一个被他们带走的孩子忽然挣扎哭喊起来。   但于事无补。   不管是那些被劳役的老人或是女人,都无动于衷,甚至眼里还有这几分庆幸,被带走的不是他们。   周梨整个人都在颤抖,但是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任由白亦初紧紧地将她箍在怀里。   这一夜很难熬,胃里不断地翻腾着。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那些男人们驱使着众人开始在镇子里挨家挨户寻找吃的和防寒的衣裳,原本拥挤的房子里,一下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正中央那团火塘和两个在门口蹲守的人。   白亦初抱着周梨从梁上跳下来,他甚至待得腿都有些发麻了,下来的时候一个不稳,两人都摔在了地上。   顿时引得外面守着人朝里进来,见着地上的他们俩,仿佛不是看到两个人,那眼睛一下就亮了。   白亦初反应过最先起身,周梨也跄踉爬起来,阿黄也在他们身旁,朝着那两人龇牙咧嘴的。   但并没有什么用。   那两人虽不知道周梨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是明显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看到皮毛还没涨回来的阿黄,只十分嫌弃道:“猫肉是酸的,不要管,抓住他们俩。”   两个孩子而已,能有什么上天入地的本事?   自大的他们甚至都没去拿立在门边上的武器,直接就想徒手将周梨二人抓住。   白亦初身上的部分伤疤虽还没落下,但也不影响他的手脚,他朝周梨使了个眼色,自己迎了上去。   但对于他的主动出击,那两人仍旧没有放在心上,反而嘲笑道:“小子胆子挺不小哈!”   白亦初凝着眉,目标其实却不是他们,而是他们身后立在门边的武器。   他不是第一次杀人了,那天那七个人,他如果不动手,也许自己留下的就不是这一身伤,而是命了。   当然,那些都是练家子,他不可能都杀完,只是对其中一个人动了手。   血溅出来的时候,他很怕。 第34章   可他更想活着, 他眼里那时候闪过的是周梨他们一张张熟悉的面容。   是他们给了他活下去的力量,也是他们给了他无限的勇气。   世道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那一刻已经不分什么对错了。   此刻也是一样的。   他瘦小的身体轻盈盈地越过了两人,很轻而易举就拿到了门边的武器,没有任何犹豫就直接穿透了其中一人。   两人压根就没有反应过来, 他这样小小的一个人居然是个练家子,且手脚灵敏。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其中一个身躯已经被武器贯穿。   不及那人吃痛声发出,他猛地抽出武器,顿时那鲜血犹如肥硕的虫子一般,争先恐后从前后的伤口中挤出来,一时间那人脚下便积了一大滩刺目的鲜红血液。   而那人也无法将喉咙里的痛苦声发出来了, 双膝一软, 跪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没来得及闭上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   这一幕深深地震撼到了另外一个人,以至于他意识到白亦初的危险时,已经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对付,只下意识地张口要喊人。   可他这会儿面对着白亦初,将后背完全留给了周梨。   这样的极端条件下,周梨眼下也彻底忘记了任何的仁义道德, 只清楚地晓得这样的人不配活着, 只要想到昨晚他们吃了什么……   她这胃里还是忍不住地翻腾着!所以她虽然是有些被白亦初这干净利落的杀人动作惊到,但更清楚这些畜生不配活,死了活该。   一种强烈地希望一个人死了的念头在心里滋生, 所以当还活着的那人将后背毫无防备地展露在自己面前时,她一点都没有犹豫, 手第一次和脑子同步。   弯腰抽出火塘里一支还没彻底燃去的木头,连火花带着碳芯子,就朝着那人的脖颈后砸去。   木头挥舞中所带着的呼啸声,引得那人在最后关头转过身来。   周梨被吓得浑身抖了一下,但没有犹豫,像是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道,然后惨叫声冲天贯日。   那人不知是被烫伤还是真的疼,惨叫不止。   不过白亦初没给他多余的时间用这惨叫声通知同伴,手里的武器毫不留情地扎了下去,然后拉起有些被吓住了的周梨,飞快地逃出了现场。   两人的身上,都有着那人飞溅出来的鲜血。   仓惶逃出来,一下就迎上了附近的人。   只不过是个头发像是炸开的栗子壳儿的男孩,他看到周梨和白亦初的时候,愣了一下,可能是出于本能的反应,他张口要大喊人在这里。   但是下一瞬,他的声音变小了,口中的话也变了。   从‘人在这里’变成了‘求你们带上我’。   白亦初看了他一眼,拉着周梨就跑,没去管他。   那男孩愣了一下,想着没拒绝,那就算是同意,然后跟在他俩身后一起逃。   也亏得昨晚两人先在镇子上找栖身之地转了一圈,算是有些印象。   如今雪在那微弱的太阳下融了更多,就更方便他们熟门熟路地逃出镇子了。   只是期间也有不少险况,好几次都险些与那些人撞上。   好在最后都躲开了。   两人逃出了镇子好一段路,都没敢歇下来,直至周梨实在是喘不过气来,白亦初回过头,除了那个栗子头追来,不见任何一人,才长长松了一口气,“你歇会儿。”一面从怀中逃出水壶递给她。   他也学着周梨当初给他暖炒面汤那样,这水壶他贴身带在身上,如今拿出来还带着几丝暖意。   周梨也没拒绝,这个时候矫情拒绝不喝,对自己没什么好处。喝一口水,身体舒服了许多,恢复得也快,也算少给白亦初添麻烦。   也是他俩歇气这功夫,那栗子头也追了上   来,但并没有靠近,就远远地蹲在一头休息。   显然他也累得不轻,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见着被白亦初照顾的周梨,眼里闪过几丝羡慕。   周梨喝完,将水递给白亦初。   白亦初也仰头喝了两大口,但并没有揣进怀里,反而是在自己的手心倒了些许。   正当那栗子头好奇他这举动之时,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一只相当丑陋的黄狸花,身上的皮毛像是被大火炙烤过一样。   只见它凑到白亦初的手前,伸出舌头一下将那些水给添了个干净。   做完这一切,白亦初才将水贴身揣起来。   周梨将喝完水的阿黄抱在怀里,任由白亦初拿袖子擦拭他脸色的血迹,“咱们现在去哪里?”   “他们也许没在这镇子上多停留,不如咱们返回家吧,眼下雪也开始融化了,虽可能错过了春耕,但这一切都在慢慢恢复,大家也就回来了。”昨夜所见的那一幕,让白亦初不敢去往那一方向想,更怕周梨接受不了,所以便这样说。   如果还活着,自然会回到自己的家乡故土。周梨也没有反对,但还是沉思了半响才点头,“好。不过我们原路返回么?”这镇子毁成了这样,也不晓得叫个什么地名,不然的话还能判断一下他们家的那个镇子在哪里?   不过周梨转头一想,现在到处都是这样的流民,走大路反而危险。于是便立即又做了决定,“原路返回吧。”   对比起人,她还是觉得野兽亲切几分。   白亦初也同意。   栗子头离他们俩不算远,也听了个大概,虽不知道他们的家乡在哪里,但还是打算一起跟着走。   最起码这两人,应该不会像是那些人一般丧心病狂。   原路返回,倒是轻松了不少,一来熟,二来这雪融得快,许多朝阳的地方,竟然都已经露出了山石土地该有的样子。   这白雪太刺目了,如今看着这脚下的泥泞盘山路,竟然觉得是那样的亲切无比,只不过雪不断融化,山上流下来的积水便越来越多,很快就将这山路给湮没成了溪流,周梨那棉鞋如今全是泥水,变得沉重无比。   白亦初见她每一次抬脚都那样艰难,索性叫她脱了鞋子,然后自己背着她走。   也是这个时候,白亦初才看到周梨一双脚全是冻疮。   周梨一直觉得好了,因为没有什么感觉。   然而哪里有那么容易就好了?如今她的两只脚几乎都变了形,那脚指头呈青紫泛还着亮光。   白亦初看到的时候,整个人都在颤抖,“你,你是猪么?要是冻坏了腿,以后我便不要你了。”他话虽是说得如此无情无义,可那颤抖着的手却已经将麻利的将自己棉衣的两只袖子扯下来,然后将周梨的两只脚包起来。   周梨并没有什么感觉,反而笑着安慰她,“用我奶的话说,这里可没肠子,死不了人的。”   可她越是不当一回事,白亦初心里就越是难受,更是自责愧疚,他早该发现的,周梨一直比他走得迟缓,他还在心里想可能周梨是女孩子的缘故,或者是自己有武功,所以她比不上自己。   但凡自己细心几分,早发现的话,她的脚就不会这样严重了。   他将周梨背起来的时候,眼睛里泛着眼泪,想他小小一个男子汉,当初挨了那么多打都没掉一滴眼泪,可是在周梨的身上……还不晓得的掉了多少眼泪呢!   也是因为周梨的脚,他们回到了此前那个毫无颗粒的小村子,白亦初停了下来。   地里的雪融了,田地里的一切也都重现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在田里寻找着去年的茄杆,这是乡里人家的土办法,用这个茄杆熬水泡脚,最能治冻疮。   只是眼下他唯一能找到的办法。   可那栗子头一直跟着他们,把周梨一个人放在村里他也不放心。   所以当他拿出绳子走向栗子头的时候,那栗子头吓得两眼圆睁,满目的惊恐之色,只大喊着,“别杀我!”   也是他这一喊,那往日里故作的粗哑嗓子也就变了音调,更像是个姑娘家的声音。   但即便察觉到栗子头是个姑娘,白亦初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眉头也没皱一下,继续将她给绑了在了另外一间空房里,叫阿黄守着周梨,才敢出去。   周梨这屋子里,他烧了两个火盆,床上也是他躺进去暖了,才叫在火塘边烤火的周梨进去睡。   周梨心里是感动的,但也没有拒绝白亦初的好意。她觉得自己是了解白亦初的,自己若是不要他这些付出,只怕他还着急。   只不过如今晓得那栗子头是个姑娘,心里稍微有些诧异,一时又觉得这个姑娘倒是聪慧,瞧她那栗子壳儿一般炸开的头发,想来一发生干旱的时候,她就自己刮了头发。   不然就她这样的小姑娘,很难活到现在的。   不过也有可能,她从前是个小尼姑。然后便想到了花慧,这天灾来得太汹涌,让她都没来得及打听花慧的消息,便已经处于那种心惊胆颤的环境里。   花慧家里,那个男人不在,就她和那个比她小两岁的继子和还在襁褓里个继女,可谓是一点防御的能力都没有,偏家里还有些小钱,正是那些平日里在街上偷鸡摸狗的癞子们最好的目标了。   她想着花慧,又想着姐姐周秀珠他们,大抵是真的太累了,如今得了这样一个好环境,身体完全放松下来,先她的脑子一步进入了休息状态中。   她是睡着了,但阿黄还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   直至白亦初从地里找回去年的茄杆,熬了水端进来给她泡脚,周梨才被喊醒。   所剩的食物并不多了,就是些兔肉干,可是那个颜色周梨却有些难以吞咽,这总叫她想起在镇子上那一幕。   然后也想起了隔壁被白亦初绑着的那姑娘,“你放了她吧,喊她在这村里到处看看,有没有吃的。”没准是他们上次漏掉了呢!   白亦初颔首,“你继续泡着,我一会儿再来给你加热。”然后才出去。   随后周梨便听到隔壁传来的声音。   在被绑着的这段时间里,栗子头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濒临垂死的状态中,她觉得白亦初回来,肯定就把自己杀了,毕竟她也发现,白亦初和周梨根本就没有什么粮食了。   他们俩连杀那些猪狗不如的畜生都不怕,说不定也会杀了自己。   于是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他们俩逃跑呢?还不是死路一条?   然而就在她这漫长的悔悟中,白亦初进来了,冷着脸将她身上的绳索给解开,见着瑟瑟发抖的她,这才道:“我们不会杀你,可是我们也没有食物,你自己到村里找一找,如果有多余的,再叫我们。”   他说完,就回了隔壁暖烘烘的房间里。   栗子头缩在墙角,直至白亦初走后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那种劫后余生的快活感无法言喻。   这会儿也才想起回早就走了的白亦初,也不管他是否能听到,窃喜地回了一个‘好’字,然后开门出去,挨家挨户继续找吃的。   只是这偌大的一个村子,也不知道当初的村民怎么办到的,各家各户那地窖比脸都干净。   像是周梨他们那个村子,大部份人家都只能带走一部份粮食,剩余的都给储存在地窖里然后封死。   当初那些贼人进村子,想是因为被白亦初惹急了,最后粮食也没搬,反而在盛怒之下一把火直接烧了村子。   但即便如此,许多封死的地窖里,粮食还是保存了下来。   周梨想着自家的地窖离地面还有一人多高的泥土,总不能因为那大火熏烤而坏掉的。   所以她现在倒是不担心接下来这极端天气结束了,家里会缺乏粮食。她现在所担心的是,这样的极端天气什么时候结束?接下来这些天,这村子里找不到一粒粮食,他们这些天又将怎么熬过去才好?   泡完了脚,白亦初给她擦拭干,又让她重新躺到了床上去。   说来这村子实在是干净,早前他们来时候一颗粮食不   见,连匹步也没有,眼下周梨身下的褥子身上盖的被子,全都是白亦初从村口那破庙里扯下来的幔帐层层叠叠给做的。   这要命的当头,想来菩萨也不会埋怨他们了。   周梨回到床上,想着所剩无几的粮食,期待地看朝那窗外,“若这天气逐渐好,兴许万物复苏,咱还能吃些草根填肚子。”   白亦初今儿在田间地头找茄杆,也发现了那白雪融化后暴露出来的地面,的确是露出了几分生气,口气肯定地安慰着周梨,“饿不死的,我想要不了几日,等着雪彻底融化,天气就正常了。”   只要天气正常,一切都将回到原来的位置,到时候在山里,哪里还担心什么吃的。   那会儿该担心野兽了。   周梨这会儿却是没有半点睡意了,“若真如此,想来朝廷很快便会组织赈灾,老百姓们也能早早回到家乡。”虽然对于赈灾不报什么希望,毕竟这自古以来,靠着天灾人祸发家致富的人实在是不少。   但多多少少,老百姓们还是能分到些许的米糠。   她这样一说,让白亦初心底也升起了几分希望,但一想到周梨的这身体,如何舍得她接下来和自己饿肚子?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到附近的山里碰碰运气。   山里的野鸡兔子再怎么廋,一二两肉总归是有的吧?阿梨这一阵子东奔西跑,又过度惊吓,只怕现在就是强撑着身体罢了。   他作为一个男子汉,不能让周梨倒下去。可对于那个女扮男装的栗子头,白亦初也不放心,决定等那人回来后,继续给绑了自己再去山里。   于是和周梨说道:“再过会儿,那人该将村子都转完了,若是她没回来,想是跑了。若是回来,我给她绑了在这里陪着你说话,我去山边转一转。”   周梨想着那栗子头,也就是和他们俩一般大的年纪,人若真有什么歹心,早前就出卖他们了。于是便道:“不用了吧?我瞧她也是可怜人。”   “这什么时候你怎还有怜悯之心?你看 这人晓得铰了头发女扮男装,可见有不少心眼,谁知道隔着这一副皮囊,里头到底是个什么狼心狗肺呢!”他说得头头是道。   理论上说,也有那么一点道理可讲。   周梨终究是被他说服了,“那好吧,只不过你也小心些。”   果然,两人等了没多会儿,外头就传来了那栗子头的脚步声,只不过这轻盈的脚步声,明显就是在什么都没寻到了。   白亦初起身一把将门拉开,见她果然空着手垂头丧气地站在门口。他便朝栗子头招了招手:“你过来。”   栗子头还以为,白亦初慈悲心大发,要分自己一粒肉干。   没想到她一到门边,就被白亦初五花大绑。   不过这一次比上一次好些,没将她仍在隔壁那冷冰冰的屋子里。   “你留在这里陪阿梨,可别动什么邪念,不然叫阿黄挠花你的脸!”白亦初做出一副恶狠狠的表情朝栗子头说着,转头又换了一副温柔和蔼的面孔,“阿梨,你要是累了就睡会儿,绳子我绑得可结实了。”一面揉了揉旁边阿黄的脑袋,“阿黄你可要保护好阿梨。”   阿黄‘喵呜’地应了一声,好像是回他收到两字一样。   白亦初这才放心地带上在村里找到的柴刀,出了村子。   他一走,屋子里安静不已,由此显得阿黄肚子里的咕噜噜声大如雷鸣一般。   周梨看着局促不安的栗子头,先开了口,“眼下这么个世道,他也是没有办法,人是没有什么坏心思的。”   第一次被绑的时候,栗子头还担心被杀。不过现在倒没有那样害怕了,反而有些理解白亦初的做法,但更羡慕的是周梨。“他对你真好。”   周梨微微一笑,“他对我好,那是我对他也好,这世间可没有单方面的付出。”   栗子头听到周梨的话,明显愣了一愣,似乎显然没有想到周梨会这样讲。理论上说,周梨不该和自己炫耀白亦初的各种好么?于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想来也是,不然这样的世道,那夫妻血亲为了一个饼子反目的比比皆是。”   “你是哪里人?家中亲人呢?我瞧你,也非我们这样的穷苦人家出身。”周梨本就有意打探这栗子头的来路,如今见她其实也非那种拐弯抹角之人,也就索性直接开口问。   栗子头对于自己的身世,果然是没有半点迟疑就道出了口。   “我姓莫,因出生在元夕,所以便叫这名字,乃是十方州人。”她说到这里,抬头看朝床上半卧着的周梨,“你应该听说过我们十分州有个白马庙,里头的方丈原本是上京钦天监里的大官。以前这五湖四海的好多人都专门跑到白马庙找他问天机。”   所以干旱前夕,那白马庙里就有传言流出,这西南几州都要渡天灾,于是莫元夕的父亲就做主,领着他们一家逃往江南。   只是逃难的人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多,天气又恶劣,还没出十方州他们家的下人就卷了钱财行礼逃跑。   说到这里,她竟没有去怪那没有良心仆从下人,反而眼里闪过一抹失望,“我原本在家时,也是被父母疼爱在掌心的娇娇女,从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我喜欢读书,父亲还专门替我请了先生到家里来。”   所以她一直都以为,即便各家都将儿子做掌中宝,但是父母公允,疼爱她和哥哥弟弟们是完全一样的。   反正这天灾之前,她都一直以为自己是这天底下最幸运的姑娘,有着一对疼爱自己的父母。   可是当家中钱财行李被下人们卷走后一贫如洗,物资的匮乏和食物的短缺下,父亲没有任何犹豫就将她推出去换了别家的女儿。   她想起那一幕,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憎恨,“你可晓得,那时候我哭着求我爹娘不要把我交出去,那些人也没有粮食,他们把我换过去,你应该知道我的命运将是什么?”   周梨又想起镇子上那一幕,忍不住干呕了一回。“那你如何逃的?”   莫元夕却没有马上回她,而是继续说道:“我求我爹我娘,可我爹告诉我,他花费那么多精力和银子在我身上,那是因为瞧见我生得几分好容貌,想着养好了,将来送到大人们的府上去,兴许能给我兄长和弟弟换个好前程来。所以他说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生我养我,如今不过是提前结束了我的富贵日子,但这不能怨他,要怨就怨那些该死的仆从!”   可是,莫元夕一点都不恨那些仆从。   如果不是家中这些仆从,她只怕一辈子都要被爹娘所谓的‘疼爱’蒙在鼓里了。到时候只怕还心甘情愿为了兄长跟弟弟,朝那些个大人自荐枕席呢!   不过她运气也算好,刚被换了,被那对和她父母一样冷漠无情的夫妻带着走了不到一里路,忽然就有流民蹿出来。   大家的目标都是那个年轻的女子,她就是这时候趁乱跑了。   也是亲眼看到了那个女子的惨状,所以她丝毫不犹豫就刮了光头,假装起男娃儿,混迹在各个队伍里。   后来,她被络腮胡他们这群人抓到,因误以为她是男娃儿,干活也麻利勤快,所以没动她。   只不过那些所谓的肉菜,她是一点不敢沾,全靠着吃树皮草根过日子,大雪后就开始吃雪吞泥。   也正是这样,她那肚子鼓鼓胀胀的。   周梨本来,以为自己算是这天灾之下民不聊生里的代表者了。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比她过得更不好的比比皆是,她   也不过是这沧海一粟。   她看着莫元夕,萌生了恻隐之心,但好在理智是有的,没有因为一时同情可怜,便去解开了莫元夕的绳子。   只是看着红着眼满含恨意的莫元夕,“你也不必气恼,你如今还活着,该庆幸从此和你爹娘再无任何关系了,他们是生了你养了你,只不过将你换出去的那一瞬,你们便没有任何关系了。倘若老天爷真有情,让这满目疮痍的大地恢复该有的生机,你不也一样重获生机了么?”   听着她的话,莫元夕有些疑惑,她不解地看着周梨,“我看你不像是乡下的小姑娘。”她家以前也有像是周梨这样大小的丫鬟,全是从乡下便宜买来的,可是又呆又傻,不懂什么大道理,更不要指望他们能说出这番话来。   周梨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父亲走得早,阿初是我的小夫婿,家中还有一个膝下无子的继母,我若什么都不懂,如今怎么可能叫你遇着?只怕坟头草已然一尺高。”   莫元夕起先猜到了白亦初和周梨关系应该是那青梅竹马的邻居,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俩竟然是小夫妻。   见她面露诧异,周梨解释道:“我小时候身体不好,父亲也常年卧病在床,家里买了他来冲喜。”说到这里,脸上多了几分笑容,“果然是有用的,这几年,我好起来了。”   于是莫元夕就更震撼了。白亦初那样一个优秀的人,居然是个赘婿,可他怎么一点都不讨厌周梨?反而对周梨那样好?   对上她那怀疑又难以置信的目光,周梨再次道:“人心不是石头,总是能捂暖的。”但其实吧,她和白亦初几乎没有起过任何矛盾。   也有可能当初父亲走得太着急,使得自己没了爹娘,让本来就心地善良的他起了恻隐之心,所以没有半点机会给白亦初憎恨自己吧。   再后来,他们也都相处得不错,不过更多的,还是自己给予白亦初的尊重。   他是赘婿,却徒有赘婿之名罢了。   但最终,莫元夕也只道了一句:“你运气真好。”遇到的人的心不是石头。   周梨没在说什么。她能清楚地感觉到此刻莫元夕满腔都是疾世愤俗,这样一个状态中的她,怎么可能端正地看待每一个人和每一件事情呢?   所以并不打算继续说服她,而移动着身子,朝被褥里钻进去了些。   她这一动,阿黄便挪了位置,坐到她侧边,然后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莫元夕。   莫元夕叫阿黄这样一盯,目光越过阿黄看朝已经进被子里休息的周梨,心想一只猫儿都愿意这样对她好,更不要说是人了。   便想,莫非是这周梨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所以能叫人和动物都这样护着她?她很好奇,心里甚至萌发出了一个念头。   那自己对她好,是不是她也会对自己好?可是脑子里想起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她心中又有些犹豫不决,生怕自己的一腔热血付之东流。   她想着,脑子里又浮现当时被换的场面,娘的眼底竟然没有一点的愧疚和不舍,她大抵因为弟弟饿极了,甚至还嫌弃换的时候啰里啰嗦,不赶快些。   想着这些,早就已经疲劳不已的她,想是因为这密不透风的四面墙给予的安全感,又或是这屋子里的暖意,让她不知不觉也昏昏欲睡。   莫元夕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一阵香气给惊醒的,她以为是梦,但一睁开眼就看到了那火盆上面正在翻烤,且透着黄金色的小野鸡。   那香味好似带着钩子一般,她那唾液汹涌地喉咙里翻滚着,争相涌入口腔里,叫她有些吞得来不及,一时间屋子里除了那翻烤小野鸡时发生的摩擦声,便是她不断吞口水的声音。   周梨早就已经醒来了,坐在床边依旧用冒着热气的茄杆水泡脚,阿黄蹲在盆边,白亦初早就已经撕了一只鸡翅膀给它,这会儿正开心地歪着脑袋认真地啃着。   想是她那不断吞口水的声音让白亦初不喜,白亦初终于将那烤鸡从火盆上拿下来了,把那最柔软的鸡胸肉剔下来给周梨,自己留了鸡腿,又给阿黄另外一只鸡翅,然后将余下的都递给了她。   莫元夕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绳子早就被解开了,但是即便那其实递过来的鸡其实就剩下个骨架,但莫元夕还是感动得一塌糊涂,眼眶里一下盛满了眼泪,不敢相信地忐忑伸出手,“都,都给我么?”   “你拿着吧,口水脏死了。”周梨开了口。   莫元夕将那还有些烫手的鸡骨拿在手里,仍旧觉得不真实,好似那梦里一般,但下一瞬,她就再也受不了那香味的攻击,狼吞虎咽全无任何形象地疯狂啃噬着上面的每一丝肉。   到了最后,她甚至将骨头都给嚼碎一一吞了。   白亦初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周梨脚下的茄水也被他一并端了出去。周梨也吃完了那些白亦初给她撕成面条一般细细的鸡胸肉,忧心忡忡地看着莫元夕,“你肚子里好些观音土,按理不该吃肉,更不该吞了那些骨头渣子的,可眼下天黑了,也实在没法让你去找地方刨些树根熬水喝。”   莫元夕一愣,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就好像是被人触碰都了一般,一丝暖意钻了进去。   她听得出来,周梨在关心她。   于是她强扯出笑容,“没事的,我多烧点热水喝。”   周梨听了这话,连忙指着她看桌上那个瘪进去的水壶,“那你赶紧烧热水。”其实周梨也没经验,不知道要怎么才会叫莫元夕那鼓着的肚子瘪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顿肉食吃下去,莫元夕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精神,果然马上去烧水。   然后一个晚上喝了好几壶。   等着下半夜的时候,频繁上茅房。   大家都挤在一个房间里,惹得白亦初十分不喜,“你干脆歇在茅房算了,阿梨才睡着没多会,别把她吵醒了。”   莫元夕果然歇在茅房里了。倒不是因为白亦初的话,而是这水好像多少是起了些作用,她闹了肚子,咔在肠胃里硬邦邦的观音土有了松动的意思,因此压根就不敢离开茅房。   一直等着那天蒙蒙亮,她才像是具行尸走肉一般从茅房出来,脸色白得恐怖,一走三晃。   见白亦初拿着绳子在等自己,分明就是要出去,便有气无力道:“我这个样子,你还担心什么?”   白亦初才不管,照例将她绑了扔房间里,交托周梨和阿黄几句,就出门去觅食了。   因周梨实在吞不下剩余的兔肉干,所以昨晚他将那鸡胸肉撕成一条条,白色的鸡胸肉好似面条一般,周梨果然是能吃的。   所以他便想今儿早点去,多猎两只回来,好叫周梨多吃点。   莫元夕懒得挣扎了,这会儿被他扔进房里,直接就闭上眼睛休息。   周梨见她那模样,却是有些担心得紧,强撑着下地就仿佛针刺的双脚烧水喂给她。   也是奇怪,早前没有这份安逸的时候,那双脚根本感受不到半点痛楚,可现在身居在这安稳温暖的环境里,竟然变得娇气起来。   她疼得受不了,最后只能大声将莫元夕给喊醒。   水她已经倒好了,莫元夕虽被绑着,但她弯腰下头就能喝碗里的水。   莫元夕只觉得满脑子都处于混沌状态一般,迷迷糊糊地听到周梨叫她喝水,目光巡视了一周,最后锁定一旁桌上的碗,将嘴巴凑了过去吧唧吧唧地喝着水。   这半晚上,她觉得肚子里的观音土没干净,身体里却是被挤得一滴水不剩下,正是口干舌燥之际,如今仿若甘泉入口。   一大碗水,她很快就喝完了,混浊的脑子也逐渐清醒了起来,正好对上目光担忧的周梨,“我现在好了许多。”然后也破天荒地问着周梨:“你的脚怎样了   ?”   “可能要些时间。”她也着急,不然早就能启程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回着,到了午时白亦初回来了,但是身上并没有带着猎物,反而急色匆匆,一进门就先去解开莫元夕身上的绳子,“我在山上看到有人朝着村子里来了,你赶紧逃吧。”   这才安逸了两天不到,便又要开始逃亡,莫元夕一时傻了眼。   而且叫她逃哪里去?她这两脚走起来还打颤颤呢!   她看朝白亦初,却见白亦初拿用来绑她的绳子,将周梨绑在了他自己的背上,似还怕周梨冷着,将那褥子往她身上一盖,然后便匆匆出了房间。   莫元夕想都没用脑子想,就紧跟在他的身后。   白亦初将周梨背着,直接就进了山。   这山林里到处是蔓延的枝条和刺勾,莫元夕跟在白亦初身后,终于明白过来,白亦初用来盖在周梨身上的被褥,压根就不是怕她冷,而且用来阻挡这些枝条。   约莫是他们爬到了半山腰,便能看到了进村子的人,似乎就是此前镇子上那一伙,竟然追到了这里。   确认之后,白亦初一点不敢停留,马不停蹄地朝着山里去。   周梨心疼他,背自己就算了,还要承担那褥子的重量,便给扯掉。   但才伸手就被白亦初察觉,“这晚上有用,咱们得歇在山洞里,还指望垫着休息呢!”   于是周梨方住了手,回头见逐渐跟不上的莫元夕,便道:“真不管她了?”   “我可只背得动你,她要想活就跟着。”白亦初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姑娘家果然心更软几分。   太容易升起同情心了,也亏得那莫元夕没什么歹心。   于是劝着周梨道:“我知道你善良,可咱得有底线不是?现在都自身难保了,你还管旁人作甚?”   周梨没反驳,她自己其实很纠结,现在的她就是个累赘,哪里有资格去同情别人,实在是自不量力,而且反而更像是给白亦初增添负担。   但是莫元夕的确不坏,就这样眼见着她死了,良心上又过不去。   白亦初继续翻山越岭,眼下山里没了雪,对他来说走起来是便捷了不少,即便是背上还有一个周梨。   可那莫元夕果然是不行,落得越来越远。   好在天黑之后,周梨和白亦初在一处山洞里门口点了火塘,她还是寻着光来了。   大雪才融化,水虽然都流到了山脚下面,但这山上其实也异常湿润,莫元夕滚了好几次,这会儿满身的泥泞。   见着山洞前的火塘,忽然心中一阵感动,他们果然没有抛弃自己,顿时来了精神,一口气走到山洞前,然后朝里喊周梨的名字。   里面的周梨正担心着,听到她的声音忙回了一句,很快便见着跟个泥人一般的莫元夕出现在山洞里。   白亦初在烤野鸡,见她来了抬头看了一眼,“赶紧收拾好休息,明天往深山里去,只怕有大的野兽,你若不跟紧些,可没今日的好运气了。”   莫元夕连连点头,这会儿看到白亦初都异常亲切,忙到火堆旁边烘烤自己满是稀泥的衣裳。   晚上她就睡在火塘边,前面烤干了就换后边,那泥干了就一块一块地搓下来。   好几次她都睡着了忘记添柴,但每一次清醒过来,发现火都被烧得旺旺的。她便晓得是周梨和白亦初添的柴火,心里感动得不行,只觉得自己果然是熬出了头,遇着好人了。   就算是那白亦初此前绑了自己好几次,可是打猎回来也分自己吃的,自己其实算是不劳而获。   而且晚上还会给自己添柴,简直就是嘴硬心软,而且周梨脚那么严重还忍着痛下床给自己烧水喝。   她忽然想起以前先生所教的雪中送炭,大概就是如此了。于是也下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要跟着他们,只有这样自己才能保住性命。   只是一面细想起来,自己这一路上好像也没给他们做过什么贡献,反而是一直白吃白喝。   想到这里,心中十分过意不去,盘算着到底要如何才能报答他们的恩情?也没意识到,自己从那个总是怨天尤人疾世愤俗的态度,竟然都被积极向上取而代之了。   所以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却发现自己好像也做不了什么,周梨她也背不了。于是便主动包揽了背被褥的的工作。   白亦初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了她,然后冷冷道:“跟紧了,我可不会专门停下来等你。”   白亦初这话绝对不是吓唬她的,因为很快白亦初和周梨的影子又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她想起昨日白亦初说有凶兽,吓得加快了步伐,终于又看到了他们两人的身影,一时欢喜不已,来了不少精神,赶紧追上去。   没了雪,山路虽是湿滑,但总是好过当初不知一脚踩下去会不会遇到地洞或是地缝要好。   因此原本的路程他们也节约了一半。   只不过这次到底没上次那么好的运气,遇着了狼,因此三人躲在树上,硬是将那些狼熬得没了耐性离开,才得以逃生。   但这样一来,也浪费了他们两天的时间。   等再度回到老家桐树村的时候,已经是十天以后了,村里还是那副样子,只不过揭开了被白雪覆盖,所有的残垣断壁都暴露了出来,无处不显萧条荒芜。   阿黄的叫声立即就将地窖里一个人过日子的柳小八叫了上来。   到底的小孩子,那腿上已经逐渐好,只不过长久以来整个村子就他一个人,时时刻刻面对着这份孤独,整个人开朗的气质一下忧郁了不少。   见着白亦初和周梨平安归来,那叫一个欢喜,抱着他俩就嗷嗷大哭。   只不过哭过之后,也看到了栗子头的莫元夕,“那是哪个?”   “路上遇着的路人甲。”白亦初回了一句,一副不管莫元夕生死的样子。   不过莫元夕已经习惯了,尤其她发现自己只要和阿梨多亲近几分,白亦初对自己就更凶恶几分。   但好在她心里晓得,白亦初并没有什么坏心思。   周梨的脚还没完全好,哪怕白亦初后来有条件,就用滚烫的热水和泥巴来给她敷脚,但因为那冻疮太严重了,如今自己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样子。   这叫柳小八察觉后,担心不已,不过很很快反应过来,“我自打腿能走后,无聊在村子里到处转,找了不少好东西,还有专门治冻疮的药,你敷两天肯定就完全好了。”   白亦初一听,比周梨本人更欢喜,忙就要和柳小八去取。   这会儿他已经不绑莫元夕了,所以周梨便带着莫元夕去自己的家。   但其实烧得就剩下那牢固的院墙和几堵黑乎乎的墙壁罢了。   “你家好大。”虽然只剩下废墟,但莫元夕也能看出来,这是个大院子,于是问周梨,“你家不会是地主吧?”   周梨苦笑:“若是地主便好了,我家原本有点钱,但都是我爹去东海摸珠子拿命换来的,可他也因此落下不少伤患,才早早离世。”   莫元夕闻言,一时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说那话提起周梨的伤心事情,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她的头发这阵子涨了不少,从栗子头变成了炸开的栗子,整个人看起来尤为滑稽,这一垂头,又像是一颗海胆一般。   周梨忽然有些想笑,“我给你找个头巾,把头包起来吧?这样也方便。”不过转悠了一圈,发现家里这废墟上,也被柳小八洗劫过了。   至于地窖,封死的,自己暂时也打不开。   莫元夕最后自己在村里找了个破布来将头包着,等她回来周梨的脚上已经敷了药。   柳小八心情好,将自己找来的锅碗瓢盆都搬出来,然后将家里地窖的粮食都拿出来,正儿八经地煮了一顿饭。   吃完后周梨休息,他们俩喊这莫元夕搭手,在周梨家的废墟上,借着那结实牢固的墙,搭了个简易棚子。   柳小八又抱来了被子,搬来桌椅,倒像是个小屋子。   中间用床单挂着,隔成两间,这样以后他们四人就暂时住在这里,也好有个照应。   要说这万物生命强悍呢!莫元夕从一个以前被娇养的千金小姐,在这天灾中都能熬出来,更不过说那田间地头里被挖了不少根须的野草了还能继续茁壮成长。   撒过一场薄薄的小雨后,泥土里便钻出了一撮撮绿。   周梨第一次觉得,这个颜色是多么的好看,她的脚此刻已经好了,激动地拉着莫元夕在自己家废墟墙角开荒种菜。   这个时候,白亦初几乎已经放下了对莫元夕的防备,再说有柳小八在,因此他也放心地到镇子上去探消息。   这些天,虽然周梨对周秀珠他们只字不提,可是白亦初心里有数,只怕无时无刻,周梨那心中都挂记着。   没想到他这一次到镇子上,竟然有所收获,只见那些逃难的老百姓们,回来了不少。   也有可能,这只是活着的那部分。   只不过镇子上被烧得七七八八的。   但听说县里要拨银子给大家修房子,今年还会免税什么的。只不过因为这天灾的确减少了不少人口,所以可能各村活下来的人,往后都要留在镇子里了。   也就意味着,像是周梨他们桐树村这样偏远的小村庄,终究是要和马家坝子一般,被淘汰了。   不但如此,他还得到了天大的消息。   回来顾不得喝上一口水,便与周梨他们说,“听说这次咱们西南这几个州府闹灾情,那个文弱又多病的和文帝因处理灾情不果断不积极,总听身边那大阉官的,引得好些地方暴民起义,他叔叔李晟趁机夺了他的皇位,现在和文帝连带着他的保皇党逃到了他母族齐州,可能接下来李晟安顿好了灾民们,就准备要打仗了。”   他可得趁着这个机会挣功名,做个大将军。   关于这个朝廷的事情,以前周梨多多少少知晓一些,先帝一把年纪了,忽然迷上了自己的儿媳太子妃。也就是和文帝李木远的生母。   所以当李木远这个皇长孙忽然继承了本该属于李晟的皇位,大家都一度揣测过,有可能李木远不是先太子的儿子,而是太子妃和先帝的儿子……   不然怎么太子都没了,皇位会传到这个体弱多病又优柔寡断的皇长孙身上呢?而不是更有能力做好一个君王的李晟呢?   可能大概也正是这个缘由,李晟趁着一次天灾多位,异常简单轻松。   他们是在乡下又无旁人,所以也是对于前后两位皇帝大呼其名。白亦初喝了周梨递过来的水:“县里衙门派了人来,眼下在镇子上重新核对人口,咱们这种离镇子偏远的小村子,人都要迁移到镇子上去,重新分发宅地基和田地。”   说完看朝周梨,“你怎么想?”   人口核对总是要去的,周梨就是有些担心姐姐他们现在生死难料,该是个怎么登记法?正要询问白亦初。   又听白亦初说道:“因许多人还没回来,所以应该会持续两三个月左右,所以其实咱们倒也不用太着急。而且我打算明日再去县城里看看,杜仪表哥那几个朋友的住址我也晓得,听说县城保护得还好,没有被烧,他们若是还活着,应该都回来了。”   周梨听得这消息,心中升起几分希望来,但又有些不放心,“这去县里,四五天的路程,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   但是她的脚才好,现在才是灾荒刚过,吃饭都是问题,哪里来的牛马代步?得全靠两条腿,白亦初是不同意自己去的。   正想着要不柳小八跟着去,但白亦初已经先一步开口,“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快去快回,也免得你悬望忧心。”   周梨一想,那就作罢了,毕竟柳小八也是摔了腿的人。而且现在人们都返乡了,没准柳小八的叔婶也来了,他可能要去镇子里找人呢!   倒是莫元夕,她不是本地人,这户籍怕是不好弄,不免是有些担心地看朝莫元夕,“你户籍怎么办?”   莫元夕是不会再打算回十方州了,这段时间的相处,她觉得小孩子也不是不能自己生活,周梨不就活得很好么?还能自己当家。   她是没周梨那个出息,但是她可以留下来,帮周梨家干活。她那十一二年虽是荣华富贵,十指不沾阳春水,但现在她什么不会做?挑粪她都能干。   那柳小八整个天灾期间在地窖里攒了的几桶粪还是自己帮他一起运送出来的呢!   也不知他家那地窖,竟也不修个楼梯。   “我一个小姑娘,怎么也和那作奸犯科的人不相干,应该不用特意去我老家核对。”她唯独担心的是,自己一个小姑娘孤身一人,又无钱财置办房屋,衙门大概不可能给自己开女户,肯定要让自己跟着将户头上在谁家。   所以她两眼期待地看朝周梨和白亦初,“若是衙门不用我回原籍,也不给我开户头,求你们答应收留我。”她说到这里,‘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这一路上我们虽彼此猜忌,可到底是你们救了我的命,我不是那种狼心狗肺不晓得知恩图报的人,你们若信不过我,到时候我直接卖了死契给你们。”   然后连说好几句求求你们了,不停地磕头。   周梨将她给拦住了,“你倒也是坦诚,不过你先起来,这事儿不急。”   可没得个准话,莫元夕心里不安定,就此拉着周梨的袖子不放:“我什么都能干,你看我既识字能算账,我也能下地干活,挖粪劈柴,什么我都能行的。”   周梨见她这急切的样子,倒是像极了将自己和白亦初做那救命稻草一般紧抓着不放。终究是松了口,“罢了,那你就与我家上在一处,只不过死契倒不必,签个活契便好。”   虽然她有一颗好心,但周梨前世到底活到十八九岁,心里清楚得很,理智地晓得好人要做,但也不能太过于无底线。   常言说的好,升米恩斗米仇。   莫元夕对这个结果也很满意,反而感恩周梨竟然只叫她签活契,心里对于她的感激就更深了几分。   因白亦初明日要启程去县城,所以今天晚上也就歇息得早。   翌日她一起,那莫元夕也赶紧爬起来,晓得周梨要给白亦初做干粮带在路上吃,也跟着帮忙。心里想着原来自家那些下人们这么做,自己也积极一点,免得对不住他们的救命之恩收留之恩。   卯时二刻,白亦初便背着包袱启程了。   白亦初想着逃难的乡邻们返回来,他们村总不可能全都死完了,大家的粮食虽然基本都在,但是大部份还是因为走得匆忙,粮食没藏好,一并消失在大火中了。   到时候不免这大半年都要饿肚子,虽说朝廷承诺会拨粮食下来,但几时到,到手里又有多少,能否让一家人吃得饱,却是另说。   便和柳小八商议,“你叔婶若是都能平安归来,再好不过,你家也算是有大人在,地窖里的剩余的粮食是能保住的。可是凡事有万一,若他们没有回来,或是又回来得晚,别家没了粮食,你一个小孩,怕是守不住的。”   她家地窖里虽然也有粮食和些许蔬菜,但大头都在姐姐那边,这边就算真被抢了,倒也没有什么。   不过她倒是担心起了姐姐家的铺子和院子的废墟,不会因迟迟没去核对身份,叫人当做无主之地,分出去吧?   想到这里,她也起了心思,等不及他们回来了,先去将自己的身份核对了。   而柳小八听到她的话,也忧心忡忡,马上就打了主意,“咱还有些箱子,不如我垫了油布,咱给装里头埋到地里去?”   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周梨和莫元夕帮着他。   也是花了两天的时间才办好。   第三天三人便结伴上镇子去。   而周梨也将姐姐店铺和院子地房契给带上了。   只不过问题来了,莫元夕的户籍虽   然好上,她一个小姑娘,朝廷的人不担心她从前有作奸犯科的记录,同意了登在周梨家的户籍上面,但是因为白亦初本人不再现场,周梨是不能代核对。   更不要说现在没有半点消息的姐姐们了。   柳小八去打听了一回,只与周梨和莫元夕说,“听说就要按照人头分发粮食,所以才不允许代核对,免得到时候有人拿死去的人的户头来骗粮食。”   这样严格一点也好,的确可免小人钻空子。   不过虽不能代替登记核对,但周梨因有她姐姐的那些契约,虽她姐姐不在,但她姐姐和离了,孩子也暂时没消息,所以那契约也就顺便转到了她的名下来。   地窖当初她和白亦初离开的时候,也给封死了,一点痕迹没留。   如今那里就是一片废墟,任由谁也想不到下面藏了满满当当的粮食。   柳小八也顺道核对了自己的户籍,他叔婶一家那里还空着,显然还没回来。   当然,也有可能留在了外乡或是……反正他将祖父的户籍注销了。   只是可惜,他爷就剩下一把骨头,还被那些贼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周梨当初回来虽然帮着他将那一片的灰烬都收集起来,找了罐子装起,可柳小八一想到祖父的惨状,心里还是难受了一回。   三人办好了这一切,又因为排队打听消息等等,等返回乡下的时候,已经略晚了。   莫元夕在登上了户籍后,也在衙门的见证下,签了活契画了押,还盖了县衙里带过来的大红章子。   契约一式两份,拿了她才觉得安心些。   不然总时时刻刻担心,哪一日周梨的姐姐和后娘回来了,不同意非要自己迁走,那就只能回原籍。   所以柳小八见她时不时地掏出那契约看,还笑眯眯的,甚是疑惑不解:“你这都卖身了,怎还如此高兴?”   “你虽也受了伤,差点没命,可你不晓得外面人性到底多嫌恶,遇着一个好人要多大的运气,更不知道一个人漂泊无依后,忽然找到一个可以停靠的地方,那个感觉是叫人有多欢喜。”这就是此刻莫元夕最直接的感触了。   柳小八的确不懂,他目前为此见过的人性丑陋就是那帮恶人的所作所为。   因此是无法理解莫元夕的欢喜。   周梨走在前面,见他俩人慢吞吞的,便催促着,“快些,一会儿天黑了不安全。”   两人听罢,忙加快了步伐,急忙跟上去。   可因为从镇子上启程晚,还没到桐树村,这天就黑漆漆的了。   万物复苏后,那些个从前静悄悄不吱声的鸟雀们,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站在那黑压压的树枝上叫着,叫人有些心慌害怕。   三人加快了脚步,没有了白亦初,周梨是一点安全感都没有,步伐越来越快,甚是有些小跑的意思。   柳小八和莫元夕也不敢停下来,紧随在周梨的身后。   可到底,好运气不能总环绕着他们。   旁边的林子里传来阵阵悉索声,随后一个猎狗般大小的黑影从上头跳下来。   夜里是看不清楚对方是个什么玩意儿,但当对上那双绿幽幽的眼睛,周梨立即反应过来,“是狼!”这个玩意儿总不可能单独出现的。   她吓得将手里一直拿着的,略有一斤重的石头就砸了上去。   怕肯定是怕的,毕竟是狼,会吃人。   但怕也解决不了问题啊!所以她是当机立断。   柳小八见她砸了石头,立即趁着那狼没留意,将手里的火把挥了过去。   他是被狼咬过的,所以对其恨之入骨。不过起先周梨让大家小心些,最后手里拿着石头或是棍子时,他还嘲笑周梨太过小心。   这条路村里人赶集的时候,也没少走夜路,可没听说过遇着狼。   可却忘记了,今时不如往日,桐树村已经好几个月没人烟在这里来往了。   人少了,路走的人也少,逐渐就会被山林而取代。   而这些狼久不见人经过,自然而然也当这里是自己领地的一部分。   他们俩都动了手,莫元夕也没闲着,忙将自己手里一把细碎的石子扔去。   那么多石子,总不可能一个不中,更何况狼在躲火把,对石子根本就避之不及。   所以他们三人终于如愿听到了狼吃痛的声音,也是这当头,三人快步往前跑。   当然,他们并不能甩掉这狼,但是不跑,可能接下来这狼的同伴们也赶到了。   所以此刻只不过是想找一个更合适他们躲藏的环境罢了。   狼是不会爬树的。   所以当跑到了路边就有大树,三人立即就接二连三爬了上去,各在一棵树上。   这是莫元夕跟着周梨和白亦初当初从那小村子里来桐树村时,在山里遇到凶兽时候,紧要关头才被激发出来的潜能。   此前,她可是怎么都学不会爬树。   可见在生命被威胁之时,一切不可能都皆有可能了。   他们三人上了树,个个都大气喘喘,而那被他们打了的狼也很快赶来了,与之一起来的,还有他们的同伴。   本来以为,像是上次那样,两天就能把狼熬走,没想到他们三在树上待了三天。   中间还下了一场雨,三人被淋得跟落汤鸡一般,也亏得各自扯了腰带把自己绑在树上,不然早就熬不住滚下来成了狼群口中餐。   不过好在也是一回生二回熟,大家都不是第一次见狼,没吓得屁滚尿流。   在树上待了三天,早晨下雨中午就出太阳,天色擦黑,身上已经晒干了。   那些狼原本可能还要继续等下去的,可最后不知是闻着什么动物的味道,一下全跑了。   三人却没敢马上下来,而是解了腰带在树上活动了一会儿,确认那些狼果然已经回了山里,这才敢下树。   周梨本来以为,树上待了三天三夜,又臭又饿又累,这会儿脚着了地,该是没精神的,没想到真正等脚踏实地了,那双腿就跟上了发条一般,拼命往着桐树村赶回去。   他们是一口气跑到村里的,回去也顾不得烧火,就先捡了点干粮垫肚子,这才把灶膛烧起来煮饭热水洗澡。   本来三人这一路回来,也没哪里不舒坦的,可是当天夜里,周梨半夜就发起热来。   那柳小八急得团团转,又恨自己不如白亦初那般出息,“都怨我,我要有阿初的一分本事,咱们哪里用得着在树上待那样久?阿梨自小本就体弱多病,这好不容易给养得好了些,如今却因这一场雨……”   “你莫要再唠叨了,快些去看看到底还有些什么药,这样下去,我怕姑娘出事。”莫元夕也是讲究规矩的,心想终究是管周梨签了活契,往后自己就是她家的下人,因此也不喊她的名字了,只像是曾经自家仆人丫鬟唤自己那般叫周梨一声姑娘。   她见着周梨那红扑扑的脸颊,伸手去试了一下,温度高得吓人,便催促着帘子外面的柳小八。   柳小八像是才清醒过来一般,忙自己点了个火把,跑去郎中家的地窖里继续翻找。   只是那里能找的一切他早前都搜刮过了,如今什么也没寻着,跑回来的时候,又想起往昔自己生病了,祖父都是管河边去拔些麻黄草熬药,喝个几顿就见了效果。   这会儿万物初生,那麻黄草也冒了头,只是还小。   但总比没有的好。   所以他举着火把往河边跑去。可是真到了河边,又想起村里郎中说的什么风热和风寒,风热是常发夏季,他想现在顶多算是春天,而且早上还淋了雨,肯定就是风寒了。   于是将火把插在河边的泥坎上,徒手就开始刨那些个长了不过小拇   指大小的麻黄草。   实在太小了,折腾半响,指甲壳里都全是泥了,才得一小把。他是有些嫌少,可又怕周梨那里实在等不及,只急急忙忙又赶回去,简单将泥土清理去,便忙着熬水。   久不见他归来的莫元夕见他这好不容易来了,却在灶膛旁边弄得乒乒乓乓的,忙探出头来,“怎样,找到药了么?怎去了这么久?”   “没找着,我去河边挖了麻黄草,我风寒我爷就挖这个熬药给我喝。”柳小八一面说着,架了锅子,舀水放麻黄草。   莫元夕有些忧心忡忡地看着那锅里还带着嫩绿色的草,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但自己又确实没别的办法,只能双手合十祈祷着,“希望有用吧。”然后赶紧回到房中用破布沾温水给周梨捂着额头降温。   周梨这会儿烧得迷迷糊糊的,好像听到许青苗喊自己,一会儿耳边又是小树的哭声,还有许家那老太太骂人的声音,反正只觉得周边噪杂得厉害,吵得她头疼不已,叫她难受得挣扎着。   阿黄蹲在她肩膀旁边,急得不行,时不时用那长着小肉垫的爪爪去轻轻拍一拍她的脸,每次没有得到周梨的回应,那眼里明显就有些失落。   莫元夕进来看到这一幕,心里更是担忧了。   而此刻梦里的周梨,好像又看到了元氏背着背篓从田里来,问她喂猪了没?一会儿又是杜仪满脸血污的样子。   反正走马观花一般,每一次她看到谁,想要去叫谁,谁就忽然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仿佛就没来过一般。   莫元夕见着周梨眉头一会儿紧锁,嘴里不知道含糊不清地叫着什么,焦急得只连忙伸手去摇她。   她记得家里有个小丫头,就是有一次风寒发热,拖了两日后,就开始呓语,等醒过来,人就给烧糊涂了去,从此成了个傻子。   所以她害怕周梨也变成那样,只粗暴地摇着她的肩膀。   周梨挣扎了两下,猛地睁开眼来,一身的大汗,整个人好似从那井里捞出来一般,慌里慌张地抓住莫元夕的手:“我姐呢?元姨呢?表哥呢?”   莫元夕听得这话,以为她果然烧糊涂了,忙喊柳小八,“小八,快来,阿梨开始说胡话了。”   柳小八正好将那麻黄水煮好,因那麻黄草还十分嫩,煮出来的水绿油油的,有些像是从前隔壁花慧奶兑的耗子药汁。   他盛了好大一碗,根本就没把莫元夕的话放在心上,只端着进来,“这麻黄草还很嫩,也许药效不大,阿梨你多喝一碗,肯定就有效果了。”   周梨梦魇,忽然被莫元夕喊醒过来,又出了许多汗,这会儿只觉得口干舌燥的,又见柳小八递上来的碗,便一口给喝了。   她嘴巴里没个滋味,除了觉得有些烫之外,没有察觉出别的味道来,加上这屋子里就一盏小豆灯,所以压根没看清楚那汤水的颜色。   喝了那药重新躺下,周梨休息了片刻,只觉得眼睛清明了几分,脑子也清醒了许多,但又回想起那恶梦,只用那沙哑的声音说道:“我梦见元姨他们了,我每次刚叫他们,人就都全不在了。”   她想,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都不在了?想到这里,悲从中来,眼泪也就冒了出来。   柳小八连忙道:“梦都是反的,你放心,阿初这一次从县城回来,一定会带着好消息的。”   但他这安慰的话压根没起到什么作用,周梨已经把那个梦先入为主了。   也正是如此,周梨虽然没越发严重,但也没有好转。   便是第二日照样喝这麻黄草熬出的绿汤,也没见一点效果,好叫莫元夕怀疑柳小八,但又不敢当着周梨的面提,说这药没用,只将柳小八拉到外面去悄悄问:“这真的有用么?”   “应该是有的吧,你看她又喉咙不是特别疼,又没有痰,反而畏寒怕冷,这明摆着就是风寒啊。药肯定是有用的,我琢磨着不见效,肯定是她那个梦。”柳小八到底是有着几分细心的。   莫元夕被他说服了,“那是心病了。”就没得办法,只能等白亦初带好消息回来。   可此前是什么光景?正常年轻人要活着,只能恶从胆边生,不然的话是难以在这个世道活下去的。要么就是像是周梨和白亦初他们这般避世偷偷躲着。   而杜仪他们那队伍里,又是女人又是孩子……   莫元夕只觉得凶多吉少了。但这话如何敢和此刻病恹恹的周梨说?反而只能捡些好听的话来安慰她。   然周梨一日没得消息,那身子就一点不见好转,好在可能是有每日柳小八去挖那些个麻黄草回来熬水喝,所以也没有见严重。   转眼过了三日,周梨还不见好,柳小八急得不行,这河边一带连着田埂上,有点麻黄草都给他挖绝种了,在这样下去,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旁的药他又不认得,人也急得跟那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好在这个时候,白亦初终于回来了。   与他回来的,还有穿戴整齐的年轻人,一身青绿色的袍子,袍子好看是好看,一看就叫人能猜出是个读书人,反正雅致得很,还穿了双城里人才能穿得起的厚底长靴,但叫柳小八看了,还是觉得好似那河边行走的米蜡树一般。   “阿梨呢?”白亦初神色飞扬,明显就是去了县里得了好消息,一面四处张望着,寻找周梨的身影。   提起此事柳小八就十分愧疚,如果自己出息些,大家就不会在树上待那么久了……因此十分心虚,“阿梨,阿梨她病了。”   然他话还没说完,白亦初跟个闪电一般,直接越过他们,等柳小八反应过来时,他人已经走到了隔间里,坐在周梨的床前,正在试探她滚烫的额头。   周梨一下就被惊醒了。   病了的人,整日都躺在那废旧木板搭建的临时床榻上,白天睡黑夜睡,能睡得了多少?所以白亦初一来,她人就醒来。   “阿初?”但又以为是自己烧糊涂了,不敢相信地抓了抓他的手。   阿黄也是好些天不见白亦初,只拼命拿头蹭他博取关注。   “你怎么病了?吃药了没?哪里不舒服?”他一连三问,只一副恨不得将周梨身上的病气过给他,叫他来承受的样子。   “没事,就是染了小风寒。”她说着,一面迫不及待地问,“我姐姐他们……”   不过后面的话她又不敢再问下去,眼里甚至闪过几丝紧张害怕。   然却听得白亦初说道:“他们都好着,和咱们所预想的那样,在那小村子里,发现没粮食后,就往镇子上去了,只不过到了外面的世界,什么牛马蛇神都有,他们队伍又不占优势,所以表哥想了法子,只弄了些青苔屑沾满全身,假装得了病疫,所以路上虽是遇着一些流民,但都离他们远远的。”   周梨听到这里的时候,人已经激动得坐起身来,“那现在人呢?”   白亦初却生怕她忽然爬起来再着凉,只扶着她重新躺下,“他们后来到了州府里,遇着了表哥的一个朋友,咱们的州府大人是个极好的官员,一出现灾情后他就开始开仓放粮,教老百姓们储水,所以并不严重。”   但即便他尽心尽力控制灾情,和大家一起留在城里共抗天灾,还是有许多老百姓不相信他,弃城逃了。   后来闹了雪灾,确认老百姓们没感染病疫,他便开了城门放外面的灾民们进去。   刚好杜仪的一个朋友早就从县里逃难到州府,大家遇着便在一处避难,那一阵子都靠衙门里施粥过日子。   不过因那一阵子天冷,逃到州府的人越来越多,城里实在人满为患,物资终究分布不公允,大家都被冻着了。   也正是如此,这一阵子还在调理,便是杜仪也冻着了脚,所以才让他朋友姜玉阳回老家来,就是帮忙找周梨他们的。   说来也是运气,姜玉阳刚到县里自家那被打砸得厉害的老屋,就遇着了此处流连的白亦初。   周梨听完他的话,有些不敢相信,一家人都全部还在,心里欢喜不已,“当真,你没有哄我?”   “我哄你作甚,表哥的朋友就在外面,那位姜大哥,你也是见过的。”白亦初怕周梨不信,只请了姜玉阳进来。   周梨和白亦初在县里收陈粮那会   儿,姜玉阳有一次上桐油铺子找杜仪,有过一面之缘。   姜玉阳已经在外面从柳小八和莫元夕口中知道她生病的事儿,如今见她担忧,只点头附和道:“他们现在都极好,想来养一阵子,就都能痊愈。不过……”他说到这里,只朝白亦初看了一眼,“你与阿梨姑娘说了没?”   “说什么?”周梨满目疑惑,难道还瞒了自己什么不好的消息?心里不由得一下又紧张起来。 第35章   白亦初这才道:“当初弃城逃难的人不少, 衙门里也只给了两三个月的时间,若是人不回原籍的话,就将原来的房屋田地都给收回去官府, 那时候价格必然十分便宜,表哥他们商议了一回,咱们的银子暂时不要动, 等过一阵子风声出来了,就去州府置办房屋。”   至于专门让姜玉阳回来,一来是为了打听周梨他们的消息,二来若是没有消息,也好叫他帮忙给周梨和白亦初立个衣冠冢,然后保住周秀珠那铺子下面的粮食。   而这样大的事情,全然托付在姜玉阳身上, 只因其实他们眼下的状况并不是那样好, 他们一开始是假装得了时疫,后来到城里,也熬过了雪灾,虽是冻伤了,但也并没有什么大碍。   只不过那雪融化后,按理万物生机而起,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却没料想到, 被从外面州府回来的人传染了时疫。   当时大半个城池的人都被传染了。   姜玉阳运气好,躲了过去。杜仪也不知他们是否能熬过去,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周梨和白亦初, 因此才全托付与他。   只是姜玉阳虽将那些个实话同白亦初说了,但两人都不约而同选择先瞒住周梨, 反正州府离得远,那头时疫的消息传到县里,还不知要多少时间呢!   而且周梨大概最多也就只会到镇子上,想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听到这风声的。   此刻周梨一听,还有这样的好事,自然是欢喜,心想到时候就在州府里,白亦初上学也方便了许多,最起码私塾学馆子肯定不止一家,可以任君挑选。又细问了一些姜玉阳那州府的情况。   除了疫情之事,姜玉阳也是知无不谈。因怕周梨想现在就去州府,便又道:“咱们在等一两个月,若是那边的确有许多空闲的便宜房屋,自然会托人来信。这段时间,咱就先在此处等着,左右去了那州府,僧多粥少,这里不管如何,也存放了粮食。”   周梨没有想过怀疑白亦初,所以对于他说姐姐们就是着了冻伤之事,没能回来,并未多想。   一来是姐姐本就是体弱之人,还带着两个孩子,元姨虽是健壮,可到底挨了这一回,只怕也是伤了根本的,如此他们赶不回来,也是情理之中。   所以听到姜玉阳的话,也是赞同的,“是了,咱家这里还有些粮食,够咱吃一顿,的确不忙去外面和大家争抢那点赈灾粥。”   如此这般,那姜玉阳便在这里留了下来,只是他们这棚子里太拥挤,明显是添不下人了,便趁着太阳未落山,姜玉阳脱了外面的青绿色袍子和那崭新的靴子,与白亦初柳小八一起搭建棚子。   果然周梨那病更多的是心病,随着白亦初带回来的这好消息,她那气色肉眼可见就好了起来。   不过是两天的功夫,就大好下地。   而这个时候,村里逃难的人家也纷纷回来了。   但基本上都响应了镇子上的号召,留在了镇子上,这一次回来,是专门取自家地窖里的粮食。   村子里烧成了这样,来了也没有个落脚之地,周梨便将人请来家里的窝棚喝口水,顺便也问起外面的日子。   每逢来一个人,周梨和人聊天,白亦初和姜玉阳那一颗心就卡在喉咙里,生怕来人知晓州府疫情的事。   所以到最后,两人决定去河边砍柳枝给他们提前编好箩筐,免得到时候他们在这里一边编织箩筐,一边和周梨说外面的事情。   周梨不知所以,反而觉得他二人实在是热心肠,想来乡邻们必然十分感激他们。   转眼村里的人回来了三分之一,家中地窖没建好,粮食被烧了的虽是遗憾难过,但除了去咒骂那些丧尽天良的恶人之外,又有什么办法?只能返回镇子上。   柳小八见此,不免觉得此前埋粮食的举动,会不会多此一举了?   然而他才和周梨说了这事儿没两天,有一天晚上阿黄忽然叫唤起来。   阿黄乖巧通人性,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扰人清梦?大家一下全都醒了,个个一身的戒备,所以白亦初和姜玉阳立即起身出去偷偷查看,不想竟然是有人在村里的地窖翻找。   而且还是村里前几天回来取自家粮食,但粮食却被烧掉了的人家。   当然,他们现在翻找的也不是自家的粮食。   两人回来同大家一说,那柳小八一阵暗自庆幸,感激地朝周梨看过去:“阿梨,还是你聪明。”   不是周梨聪明是,她稍微有那么一点点了解人性。   但眼下有些拿不定主意,只朝大家看去,“咱们可要出去?”这样一来,少不得是会惊动他们,乡里乡亲的撕破脸皮是小,怕同大家动手。   可是如果不出去争执一二,往后这一家人回来,粮食没了,会不会又怨他们?   周梨很是纠结。   白亦初见她神情,略猜到了一二,“罢了,他们能想到来偷粮食,还能有什么底线?咱们现在出去得罪他们倒没什么,可被偷了粮食的那户人家,也不见得会有人回来。更何况我们现在去拦住了,到时候少不得叫他们颠倒黑白,当如何说?”毕竟长久以来,是他们留在村子里。   反而更有可疑之嫌。   姜玉阳也赞成白亦初的话,“现下虽天气恢复了正常,可是这种子都还没下地,要等新粮出来,不知道猴年马月,朝廷虽说分发灾粮,但哪里能真管饱?这粮食现在比银子要值钱,若咱们真去拦,好似断人活路,怕到时候反而不留我们。”   这话好叫周梨背脊骨发凉,这些日子他们不缺粮食,每日三餐随便吃,早就没了此前的危机,以至于叫她完全忽略了这接下来的日子,大家没了粮食,还不晓得要闹出多少事情来呢!   因此也连忙点头,“是我糊涂了。”   大家得了个商议结果,最终决定不管,两耳不闻,但也不敢大意,还是大家轮流值夜。   自打这天晚上有人得了手,接下来每天晚上都会有人光顾村子。   连续几日,似乎将村里各家的地窖都给翻了个遍,终于再也搜不到多余的粮食了,如此人多粮少,分得也不均匀,便起了争执。   周梨他们躲在窝棚里,能清楚地听到那声音,从一开始的争吵谩骂,扯到旧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后来竟然动起了手。   但好在,他们兴许是多多少少有些感激早前白亦初和姜玉阳帮忙编织箩筐,又或许晓得白亦初会些功夫,还有姜玉阳这个会耍几招的也在,所以没到周家这窝棚来。   打过后,各自扛着自己那点粮食,便连夜走了。   周梨心想,往后几日,该得些安宁日子了吧   ?可是没想到,就在那东方翻着鱼肚白的时候,便听到村口处传来呼天盖地的求救声。   这会儿的莫元夕已经是个合格的丫鬟了,早起来烧水准备煮粥,听得这声音忙要去看,却见周梨和白亦初他们已经起身,见了她要跟着去,周梨神色凝重地吩咐道:“快进屋子去,或是守着火塘,怕是惹了狼。”   那声音是周梨他们熟悉的村民声,这个时候忽然跑回了村里,去镇子上的山里又没土匪,只能是遇到了狼。   果不其然,还没等他们到村口,就见着了昨晚在村里大家争抢粮食的村民,也是周梨族里的周大强,虽是中年,但辈份小,见了周梨也要喊一声小姑。   只不过周大强如今狼狈不已,粮食袋子也不见了,身上血污一片,满脸的苍白恐惧,见了周梨,扑倒在她面前,“小姑啊,狼!狼!好多狼!宝正他们全死了,死了!”   显然,狼吃人的画面给他造成了极其深的恐惧,如今说起话来也不连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周梨见他身上也有狼咬伤的痕迹,只皱着眉喊了白亦初和柳小八,“先将他带回去。”至于其他没回来的人,周梨并不打算冒险让姜玉阳和白亦初去救。   都这么久了,只怕啃得只剩下骨头了。   而且这周大强又说全死了。   自然是没有再白跑一趟的道理。   几人将周大强带回墙里,就在院子里给他清理伤口。也不知周大强是疼的还是怕的,一直颤抖着,好叫白亦初几次想替他将那狼咬伤的地方剜掉都没法子。   最后无奈只能一掌将他给他劈晕,这才顺利将伤口处理完。   这会儿晚春的太阳也爬上来了,几人将高大强移到那阴凉的地方,才说起他们忽然被狼群袭击的事。   “昨晚风大,他们又打了架,必然是见了血的,回去的路上只怕那血腥味叫风一卷,狼在林子里一下察觉到,如何能放过他们?”所以周梨这会儿对他们反而没了同情心,本来走夜路就危险,谁叫他们还要相互动手,这不就是典型的自寻死路么?   一点不值得同情。   白亦初心想大概也是如此,一面又庆幸道:“如此也好,不然这人心不足蛇吞象,没准哪天他们忽然打咱们的主意,如今来村里的路上有狼群出没,他们还死了这许多人,等高大强回去了一说,谁还敢再来,咱这段时间也能安静安静。”   只是柳小八还不见叔婶家回来,心里到底是有些担忧,看了还在昏迷中的高大强一眼,“你们什么时候送他回镇子上?我同你们一起去,探一探我叔婶他们的消息。”   周梨瞧着这会儿其实还早,这里乡下又没什么好药,那高大强不晓得能不能像是当初柳小八和白亦初那般坚强熬过去,便道:“要不,吃了饭就送他去吧?你们在镇子上歇息一夜,明天再回来。”   按照自己对这些狼的了解,这会儿酒足饭饱,该回到栖身之地休息了。   这会儿路上反而最是安全的时候。   姜玉阳觉得这样也好,反正迟早要将高大强送回去,总没有道理叫他们来照顾,人若是好了尚且还好说,若是他自己短命活不了,到时候家属反而来找麻烦。   怕是要趁机明目张胆地要粮食了。   达成了共识,吃过了饭,姜玉阳和白亦初抬着那自制的建议担架,柳小八背着包袱,便一并去了镇子。   周梨他们现在住的这窝棚肯定拦不住什么野兽,房屋虽然也被烧毁,但墙垣却是还在的,这些天里姜玉阳这个擅长木工艺的,已经将前后的房门都给做好了,如今他们一走,周梨便带着莫元夕将房门一关,在院子里不出去了。   当然白天也没闲着,前天打开了自家的地窖,翻找了些布匹边角料出来,所以她和莫元夕两个不擅长女红的人,现在都在学着做鞋面。   听柳小八说,竹林里冒出新笋了,等过一阵子节节高,笋壳一落,不就是做鞋底的好材料么?   干旱的时候,那竹子也没熬过去,所以今年冒出新笋,他们也没去挖采,就指望着这新冒土的笋子,重新长出一片竹林来。   有着事情做,那时间自然是不难熬,很快就到第二天下午,白亦初他们回来了。   高大强他们遇到狼袭的事情,总算是给大家一个警示,如此只怕也没人敢再回村里来了。   毕竟他们又不像是白亦初一样会功夫,爬高上低。   柳小八他叔婶依旧没消息,倒是意外探听到了周梨二叔一家的消息,只不过和她所预想的那样,她爷奶没跟着回来。   “你二叔他们如今在镇子上安家了,也重新分了地,我问你爷奶的下落,他们说人多的时候走丢了。”白亦初说着,把潘氏的原话告诉周梨。   周梨心里对于爷奶的生死,倒是没多难过,只是却不相信潘氏的话,但又奈何没证据。而且当时那光景,易子而食都没人说犯法呢……   她又能去追究什么?“罢了,个人的命吧。我也不敢保证,当初他们没跟我二叔一家走,留下来跟着咱们,是否能活到现在,这都是说不准的事情。”因此也就不去多想,最后只道:“若是再等几个月,仍旧没消息,到时候在我爹娘的墓旁再给他们二老立个衣冠坟头就是。”   白亦初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接下来这段时日,白亦初和姜玉阳也时常去镇子上,在周秀珠家那老房子的旧址上,夯土搭建了个简单的泥土茅屋。   白亦初自己也去核对了户籍,有一次接了周梨他们去镇子上,也在镇子周边分了土地。   至于原本在那桐树村的地,因为山高路远,且还有狼群出没,从此就要荒废下去了。   而这简易泥土屋搭建好了后,白亦初和姜玉阳每次去镇子上的时候,也将这边的粮食蚂蚁搬家一样给带了过去。   眼下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周梨领着莫元夕将院子里种的菜都给割了装筐,也同他们一起搬到镇子里。   这才重建过的镇子其实就好比当初他们原来的桐树村一样,甚至还有些不如。因为木头石料的短缺,大家虽是能从被大火烧过的旧址中找出些材料来,但也不堪大用。   只有那泥土是遍地有且又不要钱的,所以几乎都建了四堵泥土墙,上面盖上茅草。   所以整个镇子上,清一色都是这样的房屋,单从这外表看,实在是瞧不出谁家会多富裕几分。   周梨的房间就正好建造在地窖上面,以后要取粮食,就得从她的桌子底下进去。   然其实这泥土茅屋也不是没有好处,一来比木屋要防火防虫,且还冬暖夏凉,而且又不要什么材料钱,所以房屋两侧还建了厢房,所有人都能有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   这是莫元夕万万没有想到的,她想自己如今到底算个丫鬟身份,以后肯定也是和周梨住在一个房间。虽自己没机会睡在床上,但肯定也会容许她在一旁用木条搭个小铺的。   但是大家在夯土建造房屋的时候,就给自己准备了一间,她心中感激又感动,只觉得她爹娘说错了,她天生的好命,只不过不是生在那个家里享受了十几年的荣华富贵,而是遇到周梨他们。   如此,她干劲十足。   恨不得将家里这所有的活儿都给包了去。   那姜玉阳会木工,建造好房屋后几乎没有闲着的时间,柳小八眼见着都过了期限大半,叔婶仍旧没有消息,他心里也没了谱。   又见姜玉阳有手艺,到什么时候都饿不死,便同他一起学,每日做个小学徒一般,紧跟在他身后帮忙。   如此周梨和白亦初倒是闲赋了下来。   周秀珠的身家当时忙着逃命,那个时候金子也不能吃,所以那包袱里自然只带了干粮,所有的银钱都给藏起来了。   周梨如今来了镇子上,也全部给她收整好,总共有四十多两。   加上周梨自己卖第二窝小猪攒的钱和鸡鸭鹅的银子,还有元氏的私房,她爹留下的,竟然有两百多两银子。   至于她爷给的和平日卖菜攒下的那些杂七杂八的额外收入,当初可都用来收陈粮了。   莫元夕去他们镇子上分的地里种菜去了,就周梨和白亦初在家里,她算着钱,“你说咱们这点银子,能在镇子上盘个带铺面的小院子么?”   白亦初   这些天,一直偷偷在打听州府的消息,那边的疫情被封锁了,只能有消息进,里面却是苍蝇也飞不出来一只,更不要说想探听谁的生死了。   正为着此事发愁,只觉得再拖下去,怕是瞒不住周梨了。   毕竟再过一个月,周梨肯定就等不下去,要催促大家去州府里了。   因此心中有事,到底是有些心不在焉的,周梨的话他也没仔细听,只敷衍地回道:“兴许是能的吧?听姜大哥说,州府人虽然多,但大家两手空空,到时候州府衙门为了留住人,肯定会将地契压得很低。”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周梨眼睛盯着那一堆碎银子和银票,倒没有注意。等将这些钱都给收起来了,方问白亦初,“那衙门分的地,咱们可还要种?或是都给租出去?但好像也租不了几个钱,不过苍蝇再小也是肉,回头我还是去问问吧。”   她自顾地说着,见白亦初半天不出声,不禁皱起眉头来,伸手推了他一把,“你这些天怎了?怎么日日都魂不舍守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白亦初坚决否认,“没有的事,我在听你说呢!”   周梨眯着眼怀疑地看着他,“那你说我刚才说了什么?”   “你说地租出去,我同意的。”白亦初赶紧回着,其实那心里慌得一批,生怕叫周梨察觉一二。   周梨这才作罢,见时间还早,“我出去看看。”   虽说这镇子上遍地的茅屋,像极了一处村庄,但其实好些个村子的人都聚集在这里,其实人口还是有些可观的。   周梨原本想找个原来桐树村的同族亲戚,问一问他们可要租地。   不想竟然在来来来往往的人群里,瞧见一个有些眼熟的面孔,她有些难以置信地追上去,越是靠近就越是确定,这分明是当初用毛驴将花慧接走的那个男人。   他如今竟然也在这个镇子上安家了。   不是说去北方做生意了么?按理这个时候也不见得能回来啊?所以她一度怀疑是自己看花了眼。   也正是这样她一路跟了上去。   到底叫那男人察觉了忽然停住脚步,防备地看着她,“小姑娘,你一路跟着我作甚?”   周梨反而有些被惊骇到,愣了一下才问:“你,你当初是不是娶了桐树村的陈花慧做媳妇?”   那男人早就忘记了周梨这号人,但这花慧是他真金白银买回来的媳妇,当然记得。所以听到周梨一提,眉头就挤成了一团,眼里却全是兴奋,“你知道她在哪里?”   可周梨听得这话,心里却一阵失望。她摇着头,“我还以为你知道,所以才一路跟着你。”   不想男人比她还绝望,堂堂七尺男儿,眼泪花顿时就铺满了眼眶,“家里出事,我在北方听到消息赶紧回来,到了家里早就面目全非,只有一堆废墟。”   哪里还有花慧和他儿女的身影?而且他一路匆匆回来寻儿女,生意没做成,反而赔了人家一笔钱,在归来的途中又遇着流民,将他抢了个干净。   现在是人财两空,好不凄惨。   他越说越是难过,最后竟是嚎嚎大哭起来。   这若是往常,街上这么个大男人痛哭流涕,怕是要引人踌躇旁观,但如今这天灾才过,家破人亡的多了去,数不胜数,这样的人遍地都是。   所以大家来来往往,竟是没有一个人停驻下来。   周梨一时不知该怎样安慰他,只能劝着,“你先起来吧?当下顾着自己,也许过一阵子就有好消息呢!”   不想她这一开口,男人哭得更厉害了,一面捶胸顿足道:“都怨我,当初只图个轻松,若是肯将他们带上,不去说劳什子的媳妇,没准我一对儿女与我在北方好好的。”   说罢,泪流满面地抬头看朝周梨,“那当头,你们这样的娃儿,活下来的能有几个?可怜我那一双儿女,好叫我辛辛苦苦攒钱养得白胖……”   后面含糊不清,不晓得说的什么,周梨也听不清楚,只是过了好久,他像是才发泄完心中的痛苦,然后起身来拿袖子擦着脸上的鼻涕眼泪,“你回去吧,花慧还是个小娃儿,九成九是没了命的,我也给他们在老家做了坟,她终究是嫁了我王家门,以后是我王家妇,逢年过节,我少不得会给她烧一炷香,你也不用太担心。”   周梨特么担心的是身后事么?她一路追来,是以为这男人有花慧他们的消息呢!   如今听他那般说,见他挥手要走,也就没再继续跟着了。   但这一耽搁,天色也暗了下来,没在多说什么,只回了家去。   这会儿姜玉阳和柳小八已经下工回来了,姜玉阳和白亦初在院子里练功,柳小八跟着学了两天,觉得自己不是那个材料放弃了。   如今见周梨和莫元夕一起煮饭,便凑了过去,“阿梨,你可晓得今天我和蒋大哥在工地上遇到了谁?”   周梨的好奇心一下就被挑起来,实在是这灾后归来故里的乡邻实在少,她就盼着会不会有一个熟悉的人。于是连忙问:“谁啊?”   “花慧男人。”柳小八回着。   周梨顿时有些很失望,还以为是谁呢?这花慧男人今天自己也才见过。可就在她失望之际,却听得柳小八忽然骂道:“他真是个狗男人,花慧都没去找,就重新娶了新媳妇,听说还已经有孕了,他还说等娃儿生了满月,要请姜大哥去吃红鸡蛋,我看他分明就是想赚姜大哥的份子钱。”   周梨有点糊涂了,以为自己听错了,重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他就是想骗姜大哥的份子钱。”柳小八并不知晓周梨白天才遇到花慧男人的事。   “不是,前面两句。”周梨其实再一次听到份子钱的时候,已经很确定刚才不是自己听错了,这个男人真的另外娶亲了。   果然,只见一脸迷糊不解的柳小八又重新说了一遍。   然后周梨就有些迷茫了,这个男人到底没了儿女和花慧,是真难过还是假难过啊?今天他在自己跟前嚎嚎大哭,做不得假吧?可他兴高采烈和工友们分享着他新媳妇怀孕的事,又是真的……   心想这是个什么人?她这样一个晚上都皱着眉头,看得白亦初莫名其妙,“你怎么了?”   周梨只将心中的疑惑给白亦初说了。   白亦初听罢,沉思了半响,“他难过和他娶亲,本就是两件不相干的事情啊。所以难过当然不耽误他继续成亲生子。”   周梨明白,这两件事情不相干,但特么好歹要有个缓冲期间吧?可这男人如今新媳妇都有孕了……这不就是说,在得知孩子们可能已经死了之后,他就立马另娶了么?   最后只总结出来,“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一个个无情无义!”   白亦初莫名其妙,“不是,你怎么能一杆子打翻一船的人呢?谁说没有好男人了?”   但是周梨这会儿可不愿意听,又见这会儿坐在院子里那废旧石磨盘上吐纳的姜玉阳,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只将白亦初拉到一旁,低声问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个奇怪的问题?”   白亦初见她打量着姜玉阳,心里又开始慌张起来,难道州府疫情的事情她听到风声了,只紧张道:“什么问题?”   “姜大哥提起表哥的时候,给我一种他很尊重表哥的感觉,就像,就像是……”正纠结着怎么形容,忽然想起莫元夕对自己和白亦初的态度,顿时脱口说道:“就像是元夕对我们一样。”   “啊?”白亦初到底是男孩子,自然比得了姑娘家的心思细?他还真没发现。可是眼下叫周梨这样一说,仔细回想起来,好像姜玉阳从来不会直呼   杜仪的名字,最多最多就是叫一声杜兄。   但那给人的感觉,也是有种周梨说的那种尊崇感。   他心里也疑惑着,表哥身上到底有什么他们没发现的魅力,让姜玉阳这样尊崇他呢?   又听周梨说道:“而且,你看这姜公子,出身比咱好多了,谈吐礼仪更不在话下,还会功夫。”但是又有些疑惑,“你说他一个文雅公子,怎么会木工活,又会武功呢?好奇怪呀。”   白亦初一开始觉得这些没什么,技多不压身,多学一两样怎么了?可现在听了周梨的话,他也开始觉得奇怪,一时皱起眉头,对姜玉阳竟然也生出了几分怀疑。   莫非州府的事情,也是他哄骗自己的?可他又晓得这地窖底下藏着粮食,如果不是过命之交,信得过,表哥不可能将这样大的秘密告诉他。   而且姜玉阳这段日子里,从来没有任何歹心。   所以到底有什么企图?   这下该换白亦初晚上睡不着了,第二天主动跟着姜玉阳他们一起去干活,其实就想暗中观察一二。   可一天下来,发现姜玉阳除了中规中矩刨木头之外,什么也没发现。   于是起了亲自去州府一趟的消息,但是姜玉阳不可能跟自己去,他留下来自己也不放心,一时纠结不已。   最终只能将姜玉阳告诉自己,杜仪他们都在州府感染了时疫的事与周梨悄悄说了。   周梨得知后,半响没有说话,神情也看不出什么,可将白亦初吓得不轻,紧张得忙伸手摇着她的肩膀,“你怎么了?”   周梨倒是冷静,听到他的话,对上他那一双盛满紧张的眼睛,“我没事,我觉得他肯定骗了咱们,州府里要真有时疫,为什么这都快两个月了,一点风声也没有?”   她不相信有时疫,也不相信姐姐他们不在了,当即就转身进屋。   白亦初话还没说完,见她要走,只跟着进了屋,却见周梨搬开了桌子,分明就是要下地窖。   果然,周梨搬开桌子下了地窖,拿了所有的钱财出来,摊开一张蓝底花布,就开始要收拾行李。   “你要去州府?”白亦初见此,忙问。   周梨一便有条不紊地收拾行李,一边回着,“眼下我不信他了。”她甚至想,极有可能这个姜玉阳就是个坏人,至于如何知晓这里有粮食,没准是逼迫表哥,从表哥嘴巴里撬出来的。   “可咱们走了,他肯定马上发现。”白亦初说着,觉得这样贸然去州府也不行,这里怎么办?这许多粮食呢!   周梨心中却已经有了章程,“明日让小八去给人说一声,就说姜玉阳和咱们一起去州府寻亲了,以后不去干活了。”说话间,翻出一个小黑瓶子,“这是当初准备对付许老二的,今晚就给他下药,然后将他捆了,每日让元夕喂他一滴,让他起不来床,这么管够咱们从州府回来。”   白亦初心说一声佩服,接了药去,但一想起姜玉阳可能是被他们俩冤枉的,有些下不去手。可也没有证据证明姜玉阳是被冤枉的,毕竟除了知道地窖里的粮食,姜玉阳又没别的证据。   于是咬了咬牙,“好。”如果真错怪了姜玉阳,往后同他道歉再做旁的弥补吧。   反正这件事情,肯定要以自家亲人为主。   可怜那姜玉阳,像是往日一般吃着晚饭,吃着吃着人一偏,便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还毫不知情的莫元夕跟柳小八吓着了,忙要去扶人。   不过很快又反应过来,只见周梨和白亦初不动如山。   两人不禁也停住了动作,柳小八更是疑惑地来回看着他们俩:“这……这”   “说来话长,我们今天怀疑他是个骗子,但也没有证据,只能暂时用这非常手段。”周梨说着,只将接下来自己和白亦初打算去州府的事情告知二人。   至于这姜玉阳,接下来这半个月里,得麻烦他俩看着,每日还要喂药。   柳小八和莫元夕一听,他们责任重大,且周梨和白亦初如此信得过他们,将这么多粮食都交托给他们看管,一时都郑重地点了点头。   万事交托,但其实周梨也不是很放心他们俩,但如今比起这粮食,她更在意的是亲人们的生死。   孰轻孰重啊。反正在这样干等下去是万万不能的。   于是两人翌日就拿了户籍,启程往县里去。   去县里得好几天的路程,不过两人运气好,遇到县里来的一队人马回县城衙门复命,见他们俩都是孩子,如今这天灾后孩子实在是稀缺,所以衙门里的冰人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忙着给单身男女配对。   那些个早过花黄年纪的女人,也能嫁个年轻的男人,就是为了让大家都成婚生娃。   毕竟,万事以人为本。   所以对他们也就额外照顾,叫他们跟着一起上了马车。   如此也是节约了一天的路程,两人到了县里,只觉得和镇子上也没什么区别,到处都是破破烂烂的样子,不晓得何时才能重新修建起来呢!   但也没马上忙着去州府,只先打听起州府的消息,毕竟这县城虽然也破,但人来人往是不争的事实。   很快便从一个开酒馆的掌柜口中得知了州府那边果然有时疫的消息。   掌柜是个热心肠,听闻他们是要去州府寻亲,想着这天灾之下,多少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他们两个小娃儿能活下来,真是苍生庇佑。   便只同他二人说道:“咱们州府老爷是个极好的青天啊!早的时候他就留在了州府里和老百姓们一起共抗天灾,这起了时疫,他也没跑,而且听说在他的控制之下,疫情一点都没蔓延,而且还有了好转,有的已经完全治好,从那劳什子的隔离区里出来了。”   不过他还是不建议周梨和白亦初现在去,只说等在过一段时间,那时疫彻底没了,再去也是一样的。   两人听了他这话,说不得有多高兴,只是有些发愁,这样说来姜玉阳倒没说谎……   告辞了酒馆掌柜,两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最后在一处牌坊残垣下坐着休息。   周梨满腹后悔,“是我冲动了。”   “不怪你,你是因姐姐他们的事心切,也许姜大哥不会责怪你的,更何况姜大哥本来就是个温文尔雅的君子,应该,应该不会和我们计较吧…”白亦初试图说服周梨不要为此有心理负担。   但事实上他也十分心虚。   而此刻在镇子上,如同活死人般躺在床上的姜玉阳,只觉得耳朵忽然发烫。   小时候阿嬷就说,左耳发烫是有人想念他,右耳发烫就是有人在说自己的坏话。   他此刻正是右耳发烫。   柳小八坐在床边,他这几日也不出去,十分尽心尽力地盯着姜玉阳,哪怕姜玉阳每日吃一滴药汁,动弹不得,但介于姜玉阳会功夫,所以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时时刻刻都守着。   此刻察觉姜玉阳面部表情的变化,想起自己死皮赖脸跟在姜玉阳身后求他教自己木工,他也耐心教授自己,眼下不免是有些心里过意不去,干咳了一声:“姜大哥,你也别怨我,我也没法,阿梨对我有救命之恩,虽然你对我也不错,可是对比起来,阿梨的话更重要,而且你有可能还是个骗子。”   然后似乎就给姜玉阳定义了身份打了标签,“你说姜大哥,你也是一表人才,识文断字的好儿郎,还会武功会手艺,任由去了哪里都饿不死的,你怎么偏偏不做好人,要做个骗子呢?也亏得阿梨阿初聪明,不然我们大家都叫你耍得团团转。”   姜玉阳不知道这些小家伙给自己吃的是什么,竟然叫他浑身虚软武力   动弹不得就算了,竟然还让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听着柳小八的这些话,气得他面色胀红。   于是柳小八就以为他是听了自己的话后羞愧难当,继续劝着,“你看吧?你也是有墨水在肚子里,懂得大道理的,你自己都晓得这样是错的,为什么还要去干呢?”   而另外一头,在县城里坐在牌坊残垣下啃干粮的两人,也开始琢磨着,从疫情来看,对得上姜玉阳的话,那姐姐他们也就都还活着。   再有听酒馆掌柜说,疫情没死几个人,听说死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老人家,因为知州大人的缘故,得到有效控制和治疗。   所以周梨的心就放在肚子里,毕竟表哥他们队伍是个年轻队伍,最大年纪的也就是元氏,也只是青壮年之际。   因此她一颗心是放在肚子里了,啃完了干粮和白亦初商议着,“要不回去吧。”   白亦初也想回去,但问题是回去了,如何面对姜玉阳?   可这事儿没法子逃避,两人最后商议,想着姜玉阳是个讲究人,如今如果不是因为表哥的话,不大可能和他们一起留在那小破镇子上住小土屋的,于是给他买了一条棉床单回去做道歉礼物。   这可是去年到今年,周梨第一次花钱,而且还是一两银子的大数目。   这一趟州府行,就在县城里嘎然止住。   不过因为路途也算是遥远,两人打听了县里衙门还有队伍要下镇子去,就在明日,便决定等他们。   这样可以蹭车,还能避免遇到野兽。   毕竟那些个野兽也是颇有些欺软怕硬的样子,若是见着人多,它们可不敢贸然攻击。   于是花了十来个铜板,在县里住了一夜。   第二天又跟着县衙门的队伍回小镇子上。   这波人还是此前那帮,见他们返回镇子上,不再去州府也没意外,毕竟他们这次回来复命,也晓得了州府出了时疫的事情。   只觉得周梨和白亦初此刻不去是对的。也提起了那位知府大人,“你们不晓得,这知府大人原来可是咱们的县令呢!”   听说是上京的贵公子,当初大家都十分不看好他,这样的贵公子来他们这西南的偏僻小县城,多半是在上京得罪了什么更厉害的大人物,专门了避难罢了。   哪里晓得这位贵公子倒是个做事实的人,在县里办了好几桩案子,还了老百姓的清白,处了几个权贵人物。   只是秋闱后,他就去了州府做知府大人。   他一连升了几级的官,大家一点都不意外,毕竟人身后有家世,人又是做事实有本事的。   “对呀,要不是他,州府里只怕也难保住,同咱们县里一样到处破烂一片了。听说当初他可了不得,脱了官袍,一人领着衙门那点皂吏,硬是将成百上千的暴民给拦住,这样的人,叫我们说呀,该是做大将军的料子才是。”   白亦初这一阵子总没少听说民间歌颂这位大人的言语,早就听得麻木了,甚至不止一次觉得大家有些言语夸大。   但他对于打仗一事十分感兴趣,如今听到有差人说这位知府大人拦住了暴民们,一下来了精神,“他也会功夫么?”   其中一个差人显然也是这位年轻知府大人的狂热粉丝,立即兴奋起来:“何止会功夫,我们听说呀!他本是出生将门世家的,但却也是个读书的好料子,便走了这一条路,不然早就去做了将军,那咱们这整个芦洲老百姓,就没这样的好运气,遇着他这样的好官了。”   但他们激情过后,又有些难过,“可惜没遇到好世道,齐州那头,听说迟早要打回来的,不晓得还能过多久的安稳日子呢!”   这帮差人,健谈不说,还同他们这两个孩子说起国家大事来,但他们这个阶层哪里能听到真正的朝廷消息,都是些不着调的流言蜚语当不得真,也就是用来打发时间罢了。   队伍一路无阻回到了镇子上,周梨头一次觉得回家这么难。   不是行路难,而是即将要面对姜玉阳难。   两人到了门口,踌躇了半响,你望我我望你,谁也不去敲门,最后是周梨推了白亦初一把:“还是你去吧。”   白亦初没个防备,撞到门上,立即就惊动了院子里的莫元夕,充满戒备的声音立即就从里传出来了:“哪个?”   白亦初看了周梨一眼,摸了摸鼻子,莫名有些心虚,“是我们。”   里头的莫元夕一听到白亦初的声音,惊了一下,旋即放下手里的活儿急忙来开门,见着果然是他们,高兴不已,“不是说州府衙门好远的么?你们怎么就回来了?”她其实还有话要问的,怎么就他俩回来?   但怕是结果不好,又叫周梨难过,也就忍住了。   周梨只觉得这跨进门槛好生艰难,但事已如此,又不得不去面对,一边只与莫元夕叹气道:“州府真的有时疫,不过没怎么死人,但眼下大家都不建议去,总觉得会是给州府那头添麻烦,所以我们便回来了。”   莫元夕听得这话,一下就反应了过来,有些慌张起来,急忙朝着姜玉阳的房间看去,“那……那,这这……”   然后得了周梨的叹气声,“我们先去看看姜大哥。”   屋子里的柳小八正在打瞌睡,但双目圆睁的姜玉阳早就听到他俩回来了。   说不生气是假的,但站在他们俩的角度上,怀疑自己也不是不能理解。这些日子他也劝自己,别生气犯不着,两个孩子罢了。更何况他们即便怀疑自己,不也没要自己的命么?就是给自己下药而已。   原谅吧,原谅吧!毕竟是公子的亲戚。   说到底他们俩也是担心公子他们嘛。   房门被推开,柳小八一下被惊醒过来,睡眼惺忪地看着周梨和白亦初,以为是自己眼花了,“阿梨阿初?”这个时候他们不是在州府么?   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果然见着是活生生的两个人,正要上前,就将莫元夕伸手给拉了出去。   屋子里一下就只剩下周梨白亦初和姜玉阳三个当时人了。   白亦初很心虚,压根不敢去看姜玉阳。   还是周梨脸皮稍微厚一点,上前移了一步,“那什么,其实这趟县城我们也不白去,不但证明了姜大哥你的话是真的,也打听到了不少有效的消息,而且我还花了重金给姜大哥你买了一条床单,你看。”   她是个吝啬的人,一分银子都舍不得拿出来。这点姜玉阳是知道的,当初想买个好些的房梁,周梨就坚决不拿钱,只说反正在这里也不常住。   无奈最后姜玉阳带着白亦初和柳小八去别家废墟里翻翻找找,捡了几根烧得不算严重的房梁回来将就用。   所以她着重强调‘重金’二字。   说话间,已是从包袱里拿出那条一两巨资买回来的床单给姜玉阳瞧。   姜玉阳的脸上看不清楚悲喜,也没有给他俩一个眼神。   周梨见此,也不灰心,继续道歉,“姜大哥,你就不要生气了,你就当我年少无知糊涂吧。何况我表哥一直说你是个端方君子,如今误会解开,你必然是大人大量不记小人之过。”周梨将白亦初当时在镇子上这话说出口,还提了杜仪,其实是有些鄙视自己的。   竟然道德绑架!把人捧成了君子,叫人家都没办法怪罪自己了。   最起码表面上不好再怪罪。   但是没办法,她觉得这种事情,白亦初脸皮始终薄了些,而且这事儿是因自己而起,白亦初也只是听了自己的话而已。   所以道歉还得自己厚着脸皮来。   果然,不知是她道德绑架了姜玉阳,还是因为提起杜仪的缘故,姜玉阳脸上的表情有所松动。   周梨见了,心中一喜,继续趁热打   铁,说了许多好话。   最后姜玉阳大抵是觉得她吵闹又舌燥,眨了眨眼,这事儿算是揭过去了。   两人心里的石头也算是放了下来,给姜玉阳留了休息的独处空间。   但周梨又开始想不通,“你说,表哥对这姜大哥是不是有什么救命之恩或是再造之恩?他对表哥可真好,你说他不会是喜欢表哥吧?”   白亦初闻言,弹了她脑门一个脑瓜崩,“你别乱说,男人怎么可能喜欢男人?”   周梨一手捂着脑袋,一手弹了回去,心说你个小屁孩懂什么?男人跟男人才是真爱,男女那是为了下一代。   外面的柳小八已经从莫元夕口中得了真相,这些天他日日夜夜守着姜玉阳,只差没无聊得把姜玉阳脸上的每一根寒毛都给数完。   所以晓得了真相,紧张得不行,见他二人出来立马迎上去,“这可怎么办?往后他怕是不肯再教我技术了。”   一面又要伸手去扯周梨的袖子,但叫白亦初给打回去了,他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周梨,“阿梨,我这都可是为了你啊,你说现在怎么办?”   “我们回来的时候,看着那皮毛店里在招熟皮子的徒弟,要不你去,多少也是一门手艺,还不用出门风吹雨打,就坐在店里熟皮子。”周梨朝他推荐。   柳小八果然当了真,“真的么?那我一会儿就去看看。”   他上了心,都等不得吃饭就去,可没想到竟然去晚了,人家已经招到了徒弟。   回来时不免是垂头丧气的,“老天爷这是再告诉我,我没有吃这碗技术饭的命么?难不成真要我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地里奔个前途。”   见他这样难过,白亦初只拍了拍他的肩膀,“谁说只能在地里?我跟你说,过两年和齐州打是迟早的事情,那时候到处要征兵,说不定年纪就放宽了,到时候咱哥俩一起上了战场,回头指不定就做了将……”   但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刚从房间里出来的周梨拍了一下后脑勺,“做你的春秋大梦去!你别忘记了当初你答应我什么了。”   白亦初的一腔热血就此熄了火,这下就换他垂头丧气,让柳小八来劝慰了。   周梨也不管,反正她是怎么也不同意白亦初上战场的,那战场上本就刀剑无眼,能活着回来的少之又少,能做将军的更是万里挑一。   偏偏白亦初又会些功夫,就怕他到时候真去了,仗着有些功夫就冲前锋去,那不是拿命去白送阎王爷么?这就好似那被水淹死的,几乎都是会游泳的,不会游泳的可是不会随意到水边,哪怕到了水边也是一百二十个小心。   这就是一个道理。   想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   莫元夕坐在她对面的小板凳上在摘菜,听到她叹气,以为她也晓得了有人家短缺粮食的事情,便道:“县里衙门虽说要发灾粮,可是也不见动静,这几日里好些人家的米缸都见了底,若是衙门再没有动静,怕是要出事情的。”   周梨听得这话,一下打起了精神来,一面细算着,那些灾情时候没藏好粮食的,如今的确该捉襟见肘了,一时也忧心忡忡,“我们是同衙门里的差人回来的,没听他们提起此事。”   这也就意味着,这发灾粮的事情,怕是用来安抚人心罢了。   想到这里,她看了看篮子里的菜,“州府里疫情指不定还得一两月才能完全结束,咱们还要在这镇子上住好一阵子,可不能露富了,明天咱们俩也去镇子周边挖挖野菜。”   莫元夕一下就明白她的意思,让人晓得他们也短缺粮食了,不得不挖野菜糊口。   但周梨想,两个姑娘家去挖野菜也不安全,便又道:“算了,你在家里,我叫阿初同我去,反正就是为了做样子。”   这般一商议,隔日她果然和白亦初提着篮子,拿了小锄头和镰刀,准备出门去。   昨晚就没再给姜玉阳喂药了,今儿他总算是能起身来,先去洗个澡。   也亏得柳小八算是有些良心,时不时给他翻身,不然浑身早就起了许多痱子,怕半个身体都给捂坏掉了。   他见着周梨和白亦初此举,“你们作甚去?”地里的菜莫元夕不是才割了一回,如今剩下的可还小。   白亦初仍旧不好意思面对姜玉阳,尤其是姜玉阳起来后,没跟他二人说重话,这叫他二人心里就越发自责不好意思了。   所以是周梨回的话,“镇子上好些人家短缺粮食了,咱们也要做做样子去挖点野菜,免得到时候有人将主意打到咱家来。”   姜玉阳一听,眉头拧起来,“那你们小心些,见着不怀好意之人,赶紧避远些,也不要离镇子太远。”   他这话叫周梨和白亦初越发无地自容了。   等出了门,周梨少不得感慨一回,“姜大哥还真是端方君子,咱们害他做了这么多天的活死人,他不怪罪咱们就罢了,还关心咱们。这样一对比,我可真是奸恶小人。”   “姜大哥是不错,但我觉得站在咱们的角度上,好像也没有错。罢了,咱也不纠结这事,本来这世间就非黑白二色,所以许多事情,都有多面性。”   “唉。”但周梨还是很愧疚。“你说表哥要是晓得我们这样对他的朋友,会不会给气晕死过去?人好心好意来找咱们,反而叫我害了一回。”   白亦初纠正着,“是咱俩。”怎么能让阿梨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呢!也怪自己没能力去打听消息,不然也不会冤枉姜大哥,叫阿离做出错误的决定了。   两人说话间,出了镇子。   也是巧了,竟然见着个老熟人。   只不过周梨刚看到的时候,有些不敢认,待对方停下来,一直看着他们俩,好像在等他们之后,周梨才不确定地叫了一声:“周天宝?”   那人的确是周天宝,但一点没了从前的精神,整个人瘦得跟秋后的麻杆一般,头发枯黄,穿得一身破烂的衣裳,脚踩着一双包了浆的草鞋。   当然,最明显也叫周梨一开始不敢确认他是周天宝,还是因为他严重凹陷下去的脸颊,以及那满脸的土色。   “阿梨,阿初。”他看着眼前的周梨和白亦初,有些拘谨地捏紧了手里的篮子,“在看到你们,真好。你们也要去挖野菜么?”   周梨点点头,问他:“一起么?”   “好,好啊。”周天宝点着头,人显得有些迟钝呆滞的样子,然后转身跟在了周梨和白亦初的身后。   两人只觉得他的变化实在太大,以前他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爹娘宠着的大宝贝啊。   但说实话,人不坏,没什么心思,只是家风实在不行。不过周梨当初仍旧记得,是他和自己一起将杜仪从死人堆里抬出来。   由此可见,这人本性是好的。   “你们离开桐树村后,都去了哪里?”路上挖野菜的人不少,一眼望去,那四处的田里都是人,周梨觉得他们大概要走远一些才能挖到,但总这样沉默着觉得怪怪的,便开口问起身后的周天宝。   周天宝闻言,沉思了片刻,像是极力组织语言一般,“嗯,一开始我大舅说去县里,后来走到一半,大家说县里也没水,便分了小路,和县里逃出来的那些人一起去州府。”   不过他们没到州府,就遇到了一股暴民,慌不择路逃命,自然就没去州府。   他一边说着,一边想起当时奶就是那时候被丢下的,她年纪大了,本就跟不上队伍,后来人一多被挤得摔倒,就没再爬起来。   他想回头去扶,却被娘紧紧地拽着往前走,身后又都全是人,很快他就被推着往前走。   等好远了他再回头,地上哪里还有什么奶,早都给踩烂了,倒是只瞧见远处那路上星星点点的血红斑。   也不晓得是哪个血斑是奶。   也是那天开始,爷开始沉默不吃东西了。   娘反而说这是好事情,老东西就不该再浪费粮食。可她还给外祖父吃了……   那时候周天宝的内心,其实就发生了变化。   有一天夜里,祖父突然消失了,他们忽然有了粮食。   他吃着吃着,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掉,然后一阵又一阵的反胃。   大概是从那时候开始,他的话就一点点被良心给磨去了,行尸走肉一般跟着队伍一起到处逃。   但是有一天夜里,他听到爹娘和舅舅说,大哥二哥长大了,养大他们花费的粮食和银子可不少,自己还小,花得也少,最划算。   他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直至第二天有一户同行的人家牵着女儿来时,见了他一脸失望,说他太瘦了。   天真的他还以为对方关心自己   ,还说大家都廋。   但这些话他没说,只是简单说了他们逃难经过的地方,正在心底想着,忽然听得白亦初暴跳如雷地叫起来,“天杀的,那是咱家的菜地啊!”   周梨原本正聚精会神听周天宝说话,中间提了爷奶都丢了,说得很隐晦,可周梨也判断出来了,奶与队伍脱节那会儿,后面人潮人涌,她一个摔倒在地上的人,是什么光景了。   后来听爷爷自己走失了后,周天宝虽然没说他们为什么忽然有了粮食,但周梨心中依旧有数。   正在心里咒骂二叔和潘氏娘家一家子时,忽然听得白亦初的话,发现这说话间,不知不觉果然走到了自家菜地的地方,可是哪里有半根菜苗?连菜根都被人拔走了。   一时也气得不轻,又万分后悔,“糊涂了,明明晓得大家都缺粮食了,却只想着这菜苗还小,得多再等几日。”可他们能等,那饿饭的可不能等啊!   周天宝见着周梨和白亦初跑去的地里,只觉得有些眼熟,等他二人骂骂咧咧回来,不知怎的,竟然就脱口告诉他俩,“这,这是你们家地啊,菜是我大舅一家拔的。”   但大舅可不缺粮食,他是拔去卖钱了。   白亦初一听,要去讨个公道去。但被周梨拦住了,“没用的,你看着一眼看去,谁家地里不是一片菜叶子都没有?”   可不是嘛,原本前阵子还绿幽幽的一片菜畦,现在都是坑坑洼洼的黄泥色。   而周梨这会儿担心的是,现在又有那么多人缺粮,朝廷又没发灾粮,会不会又旧事重演?   只扯了扯白亦初的袖子,“怎么办?大家都缺粮食了,真闹大了,出了人命,县里衙门来的那几个差人,怕也压不住的。”   可不是嘛,那几个也是新聘的年轻小子,又不会功夫,下来办事,也是顶着上面官府的名目,不然压根就没人愿意听他们的。   如今官府不给发早前说好的灾粮,只怕闹起来,反而他们几个最先遭殃呢!想到这里,那几个人还算是仗义,去县城来回都有他们照应,不该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出事。   所以同白亦初说道:“咱回去,你去和几个差大哥提醒一二。”   要说两人心有灵犀一点通呢!白亦初只瞧见周梨那担忧的目光,立即就猜出了周梨心中所想,也晓得这事儿的严重性质,“好,咱回去。”一面看朝周天宝,“你什么打算?”反正要叫他喊周天宝一声哥,是不大可能的。   自打自己因为瘦没能换出去,爹娘对自己的就不如以往那般疼爱了,甚至用看当初看爷奶的那种嫌弃目光看着自己。   因此周天宝想,自己若是空着篮子回去,必然要被骂一回废物的,指不定又不能吃晚饭,于是最后只道:“你们回去吧,我得挖一些。”   周梨闻言,心中有些疑惑:“你家的粮食不是很多么?”   二叔家原本住的那院子,就是爹当年修的大院子,地窖也是用尽了良心的,他们家粮食一粒都没被上面的大火烘烤到。足够一家五口吃到年底的,可是怎么瞧周天宝一副闹饥荒的样子就算了,连全家都有种吃不饱的感觉?   周天宝却不知该怎么回答,张着嘴巴半天才干巴巴地回道:“我舅他们的粮食没剩下多少,人多,没法子。”说罢,同他俩告辞去寻野菜了。   回去的路上,白亦初忍不住疑惑,“我瞧你二叔好生聪明,你二婶却不精明,该是没本事叫你二叔帮扶她娘家的,奇了怪了。”   周梨也疑惑得很,不过更觉得奇怪的是现在的周天宝,跟从前自己所认识的周天宝,简直是判若两人。一面回着白亦初的话:“可不是呢!我觉得事关粮食这事儿,就是人命关天了,潘家那头就算有二叔的什么把柄,也不至于叫他这种人把粮食拿出来吧?”   白亦初立即猜测道:“这其中必然是有利益所图。”此前可听周梨说,周老二还打算在马家坝子挖尸体找衙门换钱呢!   他这种利益至上的人,可不就只能是这个缘由了么。   不过到底如何,两人也不得而知。   本来周梨是要叫白亦初去提醒那几个差小哥的,但是白亦初又不放心周梨一个人回家,将她送回去后,才去的。   周梨回来,可能是因为镇子外面菜地都被挖空了的缘故,她到没有再多纠结对不住姜玉阳一事了。   毕竟眼下外面的境况可比他们所预想的要严峻多了。   当下只同几人说。   得知自己辛辛苦苦一点点看着长大的菜就这样叫人薅了去,可将莫元夕急得红了眼,也是出言骂了几句。   但这除了解气,那菜也回不来。   姜玉阳也没想到好端端的忽然变成了这样子,只急忙问周梨,“你们这一趟去县里,一点没听到发灾粮的消息么?”   周梨摇着头,“没有,路上也没听几位差小哥说。我怕就算州府那位大人有心,可是这年头,粮食比黄金还要贵,他自己又因州府疫情困在州府,哪里还能手眼通天,县里不发,他也不晓得啊。”   “这可怎么办?”姜玉阳急了起来。   周梨见此,有些担心起来,“姜大哥,你在县里还有亲人朋友么?”   姜玉阳摇头,“那倒没有,只是照着你们这样说,这镇子上怕是要不了多久,又要像是干旱雪灾那会儿一样了。”为此他忧心忡忡地看着周梨他们几个,“不行的话,再过几日若还是没有发灾粮的消息,咱们还是回乡里去。”   大家都晓得去桐树村的路上闹狼,那里也没了半粒粮食,村子也被烧毁了,应该是没人再去桐树村的。   周梨心想是好,可是当初以为一切都平稳了,已经将自家的粮食一点点搬来了这里。   如今回了桐树村,又吃个什么?   不想这时候听得柳小八说道:“也好,我叔婶如今仍旧还是没消息,那粮食一直在地里埋着,虽有油布包着,可时间久了,还是担心回潮,咱们回去正好给挖出来吃了。”   周梨倒是将这一茬个忘了,现下听柳小八一提起,方松了口气,忍不住苦笑道:“哪里能想得到,这粮食竟然是为咱们自己藏的。”   打算好了,也算是有个着落。可是周梨心底却是有些担心在州府的姐姐们,“他们那边,不晓得怎样了?如今咱们这里吃不完,他们那里却要挨着饿。”   “这当下吃不饱是必然的,但那州府里绝对不会发生为了粮食打砸杀人的事情,你倒也不必太过于担心,更何况我来找你们的时候,已经安排好,若他们时疫治好了,自然会有安全的落脚之处。”姜玉阳想着,不管如何,那新任的知府大人终究是有几分血性的,当初又能阻拦暴民,眼下为了时疫又尽心尽力。   这样一个好官的治下,断然不会发生抢粮食闹出人命的事。更何况他必然是依旧发着粥食。   周梨听得这话,其实心里很好奇,杜仪到底有什么人格魅力,叫姜玉阳他们这样为他鞠躬尽瘁。   不过周梨倒是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杜仪应该以前就识字,并非是到了姐姐铺子里才学的。这是她当初和白亦初在洞穴里发现杜仪留下的字迹才猛然反应过来的。   任由一个什么天才,就算是有雕花刻朵的底子,他可以将字写得好,但也不可能学得那么快吧?   所以她很怀疑,杜仪到底为什么要瞒着他们?   但眼下明显又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正想着房门被敲响,原来是白亦初   去提醒那几个差人回来了。   “他们怎么说?”周梨想,白亦初既然去提醒了他们,必然会打听灾粮一事。   果然,只听白亦初叹着气说道:“听他们说,县老爷那口气,得六月后才会开粮仓,说大家去年的存粮,足够吃到那个时候。”   可县老爷忽略了被流民暴民们毁坏掉的那些。   现在反正各家拥有的粮食极其不均衡,满仓的满仓,见底的见底。   可要命的是,这个时候,周梨就算有心拿出自家粮食来帮忙,可是她也不敢冒这个险啊。   毕竟人心隔着肚皮,谁知道自己真全部拿出来后,他们会不会觉得自己还另外私藏呢?   再何况,她也晓得自己非什么大圣母,她就算有意帮忙,拿出些粮食,但肯定也不可能全部,要给姐姐他们留着这一年的啊。   所以她也断绝了心思,不是她狠心不拿粮食出来救人,实在是这个世道,她不能拿自己和大家的命来赌。   而其他三人听得这六个月后,可现在才四月啊!那不是还要等一个多月么?然眼下这些老百姓们如何等得及?那地里的菜都给拔了干净。   又觉得大家糊涂,那菜再长大一些,不得多吃两顿么?可因为都抱着自己不拔,总有人拔走,到时候什么都捞不着的心理,所以压根就等不得菜长大。   如此,那才种下没多久的种子,只怕等不得发芽,就有人去刨地呢找种子吃呢!   “怎么办?咱们还要等几天么?”周梨看朝姜玉阳,一面把方才他们几人商量的回桐树村的事情告知白亦初。   白亦初一听,连忙道:“这还有什么好等的,今儿晚上立即将地窖封死,后天一早就赶紧走。”晚一步,就多一分危险。   姜玉阳也点了点头,“好。”   说干就干,马上就开始和泥巴,开始填地窖口,还要将周梨那房间里铺一层厚厚的泥。   不过为了不让人觉得明显,各个房间都是如此。   毕竟他们走后,如果事情果然往他们所预想的那个方向发展,那到时候乱了,大家挨家挨户搜刮粮食,又是必发事件了。   这不是一件小工程。   好在这事儿大家算是熟练了。   周梨和莫元夕也没闲着,姜玉阳带着白亦初和柳小八和泥巴铺地面,她俩就负责在地面踩,随时随地扔点小石头或是碳屑。   反正就是给伪装成原始地面,不让人看出来是后来填上的。   忙活了一夜,到天亮吃了早饭,一行人才开始休息,睡到傍晚些,白亦初出去打探消息。   回来只道粮食摊子价格吓人,还有些摆摊卖菜的,那菜肯定都是偷的,自己问了价格,居然还贵死。   “他们乱叫价,也没人敢管,那几个差人是不敢吱声的,只怕这会儿也琢磨着赶紧逃回县里呢!”白亦初说着,心想那县老爷糊涂,非得六月后再开仓,只怕那县里要不了多久也和镇子上一般。   果然,只听姜玉阳蕴含怒意的声音说道:“不开仓,县里也迟早这一般,这县老爷自以为是做了决定,只怕到时候他老命都要消在老百姓手里了。”而且就算是逃过一劫,如今那凌王当政,正是要做个好政策出来,好叫老百姓认他这个皇帝是天命所归。   可这县老爷不知到底怎能想,竟然六月才打算发灾粮,到时候不得引起老百姓们的慌乱暴乱么?全都齐刷刷冲衙门里去,只要闹出了人命,自然是瞒不住上方。   砍他的脑袋,以儆效尤是理所应当的了。   周梨觉得那县老爷多半想将粮食转手卖了,没准这会儿都已经换了真金白银,所以才推辞开仓的事情。不过她没白亦初和姜玉阳那样愤怒,对比起来冷静了不少,“气也没用,这事非咱们这等小民能左右,如今咱也就只能顾着自己,只不过那县老爷做这个决定之时,他的命也注定到终结之日了。恶人自有天收,你们也别太因为此事上头。”   莫元夕很是赞成周梨的话,连连点头,附和着:“是了是了,你们别恼,咱收拾行李,明日一早也好离开这是非之地。”   如此大家便吃了晚饭,各自去收拾行李,只等明日天一亮就走。   然而有句老话说的好,那计划是永远赶不上变化的。   当天半夜里,几人都被惨烈叫声惊醒过来,这恍惚间好叫周梨觉得仿若回到了去年缺水时米铺掌柜被小偷打死的那天晚上一样。   她猛地翻身起来,正伸手去拿衣裳,白亦初已是揭了帘子进来,伸手捡起她床边的包袱背上,催促着她:“快穿衣裳,咱们马上走。”   “果然还是出事了。”周梨心里噔噔的,手忙脚乱将衣裳套上,一面垂头细着衣带,一面跟着白亦初的步伐出了房间。   其他三人这会儿也出来,包袱挂在脖子上,系鞋带或是系衣带,也都满脸的惊慌。 第36章   “听着声音, 闹起来的不止一处,咱们从哪边走?”柳小八伸着脖子,试图看清楚高耸的墙垣外面到底是几方人马在争执, 反正那惨叫声必然是伤了血肉的,不然不可能叫得这么惨烈。   白亦初这会儿却是已经翻身上了足有成年男人高的泥土墙。   四邻八方都是一样的土墙屋,没有哪家的墙壁有他们修筑得这样高, 所以他一眼便从那黑暗中看到了几处灯火。   并不大明亮的灯火里,是浑浊的人影来来回回,打砸拉扯,隐约中像是看到了有人举起用来切西瓜的一类长刀。   见此,他眉心微蹙,回头只朝墙里几人道:“果然是打起来了,还动了刀子, 咱们快些走, 就是硬闯也要走,留不得了!”   得了这话,那姜玉阳便拾起了家里的锄头,柳小八见此,心想自己也是个男子汉,转到灶房里拿了刀。   周梨从他手里接过一把,推着有些紧张的莫元夕:“走。”阿黄已经跑在前面。   白亦初从墙上下来开了门, 他们三人走中间, 那姜玉阳垫后。   世道不是很太平,白亦初和姜玉阳会功夫的事情,他们也没有故意隐瞒, 所以当从自家院子里走出来不过十来步,便遇到两个横眉冷眼的凶恶面孔。   那俩汉子正要提刀上前, 其中一人认出了白亦初和姜玉阳,便将同伴拦住,不知对其说了什么,对方阴沉沉的脸上露出几分不甘心,两人便调头走了。   其实走在前面的白亦初心里是慌的,见对方走了暗自松了一口气,当即加快了脚步,朝着身后的几人使了个眼神,那是连走带跑,快速地绕过了这前面的小巷子。   他们这一路头也不敢回,只横冲直撞地朝前跑,直至身后的那哭喊声惨叫声打砸声离得越来越远,几人才暂时松了一口气。   然而在他们这一路逃的时候,也遇到了不少人家也是背着包袱仓惶逃命去。   但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往高处逃,所以这些人自然是朝着县里的旧官道逃去。   唯独他们背道而驰,朝着那藏在大山里的桐树村去。   也是如此,这路上遇着的人越来越少。   但人少,也就意味着安全多了几分。   很快,他们终于脱离了那像是迷宫一般密密麻麻布满了整座小镇的土屋世界。   似乎逃离了那个世界,空气都没有那样浑浊了,风里也没有了烟熏火燎和属于鲜血特有的腥味。   她回过头,这才新建好没多久的许多土墙屋,大部份已经淹没在火舌之中了。   “快走。”白亦初见她还在看,伸手拉了她一把, “跟紧些,只怕山里这会儿有狼等着。”   上一次捡了那样的便宜,狼群一口气吃了不少新鲜的两腿羊,狼记性好,没准还想第二次守株待兔   呢!   周梨听他提起狼,一下也打起了精神,紧随着他的脚步,很快跟上了前面的三人。   随着他们的队伍越是走向山里的崎岖小道,镇子上惨绝人寰的哭喊声,也彻底从他们的感官世界里消失,耳边剩余的只有那重新长出来的树叶哗啦啦的声音,以及猫头鹰有些恐怖的叫声。   他们没有生在那好世道,这样逃命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也不要姜玉阳提醒什么,大家浑身都充满了戒备,但凡有一点多余的风吹草动,那手里磨得澄亮的刀便举了起来。   是半夜从镇子上启程的,一路小心翼翼地穿越过了那一座座山岭,等着回到熟悉的桐树村时,正好天色破晓。   一推开自家的辕门,那早前没割完的菜已经长得高大,有的甚至抽出了花穗,不晓得哪里飞来的几只小蜜蜂嗡嗡地在上面盘旋着,风从花蓬上拂过,带着几丝清香。   这个充满生机的早晨,一下叫大家忘记了昨晚的仓惶逃难,以及此刻的满身疲劳。眼下这个世界,仿若和镇子是一点不相干的。   “这下也不用担心没菜吃了。”周梨捡起一张小板凳坐下歇气,“不停歇地跑了半晚上,大家都先歇会儿,咱们再去地里将粮食给挖出来。”   不过如今有姜玉阳和白亦初在,倒不用周梨再同柳小八去。所以等休息会儿,大家喝了些水,他们三人去地里挖粮食,周梨和莫元夕将那窝棚简单收拾了一回,又将灶火烧起,就等着粮食回来做饭了。   但柳小八家那些马上可以吃的现成粮食,早就给吃完了,如今都是些带壳儿的稻谷和大苞米,所以姜玉阳和白亦初将大部份粮食运回来,柳小八自己拿了些稻谷,去家里那被大火烧过的石臼里舂米。   也是这功夫,周梨和莫元夕已经摘了不少菜苔,炒了一盘。   又幸好当初搬去镇子上的时候,粮食和大部份东西虽然搬走了,但也没真将那些个作料都全带走。   甚至还留了一块熏肉。   周梨本来犹豫着要不要吃的,刚和姜玉阳忙完,准备冲个凉水澡的白亦初看了出来,只直接将那熏腊肉扔了盛满水的木盆里就挽起袖子开始洗,“吃了便是,再放下去就不好吃了。我刚才还摘了些香椿,是有些老了,但是焯水切细些,跟着炒还是可以的。”   莫元夕先一步拦了他,“我来洗就是了。”   白亦初也没同她争,转身便去打水往自己的窝棚里去。   待他洗完换那姜玉阳,柳小八也早回来了,大米的香味已经从烧得旺旺的灶房里传出来,一旁的另外一口灶火上,熏腊肉已经开炒,地里挖来的野生蒜一起放锅里,那味道叫一个绝了。   “今年春天晚了,香椿是有些过了季节,但山里的蕨菜今年出得较晚,回头我进山看看能不能猎两只兔子,再摘下蕨菜,左右咱守着这么多山,是饿不死的。”白亦初已经换好了包袱里带来的衣衫,那退下来的脏衣裳自己正在洗。   得闲的周梨本来是要帮忙的,但被他按在一旁坐下休息。   听到白亦初的话,却是有几分担心,“这村里许久不住人,没了烟火气,只怕那山里的牲畜胆子大得很,没少来这村里,你要去不如叫姜大哥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白亦初觉得自己一个人完全可行,但抬头对上周梨那担忧的目光,只笑了笑:“也好。”   这厢说着话,柳小八也简单擦了擦身子,略讲究些的姜玉阳也差不多才收拾好出来,恰好莫元夕的饭也煮好了。   早前姜玉阳做的活动小桌搬了出来,一叠油爆菜苔尖儿,还有香椿炒熏腊肉,另外还煮了一锅油菜汤,这叫累了半夜本又没休息好的几人,一下被勾起了馋虫来。   拿筷子搬小凳子的,一下将小桌子给围满了。   吃了饭,周梨见着还早,只让白亦初他们休息休息,等着过了晌午再进山也一样。   毕竟大家也是奔波了大半晚上,本就心身疲惫,这会儿酒足饭饱,正是困意来袭。   左右也不急着吃那一口兔子肉。   但这样安逸的日子,仿若又有些不真实。周梨补觉醒来,听莫元夕说,姜玉阳和白亦初已经去山里了,虽不知道要在这里避灾多久,但她闲着没事,还是将墙角的土重新翻新了一回,撒了些菜籽。   周梨过来浇水,抬头看了看湛蓝天空中飘浮着的白云和刺目的太阳,“你说真奇怪,明明是一片天空下,怎么有的地方水生火热,有的地方又仿若世外桃源呢?”   莫元夕如今可没心思再去想那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听得周梨的话,只顺口回了一句:“那一种米还养白样的人呢!”   “也是。”周梨听罢,像是顿悟了一般,赞同地点了点头,又想起昨晚那光景,一片兵荒马乱的样子,不禁又长叹了一口气。   忙活了一圈,将白亦初早就晒干的衣裳收起来,才发现少了个人,方问起起比自己起得早的莫元夕:“小八也和他们一起去山里了?”   “是呢,还背了个大背篓,说也不晓得咱们要在这里避多久,所以打算多采些蕨菜回来,便是吃不完跟焯水晾干,回头也就不担心缺菜吃。”莫元夕回着。   周梨心想这样也好,天晓得要在这里住多久呢!   自己也不能闲着,拿了小锄头,去田坝里挖了不少野蒜回来。   白亦初他们好像是踩着太阳尾巴回来的一般,刚到家那太阳也彻底没入山后,夜幕一下就来了,将整个村庄都笼罩在其中。   收获的确不小,那背篓没有白背去,如今满满当当的一大背篓蕨菜,周梨见了满脸欢喜,马上就去烧水。   那么多蕨菜,一锅压根就装不下,来来回回七八才,才给全部都给焯完水,一一撕开不断头,就这样晾在院子里那来来回回拉直的藤条上,等着明日太阳出来。   若是太阳好,一天就能晒干个七八成。   菜算是有了安排,这么多每日也不用多,但凡吃一顿,一个月是仅够了的。   另外这不是还自己种了菜,以前留下的老菜帮子也能坚持一阵,还有那田间地里的野菜。   不过周梨去田坝里挖野蒜的时候,看到不少陌生的动物粪便,只怕是果然如同她所想,这村里没了烟火气,田地也荒废了,山里的野兽就越来越胆大,逐渐下山来游荡。   所以叮嘱着莫元夕,万不要一个人去,便是要去也不能走远。   兔子猎了两只,野鸡没有,反而是在快天黑时候路过河边,竟然在那荒草里惊起一群野鸭子,白亦初手快抓了三四只。   柳小八看着这荤素菜都有了,能吃好一阵子,那叫一个欢喜,“河水又涨回来了,咱到时候还能去抓鱼呢!果然还这乡下还,只要人勤快,是真饿不死的。”甚至有了些想长久留下来的意思。   不过这想法,第二日他就没了。   因为半夜里,听到了狼叫声,就是村子里传出来的。   以至于第二天,柳小八都不愿意一个人出院子了。   但大伙儿也没什么事儿干,就这么坐着,也实在是无聊得很,那姜玉阳有些可惜白浪费了这好时光,只惋惜道:“若是有几本书翻看也好。”   “书?”柳小八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喜欢看那东西呢?那么小小的一张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些乱七八糟的字,有什么好看的?自己一看就脑壳痛。   “你有?”姜玉阳问。   柳小八摇头,不过随即又道:“周家祠堂那边,有一大箱呢!就是有些被烧着了。”   “不早说。”姜玉阳说罢,起身就出门去,不过下一瞬又推门进来,“周家祠堂旧址在哪里?”   “学堂那里啊。”柳小八回他。   可是姜玉阳哪里晓得什么周家祠堂在哪里?学堂又在何处?他这会儿正是心急如焚,见柳小八一棍子难打   出一个屁来,直接朝屋子里的周梨喊,“阿梨,你们周家的祠堂在何处,那头还有书,我去取。”   屋子里的周梨探出头来,朝着墙外指了个方向,“打谷场斜对面,有个池塘那里就是。”学堂就建在祠堂外面,不过那里早被大火烧了个干净,连池塘边的柳树都没避免,给烧秃了,哪里还会有什么书?   但没想到姜玉阳还真抱着一个烧得乌漆嘛黑的大箱子回来了,仿若宝贝一般打开,只见里面七零八落地堆着些许的书,只是不是被大火烧了过半,就是被雨水打湿过,卷在一处,有的甚至都黏在了一起。   然这对于姜玉阳来说,还是犹如宝贝一般,动作小心翼翼地一本本拿出来。   见他此举,柳小八朝周梨小声问,“你看他这样,好似那书里真像是先生说的那样,有黄金屋和美娇娘一样。”   周梨白了柳小八一眼,心说真真是个文盲,“夏虫不可冰语,你哪来晓得那书于读书人来说,是怎样的宝贝。”   柳小八十分不服气,得意地比划着手里新做的弹弓,“能有我这个宝贝?我这个坐在墙头上,能瞄外面的狼,那书能砸死人么?”   不过他这做弹弓的粗糙手艺,还是从姜玉阳那里学来的呢!   姜玉阳有了那堆书,整日没事便坐在自己的窝棚外面看书,周梨偶尔也拿一两本看,只不过大都是繁体字,她全靠着蒙,或者就是认字认半边。   那姜玉阳见了,以为她识字不多,只一一教她。   白亦初和柳小八对书本都没兴趣,两人反而觉得去猎狼更有意思。   只是柳小八不会武功,压根就不敢下墙头,就坐在墙上拿弹弓瞄,和下了墙的白亦初里应外合,还杀了两头狼回来。   剥下来的皮子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柳小八便埋怨起周梨,“那日你若早些和我说,我就已经从皮毛店里学了熟皮子的本事。”   正说着,姜玉阳举着一本被烧了大半的书过来,“这里有写。”然后这样那样说了一大堆。   柳小八便去灶膛里掏柴火灰。   是励志要将这两张狼皮做成衣裳,接下来几日都在围着那两张狼皮转悠。   等过了几日,那狼皮果然像些样子,也没多大味道了,于是白亦初又给他添了几张崭新的。   这样一来,所有的人都有了事情做。   白亦初猎狼,柳小八一心一意处理狼皮,从励志给只做一身狼皮衣裳,到给大家一人一身。   周梨和姜玉阳看书,莫元夕偶尔也看,但更多的时候是研究一日三餐。   不过说到底还是菜类有限,总是翻来覆去吃那几样,实在是没滋没味,白白浪费了粮食。   于是她便将自己大部份的心思都花费在怎么研究新鲜的菜色之上。   周梨见她上心,反而不爱多看书了,并不觉得这是玩物丧志,毕竟这也算是一项技术。   只要有技术在手,人到了什么时候都饿不死。她最近也绞尽脑汁地想,自己也不能这样浪费时间,人家柳小八都快成熟皮子的大师傅了,莫元夕也在研究厨艺,就自己啥也不是。   还没等着她想到自己究竟要学点个什么,傍晚的时候,那一贯坐在墙头上的白亦初忽然坐直了身体,回头朝院子里的周梨喊,“阿梨,快上来,你看那个人好眼熟。”他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一听有人,院子里的众人立即戒备起来,就连沉迷于书海的姜玉阳都立即放下了书。   周梨也爬上了竹梯,看到了那个麻杆子一般的身影,同样是那一身熟悉的破衣烂衫,整个人伛偻着,明明是十几岁的人,却像极了黄土入了半截的沧桑老人。   “他一个人?”周梨不大确定地四处搜寻着,发现果然就他一个人。   “叫他么?”白亦初问周梨。   “喊吧。”周梨想了一下,爷在的时候,最疼的就是周天宝这个孙子了,自己到底得了他几十两银子,虽然那也是他从爹手里挖出去的。   但又想着周天宝这人坏不了,如果做了个坏人,他不可能是如今这副样子的。   白亦初听了她的话,回头朝着也上了墙头来的姜玉阳说道:“阿梨的堂兄。”   然后朝着那站在村口,看着这一片废墟茫然四顾的周天宝大喊了一声:“周天宝,快过来了!”   他这声音分明不小,如今村里房屋俱毁,少了这许多阻挡物,这声音该是能传到村口的。   可那周天宝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就像是没听到一般。   这让白亦初十分不解,“他莫不是傻了?”话音刚落,却见那周天宝竟然动了,朝着村子里走来,但并不是周梨家这个方向。   “他这是做什么?”周梨也纳闷了。   白亦初却已经翻身下了墙,“我去喊他过来,怎么好好的一个人变得这样傻里傻气的。”山里的狼都养成规律了,天黑后才会出现在村里,这会儿虽倒不怕。   但凡事有着万一。   周天宝光着一双脚,那双草鞋早就没了,裤腿也破破烂烂的,大半截小腿都路在外面,或青或紫的皮肤上面,布满了荆刺划痕。   他两眼无神,仿若那夜里梦游一般,寻找着自家原来的废墟。忽然有人拍他的肩膀,吓得他一个激灵,头也不回地就跑。   这一举动让白亦初彻底傻了眼,硬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然后一边跑一边大喊:“周天宝,你犯什么混?你给我站住?”   但是前面的周天宝却充耳不闻,仿佛将他做那洪水猛兽一般避之不及。   追得白亦初不耐烦了,这才轻点脚下,用一个飞燕踩水追了上去,将他拦住,气得大骂:“周天宝,你跑什么跑?不要命了,山里有狼,你这汗水一出来,那狼立马就嗅着味道来了。”   而此刻的周天宝却一脸震惊,仿佛一副才知道是他的样子,眼里的震惊随后转变成了惊喜,然后一把激动地抓住白亦初的手臂,“阿初!”   他这副样子果然是像极了傻子,以至于白亦初那准备骂他的话只能吞了回去,然后甩开他的手:“走吧,阿梨心软,生怕你被狼拖走。”   然而白亦初并不知道,周天宝压根不知道他再说什么,他的世界静悄悄的一片,只是见白亦初甩开自己转身走,便赶紧跟了上去。   一路回到了周梨家这废墟,进了门去,只见周梨柳小八都在,还有两个生面孔。   这不免让周天宝一下露出怯弱防备的目光,下意识地朝白亦初身后躲了过去。   白亦初却是没理会他,只朝周梨吐槽道:“疯子一样,我在后面喊,他就在前面跑,好似我要吃了他一般。”   周梨却发现,周天宝有些怪怪的,面对白亦初的话,竟然没有一丝表情变化。“周天宝?”她唤了周天宝一声。   然而周天宝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也还是那个样子,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   又或者说,他好像没听到周梨说话。   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指了指周梨,又指了指自己,满脸的疑问,仿佛在问周梨是不是在叫他。   周梨见着光景,忽然想起自己前世在孤儿院时候的有些朋友,他们可不就是这一副样子么?她心顿时沉了下去,大步走到周天宝跟前,只朝他那耳朵看去,“你耳朵怎么回事?”   见她此举,又听得她这话,白亦初才意识到,这周天宝极有可能真聋了耳朵。也同周梨一般看朝他的耳朵,但却陡然发现他那脏得结团了的头上,分明是因为血迹,头发才粘在一起的。   只忙伸手去掰开他的头发,果然只见那左侧的脑子上,好大一条长长的伤口,虽然已经结了疤,但从这伤口来看,想来当初必然不是简简单单一个小口子,怕是还伤了内里。   所以他这耳朵?   他的此举,周梨也看到了,心中一阵骇然,一时看朝周天宝,心中一阵难过,“好端端的,你这是怎么伤的?你外祖家那人多,上面又有你爹和两个哥哥,谁敢抢你们家?”   周天宝才失聪没多久,也没学会光看人说话就能判断出对方说了什么。但是他能从周梨的眼神中看出对自己的关心,这是从爷奶出事后,头一次有人用这样的关忧又心疼的眼神看   着自己。   他忽然有些想哭,紧咬着下唇,硬是将眼泪给逼了回去,然后摇着头,仿佛想告诉周梨,自己没什么事。   “他也是命大,换做是旁人,只怕这样的伤早就致命了。”姜玉阳在一旁看着,见周梨难过的样子,便出言安慰着。   不管怎样,好歹周天宝留了一条命不是。   白亦初看着周天宝这副样子,也觉得他可怜,忽然也不是那样讨厌他了,又见他饿得皮包骨头的样子,只朝一旁的莫元夕道:“你不是蒸了米糕么?你取些给他先垫垫肚子。”   莫元夕这才收回打量周天宝的目光,忙去厨房。她也是刚才白亦初跳下墙去找周天宝后,才知道是周梨的堂兄。   一时只觉得自己运气好极了,遇着了周梨,瞧她这堂兄,但凡早些跟着周梨这个堂妹,也不至于落得这样一个可怜下场。   等她拿出米糕时,周天宝已经让周梨拉着坐下了,柳小八那里给他打了一盆水来,见着如今周天宝这副样子,也是满脸的唏嘘。   等周天宝洗了手脸,见着那蒸得香软白嫩的糕点,一时间满脸的难以置信,既不敢相信这样灾荒之年还能吃上大米磨浆蒸出来的糕点,又不敢相信这是给自己吃的。   所以迟迟不敢伸手拿。   周梨见了,只觉得心酸无比,连带着盘子都一起递到他的手中,“还有呢。”又忽然想起他听不见,拿手比划了一下。   周天宝终于是忍不住,眼泪好似决堤了一般止也止不住,然后用满是伤口的手抓起那香软白嫩的糕点往嘴里塞,一时狼吞虎咽起来。   白亦初实在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周天宝,正好夕阳又开始落山,他便上了墙头继续盯着狼去。   柳小八虽然一向在村里和白亦初要好,极少与周家兄弟们来往,但也晓得曾经的周天宝过的是什么日子,眼下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感慨万千,又好奇他到遭受了些什么日子,只不厌其烦地坐在周天宝对面咿咿呀呀比划着。   然后那周天宝竟然听懂了,断断续续同他说了些话。   只是周梨和莫元夕这个时候已经在灶房准备晚饭了,压根没听到,白亦初又在墙上,自然不晓得。   姜玉阳则到自己窝棚里收拾书本。   所以周天宝那些断断续续的话,也就是柳小八听了个完全。只是听完后,他整个人都愣在原地好久,仿佛周天宝所说的那些事情,是他亲自去遭受了一般。   反而叫周天宝有些担心起他,伸手朝他手臂拉了一下。   柳小八这才像是从那震撼中回过神来,“我没事,没事……”然后步伐跄踉地朝厨房走进去。   一看到周梨,再也忍不住,“你二叔他们真不是人!”   “你问到了什么?”周梨见他那满脸的悲愤,忍不住好奇地朝他问。   柳小八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吐了一口浊气,似乎要将心中那些愤怒都给一并驱赶掉一样。   但事实上并没有什么用,他开口后口气仍旧充满了愤怒:“他爹娘,早在之前逃难的时候,想拿他换粮食,然后没想到人家嫌弃他太瘦,没换成,也那是那以后,他爹娘就嫌弃他,后来即便是在镇子上落了户,也是对他时常打骂,吃也吃不饱。”   说到这里,想起周天宝头上那道疤,“他头上的疤,也是他自家人动的手。”然后又气愤填膺地与周梨说,那日镇子上发生了暴乱,其中有一股就是周二老带着儿子们和与潘家那头的男子们组成的。   但是周天宝因为心软不愿意动手,叫他爹气得一个板凳砸过来,便将他砸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他说他醒来的时候,大家已经走了,他没地方去,就回到了桐树村,想在这里挖个坑,给你爷奶立个坟头,再把自己埋了。”   柳小八说完,一时觉得这周天宝比自己还要可怜多了。   自己就算是如今没了叔婶的消息,可是他祖父死前,还是在拼命保护自己。可周天宝呢?他那些血脉至亲都是如何对待他的?   周梨万万没有想到,周天宝过的竟然是这般日子,难怪那日在镇子外面挖野菜遇到他的时候,整个人就唯唯诺诺的。   而一旁的莫元夕听得这话,忽觉得这周天宝不就是和自己一样的命运么?都是家中弃子。若不是这一场天灾,只怕他们这一辈子都看不清楚身边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嘴脸。   当下又见柳小八满脸的愤怒,想起当初周梨同自己说的话,只宽慰道:“从另外一方面来说,又不见得不是什么坏事,早日认清楚现实不是更好么?”   她的事柳小八也早就晓得了,毕竟每日同一个屋檐之下生活。所以也明白莫元夕这话是什么意思,只不过想着周天宝那一双耳朵从此听不见声音,还是摇着头,“这不一样,他往后都听不到声音了,我听人说,要是听不到声音,时间久了,就忘记该怎么说话了,所以你看外头那些聋哑,其实他们只是聋,并不是哑巴,只不过没听过声音,不知道怎么说话罢了。”   周梨这会儿也没心情听他们俩说什么了,手里的活儿虽然没停下,但是思绪已经飘了老远。   当天晚上吃过晚饭后,与白亦初一起坐在墙头上,“明天,你陪我和周天宝去给我爷奶立个坟头吧。”   白亦初这会儿也晓得了周天宝的那些个经历,“好,不过眼下没香火,坑可能要委屈他们一些。”   “没事,就意思一下,有个念想罢了。”她说着,怎么也想不通,二叔怎么做了那般人,这手里从此后就沾了无辜人的命。   又或许,在好久前,他就做过这样的事情,只不过自己不知道罢了。   翌日,三人辰时二刻左右,便出了院子,那姜玉阳不放心,生怕白亦初杀了那么多狼,引得狼报复,便跟了去。   周梨父亲的坟离村子有些距离,不过周梨他们也就打算立个衣冠冢,墓碑也没有正式的,只从家里的柴火里挑了两条最端正的出来,写了他二人的姓名。   如今在周老大的旁边堆了两个小土包,栽上那所谓的墓碑,磕了头就算是作数了。   这两个坟立了,周梨心中的事情也算是放下去了一件,那周天宝耳朵听不见,又见自己整日跟他们白吃白喝,各人都有事情做,唯独自己闲着。想是因为被父母嫌弃的日子,总是叫他有种生怕被嫌弃被赶走的恐慌。   所以见着什么都跟着帮忙做。   莫元夕煮饭他劈柴打水,柳小八熟皮子他也在一旁搭手,就连姜玉阳看完没来得及收拾的书,他都要给帮收好。   周梨觉得他完全不用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但是说了,周天宝不听,也听不见。   也只好作罢。   这时间过得飞快,周梨已经将那书都翻遍了一回,这附近的狼群大概已经被白亦初赶尽杀绝了,这段时间柳小八和周天宝已经熟了一大垒厚厚的狼皮堆在窝棚里。   周梨和姜玉阳白亦初商量着,回镇子上看看。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回去。   最后还是白亦初主动挑起这个担子,虽然姜玉阳也有些功夫,但他觉得姜玉阳是个大人,太显眼了。   自己一个小孩,容易隐匿。   也是如此,最后大家也都推选他。   镇子离村子一天是足够了的。   当晚白亦初就带来了消息,“镇子现在人不少,听他们说芦洲混入了保皇党的奸细。”说到这里,明明晓得周天宝听不见,但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你二叔他们,好像和保皇党有联系,如今州府那边听说疫情就快要结束了,当下怕是已经在派人追查他们。”   说到这里,少不得要提起县令老爷,“咱们这整个芦洲,也就咱们县里压着粮食不放,其他县早就已经开仓放了粮,所以现在大家都怀疑,他是那保皇党的人,故意压着粮食不放,在老百姓中间制造恐慌   ,好叫那保皇党趁虚而入。”   不过白亦初的这些消息不全面,事实上周梨预料的对,这位县老爷不是什么保皇党的人,而是单纯的贪财,又见州府那边因为疫情的缘故管不到自己,便将粮食大半都私自卖了去。   而周梨此刻只关注州府那边疫情结束,而且这次暴乱并没有引起大规模,因为其他县里都早发下了粮食,根本不像是本县一般。   所以只欣喜道:“这般说来,他们也逃去齐州了,如今这镇子上县里都是安全的?”   “是这样,不过外面到处都乱糟糟的,这要重建又不知何时,大家现在住的窝棚还不如我们这呢!我觉得咱们不如再等几天,直接收拾行李去州府就好了。”说罢,朝姜玉阳看过去,“姜大哥,你觉得呢?”   姜玉阳自然巴不得早些回州府,这段日子他什么都做不到,好似被困在那沼泽浅洼的鱼一般。   至于周梨,想去州府的那颗心,比谁都要急切。   唯独柳小八有些慌张,“你们走了,我怎么办?”难不成真到镇子上开一家皮毛店么?   周天宝耳朵听不见,所以哪怕知道白亦初探消息回来,也没上前来,只一往如故地埋头干活。   “一起走呗,我觉得你叔婶这么久都没有消息,你是不必再等,兴许他们在外头安了家呢!”其实周梨甚至还想将周天宝带走,如今的周天宝失了聪,两耳听不见,留他一个人在镇子上,一来极有可能因为他爹和舅舅们的所作所为,遭人报复,甚至极有可能被衙门里抓去连罪。   想到这里,不免是担心起来,急忙朝见多识广的姜玉阳问,“周天宝不会被抓吧?”毕竟他爹现在可是保皇党的人,这对于当今圣上来说,那就是活脱脱的乱党啊!   姜玉阳沉思了片刻,“不若直接带他去州府,他这样耳朵清净的人,在大户人家反而更好找差事做,比他一个人在这乡里艰难度日要强,也要安全。”   周梨也是这样打算的,可她担忧的是户籍问题,只忙道:“户籍如何说?他就算是去州府那边登记,可是人家州府那头比不得县里,又才出了保皇党的事情,只怕会更严格,追溯到这原户籍,他还能有什么命?”分明就是自动送上门的鸭子。   周梨其实倒是想了个法子,就是她将周天宝做奴隶买了,然后再去上户籍,这是如此一来,周天宝就是一辈子的奴籍了。   姜玉阳凝眉想了片刻,竟也没有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只能无奈摇头,“那没法。”   所以,周天宝就只能待在这村里么?他要是敢到镇子上去,怎么着也会遇到熟面孔,人家指不定有亲人死在他舅兄和父亲手里呢!还不撕碎了他?   可他一个人待在这村子里,万一过一阵子,这些才消停的狼又来了呢?   时间一天天这样过,周梨见天发愁,又去同周天宝沟通,没想到他竟然打算留在村子里。   只是他就住在周梨家这里,院墙辕门都皆好,院子里有井,他就把前后的院子全部开垦出来,种地足够他一个人糊口了。   他这个打算,白亦初是同意的。任何问题他考虑的前提,都是以周梨为主。很是担心周天宝的身份被发现,把周梨给连累了。   所以当周天宝提出在这村子里住下来,他第一同意,“好啊,这前后院子的地都开垦了,的确饿不死人,我再想法子给你弄些牲畜,也不至于叫你日日吃素。”   柳小八在一旁给做翻译,同周天宝比划着。   周天宝果然是懂了,连忙举着手朝白亦初作揖道谢。   白亦初也就趁机劝周梨,“由他吧,他愿意留下就留下,你虽是为了他好想带他去州府,可他又不见得想去。”   周梨最终是被说服了,只是走之前,还是让白亦初帮忙检查前后辕门和围墙,就怕出个什么差错,让周天宝置身危险中。   安排好这一切,他们也终于踏上了去往州府的行程。   不过这一次去县里,却是没上一次那般好运气,得了衙门里那几位差人小哥的马车。   而是全靠着两条腿。   这个时候柳小八执意要用独轮车推着去州府换钱的那些狼皮倒是起了大作用。   晚上既然可以做褥子垫子,狼皮上隐隐留下的属于狼的气味,也劝退了不少野兽,好叫他们路上得了个安静。也就是阿黄胆子大,躺在上面呼呼大睡。   但实在是太多了,到了县里后,周梨还是劝说柳小八给卖了。   只不过这会儿县里百业待兴,这狼皮没卖起好价格,不过最主要的其实还是因为这狼皮虽然是成块,但是熟皮子的技术不行,大部份人家还要翻新花人力。   为此柳小八被稍微打击了一下,也就忍痛给卖掉。   因为狼几乎是白亦初杀的,所以两人一人一半,柳小八分了白亦初银子,看着手里还剩下的五两银子,还是忍不住感慨,“难怪那些皮毛商人一个个看着富得流油,感情这做皮毛生意好生赚钱。”   然后激动地拉着白亦初说:“你看那皮毛贩子,他一口气揣了那么多银子呢!我瞧着,整整有五十多两!我以后也要做皮毛商。”   他不知道的是,周梨身上可是有好几个五十两呢!   白亦初可没他那兴致,只从自己分到的五两银子里,分了三两银子出来,雇了一辆驴车。   上一次来的时候,还能见着马车。   可是因这贪财的该死的县老爷,导致县里又遭了一回暴乱,所以如今哪里还能见着什么牛马?有一头驴都不错了。   小毛驴拉车,终究是不如马,所以行程并不快。   路上拖拖拉拉的,等着他们到州府的时候,疫情彻底结束了,越是靠近州府,周梨一颗心就越是激动。   一来是要见着至亲血脉了,二来在路上,就遇到许多从四面八方朝州府赶来的人说,这州府如今地契便宜得跟白菜一样,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   她在心里粗略地算了一回,她那些银子可以买个带院子的铺子还有的余。她的卤菜摊子看来就要直接晋级为店铺了。   如此她心中怎么不高兴?这还不算姐姐的那些银子。   眼下唯一担心的就是镇子上姐姐家地窖下面的粮食,安顿好后就得立即安排人去偷摸运送来州府里。   很快,城门就出现在了大家的视线中。   周梨第一次来州府,免不得是兴奋,早早就和柳小八一般,整个人都从车里挤了出来,两人动作太激动,一不留神把赶车的姜玉阳直接给挤了下去。   姜玉阳性子是真的特别好,见此也只无奈地笑了笑,然后伸手拉着毛驴,朝城门口走去。   白亦初就没那么觉得新鲜,至于本来就出生在州府的莫元夕就更不必多说了。   所以那最好的观望地儿,都给了柳小八和周梨这俩没见过世面的东张西望。   单单是一个城门,两人就看得个眼花缭乱。   大抵是从去年开始,经历的苦难过于多了,导致他们这会儿看着许多衣着鲜艳又健康的人,那叫一个欢喜。   正瞧着,两人叫白亦初弹了一下脑门,“别瞧了,拿你们的户籍出来。”   保皇党的事情闹得凶,所以进城自然是要严查的。   周梨见着那两个穿着甲衣官兵,心里有些紧张起来,暗自庆幸,幸好没带周天宝,不然这一查,自己可不就是把人往大牢里送么?   指不定自己到时候也要吃罪呢!   户籍一一检查过,他们一行人得以安全入行。   柳小八却只瞧着那一队整整齐齐的巡逻兵瞧去,两眼冒星星,满脸的羡慕:“他们好威武啊!”   白亦初难得看了过去,这大抵是他觉得唯一有意思的。不过听到柳小八的话,不以为然地打量着那些人的衣甲,“有朝一日,我也能穿上!”   只不过和往常一般,刚说完就叫周梨掐了一把,“做你个春秋大梦吧!等安顿下来,我马上给你找学馆。”   其实并不疼,但白亦初还是做出一副十分配合的样子,好似疼得   他龇牙咧嘴的。   柳小八在一旁哈哈笑,也是这当头,他们的驴车穿过了那厚厚的城门,入目便是高楼亭台,人声鼎沸,满街都是来来往往的行人,虽说那穿着绫罗绸缎的极少,但这满街上的热闹,还是给了柳小八极大的震撼。   他以往对于州府的认知,也就觉得肯定天天都和镇子上赶集一样热闹罢了。但因为书没怎么念,也没见过所谓的高楼,认知仅仅也就到那里,凭着那浅薄的想象,是无法想象出真正的繁华该是什么样子的。   因此现在一副十足土包子进城的样子,整个好人好似那土拨鼠一般,大嘴还微张,那一副表情好像就是上了天宫一般。   周梨也兴奋,但绝对没有柳小八这种没过世面的表情,反而是欢喜振奋,觉得这一幕颇有些清明上河图的样子。   思绪忍不住飞起来,若是泸州的州府都这样,那一杆子打下去,满是权贵的上京该是怎么繁华热闹啊?   她心中满是向往。又见着街边来来往往皆是行人,“这满城的人,做吃食怎么可能不赚钱?只要价格公道,看来我这铺子迟早要开起来了。”   白亦初一听这话,就晓得周梨对卤菜铺子念念不忘,但他却不喜欢,只嘟嚷着泼冷水:“万一这州府的人不喜欢卤菜呢?”   柳小八听到他二人的声音,似乎才像是从这巨大的震撼中反应过来,方将嘴巴合拢,激动地扯着白亦初,“阿初阿初,这里好多人啊!还有那看着街上的店铺,居然都是两层的,天了,咱们镇子上都没有两层的酒楼呢!”   白亦初听着他那震惊夸张的声音,一把按住他的头,将他塞回驴车里,“可别出来丢人了。”   但柳小八立即又挣扎着将头伸出来,引得坐在里面只挑着帘子打量的莫元夕咯咯笑。   他们四个坐在驴车上打闹着,满街的琳琅满目压根是看不过来,只觉得什么都瞧着新鲜,便是一样的菜,乡下有,这里看着也觉得好似比乡下的要水灵一些。   也没留神姜玉阳将驴车往哪里牵,反正他们还没看尽兴,驴车忽然转进一条小巷子里。   说是小巷子,但其实和他们镇子上的街道两样宽,就是左右忽然没了那些个店铺,也少了挤满街道的小商贩们,所以忽觉得冷寂无聊。   几人也像是才反应过来,忙想起要问姜玉阳,“这是哪里?姜大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周梨只瞧见这巷子两侧,都是旁人家的高墙,偶尔有一两扇门,都紧闭着,门边左右置放了抱鼓石,旁侧的墙根下有拴马桩和马凳,便想没准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后门呢!   姜玉阳又重新穿上他那一身青绿色长袍的他,抬手指着巷子尽头那两扇紧闭的拱形门,“那里便是咱们的歇脚处。”长长的袖子被顺着巷子里卷进来的风,吹得鼓鼓的。   周梨一听,顿时激动起来,急忙问:“我表哥他们都在这里么?”   姜玉阳笑道:“都在。”时疫就死了些老人,那也就可以百分百确定,大家都还活着。   听得这话,周梨那叫一个兴奋,恨不得自己下驴车来亲自扛着驴跑,一面迫不及待地朝大门看去。   又忍不住问:“他们该不知晓我们今日到吧?”   话音才落,柳小八又道:“何止,他们还不晓得你们还活着呢!”   “呸。”周梨只觉得当下说这晦气,回头假意啐了他一口,然后神色激动地想要立刻就下驴车,跑去敲门。   但随着驴车越来越靠近巷子里尽头,那两扇拱形大门也越来越看得清楚,瞧着上头那大大的两个铜色门环,不免又有些紧张起来,“姜大哥,表哥他们是借住在这里么?”心里忍不住想,这么多人口住在人家,又要吃又要喝,即便衙门发了点粮食,可是多麻烦人家。   到时候少不得要道谢,那自己置办房屋开铺子的事情,怕是要延后了。   可能卤菜铺子又要变成卤菜摊子了。   “这是我一个叔叔家,他老人家不在本地,如今除了你表哥他们,无人居住。”姜玉阳回着。   周梨倒是不怀疑姜玉阳,毕竟他的气度和学识摆在那里,有着这么一位在州府有大宅子的叔叔,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可是总觉得还是不对劲,但这会儿更多的是开心,加上车已经到了门口,她也就没顾得上多想,急忙跳下车去。   这会儿牵着驴走在前面的姜玉阳已经敲门了,随后便将驴子从车上解开,将其拴到一旁的拴马桩上。   也是这会儿功夫,里头传来了声音,“谁呀?”   这声音周梨熟悉得不行,原本紧张期待的她,一下就隔着门高兴的叫起来:“元姨,是我!”   随后里面开门的速度一下快了许多,随后房门被拉开,周梨便看到了熟悉不已的面孔。   没等她奔过去,里头的人已经跑出来了,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然后哭起来。   元氏又哭又是责备,但其实也没真说什么重话,但到底对于当初周梨敲晕了杜仪,偷偷一个人回去找白亦初还是有些气恼的。   不过随后看到跳下马车,似乎又长高了许多的白亦初,眼角含泪地笑道:“都好都好!还好好的就好!”   又见柳小八一个人,不见他爷和叔婶,心里一下便有了数,没有多问,只笑着喊柳小八快些进来。   不过面对相貌娇媚的莫元夕,便有些不解,只下意识地朝着姜玉阳看过去,那目光明显就是以为姜玉阳买的丫鬟。   却不想还没等姜玉阳开口解释,莫元夕已经下了车,恭恭敬敬有模有样地朝她福身行礼:“元夕见过夫人。”   “这?”元氏彻底愣了。   不过周梨忙着见姐姐他们,便十分霸气道:“她是我的人,回头再同元姨你说,姐姐和表哥他们呢?”   元氏这才想起周梨还没见到大家,大家也还不晓得周梨和白亦初都被姜玉阳平安带回来的事,只忙着吆喝,一行人进了院子。   这院子并不如周梨所以为的那样豪华那样大,但布置也是十分雅致,可以看出来主人家是下了些本钱的。   不过她如今心思不在院子上,自然没多看,只恨不得立即飞奔到自家亲人跟前。   从前明明觉得和周秀珠的感情不会太深,毕竟相处时间太短,可是经过了这些大灾大难,又见过了那么多血亲之间的反目为仇。   所以周梨越发觉得自己身边这些亲人该多难得。   “姐!”还离得远远,她就看到了还是照样单薄瘦弱的周秀珠,激动地直接一蹦恨不得越个三千里,直接奔到她的跟前。   她这一声惊得那正在缝衣裳的周秀珠一个激灵,险些刺伤了自己的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忙扔下手里的衣裳和针线朝周梨跑来,“阿梨!”   姐妹重逢,少不得说是有多少欢喜了,不消片刻,杜屏儿领着许青苗和小树都一并来了,大家聚在一处,既有劫后逃生的欢喜,又有那再度重逢的幸福,一家人抱在一团,好不欢喜。   柳小八见此光景,心中少不得羡慕,但又替周梨他们高兴。   一旁的莫元夕倒是冷静得很,瞧见柳小八那眼里的羡慕,只道:“他们这样的好人,合该能再度重逢,一家团圆。”   柳小八‘嗯’地应了一声,赞同地点了点头。   周梨兴奋过后,这才发现少了一个杜仪,只左看右瞧   的,“表哥呢?”   “阿仪出去了,要说这一次我们能几次死里逃生,都是因阿仪这些朋友帮忙。”周秀珠回着,又道杜仪的朋友救了大家,杜仪少不得是要帮人做些事情的。   这话倒也有道理,周梨也就没再多问。   元氏和周秀珠本来还想找姜玉阳道谢,却发现姜玉阳自打将车和驴子都送进来后,便出门去了。   也不晓得是去了哪里。   周梨想起她因为担心大家而乱了分寸,叫姜玉阳做了好些天的活死人,晓得这事儿瞒不过,便主动交代。   元氏和周秀珠几人一听,又哭又笑了一回,但更多的是觉得对不住人家姜玉阳。   “是呢,人家姜公子那样一个好儿郎,进出都是有人伺候的,若不是你表哥,人家怎么可能冒险跑到那样的乡下去,本来危险就多,你还险些叫人丢了命。”周秀珠嘴上虽这样说,但也没真朝周梨下手,反而是抱着她又哭了一回。   到底周梨也是为了他们这一行人。   而如今劫后重逢,少不得又许多话要说,那莫元夕见此,便自己找到厨房去,给他们泡了茶来润喉。   也是这会儿,周梨将莫元夕的事给说了。   当然这期间也提了柳小八和周老二家的事情,众人少不得是要骂周老二一回,又说周家祖上积的德都叫他败坏完了,死了要下那阿鼻地狱,可怜那周天宝,算是那一家子里唯一一个有些良心的,却落了这么个下场。   人生唏嘘好无常。   这一说,便是聊到了大晚上,也终于瞧见了回来的杜仪。   只不过周梨看到如今身穿着长儒袍的杜仪,只觉得他已经不是单纯的英俊了,甚至还有几分说不上来的气度。   睡前只私底下和白亦初在屋檐下偷偷说:“我瞧着表哥越来越像是贵公子了。”而且不是衣衫装饰的那种贵气,好像是骨子里长出来的一样。   白亦初也纳闷,“他那些朋友,瞧着更像是他的仆从。”虽然说是仆从,好像又不大对,但一时间白亦初也找不到什么好的词儿来形容。   两人脑壳凑在一处,窸窸窣窣说了一堆话,这才分别去睡觉。   他们是下午些时候到的,一直聊到晚饭后月上中天,期间不但各自说了分开后这段时间的所有经历,还聊了这城中的房价。   周梨怕夜长梦多,政策又忽然改了,所以打算明早就去牙行看房子,争取把这事儿早日落实,落了户籍。   至于粮食的事情,今晚杜仪便说,他已经找朋友去取了,叫大家不要担心。   如今大家沾了他的光住大院子,分开后一路上他也尽力保护元姨和姐姐娘三了。他真有歹心,早就有无数的机会甩掉了姐姐他们那些拖油瓶,更不可能托付姜玉阳去寻自己和白亦初。   所以周梨自然是没有去怀疑他的道理,全权由他处理。   如此,自己也完全能把所有的精力都花费在找房子之上。   她躺在床上,一面盘算着来日的计划。   按理说这床铺得软软的,被子都是崭新的,也不似自家的被子那样厚重,柔软得不像话,但周梨这翻来覆去的,竟然觉得有些睡得不舒坦。   第二日果然是觉得浑身腰酸背痛的,只跟莫元夕吐槽,“我果然是天生的穷苦命了,人家要是坐咱那样只垫一层薄单的驴车,怕是骨头都给震得散了架,偏我跟个没事人一样,如今云被锦褥,我倒是睡得不自在。”   莫元夕在一头捂嘴偷笑。   等收拾好,吃了早饭,就迫不及待地去找房子。   至于周秀珠和元氏这两代寡妇,是不大愿意出门的,杜屏儿又更不能开口说话,索性就留了下来。   青苗和小树儿倒是想去街上,但两人年纪小,被周秀珠给拦住了。   莫元夕也不愿意去,她觉得自己做个丫鬟,就要有丫鬟的样子,该留下来干活。   至于周梨这个姑娘身边,左右有白亦初和柳小八,完全不用她作陪的。   那杜仪却是个忙人,周梨不好麻烦他。   于是乎,最后就是他三人出门。   三人出了门,便直径去了起先姜玉阳提过的一家牙行。   只不过这会儿衙门有这样的惠民政策,各路县城镇子上的人马都从四面八方涌进来了,导致这牙行里那叫一个拥挤。   牙子们本来就忙不过来,客多到随便他们挑拣。所以一般而言,他们都要挑选那种衣裳鲜光体面的客人。   而周梨他们这三个十三岁没到的孩子,直接叫人当做是那捣乱的,主动去问了好几个牙子,都没人理会,还叫他们一边玩儿去。   周梨给气得不行,又换了一家,仍旧是如此待遇,这个时候虽是气恼,但也不得不承认,“果然,这世人都是先敬罗衣再敬人,咱们不单年纪小不占优势就罢了,还一身破衣烂衫,谁会理咱呢?”   于是决定斥巨资买身新衣裳。   柳小八想着自己就五两银子的身家,还是靠白亦初赚来的,连连摆手拒绝,“我就不用了,我就穿我这一身,正好当你的小厮。”   周梨又看朝白亦初。   白亦初也摇头,“那我是你的护卫,你想想你新衣裳一穿,你就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出门还带护卫和小厮,多威风啊。”   虽然他们俩都是为了省钱,但周梨觉得这话十分有道理,于是就只买了自己一身新衣裳。   果然啊这人靠衣装马靠鞍,她这新衣裳一换,整个人瞧着容光散发,真真被那一身粉嫩衣裙衬托得像是谁家的千金小姐一般。   那双手原本也是有些粗糙的,但是回桐树村这一次,反而给养嫩了几分。   待再一次踏入另外一家没去过的牙行,立马就有牙子主动迎上来,“啊哟,这位小姐,可要买人还是?”   这牙子一张正方脸,人中两侧各里了一点小胡子,大鼻子小嘴巴,笑起来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整张脸最醒目的也就是那俩鼻孔和那两搓小胡子了。   周梨看着这脸,一下就想到了麻将里的四饼。   牙子瞧见周梨身边跟着的两个小子,以为她想买丫鬟,问完就要领着她去后院看人。   不过却听周梨说,“我不看人,我瞧房子,那种带前面铺子带后院的,最好是能住上十来人也不显得拥挤的。”她一口气说完,见牙子眯着眼睛看自己,一副不信的样子,只耐着性子问:“可是有?”   见她态度倒也坚定认真,不怎么像是来玩笑拿自己消遣的,正方脸牙子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接她这一客,没准小姑娘真是要买呢!   于是便笑道:“有有有!小姐这边请,不是夸海口,这整个州府里就我们牙行房源最齐全,且都有图册再手。”   周梨闻言,与他跨进了待客厅,只见这里因人多,也有些像是后世那房地产公司的销售厅一样,摆了些桌子,但凡是坐了客人的桌子旁边,都有个抱着册子的牙子在给客人推荐。   只不过是多了些屏风。   但依稀能看到这些来看房的客人里,也是有女人家的。   她在正方脸牙子的招呼下坐下,那柳小八也习惯性要坐,不过叫机灵的白亦初眼疾手快拉了一把。   可别忘记了,他们现在扮演的可是小厮和护卫。   那正方脸牙子没瞧见,但是他的同事却瞧见了,不过不但没提醒正方脸,反而露出一副讥讽冷笑。   白亦初和周梨都看见了,对方不但嘲讽他们,还嘲讽正方脸,显然两人中间是有些摩擦的。   没准就指望着正方脸白忙活呢!   周梨很快就收回了目光,看着热情四溢的正方脸给自己介绍的几套房源,瞧了其中几处,便问着正方脸:“可是能引我们去看?”   正方脸犹豫了一下,想着这客都接了,看下也无妨。左右这牙行里,就自己难接到生意,好不容易有客人找自己,人家又忽然被撬走了。于是一咬牙,决定碰一碰运气,   “可以的。”   “那麻烦了。”周梨当下立即起身,那买房是住人的,怎么可能只是看图就付钱呢?那得是大脑散成了豆腐渣吧?   正方脸当即便收拾着,找管事的拿了钥匙。   管事的见他终于有客人,正要夸赞他,哪里晓得目光一扫,竟然三个小孩子,只觉得是戏耍于他。   正要劝说,可见着正方脸已经高高兴兴拿着钥匙去了,便也只能无奈摇头。   话说这正方脸是他妹夫,算是走了自己后门进来的,叫原来牙行里几个牙子十分不满,他们本来想趁着这最近生意好,将自己的人带入门的。   但是他们不敢对管事如何,只能将所有怨气怒火都对准了正方脸。   这厢正方脸领着他们去就近的一套,一面介绍着这四周的街道,又说哪一条最热闹,东边街道主要买什么,西边的坊里又都在做什么生意。   反正作为一个牙子,他倒是个合格的。   在他滔滔不绝间,已是到了那院子门前。   他们是进了巷道走的后院门,进门便是两侧靠墙的倒座,往左有一处算是宽敞的院子,右侧去了是关牛马畜生棚子,中间有一条遮雨小廊,两侧空地闲置着,既没有铺石板也没栽种花草,周梨一看就统计了一下面积,觉得就这些个空地收拾起来,种植些小菜,足够他们一大家子吃了。   过了这遮雨小廊,就在原主人家住的正房,左右各有耳房。   原来的主人家不识文化,所以左边做了卧房,中间正屋待客又做堂屋,墙上依稀还能看到主人家原来供奉的天地君亲师的神龛痕迹,右边是儿子的屋子。   周梨却觉得,做书房正好,这右边的房间也是一进一出两间的耳房,里外两间开轩都是好景色,里头的窗户能看到一方小池,到时候养几尾鱼种两支荷花,衬着旁边靠墙的那一株红枫树,那境意一下就来了。   而外面的窗户面对着的,又是一颗参天的老银杏树,这个天灾里也没见着干枯的老银杏树,这会儿有着满树的叶子呢!等到了秋天,金黄叶子落了一地,那该是一副漂亮的景色啊。   此刻哪怕前院和铺子还没看,周梨就已经十分喜欢了。   又有空余地方种菜,又有景色可赏。   但她也晓得,这人啊不能喜形于色,不然都不好杀价了。   因此那边表情淡淡的,三人里也就是柳小八一惊一乍没见过世面的的样子。   前院中规中矩,走过穿堂便到了铺子里。   铺子不算宽敞,但上下两楼。但周梨觉得做卤菜铺子,其实只一层也仅够了,余下的工作完全可以放到前院去做,而且灶房里的那两口灶火也足够大,也没有必要再另外在这铺子里打灶火了。   但正方脸问起,她也不说好,只不动声色地去看了第二家第三家,为此还在城里多走了一里的路。   第二家店铺位置很正,但是后院周梨瞧不上,一来是空闲地势太少,二来房屋也不如那第一家崭新,略显陈旧。   但她却开口问了第二家的价格,还假意同正方脸杀了一回价,但她给得实在太低,正方脸不敢做主。   于是周梨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退而求其次,选了第一家,又指出后院布局乱,铺子虽有两层但不够宽敞,如此一来那第二层又有什么用呢?   开个什么铺子,营生都不好铺展开。   她这话没错,早前就有几波人看重了这院子,但因铺子太小,开个书店都不够,更不要说张罗酒楼了,就只能是简单卖些个小零嘴儿。   但真开小零嘴儿的,人家又不愿意花这钱买下这院子,仍旧是觉得第二层多此一举,没有什么大作用。住人临街太吵闹,堆放货物还得爬楼,实在麻烦不已。   周梨也把这些问题都一一指出来,正方脸这个时候便晓得,周梨这小姑娘可不好糊弄了,但还是磨破了嘴皮子,和周梨拉扯。   最终周梨点头了,以八十八两银子给买了。   正方脸在听到她同意的那一瞬间,还有些觉得不真实,天可怜见老天爷也看不过去,终于派了这么个心善的小姑娘来叫自己开张。   当即兴奋又热情,还掏钱请周梨吃了一串糖葫芦,看得跟在身后的柳小八那叫一个嘴馋,时不时能听到他吞咽口水的声音。   自然也叫白亦初瞪了好几次。   但正方脸此刻都在成交的欢喜中,自然懒得去多管这个不懂规矩的小厮,只问周梨,“小姐果真是自己买?不经家里人?”   周梨腰杆挺得直直的,“这世道,有几家能十全十美的,我家便是我做主,总不好叫那寡母出门抛头露面吧?”   这话倒很是,这天灾本就叫大家吃不消,偏还引来了不少人祸,整个芦洲要寻那十全十美的人家,是真的很难了。   于是也就不质疑了,当即领了周梨他们回牙行,和管事说了此事。   管事有些不敢相信,但想着这过户迁籍,得去衙门里办理呢!这小姑娘总不可能这么大但,敢去衙门里寻玩笑?   又想起正方脸还没单子,便叫他试一试,给了地契与他,只叮嘱道:“好好揣着,不给银子不过明路,是断然不能给他们的。”如今,各路骗子十八般技艺,可防不胜防。   谁晓得这几个小娃儿是不是骗子呢!   正方脸自然是一一谨记了,只将那地契房契贴身揣着,一手紧紧按着胸口,领了周梨他们去衙门里办理。   衙门里如今是专门收拾了两间屋子出来,用来办理这些过户手续,还格外聘请了几个文书坐在那里帮忙办理。   但这安家过户不是小事情,所以专管户籍的总管只来来回回在这两间屋子里踱来踱去,就是为了作监督。   周梨这个小女娃儿来自己买房,又要过户籍等,他便来多瞧了一眼。   程序倒是简单,衙门过目盖章,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契约从旧换新,重新标注了地址面积,再有周梨的名字和手印,就完事了。   她家中因还有元氏这个寡母,还有姐姐他们,所以顺理成章立了女户。其实这若是灾前,不晓得要办个这样的女户,不晓得有多少重困难呢!   但当下不比从前了,多少人家缺七少八的,那么多女人没了男人,孩子没了爹娘的,难不成不给立户头了?   于是倒比周梨所预想中的简单几分。   高高兴兴办好,她喜正方脸乐,一个揣着地契房契,一个摸着八十两银票,有些觉得不真实。   一路高高兴兴相互说着恭维话,她祝正方脸生意兴隆,正方脸提前道喜她乔建新居。   出了衙门,各自走一边。   不过周梨走出衙门两步,便忍不住欣喜地拿起那地契左看右看,白亦初瞧见这虽然里衙门口不远,但是人来人往的,好生怕叫人一把给抢了去,只连忙按住她的手,“收好,咱回家再看也不迟。”   后面的柳小八添补了一句:“买了糖葫芦再回去。”他长了十二三岁,还没吃过这东西呢!   方才见周梨吃,瞧着可美味了。又想那正方脸好生抠门,怎么就买一串?没瞧见有三个孩子么?   糖葫芦的确不错,周梨想着买回去给小树儿他们,但是一想到价格有些美丽,转头便决定去买山楂回去自己做。   而他们这刚走,知府大人也从外归来,下了轿子进衙门里去。   正巧遇着那办理户籍的管事,便闲谈了几句,不晓得怎就扯到了人丁之上,只说那灾情时候   ,没了不少孩子,便问可有单独的女子来入户,好叫衙门里的冰人记了名字,回头去寻,与她找一户婚姻,看愿不愿意。   成了婚,就会生娃,人丁可不就来了嘛。   办理户籍的管事无奈笑道:“倒是有,不过是个小姑娘,她家里是有个寡母,但有她在,她那寡母应该不会再改嫁,何况方才询问户籍时候,她父亲已经走了几年,若真有那心,她寡母不会等到如今了。”   但随即又想起那个小姑娘询问了她姐姐入户的事情,想着也是个寡妇,便回着,“不过这小姑娘有个姐姐,也是没了男人,带着一双儿女,是与夫家是和离的。”   和离的婚姻极少,这一下就让知府大人想起早前自己下到一处小镇子上,倒是顺了一个小姑娘的意,帮了一回忙,照着那小姑娘的意思,是想给她姐姐和离,但那时候还没法子。   如今想起,发现自己竟然还能清楚记得起那小姑娘的相貌来,不免是有些好奇,也不晓得她那样聪明伶俐的姑娘家,可是逃过了这一劫难?   想到此,便顺口问起户籍管事:“这立女户的小姑娘叫做什么名字,又是哪一方来的?”   管事户籍想起前阵子那八普县令干的糊涂事,白白还了许多性命,也枉然了早前公孙大人辛苦治理,心中十分遗憾,嘴里则回着:“说来也是巧了,正是当初大人您所在的那八普县治下的一个小镇子上的,姓周,单名一个梨花的梨。”   他这一说,那知府大人公孙曜嘴角忽然就扬起了,为了州府琐事皱眉了一天的他就这样欢喜起来,“哈哈,果然是个聪明孩子。”熬过了天灾不说,还摸到了这州府里。 第37章   不过周梨的事情, 于这公孙曜也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插曲罢了。   因为这时候里头有衙差来禀,“大人,上京来人了。”   公孙曜闻言, 脸上的笑意便退了下去,眉眼里多了几分严肃之意,一面挑起袍裾, 快步朝着大厅去,还未跨入门槛,便见着里面穿着一身黑紫色衣袍的青年男子。   那衣袍与朝廷官员的袍服是不一样的,紧窄的袖口处绑着黑色的护腕,上衣更像是江湖人的劲装,下身的衣摆百褶至膝盖,上绣有着北斗司特有的图腾, 下蹬着一双厚底长靴。   听说, 他们那靴子瞧着和寻常无异,然却是内有玄机,这使得公孙曜不禁朝那一双鞋子多瞧了一眼,试图探查一二那所谓的玄机是什么。   原本正仰头看着厅中墙上挂画的那人闻得脚步声转过来,腰间挂着的佩刀微微晃动了一下,但见他抱拳举手,“下官乃北斗司二属天权, 来芦洲正是为了‘云台案’, 届时还请公孙大人帮忙协助调查。”   按理这个时候,朝廷真要派人来,那也该是查那八普县令私卖粮食一事, 派遣来的官员,应该是刑部才对。   可却派遣了这开国建朝后就直属天子所管辖掌控的北斗司, 且还是二属的人。查的又是二十多年前的云台案。   其实上京之人,多少对于云台案都有所耳闻,但究竟这案子内幕又是什么,却无人知晓。   公孙曜也是前几日收到了密信,才晓得这当年这所谓的云台案的犯人们,竟然有的就被流放到了这芦洲。   就在前年被把整个马家坝子都给埋了的采石场。   那时候自己听闻这采石场坍塌的案子后,还没来得及组织衙役救援,没想到芦洲的驻军就早早地赶到,自己这个八普县令,反而被拦在了外头,只做了些安排灾民的后续工作。   当时他便觉得奇怪,却不想原来那其中,竟是有云台案的犯人。   “那是自然。”他回了天权一句,却只觉得这案子已经二十多年了,那时候自己也不过七八岁的孩童罢了。而马家坝子的案子自己又没能亲自插手?如何帮?因此觉得十分为难,“只怕这案子办起来艰难,本就时间久远,去年至今又接二连三遭了天灾,怕是难以寻迹了。”   这些天权当然知道,不然自己也不会亲自来。不过他不喜欢公孙曜这种出生侯门贵族的公子哥儿,只觉得能办得了什么事?也没指望他能帮自己什么忙,今日来访,也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如今听得他这话,也没觉得半点惊讶,闲谈几句,便告辞离去了。   却不知他的到来,却惊动了那藏在人潮中的一双眼睛。   买了新房子的周梨他们三人早买了山楂回去,她这会儿正与莫元夕一起做糖葫芦,小馋猫树儿和柳小八就在一旁盯着,恨不得那冰糖葫芦马上飞到手里去。   那房子是现成的,如今房契地契都在手里,钥匙也挂在身上,所以她回来后,闲不住的元氏和周秀珠就先过去打扫收拾,争取明日就搬过去。   这姜玉阳的叔叔虽不住在此处,但总在人家长住也不是办法,因此也是打算今日随意打扫一回,明日便搬过去。   白亦初对糖葫芦没兴趣,便与她们二人一并过去了。   如今这里也就周梨他们这一帮孩子。   糖葫芦做好,她和莫元夕原本是准备要做晚饭的,柳小八却举着冰糖葫芦跑来喊她,“阿梨,你表哥回来了,有事叫你呢!”   说起来,周梨还没能好好地坐下来和杜仪说几句呢!只见他忙前忙后的,也不晓得究竟是在忙什么?当下听得叫自己,只忙放下手里的活,叮嘱了莫元夕几句,喊了柳小八在这里帮忙,便过去了。   这院子有前后两院,中间还有一个小花园,园中设了一六角亭,周梨到的时候,只见杜仪一个人站在六角亭里,颀长的背影,给人一种极其孤寂落寞的感觉。   她不知怎的,忽然觉得这个表哥熟悉又陌生,走了过去,还未开口叫表哥,杜仪就已经转过身来了。   他脸色带着笑意,但也无法掩藏他眉间的疲倦,“阿梨,你来了,坐吧。”他招手示意周梨坐,自己也撩起袍裾在对面的小圆凳上坐下来。   小桌上有一壶热茶,几样外面点心铺子里带回来的小点心,很精致,但是周梨觉得过于甜腻,反而更喜欢莫元夕的蒸糕。   杜仪伸手倒了两杯茶,递给周梨一杯,没有一句叙旧的话,很忽然地就对周梨说道:“阿梨,我大概要走了。”   “啊?”周梨捧着那茶,正要垂头抿,却觉得有几分烫,尖着嘴巴准备吹,忽然听得他这话,满脸的惊讶,“去哪里?”   去哪里杜仪也不知道,苦苦一笑,“暂时未定,只是这芦洲于我,似乎并不是那样安全了,我走后,屏儿便只能是指望你了,她不能开口言语,我放心不下她,却有不能带着她与我四处奔波。”   他目光有些飘得远远的,并没有打算和周梨交代一个首尾。   周梨也没有问,但猜到了几分,虽然心智是成熟的,但奈何身体的年纪只有这么大,多少还是有些影响了她。所以下意识就脱口问:“是马家坝子的事么?”   心想难到马家坝子被采石场埋了,这其中果然是有什么蹊跷?而表哥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如今正在被人追杀?   她是这样想的。   但杜仪却给误会了,再加上他一直以来都觉得周梨异常聪明,可惜是个姑娘家,若是为男子,将来不晓得要有怎样大的出息呢!所以就以为,周梨是知道了些什么。   怔了一怔,旋即略有些紧张地叮嘱着周梨:“此事非同小可,关忧大家的性命,正是如此,我才不敢继续在这芦洲待下去。”他这张脸,下面的人说,太明显了,如今北斗司的人来了,若是叫其撞见,只怕是……   所以他必须立刻离开。   知道是有些仓促,更多的是不甘,但没有办法,他虽是有心报仇,可如今他更在意身边这些活着的亲人,不能叫他们牵扯到其中。因此这唯一的办法,只能是自己走远远的。   只有这样,才能叫自己放心去地顺着这马家坝子采石场坍塌的线索,查当年的真相。   而周梨听得他的话,也紧张起来。尤其是那性命攸关几个字,这可不是自己那个法治社会,这里是权贵的天下,庶民的命很不值钱。   所以她当即便朝杜仪拍着胸口表示:“表哥,你不要担心屏儿,我们大家都会照顾好屏儿,你自己在外也要当心些,等过了这个风头,过几年再回来,只是你在外也要千万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免得我们担心你。”   杜仪本来以为,以阿梨的性子,指不定会刨根问底寻个究竟,却没想到她竟然什么都没有问题,还道了这般情真意切的话。   他这个时候越发觉得对不起周梨他们,但却又没有办法,自己身上背负的太多了,不   提当年的冤案,便是这马家坝子里的上百条人命,自己也不能就这样罢了。   那些个被山石活生生压断气的,每一张面孔都是自己从小就看到大的。   “阿梨,谢谢你。”他心中感动,奈何现在却没有办法朝周梨有什么实质性的感谢。   只拿出了五十两的银票,塞给周梨,“这些钱,是我这一两年攒的,再多实在是没有了,权当屏儿的伙食费。屏儿那里,也有当初家里人的抚恤金和一些碎银子,我过几年若是没有消息,有好些的人家,你们便替我张罗,也不要人富贾如何,重要的是人品待她好,若是没有合适的,便一辈子叫她不嫁人也使得。”   周梨看着手里被他强行塞来的五十两银票,有种极其不好的感觉,尤其是听完他后面安排杜屏儿的话后,不禁吓得有些结巴起来:“你,你,表哥你这怎么像是托孤……”   杜仪垂眸,眼里满是苦笑凄然,“你便当我是托孤吧!屏儿女红做得好,往后她真没有能寻到一门如意郎君,你便帮她开一间绣活铺子,此事我已经与她说好了,开铺子的银子,她手里能攒一些,也不要多大,有一张桌子宽的门脸就行。”   周梨越听越是心惊,越是确认了杜仪肯定知道马家坝子坍塌的内幕,果然是叫人追杀了,要亡命天涯去了。   心里又替他着急又替他担忧,只赶紧将那五十两银子塞回他的手里去,“你在外头,要花钱的地方更多,屏儿姐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就拿她做亲姐姐,更何况早年姑姑未曾嫁到马家坝子的时候,我娘身体不好,那时候我爹还在东海,承蒙姑姑多照顾着姐姐一些,就这份恩情,我们更当该护着屏儿姐。”   然后如何也不要那银子。   杜仪竟然是有些推不过她。见她态度又坚决,想起当初她敲晕自己的手段,便只好先作罢,再另寻个机会把银子留下就好了。   这时候只听周梨问道:“除了屏儿姐,我姐他们晓得你要走么?”   “事出突然,并不知晓,我今夜便要走,便不惊动他们了。另外,祝你们乔迁喜乐,往后余生平安幸福。”他们也是今日才晓得,北斗司的人来了,所以不敢多耽搁一分,不然的话若是叫人查到,那时候只怕要连累大家了。   周梨心里有些难过,这才重逢,他便要匆匆而去,且又是亡命天涯,不知几时才能见到。   可又晓得事关性命,不敢出言挽留,只是千言万语叮嘱。   听得那杜仪有些鼻子发酸,但又强行露出笑容来:“你与我母亲,真真是相似,只不过你小小年纪,怎就如此啰嗦了?也就是阿初受得住你这个脾气。”不过杜仪是个感性之人,这越说声音也越来越沙哑,似有些哽咽的意思:“往后,这个家里便要靠你们了。”   又想,自己对不起的人可真多,对不起马家坝子的人,对不起爹娘和大妹,现在又要抛下小妹……   更对不起这个从自己将死人堆里救出来的阿梨。   但他实在是没有办法,这会儿只想,若真有那前世今生才好,这辈子前周梨他们的恩情,下辈子也好能报了。   姜玉阳不知何时来的,身上已经背着包袱,还是穿着他最喜欢的那一身青绿色长袍,整个人文质彬彬的站在那花丛旁边。   “这就要走了么?”周梨见此,急得站起身来。   杜仪也站起身来了,“晚些,城门便要关了。”又扫视了这院子一圈,“这里不能长住了,你们搬走后,就不要再来。”他说罢从周梨身边越过,只不过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过头来,“阿梨,对不住了,屏儿那里,就交托给你。那粮食会按时送来,地址我已留给了人家,你不必担心这事。”   周梨眼睛有些发痒,但她还是忍住了,没去揉眼睛,只故作冷静,笑得轻松,还扬手与他们俩告别,“去吧去吧,路上千万小心,什么事情先顾着自己的命。”   杜仪和姜玉阳都走了。   周梨没敢追过去,只站在那六角亭里一直看着他们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那转角处,这才收回目光,却陡然看到一侧的廊下,躲在柱子后面的杜屏儿。   她见此,便朝杜屏儿走了过去,只瞧见杜屏儿满脸的眼泪,显然也是舍不得那杜仪就这般走了。   也是了,杜仪是去逃命,天晓得这一辈子是否还能再见着呢?她走过去,拉起杜屏儿紧紧绞着手绢的双手,“屏儿姐,表哥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她也在心里劝自己说,现在世道后,只要不往齐州那边走,惹那些疯狗一般的保皇党,肯定是能没事的。   安慰了一会儿杜屏儿,两人一起去了厨房,只叫莫元夕少煮些饭。   众人这才晓得,杜仪他们走了。   天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布满了火烧云,火红色的云光洒满了整片院子,只是这样的明耀光辉却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就被夜幕苍穹所替代掉。   白亦初与元氏白秀珠打着灯笼姗姗回来,得知了杜仪忽然离开后,还交代了这院子住不得,往后也不要再来的话。   大家便误以为是这院子的主人回来了,或是卖了出去。   因此当晚大家就都开始收拾行李。   他们的东西并不多,甚至都不需要雇一辆车,只用那头小驴车就都全部都拉完,一群妇孺孩子,浩浩荡荡地跟在驴车屁股后面,很快便与这藏在巷子尽头的别院分离开。   只不过东西搬到了家里,周梨也没来得及收拾,吆喝着这一家老老小小,揣着自己的户头地契房契,又重新去了衙门,将大家的户籍一一迁移到此处。   周秀珠因为没买房,所以将户头迁到了周梨这里,那柳小八因为孤身一人,也是无人可依,衙门里替他查过了,他叔婶果然是没回来,周梨那里又愿意,便将他的户头也一并上在了周梨这个女户下面。   他们这样的家庭,除了元氏和周秀珠两个大人之外,其余的全是孩子,偏这两个大人又都是寡妇。   本来听说有两寡妇来登记的冰人已经赶了过来,却听得说两人还要抚养七个孩子后,就默默地退了出去。   因为是灾后重建,又是百业待兴,这户籍的事情也好办得很,不过小半天的功夫,便都全部重新在这州府落了户。   只不过成了这城里人,地虽然是分了一些,但都在城外的小村庄四周,实在太远,自己去种十二分不划算,只怕早上从城里扛着锄头出发,还没走到地里,天就要黑了。   所以他们这些人,虽然也是一人分到了一亩地,但压根没什么用,听人说又是不值钱的旱地,白送给人家,怕都没人要。   于是回去的路上,周梨便想到时候给种些杜仲树算了。   她倒是想种植果树,可离了那么远,怕果子还没熟就叫人摘了个干净,若是专门雇一个人来看着,又不划算。   倒不如种植杜仲树,长大了些,就去剥皮卖钱。   这给杜仲树剥皮,可不是摘果子那样简单,只要伸手就能办的。   白亦初听闻她这样安排,当即问了众人,大家都觉得合适,于是乎便去采买铺盖。   他们住在姜玉阳叔叔那院子里时,用的可都是别人家的东西。因此除了铺盖之外,那锅碗瓢盆等日常用品,也是买了几个来回。   也亏得当初白亦初在县里买了那驴车,平日嫌弃驴吃得多,还乱拉屎,这会儿觉得它倒是做了大贡献。   这驴车来来回回在街上跑几趟,家里那院子里也个堆满了。   柳小八想着自己和周家无亲无故,如今户口上在人家上面,又要白住人家,还因此分到了地,   接下来还要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可这样的美事怎么能叫就一个人全占了呢?于是觉得自己该和莫元夕一般,勤快些,为这个家做些贡献。   但自己又不如白亦初有出息,做不得多大的贡献,因此为了让良心上好过一些,央着周梨给他也签一张活契,雇他做小厮,不要工钱的那种。   周梨觉得他大概脑壳有坑,“你吃饱了撑着不是?还赶趟做奴才?”再何况早的时候不吱声,这个时候忙着呢!哪里有空去衙门给他办?   所以理也没理。   不免叫柳小八良心上过不去,干活也闷闷不乐的,反而叫莫元夕来劝他,“你这不是瞎折腾人么?再说我发现了,这活契签不签的,也不是那样重要,全然要看各人自觉才是。你若真有心,以后就再勤快些,眼里要有活儿,不比一张纸强啊。”   不然啊,莫元夕觉得周梨这么会张罗日子,往后只怕是要好起来的,到时候家里不得要重新雇人啊。   反正自己可不能叫别人给代替了。   最起码得叫周梨晓得,自己是她买回来的丫鬟是不能比的。   柳小八听了她的话,一知半解,“所以,我不管那些,只要勤快干活就好?”   莫元夕觉得孺子可教也。   家里要买的东西多,虽然床铺桌子这些大件,原主人家是留下了,但是凳子椅子什么的,却都被搬走了,不但院子里空荡荡,就连屋子里也是如此。   而这些东西买回来后,又要样样归拢,反正正儿八经的搬家,不是一天半日就能妥当的。   加上他们早上又花费了小半天的时间去办理户籍,这下午采买,晚上早就累得腰酸背痛,吃饭也是马马虎虎,然后勉强将床铺整理好。   余下的,第二天继续忙活。   但到第三天,他们才将这屋子里给收拾好,只不过椅子没买到合适的,那和家里大厅配套的实在价格昂贵,周梨舍不得花这份钱,左右他们也不接待什么客人朋友的,就是自家人,所以买了价格相对于便宜的长凳。   搬出搬进还方便,当下入了夏,夜里闷热还能搬到院子里来坐着乘凉。   而家里基本上收拾好了,那许久没下地干活,早就手痒难耐的元氏立马就扛着新买的锄头去开垦后院的空地。   柳小八见了忙去帮忙。   不过是几日的,这原本看着有些空荡荡的院子,便充满了烟火气息,后院的马棚宽敞,家里却只有一头驴,便给隔了鸡圈出来,几只小鸡扔了进去,进了城好像一直不大适应的阿黄,似乎又重新找到了乐趣。   元氏本来还打算喂猪,可是住在这城中央里,上哪里割猪草去?总不能每日为了割猪草,专门出城一趟去吧?   这不是讨那守城士兵们的嫌么?   于是只好作罢,为此好叫元氏惋惜,又和周梨感慨,“到底还是咱们乡下好,这城里连屎尿都要送出去,多麻烦啊。又不能种地又不能养猪,这明年咱们可吃什么呀?”   本来她还想给存下来肥土的,但是每日那收夜香的上门来,压根不给机会存,每月还要花几个钱。   “元姨,咱什么生活都要试一试,总不能待在乡下过着那一成不变的日子。再何况咱们这要开铺子,到时候你哪里有机会去管那些牲畜?得空侍弄后院那些个菜就不错了,反正您放心,我又不会饿着您。”   元氏倒不怕周梨饿着自己,她是觉得自己除了会种地之外,什么本事都没有,如今在这城里,感觉就是做什么都不顺手,白瞎一日吃个几大碗。   而她又是个闲不住的,这说话间,手里还在纳着鞋底。   然其实如今这城里好,大部份的街道都铺满了石板,即便是那些小巷子里,也都铺着细碎石子,已没了乡下那种烂黄泥路要走了,用不着纳这么厚实的鞋底。   而且开了铺子,每日都在家里打转转,哪里有功夫去磨鞋底呢?   她拿针在头上的发鬓里戳了几下,问周梨:“你这卤菜铺子可都要卖些什么?咱在自己家先试么?还有你不是要送阿初去上学么?咱前几日在街上买铺盖的时候,我听闻那些个掌柜铺子总是夸,说什么城外的清风书院最好,要不咱也想法子,送阿初去那里头?”   她的想法很单纯,既然要送白亦初去上学,那就要往好的地方去送,不怕多花那几个钱?   不过一时也担心起来,叹着气道:“自打到了这城里,在外喝口水都是要钱的,这些日子咱家里又置办了这许多东西,你那手里,可还有余钱?”   周梨本就不是那种不会过日子,花钱大手大脚的人,每一分都精打细算着,“自然有的。”生怕元氏不信,只凑到她耳朵边说了些什么。   元氏才放心了几分。不过一头又想着这些天,周秀珠也拿了钱出来,便十分担心,“你姐如今没了桐油铺子,那银子也没个什么来路,他们倒是吃不了多少,可往后小树儿必然要上学读书,哪里有不花钱的道理,可晓得她有要做什么营生?”   “哦,早上你去给菜浇水的时候,她和屏儿才来找过我,说想开个女红铺子,趁着现在价格便宜,两人合伙买个门脸,也不要太大,阿初已经给她们去寻了。”不过周梨的意思,大家都住在这院里,到时候开铺子早出晚归,这城里即便是治安好,可周梨也不愿意她们太远。   因此便和白亦初商议,还是找那个正方脸,帮忙在这条街附近找一处就好了。   元氏一听,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鞋底子,若有所思,“你说我这个,能卖钱不?”   “自然是,只不过利不高。”毕竟买这种鞋底的,都是那干苦力的,偏偏他们这样的人,又出不起贵价钱,所以想要做一行生意,利润高不起来。   只能是薄利多销。   可周梨瞧元氏拿这鞋底还是挺费劲的,瞧着可比她种地要难多了。   但是元氏可不管那么多,只想着能卖钱,顿时就眉开眼笑,“那感情好,等她们开起来了,我拿到她们铺子里去卖,能赚两个盐巴钱,也总好过没有。”   周梨见她高兴,也就不说什么了。   计划着,等白亦初和柳小八回来,把自己要的作料给买齐了,明日就可也开始熬卤汁儿。   但做生意这事儿,并不是那样简单。   作料买回来了,莫元夕也尽心尽力熬了卤汁,卤鸡蛋又卤了些大家常吃的蔬菜和一些荤菜,味道都十分好。   可周梨试营业了两天,竟然没卖去多少。   她就纳闷了,明明那香味引来了不少人,可是大家都只踌躇看看,并不买。   即便真有人买,买得也少。   实在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也让她一颗创业的心稍微受到了些许的打击,只在城里另外的卤菜铺子里也买了些来尝。   发现味道有的好有的坏,但是都有一个共同问题,咸。   尤其是那些荤菜,更是夸张,可偏偏买的人不少。   她忍不住和白亦初吐槽,“大家口味都这么重么?”   白亦初这几日大部份时间都是在跟着正方脸忙周秀珠那铺子的事情。   先是从正方脸那里过契,后来又要帮周秀珠和杜屏儿收拾铺面。她们俩一个人是寡妇,一个是哑巴,在外张罗这事儿是做不成的,还要和请来的师傅打交道,只能是麻烦白亦初了。   而且她们那铺面就真的只有一个小门脸,还不如周梨这卤菜铺子宽敞,且又只有一层,还有些破旧,所以许多地方需要翻修。   反而是周梨这里,前面铺子什么都现成的,她又不卖酒,也不招待客人进来吃饭,所以比较简单,厨房那头又有莫元夕帮忙。   里头卤好抬出来售卖就是。   所以他基本上带着柳小八到处奔走,给周秀珠那边收拾打理。   当下听得周梨的话,也是十分发愁,“那你也放咸点?”   周梨觉得那样实在是破坏了卤菜原本的香味,可是当她在别家卤菜店门口观察了半天,忽然就反应过来了,为什么要加那么多盐?   因为买卤菜的群体,几乎都是寻常老百姓,且干苦力的居多,一来这些人容易出汗,流失盐分,他们当然要吃得咸一点。二来他们不会买太多,咸了也正好下饭。   第三,大家本来都没有什么余钱,吃饭就是为了吃饱,可不是为了好吃,解口腹之欲。   至   于那些富贵人们,吃的花样多了去,更不可能跑到外面这样的小铺子里来买卤菜,自家厨房就能安排了。   而酒楼什么的,人家厨子可是花银子请去的,不可能连卤菜都不会做。   所以她这卤菜铺子的客人,几乎就给定死了,只能是处于最底层的老百姓。   周梨觉得自己悟了,和莫元夕叹息,“想赚钱,只单纯一味追求味道是不行的,咱迟早喝西北风去。所以我决定也加盐!”说话间,几大勺盐已经放到了卤汁里去。   莫元夕叹气,可惜了那么好好的一锅卤汁,眼下除了咸味,她实在是尝不出其他的味道了。   只不过这盐巴不白加,第二日她弄了些试吃。   免费的东西嘛,哪里有人不贪小便宜的?这一试,便有人开始购买。   加上周梨还会送汤汁,卤菜很快就卖了出去。   可是周梨却高兴不起来,唉声叹气道:“我现在很理解,为什么那些自视清高之人,总是不合群……”归根究底,想吃饱穿暖,追求自我只有饿死一个下场。   她还是随波逐流了。   明明一开始觉得自己的卤汁那样完美,一定会成为大家心头之爱。   然而,她想得还是太简单了,老百姓们哪里有能力去追求心头之爱呢?大家只求吃饱穿暖。   她有些小失落,但好在店铺终于正式开业了,花了钱从雕刻店里弄了个牌匾回来,白亦初也恰好将另外一条街上周秀珠她们的门脸打理好,如今从那纸火铺子里买了一串大红鞭炮,挂在周记卤味铺子上方,拿火折子凑近,顿时噼里啪啦的响声从店铺门口传开。   铺子门口一下因为这鞭炮声热闹起来,聚集了不少人,拿着削得细细的牙签尝着试卖品。   周梨翻来覆去想了几个晚上,还是没放弃自己的梦想,除了额外加盐的,她还是保持了原来的本味。   只不过那一部分比较少,特意让白亦初写了字,分别摆在柜台上。   但现实又一次打了她的脸,那正常味道的卤菜,试吃是被吃了个干净,渣渣都不剩下,但是愿意买的人极少,倒是那些加盐明明很咸的卤菜,却卖了个干净。   “社会教我做人啊!”周梨感慨一句,嘴上喊着不屈服,但最终还是让莫元夕少做一些正常盐的。   但铺子总算是顺利开张了,每日总算是有些进账,就算是不多,但维持家里开销还是足够的。   不过要靠这个赚大钱,周梨看着玄乎。   但当下马上又是书院学馆开课的日子了,她就没精力想这些,白亦初已经快十三了,可再耽误不得,必须马上叫他赶紧入学去。   她最先去打听的,仍旧是清风书院,毕竟人人夸赞推荐,为此还专门和白亦初出了一趟城。   白亦初不想读书,一来费钱,耽误自己不能干活,二来他还想着过两年保皇党打起来了,自己没准年纪够了,也能上战场挣功名呢!   所以有些无精打采的,如果不是看着周梨一早起来收拾,又是准备拜礼,怕辜负了周梨一片心意,他才不会跟着来。   这清风书院确实是不错,在官道旁边顺着一条青石板大路走个两盏茶的功夫,便能瞧见重重屋瓦,叫一带青葱树木环抱其中,四周又有高大的白墙护着,门外几方比他们八普县还要巍峨高大的牌坊,上头写着的,都是那读书育人的思想。   单这么一看,周梨只觉得难怪人人挤破了脑袋也想到这清风书院来,就这般的幽静之处,的确正是能专心读书的好地方。   她一时兴奋起来,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将白亦初送进去。   可就在这时,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车轱辘声,她正好要准备避开,后头就听到一阵嘲弄笑骂声,“哪里的穷鬼,还不让开,小心惊着爷的马。”   坦白地说,周梨自打到州府来后,也算是事事顺利,还没遇到个什么糟心事儿。   这算是头一桩了。   那些人说罢,竟然用马鞭抽打着马背,马车顿时加快了速度,竟然有像他们俩冲撞而来之意。   周梨满脸皆是难以置信,特么这样的幽致地方,这些人竟敢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这是谋杀啊!   她气得不轻,被白亦初一把给拉开,那马车顿时贴脸呼啸而过。   马车上的几人只觉得好玩,扭头回来瞧,见着她被打翻的拜礼,皆是些卤味和一些不上台面的便宜酒,哈哈大笑,少不得嘲风起来,“就你们这些个狗都不吃的东西,竟然就想拿来做拜师礼?”   这下便是白亦初也忍不住了,眼见着周梨一早起来精心准备的拜师礼就这样被那群纨绔之弟给毁掉,要上前理论。   但这一次,换周梨将他给拉住了,“没事。”她说得是轻描淡写,可这轻描淡写的背后,其实更多的不过是没有办法罢了。   可窝囊气她也不能白受,不过要采取策略,可不能明里和这些人起口角,更不能动手。   不然改明儿这些人翻到了沟里,可不得查到他们的头上来?   白亦初本是不满周梨这样忍气吞声,但见到她给自己使眼色,立即就明白过来。   两人蹲下身收捡起篮子,将地上打碎的酒盏捡起来,却见那几个纨绔子弟因他们没吱声,只觉得无趣,扬长而去了。   两人这收拾好,虽没了拜师礼,但想着既然都来了,还是决定去看一看。   只是没想到,那些纨绔子弟也是这里的学生,而且和那书院门看起来文质彬彬满身儒雅的先生还十分相熟。   他们看到周梨和白亦初来,哄然笑了一回,方朝大门里去。   只是此刻正是招收学生之际,书院大门是不关的,周梨一眼能看到那蔓延而上的白石长梯和里面的辉煌雕栏,但这个时候她因为那几个学生,已经对这个书院不报什么希望了。   她觉得那些雕栏画栋和这些个纨绔子弟一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然似乎为了证明她的想法是对的,那看起来和蔼可亲又儒雅的先生看了看她篮子里的卤菜,以及打碎了的酒盏,眉头微微皱,看了一旁的白亦初,“你要来入学么?”   白亦初颔首,礼节上没有半分出错。   他是不想上学,但也不会在外给周梨失了体面。   但是没想到那先生微微一笑。   笑是笑了,但是也不和蔼不可亲了,反而笑里布满了讥讽,淡淡说了一句:“你们来早了。”   周梨虽然觉得他态度不好,但还是耐着性子回:“当下不正好是贵书院招收学生的时间么?”怎么会早了呢?   那先生又笑了,明晃晃的讥讽意味,话语更是一点不含蓄,“我的意思,你们家里再辛苦努力个几十年或是几代人,若能像是我方才那几位学生一般驱车前来,或是能给我们书院一年捐赠百两银子,那时候你们再来。”   周梨听得这话,给气笑了。活了这么多年,这怕是第一次真正叫人折辱,偏这折辱她的,又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她看着这书院山门,忽觉得万分讽刺,一把拉起白亦初的手,便大步转身离开。   白亦初生气,但他看着面色冷静的周梨更担心,走了好远,转眼上了官道,见周梨还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心里更慌了,“阿梨,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叫你受这等气。”   周梨生气,在心里把这先生骂了个狗血淋头   ,忽然听得白亦初担忧惶恐的声音,有些莫名其妙地扭头看他,“你为何要同我对不起?错的又不是你。更何况今日那几个纨绔和这狗眼看人低的脏东西叫咱们早早晓得这清风书院是个什么地方,也好过求爷爷告奶奶进来受气要强许多。”   她说着,想起那几个纨绔所乘坐的马车,上面挂着大大的一个‘钟’字,“回头我得仔细访一访,到底是谁家养出来的小畜生,姑奶奶可不受他们这窝囊气。”   白亦初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她到底是气还是不气了。只不过听到她这话,一时有些犯难:“人海茫茫,怕是不好打听。”   “跑得了人,跑不了马车,那么大一个‘钟’字呢!”到底是姑娘家细心些,愤怒之下还能有心思观察这些个细节。   白亦初得了这话,心里盘算着,回头自己利用功夫,去教训这些个小畜生一顿。   但正想着,那周梨好似能看穿他心里所想一般,立即就出言警告,“你可别想着动手,这可不比得乡下,又不是那非常时期,你容我想想旁的办法,叫他们不痛快,不见得是要打在皮肉上。照着我说,撬了他们得意的根本才是打了他们的七寸。”   然后问白亦初,“这城里,没有姓钟的世家吧?”只要不是世家,自己觉得报仇还是很好办又不会惹自己一身骚的。   白亦初摇着头,心里却是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混出个人样来,不能再叫周梨以后被人这般羞辱第二次。   他看着太阳底下自己被拉得长长的影子,想着这几个月自己忽然拔了高个,要说自己十五的话,应该也会有人相信的吧?   这样的话,自己就能早入伍。   早点上战场,也能早点出人头地。   他正想着,那原本正琢磨着报仇的周梨忽然站着不动了,且五官扭成一团,一手捂着肚子。   “你怎么了?”他忽然吓着了,当时周梨脚坏成了那样,也没露出过这么痛苦的表情啊。   所以下意识地便以为,是那些小畜生的马车,肯定伤着周梨了。   然后不由分说,立即蹲下身将周梨强行背起,朝着城里快步跑去,“阿梨你别怕,我们马上去找大夫。”   周梨只觉得这股子疼,略有些熟悉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这样疼过?   而且这股疼来得太过于汹涌,几度叫她晕了过去,就这样叫白亦初这样背着一路朝城里飞奔而去,找了离城门最近的一家医馆,便冲了进去。   周梨叫他在背上这一颠簸,昏昏沉沉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见了红也没察觉到。   而白亦初一跨进医馆大门,就扯着嗓子大喊,“大夫,大夫救人,快救人啊!”   他急得满头的大汗,加上周梨这会儿状态也的确很不好,太疼了,脸白嘴青的。药童一见她这脸色,又见白亦初身上有血迹,也吓得不轻,跟着白亦初一个样子,扯着脖子朝里喊他师父。   大夫真当是出了什么大事,药都没来得及包好,就急忙出来,只见几人表情都十分紧张,忙让白亦初将人放下来。   白亦初小心翼翼把昏睡中的周梨放下,看着她那脸色更焦心了,“大夫,大夫,她怎么了?她不会死吧?”他还发现,自己袖子上,还有些血,这肯定是阿梨的。   一面仔细回想着,那马车疾驰而来的时候,自己明明将她给拉开了,更何况当时如果擦伤了,自己怎么没发现?还是因为当时只顾着生气?   先生一脸严肃,真当是遇到了什么疑难杂症,真挽起袖子准备研究一二,可没想到摸上周梨的脉,顿时就忍不住抽搐起嘴角来,先是骂了一旁同样紧张兮兮的小药童,“叫你平日多用功,你不愿意上心,遇了事情就只晓得大呼小叫。”亏得这医馆没多余的人,不然多闹笑话!   白亦初见他这紧要关头还去教育弟子,一点都不上心周梨的病症,急得好似那热锅上的蚂蚁,再度问道:“大夫,她怎样了?”   大夫这才将目光落在白亦初身上,口气稀松平常,“不是什么大事,早前怕是着了严重的寒凉,我给抓几副药回去,好生调养一番,就没事了。”   但是白亦初不相信,觉得眼前这分明就是庸医,“怎么会没事,她都流血了,而且还流了……”   不过‘好多’两字没说出口,就叫先生被他那质疑的目光引得不满,直接给打断:“哪个来月事的姑娘不见红?”他活了大半辈子,没见哪个姑娘来月事不是红色的。   “可是……”白亦初还想说什么,忽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那一张生得好看的俊脸上满是通红。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不过一想到周梨被一个月事疼得晕过去,又万分担心。   尤其是想到大夫说她着了寒凉才会如此,便想到肯定是那雪灾的时候落下的病根,都怨自己没照顾好她。于是只硬着头皮问,“那,那我现在怎么办?”难道就看着她这样落红?   大夫白了他一眼,“你家里没有女长辈了么?”   “有。”白亦初忙点头。   “那就带回家去,长辈们晓得怎么做。”大夫说着,见白亦初一副万分担心的焦急模样,又道:“你先背她回去,弄些红糖水给她暖一暖肚子,你家在何处,一会儿药抓好了,叫药童给你送去。”   白亦初忙留了地址,然后背着周梨赶紧回去。   只不过这一次脱下了自己的外裳,给周梨围在腰上。   周梨并不晓得,自己因为这第一次来月事,疼得昏了过去,闹了这么一回笑话,醒来后见莫元夕一直笑,问了才晓得白亦初被自己吓着,大喊大叫背着她去医馆求救。   周梨能想到场面有多尴尬,心里开始庆幸,幸好当时自己不清醒,不然好社死啊。   莫元夕她们这些过来人已经给她做了好几条月事带轮流着换。   当了好几年的小女孩,周梨几乎已经忘记了女人还有每月流血不会死的这个特异功能了。自然也就没去考虑过这个问题,可是如今看着包着草木灰的月事带,总觉得到处都是细菌病毒。   拿着左看右看的,“咱里头就不能放点别的么?”   莫元夕想了想,“有是有的,听闻上京那些贵女们,月事带都是白棉布做的。”不过那一天得换多少次啊?她反正当时在家也算是锦衣玉食,但也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用的仍旧是装着草木灰的月事带。   可周梨还是怕,虽说高温消毒,那些草木灰都是经过大火淬炼的,但她还是不放心用。   白棉布白棉花,现在家里这个条件,想都不要去想。   于是只重新将那些月事带都拆了,给热水里煮,第二天让莫元夕帮自己放在太阳底下晒。   至于她就坐在房间里不出来,但凡有点感觉立马去找马桶。   当然,也不能什么都不干。专门找了个干净盆自己重新烧草木灰,然后当天晚上再装进那太阳底下暴晒过的月事带里。   这样,她稍微用得放心了许多。   药每日三顿,白亦初亲自煎,好生叫元氏周秀珠满意,只觉得白亦初这个小女婿是真的好,阿梨当时那样,他不知情带去找大夫就算了。   知晓了后也不嫌弃,更没像是别的男人那般,觉得沾染了女人的月事血迹会觉得晦气。   所以元氏和周秀珠甚至偷偷说,“他若一辈子都这样对阿梨好,就算是整日在家吃闲饭都使得,咱就辛苦几分,只要能对阿梨一直好。”   不怪元氏和周秀珠对于白亦初这个举动如此感动,实在是这个世道,对于女人就十分苛刻。   他们这芦洲还好,有的州府听说女人来了这月事那几日,连厨房都不能进,更不能见到自己的丈夫,以免将那霉运传染给家里的男人。   不能进厨房,自然就不能给全家人煮饭,那运气不好的,婆婆煮了饭,可不会给媳妇送去。   这也就意味着,那几日里媳妇只能喝水,聪明些的会提前准备些干粮。   反正是万分可怜。   周梨这月事一事,白亦初上学的事情也耽搁了下来,这叫周梨心里那叫一个急啊。   这一着急,人就上火,急得牙龈肿痛,晚上迷迷糊糊睡过去,自来不爱做梦的她,竟然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醒来满头的汗水,着实给吓得不清,甚至有些开始分不清楚,自己如今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   她那个梦奇妙得很,这个世界是一本书,要命的是白亦初   ,梦里他如愿上了战场,还拿命换了不少功勋,但是竟然被一个叫李司夜的人给顶替了去。   这个李司夜原本是皇室宗族旁支,多少也算得上是皇亲国戚,但他母亲走得早,父亲偏爱继母所生的弟弟,对他这个嫡长子不闻不问,放任其自由生长。   他这种也不疼娘不爱的,就连京城里一个小官的儿子都可以欺辱。   所以长期在这种屈辱之下受折磨的李司夜按理应该走向犯罪道路才是,但是他意外发现母亲是被人所害,嫌疑人正是自己的父亲和继母。   奈何继母娘家位高权重,他为了替母报仇,便决定出人头地,但是父亲的缘故,他没读过几年的书,于是就只能选择上战场。   当时看到立了大功,极有可能被册封为前锋小将,却因重伤昏死过去的白亦初,便含泪自责地趁着对方昏迷,将那泼天的功劳给顶替了。   他想,自己身背杀母之仇,白亦初醒来,一定会原谅自己的。   李司夜还有个好兄弟叫郑三好,这人出生市井,一直都觉得李司夜这种皇亲国戚能和自己做朋友,是真心看重自己。事事以李司夜马首是瞻,还一起跟着到战场上来,对李司夜更是坚信不疑。   但郑三好可能没考虑过,李司夜跟他做兄弟,其实是因为李司夜没有选择啊。因为他父亲偏爱的弟弟的缘故,想想一个小官员的儿子都可以欺辱他,那他在上流社会里,怎么能寻到朋友呢?   可郑三好没这份脑子。   以至于当白亦初醒来,指骂李司夜冒顶了自己的功勋时,连个当官的都没见着,就被也沾了李司夜的光,成了百夫长的郑三好便直接对白亦初用了军棍,打了个半死。   回应这郑三好觉得白亦初异想天开,居然敢无懈自己英勇无敌的好兄弟。   白亦初被打得伤了腿,在军中自然是无法待下去。   梦是零碎的。   周梨只知道后来,白亦初又莫名其妙替李司夜顶了罪,被万人唾弃,下场凄惨,而白亦初这个年少时候的妻子,也就是自己被挖出来鞭尸……   而李司夜因为白亦初的功勋,从此在军中扶摇直上九万里,人生就像是开了挂一般,到最后白亦初死的时候,他已经是镇国大将军,娶了上京的第一明珠。   民间甚至有不少关于他的励志话本子,什么从小为母报仇忍辱负重,最后血战沙场,铁骨铮铮,保家卫国,成了国之柱石。或是与上京第一明珠羡煞了天下女子的一世一双人的美满爱情故事。   周梨越想,越是愤怒,气得浑身发抖,与之比起来,前几天那清风书院的事情,倒不算的什么了。   那些并未给自己和白亦初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可是这个所谓的李司夜!   这是要了他们的命啊,还叫他们死后都不得安宁。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将这李司夜的名字在口中来回嚼了一遍,现在就恨不得去上京将那还不过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在家里受苦受难的李司夜剁了。   她不恼自己死后被挖出来鞭尸,她是替白亦初委屈不甘,白亦初这样善良的人,凭什么因为这李司夜为了替母报仇的‘不得已冒充’,就要成为他的工具人,甚至是沦为炮灰呢?   “读书,一定要读书!”她又想起那梦里,保皇党和当今圣上真的打起来了,而且打得不可开交,四处征兵,白亦初是因为白丁身份被拉上战场的。   所以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不能马上去上京杀了李司夜,那就只能让白亦初立即考一个秀才身份回来。   以此避开。   可是秀才,也不是那样好考的……而且只有两年的时间了。   她一时只觉得时间紧迫,急得直接就掀起被子,披了衣裳套上鞋子,忙朝对面白亦初的房间里去。   家里房屋足够宽,她相中的那耳房已经被定为做书房使,虽然里头暂时没有一本书。   正房元氏住着。   而她和姐姐杜屏儿莫元夕她们一起住在左边的厢房,白亦初和柳小八带着小树住对面。   白亦初习武之人,警觉性自然是高一些的,周梨一进来他就一下醒了,只不过见着是周梨,方收起了那一身的警戒。   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周梨忽然奔向他的床,然后扑倒在他怀里,一把紧紧地抱着他。   他有些莫名其妙,正要问,发现周梨脸上黏糊糊的,全是泪水。   这让白亦初一下就慌张了,他或许还不懂得什么是情情爱爱,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默认了周梨就是自己的媳妇,是这一辈子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和自己相伴的人。   所以他看不得周梨难过伤心。   “阿梨,你怎么了?”他一手忙着给周梨擦眼泪,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试图安抚。   周梨也怕惊动大家,只压低了那哭腔,“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你死得好惨,你被人害了。”   白亦初松了一口气,又十分开心,“那是梦,假的。”   可周梨却不是那样好哄的,她坚决地摇着头,“不,这个梦不一样。”然后将自己的梦一一告知了白亦初。   说完后,见白亦初没什么反应,便质问道:“你不信我对不对?甚至觉得是我为了骗你读书编造的!”   白亦初摇头,“不是,我没有那样想,只是觉得你这个梦,好生玄妙。而且李司夜这个名字,我好像此前在哪里听到过一样。”但是白亦初一仔细想,就觉得脑子里怪难受的。   便不敢再多想了。   只是看着因为自己被人谋害而泪眼朦胧,半夜三更不顾规矩跑到自己屋子里来的周梨,他心中感动,也将那上战场的心思给歇了,一手温柔地给她擦拭着眼角的泪水:“你别哭,我以后再也不想去什么战场了,我好好读书,不就区区一个秀才么?我明年就考,不,我今年就去参加。”   说着要发誓。   周梨见此,破涕为笑,“发誓什么呀,那秀才也不是这样好考,我方才想了,到时候若真如梦里一样,我们就躲到桐树村去。反正不管如何,我不能让你去做这炮灰!还有那个李司夜什么郑三好,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他们。”   不对劲,白亦初还是觉得李司夜这个名字听过。   但是他真的敢发誓,这是第一次从周梨嘴里听到。一面也顺着周梨的话:“对,不会放过他,他为了替母报仇不得已,可是那时候,我也许也想挣功名回来风光娶你呢!”   一想到梦里周梨早早就没了,他就更担心了,对这个第一次听说,却又觉得熟悉的李司夜,莫名有了一种厌恶憎恨感。   甚至开始怀疑,阿梨走得早,说不准和这李司夜有什么关联呢?   他越想越害怕,人就是这样总会自己吓自己。   但这种自己吓自己的想法,也一下让白亦初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他得读书,得出人头地,赶在那个李司夜出人头地之前。   又或许阿梨这个梦就是个单纯的梦,但是以防万一,他也要努力,不能再这样混日子了。   反正读书挣功名,不也是对这个家有好处的事情么?   这一夜后,这李司夜的名字,都被刻在了周梨和白亦初的脑子里。   翌日,周梨就顶着那有些肿胀的眼睛,和白亦初上街去置办行头。   自打清风书院被排除在外后,大家便到处在街上打听城里的私塾学馆。   只是这终究是州府,私塾还挺多,不少先生都颇有些名声。   周梨原本打算和白亦初去拜访这些先生,但一想到这些先生在外小有名声,兴许瞧不上白亦初这样的学生。   毕竟白亦初只是在乡下学堂度过一段时间的书,或许在他们眼里,只是堪堪认得几个字,不值一提罢了。   这样的人,州府那些个酒楼茶馆里,哪个算账先生写不来字不识数?   而且束脩相对也有那么一点高,白亦初苦口婆心劝着周梨,“我又不是傻子,何必去花那冤枉钱呢?何况这些人一有点名声,就不知道风吹哪头了,像我这样的穷学生,他们怕是不会愿意用心教授的,与其白送他们银子,我看不如去那武庚书院。”   但这武庚书院,是大家都极其不推荐的。   这武庚书院早前其实辉煌过的,可惜那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而且这几十年来一代不如一代,如今是书院里,听说只有三个学生了。   而且只有一个先生,三十多岁的人,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只晓得是上一任山长的弟子。   他也是现在武庚书院的山长。   白亦初继续给周梨洗脑,“咱们就先去看看,如果真的不行,再去别的地方试试也行啊。”他其实是听说,这武庚书院虽是残破,但是听说藏书不少,毕竟当年也是曾经辉煌过的,多少是有些底蕴在身上。   因此他的想法是,自己也不傻,如果先生真的教得不好,那些个藏书自己自己钻研钻研,也好过去那些个沽名钓誉的学馆里读白口书要好得多。   周梨终究是被一脸要认真读书出人头地,再也不会考虑上战场,势必今年就要下场拿秀才身份的白亦初给说动了,“那,咱们先去这武庚书院看看。”   当下便问了地址,人听他们要去武庚书院,现下又是那招学季,白亦初这样子穿着一身新袍子,又提着篮子,里头必然是拜师礼,便晓得是去那边读书。   又见着穿得体面的白亦初还有些样子,只觉得去那里是白白糟蹋了,还好言劝了一回。   但白亦初不是奔着先生去的,而是奔着那藏书,自然是因充耳不闻,只朝路人道了谢。   和周梨寻了过去。   这州府一再扩建,使得五十年前鼎盛不已的武庚书院如今地处在北市,被那勾栏瓦舍给围在这中间。   北市好几个坊里都是这种花街柳巷,那瓦舍里又都是些三教九流,这种地方怎么合适读书?   整日在这些个醉生梦死的环境中,先生又能是什么正经人?   这大概就是因为地理环境,造成了武庚书院走到现状的缘由之一。   不过好在现在是白天,勾栏院里都在休息,安安静静的,也就是瓦舍那头传来的杂耍声有些吵闹罢了。   两人穿过一条条阴暗或者是洒满了酒后呕吐物的巷子,终于寻到了藏在其中的武庚书院。   白亦初上前敲响了门。   里头却是无人答应,两人又耐着性子等了好一阵子,期间继续敲,里头终于传来了脚步声,随后这脱了漆的陈旧大门被打开,一个八岁多的黄毛稚子探出头来,“两位找谁?”   “劳烦小兄弟,我们想询问,贵书院今年可要招生?”白亦初问着。   那小孩儿闻言一愣,缀满天真的小脸上,一双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很礼貌地回了句,“哥哥姐姐你们稍等。”随后朝着门里大喊了一声:“先生,有学生来报名了!”   真的是很大一声,在外面的周梨和白亦初只觉得两人耳朵顿时都嗡嗡的响。   但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这么个小孩子,怎么声如洪钟一般?就忽然听得四面八方的楼阁里都传来了叫骂声,或是手绢或是果汁皮,齐齐朝着这大门口扔来。   白亦初下意识地将周梨往屋檐下面拉,将她护住。   “小狮子,你发疯了,一大早就吵人!”   “要死了,老娘这做梦数银子呢!”   “……”   这样的骂声不绝于耳。   好在东西她们只扔了一回,里头被叫小狮子,且又满脸天真的小孩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朝他俩解释,“不好意思啊,第一次来就叫你们见笑了,其实这里的姐姐们都挺好的,就是讨厌白天休息被吵。”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一个披头散发的文隽中年男子就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里,削瘦的面孔上没有一跟胡须,头发乌黑,披在脑后,不过梳得整齐,一身洗得发白的圆领长袍,已经瞧不出本色究竟是什么了。   不过周梨却瞧见了他手里的梳子。   显然,他听到这小胖子喊的时候,可能正在梳头。   但是周梨撇了撇那已经快要挂到天空正中央的太阳,觉得现在起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这先生瞧着也不大靠谱。   可是先生十分热情,想伸手热情握白亦初的手,大抵想夸他几句慧眼识珠的话,但似乎才察觉到手里的断了好几个齿痕的梳子,只塞给身后的小孩儿,拉起白亦初就进去,“你能选择我们武庚书院太明智了,我领你看看我们书院去。”   说罢,也朝周梨喊道:“小姑娘你也来瞧。”   跨进了门槛,仿佛像是置身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里一般。   这书院和陈旧布满斑驳的墙外,是四通八达的小巷子,巷子里马上宿醉的嫖客留下的呕吐物,或者是勾栏院里的潲水。   总之各种臭气熏天,老鼠横行。怎么看都是个污浊肮脏的世界。   可是进入这扇门后,哪怕入目所见一切皆充满了历史,甚至有些破败感,可那一叶窗户或是一丛竹,都处处透着一股浓郁的文化气息。   这和那修筑得巍峨辉煌的清风书院来比,周梨觉得这里更该符合清风二字。   到底是曾经万众瞩目过的书院,骑射礼乐书数,如今也都仍旧教授,虽然那马棚里的马略瘦了几分……   但场地总归是有的。   而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满脸都写着单纯天真的大嗓门小孩儿,竟然多出了两个身影。   瞧着也是十一二三岁的年纪,远远地跟在后面看着他们俩。   有那么一瞬间,周梨觉得他和白亦初好像猴子……   但依稀听到了其中一人说:“先生怕是要白忙活了,这么几年,来咱们书院多少人了,又有谁留下来?”   另外一个那长相看起来略显冷漠,抬着白皙的下巴‘嗯’地轻声附和着。   还有那大嗓门小孩儿觉得,白亦初会留下了和他们一起上课,以后他们也许就有同窗了。   先生很热情,事无巨细地介绍着这书院里的每一个角落,但对于从前的辉煌,却是只字未提。   实在叫人觉得奇怪。   不过白亦初已经下定决心,尤其是到了藏书阁的时候,更是直接和周梨说,“我想留下来。”   周梨其实蛮喜欢的,这里有种给人一种大隐隐于市的感觉。   这样被勾栏院和瓦舍包围的书院,虽然是陈旧,但却未沾染外面的一丝污浊。   听到白亦初要留下来了,先生十分激动,立即便与白亦初保证,只要他留下来,肯定倾尽全力教授毕生所学。   就是不知道他这毕生所学的容量有多大。   周梨将拜师礼送上,以及准备好的束脩。却不想先生竟然说书院是不收束脩的。   所以这是书院没发展起来的缘故么?贪便宜的人是有,但还有一种觉得便宜不是货的人。   加之如今这武庚书院又被这样的环境包围着,那愿意送孩子来的人就少之甚少。   拜师礼是在藏书阁举行的,虽然落魄了,但礼仪是一点也不可废。   周梨本来在一旁观礼,只是瞧见那数之不尽的书本时,有些动心,忍不住问:“先生,我可以来这里看书么?”   不想先生眼睛一亮,“你也识字?”   “认得一些。”周梨回着。   先生却朝她招手,“那你过来,你若成了我武庚书院的学生,这里的书随便你看。”   这下换成周梨愕然了,有些难以置信,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   他要让自己拜师?在他这里上学?   朝廷没说不让姑娘家读书,但是书院,甚至是那皇帝的女儿都没资格和皇子们一起听课。   顶多也就是给她单独请个先生,在自己的宫殿里学习罢了。   也是如此,权贵人家的小姐们,也都是请先生在家授课。   这到书院里,和男学生一起上课的,前所未闻。   然而先生在周梨诧异之际,忽然又改变了主意,挥着手道:“罢了,你想来看书,就来看吧。”让女子读书,起的是好心,可是他也害怕,为此害了眼前这个小姑娘。   偶尔来看书,倒也无妨。可若她真留下来和自己这几个学生读书,再传出去,可就没有那样简单了。   他是无所谓,可小姑娘要名声。   周梨朝他道了谢,心想果然是自己听错了,怎么可能有那么开明的先生,主动劝女子入学呢?   拜了先生,听了武庚书院的院训,虽然其实绕不过忠孝廉节四个大字罢了,但因为先生说的声情并茂,有感而发讲了几句,   大家还是听得认真,多少有些被感染到。   也将书院里这仅有的几个学生给认全了。   方才大嗓门那个只有小名,就叫小狮子,今年八岁。   另外一个总是拉着脸的,却又长着一双丹凤眼的叫挈炆,这不像是一个中土名字,不过周梨瞧他肤色也白,心想别真不是中土人吧?   最后一个叫顾少凌,也比较健谈,和白亦初周梨一个年纪。   至于先生,云长。   除了他们这些学生师长,书院里就一对夫妻,男的管喂马扫洒,女的负责衣裳浆洗和一日三餐。   和所有的书院一样,正式开课后,七日一沐休,但也只有一天,不过白亦初就住在城里,是可以回去的。   先生要求他明日就来入学,所以今日早放他和周梨回去,一来收拾东西,二来和家中长辈告别。   但其实他们两个孩子自己找上门来,还都准备了束脩和拜师礼,显然家中可能已经没有了长辈。   就算有,只怕也是不管事的。   也正是这样,云长先生最后同意周梨进来看书,哪怕他坏了书院的规矩。   书院有一条院训,非本院学子,不可入藏书阁。   可是云长先生看着这短短五十年,就要彻底消失在大家记忆中的武庚书院,心想这书院都快没了,还顾及个屁的规矩啊?   读书的事情就此安排好,周梨和白亦初对于这武庚书院的印象和人都不错。不过白亦初是觉得:“我瞧着这些同窗们倒是挺有趣的,方才听顾兄说,挈炆是西域人呢?而且小狮子的大名,得等他成年后,自己取,说是他们家的规矩。”   一面疑惑地问周梨,“你说咱也看过许多奇文杂记,怎么没见过这样的规矩?”   有趣是另外一码事,周梨是觉得这武庚书院里,好像就没有一个寻常人!若真要有,那就是白亦初尚且算是正常些了。   尤其是那云长先生,有些癫狂的模样。   不过自己听他说院训时候说的那些话,倒是像极了真正的文人雅士,胸中有诗文香。   听到白亦初的话,也有些惊讶,“是呢,头一次听过,别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家吧?”只是马上又给否定了,在武庚书院读书,且又没有亲人,怕是个可怜孩子罢了。   又想起那小狮子一派纯真的样子,心里也是喜欢,“明日你去的时候,让小八哥送你,给大家也带些咱家正常咸味的卤菜。”心下又有些遗憾,“今日所见,外围环境虽是差了许多,但是那书院总是好的,藏书又多,若小八哥愿意读书就好了。”   然等回了家,只见柳小八在铺子里给人切卤肉,才做了不过几日,那动作好似行云流水一般,麻利得不像话。   而且见他又满脸的欢喜,仿佛是真爱极了这行业一般。   柳小八将卤肉包好递给客人,见了他俩高兴地问:“可寻到合适的读书地方了?”   白亦初颔首,“找着了,只不过要住在里头,七日一休,往后这家里就你一个男子汉,要劳烦里多照顾些了。”白亦初这话,倒不是客套,而是他真去了书院,家里的男丁就柳小八和小树。   小树儿还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成长为大树,替大家遮风挡雨呢!   柳小八一听,颇有种被委以重任被重视感,立即承诺道:“你放心念书,我不是读书的料子,这家里有我呢!”   正要说什么,又有与柳小八熟络的客人来买卤菜,他便先忙去了。   周梨和白亦初便进了后堂去。   只将读书之事告知元氏,元氏听是那武庚书院,虽听说名声不好,但她自来对于周梨的话是从来没有半点怀疑的,周梨说她,她便觉得好,当下去替白亦初收拾行礼。   却不晓得,这会儿才将绣铺给支起来的周秀珠和杜屏儿,却叫几个纨绔子弟围了铺子门。   周秀珠急得不行,见他们左一句右一句地唤着屏儿好妹妹,将屏儿吓得不轻,忙挡上去。   周梨和白亦初若是在,一定认得出这几人。 第38章   这四人正是前些日子, 他二人去清风书院是遇着的那几个纨绔子弟。   自打那日周梨提醒过马车上的‘钟’字后,白亦初也是暗地里去访了出来,这四个纨绔究竟是谁家养出来的不孝子。   那马车的主人家, 正是这城中福满酒楼当家的儿子,叫钟易光,倒是取了个好名字, 但人德性不配名。   但马车虽是他家的,可在这个小团体中,却是身份地位最低下的,只因其他三人,要么家中有近亲属在朝为官,不然便是官宦之子,唯独他一商户小儿, 与之格格不入。   所以为了融入那三人的团体, 他也是煞费了苦心,平日里不但要给这些公子哥儿们提供银两花销,整日专门为他们寻乐子,有时候遇着他们不悦不欢喜,还要被马上几句,有时候还会挨巴掌。   但对他钟家来说,这似乎也是值得的, 毕竟那钟掌柜时常与旁人挂在嘴上说, 他儿子与同知家的儿子是知己好友,与余大人的侄儿又十分交好,连带着汤家的小少爷, 也和他儿子有所来往。   也是为了这一份虚荣,钟掌柜在儿子伸手要钱财之际, 是一点也不小气抠门,就为了儿子能讨好这群公子哥,他脸色有光。   那余致远的叔叔是知府大人的属官,虽是小小的一个经历,正七品下不入流,可因替知府大人公孙曜掌管着各类文书奏章,时常走在一处,与那公孙曜还算是有几分交情,因此也是有得意的本钱。   他见屏儿白着一张脸,躲来躲去,有趣极了,只一把粗鲁地推开挡在前面的周秀珠,换上一张淫邪面目:“妹妹你怎么不说话呢?”   杜屏儿见周秀珠被推,急得不行,偏她又没法出声,只能跑过来扶周秀珠。   却也正是这当头,叫那吴同知家的庶子吴覆海一把捉住了袖子,“呀,妹妹可别摔了去,不然哥哥我可是心疼。”   杜屏儿却被他此举吓得一个跄踉,直径摔在了地上,几人便欺身上去,吓得杜屏儿双手乱挥,两脚疯狂踢踹。   那上京有着当官亲戚的汤承业见此也凑了过去,唯独钟易光站在旁边朝人打听杜屏儿的来路。   得知是个哑女,家中又没有什么显赫之人,眼里闪过几丝阴霾冷意,随即笑着走上前朝三人道:“致远兄,不过区区一个哑女罢了,咱们带到马车里玩儿吧。”   他家这马车,是他爹专门为了取乐这些公子哥所造的。为此连车夫都不要,自己亲自驾车,也不带什么小厮书童。   他一说玩儿,几个小畜生顿时也是心领神会,立马就捉住吓软了的杜屏儿,要往马车里去。   周秀珠忽然被推,摔了个猝不及防,见杜屏儿为了扶自己,反而叫这几个浪荡公子调戏,急得忙爬起身来。听到他们的话,晓得这几个浪荡子不会做什么体面事情,脸色一时青白交替,什么也顾不得了,抓起那柜台上针线篓子里的针线,也不管扎着了谁,逮着谁就扎谁!   那些个公子哥儿们,哪里受过这种痛楚,顿时疼得破口大骂起来,自是放了杜屏   儿,全都齐齐朝周秀珠动起手来。   好在这周秀珠和杜屏儿的铺子虽然才支起来没几日,但因早前翻修的时候,她二人也同白亦初来过几回,四下邻里也都见过,晓得她们家就住在另外一条街周记,也吃过他们送的正常咸味的卤菜,自然是将这份心意记着的。   如今虽也惧怕这些个纨绔子弟,但一想到这城中知府大人是个明察秋毫的好官,便有那胆子大的,使唤了自家小厮去隔壁街上的周记通知。   那在铺子里给人切菜的柳小八一听,立即就放下手里的活儿,只朝客人道了一声抱歉,便马上扯着嗓子朝后堂喊:“阿初阿梨,姐姐她们那头出事了!”   说罢,自己也顾不得解开身上的围裙袖套,便直径朝着绣铺那边跑去了。   里头的众人闻言,很快就赶了出来,铺子来不及关,只叫莫元夕在这里瞧着,周梨一行人只赶紧赶过去。   等周梨他们到的时候,柳小八已经与那几人扭打在一处,周秀珠头发散乱,身上着了好几处伤,看得周梨心里顿时来了一阵怒火,再看到那几张脸后,朝红着眼睛的白亦初不知说了什么,她便掉头跑开了。   谁也不晓得她去作甚,元氏也没顾得上问,只想着周梨素来是有主意的,这会儿忙着扶周秀珠,又安慰那吓着的屏儿。   而本来处于下风,被那余致远四人压着打的柳小八因为白亦初的加入,战况一下就扭转了局面。   白亦初觉得自己平日里虽不知道什么招式武功,但是真要动手的时候,身体就像是被赋予了灵魂一般,得了周梨的交代后,又专门挑那些看不到且还不会留下痕迹的地方打。   而自己往他们拳头上凑去的,都是露在外容易造成受伤痕迹的地方。   柳小八不知所以,虽看着这四人也一副不好受的样子,但看白亦初更惨,一张脸竟然看不到一寸正常颜色的皮肤了,不禁担心不已,只拼命地挡在白亦初面前去。   白亦初见柳小八此举,又感动又觉得他碍事,只借着那几个纨绔的力,把柳小八推开,慌乱中,还找了个机会把自己的手骨给弄脱了骨。   他知道这样很痛,但是这送上门的机会,不能就这样白白放过了。   他马上就要去武庚书院读书,家里时常顾及不到,所以若是不趁着一次机会就将这几个小畜生给彻底收拾了,自己如何安心?   所以才想将自己身上的‘伤’弄得更严重些。   终于,在钟易光这四个纨绔得意洋洋地将皮青脸肿的白亦初二人按在身下时,衙门里来人了。   原来周梨去报了官,他们俩今日从书院回来之际,便听闻知府大人今日在衙门里办公。   周梨对这位总是被老百姓们歌颂称赞的知府大人充满了希望,所以她直径冲进衙门里去大喊:“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两个守在大门口的衙差被她此举吓了一跳,本瞧着是个小姑娘冲进去,正要给劝出来,没想到她竟然大喊起来。   声音不小,穿透力还挺强,里头的公孙曜一下就听到了。   当即放下手中公文,只急忙走了出来。   自打他开始治理这州府后,有人冲进衙门里喊出人命了,这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生,如何不重视?   只是没想到出来,却瞧见这小姑娘略有几分眼熟,待对上了那双眼睛,一下就反应了过来,这竟然是当初那镇子上找自己帮忙的周梨啊。   他对于周梨,是有几分赏识的,这样有主见有聪明的小姑娘,实在太少了。   周梨算是他平生所见第一人。   虽然晓得当时自己乔装过,这又隔了几年,周梨认不出他,但还是十分亲切地走过去,“你别着急,出了什么事情?走,快去看看!”   周梨自然是没认出眼前的这公孙耀是当年那个帮自己说假话的算命先生,只是瞧见了他的官服,晓得他是知府大人,因此也是眼含泪花哭道:“大人请随民女来,为民女做主伸冤!”   然后她就这样将知府大人给请到了案发现场。   钟易光几个人此刻将白亦初柳小八按在地上,柳小八虽先过来,但是钟易光他们人多势众,他压根就没怎么得手。   后来白亦初来了,又是挑拣着看不见的地方打,所以几个人脸上都干干净净。   反观地上的白亦初,手无力地垂在地上,明眼人一看,就伤了骨头,更不要说他那满脸青紫,肿得猪头一样的脸了。   可钟易光几人还不晓得知府大人亲自来了,毕竟这闹市里打架斗殴,围观的人可不少。   而且大家因为碍于他们的几个的身份,却不敢上来劝说。   他们耳边全是那骚乱吵闹,这会儿打架又上了头,如何听得清楚有人说知府大人来了?   如此,他们自然是没有发现此刻也在人群里的知府大人。   又说那吴覆海,他父亲吴同知好色众所皆知,家中妾室有十房不止,通房无数,更不要说像是他这样数不清的庶子庶女了。   反正那吴同知一年的俸禄,压根就养不起这许多人,因此他们府上都没个仆从。   去往他们那府上的仆从,也是一个当十二个来用,苦不堪言。   便是这吴覆海在家中也是分担了许多家务,也只有出了门,旁人不知道他家那种过的什么苦日子,这才拿他做公子来待。   还有钟易光这种人傻钱多的。   他算是在家中忍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儿有耍威风的时候,自然是不会放过,只骑在白亦初身上,“小狗崽子,也不看看小爷是谁?竟然还敢朝小爷动手!”说罢,还打算举起拳头,继续捶打白亦初。   一旁的钟易光也附和着,还看朝那如今吓得仍旧面色入土灰的杜屏儿:“还有你这小哑女,如此不知趣,跟了我们几个吃香喝辣,不比你在这狗圈都不如的铺子里讨生活要好么?这下可好,还连累了你一家子。”   钟易光说的时候,还不忘指着余致远,“我们致远兄看得上你,那是你的福气,真真是个贱命东西!给你福气也不知道要享。”   一旁的余致远和那汤承业,也是口出狂言不断。   如果不是他们要继续打白亦初,铁青着脸的公孙曜是还想再继续听一听的,他竟然不知,原来自己这治下官员的儿子们,都比他们的老子要出息!还是他们老子本就如此,所以这上梁不正下梁也歪!   跟着一起来的余经历早就吓得双腿发软了,这余致远是他大哥家的儿子,大哥夫妻都死在了天灾里,唯独剩下这个独苗苗,母亲如何也要叫自己好生教养。   为此,他也是托了关系,让余致远进了那清风书院,只盼望着他勤奋发图,将来出人头地。   他自觉每逢余致远回来,自己也问了功课,虽不如自己所预想的好,但也没有那样差,行为举止也是端正的。   却不想在自己瞧不见的地方,原是这番做派!   “孽障东西!”余经历这会儿见公孙曜不再阻拦衙差们,只赶紧夺步上前,一巴掌扇在了余致远的脸上,直直给气得哭了起来,“我平日里,是如何教你的?”   余致远刚才一直挨白亦初的打,这会儿才有些翻身把歌唱的感觉,哪里晓得猛地遭了这么一个大大的耳光,正要出口责骂哪里来的小人,不想下一瞬就听到叔父的声音,一时吓得他浑身无力,急急忙忙从柳小八身上下来,结结巴巴地叫道:“叔…叔…”   只是话未说出口,又挨了一巴掌。   其他众人也发现了官府来人,他们都是认识公孙曜的。   虽说公孙曜是一州之主,按理他们这些小娃娃是见不着的,但因当初天灾接疫情,公孙曜脱下了官服,和老百姓们一起在这城中来来回回救人。   如此,自然也都见过了。   所以当看到公孙曜时候,都被吓得软了骨头。   周梨早就到她姐姐身边去,见着她姐姐一个女人,竟然叫那几个小畜生伤成这样,还有白亦初已经断了的手,只与元氏杜屏儿一起朝   公孙曜齐齐跪下来,“求大人替民女/民妇做主啊!”   那杜屏儿不会说话,祸又是由着她而起,这会儿只能拼命地在地上磕头。   公孙曜见此一幕,却是心中有愧,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明镜高悬四个字,殊不知却是浮云遮眼,让这样的案子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官府衙门离此处,不过堪堪是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的。   可是这几个……他看了看还在教育侄儿的余经历,冷冷道:“来人,将这几个小贼子给绑了!押走!”   又让叫人抬起白亦初和伤势严重的柳小八,回头言语温和地同周梨和元氏承诺:“你们快起来。今日,本宫必然还你们一个公道。”又因杜屏儿和周秀珠是受害者,一并去了衙门里。   那头衙门里的大夫已经早等着,替他们看伤也验伤。   而最终的验伤结果,钟易光四人都不过些轻微的皮外伤,甚至都不如周秀珠的严重。   更不要说是柳小八和折了手骨的白亦初了。   加上他们调戏民女在先,又动手打了周秀珠一介女流,如此卑劣手段,一个个先挨了一顿板子。   至于白亦初和柳小八,护家中亲人,却又因顾忌这些人的身份,不敢下手,反而身遭重伤。   所以这几人数罪并罚,不但如此,除去蹲一阵大狱不说,还要赔偿周梨家的各种损失以及大家的医药费等。   没有人敢说一声不公平,那闻讯而来的吴同知瞧着这个不怎么面熟的儿子,自然也不吱声。其实他官阶品阶并不低,但他儿子太多,送了好几个去清风书院,一个不成器还有二个,更不要说在上京岳家,还有出息的嫡子呢!   而且也惹不起公孙曜啊。   他的身后,更还有个公孙家。   自然不可能为了一个不成器的庶子去跟公孙曜生了嫌隙,于是他与那汤家一般,将所有的过错都怪罪到了那钟易光的身上,觉得必然是这个商户之子将他们给带坏了去。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样结束,在周梨他们得以回家继续养伤看病后,又有不少平日里受了他们苦楚的人来衙门口喊冤。   那钟家提供的马车,竟是内中大有玄机,难怪他们想将那杜屏儿带到马车上去,原来此前便有许多小姑娘家这样遭了秧。   而马车是钟家提供的,还在想着自己的儿子和几位官老爷家的儿子一起进了大狱,只要自己肯出钱,叫公子们在里头住好了,几位老爷一定能看到自己的诚心,只怕到时候自己也能同们有个八拜之交的缘份。   却不晓得,本来大家就怨恨他,只觉得是他钟家的儿子教坏了自家的子弟,却不想如今钟掌柜提供的马车被爆出事,其他人对他就更怨恨了。   不过这些个后续,周梨他们可不知道,自打县老爷叫他们先回家养伤,又当场将各家的赔赏银子交由她和元氏,便准许他们离开了。   他们自然是不晓得。   这会儿周梨只满眼泪光,心疼地看着她姐姐一行人,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些个小畜生如此歹毒卑劣。   又怪自己那月事来的不凑巧,把收拾这几个小畜生的事情给耽误了。   周秀珠见她哭,却是私底下偷偷同她说,“阿梨,姐姐实在是个没用的人,那日听说你们叫人欺负,我却是一点公道也不能替你讨回来。”   今日她自然也是竭力保护杜屏儿的,但也认识几个字的她看到了那马车上的钟字后,觉得这马车也像极了周梨描述的那样华贵又宽大,便料想莫不是就这几个浪荡子险些撞了阿梨。   但她当时的想法是,最好叫这几个人把自己打死,这样他们就犯了杀人的罪,知府大人是个晴天老爷,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   不过眼下她可不敢将这真实想法和周梨说,只道:“我猜出是他们几个险些撞了你和阿初,我就想既然他们找上门来,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哪怕只能刺他们几针也行的。”   只是事情的发展远超了她的预料,妹妹聪明,晓得直接去衙门里报官,大家虽都受了些伤,但是那几个纨绔浪荡子更惨,还赔了自家不少银子,数样赔偿加起来,有一百八十多两呢!   于是又忍不住夸赞,不顾那脸上的伤,还笑道:“咱们真真是命好,遇着了这样一个好官,这点伤赚这许多银子,值得了。”   周梨却见她满身的伤,还不知道要养多久呢!心里难受不已,“你还笑得出来?那泼天的富贵,都不如你们的身体重要,更不要提这点毛毛银子。”   大夫叮嘱要多让伤者休息,她也没再打扰周秀珠,只叫她好生休息,自己去看了小八和白亦初。   只是看到白亦初的时候,只见他跟个没事人一样,竟然顶着一张猪头脸在收拾行李,不免是十分诧异:“你明日要去书院?”   白亦初将自己接回去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没事,人多一直没顾得上同你说,我自己卸下的,疼是疼了一点,但按回去就没事了,脸上这些也是皮外伤,不打紧。”可不能因为这点小伤就耽误了读书的事情。   在和那几个纨绔子弟扭打在一处的时候,他脑子里不知怎的就冒出了那个李司夜的名字,现在他很确定,这个人大抵是真存在的。   而且自己失忆前,必然知晓这个人。   所以他要抓紧读书,今年的秋闱恐怕是真的来不及了,也就三个多月,可他还是想试一试。   因此是一点时间也不敢耽误掉。   周梨却看着他那手,心疼得要死,“我叫你作假,也没叫你这样冒险,还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心慈手软了,那几个畜牲我看好端端的。”   不想白亦初却是眼角飞扬,得意地笑道:“等着吧,明日开始有的他们疼。”届时又在那牢里,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周梨半信半疑,但还是希望他将伤养好了再去。   又说起杜屏儿,她虽也是有几分好样貌,但比起莫元夕,究竟是失了几分颜色的,虽然还没彻底长开,但莫元夕性子泼辣得很,因此她有时候在铺子里叫人出言不逊,她都是直接给骂回去。   这铺子还没开多久,客人就给她起了个叫小辣椒的外号,只说她与那蜀中女子一般,是个厉害角色。   对比起她,杜屏儿胆子小又不能开口言语,的确一看就是谁都能薅一把的小白菜。   周梨觉得这样下去不行的,不免是叹起气来,“今天的事情,屏儿姐吓得不轻,往后只怕是再也不敢到铺子里去露面了。”其实这倒不是什么问题,到时候周秀珠好起来,周秀珠一个人去铺子里就是了。   问题是,杜屏儿如今觉得对不起大家,只因她害得一家子都进了衙门,虽是赔了银钱,也将那些纨绔送去了大牢里。可大家却因她的缘故,几乎都受了伤。   如今两头的铺子还为此歇了门。   明明她是受害者,可是她却将所有的过错都压在自己的身上。   周梨实在担心她把自己憋出病来。   又想起如今杜仪在外头生死不知,杜家就剩下她这么一个独苗苗,可断然不能出事。   白亦初闻言也有些发愁,“实在不行,叫她多看些书吧。既然表哥识字,她多半也是认识一些的。”   周梨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如今听白亦初一说,“我去问她。”   白亦初正怕周梨继续劝自己晚些入学呢!如今见她关注杜屏儿的事,只巴不得她快走,忙给送出房,“去吧,好好开解她,叫她莫要自责,别为此落下了心病。”   周梨应着,没发现白亦初忽然这么积极,只到了对面的厢房里,敲了两声,见里头的杜屏儿没动静,便推门进去。   果然见她坐在床前发呆,眼睛红汪汪的。   看到周梨,更是满脸的愧色。   “我便晓得,你必然把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你要搞清楚,你也是受害者啊。”周梨有些苦恼,心想若是杜屏儿能说话就好了。   心里有什么不快,那说出来就好了。   如今见她也没法回应自己,只叹道:“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改明儿我去书斋给你找几本书打发时间吧,换一换心情也好。”   杜屏儿却摆着手,似在拒绝周梨,她不识字,看不懂。   不想周梨却忽然说道:“别装了,表哥都认字,他的性子,肯定也会教给你,你怎么可能不识字。”   于是果然在杜屏儿眼里看到了震惊,随后垂下了头,算是默认了此事。   也正是被揭穿了识字的事情,她拉起周梨的手,在周梨手心写了三个字。   对不起!   周梨可一点因为她果然识字的欢喜都没有,反而长长地吐了口浊气,再次强调道:“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些杀千刀的。你若再这样,我是不愿意理你了。还有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一家人嘛,相互保护是里所以当的,你为何会有心理负担?难不成若是姐姐被人如此对待,你不会去帮忙?”   杜屏儿连忙摇头,她肯定会的。周家姐妹对他们兄妹那样好,她怎么可能不会上去帮忙?   就是付出性命,也是值得的。   周梨见此,“那不就得了,所以你在这里愧疚什么?有这功夫,不如去教素素女红。”   上户头的时候,青苗和小树都改了姓氏。   两人还另外有了大名,青苗叫周若素,小树儿改成周安之。   周秀珠觉得改了名字改了姓,那也是彻彻底底和从前切断了,因此大家也都在试着叫他们的新名字。   杜屏儿听了,连连点头,马上就起身收拾自己的针线筐,准备去找周若素。   周梨见此,觉得自己得给她找些事情做,人一忙起来,哪里有空去伤春悲秋呢?   就不给她自责的时间,白天叫她干活,累狠了晚上倒头就睡,哪里有功夫瞎想?   这样一想,当下便去同莫元夕和元氏说,只叫她俩将照顾柳小八和姐姐的事情都让给杜屏儿。   两人自然是拒绝了,只道:“她才被吓着,该好生休息才是,怎你还这样没情义,让她去照顾人。”   于是周梨一番解释,两人听罢,略一想,觉得果然是可行。又见误会了周梨一回,好言好语好阿梨地哄了一回。   如此,她二人真是将照顾伤者的事撒手。   而翌日,原本定好了柳小八一起送白亦初上书院去的,可柳小八那副样子,他又没白亦初这好身体,昨日也是结结实实挨了打的,可不像是白亦初一样,晓得躲开,就留了些明显的地方给钟易光他们。   所以还是只有周梨送白亦初去书院,小狮子早就等着了,只是看到猪头一般的白亦初,硬是有些不敢相信,小声小气地问,“你,你是阿初同窗么?”   白亦初活动了一下自己的‘猪头’,“除了我,还能有谁?”一面问周梨要不要进去找书?   周梨摇了摇头,家里还一堆事呢!“最近怕是没空,过一阵子,或者是你沐休的时候帮我带几本有意思的。”   然后就同白亦初挥手告别。   她匆匆穿过那些狭窄巷道,这会儿街上的人逐渐多起来了,好生热闹。她想着正好都来北市了,这头的菜比他们南市的便宜多了,于是便想着不如顺道买菜回去。   寻到了这边的菜场,只见密密麻麻的菜摊,卖的也是五花八门,又因这边靠着河,鱼虾不少,还都活蹦乱跳的。   一时有些后悔,自己该拿个鱼篓的,最起码带个篮子也好啊。又见自己已经买的几样肉,这提着回南市太费劲了,街上人又多,若擦脏了人家衣裳不好说。   便决定咬牙买个篮子。   然后买篮子的时候听人说起那福满酒楼,昨晚就叫人查封了,说是里头吃出了脏东西,因此被勒令关门了。她一听,这不是那钟易光家的酒楼么?可不就是靠着这酒楼里赚来的钱,那钟易光才和那几个官宦子弟为非作歹的。   于是连忙凑近了些,“这位婶子,好端端的,怎就查封了?那也算得上是城中老字号了。”   菜场里多的是各家的老妈子,嘴巴碎消息来路还快。   马上就有热心的知情大娘回了她的话,“呀,小妹子你不晓得,这钟家得罪人了。”一面朝众人问:“昨儿那桩案子你们晓得不?调戏人家小姑娘,却不料人家里虽没个正经当家的,但女人小孩都是血性的,直接就来帮忙,那地儿离衙门多近啊,咱们这公孙青天又正好在衙门里,叫遇着了个正着。”   不过她说到这里,那眉眼里满是一副自己掌握了第一手情报的得意之色,绘声绘色地说着:“我有个在衙门里当差的侄儿,听他说啊,昨日那案子回来又审,听说后来有好些人来状告,里面还牵扯了人命,有姑娘在他们失了青白,跳河没了。”   这犯了人命官司,只怕不是关一阵子赔几个钱那样简单了。   周梨昨日回家后,都顾着家里,哪里晓得竟然还有番外篇。   只听有人说,那些公子哥儿们,家里可不敢责怪天面无私判了案的知府大人,所以只能拿这钟家出气,一致觉得都是钟家的那个儿子连累了大家。   又说起那马车里的玩意儿,都叫人脸红,还因周梨年纪小,几个老婆娘家她赶开,不许她再听。   周梨终究是没听到,但也有些后怕,怎么也没想到,那几个十几岁的纨绔能做出这些事情来。   明明他们也还是孩子。   若是昨日姐姐不拦,屏儿岂不是也?对不起杜仪的托付是小,问题是屏儿的命难保啊!   想到这里,她加快了脚步,只赶紧朝家里去。   钟家遭了报复,这让她也有点担心,那些人家会不会把自己家也列入在册呢?不过转头又一想,只怕这风浪尖上,那些人家应该不会这么蠢,往刀口上撞吧?   不然自家真出事,不是明摆着对知府大人的判决不服么?   想到这里,她又松了一口气。   从北市回南城这一路上,没少听到关于钟家的事情和昨日的案子。   如果不爆出后面那些,就自家那点事,该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不过说到底,都是那几人无法无天,草菅人命,视律例为无物,活该!   果然,她回到家中,大家已经知晓了,少不得也是后怕一回。   接下来的日子里,周梨也是事事小心,连铺子也先关了一几天。   等过了七日一到,白亦初立马就回家来了,也晓得了那钟家福满酒楼已经开不下去的事情。   他脸上的青肿好转了许多,但还是有些印记,周梨觉得才问了他一些关于书院和他同窗的事情,就到下午,只得匆匆催促他赶紧回去。   再晚些,那巷子里全是来来往往的嫖客了。   白亦初万分不舍家中,可是这些天经过云长先生的课业熏陶,他的思想是发生了极其大的变化,也更清楚地认知到。   自己现在做什么都无用的,想要保护好这一家子,最直接的途经就是好生读书,挣功名。   比如那公孙大人,钟易光他们流放的秋后斩立决的都有,其中有三个还是官宦子弟,可是哪个敢吱声?   一来除了他自己位高权重,二来更因为他身后有上京的公孙世家。所以白亦初想,自己也要给亲人们做这样的靠山。   让他们在外不用担心叫人欺凌了去。   转眼过了半个月,火红六月便过去了大半,那钟家的生意终究是没做出去,但是酒楼也没人敢买,如今钟掌柜只想赶紧换成了现银,快些离开这芦洲。   不然他这一层皮,迟早是要被扒完了。   可大家都知道,他是得罪了几位大人,自己又不做人,纵容养出那样的儿子来,害了人性命,并不愿意出钱买。   以至于这价格一低再低。   这日许久不见的正方脸忽然找上门来,问起周梨,“那福满酒楼,要不你接了。”   周梨知道,大家都不敢买,价格很低,但她买来作甚?她可支不起那样大一个摊子。   就给拒绝了。   正方脸如今业务越来越熟了,“除了你,我觉得谁都不敢买了。”   “这话从何说起?”周梨不解。   却见正方脸一脸的不悦,“我们也算是老相熟,你居然这样骗我,难不成怕我沾了你的光不   是?”   周梨就更迷糊了,“什么沾光不沾光,我何曾骗过你什么?”   “你还不承认,咱们知府大人都在外夸你,你说你若不是同他认识,他怎么唯独夸你一人?”这是正方脸的大舅兄说的,他大舅兄又是从掌柜那里听来的,掌柜自然也是从别的地方听来的。   周梨闻言,沉默了半天,只得了一句:“咱知府真是好人。”虽不知道他怎么夸自己的,但在外面提自己一句,别人也晓得他看中自己这个人,难怪等了这么久,没见家里遭报复。   原来是知府大人抬举自己啊。   所以这知府大人可不就是好人嘛。   正方脸却以为她是默认了,只是含蓄了些。便追问道:“你要不要买?我可晓得你手里有钱的,当初他们几家赔了你们那许多银子,看病可要不得这么多。你应该也听说了,现在铺子只要八十两,你买了手里就算自己不做生意,但等一阵子这风声过去了,大家将这事儿忘记了,那样的好位置,还怕租不出去么?到时候你就坐着数钱。”   周梨有点动心,居然才八十两,那可是单铺面就是自家四倍宽,而且整整三层,今年还翻修过,里头的桌椅板凳都是好木料。最要命的后面还有一方院子,虽不如自家这个宽敞,但也是能住不少人。   “果真就这点银子?的确是划算。”比自家当初买这院子还要便宜八两,当时还是那特殊时期,价格便宜呢!   不过终究是钟家铺子,周梨没敢做主,只与正方脸说道:“这银子来路你也知道,我得回去问问大家,他们若愿意,我回头找你。”   正方脸一听这话,周梨有买的意思,那就成了一半。“好呢!那我等你好消息。”说着拿出自己在路上买的点心,“这我一点心意,你家中特殊,我也不好上门拜访。”   周梨自然不愿意接,可正方脸一定要送,“你别不好意思,你可是我的福星,若非是你叫我开了张,我只怕到现在还没接单成功呢!”   周梨这才想起他们那牙行里的其他牙子对他的态度,便问了几句,算是关忧。   正方脸只笑道:“如今我可不怕他们了,我每月也能卖不少,掌柜已经点头用我,也有自己的熟客,不是他们三言两语就能撬走的。”   周梨,大概就是他的熟客之人了。   于是乎周梨收了他送的点心,道了一句谢,与之告辞。   回家只叫了众人来商量,这用钟易光他们赔的银子买他家的祖产,这事儿解气,大家愿意买。   如此周梨隔日便找了正方脸。   她的本意是过户在周秀珠他们这些受了伤的名字下,毕竟钱是赔给他们的。只是大家一致觉得,她是家中户主,就记在她名下,反正这些个生意的事情,也是由着她做主。   前几日她也做主,找了隔壁掌柜做中间人,将周秀珠他们的铺面给租了出去,给一对小夫妻卖包子。   至于她家这边,铺子里虽然狭窄不算宽,但是卖卤菜本就不要多宽敞,也就隔了一边出来,给周秀珠和杜屏儿以后继续做她们的绣活。   这样人在眼皮子底下,用柳小八的话说,什么都不怕,真有人敢如何?他那手里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福满酒楼换了她做主人,她从那头雅间里挑选了些好看像样的椅子回来,终于和自家的桌子般配了,然后便给上了锁,贴了一张出租的广告在上头。   一面又托付正方脸帮忙留意着。   自家就全心全意做这卤菜生意。   不过小本生意,赚不了多少钱,要大富大贵,还得另寻商机。   一日正要收摊,忽一阵雷鸣火闪,湛蓝的天空顷刻间就被那黑压压的乌云给全部遮挡完,不过是周梨收了门口小摊的功夫,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   各家店铺都慌忙关门,生怕那被狂风卷进来的雨将自家铺子里的货物给打湿。   一时间那街上全都是抱头鼠窜忙着避雨的行人。   原本也要关门的周梨见此,只忙朝街上的人喊,“快些过来避雨!”   雨势很大,砸在身上皮肉生疼。   这风雨中,大家是不大能听到她说什么,只是见着整整一排街上,一眼望到头,不是已经关了门就是在关门,唯独她这里还敞开着,还一脸急切地朝大家喊着什么。   于是有人犹豫着,跑了过去。   只是却因自己身上的雨水瞬间将那地面打湿,十分歉意,“对不住了,小周掌柜!”   “不打紧,回头擦一擦就是了。”周梨倒不在乎,左右晚上关门也要拖地一回的。   不然整日做这卤菜,那汤汁没少撒在地上,若真不管,怕是早就包了几层浆。   接二连三的行人挤进来,原本不算宽敞的铺子里,一下就挤满了人。   好在这会儿街上已是不见人影了,那雨太大,屋檐上的积水哗啦啦落下来,与别处的雨水汇聚在一起,好好的一条大街,如今倒是更像是一条河。   “好几年没见过这样大的雨了。”有人感慨着。   又有人说,这也实属正常,毕竟去年过年忽然出太阳闹了干旱,后来还下大雪,如今落这样大的雨,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   但是各人眼里,隐隐都是藏不住的担忧。   这些人原本在街上,避雨不及,身上早就打湿了。   周梨见此,生怕这些人感染风寒,但提供干衣裳这不现实,便让元氏把家里的火盆都给拿了出来,将灶房里的正在卤肉的碳火都给夹了到火盆里给大家取暖。   他们一下拿出这么多火盆子,家里又是做卤菜生意的,大家不免是过意不去,“小周掌柜,这就不必麻烦了,多不好意思,耽误你们卤肉了。”   “生意少做一天不打紧,倒是你们仔细些,别到时候真着凉了,花钱抓药是小,人可不好受。”她说着,翻箱倒柜也只找了两条干净毛巾,只递给众人,“实在对不住,你们将就着些吧。”   避雨的女子几乎都在隔出来的绣铺那头,卤肉摊子这边,便都是些男子。   莫元夕那里又煮了些热姜汤送过来,周梨这给大家递的功夫,方瞧见有一张略有些眼熟的脸。   但是又不对劲,知府大人?可是知府大人好像没胡子……而且知府大人还年轻,不可能穿这种颜色的直裰,只活脱脱就是个老头的装扮样子。   却不晓得知府大人公孙曜酷爱乔装打扮下乡。   当初可不就是假装算命先生遇着周梨的么。   对方将头上的乌角巾拉了拉,似乎想将半张脸给遮住,一面冲她微微一笑,似要叫她别吱声。   周梨收起心中的激动,将姜汤递了上去,“您仔细烫了。”然后也如同对方所想,目光没做多停留,继续给下一位递姜汤。   这一场大雨来得猛烈,好在下的时间不算太久,不过半个时辰就停了。   可即便如此,这般强的降水量,还是让街面的积水好一阵子才全部流完。   只是等街上积水退去,天色也逐渐黑了下来,大家也不大好意思在这里白白躲雨,打湿了人家的铺子不说,还喝了人家的热姜汤,烤人家的火盆子,耽误了人家明日出摊。   于是过意不去,便在走的时候,买了些卤菜。   手头拮据的,买几两素菜,手头宽裕的,便买些卤肉。   随着铺子里的客人走完,卤菜也卖了个干净。   那公孙曜也买了几两,不过他不是缺钱的主儿,吃饭也不是为了吃饱,便买了那正常盐味的。   这事儿本没什么,知府大人山珍海味吃惯了,偶尔尝一尝老百姓的味道。   可没想到公孙曜觉得这卤味不错,隔三差五便要叫人来帮忙买。   有时候自己还亲自来买。   一次两次的,叫人撞见了,自然都觉得周记卤味好,不然知   府大人怎么可能亲自来买呢?所以生意也逐渐就好起来。   原本一天才能卖完的卤菜,如今一个早上就喊见了底。   于是周梨便开始多准备一些,只是如此一来,那择菜洗肉,家里竟然忙不过来。   毕竟就柳小八莫元夕元氏,在加自己一个人。   而这样,又耽误了柳小八在前头看店。   若素还小,又正在学和她娘跟杜屏儿学女红,偶尔还要看着弟弟安之,也做不得这些,更何况那灶房里头又是大锅大灶的,哪里敢叫她到跟前去。   这便叫周梨起了雇人的心思。   可这城里,如今倒是左右邻舍都混熟了,可人家自己生意都忙不过来,怎么可能帮忙?别的就再也不认识了。   周梨便琢磨着,得抽个空儿去找正方脸,好叫他帮自己挑两个手脚麻利的长工。   不想这日天色已经擦黑,忽然来了一个穿着褐色劲装的大汉子,“这里可是周梨姑娘家中?”   柳小八闻言,见此人面生,口音也非这芦洲味道,一时心里起了戒备,便么回他,反而问道:“你又是哪个?找我们姑娘作甚?”   对方一听,松了一口气,“劳烦请周姑娘,我们受姜公子所托,与她送些东西来。”   柳小八本有些后悔自己口风不紧,怎么一不留神就自己承认了这里是周梨家?万一对方心怀歹心,这是来踩点呢?不免就慌了神。   不想竟听对方提起姜公子,立即就想到了姜玉阳。这姜玉阳也算他半个师父,一时激动得脱口问:“可是姜玉阳姜公子?”   “正是。”对方点头。   柳小八见此,哪里还有什么防备之心,只忙道:“你稍等。”随即只朝后堂门那里吆喝了一声。   不多时,跟着在院子里洗菜的周梨就出来了,“怎了?”   周梨这会儿还没看到汉子,以为柳小八找自己什么事情呢!。   但汉子却是见过周梨画像的,如今瞧见了,忙跨上台阶到了铺子里,“周姑娘,在下云众山,乃受姜玉阳姜公子所托,特意为你们从八普县那头送东西前来。”似怕周梨不信,还拿出姜玉阳的信物来,然后问起后门所在。   周梨一下就明白过来,是镇子上藏在姐姐家地窖里的粮食。又见对方拿了姜玉阳的信物,自然是没有再怀疑。   当下将手擦干净,同柳小八交代了一声,直接引云众山去后门。   果不其然,带着云众山认了路,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巷子里就各家后门那几盏小灯,昏昏暗暗的一片。   几匹马拉着车,悄咪咪地进了巷子,等后门一开,数不尽的粮食便被一一送到家中地窖里。   对方人手四五个,柳小八和元氏跟着帮忙,也是忙了将近小半个时辰。   周梨见一个个汗流背夹的,只忙送了凉茶水果,只不过家里没个成年男人招呼,于是便使了些银钱,在隔壁不远处的酒楼里包一桌子的好酒好菜。   那云众山听姜玉阳说过,如今这里当家的是个小姑娘,是个能处的,爱恨分明,有情有义。   他们这些江湖游侠儿,虽是口袋中不见二两银,但胸中却有情义重千金,自然是最喜欢与他们性情相投之人打交道的。   见周梨虽是年纪小,但为人处世是十分不拘小节,如今见粮食搬完,也打算准备走了。毕竟人家中都是女眷居多,他们这些莽汉长待不好。   却不想叫周梨唤住,“实在对不住云大哥你们了,这千里杳杳路,本就难走,还要你们护住这许多粮食,一路不晓得是费劲了多少心思,我心中万分过意不去,只不过家中情况特殊,不能在此招待,还望各位大哥海涵。”   说罢,喊了柳小八过来,“铺子那边一会儿我会关,你领几位大哥去福星酒楼里用点小饭菜。”转头又问起云众山他们在何处落脚。   云众山自是答了,在北市一处瓦舍与人搭伙,没准还能在那边接一些活,若是周梨有什么事情,可管叫柳小八去北市那瓦市上寻他们。   只要报了他的名字,好打听得很。   周梨闻言,人各有派,也不用自己安排,当下便细问起这所护送粮食的辛苦费用。   云众山一听,顿时笑了,“我也不瞒你,姜公子那边已经打典过,只怕是忘记与周姑娘你提了。不过我云某人也是个仗义的,不赚你二回钱。”然后哈哈笑着,道谢了周梨的酒菜,便告辞去了。   他们在后头搬粮食,前头的铺子只叫姐姐一起看着,杜屏儿还不敢到铺子里,忙不过来便叫莫元夕去帮忙。   这会儿送了云众山一行人,再三确定粮食存放好,这才叫元氏好好休息,自己去同姐姐关了铺子门。   这样忙碌了一回,因是做气力活,元氏觉得长久没下地,这样要力气的活她也生疏了,竟然觉得有些劳累,灶房那头帮忙准备卤菜的事情,便有些力不从心。   柳小八去给云众山他们作陪,又不知几时才回来。所以看着井边堆成小山一般没清理出来的蔬菜和肉类,着力心里下定了决心,明日一早就去找正方脸。   只是因晚上这一耽搁,到底没能将菜和肉都清理出来,导致翌日能卖的卤菜极少。   周梨也一早去了正方脸所在的牙行。   偏不巧,正方脸不在。这会儿牙行生意已经恢复以往,不似此前那么繁忙了,几个得空的牙子见了她仿佛见了肉一般,一下全都给围了上来。   其中一个还是曾经讥讽他们和那正方脸的,于是只一一回绝了,这会儿也不着急,就说要等正方脸。   她是正方脸的老客,正方脸的大舅兄是晓得的,但是牙行里没规定,不能抢客,所以见着那些牙子苍蝇一般朝周梨围过去,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在心里干着急,巴不得自己妹夫快些回来。   如今见周梨竟然一口决然拒绝了旁的牙子,心中不由得松一口气,心想难怪妹夫舍得花钱送周梨些点心。   如今看来,这点小钱还是使得的。   又听说周梨和知府大人有些旧交情,甚至有人怀疑,周梨家莫不是也是上京来的。   于是正好得空,便走过来与她攀谈几句,得知她想要买人,便笑道:“那可是赶巧了,昨日我那不成器的妹夫才相中了两个手脚麻利的年轻媳妇,还说得了空要去问你呢!”   周梨家里情况特殊,的确不可能雇年轻男子。   所以正方脸见着那两个身材强壮又勤快的女人,第一反应就是介绍给周梨。   就怕她错过这个村,没了这个店。   周梨一听,当即笑道:“那是想到一块去了,如此我就在这里安心等他便是。”   管事见此,也是叫人上了茶水来,自己一边忙,一边帮忙看着,还是不大放心,生怕周梨叫别的牙子哄了。   等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正方脸回来了。   见着周梨在这里等他,好不欢喜,“你来正好,我还琢磨着,等过了晌午饭,我就抽空去找你呢!”   周梨回着,“我听你大舅兄说了,你寻了两个不错的好帮手。”本想叫正方脸喊带自己去瞧,但见他身后有客人,便又道:“你快些忙,我等你些时间了,也不怕这会儿。”   却不晓得,那个原本没打算和正方脸成交这单生意的客人见周梨愿意等正方脸,心想这正方脸虽是面目不大美观,但人小姑娘愿意在这里等他做生意,可见是个实诚不欺诈的。   毕竟做这行的,哪里有客等牙子的?那自来的牙子将就客人。   于是便做了决定,和牙子做这一单生意。   正方脸如今也是学精了,很是擅察言观色的。早就看出来了这客人没下决心,自己劝了他来店里,本想让大舅兄帮忙说两句,没想到这跨进店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自己同周梨说了这两句话,对方就点了头。   心下只欢喜的不行,当即忙与客人签了契约,风风火火就去衙门,只不过等一切办妥,又叫周梨等了大半个时辰。   这大热天的,他来来回回跑,头上已经是一大层汗水了,进来顾不得擦,一屁股坐在周梨对面的椅子上倒水喝,“叫你久等了,这马上就要晌午,你去我家吃顿便饭,回头咱再来瞧人。”   周梨本想推辞,可   正方脸一脸的殷切,“你一定要去,我如今入了这一行,还是你和阿初小老弟的缘故,我媳妇也时常想见你,你且随我去吧。”   那头他大舅兄也在一旁劝着,“你与他去吧,我那妹妹身体不怎样好,出不得门,不然早去了你店里道谢了。”   周梨见此,实在是拒绝不得,方应了。就是有些过意不去,“我这原本是要来麻烦你,如今还要去你家混一顿晌饭,这多不好意思。”   何况第一次上人家里去,哪里有空手的道理?便趁着正方脸忙着买零嘴的功夫,去买了些孩子常玩的小玩意儿。   见正方脸这年纪也不小,怕是儿女都有,只是不晓得有几个,便买了三四样。   反正不费几个钱。   这会儿买好,正方脸也买了零嘴回来,瞧见她手里的小玩意儿也没多想。还以为周梨是买给她那侄儿的。   正方脸家并不算远,往那小巷子里走去,倒数第二个门就是了。   开门的是个老太太,听正方脸管她叫娘,周梨便将手里的小玩意儿递过去,“也不知家中孩子多大,随意买了几个不值钱的,老太太莫要嫌弃。”   如今的周梨虽已是十三岁,但因不胖,瞧着像是个十来岁的小娃娃一般。   也正是如此,她时常在外面抛头露面,也无所畏惧。   老太太懵里懵懂地接了那些个小玩具,有些不解地看朝儿子。   正方脸也愣住了,颇有些尴尬地看着周梨笑道:“我还以为你给你侄儿买的,不然早叫你给退去了。”才说他是灾后成婚的,官府冰人给介绍的媳妇,因天灾里伤了身子,腿脚不便,媳妇还在养身体,所以没忙着要孩子。   不然就他这长相,哪里能取得其牙行管事的妹妹做媳妇?   老太太听他二人说话,也晓得了周梨的身份,当即也亲切地笑着道谢:“好孩子,承了你的好意,我们这厢谢谢你了。”   然后只忙喊着媳妇来待客,自己捧着那些娃儿家的玩具进屋子里收起来。   而这会儿,堂屋的帘子叫人从里头打起,周梨听到了一阵木轮子摩擦的轱辘声,便见里头出来一个穿着浅绛色衣裙的年轻女子,相貌姣好,给人的第一感觉便是一种如沐春风的温柔。   “芹娘,这便是周姑娘了。”正方脸高兴地笑着跑上前去,只将带回来的零嘴儿都塞给芹娘,又同周梨介绍起芹娘。   周梨这会儿才晓得,感情那零嘴儿是买给他媳妇芹娘的,亏得以为他买回来哄孩子呢!   芹娘见他把零嘴都给全塞给自己,脸颊顿时羞红一片,低声责斥,“周姑娘在呢,你怎不招呼人家吃一些。”又十分不好意思地看朝周梨解释,“他是个大老粗,你莫要同他计较。”   说罢,只叫正方脸将零嘴给装了盘子,端到院子里的梨树下,大家一起在这里吃。   而老太太那头,放好了周梨送的小玩具,忙去将早准备好等儿子回来吃的午饭一一抬出来。   “不晓得这糊涂人要待客,今日看亏得你了,周姑娘你就将就着些。”老太太万分过意不去,家里吃的简单,儿子攒了两个钱,都是花在自己和媳妇的身上,家里伙食也就只能是这般。   两个荤菜,有一个炒蛋,明显是才加的。   周梨却已经十分高兴,与老太太回了话,叫她快些一起坐下,倒也不拘谨。   一餐饭下来,周梨总算晓得管事为何愿意帮正方脸这个相貌不大端正的妹夫了,他对芹娘是好得没话说,一头还能照顾着他母亲。   使得婆媳俩和睦得像极了母女一般。   这般真心待人,相貌虽是丑陋,但因为人谦虚和善,硬生生给看顺眼了。   就像是自己,那么多牙子,自己就信他一人一样。   吃过了饭,因正方脸还要忙正事,也没在这头多待,但趁着他去洗碗的功夫,周梨和他老娘媳妇也聊了一会儿。   才晓得这正方脸是个勤快人,家里的家务,他是抽空也要跟着做一二,媳妇那里又照顾得周到。   也是他从中调和,原本出身不错,且相貌好的芹娘,如今不但不觉得他相貌丑陋,反而觉得自己嫁对了人,相公待她好,婆婆对她又如同亲女儿,连她娘家人都没二话说。   而正方脸的老娘觉得,芹娘虽腿脚不便,但自己儿子生得这么丑陋,又没什么大出息,她还愿意和儿子好好过日子,实在是祖上修得的好福气。   而且媳妇娘家又愿意帮扶儿子,因此就更要对芹娘好了,可不能叫人姑娘在这里委屈,不然如何对得起岳家?   一家子都这样想,各自晓得感激,自然是和和睦睦的。   周梨与刷完碗筷的正方脸出来,自然是少不得夸赞他几句。   正方脸心里便更高兴了,“娶到芹娘,可不就是我这一辈子最好的运气嘛。”   然后说自己是娶了芹娘,然后芹娘的哥哥帮忙,自己才到了牙行铺子里做牙子,然后遇到周梨,才开了张。   说到这里,神色颇有几分激动,“今日也全是因你,那客人才做了决定和我做这一桩生意,说起来我该好好谢你,只是如今手中不宽裕,暂时就只能请你吃一回便饭,下一次你将你那小夫婿叫上,我请你们到大酒楼里去。”   周梨心领了他的好意,只笑道:“何必花那冤枉钱,你还是留着给芹娘姐花吧。”   两人说话间,竟是到了牙行里,他便领了周梨去瞧那两个年轻媳妇。   又说这两个年轻媳妇,一个是死了男人的寡妇,衙门里的冰人劝她另嫁她不愿意,便道牙行里来找份短工糊口。   可现下因那天灾之事,多的是寡妇鳏夫,可是到了这会儿,大家逐渐回归日常,也将那天灾忘记了。   守旧一派的,便觉得雇佣个寡妇不好,手脚麻利又如何?容易招是非。   于是不愿意要她。   另外一个则是相貌与正方脸一般不好看,只是世人对女人本就更为苛责一些,男人丑他们能接受,甚至能给挂上老实人的标签,但是对于女人,就没有这么多宽容之心了。   所以雇主们都嫌弃她丑陋得很,不愿意用。   也正是如此,两人都不大好找活儿。但别家嫌弃,正方脸却觉得去周梨家合适不已。   周梨听了她二人的身份来路,倒是满意的,就是不晓得人品如何?正方脸只保证道:“我寻思着这两人合适你,自然是早就已经打听过了,清清白白的。”说罢,朝那相貌丑陋的妇人看了过去,“她还有些功夫在身上,从小在武馆里长大的。”   就是相貌丑陋,因为练武一身腱子肉,瞧着便有些凶相,所以她男人前阵子瞧年轻的俏寡妇多,便以她不会生娃为借口,犯了七出,把她休了。   这么一说,这两人也是无牵无挂之人,倒是合适得很。   不过她觉得好没用,还看人家愿不愿意,毕竟不是卖身的人,人家就是想找个活儿而已。   于是便问起二人,“你们可愿意同我去,我家中人口算是简单,寻常时候也不要你们忙什么,就是帮着厨房里洗菜洗肉,一个月两串钱,你们若没住处,可在我家住宿,一日管你们三顿饭。”   当下的短工,最高的每日十文钱,最低便是每月拿个一百二三文,她这两串钱不高不低,但是却包吃包住,这就极好了。   对于两个如今不知何处落脚的年轻女人来说,是最好的去处了。   两人几乎是没有多想,当下便答应,至于周梨说家中人口简单,也没去多想,只当是寻常托词罢了。   当下这头写了文书,到衙门那边签字画了押,周梨揣了两人的契约,便领着往家里去。   这两个女人果然是没有落脚处,都随身带着包袱。   那个会功夫的,还有一把手柄磨得光亮的大刀,她将那长刀挑起包袱,便跟在了周梨身后。   看着她这架势,周梨忽然觉得好像给她两串钱,似乎有些少了。   不过当下也没提,只想着看一阵子再做决定,若真能常待下去,又果然没有什么坏心思,再添她多少都好说。   她这一老早出门去,过了晌午也不见回来吃饭,可把元氏他们急得不行,正琢磨着叫柳小八出去寻,忽然见周梨领着两个女人回来。   其中一个还好,瞧着正常,另外一个相貌可怖,且还带着刀,走得好似男人的四方步一般,好生威武。   柳小八见此,心中想阿梨出去这么久,莫不是就雇了这两人回来?   果不其然,这两人同周梨一起进了铺子,同姐姐和柳小八打了招呼后,就领后堂去。   一面又与那两人介绍,一个柳小八是同村人,如今在店里做伙计,前面   卤菜摊子都是他张罗,旁边隔出来做绣铺的那铺子里的,是她姐姐,与姐夫和离,领了一双儿女,大家住在一起。   进了后院,又见了院子里洗菜的元氏等人,一一介绍了个遍。   这两个女人一看,才明白她所说的家中人口简单是什么意思了。   这里里外外就两个公的,还都是孩子,小的这个才二三岁的样子。   于是对此也是十分满意。   周梨犹豫着,是安排她们二人去后院的倒座住,还是就在这楼上?毕竟铺子的二楼是空闲着的。   就像是早前所嫌弃的那样,爬楼梯实在麻烦,所以也没做仓库使。   当下便问起两人,“铺子楼上闲着,你们看是住这里,还是后院去?”反正各有各的好。后院清净但是不如铺子二楼宽敞亮堂,铺子二楼倒是宽敞了,偏又因为林姐吵闹。   又说这两个女人,不愿意再嫁的寡妇叫月桂,会功夫的那个唤香附。   香附看了一眼楼上,只道:“若是有多余的地方,我住这楼上,这头临街,若有什么事情,即便是晚上我也能晓得,能通知你们。”   既然晓得了她家的人口,这么多人,如今也算是小有产业了,没准叫了起了坏心思的人欺软怕硬偷摸寻上门来。   所以香附觉得自己会些功夫,这一月两串钱已经不低,还要管三顿饭,自己是有良心的,这一家子又是女人又是小孩子,自己可不能白吃他们的粮食。   因此便主动兼职起护院来。   月桂也是个心思细腻的,听的了香附的话,也忙道:“对,若是宽敞,我二人分开,香附姐住在这里,我便到后院去,我耳朵好,后门有什么动静我也知道,早上还能把夜香送出去,省得扰了你们休息。”   周梨一听,实在好极了,如此便各自领她二人落脚。   等浅浅收拾一回,两人便来跟着帮忙。   才晓得这是落到了福窝窝里,真是不叫她们干什么,只是洗这些要放灶房锅里卤的菜和肉。   这算得了什么活儿?   如此这一个月两串钱,拿得也十分不安心,所以两人见活就做。   却发现这一家子老小,竟然没有一个懒坯子,就是最小的那个,也有在后院喂鸡以及喂家里那只大黄狸花的活儿。   更不要说那后院种满了各样的菜,且涨势极好。   至于马棚里的驴子,那柳小八也会定时定点去喂,厨房饭菜又有莫元夕和杜屏儿做,周梨得空的时候也跟着帮忙。   所以她俩人竟然有种享福的感觉,这工钱拿得不好意思,所以抢着活儿做。   又因年纪和元氏差不多,自然是有那说不完的话,使得到了这城里一直没怎么住得习惯的元氏,竟然也觉得终于有了些趣味。   叫元氏的话说,好似又能像是在桐树村一般,得空了与村里的女人们在打谷场是一边纳鞋底一边闲聊。   又是一回沐休,白亦初回来了,脸上的伤也彻底好了,大抵是他长久待在书院,上次沐休又没回来,以至于周梨这一次看到他,只觉得他好似那端午前的竹子,节节高。   柳小八也发现了,白亦初长高了,自己虽也长,却好像是横着长。   在铺子门口说了几句闲话,他便与周梨到院子里去,一出了铺子后堂,从包袱里拿出几本书来,“云长先生向我问起你怎不去拿书,我说你忙着家里,不得空闲,他便挑了几本,我瞧了一回,倒是和你的口味,你且看完了,下次我再给你带,这样的书,里面多得很。”   周梨听得他这话,忙瞧了过去,只看了一下书目,果然是笑得眯起了眼睛,“不说这云长先生还真是有两把刷子,怎晓得我喜欢看这一类的书籍?”   都是些游记和杂说,但白亦初看过,都是武庚书院曾经显赫过的那些大儒诗人们到各地写的,且又是原版,所以十分详细。   这其中包括了各州府的人文地理,风俗文化,可不就是周梨最想要的么?   这个时代的讯息太落后了,想对一个陌生地方的了解,绝对没有像是自己那个世界一般,只要搜一搜就好,而是得在书本里慢慢寻觅翻找。   她将书简单翻看了一回,“好得很,我正好琢磨着做生意,了解各地文化风俗,也能更精确地定位商品目标。”   白亦初听她还想做生意,有些担忧,“这几年我虽听云长先生说,其实上京那头已经不再限制女人抛头露面,但是少不得那些口舌之辈总喜欢拿此来做文章。只愿过几年后,姑娘家出门不再受那么多规矩。”   他知道周梨不是那种关在后院的小女子,她心有波澜万丈的雄心壮志,也不该埋没在后院之中。所以即便他知道,做生意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也不会去阻止周梨,而且还会想办法替她铺平一切道路。   只不过这个时候他有些怪自己年纪太小,醒悟也太晚了,若是早些年就听周梨的话,在功课上用功,今年指不定秀才就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了。   周梨与他说这话,一面见他不认得院子里洗菜洗肉的香附和月桂,便指给他看,“那个是月桂姐姐,这边的是香附姐,香附姐也会功夫呢!”   香附月桂早就从元氏口中得知白亦初的存在,早前只听元氏夸白亦初千百次,说性格好人善良,对周梨又是言听计从,但唯独没有说,竟然还是个相貌英俊的小郎君。   不免是有些诧异。   白亦初得知家中添了她二人,觉得倒是好,“这样,大家也能轻松一些。”因大半个月不在家,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又要询问家里的人和事。   阿黄听得他声音,从后院直接蹿了出来,顺着他那裤腿一下跑到他肩膀上,一边喵呜叫,一边拿头蹭。   周梨见了,只催促着他,“你快抱一抱,你看把阿黄给急得。”等两人到了那僻静处,周梨便同他说起昨日那云众山等人送粮食来之事。   这粮食的事情一直是白亦初心中一块没放下的大石头,如今晓得一切落实,倒是松了一口气。又道:“不曾想,姜大哥竟然是耳目通天,哪一条道都有他来往的朋友。”   可偏偏这样一个人,以杜仪马首是瞻。   明日有早课,晚上先生还要看他的策论,所以白亦初要早早回去,周梨听罢,有些惊讶,“你才入学,他就叫你写策论?”乡下可没教过,连正经文章也没教他们做过。   最多也就是填个小词小令,学一二个对子罢了。   白亦初得了这话,到底是个孩子,满脸都是掩不住的兴奋,“云长先生说,他也算是走遍了这九州大陆,却没瞧见像是我这样文武双全,天赋异禀之人。”   这话是真的。   可是周梨听了,却没当真,只忍不住掩唇哈哈笑起来,“你怎不说你骨骼奇佳,他还要传你绝世神功了?”   白亦初哪里看不出周梨是在笑话他?不过周梨还真说中了这话,不过云长先生可不会武功。所以跟白亦初说,等他那个朋友来了,无论如何也要叫他那朋友教白亦初武功。   白亦初自然是满怀期待等着。   不过旁的知识也不敢落下一分,尤其是书本上的。那上战场的事情,他已经断绝了心思,不可能再有。   不然这不是拿阿梨一颗心在火烧熬么? 第39章   周梨瞥见他露在外面的大半截手腕, 忍不住伸手去拉了拉他的袖子,“你果然长高了许多,   这衣裳才穿了两个月不到就小了, 早知道当初买大一些。回头收起来,以后给安之穿,还崭新呢!”   说罢, 想起姐姐那铺子里因为有人看到屏儿女红好,也来这里裁剪衣裳,所以周梨也从缎坊那里管掌柜批了些价格各不相同的料子回来,以图个方便,到时候人家要裁剪衣裳不用特意去缎坊跑一趟。便道:“你去姐姐那里,叫她给你量个尺寸,我去给你装些吃的, 带回去分给大家, 耽误不了你多久的时间。”   白亦初见她说完就要走,一把拽住,“不必了,我如今都在书院里,进去了就换上院服,这衣裳也就是回来的时候穿那么一会儿,着实不必浪费。”   周梨有些诧异, “书院还有院服?好看么?什么色的?”   “有两套, 射御两课一套,是云水蓝的,礼乐书数一套云峰白, 都有点像是道观里的袍子。”白亦初其实也没见过几个正经的道士,多见的都是街上那些个坑蒙拐骗的算命先生。   周梨心中疑惑:“你说书院又不要束脩, 还给你们衣裳穿,真真是管着这衣食住行了,只是靠什么维持啊?”   这事儿起先白亦初也疑惑,后来问了顾少凌他们才晓得,书院在城外有些田产,租给了附近的村民,收些租子维持。   不过这田产的位置却不大好,正是在那清风书院附近。听顾少凌他们说,清风书院一直都想将那些个田产据为己有,然后踏平改成他们书院的骑马场。   众所皆知,清风书院在山上,于御射两课,多有些不便,所以便将主意打到了武庚书院的田产上来。   说起此事,已经将自己做那武庚书院一员的白亦初不由得有些忧心忡忡起来。   周梨对于清风书院的印象本来就极其差劲,如今再听白亦初说起此事,一时有些气愤起来,“他们也是欺人太甚了,教出了那样的学生,也好意思打旁人家的主意,实在是不要脸面了。”   不过骂完,又觉得那样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会要什么脸面。也跟着白亦初担心起来,“那云长先生可是有对策?”   “有,明年两家书院有一次大比,是前年就订下来的,六艺都要过一过,三局两胜。只不过我们书院里加上我这个新生,总共才四个学生罢了,所以云长先生几乎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若是比不过他们清风书院,那些个田产,便要给清风书院。   “这不是赌博么?”周梨瞪圆了眼睛,“哪个奇葩想出来的?再说官府应允么?”   白亦初苦笑,“说来只怕你也不信,这就是官府定的,早几年前清风书院那边便来找云长先生好几次,云长先生自然不同意卖给他们,也不知是哪个卑劣之人,竟然想着走了这么一条路子,耍起手段,让衙门里下了这样一道文书。”   周梨一时火冒三丈,“那,那云长先生就这样答应了?这清风书院,也着实过份了。”   “书院招收不到新的学生,云长先生若是不答应,衙门当时就要将书院给关掉了。”所以只能答应,然后拖了这么个几年。   这个也是白亦初迫切地想出成绩的缘由,只要他考上了秀才,必然能替武庚书院宣传一波,到时候兴许能招收到一些学生。   只要学生一多,像是个正常书院了,一切就都迎刃而解。   而不是像现在,连个参赛的学生都凑不齐。   白亦初说完这些,见周梨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不禁笑着安慰道:“你也别恼,这不是明年的事么?还有一年,我们再努力努力,实在不行,累便累一些,一个人多参加两样,反正这气势不会输。”   周梨连连点头,“到时候我们全家去给你们加油!”只不过心里头将原来的知府大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如当时便是这公孙曜,一定不会这样偏袒清风书院的。   送走了白亦初,周梨难免是觉得无聊了许多。那日抱着安之在街上闲逛,见着那些个卖树苗的,才想起他们在城外偏远乡下的那些个地,一时懊恼不已,竟然将这么大的事情忘记了。   不过转而一想,这眼下也非那植树的季节,等着入了冬,再找人帮忙种下便好。   回了家里,和元氏提了一回。   一旁在用小烙铁烧猪脸上那些杂毛的香附听罢,只插了一句:“那杜仲也不好,长得慢,最低也要个十五年才能剥皮换钱,不如改种漆树,我瞧着原来我们那里,有的七年就能割漆。”   而且主要这地离得远,一年到头也难以去看一次,若是种上漆树,谁敢去碰?安全得很,都不怕树苗叫人偷了去。   周梨她们听罢,又觉得不错,“那等着过一阵子,我找人帮忙问一问,看看有没有这漆树的树苗。”   找的自然是正方脸,他们牙行里,什么都经手,不单是房屋地产,或是人口雇佣。反正五花八门,只要你能提出诉求,必然是能帮忙完成。   不过眼下还早,而且这马上就要七夕,紧接着又是中元节,周梨今日带着安之出去,还见着街上好些地方都在已经在准备普度法会,有直接挂普度公画像的,还有那塑了雕像的,可见天灾死了这许多人,今年的祭祀大家都尤为上心。   只是那普度公面目有些恐怖,安之胆子小可不爱看,她就带着早早回来了。   “可惜了,若是路途近一些,也能回去拜一拜你爹娘他们。”元氏有些惋惜,可这回老家的路不但遥远,且还山路十八重,若是遇着了野兽山贼什么的可如何是好?   周梨到没有什么这些个念乡情节,比起祭拜爹娘这事儿,她更挂记的是那一个人在桐树村生活的周天宝,只忍不住叹了一声, “不晓得周天宝如今过得怎样?”   元氏却问:“那咱们可要在家中摆上祭祀台?”   周梨想了想,街上多的是卖普度公画像和孔明灯,香烛纸蜡的更不在少数,可见这个节日大家都重视得很。   不但是衙门和庙里组织了普度法会,连各家各户都会设置祭祀台。   便道:“也弄一个吧。”   元氏得了她这话,自然是十二分尽心。不但如此,还专门做了白纸包,只叫周梨每个包面写上逝者的名字,等到那七月十五鬼门关闭之前,一一点名烧给大家。   周梨听着元氏在耳边念叨着自己前后两家已逝亲人的名字,心里后悔不迭,早知道就不要摆什么祭祀台,这不是给自己找事情做么?   想找杜屏儿帮忙,偏杜屏儿也要写自己杜家那头,一样也是忙不过来。   若素是认得写字,可歪歪扭扭的,元氏说这样不行,到了底下,老先人们肯定认不出到底是谁的名字,没准就为了归属权打起来了。   这话引得大家哄然大笑,周梨终是花了两天的时间,将那白纸包给写完,只是这事儿还没完,还要给大家包上元宝纸钱。   可是那折好的元宝价格可不便宜,元氏就买了半成品回来给他们,大家只要一得闲便在院子里折元宝。   周梨一看这么麻烦,“元姨,算了吧,再过几个月,不是也要给烧寒衣,那衣箱里什么都是现成的,咱们何必现在麻烦?”   元氏做事的态度是十分认真的,如今这中元节她下定了决心,既然要做,就要做好,叫祖上先人们心满意足,也好保佑后辈子孙们。   所以难得一次没听周梨的话。   最终周梨抗议无效,在家里又折了几天的元宝。也正是如此,七夕那日都没能出去放河灯,全家都围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摘元宝。   “这天天日日折,我晚上做梦都还在折元宝。”周梨朝元氏吐槽着,只是见她手指飞快翻飞间,一个元宝就成功,嘴上则和香附月桂聊着闲话,似乎没有把折元宝这事儿当回事。   周梨的话显然她也没听到。   于是周梨只能转头同她姐姐周秀珠说,“明年可不能在这样了,实在不行,咱们早早就把元宝买好,只要错开了清明和中元两节,这元宝没贵多少。”   周秀珠是十分赞成的,她绣铺逐渐上了轨道,   不说挣什么大钱,但生意有一些,如今心里还惦记着欠了人家的一条裤子两件衣裳,还有几个花样没绣出来。   若是不折元宝,最起码这些个时间里,是能做一些出来的。   大家虽是围坐在一起,但是各说各的,那柳小八也自己拿钱买了些回来,也要请周梨帮他写名字。   不过他叔婶是死是活,又不知晓,于是便只写了他爷奶和爹娘的。   外祖家那头说来惭愧,他娘走得早,没怎么来往,具体叫什么名字他也不晓得,索性就不给烧,免得到时候叫孤魂野鬼抢了去。   周梨一听没几个名字,也就答应了。   柳小八忙去那书房里拿笔墨。   周梨这书房,如今总算是用上了,自打买了那钟家的福满酒楼,不但从里挑了几件好椅子与厅里的桌子配上,还从那雅间里挑选了两张书桌椅子,书架如今虽然只有一个,还是她从那木匠手里买回来的残次品,不过重新上了漆,堆上几本书,是有些样子的。   柳小八正拿了笔出来,却觉得外面的街上好生热闹。不禁侧头朝着前面的铺子看了过去,“这城里的七夕,都这般热闹么?”只是觉得好像怎么还听到人哭了?   香附却已经放下手里的元宝纸,起身道:“我去瞧一眼,好像不大对劲。”   然后进了穿堂,随后大家便听到‘咚咚’的上楼声。   不消片刻,香附便回来了,脸上表情复杂,说不得是庆幸还是惋惜,见大家都齐齐朝着自己望过来,“那七夕诗会上,听说清风书院双杰都来了,引来不少人去围观,那头又临着河,放河灯的这会儿也在那边,桥便给踩塌了,淹了不少人。”   听说衙门已经派人去救了,只是前阵子没少下雨,河水涨了许多,流得还有些汌急,不晓得能救得几个回来?   周梨和杜屏儿莫元夕三人原本也打算去放河灯的,听说每逢七夕之时,那河面都是密密麻麻的荷花灯,美得仿若人间仙境。   只是被元氏喊住折元宝,没能去成。   至于那七夕诗会,是衙门里的教授训导一起和清风书院举办的,举办之前,便已是声势浩大,好叫周梨怀疑,他们这衙门的教授和那清风书院是不是穿一条裤子的?   而这清风书院双杰,周梨也是听过的,一个乃是这芦洲本地宋家的公子宋晚亭,听说七岁便能咏诗,今年十五的年纪,已是有了秀才的身份。   不过那宋家是什么人家?宋晚亭祖父原来在上京的时候,官至尚书郎,虽早就告老还乡,再这芦洲颐养天年,但他父亲却仍旧再朝,只不过是在外为官罢了。这样的书香环境下,想要养出个棒槌来都难。   另一杰林清羽,却是莫元夕的老乡,十方州人士,也非寻常百姓家的子弟,那林家于十方州,可是赫赫有名的第一富贾。   听闻这林清羽小时候后,家中便请了上十位的好先生。   也是墨香书文熏陶出来的。   不过这两人被称作清风双杰,除去满腹的才华之外,听说最多的还是因为两人风雅翩翩,英俊洒脱。   大家听得香附的话,哪里还顾得上手里的元宝,一个个满脸骇然。   “菩萨娘娘呀,这是好大的冤孽,好端端去一趟门,命儿都给丢了去,不晓得逃哭瞎多少父母双亲的眼睛。”元氏听不得这样的话,一时难免是可怜起了这些丧命之人。   又看朝周梨几个,“多亏祖上先人保佑,你们三今儿没能出去,不然都在那河边,若是真有个万一,这一屋子的人岂不是都要哭死了。”   周梨也有些后怕,毕竟这意外说来就来了,一点预兆都没有。今儿那不管是去看清风双杰,还是去河边放花灯的,哪个不是高高兴兴欢欢喜喜去,哪里晓得会遇到这丧命的事?   她看了看手里的元宝,默默地动了动手指,“万幸了。”一面朝香附问:“要不,香附姐你再上街打听打听,看看救起来了多少人?”也不知自家能帮些什么。   香附正有这个意思,当下得了她的话,只直接从前面铺子的小门里出去。   街上一直维持着一种奇怪的热闹,说奇怪,只因这热闹里没有一分欢喜,多的是哭喊唉声。   大家因这事儿,情绪都不大好,等了好一阵子,香附才从外回来。瞧她那脸色,周梨便晓得,怕是打捞上来的人,也是凶多吉少了。   果不其然,香附先是叹了一声,在自己的小凳子上坐下,又重新拿起元宝纸,“那月牙桥上好几百个人,过半都掉进河里了,附近河面的船都全部过来救人了,如今听说打捞了百来人,没能醒过来的却已是过半,满城的大夫都在那里,也是束手无策。”   大家听完,沉默了好一阵子,周秀珠叹了一句‘可怜’,一头又叮嘱自己的一双儿女,可不许到河边去玩耍,过桥也要快快的,莫要再上头流连,免得叫人给挤了掉河里去。   若素觉得她娘有些谈蛇色变,安之倒是乖巧地点着头。   “咱们知府大人这从前的功绩,如今因这事儿,怕是全白做了。”月桂忽然说了一句。她当初是叫知府大人带人才给救起来的,不然早同她男人一般没了命,所以这心里考虑得更多的是,这事儿会不会牵连知府大人?   周梨可怜那些丧命的无辜人,但是听得月桂的话,也有些担心,“虽说这诗会是衙门里的教授和清风书院一起合伙办的,可公孙大人终究是一州之主,这事儿不管他此前过问没过问,都脱不了干系了。”   得了周梨这话,月桂只将那清风书院骂了一回,还有那劳什子的清风双杰,明明晓得今日那河边人多,偏要跑来凑什么热闹,白白害了这许多性命。   大家也非那无情人,即便是不认识那些丧命者,可因枉死之人太多,心里还是有些难受的。   为此接下来几日,情绪都有些低落。   中元节又要到,一下死了这许多人,几乎每日早上,都能听到那街上有出丧的队伍声音路过。   使得这城中的气氛也低迷起来。   听人说,这会儿香火蜡烛都涨了价格,更别提说那寿材卖得多贵了。   中元节那日,白亦初才从书院里回来,也是早晓得了这事儿,与周梨感慨了一回,便叮嘱起她,“我不在,你们也少去这种人多的地方,这次的事情,实在吓人,我听说那宋晚亭被这事儿吓得不轻,着了梦魇,林清羽也回了十方州去。”   周梨一开始,也觉得是清风书院的错,这宋晚亭和林清羽的错,可是后来又想,他们能有什么错?他们又不知道?要怪就怪举办这七夕诗会的大人们,那么多地方偏要选在河边。   还有那桥又是谁人修葺的?当时衙门的人又在作甚?难道见到那许多人涌上桥去,不知道要拦住么?   即便桥没塌,难道就不怕发生踩踏事件么?   “我晓得,出了这样一桩事情,往后那热闹的地方,谁还敢往上凑啊。”她回着白亦初,发现从他侧面看去,那鼻梁又高又挺的,第一时间反应,便是白亦初瘦了,忙伸手去摸他的手,果然只觉得全是骨头哪里有什么肉。   便急起来,“你是没好好吃饭么?怎瘦了这许多?”   “一天三顿,每顿三大碗。我这是拔个儿了,正常的。”白亦初笑着解释,发现自己一抬手就能薅周梨的头发,不禁也疑惑起来,“倒是你,怎么不见长个儿?”他瞧见莫元夕,都好像高了些。   周梨却是不急,“我姐说正常的,她也是快及笄了才忽然长个头。”今年自己才十三呢!着急什么。   更何况现在这样好,人家都拿自己做小孩子,进进出出没人闲话,叫元姨少操心。   白亦初学业越来越重,回来也就半天的功夫,所以几乎都和周梨在一起说话。   香附月桂见了,同元氏说道:“这小郎君果然是个实心实意的,每次回来都同姑娘一起说话,瞧他们那样子,说说笑笑的,可不就是说书先生嘴里讲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嘛。”   元氏一直以来,最为担心便是白亦初读书后,   会不会开始嫌弃起阿梨来,不过如今见着光景,怕是自己多想了。   也往那头的银杏树下看了一眼,见两人坐在那树下打打闹闹,不禁是满目的笑意,“可不是嘛,他俩也算是一起长大,同甘共苦的了。”   可惜白亦初回来的时间太少了,也不晓得那书院里怎么想的,难道不像乡下那般,放长假么?   却不晓得,那武庚书院里除了白亦初,其他三个学生都是常住在里面的,尤其是那小狮子,更是云长先生一手养大的。   所以那书院里,自然是没有放假一说。反正放不放假的,都在那书院里,所以也是照常上课。   更何况白亦初今年秀才即便是有那么点希望,但他觉得既然是要考,那就要考个好些的。   所以为了明年能冲击那榜首,也是打算埋头苦学。   这让元氏一度以为,他变得这样削瘦,都是因为总挑灯苦读的缘故,所以白亦初走的时候,再三交代要他早些休息,多吃饭。   白亦初也并不觉得厌烦,只是想到元氏也是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才这样交代。   他出了铺子门,背着周梨和元氏他们给准备的东西,还要去替书院里的同窗们带他们所需要的东西。   所以在街上稍微耽搁了一回,等到北市的时候,夜幕已落,白天里原本死气沉沉的各种花楼,这会儿都灯火辉煌,阵阵清丝竹之乐不断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热闹,但也吵闹。   他背着身上好几个包袱,手里还拿满了东西,快速地穿过了那一条条巷子,避开一个个嫖客,终于到了书院门口。   这里三个同窗早就迫不及待地早等着,他一进来就纷纷熟稔地去接他手里的包袱。“怎来这样晚?”   “还不是因为你们事多,一个要的在南市买,一个所要又只有那西市才有,我为了给你们买这点东西,整个城都跑遍了。”他语气里,略有几分埋怨之气。   三人一听,连忙好言道:“别别,你的值日我们都包了,衣裳袜子也给你洗了,下次还得指望你帮忙带呢!”   然后几人叽里咕噜凑在一起,说那云长先生的不是,总管得这么严实,不叫他们出去。   也亏得有了白亦初这个本地的同窗,不然他们是要彻底与外隔绝了。   只不过几人才各自分了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一转头便被吓了一跳。   云长先生也不知何时来的,阴沉着一张脸,显然大家说他的不是,都一句不漏给听了进去。   几人一见,纷纷拔腿就朝四处跑去。   白亦初却被唤住了,“阿初,你留下来。”   白亦初只能无奈停住脚步,顾少凌几人只回头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便都立即拔腿就跑了,半点多余的留恋都没有。   可见,同窗友谊虽是有,但并不多。   “先生。”白亦初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去,心想只怕先生要怪自己了。毕竟自己给他们带的东西里,有几样好像有些不正经。   不过云长先生并未马上追究他所担心的事情,只示意他月下走一走。   今晚是中元节,也是十五,那月亮圆圆的高悬在头顶上,好似明镜一般,灰白色的月光撒在每一个角落,使得那脚下的鹅卵石都清晰明了。   白亦初走在云长先生的身后,心里七上八下的。倒是不担心他问自己的功课,就怕问自己都给小狮子他们带的什么……   他正想着,忽然前面的云长先生顿住了脚步,“今年院试,你可有什么想法?”他说着转过头来,月光虽明亮,但云长先生眼里的期望更浓烈些。   白亦初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参加的。   但白亦初摇了摇头,“明年吧。”说着抬头认真地看着云长先生:“我们家没有什么显赫的亲戚,若是我不能一鸣惊人,将来即便是真有能榜上有名,可身后无人可助,一辈子只怕也是籍籍无名。”他想三元及第。   听得他这话,云长先生有那么一瞬间,怜惜他们这样的寒门学子。   是了,这样的学生寒窗苦读十年,好不容易金榜题名,可却苦于无人所荐,终究是籍籍无名,庸庸碌碌过一辈子。   不过也庆幸白亦初年纪小小,却已经十分清晰明了。他想只怕这样的道理,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想到吧。都只是以为,只要榜上有名了就算是出人头地,却不知,榜上有名,其实这条路才是真正的开始呢!   当然,想要权贵帮忙,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只是那样叫人折腰的法子,又辱没了读书人该有的清高。以往那抛妻弃子攀附权贵的可不少,他并不希望自己寄予厚望的学生会是这样无情无义的小人。   于是赞同地点了点头,“如此,那我便等你明年摘得榜首,只不过那林清羽今年因这七夕之事,怕是不会再参加院试了,那明年便与你一起,你压力可不小。”   白亦初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能有什么压力,我又没有被众目睽睽所期盼,我考得上自然好,考不上也无人顾得上来嘲弄我。要说压力,那林清羽才有压力,家族未来都压在他身上不说,还有今年这七夕之事,即便休息一年再考,我瞧着也难。”   毕竟那么多人的命,即便非他有意,可多少与之有些关系,只要人有些良心,就不可能不会为此自责。   更何况听说他回十方州,那宋晚亭也休学,正是因为有死者家属找到那清风书院去,要他们给一个公道。   是了,这七夕诗会是清风书院和衙门的教授训导们一起办的,可那衙门里的教授怎么说也是正七品的朝廷命官,他们难道敢去衙门里闹么?自然是只能到这清风书院去。   云长先生见他如此轻松有条不紊地说着这些话,便晓得自己是白白担心了,白亦初这孩子果然是聪明,心思也是沉稳的。少不得是万分庆幸,这样的好苗子,那清风书院有眼不识珠,让自己得了这个天大的便宜。   说罢,问了几样功课,只见他都是对答如流,不但如此,还有添上些新奇且又有用的想法,对其就更是喜欢了。   不禁拍了拍他的手,“少凌他们是指望不上了,如今武庚书院的未来,我也压在你身上了,这下你也背上了无数的压力,明年可还有勇气与那林清羽一战?”   “不,这样只会让我更坚决出人头地。”这点压力算得了什么?只要想到将来自己功成名就,旁人见了阿梨都要客客气气行礼喊一声夫人,他就觉得现在吃什么苦头,都是值得的。   更何况,还有那个李司夜。   七夕桥塌之案,影响很大,周梨听人说,知府大人也被追责了,原本可能三年期满就会调回上京升官的,如今看来只怕是无望了。   虽然他们都希望公孙大人能继续留在芦洲,可是又觉得公孙大人这样的好官,应该能做更大的官,管更多的事情。   那样就有更多的老百姓能受益了。   所以少不得是将那清风书院骂了个狗血淋头,有些受不得舆论,或是家属有死在七夕那日的,都从清风书院退了学回来。   连带着衙门里那几个教授和训导,也没能逃过,听说每日都躲在衙门里,晚上只能等夜深人静才敢悄悄从小巷子里回家。   是了,那么多条性命,人家躲开天灾,哪里想得到却栽在了人祸中呢!自然是不解气的。   就这样闹着,不知不觉竟然又到了八月中秋,只是周梨却敏锐地发现,今年的新粮上得并不多。   不过很快也反应过来,因为先是天干,后又闹雪灾,春天来得晚了许多。以至于完美错过了春耕,偏偏后面入了夏,季节又恢复了往常。   这就好似还在幼苗中植物,还没打好基础,忽然就被迫成年生娃,所以这结出来的粮食,自然是不多。   新粮上得不多,那也就意   味着今年的粮食价格不会太低。   如果只是芦洲一带如此就罢了,可偏偏这西南好几个州府都遭了灾。而早前时候,官府一直都在时不时地开仓放粮,只怕到这个时候,仓中粮食已经所剩无几了。   今年朝廷又给受灾的老百姓免去税赋一年,那衙门里也就颗粒无收,到时候拿什么从粮食贩子手里买粮食呢?   至于说等朝廷那边拨粮,怕是不可能的,这一阵子,可没少听说要和保皇党开战的事情。   且不说现在就要打,就是明年后年打,朝廷都要提前储存粮食,那粮食就价值千金了,朝廷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还拨粮给西南呢?   多半都让本地官员自己想法子吧。   可以衙门怎么想?这才出了七夕的案子,清风书院那边虽然也是拿了些银子,可大头还是衙门这里出,这许多人,单是丧葬费,就是好大一笔了。   这偏又是城里,可不像是当初马家坝子那般,一点银子就给打发了去。   她想到这里,晚些时候只同元氏悄悄说道:“这一阵子,瞧着粮食价格好,咱多少买一些吧,我看粮食年底怕是会涨价。”   元氏却没留意前面,也没想那么多,只是听到粮食要涨价,当即便道:“那你可还要做这倒粮的生意?”   周梨摇着头,“不做了,这比不得寻常,到时候我估计价格疯长,到时间赚的都是些要命钱,家里老老小小的,这不积德的事情我可不敢做。”   元氏闻言,这才意识到周梨所的粮食涨价不是单纯涨一两个铜板,一下想起了年初粮食时候的艰难日子。一时担心起来,“照着你这样讲,可还要再过一回这样的日子?”   周梨摇头,“我也不知道,咱们瞧见价格好的,买一些吧。如今家里人口不少,多买些总是有备无患。”   元氏连连点头,只将这事给放在心里第一位。   而周梨这里,也不清楚那公孙曜到底发现了这个问题没有。按理这不是什么隐晦的秘密,可问题他也算是日理万机,下面的人就算察觉到了,若是怕麻烦没告知给他,那不就只能傻傻等着到时候粮食涨价么?   所以她这几日便守在铺子里,就专门等那公孙曜。   说起来,公孙曜因为七夕的事情,好一阵子没来了,不过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他多半也没心情吃喝。   周梨也是等了五六天,终于见着他上门来,便朝他请道:“大人进来喝口茶?”   公孙曜亲自来买卤菜很多次,没有一次周梨请他进去喝茶,如今开了口,只怕是有事情,便叫柳小八给他将猪舌头切薄一些,随周梨进了进了后堂。   但因顾忌周梨家中女眷多,他也就在穿堂停下,“可是有什么事情为难了?”   周梨摇着头,没想到他竟然这般问自己。不过也没顾得上想这公孙大人关心自家作甚,只问道:“今年市场上新粮极少,不知大人发现了没?”   公孙曜闻言,怔了一回,显然没有想到周梨会同自己说这事,只摇了头,“近来还在忙旁的事情,倒是没有留意。”   周梨听罢,只将自己所担心的事情一一与之说了。   公孙曜的神情也越来越严峻,不过面对周梨却万分感激,“那府衙中百来人,我不信没有一个人发现,却无人告知于我,无非不过是怕麻烦,今日多谢小周掌柜了。”   “大人这话倒是见外了,说起来,当初我姐姐的事情,还要多谢大人与我们胡闹呢!”周梨也不是什么傻子,尤其是那次下雨,看到乔装成富商老爷的公孙曜后,就留了心。   然后自然也就发现了当初那个算命先生,可不就是他么。   恰好那时候公孙曜也在八普县做县令,时间也是对得上的。   公孙曜哑然一笑,“没想到竟然叫你发现了。”不过他倒不觉得是玩笑。毕竟这世间之事千百种,若是墨守成规,怎么能解决得了所有问题呢?   所以非常事就要非常法来处理。   又朝周梨道谢了一回,“多谢你提醒,我也好早些想办法。”旁的州府自己管不住,但是治下这一方百姓,总要顾着的。   “大人这话倒是严重了,芦洲有您,是芦洲老百姓百世修来的好福气。”   公孙曜也没多停留,毕竟怕人闲话,只同周梨说了几句,便从中出来,付了赢钱,便带着自己的猪舌头匆匆走了。   事关老百姓吃饭,便是一等一的大事,什么都比不得了。所以他回到衙门之中,也顾不得其他的事情了,首要先将余同知和通判都给一并叫来,商量此事。   他二人一个负责督粮,一个负责着钱谷,如今喊来,问清楚当下仓中确实存粮多少,钱财又还有几何?   只是结果都不大理想,公孙曜注定是要为此事焦头烂额了。   他这里如何,周梨不知,毕竟已经将自己所担心的事情告知于他,作为一个小老百姓,自己是尽了力的。   如今也就只能顾着自家了。   元氏果然听了周梨的话,买了不少粮食回来,存放在陈粮底下。   如今他们吃的都是从那阵子上搬来的陈粮,按照家里这人口,约莫是能吃到年后二月左右。   虽是不如新粮,但总是好过饿肚子要强。   周梨起先也想过将这些陈粮拿出来卖,但又怕搬出搬进次数多了,招人耳目,也就只好作罢了。   这日元氏正从买了半袋子麦子回来,和周秀珠说着话,那正方脸便找上门来,“小周掌柜可是在?有好消息,外地来了两位老板,想要租了那酒楼去。”   元氏一听,也不同周秀珠闲话了,忙扛起麦子进去,很快便将周梨给喊了出来。   周梨已经从元氏口中得知了有人要租酒楼的事情,见了正方脸自然是欢喜,“这是天大的好事情,已经空闲了好一阵子,我还怕在这样下去不住人,腐朽得快呢!”   说话间,两人只去了牙行里。   客人还在那头的茶水间等着。   路上两人自然是说起那七夕的事情,正方脸一阵后怕,“我本想着芹娘自打伤了这腿,一直都在只能困在那院子里,平日街头都难以去一回,七夕那日便带她到河边放河灯。”   也亏得是街上人多,芹娘那轮椅实在是寸步难行,两人便放弃了。   不想他们俩才返回家中,就听得河边传来的噩耗,可不是一阵后怕嘛。   周梨听罢,也与他说原本约好了杜屏儿她们也去放河灯,因被元氏喊住折元宝,才没去成。   都说是机缘巧合,又是那命中注定,将这一劫难给错过了去。   可见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   只说了这么一件事情,便已是到了牙行里,当下正方脸便领了周梨去见那两位外地商人。   因早前已是同两位客人提过,这做主的是个小姑娘家。   但是两人看到周梨这年纪,还是稍微有些诧异,甚至是起了压价的心思,只想着小姑娘家家的,能懂得什么?必然是好糊弄。   可是几句言语交锋,两人便知道是看走了眼,只得将原本的价格道出来。   又来回拉扯,正方脸做了中间人调和,总算是说好了价格。租两年,押金是半年的租子,往后退房,如果不是人为破坏,自然坏掉的桌椅门窗地板,甚至屋顶,酒楼里的每一根材料。   这样押金周梨都全退,可人为破坏的,便要按照市场价格折算。   为此,当下还专门领着他二人去了一回酒楼,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看了个清楚。   然后忙到当天傍晚,便签了合同,周梨得了那租子,正方脸见着她带在身上不放心,便与她一起去钱庄存放起来。   方告辞离去。   周梨本来还以为,应该今年租出去是无望了,没想到这城中之事更迭过快,早前那案子早叫人遗忘了,听说那钟易光被拉去菜市场砍头那天,都无人问津。   被关注的程度还不如抓到的保皇党的余孽要高呢!   这两个商人也是有心谈,周梨也不想拖下去,价格也算是合心意,自然就一次给签了合同。   这样干   净利落的人,牙行里也喜欢来往。   也正是如此,那正方脸对她的事情才如此上心。   走的时候,周梨与他交托,帮忙找些漆树苗,若是能大些的也好,只要能种活都要。   正方脸自然是给记在了心里。   而周梨这头回到家中,只将钱庄的票据给元氏收起来,“放在元姨您那里吧,你若是见着合适的粮食,咱多买些也不打紧,没了银钱你便直接去钱庄拿。”   元氏本想拒绝,自己没钱了,柜台上找柳小八拿也是一样的。但是转而一想,阿梨大了,没过两年就要及笄,要和阿初圆房,到时候可要风风光光办一回,可不得存点钱么?   可阿梨存不住钱,到时候如何置办嫁妆?于是元氏就给收起来了。   又与她说起杜屏儿要及笄的事情,问着周梨,“你如何想?”   “到底是姑娘家一辈子最重要,也是唯一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好日子,自然是要办的。咱们是比不得大富之家,可到时候也要请了隔壁的婶婶过来帮忙,她家里子孙满堂,合适得很。”至于钱财,这能花费得了多少?自家又不缺人力。   元氏自是同意了,想着过几年阿梨要及笄,也要办一回,现在算是学一学。   可杜屏儿却觉得没有什么可办的,自己无亲无故依靠他们生活,还要劳烦他们给自己花费这些银子,不大愿意。   周梨知道她的顾及,便道:“往后表哥来了,叫他给银子就是了。”   可是杜仪几时回来,哪个晓得呢?   但杜屏儿后来听说元氏已经带着礼去把人都请齐全了,便作罢。   要说这一家子,这几年来,只怕也就办了这么一回热闹事情,大家自然都高兴上心。   所以杜屏儿这及笄自然是没得差。   只是过了这及笄,她也是个大姑娘了,不过两日便有媒婆来问。   话说杜屏儿虽然口不能言,但相貌清秀,又做得一手极好的女红,好些人家都瞧中了。   也不嫌弃她是哑巴,反而觉得这样的媳妇说回去,家里安安静静的,也不会同婆母拌嘴,好得很。   果然,这事儿如何人怎样,是好是坏,全凭着大家往哪个方向想。   往好的方面想,坏事也能变成好。   元氏那里却只先给一一回绝了,她眼里杜屏儿还是个小姑娘家,如何能做得了人家的媳妇当得了母亲?二来也想再等一等几年,若是杜仪能回来,由着他这个做兄长的将妹妹送出阁去,再好不过了。   杜屏儿上次被那几个纨绔子弟吓着了,也没有那想法。   只是多拒绝几回,又说要再留三两年,媒婆们相互晓得了,便也不再来问。   热闹了一段时间的家里,也回到了寻常。   院子里那书房外面的银杏叶子随着秋风一卷,铺得满地的金黄,旁边往里的小池塘里,周梨梦想的荷花倒是种了进去,但是今年因为晚了些,没开花。倒是高高矮矮的长了不少叶子,只是过几日秋霜一来,多半全都会焉了。   鱼也不是什么观赏鱼,而是能吃的草鱼,肥肥美美的,从那荷叶底下钻过去的时候,能瞧见那银白色的肚子。   看得安之想吃红烧鱼,周梨立马就拿了网子来抓了一条,提着往厨房里去。   家里自打有了香附和月桂,她俩手脚麻利,莫元夕轻松了不少,几乎就只负责煮饭了。   而且大部分时候,还有人来帮忙。   只是周梨这鱼还没送到厨房里,就被阿黄跳出来截胡了。   安之和周梨愣了一下,面面相觑一回,才反应过来,急忙去追阿黄。   可是阿黄叼着鱼,已经麻利地爬到屋顶上去,好叫两人望尘莫及。   “算了,阿黄馋了好久的鱼,而且它最近瘦了好多,叫它吃,安之不吃了。”安之看着已经开始啃鱼的阿黄,心里不舍得管它要。   周梨只好作罢,“我也不是不给它吃,就是那么一条大鱼,一顿也吃不完。”放着也坏了,多可惜。   可是周梨话音才落下,不知道阿黄从哪里招呼来一只通体雪白的小母猫,两猫相互蹭了蹭,然后一起埋头吃鱼。   “……”周梨傻了眼,什么天理,她让猫喂了狗粮。   不多会,全家都晓得阿黄有媳妇儿了。元氏便去访,晓得那只小母猫是无主的,也不知何时找上阿黄的,难怪阿黄最近瘦了许多,没想到竟然是把猫饭分给小母猫了。   今儿饿极了,才会抢鱼的。   于是往后安之再给阿黄准备猫饭,就是两份了。   那只小母猫也自然而然家中住了下来,不用再偷偷躲躲藏藏了。   周梨想了想,阿黄如今饿成这样,一来是家里的确没耗子给它抓,二来到了这城里后,他也不似在乡下那般到处游走了。   如此自然是难以觅食,吃不饱是正常的。不过听说小白猫在猫猫的眼里,是极丑陋的,反而是那些个三花猫,在他们眼中反而是盛世美颜,所以阿黄看重了小白猫,是看中了她朴素的皮囊下有趣的灵魂么?   很快银杏树叶就掉得光溜溜的,天气也越来越冷了,白亦初自打中秋后就没再回来。   元氏见着天气冷,生怕他在书院里冻着,裁了棉衣,做了新鞋子,只叫周梨给送去。   周梨提着篮子,里头是些给白亦初的吃食零嘴,背上的包袱里,则是元氏给做的新衣裳。   她一早过来,这边静悄悄的,连带着瓦市那里都没有多大的动静,巷子里也不见半个人影。   只不过她来得不巧,这会儿白亦初没空,在上课,东西她是交给书院里给做饭浆洗衣裳的刘嫂。   她也不是第一次来送东西,与刘嫂碰面好几次,自然是相熟的,还说了些话,周梨才趁早走的。   怕一会儿中午,瓦市那边人多起来,她一个小姑娘走在这边终究是不妥当。   穿过了两条巷子,再走三条,她就能到北市的大街上了。   周梨正想着,加快了脚步,忽然前面那一扇小门忽然被打开,一个光着脚披头散发,满脸污垢的姑娘从中冲出来。   那速度力道,好似谁家的小牛犊子从圈里跑出来一般,周梨哪怕离得远,也都被那惊天动地的声音吓了一跳。   这样的地方,遇到这样的事情,实属正常不过了。这本就是勾栏院里,有几个姑娘能心甘情愿待在这种地方?   如此自然是想逃。   周梨虽是同情她们,但是自己能力有限,而且人家掌柜也是花了真金白银把人买回来的,自己可不好做那烂好人。   于是她不敢多管,只是避开些。   那姑娘的确跑出了一段时间,也是奇怪里面的人竟然没有追出来,就这样无所畏惧地站在门边上,似乎是真打算放她跑了一样。   就在周梨疑惑之际,寻思着不要从前面过了,绕到旁边的巷子走,最多就是多走些路罢了。   没想到这时候,那小门里忽然传来一阵小孩儿撕心裂肺的哭声,顿时那已经跑到了巷子尽头的姑娘,忽然就硬生生地停下了脚步。   “你倒是给老娘跑啊?”一个含杂着冷笑且又得意的声音从小门里传出来,周梨便瞧见了一个生得珠圆玉润的女人从中走出来。   她身上不知是扑了多少香粉,周梨离得这么远,但是从风里闻到了她那有些呛鼻的香气。   而丰腴女人身后,有个长着长脸的干瘦婆子,胳膊底下夹着一个身着小辫子的姑娘,约莫就是一岁多的样子,她一支干枯的手,正狠心地往小姑娘屁股上打。   小姑娘一腾,那哭声自然是不断。   而那个已经跑到巷口又停下的姑娘,这会儿似乎在犹豫,也没有回头,也不知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丰腴女人瞧了出来,“你敢跑,这娃儿我立马就给溺了马桶去,反正我这逢春院,可不是白养闲人的地方。”一个还不知道要养多少年才能赚钱的女娃儿,她可不愿意费那闲工夫。   这话一出,那犹豫不定的姑娘,终于转过身来了。一双眼睛里含满了无尽恨意和不甘,却只能慢慢地走了过   来。   她满脸的污垢,是看不清楚到底长什么样子的,可是那一双眼睛,周梨却是觉得有着几分熟悉感。   甚至叫她想到了一个人,但是她不敢开口喊,就怕对方知晓她与之认识,到时候自己有心赎她出来,那价格怕自己也出不起。   于是只将身体退回一旁的巷子里。   这会儿,那姑娘已经进门去了,看来已经完全放弃抵抗,彻底绝望,接受了这个凄惨命运。   丰腴女人早发现了周梨,见她如今躲到巷子后头,以为是吓着了她,便笑道:“你是谁家的姑娘,跑到这里来作甚?小心叫人绑了你到墙里去。”   然后回头进了小门。   很快周梨就听到了关门声,偷偷探出头来瞧,果然见那里已经没了一个人。   她说不得那丰腴女人是好是坏。说她好,提醒自己别一个人在这边乱跑,可是她又那样狠心,还要将那个一岁多的女娃儿溺桶里呢!   可说她坏,她又好心提醒自己。   周梨想,说到底,也不算什么坏人。她也不过是站在她的角度上罢了。   只不过她哪里有多余的心思去想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如今满脑子都想着怎么救人。   那必然是花慧了,那个叫长脸干瘦妈妈夹在胳膊底下要挟她的,没准就是老王那个小女儿。   周梨这会儿也没去纠结,老王那个儿子哪里去了。   只想着急忙回家,去找元氏。   但是走了两步,忽然听得瓦市那边传来的杂耍声音,忽然想起了云众山一行人。   他们这些江湖游侠儿,又住在这一代,又是仗义之人,找他不是更好么?   于是立马就加快了步伐,只不过是往瓦市那边去。   瓦市这边也不见得比那布满青楼的巷子好多少,三教九流,听说还有人贩子来往,她这样一个小姑娘的确不安全。   可是架不住一颗救人的心思,她在里头转了两圈,挑了个年纪稍微大些的训猴人,“劳驾这位大叔,我想管你打听一个人。”   对方眼皮子都没抬,继续逗弄着身旁的猴子,但是一只手去在周梨面前展开了手掌。   好吧,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周梨从自己荷包里那仅仅带出来的十个铜板,分了两个给训猴人。   对方这才道:“问吧。”但是怎么看,都一副不上心的样子。   周梨开始有些怀疑,他会不会随便糊弄自己?   但钱都给了出去,这会儿又着急,一想起花慧被带进去,会挨一顿打或是直接安排她接客,周梨就接受不得。   于是忙问:“您可晓得云众山住在哪一条巷子?”   不想原本看着对此并不热忱的训猴人忽然扭过头来抬眼看周梨,将她上下扫视了一回,“你找他作甚?”   周梨眉头微皱,心想自己找云众山做什么?关他何事?又想起他刚才就算是拿了自己的钱,也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也学着他一般,将手掌伸了出去。   那意思明显得很,不是问问题么?我问你你要钱,那你问我,我自然也是要钱的。   这反而叫那训猴人愣了一回,不知她此举何意?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像是晓得了什么天大的好笑话一般,捧着肚子哈哈笑起来。   他脚边那猴子不知所以,见主人发笑,也跟着学主人的样子,吱吱唧唧地笑着。   周梨见此光景,一度怀疑自己遇着了傻子……“你到底知不知道?不知道把我钱还回来。”说罢,就要上手去抢回来。   可猴子聪明,不但听懂周梨的话,也看出了周梨的动作,先一步从他主人手里将那两个铜板拿走。   训猴人也才止住了狂笑,伸手摸了摸猴子的脑袋,“干得不错三宝,晚上给你加餐。”随后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周梨,“你这小姑娘可是胆子大,不晓得这是什么地方么?我们的地盘,你还想将钱拿回去?”   周梨此刻满脸的怒火,也不打算理会他,心说这人虽然可恶,但他话也说得对,他的底盘上,自己是要冷静些,这钱就当是喂了狗。   于是要转身走。   见她要走,训猴人反而急了起来,“唉,你别走啊,你不是要问云众山嘛,我知道,我领你去。”   周梨这会儿却已经不信他了,“你告诉我便好,我自己去。”   训猴人见此,心想这小姑娘防备心倒是重。也不打算逗弄他,只指着前面那七拐八弯的巷子,“往里走,转过两个路口,最左边那条巷子的尽头就是了。 ”   周梨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半信半疑。   但经这训猴人一事,周梨却不敢自己一个人寻过去了,万一是人贩子呢?但是现在回家,这一个来回,又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   救人要紧,她又只能再次回到了武庚书院。   她原本是想找刘嫂子夫妻帮忙的,毕竟白亦初他们上课,怕是不能去打扰。   不想她才敲门,门就开了,不但白亦初在,小狮子他们也在,而且白亦初没穿院服,这模样分明就是要回家的样子,这三人凑在这里送他,定然是要他帮忙带东西。   几人相互见了,都不免惊讶。   周梨和白亦初几乎是同时开口。“你怎么回来了?/你要回家?”   小狮子见他俩说叠在了一起,忙解释道:“先生有朋友来访,两人在去了城外垂钓,今日便休息了。”   “所以你怎么又回来了?”白亦初见小狮子说完,又忙问起周梨。   周梨心里担心花慧,只忙将自己在巷子里遇到的事情说了个遍,又说自己原本打算去瓦市找云众山帮忙,但发现那边的人不靠谱,对方虽指了地址,可是她一个人不敢去。   “我与你去。”白亦初孩子将包袱递给顾少凌,“今日我怕是回不得家,给你们带不了东西了。”说罢,和周梨匆匆出了门去。   顾少凌三人拿着白亦初的包袱,你看看我看看你,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将他包袱往旁边的树上一挂,几人也打算偷偷出书院。   但是刚出门,看到自己身上这醒目的院服,便觉得不妥,又缩回脚步。“上次准备的那些衣裳,应该还能穿吧?”挈炆开口问。   那是他们让白亦初帮忙准备的,都是些小叫花子的衣裳,就是专门穿了偷偷溜出去玩。   但是这一阵子,除了小狮子,他和顾少凌都长了个儿。   “将就着吧,现在还想那么多做什么,人命关天的事情,万一那瓦舍巷子尽头是人贩子,阿初阿梨被拐走了,以后谁给咱们带那么多吃的?”   于是三人达成了协议,又提着白亦初的包袱飞快地跑回了宿舍,将那藏在房梁上的衣裳拿下来。   换上便趁着刘叔夫妻没留意,偷偷跑出去了,直径往瓦舍那边走。   但是第一次偷偷出门,三人有些慌不择路,如今换上了那不合身的破衣烂衫,东躲西藏,好似贼眉鼠眼的偷子一般。   又说周梨和白亦初,现下已经走到了瓦舍,恰好碰见了训猴人,他看到了周梨连忙喊,“小姑娘,你怎不信我,还去叫了人来。”可是叫人也不叫大人,怎么只叫了一个小子?   而且看着如瘦弱,一看就是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读书人。   周梨懒得理会他,和白亦初很快便到了巷子里去,按照训猴人所指的方向,果然是找到了那条巷子。   白亦初示意周梨走在自己身后,“小心些,有什么不对劲的,就赶紧跑。”说着,拉响了门上的铜环。   这里的院子多是一进门,便是人住的大通院,可不比其他地方,又有影壁什么后院前堂的。   所以一敲门,里头的人便听到动静。   粗声粗气的大嗓门从里传出来,“谁?”   白亦初满身的戒备,“请问云众山云大哥可在这一处落脚?”   他这话音落,那房门便打开了,一个人高马大小山一般的汉子站在门边,见着他俩,只觉得面生,“认识我们大哥?”   正说着,那院子里从缝隙余光里看到周梨的人便立即起身走过来,朝着门边的汉子笑道:“自家人,这就是小周掌柜。”   虽然当初只有一面之缘,但周梨也听出了这声音,一时欣喜不已,“端木大哥。”   那人也挤了出来,目光却是落在白亦初身上,笑着打趣,“这是你家小郎君么?”   “额。”周梨可不似旁的姑娘那般扭扭捏捏   ,当下承认了,然后朝里探去:“云大哥在么?我有些事情想麻烦他帮忙。”   端木听了,怕是什么要紧事情给她耽搁了,不然他们两个孩子,怎么找到这三教九流之地。“可是什么要紧事,着急的话我去给你们办,大哥出去办货了,怕是得两三天才能得消息。”   周梨一听,晓得是等不及云众山回来了。又想到这帮人算是可靠的,如今也没别的办法,和白亦初便将打算去那逢春院赎人的事情说了。   大家听罢,倒没有劝她莫要多管闲事,反而觉得周梨两人果然与他们是同道中人,这样讲情义,竟然打算从那逢春院里赎出旧时乡邻。   也是十分感动,当下那端木和小山一般的阿丘就拍着胸脯保证道:“这事儿你把心放在肚子里,我们去给你办了。”   周梨和白亦初却不知道,那赎人到底要多少钱,也不晓得像是花慧那样的,人家一般什么价格买进去。   端木见她实在着急,只道:“银钱之事,你莫要急心,我们去办,到时候多少花销,必然同你说。”   也不耽搁的,当即便带着白亦初和周梨从院子里出来。   那训猴人还在原地,才哄了几个来此取乐的公子哥看他的猴子,骗了几个钱在手里,正把玩着。   见着周梨和阿秋他们一起走来,便也凑了过去,“呀,小妹子,叔叔我可没哄你吧。”然后朝着端木阿丘二人埋怨起来,“作甚去?有好买卖不叫哥哥我,你们可不仗义啊。”   周梨总觉得这个训猴人靠不住,但端木他们似乎与之十分要好,见到他竟然高兴道:“巧了去,我们到逢春院谈一笔生意,你不是在那头有个相好的,咱一处去。”   训猴人却是看了白亦初和周梨一眼,然后问着端木,“有什么好处?”   但是话音才落,就叫那阿丘拍了一回脑壳,训斥道:“这是大哥的朋友,就是给大哥办事,要什么钱?”   训猴人吃痛地捂着脑袋,但也没真生气,反而认真起来,“果真是众山的朋友啊。”可是云众山什么时候交朋友这样广泛,小孩子家家的都不放过。   端木却晓得周梨心急如焚,不想在此多浪费时间,只一把推着训猴人,“莫要废话,咱们一边走一边说。”   又不放心周梨他们跟着去那种地方,便指了指前面那杂耍场,“你们在这一代玩耍等我们,这事儿必然给办妥。”   周梨和白亦初闻言,也点了头,只朝他几人道谢几番。   训猴人却将自己的猴子递给白亦初,“给叔叔我看着,逢春院的事儿保管给你们办妥了。”   眼见着他们一行三人就这般走了,白亦初看了看拉在手里的细铁链,“这猴子,不咬人吧?”   周梨摇头,还说这猴子叫三宝,认识钱,不过咬不咬人不知道,一面把这猴子拿钱的事情说了。   白亦初一听,心说果然是有灵气的东西,只逗弄了一回,可是没得吃的,这猴子对他二人是爱答不理的。   正巧听着那头又买糖栗子的小贩叫卖着,周梨便拿了五个铜板出来,买了一小包。   果然,有了吃的,这猴子便换了一张嘴脸,甚至咧呀咧齿地冲他二人笑,以好讨得糖栗子。   他二人一边坐在那里逗弄猴子,一边担心端木他们是否能成,会不会去晚了花慧就挨打等。   忽然听得一个惊喜的声音传来:“阿初阿梨!”   两人抬眼一看,却见两大一小的叫花子已经到他没跟前来,显然是发现了猴子,万分觉得稀奇。   但是猴子见他们这三个小乞丐,嫌弃地避开身,摸也不要叫他们摸,好似怕他们身上的跳蚤虱子落到自己身上一般。   一直愁眉不展的周梨看到猴子此举,一时也忍不住‘噗呲’笑开,又见三人这一身行头,“当心叫云长先生晓得,揍你们一顿。”   偷偷出来玩就算了,还扮成小乞丐。   那看似高冷,实则心肠十分热忱的挈炆却见他二人在这里傻坐着,便问:“不是要救人么?怎么在这里?”   白亦初只答着,“已经找了人,如今就在这里等着结果。”又见他三人实在难得出来一回,便问:“要不要四处转一转,只不过不要走远了,往里头去,怕不安全。”   挈炆却是在他身旁坐下,“我不去了。”这地儿,按理他是熟悉的,听说当年他就是被云长先生从这里买走的。   他相貌好看,生得又白,对方正有意将他买到那种地方去,是云长先生不忍心,将他给买了回去。   只不过他和白亦初一般,也是伤了脑子,记不得从前的事情。   叫挈炆,也只是因他那明显有着西域风格的破衣烂衫上,绣着这样两个字。   云长先生便当是他的名字。   而挈炆在得知白亦初命运和自己相差无几后,自然也就与之走得更亲近了几分,如今也算是知己好友了。   顾少凌倒是想去,但是看了看小狮子,怕一会儿跟脱了缰的野马一般,自己拉不住跑远了,上哪里找去?   于是便也作罢,“那就都在这里吧,反正有猴儿也不无聊,也省得走远了,赶回去晚,叫云长先生发现了。”   小狮子这会儿正拿着糖栗子跟猴子玩,也没有再去逛逛的意思。   如此,五人一猴便坐在这里逗猴子,想是小狮子跟猴子玩得太高兴了,他们穿得也不大体面,竟然有人将他们几个作那卖艺讨生活的人,赏了几个铜板。   几人都傻了眼,正要解释,不想猴子已经十分麻利地扔了栗子壳儿,去将那铜板捡起来,紧紧捏在手里。   看得周梨他们直接傻了眼。   于是那几个打赏的客人见此,觉得有几分意思,这猴子这样护财,于是又扔了几个逗他。   猴子就越发兴奋了,发出吱吱的兴奋叫声,开心地捡着铜板,越发引得那几人开怀大笑。   一时间,那猴子手里的铜板居然握不住了,见地上还有,可把它急得不行。   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然后回头把手里的铜板都塞给周梨,自己继续捡。   那几人玩尽了兴,这猴子也捡了不少铜板,只不过他给堆在了一处后,马上管周梨把铜板要回去放一起,然后自己一屁股坐在上面,就再也不动了。   似乎生怕自己走开,叫人给拿走了一般。   “从来不晓得,猴子竟然这样聪明。”顾少凌觉得太有意思了,自己买了水果过来逗,这猴子都无动于衷。   可见在猴子眼里,钱更重要。   大抵是有这猴子打发时间,几人又乱七八糟聊了几句,时间也就没那么难熬了。   端木他们三人也回来了,果然是没有叫周梨失望,他们身后还跟着蓬头垢面的花慧,怀里抱着那女娃娃。   周梨见此,立即起身喊她:“花慧!”   只不过花慧身上果然带了伤,破烂的袖子底下,手臂上全是长鞭留下的血痕,这寒风卷起的初冬,冻得她浑身发抖。   但她更害怕这几个男人。   他们对那老鸨说,不会生养,听说逢春院买了一个年轻小姑娘,还带着个娃娃,特意来买回去做媳妇。   这下媳妇和孩子都有了,样样现成。   花慧容貌算不得出挑,还带了这么一个穿尿布的娃娃,如果老实听话倒也还好,可偏偏是个刺头,所以老鸨买觉得有些亏本了,实在不配自己花心思去雕琢,如今有冤大头要,自然是没有不出手的道理了。   于是,他们三人就这样轻巧地给周梨把人买了回来。   花慧吓傻了,对于她来说,这不过是一个魔窟掉到另外一个魔窟里去罢了。但是此前听他们和老鸨说,是会将孩子给养大的。   她想这样,似乎又比在那逢春院要好一些。最起码花儿没有性命之忧,自己也只用陪三个男人睡觉。   她几乎就这样认了命,以至于三人说话,又因为有些外州府的口音,一直在乡间才被卖到这州府的她有些听不懂。   往这瓦舍走,忽然听得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惊得顿时站在了原地,左顾右盼,寻找着这声音的来源。   不想前面三个大高个让开,她便见着了许久不曾见到的周梨竟然在自己的眼前。   “阿梨?”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是真的。尤其是想到自己如今又被人买去做了媳妇,见着阿梨又如何?   周梨走上去,忙要脱自己的衣裳给她披上,但被白亦初按住了。“别着凉。”然后听得顾少凌不满地鬼叫起来,“不是你能做个人么?我就不怕着凉啊!”   但是他那带着些皮毛的乞丐装已经披到了花慧的身上。   “这是?”花慧这才发现,周梨好像和这三个买自己回来的人是认识的。   果不其然,只见周梨拉着她,“长话短说,我回头再与你细说,我先领你去看大夫。”又想回头朝端木他们说道:“几位兄长,今日实在是多谢,明日我叫小八哥陪你们喝几杯,还有今日所花费,一切都在我头上,明日一并送来。”   训猴人这会儿早被他的三宝唤了过去,一人一猴笑嘻嘻地在那里数铜板。   端木和阿丘听了,只笑道:“你给赎人的十二两便是,至于喝酒吃饭,这事儿免了,我们是晓得的,你家里也忙,不要耽搁了做生意,这世道挣几个钱也艰难,叫小八好好守着铺子。再何况往后有的是机会。”   周梨晓得他们不是那种虚伪之人,这话也非谦虚,但还是想着,回头让小八哥送银子来时,也是要多给人几个辛苦钱的,毕竟也是耽搁了小半天的功夫。   因此只郑重朝几人道谢,便领着还没从这巨大震惊欢喜中反应过来的花慧走了。   白亦初他们那边,也担心叫云长先生回来发现,所以送周梨出了这瓦市,他们也都回去了。   回去的时候小狮子和顾少凌还在感慨,“那三宝也忒聪明了,我想拿个铜板都不给。”   顾少凌只说以后也要养个猴子给自己挣钱养老。   而周梨这头,到了大街上,在就近的地方找了一家医馆,急忙将花慧送过去,又将剩余的铜板给医馆里的小药童,托付他跑去家里一趟。   一来是拿钱,而来也给花慧拿两件衣裳。   还有她一直抱着的花儿,也穿得单薄,于是想着还要给花儿拿衣裳,又怕交代太多,小药童记不住,就借了纸笔来,大致写在上面,请他送去南市的周记卤味。 第40章   花慧也不知都经历了些什么, 她到了医馆里,紧紧抱着那名唤花儿的小女娃儿也不松手,身上还披着顾少凌那皮毛乞丐装的她瑟瑟站在那抓药台前面, 仿佛一个被染了色的纸人一样,毫无生气可言。   “你还站着作甚?快把孩子给我,叫大夫给你看看伤势。”周梨将写好的纸条塞给小药童后, 回头见着这一幕,不禁催促起她,伸手要去接孩子。   花慧犹豫了一下,才将那娃儿递给周梨,却不怎么愿意让大夫给她瞧伤势。   花儿被周梨抱在怀里,显然是认人的,又或许这颠沛流离的日子, 让她除了花慧之外, 再也不信任何人,所以一到了周梨的话里,就挣扎着哭天喊地的。   把那母爱泛滥的花慧一下给急了,猛地站起身来,也不顾大夫正在给她把脉,一把将花儿抢到怀里去抱着。   果然,孩子到她怀里就歇了声。   周梨见此, 有些发愁, “你先顾着你的伤势要紧。”   花慧满脸的疲惫感,只瞧她瘦弱得厉害,深深凹陷下去的两颊, 再也没有了当初她在半坡庙里时候的那种心慈面软的感觉,整个人瞧起来也老了许多, 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   “这些日子,你怕是受了不少苦楚吧。”周梨记挂着她当年原身卧病在床的时候,是她来配过孤零零的原身,所以对花慧心里总是有种感激。   也是这种感激,叫周梨对于花慧偏上心。   所以当初得知她就这样被匆匆嫁了一个老男人,才会难过得病倒。   “大家都那样。”她回着,似一副不愿意去回忆那些苦难日子的样子。   见此,周梨也没再多问,只是见她总抱着孩子不是一回事,这样叫大夫怎么给她诊治?便在身上翻找了一回,还有两颗糖栗子,忙拿来逗弄花儿。   花儿见了,果然是伸着脏兮兮的小手要扑过来。周梨便趁机将她给抱到怀里,只不过却不敢拿给孩子吃,这样瘦弱的孩子,营养严重不良,稚嫩的牙龈上,才长了两颗小乳牙罢了。   如何能嚼得动这糖栗子?更何况这东西又最是黏喉咙,别把孩子咔了喉咙。   不想花慧见孩子馋得紧,便朝周梨道:“你给她吧,贱命的东西,没有那样娇贵。”   周梨虽知道花慧是想给孩子吃,但这样称呼孩子,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可若是花慧不疼爱这孩子吧。她又愿意为了这孩子,已经逃出逢春院的她愿意回去。   周梨一手抱着孩子,将那糖栗子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又麻烦那得空着的抓药小童帮忙倒了些水,才敢给花儿喂那糖栗子。   这花儿多半是没吃过甜食,栗子一入口,她就有些像是那吃药上了隐的人一般,表情甚至是有些狰狞,急得伸着小手去抢周梨手中剩下的板栗子碎块,那动作急切,不顾一切,小手甚至是将周梨脸色抓出一条血痕。   花慧见了,正好大夫又给她诊好了脉,起身过来就往花儿身上狠狠一巴掌落下去,“真是个饿死鬼转身的。”   然后也不顾孩子哇哇大哭,给从周梨怀里抱了过去,“给我喂吧。”   周梨有那么一瞬间,总觉得在花慧的身上,看到了花慧后娘的影子,听到她的话,只将剩下的糖栗子给递了过去。   孩子又得了糖栗子吃,哭声便立即止住了。   大夫很快就开了药,只说这看得见都是些皮外伤,并不打紧,不过提了一回要身体要紧,须得好生调养,为此开了七八副药。   只不过周梨如今身无分文,还指望着小童帮忙送信回家,等人来接呢!   于是乎道谢过大夫,就在这里等着。   又说她出门这么久,早在晌午前不见归来,就把家里急得不行,叫元氏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让周梨一个人去送东西的。   然后家里便四处找寻。   这会儿都快急得报官了,忽然小药童找上门,塞了这条子。   柳小八到底是认得几个字的,又见是周梨的笔迹,瞧见了欢喜不已,“是花慧,阿梨找着花慧了,还将人从那种地方给救了出来,只不过托人办的,得送银子去,这会儿在医馆等着呢!”又见天色已经晚了,铺子这里也卖得差不多,便准备自己送银子去。   元氏不放心,急忙拉出驴子套了车,与他一并随着小药童前往北市。   两人随着小药童到了这里,果然见着周梨,不过瞧见她脸上有条血痕,虽是浅浅的一道,还是将元氏吓得不行,“怎了?受伤了么?疼不疼?”又十分后悔,“早该香附跟着的,不说她有些拳脚功夫,就是那身腱子肉也吓唬人。”   周梨去给白亦初送东西,也不是第一次了,而且每次都挑着早上没人的时候过去,自然是没有想过人生安全这事儿。   更何况附近也住了许多人家,也没瞧见人家出事。不过今日那逢春院老鸨的话倒是提醒了自己。   也不可能总是有这样的好运气。而且今日若是带着香附,也不必跑回书院找白亦初他们。有香附陪着自己,早进了那瓦市深处去。   见元氏担忧自己,只笑着摇着头,“没事,这算得了什么伤,过两日就好了,疤痕都不会留呢!”为了安她的心,“往后我多带着香附。”又问了元氏拿钱,将给花慧看病的钱付了。   那头柳小八看到花慧,少不得是上前去说两句话,只是花慧的眼睛却盯着周梨和元氏。   花慧有些想不通,一样都是家里的后娘,为什么周梨的后娘待她这样好,而自己的后娘却要将自己嫁给一个比自己大那么多的鳏夫续弦呢?   又想起自己在半坡庙待了好几年,每日兢兢业业上香,不敢短了菩萨一日,可是为什么菩萨没有保佑她   ?   这一刻,她心底是真的觉得老天爷实在不公平。   而柳小八见她不答话,也觉得无趣,只去和周梨说起话来,“既然都在这北市,我顺道去瓦市那边将银钱给几位大哥。”   周梨瞧着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罢了,明日吧,这会儿那边的巷子里黑灯瞎火的,不好找。”   柳小八闻言,也只好作罢。   这厢告辞了大夫,再次谢过了小药童,便带着花慧母女俩上了驴车,柳小八拿着鞭子,大家一起回南市去了。   花慧虽然才来被拐卖到这州府,但也晓得那南市是整个州府最好的地方,听说住在那头的都是有钱人家,要么就是好人家。   像是北市这边,那瓦市里鱼龙混杂,旁边就紧挨着秦楼楚馆,十个人里有九个半不是正经人。   可相对的,这边的地段也便宜,住的更多的,也都是穷苦人。   所以随着驴车跨过了南市的牌坊,她不禁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们住在南市么?”   周梨还沉寖在与花慧的重逢中,又让她离开了那逢春院,压根没有留意到花慧那眼里除了羡慕之外,多出来的嫉妒。   “嗯,以后你同我们住在一起,再也不要担心了。”周梨还安慰着她。   花慧没再说话,怀里的花儿多半是睡了过去,没声音。   很快转到了周梨家这条街上,远远便瞧见那门口的灯笼已经点上了,将那周记卤味几个字照得一目了然。   周梨便指着铺子,“便是那里了。”   卤味铺子这边,是莫元夕在守着,不过就剩下些正常味道的卤菜了,所以买的人也不大多,她便同一头的周秀珠聊天。   两人见着家里的驴车回来了,忙起身迎出来。   花慧只觉得都是些陌生面孔,她也只见过周秀珠几面,因此觉得生疏。不过她也没顾得上去多看人,一被周梨带进后堂,就被拉着进房间去换衣裳,还将安之的旧衣裳拿来给花儿换。   她们都换了新衣裳,又见这院子宽敞,周梨家中还有帮佣的妇人,那股子羡慕便越来越变了味道。   只不过她太累太饿了,加上许久没能好好吃一顿饱饭,等吃完后喝了药,就被周梨带到了房间里休息。   家里的空闲房屋只有后院的倒座了,周梨觉得将她安排在那边不好,更何况那里也比较狭窄,花慧还带着孩子呢!就将自己的房间让出来,自己去和杜屏儿挤一挤。   却不知花慧这会躺在那柔软的床上,摸着那温暖的棉被,又看了看自己粗糙的双手,再一次感慨命运的不公平。   一个村子里出来的,周梨为什么那样好命?而自己却是吃尽了百般苦头,甚至连性命都险些没了。   想着想着,便逐渐睡了过去。   梦里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自己怎么又忽然出现在那满是流民的大路上,四面八方都是龟裂的焦土,她急忙跑。   那个一直不肯喊她后娘,而喊她姐姐的王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忽然叫起她,“姐姐,姐姐,你怎么能拿我换豆子呢?姐姐?你在哪里?花慧姐姐?”   花慧一下怕了他,四处寻找王越的身影,却发现四周都是蒙蒙黑雾,根本就看不清楚那王越在哪里。   但是王越的声音就如同跗骨之蛆一般,尾随着她不断,无论她怎么跑怎么躲,都甩不掉。   “姐姐,我对你不好么?你为什么要把我换粮食,我好疼啊!”这一次,声音就像是王越贴在她耳边说的一样。   花慧继续跑,“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爹,怪这老天爷!”   然后她似乎看到了满身血的王越朝她走来,她吓得‘啊’地一声惨叫起来,人也醒来。   身边的花儿被吓得哇哇大哭,可花慧这会儿又怕又急,好似真的担心那王越来找自己报仇一般,听到花儿哭,一巴掌往花儿身上打去,“贱东西,你哭个什么?不晓得是在别人家里么?吵着了人家,仔细把你赶出去。”   可是那小娃娃能懂什么?只是挨了打,身上吃痛继续哭。   这叫花慧急了,忙又将花儿抱起来哄,拿脸贴着她,“好花儿,你莫要哭了,我也不是有意要打你的,我只是有些急。”   她其实没少打孩子,觉得如果不带着这个拖油瓶,自己一个人哪里会落到那般田地去?可是大部份时候又想,自己运气不好,遇着了个不好的后娘。因此她做了花儿的后娘,便打定了主意要对花儿好,就像是元氏对周梨好的那样。   她想自己是绝对不会让花儿重蹈自己的覆辙。   可到底是年少,如何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   她正抱着花儿哄,房门被推开了,是眠浅的周秀珠被吵醒了,掌着油灯进来,看到花慧在哄孩子,便以为孩子饿了,只朝花慧问:“可是要吃东西?灶上特意叫元夕留了些鸡汤面,我去拿过来。”   那面用鸡汤泡着,如今也更加柔软了,正好合适这样的小娃娃吃。   花慧听了,却连忙道:“不用,她一个下贱东西,哪里用得着你们这样将就她,一会儿就好了。”   周秀珠闻言,也只好作罢,“那有什么事情,你只管喊我,我就在隔壁。”   等周秀珠出去了,花慧听着花儿还呜呜咽咽的哭声,那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阵烦躁,只忍不住掐了一回花儿的屁股,“贱东西,还要人半夜伺候你,还不赶紧闭嘴!”   不过花儿明显是听不懂的,哭了一阵,大概是哭累了,才睡了过去。   翌日花慧是被院子里的声音吵醒的,元氏带着柳小八香附赶着驴车已经从早市上买菜回来了,这会儿大家也起来了,香附跟着他们一起搬到院子里来。   接下来便是香附和月桂一天的活儿了。   难得今儿出了点晃晃太阳,再加上今日买的猪头特别好,那屠夫还特意帮忙将猪脸从头骨上分解开,所以元氏心情好,与香附她们在院子里说话。   花慧只觉得吵闹,但又没法,只得无奈起身来。   她这一动,花儿也醒来,想是饿了,在那里嘤嘤地哭着。   花慧自是不理会,反正一路上饿的时候多了去,她总不能每次都能满足孩子,所以先穿了衣裳。   她的衣衫是周梨的新棉衣,软软的棉花一到身上,便觉得浑身都暖烘烘的。   这样的好衣裳,花慧想自己活了十几年,也是头一次穿上,可周梨却不止一件。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去翻了翻周梨的衣柜,果然见着里面整整齐齐放了不少衣裳,还有那缎子面的衣裳。   虽是薄的,但花慧还是有些爱不释手,反复摸了几回,这才不舍地关上了衣柜门。   又想果然周梨是发达了,住在这寸土寸金的南市就算了,居然还有衣柜,当初她在王家时,王家也算是有些银钱的,可也只有衣箱罢了。   可她倒是误会了周梨,这衣柜是周梨买回来的二手,和那书架一般,和柳小八修修补补后,上了漆才能用的。   但花慧不管这些,只四处瞧到处摸,见周梨的东西都在,便想她让自己住她房间,却没有把东西搬走的意思,明显就是只借给自己住罢了。   亏得昨日还好意思说,以后跟他们住,感情都是光面话罢了。   “花慧?”元氏的声音和敲门声一并从外传来。   一下将花慧的思绪打断,她看了一眼床上还在哭的花儿,眼里满是不耐烦,不过嘴上却温和地回着元氏,“元姨,我马上出来。”   然后走过去一把抱起那尿了裤子的花儿,脸上有些愧疚,“我太累,一时睡了过去,不留神她竟然尿在床上了。”   元氏闻言,笑道:“难为你了,还是个孩子,却还要带个孩子。”又看了看头上散着几缕温暖的太阳,“不打紧,我一会拆来洗了就是。”   又让花慧赶紧抱着   孩子去厨房,先给孩子弄口吃的,瞧那小脸哭得都红了。   花慧便这样住下来,这孩子也有大家跟着照顾,转眼她那几副药都吃完了,人的确有所好转,气色也逐渐恢复,只是那凹下去的双颊无论她怎么吃,都像是长不回来了一般,看着有些刻薄相。   柳小八发现她也不干活,酱油瓶子倒在了跟前都不扶一下,不禁觉得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别说是在人家白吃白住,就是在自家,也不好做个懒汉啊。   便找了个机会,只将花慧拉到一处没人的地方,悄悄说道:“花慧,你怎么回事?那小娃儿我瞧大家也和你换手,不要你时常抱着,你得了空闲,多少抓些事,我记得你从前没这样懒的。”   花慧闻言,却是皱起眉头来,仿佛不认识柳小八一般,以一种怪异的眼神扫视了柳小八一眼,忽然笑起来,“你自己要做她家的奴才,你自己做就是,何必拉上我。”   柳小八听得这话,一时不免是傻了眼,气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片刻才道:“什么奴才不奴才的?你说那样难听,我人家收留了我,也帮了你。你可晓得,阿梨在你身上,前前后后花了多少钱?赎你的就不说,单是你那些药,就是好大一笔开销。”   不想那花慧却冷笑一声,“又不是我喊她花的,再说她也不白花,不是得了个好名声么?不然你怎么想着来帮她说话了?”   然后环手抱胸继续说道:“再说咱一个村里出来的,相互照应着几分怎么?也就是你傻,真将他们做恩人,还不要命地替他们干活。再说我也看出来了,他们家可不缺钱。”   她说到这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只拿手指戳着柳小八的脑门,“你也用脑袋想一想,你和她家雇佣的那两个长工又有几个区别?真对你好,怎不叫你和她家赘婿一起上书院读书去?说到底就是你傻,竟然还以为他们对你好。”   柳小八这会儿看着花慧,只觉得陌生无比,半响才冷冰冰地看着她,“难怪月桂姐说你不实在,你果然是没个好心思,白瞎你在那庙里待了几年。”   他说罢,气呼呼地转身离开,理也不想再理花慧。但又想起了什么,只停住脚步说道:“你男人就在咱们镇子上,如今重新娶了亲,你将孩子送还给她去。”   柳小八想,兴许没了孩子,花慧就没这许多怨气了。那孩子整宿整宿的苦,只怕她也什么没能好好休息,所以才这般模样的。   心想大家一个村里出来的,又都熬过了那要命的天灾,如今好日子在跟前,当要珍惜些,好好将日子过起来才是。   可没想到花慧的心中,竟然是那般想,他实在想不通。虽然从前和花慧不是很熟悉,但每次看她都笑眯眯的,好和善的。如今怎么嫁了个人,就满脸的戾气不说,还怨天尤人?   想起刚才花慧那些话,又不知该不该要和周梨提一两句,免得她这肉包子打了狗。   可又当怎么说?   他还没想好如何和周梨说,那月桂却已经趁着这会儿没见到花慧在,孩子又扔给了若素帮忙看着,便与周梨小声说道:“我知晓你心地善良,又念着儿时旧情,可是这人总是会变的。这话也不该我多嘴,可是你一家待我好,每日活儿又不多,我实在不忍心看你被人骗了去。”   说罢,指了指若素抱着的花儿,“还有那娃儿整宿地哭,白日里却好端端的,不我有心要怀疑哪个,可是你姐姐晚上总睡不好,不是个法子,我这两日也特意起来偷偷到这前头来听了几回,怕是内有玄机的。”   周梨的事情到底多,哪里顾得上这些细节?加上前些天,正方脸又办来了漆树苗子。   而且还都是好苗子,都是一年多的,她叫了香附一起去了一回乡下,又要运送树苗,又要雇人去种,还找了村里的地甲去钉桩子。那地里是长年累月不翻,旁边草儿比孩子要高,将那边界线都给遮了去。   所以这一次,她将周边都钉上了木桩子做记号。为此也在那村子里住了几天。家里这头,自然是不大清楚。   听得月桂的话,半信半疑,“这话如何说?”   月桂与她靠近了几分,压低了声音:“我也不瞒你了,我祖上一直都是那县衙门里摸验尸体的仵作,自小我在父兄跟前,就总是听他们说衙门里的事情,还有那听哭声判断各人的心思。”   这是她家祖上传下来的绝技,按理是传男不传女的,家里也是一直靠在个绝技才在衙门里站稳了脚跟。   但是她也是跟着兄长在父亲跟前学了些许,虽是不精,但是这样简单的哭声,还是能判断出来。   便道:“那花儿晚上哭,多半是挨了打,不然她这般大小的孩子,哭声最为单纯好分辨,不是饿了就是拉了裤子,再就是挨打害怕。”   这样的听声断案的绝技,周梨前世的时候,在那个大宋案子里也见过,一度以为是杜撰的,可没曾想天底下真有人能靠着哭声分辨人家的心理举止,这也着实了不得了。   既是吃惊月桂还有这样的本事,又是震惊花慧怎么可能打孩子呢?花慧对孩子算不得温柔,甚至有时候粗暴,但因为她在逢春院后院的举动,一直都叫周梨相信,花慧那心底始终是爱花儿的。   可是月桂的话就像是一根钩子一般,一下就把她怀疑的心给勾起来了。因为周梨听元氏说,孩子拉了,一直都是花慧亲自收拾,从来不假手他人。   也正是如此,元氏觉得花慧脾气虽然有些不好,嘴巴吐出来的话也略有些刻薄,但想着她对孩子总归是好的。   想想那孩子又不是她亲生的,她都愿意擦屎刮尿,可见那骨子里是个善良的人了。   可如今听得月桂的话,她脑子里立即就想起了当时若素被许家那些人打的事情。   莫不是,花慧是害怕大家发现花儿身上的伤势?毕竟这冬日里,孩子穿得厚实,谁闲着没事去剥开孩子身上检查?自然是没法察觉。   可若是给孩子换衣裳,那不就一目了然了么。   月桂见她沉默不语,便劝着:“左右她这会儿不在,孩子在若素姑娘手中,咱看看就是。”   周梨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若素身边,将花儿的衣裳拉开了一些,果然瞧见那瘦弱皮肉上,好些个掐痕。   然而就在伸手拉衣裳的前一刻,她心里还想着是个误会,花慧不该是那样的人。   如今见了那些个掐痕,周梨终究还是接受了事实,喃喃念了一句:“果然,人是会变的。”自己对于花慧的了解和认识,也不该停在原来的记忆里头。   而此举反而将若素吓着了,连忙解释着:“小姨,这不是我弄的。”   “我知晓。”周梨从她手中将孩子接了过去,“去找屏儿姐姐吧。”然后回头看着月桂,却是有些发愁,“可是晓得了又如何,这孩子与咱家也没有一点的关系,咱想为孩子出头,也没有个明目。”   难不成还要告到官府里去么?   月桂也没法子,总不能将人家孩子抢过来管吧?最后也只叹了口气,“是了,只不过晓得了她是个什么人,往后姑娘还是仔细些。”   然而这会儿的花慧却在听到柳小八说起老王在镇子上,且又重新娶亲了的事情,气得不轻,反应过后来赶上柳小八,一把将他拉住追问。   这事儿大家都知道,但是想着老王既然已经重新娶亲,花慧也不必在回去了,等过一阵子,想法子与她跟那孩子落户就是了。   因此自然是没有同花慧提。   反正正常人的思维,如今有落脚处,谁还去找那大了几十岁的男人?更何况他已经重新娶亲,这花儿虽然是他的闺女,但那头的后娘才有了孩子,怕是无心无力照顾这小花儿,倒不如等大一些,再给送回去。   可没想到花慧得知老王还活着后,那心里立即就下了决定,要回去找老王。   当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后,柳小八再一次傻了眼,“你糊涂了吧?你现在好好的,回去找他作甚?”那男人比她大几十岁就罢了,而且还重新娶亲了,花慧现在回去,究竟算得了什么?   花慧却是不去想那么多,只往铺子里走,一边说道:“那又如何,管他再娶多少房,我都是正房,更何况我在外吃苦受累,还给他带娃,凭   什么。”   柳小八一时有些后悔,自己不该将这事儿与她说的。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铺子里,莫元夕正在给客人切菜,见柳小八来了,只喊着他,“你快去洗手,我这里忙不过来。”   到底是不能叫客人多等,柳小八只能停住了脚步,忙去洗手招呼客人。   而那花慧过了穿堂,到院子里只见那灶房门口,就见着香附在炉子上烧水,寒风凛然的院子里没多余的人影,就直接往那厅里去。   果然,一推门就见周梨在这里,怀里正抱着花儿。   她走进去不由分说将花儿一把从周梨怀里捉过去,“柳小八说,老王还在,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周梨在这里就是为了等她,想与她坦诚公布地谈一谈,问她为何要虐孩子。   没想到花慧却一上来,就如此语气不善地质问自己。   她这一愣,花慧就越发不高兴了,“我这些日子想,那满村子的姑娘,你唯独和我要好,是不是真心拿我做朋友?如今看来,你哪里是把我做朋友,你分明就是喜欢看我过得不好,你心里才欢喜吧。”   这又是什么莫须有的罪名?“你胡说什么?”周梨看着眼前变得陌生无比的花慧,忽然有些气恼起来。   自己真心实意拿她做朋友,珍惜年少时光,即便那时候不是自己是原主,但是因为年纪相逢,周梨也的的确确拿她做自己的朋友来看待的。   可花慧却一声像是参破了天机的冷笑响起,“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我后娘给我说了这门婚事,你让我逃,只怕那心里就是看不得我去王家过好日子吧?现在知道老王还活着,又不愿意告诉我,只叫我一个人吃苦受累,替他养着这贱丫头。”   听着这些话,周梨便晓得,她和花慧之间,是彻彻底底断了去。自己又不是活菩萨,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包容谁呢?   花慧却不知道,那老王如今穷得叮当响,可不像是她所以为的那样,从北方赚了大钱回来,腰缠万贯,还能住大院吃香喝辣,只想自己养着花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又是正房,那娶来的女人正好能伺候自己。   这一会儿她总算觉得老天爷疼惜了自己一回,这算是熬出头了,往后也能有个人伺候在跟前。   想到这里,她就迫不及待地想赶回去。   运气好还能赶上过年。又见周梨寒着一张脸不说话,便更加确定周梨是叫自己猜中了她的心思,于是冷哼一声,抱着花儿转身走了。   然后去了周梨的房间里,竟然还收拾了个小包袱离开。   月桂见此,有些气不过:“她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反而亏了姑娘你不少银子,现在身上穿的也是姑娘你的衣裳,怎么还有脸带包袱走?”然后催促周梨去房间里检查,可别叫她将那贵重的东西带走了。   周梨却是站着没动,这事儿到底是叫她有些寒心的,只不过见月桂着急,“我屋子里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钱都放在元氏那里,自己年纪小,也没什么首饰,元氏前些日子倒是找了金匠给打了一只金手镯,但这不是还没去取么。   不过后来周梨到屋子里,发现少了两件秋衫,是姐姐用好缎子做的。   众人得知她走了,走前还说了那样一番话,还歹毒地对那小花儿,少不得是震惊,又可怜花儿一回,但是又能如何?那终究是别家的孩子,他们也没有什么权力去管。   只将周梨房间上下打扫了一回。   见周梨为着这事儿愁眉苦脸了几天,元氏急得不行,只宽慰着她:“好了,这是谁也没想到的,你本是好心,她没有那个享福的命,偏偏要自己下地狱去,你如何拦得住?在她身上花的这银子,也当时破财免灾。”   照着元氏的话,大家从天灾到现在,家里人都还在,也都顺顺利利的,运气好得她都有些不安心,如今出了这桩事,她反而觉得好。   往后自己也不必在担心家里,更不用担心白亦初在书院那头了。   周梨其实难过的,并非是那白白花出去的银子,还叫花慧如此记恨。而是想着这花慧如今这心理发生了些变化,好似有些病态,把人都想得那样坏,这样她眼睛里还能看到什么好?以后真有好日子,她怕是也感受不得了。   还有可怜那小花儿,可自己又无计可施。回头又只能想,多半是命吧。有时候是真不愿意相信,但又不得不信。   不过花慧这事儿,也算是给自己敲了一回警钟,不是所有的旧识都会像是柳小八那样记恩情,也不是所有救的人,也如同莫元夕那般感恩。   她往后可不能再做这样的糊涂事了。   见元氏为自己担心,又过意不去,“我没有再想了,为了她我是尽心尽力了的,往后也不会留什么遗憾,您也不必再担心我了。再过一阵子,要过年,我听人说这州府的冬天冷,每年也都会落雪,咱不如早些把年货准备起来,今年好好过一个年,叫大家欢喜欢喜。”又因想着前些天挈炆才参加了原是,便惦记着去看一看,没准今年提前放了榜。   “自然好。不过这些天,粮食已经开始只涨价了,我粗略算了一回,地窖里的粮食,就算是再添几个人,也够咱们吃到明年秋天,咱就不买了。”元氏想着去早市上,那些粗粮也都涨了价,只怕米铺子里更贵吧。   这让元氏有些害怕,到时候会不会因为缺粮食又开始□□夺。   这事儿周梨倒是没担心,想着公孙曜应该不会坐以待毙,定然会想法子的。“嗯,那就不买了。明日我也同你们去早市看看,提前将过年吃的鸡鸭鹅都买回来放后院,鱼也可以再多买两条,反正咱有鱼池子养着。”   家里倒是有几只鸡,但都是下蛋鸡,当然舍不得杀了吃了。   元氏只说好。不过因听说鸡蛋的事情,和周梨说起一桩八卦了,这条街上有一家的儿媳妇,竟然红杏出墙。   周梨得了这话,恍然道:“难怪那天从那里过的时候,门口围了好些人,原来是因这事儿啊。”   两人闲话了一回,周梨便去书房里翻看白亦初从书院里带回来的书本。   她这些日子里,也算是将这全国上下都摸透了,发现要赚钱,也就是南货北卖,但这是个大摊子,别说她是个小孩子,就算是有些实力的人家,也难支撑起来。   毕竟要带货,一路上又是山高水远的,就算是队伍没有水土不服,但也难免遇到恶劣天气,这些又不可提前预测,还有山贼土匪什么的。   所以要做这生意,不但要有足够的财力,还要手眼通天,黑白两道都摸熟。   她是不够格的,便将这生意给划掉,最后翻来覆去,发现只能做房产,赚点小钱罢了。   这样一想,便让正方脸帮她多留意,若是有人家急着出手的铺子院子,都介绍给自己。   若是合心意,她就买来收拾一回,再转手出。   能卖出去最好,不能卖就给租出去,左右那银子飞不了。   只是这利润不比自己那一世暴利,但好歹是一门生意,又是在这城中,也不要许多人手。   正方脸听到她的想法,只觉得这事儿有些冒险,若是买来砸在手里可如何是好?但见周梨是下定了决心的,劝了两句便没再多说,开始给她留心起来。   家里的生意早就上了正轨,也不要周梨去操心,反正都是赚辛苦钱,要求大富大贵也难,所以倒是没有人来闹事或是红眼的。   周梨则得了空闲,便带着香附出门去。   起先她觉得十分不便,毕竟一个人进出习惯了,但是元氏如何也不放心。后来又觉得身边有个人好极了,街上遇着那便宜的东西买了,也不要叫自己拿。   忽然便能体会到那些个贵公子小姐们,为何出门上街总是浩浩荡荡带一群人的快乐了。   而且身边多了这样一个威武的香附,即便她是个姑娘家,但是出入那牙行里,见了不少商家,也没人敢把她当做小孩子来糊弄。   年前年后,有正方脸帮忙,她手里前前后后倒出去两处宅子,一个铺面,赚的钱不多,但也是卤菜铺子里两三月的盈余。   正方脸见了,心中不免是羡慕。但他这个人知晓自己几斤几两,周梨这钱财看似赚得轻松,可这其   中是要承担不少风险的。   自家辛苦赚了几个钱,可不敢拿去冒这样的风险,不然到时候若亏了本,老娘和媳妇吃什么?于是便想着还不如贴心给周梨做这中间人,赚一点佣金就是了。   所以对于周梨的事情,越发是上了心。   芦洲大抵是因为那公孙曜年前就一直在想办法弄粮食的缘故,加上周梨提醒得早,他有着足够的时间去做准备。   所以这过年后,听闻其他州府的粮食都涨起来了,这芦洲竟然除了年前小涨过一波后,就回落下来,便没有再涨的迹象,大家便晓得是知府大人的功劳了。   可是公孙曜却把这情记在周梨的身上,为此专门上门道谢,只同周梨说:“你有什么难处,只管喊我。想来若不是你提醒,如今芦洲只怕也同其他周边几个州府一般,要为粮食伤脑筋。”   又说本该这是周梨的功劳,但因怕太过于引人注目,对周梨一个小姑娘反而不好。所以没敢将周梨提醒自己这事儿往上报,为此有些过意不去。   周梨却不以为然道:“我还要谢你呢!若是大人真将我的名字报上去,叫那些粮商晓得了是我断他们发财的机会,只怕对我是恨之入骨呢!”   不过公孙曜既然找上门来,她也问道:“我看衙门里多是下面县里来往办差的,衙门里若是住不下,这城中也没有专门的驿馆,我眼下倒是想做他们的生意。”   “哦?你要做什么生意,怎与他们扯到身上去?你可要晓得,他们的银子可不好赚的。又总有那喜欢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你到时候只怕还要在他们身上贴钱。”公孙曜只觉得周梨胆子大,听说她最近在买房,到了手里没得多久,又转手出去,为此跑了几趟衙门。   周梨笑道:“正是晓得他们的银子不好赚,才找的大人您啊。”最近听正方脸说,这附近有一家客栈要转手,因为地势好,离这州府衙门也不远,所以价格有些贵。   可并不好出手。   那房子布局,就只能做这客栈了,衙门附近又不能有花楼,不然早就叫人买了去。   而这里的客栈,多的是下面或是外州府的差人来住,就如同公孙曜说的那样,他们喜欢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白住房子的多了去。   也正是这样,原来的掌柜才想给出手了。   公孙曜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你要同我合伙?”小丫头倒是会打主意。   周梨心想,这公孙曜不缺那点银子,更不可能出钱和自己合伙,因此也只想借了他的名头,叫他挂个名字。   反正朝廷又没明律禁止,不叫官员开店的。   那上京里头,有些名声的酒楼花楼,背后不都是些位高权重的人物么?   于是便说出自己的意思,自己出钱,公孙曜出名,五五分。   虽说人家没出钱,可是这客栈能不能赚钱,还要看公孙曜的名字好不好使。   公孙曜见她倒是个舍得的,少不得夸赞道:“你倒是有这魄力,常人可没有你这样大方,如此我也不能太贪财,就二八分,叫我从这里赚几个零花钱使使。”   周梨有些惊讶,她故意将分红说成五五,本来就想着公孙曜肯定不好意思,怎么也会给自己加一点。但是没想到公孙曜比自己所预想的还要慷慨,一时有些忍不住问:“果然当真?”   “再也假不得,你不信我们马上立了字句,如此你也能把心放到肚子里。”公孙曜说罢,当下就叫了那余经历来帮忙做中间人,三人各自签名画了押。   等着周梨将字句拿在手里,送了公孙曜离开,这才想起来,客栈还没说成了,这么就糊里糊涂签了这字句。   不过转头想,那字句是跑不了的,当下便喊了香附来,“咱们再去牙行一趟。”叫正方脸帮帮忙,再磨一磨卖家。   香附此前听闻过杜屏儿被调戏的事情,见着那跟公孙曜身后的余经历,“这人倒是个有良心的,分得清楚黑白,没应他侄儿的事情怨恨咱家。”   “是了,可惜听闻他家中有个不端正的老娘,早前叫他扶持兄嫂,后来兄嫂没了,又要他养着侄儿,现在那作死的侄儿进去了,他仍旧没说媳妇,都是因他老娘。”周梨这些八卦,其实还是每日在外跑听来的。   香附听了,不禁叹道:“果然是要娶妻娶贤,他若是换个老娘,只怕家里也不会如此,自己更不会孑然一身。”   周梨听了忍不住好笑:“这老娘哪里还能换了?”   两人这着,出了门去。   这会儿已经出了正月,街上过年的喜庆已经不怎么见了,年前倒是下过一场雪,但不大,两天就融了去。   今年的春也来得早,这会儿天上已经有些太阳了,河边的柳树上开始吐绿,不知道是谁家娃儿从巷子里赶着一群鹅出来,瞧见了缓缓流淌的河水,那些大鹅一个个争先恐后跳到水里,将路过旁人的衣裳溅湿,一时便起了口角。   小孩子到底是怕,一时给急哭了去,香附和周梨见了,踌躇着要不要上前去打个圆场。   忽然就来了一个妇人,脸上好几条疤,瞧着可比香附可怕多了,但是语气倒是十分温和,只同那路人说着,“孩子也不是故意的,打湿了衣裳叫他赔你一个不是罢了。”   路人却是不满,说了几句,推了小孩一回,骂了多管闲事的妇人,方才离开。   香附见此散了,便催促着周梨,“咱也走吧。”   不想周梨这刚转身,却是听得有人唤她的名字,“是周家阿梨么?”   周梨一愣,四处打量了一回,却见是那满脸疤痕的妇人朝自己走来。   对方包着一方蓝色头巾,手上挎着篮子,里头的荞壳上面,小心翼翼地放着几枚鸡蛋,看着光景该是要上街卖鸡蛋去。   “你是?”周梨还真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她是谁。   对方见周梨没认出自己,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痕,“不怪你不认识我自己,我有时候瞧见水盆里的自己,都有些不敢认呢!”   她虽是如此说,但那口气却也轻松,半点没有对自己这份表情有抱怨的样子。一面又道:“我是小八他婶婶,他总爱同你家那小夫君玩在一起。”   周梨听得她的话,再瞧她那眼睛,果然觉得有几分熟悉了。   柳地甲的大儿子儿媳都走得早,所以柳小八他自己养在跟前,小儿子一家则住在别处,听说开了个小铺子,日子倒也过得去。   也就是农忙和逢年过节,一家三口回来罢了。   所以也正是这样,周梨单是听声音,没将她认出来。   此刻听她自报家门,周梨也忙喊了一声:“小婶子。”   “好孩子,长得这样高了,家里人可都好?”她笑得温和,想伸手摸一摸周梨的头,但好像想着姑娘大了,又是在街上,便把抽回来。   “都好着呢。”周梨答了,   她只道好,又一面指着斜对面那条小巷子,“我如今在这边方家帮佣,也歇在这里,你有什么事情,只管来后门叫我。”   说罢,因忙着将这几枚鸡蛋卖了去,便匆匆和周梨告辞了。   而周梨又因早前好心好意帮花慧,最后反而落了个坏人的缘故,没忙着告诉她自家如今在何处,柳小八也在自己那里。   心想反正也晓得她的落脚之处,一会儿去打听打听,再做决定。   因此见人走了,便同香附说,“咱去问一问。”   果然很快便访到了消息,大家只叫她黄娘子,男人儿子天灾的时候都没了,她自己为了保全名节,那刀划破了脸颊,跑到这州府里来,才逃脱一劫。   但因自己相貌这番样子,也没什么好手艺,只能到人家帮佣,因毁了容,面目狰狞得很,好人家怕她吓着人,就只能到这方家   。   说起这方家,又有说不完的话,家里的两口子都是吝啬鬼投胎转世,养了几只鸡鸭,下了蛋从来舍不得吃,刚出窝就要给换了银子揣在荷包里才踏实。   雇这黄娘子,价格也便宜得紧,每个月还要从她的工钱里扣饭钱。   香附一听这话,心说如此一对比,自己好似在那人间天堂一般,又见着黄娘子没了男人和孩子,一个毁了容的寡妇,再嫁是难的。   正巧那柳小八整日里惦记亲人,便道:“既然她这里过得也不如意,倒不如与小八说,看一看他是个什么打算?”   柳小八的户头虽然在周梨家,但这终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以后要他成婚生子,总不能还将户头挂在别家门下吧?又不是家生子。   所以听到香附的话,周梨也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回家同他说一说。”至于如何做决定,那就看柳小八自己。   只是因这事儿,两人耽搁了些日子,眼看着快到晌午了,也不好去麻烦正方脸,便在街头找了个馄饨摊子,一边吃一边打发时间。   等差不多了才去牙行里。   果然没多会儿,正方脸就从家中吃饭回来了,见了周梨忙问她来此何意。   这头自然是一一道明,只要他帮忙说客栈价格的事情,正方脸瞧了一回店里,“眼下也没什么人,我这会儿就去,你等我消息。”   然后一起从店里出来,走了一段路便各自分别。   等回了家中,周梨自是将今日遇到黄娘子的事情同柳小八说了。   柳小八听说堂弟和叔叔都没了,到底是难过一回,但好在他这会儿心智已成熟了不少,所以将眼泪忍住了。   又朝周梨问,“你说她如今在那方家,过得到底好不好?”   听说那夫妻吝啬,黄娘子的工钱,一个月扣了饭钱也所剩无几,想来并不大好,所以问柳小八,“那你要怎样打算?”   柳小八摇着头,只说眼下也不晓得,然后同周梨明日请假一天,打算去看一看。   第二天回来便问起周梨,“我如今若是想要在这城中买一处小房子,够两人住就好,得多少银钱才够?”   周梨一听这话,便晓得柳小八的打算了。还是要将柳家门户立起来,然后接了他小婶养老。   便道:“看地段,你若在南市,你如今攒的那些银钱现在不够了。”若去年那会儿,是轻轻松松的。   柳小八听了,“那就在离南市附近的地方呢?”   “我回头问问,不过你若是不够,我这里可提前给你支出些工钱来。”周梨也不愿意他住太远,不然以后这家里铺子两头跑,要把他累得够呛了。   柳小八自是道谢了,又说起小时候他娘走得早,小婶嫁过来还是新媳妇,就接了自己抱去养。   也亏得是她,把自己带到了一岁多。柳小八虽是没了那会儿的记忆,但时常听祖父念叨,因此也是将这一份养恩记在心里的。   当下见着黄娘子无亲无故的,在旁人家受蹉跎,不如自己接了她出来,买一处小房屋住下,自己在周梨家这边的工钱,也足够两人使了。   周梨听他这般说,倒觉得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也罢了,你没了娘他没了儿,往后你们便做母子,有她替你持家,迟早也将你柳家的门户支起来。”   “是呢,我正是这样打算的。你们是对我好的没话说,可我也不能在你们家里住一辈子。不过这往后,我还是得靠着你们才能过日子,这份恩情怕是今生今世是还不了。”   周梨听他这话,只觉得好生肉麻,便给打断道:“少说这些,人都是相互的,你在柜台上尽心尽力,又不多拿一分钱,我们心里都有数,这房屋的事情,你只管将心放在肚子里,往后这铺子里,也仍旧指望着你。”   得了她这话,柳小八心中越发安心了,因此也更是上心铺子里的生意,不管来客什么身份,也都客客气气的。   他如今又有些胖,众人只瞧他面善,说话又客气,都爱同他打趣。那些个年纪大的妇人,更总是问他娶了小媳妇没有?要同他介绍一个。   每逢这会儿,柳小八只笑得腼腆不已,说年纪还小。   然今年,他已是十五,其实在那乡下成婚早的,怕是已经要做爹了。   而周梨也十四了,终于开始长个头。   只不过白亦初比她长得更高,声音也开始变化。去年院试他终究是没参加,倒是那挈炆试了试水,吊着车尾巴得了个秀才身份。   但也把云长先生高兴了一回,觉得这几年不枉费自己苦口婆心教授,所以即便那次知道他们偷偷出去,也没计较。   还在挈炆中了秀才后,允他们到周家做客。   周梨正想着,正方脸来了消息。   家里总有男客上门,但又不好带去后院里,毕竟都是些妇孺。   所以将这卤肉摊子搬出来了些,腾出了些地方搭了一扇屏风,里头摆了一张方桌,配上几把椅子,平时烧上一两壶茶水,有客人来等久了,这里坐着喝茶,或是周梨待客都好使。   上一次公孙曜来,便也是这里和周梨写的字句。   周梨忙将他请到了屏风后面,倒了一杯茶,“说得怎样了?”   正方脸也不知这事到底办好了没有,不好明确给答案,只是同周梨细说:“高掌柜的意思,他卖这客栈是纯属被逼无奈,去年虽是赶着好政策便宜买到手里的,但这将近一年来,在上头也亏了不少钱,如今虽可以便宜你两成,但他想留在里面继续做这柜上的管事,你看如何?”   两成银子不少了,高掌柜想留下来做这掌柜也不是使不得,一来他熟门熟事,二来周梨一个姑娘家也不可能到柜台上去,即便他不做,往日还要另外雇佣人的。   便道:“这事儿我愿意,但是我也要同他约法三章。”大事上,还是要听自己的,他就是个柜上管事,替自己出面办事。   就是不晓得一直以来自己当家做主的高掌柜可是能接受得了。   所以周梨觉得这才要提前说清楚。   正方脸得了这话,提议着,“要不过几日你家小郎君沐休了,我来做东,大家在外吃顿饭,再做商量,你觉得然后?”   周梨着急把客栈拿到手里来,毕竟字据都和公孙曜签了。所以早日谈妥自然是好,“也好,后日就是阿初沐休的日子,你定好地方,我们到时候过去便是。”   一面又问起他这一带可有小房屋。   正方脸一听,以为周梨还要做那倒卖房屋的事情,只建议道:“有是有,但是这些个小院子都不大好,价格也高,你拿手里是不好出的。”   周梨方解释,是替前面的柳小八问,只叫他多挂心些,又道:“他往后身上也有负担,要给他婶子养老,价格若是能压,就劳烦你多压些。”   正方脸连连点头,只说回去便留意。   柳小八一直都守在卤菜摊子前面,并没有听到里头他们在屏风后面说什么,不过见着正方脸走后,还是来问周梨,“同他说了么?”   “说了,只回去就给你留心,不过你也不要太着急,这屋子是要长住的,现在价格也不便宜,咱仔细挑拣,不可像是我当初这般急匆匆的。”   转眼到了后日,这日却是落了春雨,街上湿答答的,周梨和莫元夕一起到卤菜摊前帮忙,柳小八赶了驴车去北市接白亦初。   那驴车进不去那些狭小的花街柳巷,白亦初便自己走出来,只叫柳小八在北市那宽广的大街上等便是。   只不过这一次,把他那三个同窗一起给接回来了。   白亦初与周梨解释着,“先生有事情,要出门半个月,刘叔刘婶老家有事,又刚好撞在一处,刘婶得回去处理,只留了刘叔一个人在书院里,怕是忙不过来,他也不放心这几个皮猴子在书院里,我想着便给带回家里来,也好叫先生在外放心些。”   周梨听罢,笑了起来:“那感情好,咱白得了些帮手,省得在花钱雇人了。”那客栈过了手,不少地方都要重新布置修整,周梨还想着拿钱找几个短工。   如今有现成人,何必去花   那冤枉钱去?   一面叫白亦初换上那新的春衫,两人撑着伞一起出了门去。   至于顾少凌三人,只交托给后院的月桂和莫元夕。   上次三人来做客,也没闲着,赶上了推豆腐也跟着帮忙,所以年前冻了豆腐,周梨还让柳小八给书院送去了不少。   又说他二人出来,直径往正方脸定好的酒楼去。到那头正方脸已经在等着了,见着如今又长高了许多的白亦初,只感慨他那书院里怕是吃得极好,只不过这一年不到的时间,就已高过自己去。   说话间,高掌柜也来了。   他原本也是这芦洲治下一处县城里的殷实人家,开的也是一家客栈,算是有几分机灵的,瞧着天灾要来就早早藏好自家细软,携着亲眷逃难。   灾后回来,得知芦洲的房屋地契都便宜,便当机立断买下了这一处客栈,继续老营生。   本来以为此后靠着接待这些差人们,与之熟络起来,搭上那么一两条线,以后在这州府也算是真正站住了脚跟,自然是好日子数不尽的。   可哪里晓得这其中少不得些奸诈的,他背后没有一座山可以靠,有几个拿他做人的?亏了银子不少,还要给这帮人点头哈腰做孙子。   好好的一个不惑之年的人,竟然是一年不到的时间,给气成了一个白头翁。   见了周梨和白亦初,虽晓得该要和她夸赞客栈的好,才能多要些钱,但一肚子的苦水,实在是找不着人倒。   如今在正方脸的陪同下,喝了两口酒,终究是忍不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给哭诉着。   也是难为他一个中年人,在两个小少年跟前哭得这样凄惨不已。   正方脸也在一旁感慨,“便是这样了,没有个权贵亲戚,什么生意都不好做起来。”   这一点周梨是相信的。她那卤肉铺子生意热起来,后来还雇了月桂和香附,可不就是因为公孙曜去赏脸,才将名声给打出去的嘛。   如今见高掌柜哭得难过,便同他宽慰道:“没事了,往后也将腰杆挺直了,左右你这背后是咱们知府大人,不管是下面的差人,还是外地来的,都不敢胡来。”   这事儿周梨还没同正方脸通气,连白亦初也没顾得上说,所以这话一说出口,便是有些醉态的高掌柜也都齐齐看朝她,“你说甚?”   周梨这才解释着:“这客栈到我手里,往后就有两方东家,一来是我,二来是知府大人那里。所以往后可不用担心这受委屈的事情了。”那些人都是见风使舵的,晓得这客栈是公孙曜的了,哪里还敢乱来?   高掌柜一听,欢喜不已,酒也醒了大半,忙催促着周梨过契。   只是他这样浑身带着酒气,今日怕是不成了,便商议着明日去衙门过契。   高掌柜则转头同正方脸问,叫他赶紧给自己在附近寻一处院落,最好明日就能叫他带着亲眷搬过去,也早些将这客栈收拾出来,快些开门做生意。   正方脸没道理有钱不赚,这里大家从酒楼散了,就急忙去给他办。   隔日周梨去衙门里与高掌柜过了契,还特意将公孙曜给请来一并落了大名,也算是告知整个衙门,这客栈的生意,是有他公孙曜一份的了。   本来周梨还叫了白亦初,可是他四人昨晚在书房摆了两盘棋子,杀到半夜才吹灯,周梨怕扰了他休息,便自己去。   过了契,又和高掌柜签了聘书,就只等过两日高掌柜搬出去后,周梨叫人过去收拾。   以前的跑堂也留了一个下来,厨房的还在,只不过那打扫房屋的早见高掌柜将客栈关了,以为是没人接手这烂摊子,早辞了去。   所以还需得雇人,这事儿仍旧是找正方脸来办。   白亦初听了,不由得笑着打趣,“他倒更像是你的管事,什么事情都替你鞍前马后地跑。”   周梨知晓正方脸帮了自己不少忙,但嘴上仍笑道:“我也没少叫他挣钱,双赢的事儿罢了。”   又同顾少凌他们说,“外头是不敢放你们出去玩的,不过整日困在这家里也无趣,明日我带你们到那客栈里转一转。”   几人不知所以,还以为周梨带他们出去玩,翌日还一早起来,兴奋不已。   不想一个驴车全部拉过去,刚进客栈,周梨就一人给他们扔了一条毛巾,“都像是阿初一样,包在头上,这客栈有一阵子没人住了,咱们就打扫二楼天字房,开干吧!”   顾少凌扯着嘴角,将手里的毛巾翻来覆去看,“所以这就是你说的玩儿?”   “劳动光荣,放心我又不会叫你们白干,昨日不是听你们说馋桂花楼的酒菜么?好好干,我已经那头喊了饭菜,干完回去就能吃现成的。”周梨当然也不可能厚着脸皮叫他们干活。骗一次两次的,第三次万一真有事,谁还会相信自己?   所以好处肯定是要给他们一些的。   周梨也不知道为什么云长先生不愿意他们出来,这都是大孩子了,难道还怕被拐了去不是?   心中不解,不过也没去细想。   而顾少凌几人听闻有桂花楼的大餐,一时来了精神,又是拿扫帚又是鸡毛掸子打水的,积极不已。   白亦初见他们一个个撒丫子朝楼上跑去,踩得楼梯咚咚响,忍不住啧啧道:“没得救了,你们这幅蠢样子,真担心哪一日跑出去,叫人一两银子给骗走了去,难怪先生不愿意他们出来。”   周梨闻言,只怕还真是了。   随后两人也上了楼去。   约莫是他们收拾好,那边高掌柜没顾得上自己才搬家,就匆匆忙忙领着人来收拾其他地方。   周梨也按照此前的约定,请他们吃了桂花楼的酒菜。   几乎是他们前脚才到家里,后脚几个挑夫就挑着贴着桂花记几个大篓子从周记后门停下。   打开那篓子上面的竹盖,里头便是周梨订的席面,香味一下将阿黄夫妻俩给引来。   不过如今俩猫虽然是也有些嘴馋,但好歹是每日能吃饱,没做出什么抢食的动作来。   过了两日,正方脸又来家里,因白亦初他们都在,便过了穿堂进来,只说柳小八要的院子已经找好了。   闻言,周梨只将白亦初几个喊去看着卤菜摊子,让柳小八同正方脸去瞧。   买房子,迁走户籍,搬家,也是耽搁了柳小八两天。   好在白亦初虽自打卤菜开起来后,他虽然几乎都在书院里,但是人聪明,这卖菜还会被难到么?   只是偏小狮子他几个捣乱,给卖错了一回,将人家要的菜给装错了,偏偏客人又忌口,如此害得人家多跑了一回。   周梨一见着光景,不免看着他三人有些微微发愁,与白亦初说道:“云长先生这样惯着他们怕是不行的,总不能在书院里养一辈子,这不接触外界,往后可怎么活?”   当然了,也没有那样夸张,活是能活的,就是活得吃亏。   白亦初苦笑,“不单他们如此,我瞧先生也是这样的,学问是好得没话说,又精通这六艺,可是人情世故上,总是差了一筹,我想若不是书院里有刘叔和刘婶,怕是早早就关门大吉了去。”   周梨没同先生仔细接触,这倒是不晓得,一听这话,便晓得书院落魄到如今,怕是也有与先生不食人间烟火脱不了干系的。   两人在书房里说着话,院子里却忽然传来了一阵热闹,随后房门被人从外推开,小狮子急色匆匆进来,“阿初阿梨姐,了不得出大事了,你们隔壁卫家出了人命!”   卫家郎君昨日晚上听说因为腰杆痛,喝了两口自己泡的药酒后就闹头疼,疼得站都站不稳,为此半夜里他娘子卫谭还过来敲门,借了驴车,将人送去医馆。   怎么就出了人命?   和白亦初相视了一眼,急忙走出来,却见着早春的院子里一个晒太阳的都没有,唯独阿   黄夫妻俩盘在凳子上打哈欠。   哪里还用说,都去隔壁看热闹去了。   他二人也随着小狮子到了铺子外面,果然见卫家门口层层叠叠地挤了不少人,卫郎君的老娘坐在门槛上哭天喊地的,他娘子谭氏头上已经裹了白孝布,指着店里已经腾空纸火,她男人的尸体就摆放在正中央的门板上,“天可怜见了,可怜我男人年纪轻轻丧了命去黄泉,留下我们这寡妇孤母的,以后当是如何活啊?”   然后说都是那郎中给开错了药,把她男人给药死了,郎中也叫她娘家的兄弟们给拽来了,要他抵命。   她哭的悲切,一张带着几分魅意的娇俏脸上,眼里却是眼泪花儿。   看得几个围观的寡妇也好生心疼,连着元氏也跟着抹眼泪,“好好的一个人,为人又实在,怎么就忽然没了去?”   不过哪里有叫人直接抵命的,到底如何还是要衙门里来定夺。   要说这郎中,竟然也是个熟人呢!姓韩,因他年轻,大家都喊他小韩大夫。铺子隔壁一条街上,听说因为在老家里受叔伯的欺压,一气之下就自立门户,到这芦洲来开设医馆,治病救人。   店铺虽然不大,但人本事是有些的,上次月桂身子不好,只在他那里抓了一副药就给治好了,还夸赞了一回,只说这些个年轻郎中,也不见得个个都是绣花枕头,真本事的还是有那么几个的。   为此,又介绍给了元氏。元氏年轻时候没少叫她那前夫喝醉了殴打,留下不少旧伤,那天气变化的时候,总是闹得浑身不舒服。   于是去他那头看,也是抓了几副药,吃了半个月就有了明显的效果,周梨好去过医馆拿药好几次。   可不想这才两个月不到,他就药死了人。   这样围了许多人,本来这里离衙门也不太远,便有官差来,听说犯了人命官司,只马上就拿了链子,将那小韩大夫给锁了,带衙门里去。   至于这苦主家中,卫老娘向来不是个能当家做主的软性子,这会儿没了独儿子,又哭得伤心欲绝,几次昏死,如何能指望她上衙门里去?   便喊了这谭氏一并过去,好给她男人一个公道。   谭氏哭哭啼啼却不愿意去,只回头扑在自己男人的尸体身上,“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就是吃了他的药,我男人才一头倒下没了气,还有什么好查的?我瞧你们别是看我家没了男人,打定主要要算计我们,又想叫我男人死了不得安宁,死了还要把他开肠破肚。”   她这番话,显然是站不住脚的。但来办这事儿的衙差也是个性子和善的,见她哭得难过,十分可怜,也是很体谅她,便解释道:“这办案子,总是需要证据,你说是他害的,可是刚才我们锁他的时候,他又在叫冤枉。”   “他叫冤枉,难不成他就冤枉的么?我男人可已经倒在这里,尸体都凉透了。”谭氏与之争辩着,抱着尸体不肯撒手。   那卫老娘醒来,也听说衙门要将儿子带过去挖心掏肺,这哪里使得?自然也跟着谭氏一般,紧紧把尸体给护住,“万不可啊,我儿走得忽然,临死一件体面衣裳都没能穿上,你们还不愿意留他全尸,不该如此作践人啊!”   这般一闹,围观的老百姓里也有人点头说是。   衙差没得法子,只能先将嫌疑人给押了衙门去,只是也告诫着,不要忙着办丧下葬,等着老爷的意思。   如此,丧事不能办,那小韩大夫又被押走了,大家便只见着婆媳俩在尸体跟前哭喊,没了趣味,只纷纷散了去。   周梨一行人见谭氏的哥哥们也在这里,倒不用自家帮忙,也回了家里去。   只不过这事儿来得突然,卫郎君人也是个好的,这样没了,不免是叫大家惋惜。   可怎么瞧小韩大夫心地善良,为人行事也好,怎么像是害人的,周秀珠便说:“不是说卫郎君头疼,是因喝了自己泡的药酒么?别是他那药酒有毒?或是同小韩大夫给的药犯了冲?”   众人一听,觉得有这个道理的。   可月桂却沉着脸皱着眉头,“卫郎君虽走得早,也是可怜,但我总觉得小韩大夫是被冤枉的,他医术好,人又那样仔细,难不成看病抓药前,不会先问病人吃过什么么。”   这话,似乎也对。   周梨朝她看过去,问着:“你莫不是从哭声里听出了什么?”她只是疑惑,虽可以理解谭氏想要护住自家相公的尸体不被仵作解剖,毕竟别说这个时代了,就是自己那个世界,许多老人都不能接受这个环节,总觉得这样人的魂魄会散了去。   说是不好投胎转世。   且不说这说法经不经得起考究。可这验尸之事,不是正好能证明卫郎君的死因么?谭氏难道就不想知道,卫郎君到底怎么没的?   还是因为她急火攻心,这会儿没想那么多?正想着,只见屏儿从书房里跑出来,脸色苍白,将自己情急之下写的纸条递给周梨。   大家进来后都在说这案子,压根没留意到杜屏儿是什么时候跑进书房去的。   白亦初也凑过来看,只说这小韩大夫,是姜玉阳和哥哥的朋友,因不放心他们在这里城里,才特意叫小韩来此开了医馆,因担心叫人察觉,所以不敢来往。 第41章   当然, 也是为了给杜屏儿治病而来。   之前他那些被叔伯打压的事情,也不过是借口托词罢了。   他既然是杜仪安排来暗中照顾周梨他们这一家子的,怎么可能去药人自讨官司吃呢?   “怎么了?”顾少凌等人见白亦初和周梨看了杜屏儿塞来的纸条后, 都面露惊疑,那顾少凌便把脑袋凑了过去来,眼睛也往那纸条上瞟去。   杜屏儿大概是也急坏了, 只不停地比划着手势,似想同大家证明小韩大夫的清白一般。   只是可惜大家最多也就只能看懂一些寻常的手势,所以元氏等人硬是没懂,只能干着急,忙朝周梨问:“阿梨,屏儿到底给你们瞧了什么?”   周梨看着院子里众人,白亦初这几个同窗自然是能信的, 长年累月关在那书院里, 只怕马家坝子的事情都不知晓呢!   月桂和香附虽然也算是好人,可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周梨决定还是小心为上,立即将纸条收起来,看了杜屏儿一眼,“小韩虽是外州府来的,但与杜家那头有些沾亲带故, 来咱们芦洲, 原本也是为了访杜家这一门远亲的,如今和屏儿才相认,还没来得及同咱们告知, 哪里晓得会忽然出了这般事故。”   她这般一说,那已经看完了全部纸条的顾少凌立即反应了过来, 没多说什么,只连忙附和道:“人家初来乍到,正是忙着要打好口碑之际,而且又刚寻上亲戚,这日子眼看着往好过,怎么可能害人?”   本来大家也不相信小韩大夫害人,更倾向于是卫郎君自己泡的药酒有问题。可现在问题是,谭氏不愿意让衙门将尸体带回去验,这又如何能还小韩大夫的清白嘛?   一时大家都七嘴八舌众说纷纭,甚至是要替衙门出主意。   周梨安抚了急得不行的杜屏儿一回,只朝白亦初看去,“你可有什么法子?而且小韩在这本地无亲无故的,人被押了进去,眼下那头就两个小药童,怕是不顶事的,咱要不去给他找个状师?”   不想那顾少凌听罢,只道:“状师一定要请的,只是你们同隔壁卫家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里,若是你们去替小韩大夫找状师,怕是不妥,反正这些天我们都住在这里,倒不如我们去帮忙请,到时候也免得叫你们和隔壁生了嫌隙。”   周梨自然是感激他们此刻的雪中送炭,又愿意相信小寒大夫,但这好像也没差吧!毕竟他们也住在这里,少不得是要为了小韩大夫将隔壁卫家得罪了。便叹道:“罢了,何必再将你们牵连其中。”   就是这状师却不好找,一时有些为难,“不晓得牙行那边可愿意帮忙找个可靠的状师。”   顾少凌却在这时候推了挈炆一把,“何必找,他不就是个现成的?刚新鲜出炉的秀才郎,叫他做个状师不正好,又是咱们自己人,必然是比外头花钱的要尽心尽力。”   挈炆今年已经一十五岁了,因是有些西域血统的缘故,除去那皮肤比中土人白了一些,个头也较高。   第一次来家里的时候,元氏和周秀珠都以为是那弱冠了的儿郎,有些担心这样领进家门了,叫人诟病闲话。   晓得才不过十五,便做孩子来看待。   不过说来也是在他们这样   的寻常人家,若是那朱门大户里,只怕早就不叫男女同席了。   但他们到底是市井人家,何来那么多规矩,只要做好最基础的避嫌便是,更何况白亦初也常在跟前。   挈炆就这样猛地被顾少凌推出来,一时有些懵了,回头锤了顾少凌一拳,“你莫不是疯了,我如何做得了这状师,人家那状师要能言善辩,我……”   众所皆知,挈炆的话比起顾少凌这个话唠,简直就是惜字如金。   可问题是,顾少凌又没有秀才的身份。   按照当场律例,这做状师的,少不得是要有个秀才身份啊!   所以这挑来选去,不就是挈炆最合适么?   小狮子将挈炆的话打断,“你就去试试吧,你往日就爱看着些个断案的书籍,可不能白白埋没了去。而且指不定做完了这一回状师,话就多起来了。何况那是上了公堂的事,你若是不言语,那就是眼睁睁看着你的当事人被冤枉,指不定你一着急,就炮语连珠,大杀四方。”   挈炆嘴角直抽,“那你怎不上去,你嗓门一开,谁能与你争锋?”做状师虽是能替冤者证清白,但这又谈何容易?更何况自己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岂不是白白耽误了人家小韩大夫的性命?   “好了,大家先不要争。这事情先想想,左右咱们知府大人也不是那种昏庸之辈,这案子也蹊跷得很,肯定是不可能糊里糊涂就判了案。”白亦初说着,想起刚才周梨问月桂的话,“方才你和月桂姐那话是什么意思?”   周梨才解释着,月桂能听哭声,当初还全靠她听声判断出了那花儿晚上挨打之事。   白亦初几人一听,只觉得稀奇无比,那小狮子更是催促着月桂,“那月桂姐姐,你刚才听那隔壁的哭声,如何?可真的是死了至亲的伤心欲绝?”   月桂见小狮子这样的年纪,也唤自己做姐姐,一时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个娃娃,怎也叫起我姐姐来,该叫我婶婶才是。”笑了一回,才转到正题上面来,有些歉意道:“那会儿忙着瞧热闹,又见他们说是小韩大夫的过错,我这一着急,便没有仔细留意,不过我觉得卫郎君那娘子谭氏哭声虽是大,却也没有感觉到有多少悲伤在其中。”   屏儿听到这话,急得只忙拉起月桂,还要她再去隔壁听。   那谭氏还在抱着棺材哭呢!   月桂见杜屏儿心急如焚,回头朝周梨一行人道:“那我再去听一听。”   元氏却觉得玄乎得很,“这真的灵?”不过又十分发愁,“就算是真听出了什么,可是只怕也不能做那上堂的证据啊。”   周梨想着这虽不能做上堂的证据,但也能就此打开个突破口。想起这杜仪本是好心,担心他们找了这么个人来暗中照顾大家,却没想到开局人就要送人头。   不禁叹了口气,“咱也想想法子吧。”   不过家里的事情也不能因此给耽搁了,大家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也就周梨和白亦初他们这几个读书人得闲在厅里做商量。   只不过顾少凌和小狮子都在劝挈炆做状师,挈炆果然是有些心动。   听小狮子说自来就喜好这一类的书籍,只怕真是有这个志向的,于是周梨也道:“坦白地说,我是真信不过外头请来的状师,若你有心,也可以试试。你也不要害怕,举证之事,我们大家一起,断然不会叫你一个人孤军奋战。”   白亦初和顾少凌他们也点着头。   挈炆还是犹豫,“我再想想吧。”   这事儿也急不得,更何况到外面找个状师,人家不也要考虑一二么?所以周梨也没再做催促,只是几人将隔壁卫家最近发生的事情都一一剥丝抽茧,复盘一回。   只不过并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反正周梨这会儿因知道那小韩大夫是杜仪找来的,安想来和姜玉阳是无二样了,自然也就没在怀疑他。   更何况,他就算真的与这卫家有仇,也有千百种机会,何必选择这种?又不是赶着去自掘坟墓。   他们正说着,屏儿和月桂回来了。   “怎么样?”周梨问。   因为事关性命,也不是小事情,月桂明显是有些紧张,“我也不知道对不对,我觉得卫老娘是真的难过,心肝都要给人哭碎了去。可谭氏还是那样,声音虽是比卫老娘还要大几分,但我实在是没有听出她有多伤心难过。”   “要不,咱也去听一听?”白亦初提议。   于是几人再度出门去。   这会儿卫老娘又哭得晕死了过去,谭氏娘家兄弟们将她扶着去了后堂里,这里就只有谭氏一个人坐在门槛上哭,一边哭一边痛骂小韩大夫,要他杀人偿命。   白亦初见此状,不禁将眉头微微蹙起,周梨瞧见了,扯了扯他的衣角,低声问,“怎了?”   白亦初也低低回了一句:“家里说去。”随即拉着周梨,两人先回了去。   待一过穿堂,便问着周梨道:“去年天灾,你还没寻到我的下落时,心里如何想?可有去骂那些个贼人?”   周梨听得他这话,立即就反应了过来,想起谭氏如今此举,和当时自己刚好截然相反,“我那时候急得不行,满心都是想找你,有点空闲时间都去求菩萨保佑你万事大吉了,哪里有空去骂人。而且但凡想到你若是有差池,我就怕得不行,没精没神。”   可是谭氏除了哭得大声之外,还能精神抖擞地骂人,这明显不大像是死了丈夫的人啊。在想想周老大死的时候,元氏即便是个继室,也是哭得六神无主,什么事儿也办不得。   但是这谭氏却在第一时间就把自己的娘家哥哥们找来,还强行把小韩大夫都给拽到了大门口,这好像很奇怪,有些不符合常理。   “你的意思是,不会是谭氏吧?”但周梨觉得也不可能啊,往日里见了他们夫妻也和睦,谭氏虽是强势了些,对婆婆有几分凶恶,谈不上孝顺,可是跟卫郎君,好像也勉强算得上是齐眉举案,这不该。   白亦初不常在家里,自然是不清楚这些,听得周梨的话,“也有可能是个意外罢了。不过如今不管怎样,也要看衙门那边。”   说话间,已经到了厅里,杜屏儿着急,还在这里等着,月桂正往火盆里添炭,这早春屋子里还是有几分凉意的。   见他二人回来,月桂忙收起火钳,“怎样了,听得如何?”   周梨在旁边的椅子上靠下,“觉得谭氏有些可疑,但我们有想不通她为何要害自己的郎君,再有他们夫妻也算是相亲相爱的,反正没什么证据。”   又见杜屏儿心急如焚,周梨便安慰道:“你别急,公孙大人又不是那糊涂人,怎会在没查明真相之前就办案,咱们先等一等消息。”   衙门那边自然也是十分重视这案子的,毕竟嫌疑人是个大夫,若是不查清楚了,往后谁还敢找大夫看病呢?不都得防着大夫下毒害人啊。   只不过谭氏那里不愿意放卫郎君的尸体,公孙曜也只能先将这小韩大夫给提审了。   见他是外州府人士,问明了迁移此处的缘由,那头马上就有人去核查,然后又问他给卫郎君用的什么药,此前可是知晓卫郎君吃喝了什么等等。   小韩大夫虽还年轻,但到底算是冷静,如今身知自己被冤枉,断然不能着急自乱了阵脚,只极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上头问什么,他便一五一十给答了去。   那头余经历将他的言语一字不差都给记录下来,转头交给公孙曜瞧,“如今就只差检验死者的胃了,若真是和这嫌疑人所言不差,那就这上面的药来瞧,并不对冲。”   衙门的郎中也在这里,只连连点头。   公孙曜闻言,只按了按太阳穴,“再叫人去卫家,务必要将那卫郎君的尸身带回来。”   手下的人只赶紧领了衙差去。   所以在院子里的周梨一行人,还在分析这桩案子,又听得谭氏的哭喊声传来,便听香附说,是衙门里又来人了。   还道:“听说已经把小韩大夫审问了一回,如今就是要带卫郎君的尸体回去,若是一一对得上   ,应该是能还了小韩大夫的清白。”   白亦初摇着头,“怕没有这样简单,即便是谭氏愿意放手,叫衙门里将尸体带走,但若是没有找到卫郎君的真正死因,小韩大夫仍旧是嫌疑人,断然不可能放出来。”不然如何给老百姓一个交代,卫家那边也不会答应的。   于是厅中一片愁意。   香附又出门去看,不想那谭氏利齿能牙,不但将一干衙差大汉都给拦在门口,还将他们一一说得面色铁青,更是招引来了一帮人看热闹的,还将那公孙曜也跟着骂了一回。   那公孙曜在这芦州做官,只怕也是头一次这样叫人辱骂。   偏她一介妇人,又才没了男人,还这么口齿伶俐会颠倒黑白,若衙门里真因她骂了知府大人,就给扭了衙门里去,还不知道又要闹成什么了。   于是衙门里的那些奉命来的衙差,反而是有些惧怕她,后来又见她护着尸体,甚至是做出对方一定要带走她男人尸体,就要一头撞墙寻死的架势。   衙门里也只好先作罢。   这些香附都瞧了,说罢又道:“往日她们婆媳不和睦,如今她这样要死要活地给卫郎君保全了全尸,卫老娘可感动得不行,只说往后将她做闺女待,卫家往后的一切都要留给她。”   一听得这话,对这案子最是着急的杜屏儿‘砰’地一下站起身来,比划着,莫不是这谭氏是为了谋夺卫家的家产,才暗地里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害了卫郎君?   只是卫家除了那一方小铺子,又没有多余的钱财,冒着这样的大的风险,怕是不划算的。   于是这案子似乎又陷入了绝境。   发愁的可不止是他们,还有这公孙曜,头一次遇到这般难缠的女人,却又不能将其奈何,只能把这小韩大夫叫来再问。   小韩是有个秀才身份的,如今虽是嫌疑犯人身份,但也是解了链子,不必跪他这知府老爷。   只又将这谭氏去请自己的前因后果一一说了个遍,公孙曜实在没从中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只得又让人将他带下去。   余经历见他这样为此愁眉苦脸的,自己也不愿意回家去面对老娘的谩骂,便提议着,“大人,咱与其在这里闲坐着发愁,倒不如出去访一访,没准能访出个端倪出来。”   公孙曜也正是这个想法,左右心里挂记着这案子,也是没法休息,倒不如趁着这会儿街上华灯初上,四处都是行人,那千千万万人里,总对这两家人有所了解的。   有时候从这旁人口中问,可比问当事人要可靠些。   当即便去换了衣裳,乔装打扮一回,与余经历便上了街去,很快就淹没在人潮里。   当朝并不宵禁,所以即便入夜后,街上也是一片热闹繁华,像是北市那头更不必多说,这夜里甚至是比南市这边要热闹许多。   两人在街上转悠了一回,最后又绕到了这卫家这附近来,寻了一个晚上才出摊的小面摊子,喊了两碗阳春面,吃了几口,便问起煮面的老翁,“我瞧这已是夜半三更了,那卫家怎么门口还这样多的人?”   公孙曜是个懂得乔装的,一张脸不知道是拿什么涂抹得蜡黄,又点了痣,好好的一个青年俊俏的五品大员,这会儿更像是个走南闯北的货郎公,还用着外地来的口音。   硬是叫这老翁没将他认出。   至于那余经历,虽也是作了些遮掩,却不敢开口,怕露了馅儿。   老翁这会儿只当公孙曜是个外来人口,听得他问,只忙将这卫家的案子道了个缘由,末了又添了一句:“说来那个小韩大夫虽是年轻,医术却是顶好的,听说还是个秀才的身份,这样有前途的人,怎么可能糊里糊涂去犯命案官司。”   老翁话音刚落,那一旁的客人便也凑过来,“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咱们知府老爷可是个大青天,自然是不会冤枉一个好人,这小韩大夫若果真如老翁你所言是个好人,当是会给他一个清白的。”   公孙曜听到这客人满口都是对自己的认可,一时反而压力更大了。一面只继续问:“那这案子,可有什么进展?”   那个凑热闹的客人又扭转身来,不等老翁开口便抢先道:“能有个什么进展,这卫郎君的遗孀是个难缠的,不叫衙门将尸体带回去让仵作检验。要着我说,她怕是有什么心虚的,不然何必这样拖下去,早早叫衙门里查了,是个丁是个卯,大家心里也好有数,更能叫她男人早早下地埋葬,都得个安心。”   老翁也附和:“是了,这样守着有什么用?天气又逐渐好起来,怕是过不得几日就要有味道了,又在大街上,可不吓人嘛。”   公孙曜和余经历听了一回,见大家虽都说是那卫郎君的娘子谭氏此举不对,却也没说出个什么有用的线索,便晓得今日是白来了。   将面钱给结了,两人又继续去打听。   又说这天气逐渐好起来,周梨家这边的铺面关门便越来越晚了,这会儿白亦初才从后堂出来,跟着柳小八一起搬门板一一插上。   那公孙曜从门口走过,只瞧见那门缝里白亦初的半张脸,一时惊得不行,当场只愣在了原地。   周记的隔壁便是卫家的纸火铺子,他脚步顿住了,那一旁的余经历不知所以,还以为他是在卫家那边发生了什么,一时颇有些激动,小声询问:“大人,怎了?”莫不是发现什么线索了?   公孙曜才猛然回过神来,却见周记的门板全已经插上了,只有里头的几缕灯光从缝隙里照出来。   他收回目光,心说必然是自己看花了眼睛,周家有什么人,他都是见过的。一定是今日为了卫家的案子头昏眼花,才瞧错了。一头回着余经历,“没事,走吧。”   然后只从那卫家纸火铺路过,这会儿瞧见卫郎君已经被移到棺材里去了,仍旧置放在铺子正中间,棺材后方地上摆着两排白蜡烛,前面看到个年轻女人披麻戴孝,正跪在那里往火盆里烧纸钱。   两人走过来,余经历便道:“那就是谭氏了,里外忙活的,都是她娘家那头的兄长们。”   公孙曜皱着眉头,“明日再派人来,便是抢也要将尸体抢回去。”那卖面老翁说的对,天气转热了,尸体放不得几日,再拖下去,不是什么好事情。   只是心里又总想起刚才从周家门里看到的那半张脸,终究是有些不放心,问起余经历,“如今周家又雇人了么?”   余经历摇着头,“那倒没有。”有些好奇,公孙曜怎关心起此事来,“大人如何问起?”   “方才他们家关门,瞧见了一个面生的。”他自然没跟余经历说,瞧见了个眼熟的人。   余经历闻言,恍然大悟道:“哦,那兴许是武庚书院那几个孩子吧,听闻云长先生远行去了,几个学生如今跟着小周掌柜的小郎君到周家借住。”   听得这话,公孙曜越发确定,是自己看花了眼,武庚书院那几个学生自己是见过的。   而周家的每一个人,便是周梨的那小郎君自己也见过。只是上次看到的时候,叫余经历他们侄儿几个打得跟猪头一样,这叫公孙曜觉得,这人也不如何,偏偏周梨对他倒是上心,还将他送去读书,可别养出了一个白眼狼来。   才跟着柳小八关了门,送柳小八回去的白亦初只觉得忽然鼻子发痒,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元氏正检查了厨房里的灶火,掌着灯过来,“这春夜里寒凉,明儿多穿一些,可是有哪里不舒坦的?”   白亦初摇着头,“元姨放心,我想是叫什么呛着了鼻子,打两个喷嚏就好了,没得事,您也早些休息。”说罢,瞥了隔壁卫家那头一样,“明日衙门多半还要过来,不晓得如何闹,到时候免不得吵闹一回,可   抓紧歇了。”   元氏应了声,也喊他快些睡,“莫要去那书房,灯我已经给你吹了,明日在瞧,何况我看你几个同窗也没有那样用功,你也别太拼了。”   白亦初还打算去书房的,不过倒不是看书,而是试着替小韩大夫写个状子罢了。   不过如今见元氏将自己灯吹灭了,只好作罢去休息。   得了一个晚上的安宁,果然如同白亦初所想,那天蒙蒙亮,隔壁卫家又传来了干嚎声。   衙门果然又来人了。   等着白亦初他们将铺子门打开时,衙门已经趁着这会儿街上人少,将卫郎君的尸体连带着棺材一并抬着往衙门那头跑去了。   卫老娘见此,哭得瘫软在台阶上,只有谭氏在后头追,一边破口大骂,只将公孙曜祖上十八代都个数了一个遍儿。   周梨是被吵醒的,这会儿都还没顾得上洗脸就来瞧热闹,听着谭氏那炮语连珠的骂声,直直咂舌,“虽瞧她平日里泼辣了几分,却不想骂起人来竟然这样叫人头皮发麻。”   暗地里想幸好那平日里没惹了她。   不然少不得早就被问候了一回。只不过周梨却忘记了,昨儿还打定主意要替小韩大夫请状师的事儿,这折身回了后院准备洗漱,就听小狮子咋咋呼呼上来喊,“挈炆说愿意试试了。”   周梨这会儿还满脑子都是那谭氏的骂声,听到这话么反应过来:“试什么?”   “状师啊。”小狮子眨巴着眼睛。   周梨一怔懊恼,“瞧我这记性。”又回想起谭氏的骂声,看来是逃脱不了。“既如此,那快些洗漱吃了早饭,把状子写出来。”   她自己也忙去洗漱,早饭那边莫元夕早就已经煮好了。   莫元夕比周梨大些,人也比周梨相貌出挑,毕竟当初她爹娘娇养她,就是起了拿她以色侍人的心思,可见这底子是不差。现在越发出落,水灵灵的一个娇美人儿,因此也不大去前面的铺子里了。   她一早便做好了早饭,这会儿都已经摆上了桌子,只叫大家吃现成的。   等着吃完,白亦初和挈炆他们商议着,便一起涌去了书房,元氏带着香附月桂整理早上买回来的菜,周梨便与莫元夕一起收洗碗筷。   杜屏儿过来帮忙,周梨见她那眼睑下面一片青,怕是一个晚上都在担心这小韩大夫么睡好,便给她赶了出去,“你再去睡会儿,左右你们铺子里的活儿,一日半日的也不见得能赶出来,至于那小韩大夫的事情,阿初他们那头也在想办法,你不必太着急。”   等将杜屏儿赶了出去,与早前在厨房里忙活,没去街上看热闹的莫元夕说起谭氏追棺材的事情。   说到这里,又十分好奇,“可惜验尸不叫人看,不然我也去瞧热闹。”   “你不怕么?听说要将人开膛破肚,心肝脾肺全都给取出来一一拿银针作检。”当然,具体如何,莫元夕也不知晓,这都是从旁人嘴里听来的。   周梨想着怕是不止,只满心等待着衙门那边的消息。   所以这忙完了,借机带着安之,便溜达到衙门口去。   却见这边也聚集了不少人,都是来看热闹等结果的,听说谭氏在里头撒泼打滚,哭声不止。   可是却也没有办法拦住了。   然而等着中午,检验结果出来了,那卫郎君喝下肚子里的自泡药酒没有毒,和郎中给他开的药也不相冲,而小韩郎中这药又是对症的,只会救他不会要他命。   可偏偏卫郎君就是断了命,如今却又在他身上找不出个死因来。   为此,那谭氏越发哭得厉害了,听说在公堂上直接指着公孙曜的鼻子骂他,官官相护,包庇了那小韩大夫,欺压他们是平头老百姓。   可偏偏公孙曜这里没找到她男人的死因,又将她男人开膛破肚,有苦不能言,只能任由她在堂上破口骂。   这事儿闹了一天,白亦初他们几人也将状子也了出来,长长的一页,由着挈炆这个去年中的秀才公送进去。   这下可好,鼻涕眼泪满脸的谭氏一看到给小韩大夫送状子的挈炆常出入周记,于是也不在衙门口骂了,只到周梨家门口来骂,还险些将卤菜摊子打翻。   骂周记什么阴盛阳衰等,见不得卫家好,所以自己男人死了,也要叫卫家和周家一般没男人当家做主等。   反正那骂人的话语一个不带重复的,把元氏气得心口直跳。   连带着卫老娘叫谭氏一撺使,胆怯害怕上公堂的她,也跟着媳妇谭氏一起到周记门口来哭闹。   这样一来,周梨家这生意哪里还能做得下去,只能暂时把铺子门关了,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商议。   “这谭氏着实太难缠了,只知晓她是泼辣,可没料想这般不讲道理的,而且她一口就要咬定是小韩大夫杀了卫郎君,我怎么瞧着就像是狗急了跳墙,匆匆忙忙想找个替死鬼,好将这件事情给揭了过去?”周梨越想越气,一时有些口不择言地说道。   不想这话音一落,那白亦初忽然从长凳上站起身来,“你这样说,倒也不无道理。她百般阻拦办案,只怕真是担心叫人发现什么。”   “可真与她有些关系又如何?她什么动机我们都不晓得,还整日都跟她住在一处。”周梨叹气,只觉得这小韩大夫怕是凶多吉少了。   白亦初见她急,只道:“实在不行,今儿我也不睡了,我上她家里观望一回,若是她真有心做贼,如今尸体没能拿回来,晚上关了门肯定会在家中想法子。”   这主意倒是不可,只是元氏有些担心,“可若叫人察觉了,往后你的名声可就没了去。”这个夜半三更爬寡妇的墙头,传出去怎么做人啊。   “我与你一起去。”这时挈炆从外回来,显然也听到了白亦初的话。   他如今作为小韩大夫的状师,所以方才去见了小韩大夫。   “小韩大夫那里,可有什么线索?”白亦初问着,大家也都齐齐看着挈炆,只巴不得他这一趟见了小韩大夫,能得到什么消息,也好柳暗花明。   “他有秀才身份在身,倒也没有被为难,只不过按规矩,挨了一顿棍子,但也不打紧。”反正不会要了命。只不过小韩那边说,他也是头一次上卫家看病,而且当时因是晚上,为了避嫌,还特意让卫家老娘和谭氏将卫郎君扶到铺子里,将铺子门敞开着,他在那里给扎了针,留了药就走。   当时卫郎君扎了针,人已经有些好转,能说能吃了,还朝他道了谢,却不知自己回了医馆里,才睡了两个时辰左右,天都还没亮,就忽然叫人破门而入,不等他穿好衣裳,就给谭氏的几个兄长扯到了卫家。   而这时,卫郎君也刚断气没多久。   听到这里,白亦初却像是发现了什么,忙将挈炆打断,“不对,他回去睡了两个时辰,谭氏的兄弟们又不住在这南城,怎么就晓得卫郎君要断气,还掐着时间跑去他医馆把他拽来?”又问起挈炆,“如今你是他的状师,衙门调查的证据虽不叫外人晓得,可你该知道卫郎君死的时辰是什么时候吧?可是对得上?”   挈炆叫白亦初这话一语惊醒了梦中人,当下一脸的大惊,“时间果然不对,就同你说的这样,你们且等我,我去衙门将这事儿给禀上去。”   然后便匆匆去了。   只不过在门口叫谭氏拿鸡蛋砸了一回,挈炆却是头一次做这状师,如今也又越发相信小韩大夫是被冤枉的,一颗赤子之心,怎可眼睁睁看着小韩大夫被谭氏这样的女人冤枉了?因此也不顾那   一身的鸡蛋液,只到了衙门才匆匆能将蛋液擦干净,忙进去禀明此事。   这果然是一个转机,公孙曜也怀疑起这谭氏的不良之心。只是这谭氏像极了顽石,无从下手,便打算从谭氏兄长他们这里查。   于是当晚就派人去偷偷蹲谭氏的兄长们。   虽是没能查到个什么,谭氏的几个兄长晚上压根就没回家,歇在了谭家这头。   公孙曜不想就这样作罢,实在是不死心,天一亮,又自己乔装打扮一回,拿着那算命先生该有的行头,用一口上京口音,在谭家附近的小街上摆了摊儿。   坐了半天的功夫,却是没有一点进展,好叫他心中焦急如被放在火上炙烤的蚂蚁。   于是再也坐不住,拿起了平津帆在四处的巷子里游走起来,见着谭家外面的小巷子里也有不少来往之人,也就在那里停了下来。   也是巧,又或是老天爷有意相帮,竟然听得那墙头里传来骂声,只说什么兄妹丑事,老天自会收了他们去。   好像是有人拦住,那骂声很快就止住了。   可是这话公孙曜也给记在了心里,又等了半响,没个什么动静,怕再度待下去反而引得人起疑,便转身走了。   却不想那衙门里,挈炆早就等在这里侯他了。   话说公孙曜打发的人是去蹲了谭家,却是一无所获,而白亦初却是直接去了隔壁卫家。   挈炆到底不会功夫,所以怕打草惊蛇,最终他也只能放弃。   只有白亦初一个人,撑着这夜里寒凉,在卫家房顶上悄无声息待了一宿。眼见着天亮了仍旧什么都没瞧见,叫他以为莫不是因为大家心偏向小韩大夫,所以真错怪了谭氏?   没准谭氏真是因没了夫君,难过得失了理智,才四处骂人的。   正想着,见卫家这头的人已经起来,他刚要走,一转身却发现阿黄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坐在他身后。   给他吓得不轻,正示意着叫阿黄快些回去,如今谭氏心情不好,要是叫谭氏发现了,猫儿怕都逃不过她的一张利嘴。   不想也是这时候,白亦初只见卫家那正房里,谭氏的两个哥哥竟然从中出来,而且衣衫不整不说,且两人还一脸做贼心虚的样子,贼眉鼠眼轻脚轻手的,好似怕对面屋子里的卫娘子发现一般,忙钻进了他们的客房中。   他心中大受震撼,可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屋子里又出来谭氏的另外一个哥哥,谭氏胆子也是大,只穿了个肚兜儿就送到门口,一脸春光依依不舍,低声嗤笑着匆匆要回房的哥哥,还看了婆婆屋子那头一眼。   一脸肆无忌惮的样子。   所以这一宿,谭氏和哥哥们睡在一个被窝里?可是这么几个人,应该是好大的动静,他一点都没察觉。   他百思不得其解,按理不应该,那房屋该是怎么好的隔音,才一点声音也没有啊?   于是又想,肯定内中有什么玄机,不然就算是不为避了自己,也为避她婆婆啊。   卫老娘是年纪大,不是耳聋眼花。   所以白亦初更料定了这个想法,只是奈何不知怎样探入那房中检查,又见着会儿天已经大亮,谭氏出了房门又上锁,只能寻思着他们收拾好去了前院继续哭闹,顺便骂自家,这才得空和阿黄一起回了家里去。   也是这一耽搁,家里这边早饭都过了,大家没见他过来,急得不行,却又不敢出声喊,只能眼巴巴毛焦火辣地等着。   当下见他回来,只忙着给他递了热姜汤,又是催促他快用早饭的。白亦初倒不是多着急吃早饭,而是他今天早上所看到这一幕,和在书院里读了这么久的圣贤书,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他有些缓不过来,需要些时间消化。   也正是如此,他吃完了饭,才将自己所见一幕告知大家。   这可把众人都惊得不行,一度觉得不可能,可白亦初也犯不着编了这样一个谎话来骗他们。   “真真是瞧不出来,竟然是和几个兄长一个被窝里,这不是祖宗的棺材板儿都压不住了,难怪这卫郎君不能活,只怕也是瞧见了其中的端倪,才被他们下了狠手。”月桂咋舌两声,只恨不得马上去报了官府,只是说罢见着跟前一堆堆的娃娃,忙住了嘴巴。   元氏也反应过来,只催促着莫元夕周梨她们领着若素安之下去。   周梨不服气,“这要是真事,案子结了后,大街小巷只怕要传个把月呢,到时候我们还不是一样要听到的,你这会儿赶走我们,又有什么用呢!”   于是元氏只要作罢,只是有他们这些小的在,她和月桂香附那嘴上说话,也是把门了几分,免得说了什么出入的,叫小孩子听了不好。   但这到底是个惊天动地的消息,还是叫人忍不住唏嘘叹声。   周秀珠这会儿却是可怜起卫老娘来,“她儿子叫这谭氏兄妹害了,她还叫蒙在鼓里,这些人在她跟前乱来不说,她还将人放在心里感激,不晓得那卫郎君在黄泉下该急成个什么样子了。”   得了她这话,周梨也忍不住叹息,“是可怜呢!没了儿子,还将仇人做恩人,只盼着这案子早些揭开,既是叫她晓得个真相,又能还了小韩大夫的清白。”   一面朝挈炆看过去,“这事儿,要同衙门里禀了么?”怎么说也是重大发现。   挈炆没个什么经验,“就这样贸然去,又没抓着人,打草惊蛇了不说,怕是到时候反而叫人反咬一口,说污蔑她一个寡妇的清白,反而要找我们的麻烦。”   是这样了,大家不免叹息一声,有种明明晓得真相,却又没有办法证明的痛苦。   可铺子那里因为谭氏一直闹,还要去舀粪来泼门,这哪里能忍得了。   气得白亦初朝挈炆道:“不等了,你去衙门里禀,我就不信了,砸也要将她那门砸开,非得将那屋子里的玄机找出来。”   自家做的是吃食生意,哪里能真叫谭氏无法无天,往门上泼大粪?周梨也觉得是被这谭氏逼得绝境了,只能同意,叮嘱着挈炆,“一定要与公孙大人禀了,若是他这会儿没空,你便多等他一回,不要朝外露了风声。”   挈炆连连点头,只道心里有数。   不想家里这一耽搁,不赶巧儿。公孙曜正好去了谭家那头暗访,于是挈炆只能等,等得心急如焚之际,又不晓得白亦初那里到底找到了卫家正房里的玄机没有。   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却听得公孙曜回来了。   等着公孙曜那边一召,急忙上去将此事给禀了。   恰好公孙曜才从谭家墙外听到了那般话,本是不敢当真,只作那吵架骂街的糊涂话,不想如今听了挈炆说谭家兄长们从谭氏屋子里出来衣衫不整的样子,一时就晓得怕自己听来的不是什么胡话,反而是这案子的转机了。   只是也说了,好几个人在一个被窝里,却没有半点声响动静,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这说到底,还是那房中暗有玄机,便叮嘱着挈炆,“你们也莫要轻举妄动,容我派两个人去查一回,任由他是有什么无底洞,我也能给他撬开来。”   挈炆得了此话,急匆匆回了周家,因谭氏堵在正门口,他也不敢再走,只从后门进去。   晓得白亦初还没得机会翻进元家的后院,卫老娘今儿都在后院里,一边哭一边给卫郎君亲手缝着寿衣。   于是忙将公孙曜的话转告了,白亦初一听,“那感情的好,官府的人来了,出入有明目,好过我这偷偷摸摸的。”   如此,也就坐等衙门的消息了。   只是这一日对他们   周家这边来说,也是艰难,那谭氏太凶了,好在下午些的时候,她终于闹得累了,歇了气。   周家这边方得了安宁。   虽没开门,但柳小八不放心,也过来瞧。   这会儿见着谭氏回去了,自己方告辞回家。   要说是衙门的人就是在行呢!那每月的俸禄是不白拿啊!三更时分那后院的公鸡刚开始打鸣,就听到隔壁元家那头风风火火的,然后哭声喊声一片,惊慌失措。   周梨忙穿了衣裳拖着鞋子出来,只见自家的小楼梯上已经爬满了人,小狮子也在上头挂着,见了周梨忙招手,“快来,谭氏这个母老虎好像被抓了。”   周梨抬头朝墙那边瞧去,只见火光冲天,仿若白日青天,不晓得卫家的院子里头,到底有多少衙役举着火把呢!   白亦初从墙头上跳下来,一把拉起周梨,重新越了上去,两人稳稳当当坐在上头,只观了个全部。   还站在竹梯上面不上不下,看不到卫家院子全景的顾少凌急得不行,见了忙喊白亦初,“阿初,快来也带我一程。”   但是只得了白亦初一个白眼,“你自己多重心里没数?”   顾少凌气得叫嚷着自己最近在减肥,然后又怪站在自己上头的挈炆,“你倒是过去一些,这点胆子还敢第一个往上爬,叫我看一看那正房里到底怎样光景了。”   说话间,家里其他女眷们也纷纷起来了。   要说这吃瓜不分年纪性别呢!那香附会武功,和白亦初一般一下就抱着若素上了墙头,其他人搬凳子抬桌子,就是为了给自己占一个好位置。   卫家那边的邻里,如今也是和他们一般,忙得很。   还有街对面被这官府衙差们砸卫家们吵醒的邻里,眼下也都挤进来看热闹,硬是一个没有打瞌睡,都睁大眼睛想要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引来了这许多官兵,他们家不是苦主么?   连知府公孙大人吴同知和通判等等都来了。   若是往日,必然这卫家是蓬荜生辉的。   就在大家好奇之际,只见还哭着拽打官兵,质问为何砸了自家门半夜三更闯进来的卫老娘,忽然叫公孙曜一声冷喝,“你还指望你媳妇,你倒是看看,你这娶进门的是个什么媳妇?”   正是他话音落下,只见那正房里,叫衙差们提溜着四个光溜溜的人出来,明晃晃的火把照耀下,一个个好似那放在案板上的大白肉一般,一时之间竟然叫人看不清楚都长个什么样子。   卫老娘却是在下头,看得清澈,眼见着儿媳妇和亲家哥哥们这番光景,哪里能缓的过来,一口气顿时咔在了喉咙里,白眼一翻给气得昏死了过去。   见此两个衙差忙将她扶着到一头灌水掐人中。   而墙头上的周梨等人见这一幕,她第一时间就叫白亦初给捂住了眼睛,“别看,回头长针眼了。”   那香附也没料想衙差们如此不讲究,也不等人拿一块遮羞布就给拖出来,看了谭氏倒无所谓,她身上有的自己都有,可还有三个赤条条的大男人啊!自己也是吓得不行,“啊哟”地喊了一大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紧将若素换了位置。   而还在墙根下爬桌子垫板凳的元氏等人见他们这般模样,晓得是被抓了,急得也忙朝那边探头去,一时也吓得她惊叫连连。   一时间这墙头外面和卫家院子里面,都是这些看客们的惊呼叫声。   小狮子位置最不好,站在竹梯最后面,勉强能看到卫家院子里一角,旁的却是什么都没有,见大家这样一惊一乍的,好奇得不行,扯着自己前面的顾少凌,“你快给我看一眼。”   没想到顾少凌如此大方,让开了身,好叫小狮子欣喜,急忙伸长脖子朝墙头里看,意思瞪圆了眼睛,“哇,要死了要死了,你个害人精我就知道你没得好,平日不让我,现在却忽然让我,果然是没有好事情,回头我要告诉先生去!”   “不是你叫我让你的么?你这人如此不讲理,让了你,你还要告诉先生,下次可别再求我了。”顾少凌说完哈哈大笑。   元氏见他二人在那苗条的竹梯上打闹,上头又还站着一个挈炆,生怕竹梯断掉,只红着一张老脸劝着小狮子,“好孩子,莫要看了,快些下来。”   又喊了周秀珠快领了孩子去睡觉,反正都要真相大白,不必再担心小韩大夫那头了。不想却是一回头,只见莫元夕连带着杜屏儿都还攀在墙上,急得去拉她二人,“你两个大姑娘了,怎不知害臊,可快别看了。”   莫元夕哈哈笑,“都拉下去了,我们这会儿看屋子里的暗道怎么进去呢!”   白亦初也把周梨的眼睛松开了,两人一起看着公孙曜他们从正房那衣箱里钻进去,然后就没了身影。   果然下头有一条小道,通往他家的地窖中。   只不过地窖叫元氏在里头搭了铺,正好方便她和兄长们在那里做见不得光的事。   得知是地窖,周梨只同白亦初说笑道:“到底是咱们狭隘了,一直以来只觉得地窖就是放粮食的地方,不想竟然还能偷人。”   白亦初也笑:“是了,经此一遭,不知多少人家要检查翻修自己的地窖了。”又见没了什么看头,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就等明日公堂审判,便带着周梨从墙头上跳下来,“歇了去,明儿热闹着呢!可不得空给你睡午觉了。”   也是他带了周梨下墙头,公孙曜等人正好从那地窖里出来,扫视了满院子里看热闹的老百姓和墙头上密密麻麻的脑袋,“都散了去都散了去!各自归家,莫要再瞧。”   众人一阵哄然笑,有那胆子大的回了一句:“这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再看一会儿又如何?大人就莫要赶我们了。”   大家得了这话,又笑了一回。   只把公孙曜红了一张脸,转头训斥起那些个鲁莽的衙差,“你几个也是糊涂,不等谭氏兄妹将衣裳穿好就给拉出来,实在不像话!”   几个衙差眼观鼻鼻观心,左耳进右耳出,心中却想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他们是想打算将那铺连带着上头的人抬上来给大伙儿瞧个新鲜呢!   这可是那街头小巷的话本子上瞧不着的。   公孙曜见几个衙差这般样子,气得不行,但最后也只能甩了袖子骂两声,见谭氏兄妹又被带走,便领了吴同知等一众官员回去,留了一帮衙差在这里善后,顺道看着那卫老娘。   免得她又接受不得这结果,再度昏过去没人管,白糟蹋了性命。   只是这般一闹,大伙儿哪个还能睡得着?虽然这条街上才闹过一回别家媳妇红杏出墙的,但那个也不能单怪媳妇。后来查清楚了,是自家儿子不能人道,又要面子,便自己去找了个人来和自家媳妇一块住,打算给生个孩子。   哪里晓得媳妇和那男人是真真日久生情,这家儿子气不过,才给闹开。   当时也算得是一桩新闻,但到底是关起门来闹,知晓的不多,也不像是卫家这边出了人命官司。   周梨也没心思睡了,点着灯翻了二十来页的书,天就大亮了。   只是没由来的,竟然下起了细雨,但是这也不影响老百姓们的八卦之心,因挈炆是小韩大夫的状师,所以早早就去了,白亦初他们这个几个同窗不放心,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跟着他一并去。   周梨姑娘家慢了些,等她们收拾好撑着伞去衙门给那挈炆壮胆子时,这里竟然已经挤满了人,真真见识了什么是人山人海,大门都进不去,只能守在街上。   大家好一阵子相互责备,你怪我慢,我怨你事多,所以才来晚了,这下都没办法挤进去了。   也不晓得第一次上堂做状师的挈炆表现如何?紧张不紧张。   莫元夕踮着个脚尖,恨不得那一双眼睛变成千里眼,奈何终究是姑娘家,踮起了脚尖也只能看到一排排脑壳,只能勉强听得那人声鼎沸中,传来一声声惊堂木。   又下着雨,人挤人的,那伞都歪到一头去了,周梨半个肩膀都打湿了,又见杜屏儿的雨伞也叫人挤得变了形,见着光景,实   在没什么好看头,便劝道:“要不咱们回家去吧,反正阿初他们在前面,回来跟咱们说也一样。”   几人也只好作罢,有些不舍地倒回去。   这桩案子一直审到中午,才得了个真相大白,但挈炆是状师,得留下来陪着小韩大夫结案。   白亦初他们便先回来了。   所有人都围了上去,“怎样的,那卫郎君的死因到底是如何?为何衙门的仵作查验了几回也没有找到缘由?”   顾少凌啧啧两声,只连说了那谭氏几声毒妇,然后又故弄玄虚一回,才说:“那天本是卫郎君要出门送货的,所以谭氏和兄长们相约好了,叫他们过来玩耍。”   以往也是这样,只要卫郎君出去送货,她便要喊兄长过来,说是她一个女人家和婆婆在,多是不安全,叫了哥哥们好安心些。   卫郎君自然是没有多想,只以往为是自家的亲舅兄,有什么可防备的,于是自来如此。   不想反而助长起了这股歪风邪气,他在外风吹雨打苦钱,却不知自家的媳妇和舅兄们在家里颠鸾倒凤。   可那日他偏巧忽然犯了旧症,因此去而又返,又因还天亮着,谭家兄弟们只能回家去。   只是来都来了,怎么可能回去,便假意离开,实则还在那地窖里等着谭氏。   哪里晓得卫郎君喝了药酒后,反而不见好,谭氏兄妹见此,想着有他这么个碍事人在个门前,实在是打扰了大家的欢愉,好叫他兄妹几个心中生厌恶,便起了这歹心。   只想让卫郎君一睡不起,从此兄妹便能一处快快活活了。   所以见喝了些自己泡的药酒就有些不行了的卫郎君,兄妹几个一合计,便找了小韩郎中这个外地来的替死鬼,于是还特意敲响了周梨家的门借驴车。   就是想让动静大一些,让人知道果然是找小韩大夫看了,卫郎君才死的。   可是没想到小韩大夫是真有些医术在身上的,给吃了药后,卫郎君竟然好起来了,这不就扫兴了嘛。   于是谭氏和几个兄长再次商量着,三个大汉趁着卫郎君睡着之际,扑倒在他身上,按身体的捂着嘴巴的。   由着谭氏则一根牙签粗细的鞋底针,直接刺入他的脑壳。   因那嘴巴叫人捂着,没叫出声来。   谭家兄弟又松开得快,所以仵作验尸的时候,可没有发现窒息的痕迹。   却不想那致命的伤,却是在被头发遮掩住的头顶上。   难怪谭氏不然验尸,感情是有些担心叫衙门里发现。   后来见衙门几次验尸都没察觉,胆子才大了,一个劲儿闹周家这边,本来是想图几个钱的,等过一阵子这事儿揭过去忽,把卫家铺子一卖,和几个兄长再去那陌生之地,格外凭一处房子,继续快活。   众人听完,也是瞠目结舌,“好个狠毒的女子,亏得叫她眼泪蒙骗了过去。”少不得是要说月桂果然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还有她那几个兄长也是畜生不如,叫谭家祖上蒙了羞,不知到了底下去,怎么面见先人们。   又说这案子真相大白了,小韩大夫被放了出来,但到底挨了一顿棍子的,医馆又被谭家兄妹给砸了,如今要修整养伤,一时也没空来周家这头道谢。   反而叫杜屏儿和月桂去瞧了他一回。   公孙曜也因这一桩奇案真相大白,还了小韩大夫一个清白之身,少不得叫老百姓们夸赞一回,直呼青天老爷在世。   这会儿卫家远亲也闻讯来了几个,卫老娘得知真相,大病不起,如今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卫郎君的丧事也只能叫亲戚们操办着。   也幸好他家本就做只纸火铺子的,不用怎么操劳,但也请了一堆和尚来念了七天的经,才给抬出城下葬去。   因两家的墙也是共用的,所以那叫一个吵闹,所以周家这边铺子也没开,几乎都被迫关着。   元氏还过去帮了两天的忙,虽然早前谭氏撒泼起来要给周家泼大粪,卫老娘也跟着骂,但到底是受了她那媳妇的挑唆,如今人都病倒在床上,元氏想着邻里邻舍的,又何必同她再计较。   周梨可没有这样的好心思,加上高掌柜将客栈那头也重新收整出来,找人重新挂了匾额,客栈也要开张,自然是没管卫家之事。   等她那里忙完,卫家这头的丧事也结束了,几个远亲家中各自有牵挂,自然是不可能留下来照顾卫老娘的,只能商议着将这卫家铺子卖了,接她去养老。   周梨听闻后,便想将铺子接过来。只是衙门过契都要请中间人,她便索性喊了正方脸来。   卫家这案子闹得满城上至耄耋下至垂髫,没有一个不晓得的。所以听到周梨的话,不免是有些吃惊,“这里头可是死过人的,你买来作甚?”   这当头,白亦初他们已经回了书院去,周梨是自己做主的。听到正方脸的担心,不以为然笑道:“那有什么,那天灾的时候,走错路都能踩到尸体,何况这天底下哪间屋子没人断气?便是那皇帝住的地方,也不晓得死了多少人呢!”   正方脸被她这话说得没法回,只朝她伸了个大拇指,“也罢,既如此,你自己去谈,还是我去说?”   “你人来都来了,你去吧。”如今也是熟,周梨可不跟正方脸客气。   但总归托他办事,不能白占便宜,晓得他媳妇芹娘爱吃甜食,便道:“你走的时候,顺道将那几包点心带着,这些天卫家办丧,我们这头也没法开门,元夕做了好些点心,你带回去给芹娘姐姐尝一尝新鲜,另外还有些软绵易消化的,给你娘尝,若是喜欢,下次你同我说,叫元夕再做。”   “那多不好意思。”听得周梨给媳妇和老娘准备了吃的,正方脸一下笑起来了,“我这就去同卫家的人说。”   元夕从穿堂出来,把话听了大半,“你倒是会做人情。”   周梨嘿嘿一笑,“往后可还要麻烦你呢!你看他一听到给媳妇老娘带吃食,嘴角都裂到了耳根底下。”   周梨说罢,见她提着篮子,便伸手揭开上头的花布,却见里面全是用油纸包好的糕点,不禁有些疑惑:“你这是作甚?弄这样好看,要拿去街上叫卖?”   “不是,是屏儿叫我帮忙准备的,说是小韩大夫在修养,这些糕点容易消化。”说罢,将篮子往桌子上一放,“你上次说的那个用牛乳做的奶油,我准备试试,不过人家的牛奶小牛犊子都不够吃,哪里会有人卖。不过听闻北城那边的瓦市里,有不少草原人住在那边,他们虽没新鲜的牛乳,但必然是有奶酪的,你和香附姐去那边的时候,给我带些来试试。”   周梨应了一声,眼睛却看着篮子里的糕点,“这样说来,她自己包的?”   “可不是嘛,倒是对这小韩大夫的事情上心,果然是姑娘大不能留了。”莫元夕说罢,见左右没人,便又凑近了周梨一些,“她莫不是对小韩大夫有心。”   是很尽心。不过周梨想也有可能是因为小韩大夫是杜仪的朋友,所以杜屏儿才上心的,因此也不好下定论,“此事莫要乱说,等我回头探一探去。”又看了看点心,“她还要自己送去?”   “是呢,这会儿在等香附姐。”虽是离得并不远,但早前杜   屏儿叫钟易光他们调戏过,因此人多就不敢自己上街了。   说罢,惦记着自己灶上的锅,便进去了。   周梨自己坐了会儿,不见杜屏儿和香附出来,便到前面的摊子上等正方脸。   铺子停了十来天不止,今日终于重新开起来了,她拉了个小凳子和柳小八坐在一头,“你婶子那头,方家还不放人么?”   说起这事儿,柳小八就有些发愁,“那样的吝啬人家,好不容易薅到我婶子这样的老实人,恨不得扒了一层皮,哪里肯叫她走,我上门好说歹说几次,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叫做满了契约上日子,我便是倒贴钱给他们,都不愿意。”   周梨心说大抵还是钱给的太少了些。又见柳小八为这事儿发愁,便给他出这主意,“叫你婶子也机灵些,莫要再像是从前那般,该做的就做,那不该做的就不要沾手,又不是卖身给了他们家。这几次下来,他们自然是嫌弃,到时候只怕巴不得你婶子赶紧走呢!”   柳小八听了,当即笑道:“我方才也这般想,回去就同我婶子说,不然起早贪黑的,一个人要干五六个人的活儿,人都熬瘦了一大圈。正巧过一阵子要清明了,我和她商议着回去一趟,你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办的。”乡里人讲究落叶归根,叔叔和堂弟的骨灰得送回老家去。   又有些歉意,“铺子这头,怕是要耽搁些日子,到时候请香附姐出来瞧着吧。”   铺子倒没有什么,反正现在也稳定了客源,家里也不指望这铺子生活。倒是担心他们这天高路远的不安全,“自己走,还是有队?”   “云大哥有几个兄弟要到八普县去办一趟货,我赶了他们的队伍,回头到那边,再想办法到镇子上去。”柳小八已经和云众山他们商量好了。   周梨倒是没有什么带的,最多就是请他帮忙在自家爹和爷奶坟头烧点纸钱,顺便帮忙看看周天宝。忽然又想起自己早就把姐姐在镇子上的地契转了自己名下,便又道:“如今那镇子上,多半在重建,我姐姐家那里位置好,怕是有人问的,你去了找人写个出租的书子贴上去,若有人要租,帮我办出去。”   那都是钱,哪里能放着不赚。   柳小八自是一一答了。   不想回头元氏晓得,又有可靠队伍,起了一起回去的心思,周梨却是有些不放心,但她又说,“小八和他婶子都在,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何况我也就回去看看,这来城里,总是惦记乡里,便是那头没人了,我也愿意回去瞧你爹一眼。”   周梨听了这话,也只好作罢,“那你要跟紧了他们,实在不行就请云大哥的兄弟们送你们去桐树村,如今那路上闹狼,周天宝又在村里,找外人送你们进去,我实在不放心。”   元氏见她答应,高兴不已,但是想到要耽误云众山的兄弟们,便道:“我纳鞋底也赚了几个钱,到时候我给他们买酒喝,不白叫他们跑一趟的。”   “哪里要你给钱,我这头会打点,你莫要操心。”周梨也是服气,得闲的日子不爱过,有点时间元氏都要纳鞋底,然后放在周秀珠那边帮忙卖。   果然是有苦力脚夫来买,叫她赚了几个零花钱。   正说着,听到香附叫杜屏儿,原来是她忙完了,准备同杜屏儿去看了小韩大夫。   元氏见此,只和周梨又说起了莫元夕那番话来,周梨想了想,只悄声回着她,“若是这样,也不是不好,表哥的朋友,又愿意背井离乡到这里来照顾咱们,可见和姜大哥是一样没得差。”   虽然没叫他照顾到,反而自己吃了官司……   但人总是心意一片。   元氏听得她这般说,一时竟然就觉得这小韩大夫是个好郎君的样子,连道:“那感情好,这个小韩大夫既然是阿仪的朋友,那知根知底,总比蒙着眼睛嫁了个陌生人要妥当。”   叫媒人说亲,可不就是蒙着眼睛嫁人么?那不聪明的到媒人口中,就是老实,没钱叫顾家,花心的叫见识广。   反正媒人的话十句有九句半是不能信的。   杜屏儿领着香附去了一阵子,外头就传来柳小八的声音。   原来是正方脸同隔壁卫家的亲戚们说好了。   因为卫郎君死在屋子里,还是叫媳妇和舅兄们活活害死的,加上谭氏兄妹又在地窖里做出那等羞人之事,所以卫家自知有亏,价格要得不高。   可即便如此,这消息放出去后,仍旧是无人问津。   哪里晓得这隔壁邻舍的周家居然瞧上了,又想起这期间元氏跟着帮忙张罗,于是价格便让了些。   这般说话,去衙门里付银子过了契。   隔天卫家亲戚们就收着行李,雇了一辆驴车,将卫老娘给带走了。   周梨便计划着将中间那一堵墙给敲掉,到时候将院子扩宽一些。只是隔壁的铺子,一时倒没想着究竟做什么好。   月桂见她发愁,便建议着:“咱们这头也不宽敞,索性这院子中间的墙壁都敲掉,倒不如前面的铺面也打通,到时候姑娘也正儿八经地在前面的铺子里设个茶室出来,方便招待客人。”   而且宽敞了,卤菜摊子也不用摆出去,仍旧在店里。   周梨想这样也可,左右那头大家都还惦记着卫郎君的尸体放在那一处,而且卫家的铺面也不算宽敞,如今和自家这头连接在一起,倒不明显了。   于是便认真考虑起来。   只不过元氏要同柳小八他们回桐树村去过清明,香附便要出来看铺子,家里就缺了三个人,所以这计划只得延后些。   这日得了空,带了些点心,趁着柳小八还在铺子里,便喊了香附与自己去北城。   一来是主要找云众山交代元氏之事,二来也顺便看一看白亦初,自打回了书院后,就不得音讯了,也不晓得如今怎样。   还要替元氏问奶酪。   只是周梨运气仍旧不好,没见着云众山,甚至那一干熟悉的兄弟都没在,开门的竟然是那训侯的大叔。   他吊儿郎当的靠在门上,“啊呀,阿梨妹子来了,要进来坐一坐?好与我说一说,上次怎能叫三宝挣了那许多钱的?”往日他脑子都用尽了,最多就是得个几十个铜板。   可去年他跟着阿丘他们去了一回逢春院,三宝竟然挣了两串钱藏在屁股底下,叫他数了好一会儿。   三宝一双古灵精怪的眼睛,早盯上了周梨篮子里的点心,吱吱地叫着,想要吃。   周梨把自己篮子里的递了过去,“那可教不了,你一个干瘦老头儿谁瞧你耍猴了,人家那日都看我们几个冰雪可爱才给的赏钱。”   训猴人也不恼,嘿嘿一笑,“我晓得了,改日我也擦胭抹粉,把自己装扮成个美娇娘带出去,必然能大赚一笔。”然后问起周梨,要找云众山作甚?   周梨只道自己的继母也想回八普县,只不过不放心,所以想另外花钱雇两个人,一直送他们到村里。   训猴人一听,“这算什么事情,众山哪里会要你的钱,你过两日只管把人带到城门口,怎么给你带去,就怎么全须全尾给你带回来。”   “那哪里有这样麻烦人的,你只管同我说话,朋友是朋友,但大家也是要张口吃饭的,怎能不要钱?”又看着书院那头快要下课吃中饭了,自己想同白亦初见一面,就道:“记得帮我传话。”   又见三宝盯着篮子不放,“你看着三宝一些,别全都吃了,给大家留一些。”   训猴人闻言,连答了是。见周梨身后的香附手里还有个篮子,只取笑着,“这样忙,还要给   你小夫君送?”   周梨没理会他,领着香附忙穿过曲曲折折的小巷子,又打听了奶酪的事情,才去了书院里。   刘婶开的门,见了周梨和香附,也是十分熟悉的人了,只引了进去坐着在饭堂等。   自是说起挈炆去做状师的事情,叫云长先生责备了一回,罚了好一顿。   周梨一听,有些自责,“这事儿怨我,我当时不敢请外头的人,便麻烦了他,不想反而害了他一回。”   不想刘婶却啐了一口,直接骂起云长先生,“他是个不通情义的人,古板书读得多了,脑子也读坏了去,哪里用得着理会他。何况挈炆这是救人的好事情,还帮忙还了人的清白,不知是多大的功德呢!所以你不必多想。”   也是个八卦的,因那时候她也不在城中,更没像是周梨他们一般看了现场,这会儿说着,就将周梨给支出去,“应该快下课了,你去瞧一瞧。”   等周梨前脚一走,她就憋不住,立即问起香附,“我听小狮子说了一嘴,你当时爬得可高了,看了个全须全尾,快些与我仔细说一说。回一趟老家,竟然错过了这么个案子,那谭家的兄长到底是长得怎样的俊俏模样,叫谭氏这样糊涂,杀了自家男人也要和他们苟合?”   香附想着那天晚上看到的一幕,其实并不怎么样,摸了摸鼻子,“也就那样吧,男人不都一样么,谭家兄弟最多就是数量上占了优势。”   刘婶还要细问,“全都看清楚了么?”一面同她眨眼间。   香附面色一阵红,有些心虚地朝外看了看,生怕忽然有人冒出来。确定没人了,这才压低声音道:“拉出来的时候,明晃晃的火把一照,的确是有些本钱的。”   然后啧啧两声,只道不晓得多少人回去长了针眼。   刘婶却是满脸遗憾,“我那该死的冤家,叫他回去,他偏不去,耽误我一回,不然我也瞧见了。” 第42章   她一个有男人的这般大胆言语, 还惦记着看那些个,可把香附急得不行,只忙叫她快歇了这话, “我的好姐姐,你快些别在胡说了,回头你男人晓得了, 还以为我把你给带坏了去,到时候我便是跳进黄河也难得洗清了。”   刘婶咯咯笑着,“怕他个死老头作甚,你那刀又不是做摆设的,他若是敢同叽叽歪歪,砍了他便是。”说罢,又搓着那满掌心的茧子, “怎不带刀来?我们姐妹俩也好切磋切磋。整日在这里困着, 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生锈了。”   香附摇着头,“这街上人来人往,带着多不方便,若是不小心碰着了人,反而给我家姑娘添麻烦。”   刘婶想来也是了,如今这城里越发热闹繁荣,的确是不妥当。一时想起自己这一趟去了老家, 只见着旁的几个州府因短缺粮食之事, 似又要遍地浮尸的光景,不由得感慨了一声,“天可怜见的, 今年得个好天气吧,不然老百姓是没有办法活下去了, 你不晓得我这一趟在外头看了那些个人,真真是可怜呐。”   香附听得她的话,便晓得是外州府的事儿,“别处果然是没粮食了?衙门没管么?”   “也不是哪里的老百姓都能像是咱们芦州,能修得这样的好福气,遇着了公孙大人这般个慈悲父母,好叫咱衣食无忧。”若是个外面闹个山贼土匪的,她还能帮忙出一下手,可这人没粮食吃,自己也没办法,总不能往身上割肉给他们吃吧?   正说着,听得外面脚步声和说笑声一并传来,顿时笑着起身,拿了围裙系上,“一起吃饭吧,这帮猴儿做什么都没有吃饭这样积极,最好我这一手肉沫茄子。”   香附起身过去帮忙摆放碗筷。   只见外头周梨和白亦初他们一并进来,不知是在说什么?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笑,倒是没有半点叫先生责备的难过。   说是在这书院里,该是食不言寝不语的,但想是因为怕周梨主仆这里留下吃饭不自在,云长先生就没过来一起吃,只叫了刘叔给他打了去书房里。   没了他,这饭堂里笑声一阵又一阵的,好不热闹。   周梨本来还想多待,奈何怕担心他们午休,因此接了白亦初给的书,再三叮嘱他,“夜里要早些睡,不要总熬夜看书,免得伤了眼睛。”   白亦初笑着,这样的话周梨每次都会说,可他就总也不会觉得烦,只笑眯眯地点头应着,“我知晓,你不必挂心,你在家也要好生休息。”   香附见他二人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在一旁看着又是羡慕又是高兴,见着顾少凌他们在催白亦初回宿舍,便拉起了周梨,“姑娘咱回吧,待拿上元夕要的奶酪,也回去了,晚了免得叫你元姨担忧。”   周梨这才挥手与他几人告了别,这厢谢了刘婶,方与香附一起出了书院,拿着白亦初给挑选的书,去找方才问奶酪的那中间人。   不想那中间人一脸难色,“他们的商队在隔壁十方州遭了抢,哪里还有什么 奶酪,报了官又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头的衙门才能派出人去,货物怕是找不回来了。”   “十方州的山匪如今都这样横行的么?”周梨惊了一回,正想说这隔壁州府的衙门也太不作为了,怎不快些派人去给人将货物追回来,拖下去只怕鸡毛都没一根了。   却听那中间人叹道:“哪里是什么山匪,粮食那样贵,钱都不值钱了,又有几个人买得起?”   周梨家里不缺粮食,这芦洲也因公孙曜早早做了准备,粮食价格没涨起来,又严令外州府的人不得来哄抢,自然就没有出现短缺粮食之事。   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中,周梨自然也就将缺粮之事给忘了去,当下听得这话,一时也担心起来。   而人这怕什么就来什么,不过转眼几日,才将元氏和柳小八他们送走,那日春雨涟涟的,街上湿滑一片,小摊小贩都少了许多,看着街上怪清冷的。   周梨和她姐姐挤在那隔出来的小绣铺里,一面又听她姐姐和香附在卤菜摊那里扯闲话,忽然只见一大群官兵从门口跑过去,看着急色匆匆的。   “怕不是要出什么事情了,怎一下出动了这许多人?”周秀珠将头探了出去,她胆子小,又见街上没什么人,便起了关门到后院去的心思。   周梨已经从柜台后的小门里出来,只到对面的算盘铺子问,“阿叔,这是作甚呢?”   算盘铺子里的阿叔正从铺子里起身出来拿门板,看着架势是要将铺子门也关了,见了周梨跑来问,只急得,“梨丫头可别再到处晃悠了,听说十方州饿饭的都说咱知府大人是好人,全都跑过来了,你家又是做吃食的,可赶紧将门关了,别叫那些饿坏了的饥民冲进去,你们一些妇孺,更是要当心。”   周梨一听这话,果然着急起来,道了一声谢,一头转回自家,一面朝姐姐和香附大喊,“咱也关门,十方州的饥民们过来了。”   香附闻言,想着这也没多少,再摆上一两时辰,大抵就卖完了,有些不舍,“衙门不是派人去了么?”   “那些衙差过去,多半只是维持秩序,咱知府大人心底善良,而且出于人道主义,怕是不能眼睁睁把他们堵在外头的。”周梨说着,已经开始收拾东西。   香附见了,也不敢冒险,“我来,你去帮你姐那边。”   三人几下便将摊子收好,一块块门板插上,将铺子给关了。   也是这点功夫,原本今天就没多少人的街上,一下就空荡荡的了,街边两头的铺子都紧闭门户。   一时气氛都紧张了几分。   周梨他们也没回后院,只咚咚上楼到了香附的屋子里,将那窗轩推开了一些,脑袋全挤在那里瞧。   只不过等了半响,仍旧不见什么饥民来,想着多半是安置到了别处去。   毕竟公孙曜一向都是个办事有章程的人,也就没再看了,一起回到后院去。   到了下午些,忽然街上热闹起来了,香附猛地起身,“莫不是进来了?”她说的是那些饥民。   开着书房门的周梨在里头自然听到了这话,急忙扔了书跑过来,“咱去看看。”   又到了香附的房间,只朝窗户外瞧,那街面上果然出现了许多陌生面孔。   虽不至于说是破衣烂衫,但也是风尘仆仆,满脸疲惫的样子。牵着牛挑着筐,那牛背上或是筐里,不是家当就是哇哇大哭的孩子,或是铺盖和几张凳椅。   小孩子坐在筐里   哭得哇哇大叫,大人们一边在街上走,一边满怀期待地看着这各家各户紧闭着的门窗,只巴不得有个好心人出来施舍一回。   周梨见了,想着这一下涌入了不少人,只怕衙门就是有心设立粥棚,但这闻讯而来的人越来越多,又不可能都堵在外头,不然多半是要闹出人命的。   可若是这样一来,也非长久之计,有多少存粮也不够吃,到时候还要惹得这芦州也缺粮。   “这样下去可不行的。”她忽然道了一句。   好叫香附疑惑,“那姑娘还能叫知府大人将他们拦在外头不是?”   “那倒不是。香附姐你带我去一趟衙门。”周梨想,如果芦州设立粥棚,到时候闻讯而来的可不就只是这十方州的老百姓了。而且人一多就容易出事,又不能真都拦在外头。   “好。”香附有点懵,但见周梨神色凝重,只不过见外头那么多人,“要带刀么?”   街上虽然不少饥民,但也还没到疯狂的地步,周梨瞥了一眼,“咱走后门,巷子里这会儿还没人呢!”想着今日左右也不做生意了,还剩下不少卤菜,“等到了衙门,叫他们打发两个人来将咱家今儿剩下的卤菜拿去吧。”   是没有多少,但是好歹算是替衙门尽一点绵薄之力。   这次香附倒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姑娘实在是好心肠。”   周梨哪里有什么好心肠,只是那样的日子自己也才熬过来,晓得艰难。   且说两人从这后面巷子里出去,果然是不见一个人,那些饥民都走在大街上,所以不多会儿也到了这衙门的后门。   敲了门,来人见是她,有些惊讶:“小周掌柜这个时候怎不在家里,跑出来作甚?”   “我想找知府大人,有要紧事情要同他说,可劳烦通报一声?”周梨问着。   那衙差有些为难,“大人正为安排这些饥民和陈大人他们起争执,怕是没得空。要不你明日再来?”   周梨忙道:“我正是为了这事儿来的,我的法子保管叫他们当下的难题迎刃而解。”   “当真?”衙差半信半疑,但想着这周梨虽小,却是个大本事的,一个人当家把家里支起来了不说,还送了小夫君去读书,家里老老小小都养得好,也是信她出息有主意。“那,那你在这里等着,容我去回了一声。”   周梨忙谢,又将他喊住,“我家里还有些卤菜,今日也做不得生意来了,一会儿你们打发两个人去挑过来。”   衙差得了这话,只道了一句她菩萨心肠,急忙去前面回话了。   又说公孙曜虽是这一州之主,将这些饥民放进来,按理他是做得这决定的。可是那么多人,又没有银钱在身上,住不得客栈吃不起饭菜,这不就是要衙门来白养着么?   为此吴同知和陈通判他们都对此举十分反对,如今只求早早关了城门,不能再放人进来了,不然哪里有这许多粮食给他们吃?不给他们吃饱,他们怕是又要打本地老百姓人家的主意。   到时候岂不是又要重现去年的光景?   公孙曜到底是有些悲悯之心在怀,“且叫他们吃一顿吧,也许就在咱们这里路过,往北上或是南下去了。”   “有免费的吃喝,谁还想逃难去?”陈通判实在不懂,一时觉得这公孙曜是有些聪明才智的,一时又觉得他过于天真了些。   正吵得不可开交之际,有衙差来禀,说是小周掌柜来了。   这个时候公孙曜哪里有空见她?也没心思问她所来何事?正要回绝了去,却叫那陈通判先开口道:“这个时候家家紧闭门户,她跑来衙门作甚?”   也是通判问了,那人才得回话,“小周掌柜说,她有法子叫三位大人不为这些灾民发愁了。”   公孙曜闻言,眯起眼睛,想着周梨此前对自己的提醒,一时竟然对她升起了几分希望,虽自己也觉得可笑。这样大的事情,他们几个朝廷命官都没有法子,周梨一个小姑娘,又能有什么好的解决方法呢?   但那个吴同知却道:“既如此,喊她来。”吴同知儿子多,压根就没记着当初因周家那个姑娘的事情,叫自己一个儿子蹲了大牢去。这会儿只想赶紧将这难题解决,好早些回家,他又新得了个小姨娘,那叫一个水嫩,十分偏爱,就怕自己不在府上,叫后院那帮女人欺负了去。   于是周梨就这样被请来。   周梨这还是第一次在他三位大人跟前说话,又非那私底下,个个都着朝廷官服,因此也是要按照规矩磕头行礼的。   虽然她那心中不愿意,可是生在这世道了,还能怎么着?   不想三人这会儿为这灾民之事心急如焚,那公孙曜直接虚扶了她一把,“莫要再行这虚礼,快说说你这小丫头又有什么高见?”   不用跪下磕头,周梨自然是心中欢喜,也不在他三人跟前怯场,没半点害怕之意,当即笑道:“我一个小女子,哪里有什么高见,只是晓得这天下从来没有免费的饭菜。”   一面侧头看了那皮肤黝黑的陈通判一眼,“正月里就看着通判大人贴出来的榜子了,西城东城我虽是不常去,但那北城的排水仍旧还放着没动,南城这里也没有一点动静,怕是一个人都没能雇到吧。”   通判大人听得她这话,眼睛顿时就圆了亮了,随后哈哈大笑起来,忽然也不嫌弃这些灾民了,立马换了一张嘴脸朝公孙曜笑道:“这些灾民来得巧啊,大人可赶紧安排人手设立粥棚,可叫他们吃了快些干活去。”   公孙曜和那吴同知也明白过来,粥棚可以设立,但是却不给这些十方州来的灾民们白吃。   但凡吃了衙门的饭,就要替衙门做活。   去年下了一场急雨,一下将这城中的排水系统的不足都全暴露出来了,可是从去年这陈通判才准备重新兴修一回,衙门里那点银钱又要挤出来弄粮食,只能拖到了今年来,好不容易看着粮食安排好,一切稳定了下来,方贴了榜子出去。   可奈何衙门财力有限,那工钱实在给得寒酸,也就无人来做。   公孙曜也觉得这个建议妙极了,一举两得不说,既解决了不给十方州饥民白吃饭,又能叫他们干活,如此还能将那些个混吃混喝的懒汉剔除出去。而且大家有事做,也都不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免了生事端之苦,给衙门减少了不少官司。   一时对周梨是感激不已。   当下这大问题解决了,那安置没有劳动能力的孩子和老人,倒不是什么难事了,总不能样样问题都要问一个小姑娘。那他们这几个朝廷命官还怎么好意思领这俸禄。   也是朝周梨做了一个大揖道谢。   周梨可吓得不轻,“大人莫要把小女子折煞了。”连连后退。   那陈通判见了,也随着公孙曜一般朝她道谢,“小周掌柜你可受得起的。”   吴同知这头虽是没给周梨作揖,但也是亲自派了人送她回去,也顺道将她家捐赠的卤菜给带了回来。   要说这公孙曜如今能在芦州受这万民敬仰,可见那真本事自然是有的,执行能力也强,当天晚上,这粥棚一开,喝了粥的人就领了工。   周梨只提了一个建议,如今他们却已经将这个建议全部详细完善,更是分工明确,甚至那做得好的还额外给几个铜板。   如此一来,那些饥民还有钱赚。   他们可不嫌少,如今有吃的还有钱拿,欢喜得很。   不过是两天,这些十方州的饥民就几乎都在街上看不到了,齐刷刷的到各处去挖沟排水,忙得   很。   少了他们在街上晃悠,各家店铺也逐渐开设起来,再也不担心他们忽然进店里来耍横白吃白喝。   城中一切也就恢复了秩序。   只是周梨看那陈通判的意思,不但是要留下这些饥民们帮他将这城中排水收拾好,还打算叫去把城外河边的河滩都给砌一回。   周梨家这卤菜铺子又重新支起了摊子,一早正方脸就来找,“你不是要雇人把墙壁打穿么?如今我们牙行来了不少十方州的人,价格要得便宜,就只求一口饱饭,你可敢用?”   周梨还没答话,香附就凑了上来,“姑娘有何不敢用,我刀一拿就坐在这里,谁敢乱来?”   见她这样有底气,周梨便应了,“也好。”本来是打算柳小八他们回来后再雇人来的。   如今有便宜工,如何不用?再何况也算是替衙门分担吧。   招几个人,几顿饭,衙门那里也少拨出些粮食来。   于是便应了,只不过如今香附要看铺子,是没得空和周梨出去,周梨也就没同正方脸去牙行了,只央他帮忙把人个带过来。   左右两人也是老熟人了,周梨如何会信不过他?   所以不到中午,正方脸就将人都给领了过来,周梨家这头安排他们在卫家的院子里吃了午饭,就开工。   一时也是热火朝天的。   人是老实可靠的,就是都有家庭儿女,有的夫妻一起做,带来的孩子就扔在卫家院子里玩耍,有的男人则在给衙门修水利,自己一个女人领着孩子老人在周梨家这边帮忙。   他们多半是饿怕了,生怕干得不好,叫周梨不给自己带来的孩子赏饭,老人也跟着做些轻巧活,因此反而格外的卖力。   原本还以为他们会偷奸耍滑的香附也将那刀收起来,只暗自同周梨感慨,“没饭吃,实在是难呐。”   “可不是嘛,民以食为天,正是这样了,一会儿早点收了摊子,不卖了,给他们添盘子。”周梨倒是没有多善良,只是瞧见这些人也是尽心尽力的。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你敬我,我自然是敬你的。   所以也愿意对这些人大方,更不介意他们带着孩子来。即便那些女人做得没男人厉害,但是人也是尽了全力的。   要的就是一个端正态度。   也是如此,小半个月的功夫,这些个人不但将她家的后院里跟卫家的院墙给打穿,重新给抹了灰,半点不影响美观。   这前面的铺子也同卫家的连在一起了。   又因卫家那铺子稍微比她家高了一个台阶,这些人不等自己开口,便自己拿锄镐头,给挖了一样平坦,眼下又给铺上了石板,与周梨家这边一样的水平线,如今再也看不出来是两个铺子合并,仿佛从来都只有这样一个周记铺子一样。   里里外外都收拾完,也是花了二十多天。   期间那小韩大夫来拜访一次,不巧周梨刚领了香附去武庚书院那边没遇着。   今日便又来。   如今晓得周梨知道了他的身份,见了周梨万分的惭愧,红着一张脸,“我实在是给姜兄他们丢了人,与你们平添了这样多的麻烦。”   本来是替杜仪照顾周家这一家子的,没想到吃了官司,反而叫人家鼎力相救。   周梨见他一脸的愧疚难当,也不晓得要如何劝,只道:“没事,当时你那姜兄还叫我药了一回,躺在床上做了好些天的活死人呢!”所以也是半斤八两,不必觉得给姜玉阳丢人了。   这事儿小韩大夫并不知晓,一时惊得张大了嘴巴。   杜屏儿从后院拿了点心过来,正巧听到,不禁笑起来。   她虽是相貌清秀,但笑起来有一对梨涡,十分可人。那小韩大夫瞧了,耳根子又开始红起来,不敢再看她,只捧着那茶就往嘴里送。   周梨刚想提醒他烫,不想已是来不及,他已经因这忽如其来的烫失了仪态,扔了茶盅打湿了衣裳。   周梨见得他这一副囧相,想笑又不敢笑,倒是见着杜屏儿在一旁急得不行,拿了绢子想替他擦拭。   小韩大夫哪里敢叫她近身,惊得连退了两步,这会儿那脸彻底红得跟猴子屁股一般,匆匆朝周梨作了一揖,“今日实在对不住了,改日再登门道谢。”然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了杜屏儿一眼,才拔腿跑了。   周梨见着他那落荒而逃的背影,方是忍不住捶桌哈哈大笑起来。一面问杜屏儿,“你往日去瞧他,他也这个样子的么?”   这次换杜屏儿红了脸,奈何又不会说话,只能拿一双清澄的眸子瞪着周梨。   周秀珠和香附也看到了红着脸匆匆跑出铺子的小韩大夫,自然是过来问周梨,却见杜屏儿那羞怯又恼怒的模样,哪里还不懂。   杜屏儿被她俩又这样一看,越发觉得没脸见人,只一跺脚,掩面朝后院去了。   周梨就笑得更肆无忌惮了,“香附姐你可是也同屏儿姐去过小韩大夫那里,他俩也是这样红着脸的?”   香附摇着头,“那倒没有,不过几乎都是屏儿姑娘坐在一处看他给人抓药,然后就回来了。”   周梨一听,只道了一句:“那好无趣。”   “你个小丫头懂得什么。”周秀珠也笑,“不过瞧着也是郎有情妾有意,这样也不用等你表哥,元姨他们从八普县回来,咱多半就能张罗喜事了。”想来也是欢喜,这家里多少年没办过一回喜事了,只满心期待地等着。   周梨连连说是,“回头我就去催屏儿姐可要抓紧绣嫁妆了。”   隔了两日,一直盼着八普县来消息的周梨,盼来了那身材魁梧似大山的阿丘,只将一封信递给周梨,“我因还有些事情,只送他们到镇子上面,另外打发了两个好兄弟送他们去村子里,你不必担心,这是小八兄弟写给你的信,随着我后面来的,想是已经到了桐树村里了。”   周梨接了信在手里,连忙朝他道谢,一头请了进来喝茶。不过转头想着他是个练家子,哪里喝得习惯这种寡淡的茶水,索性便去斜对面的酒馆里要了两斤好酒,叫他们家小儿子给送来。   自己这里喊香附切了些几斤荤菜,招呼着阿丘用。   当下铺子宽敞,也是多放了几张桌子,供给路过的客人就地吃卤菜。   阿丘自来是个爽快人,也不与她客气,道了一回谢,就一手肉一手酒,吃了的大半饱。   走的时候周梨又装了两大包卤菜,荤素皆有,托他带回去给那头的兄弟们。   这才得空看信。   柳小八这城里果然没白待这么一阵子,办事牢靠,地已经租了去,银钱因不好托阿丘他们带回来,都在元氏那里。   而元氏打算在乡下多住一阵子,想将周梨爹娘爷奶的坟修葺一回,包上坟石,所以要晚些才回来。   周天宝仍旧一个人住在那村子里,只不过狼倒是没再见着,村子里也没人回来,他倒是住得不错,满院子的空地都叫他开垦了出来,如今自己种地,自给自足,只叫周梨不要担心他。   信的末尾,柳小八提了一嘴那花慧,说她的确回镇子上找老王了,只是却一个人,那花儿并不在她身边,也不晓得孩子是没了,还是叫她转手送了人。   老王为着两个孩子都没了哭了好大一场,不过当下已经另娶了媳妇,又生了女儿,眼下家里也是养不起多余的人,就爽快给花慧放妻书和二两银子,喊她自己过日子去。   花慧倒是也没纠缠,大抵是看着老王穷得一塌糊涂,自己拿了银子就离开了,也不晓得去了何处。   上次的事情,周梨已经寒心了。她不是什么救世主,也没有办法将花慧在逃难路上的痛苦经历都给抹去,所以即便知道花慧如今变成这样,非花慧自己所愿。   但她还是不打算与花慧有什么牵扯了。从前的点点滴滴,都算是了结了的,说起来自己不欠她什么。   至于自己日子过得   好,那也是这阖家努力而来的。   反正她晓得,那怨天尤人,一辈子出不得头,只有积极向上,拼弃从前的不好,才能向阳而生。   左右,是不会叫昨日的雨打湿了今日的自己。也是如此,她现在也不会为花慧的事情有半点波澜了。   看过罢,便将信收起来,转头和周秀珠说了元氏要给爹娘爷奶修葺坟头的事情。   周秀珠听罢,只点头赞同道:“应该的,咱们如今在这边,只怕是三五年难得回去扫墓一回,给坟上包了石头,少些荒林杂草,也好叫爹娘在里头舒坦些。”   又说这钱该是她们两个姐妹出,不能要元氏来掏,等回头元氏回来,要将钱给补上去。   姐妹俩说着,又见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有不少夹杂着十方州的口音,周梨想起外面道听途说的传言,“听说衙门要重新将城北那边的荒处收拾出来!这些十方州的老百姓若是不愿意返回十方州,可在这边落户,回头给他们分户田地。”   “这倒是好,去年天灾这芦洲也跑了不少人,如今十方州的人来了,可算是将这城里填满了一些,就是知府大人这样做,不怕得罪了十方州那头?”周秀珠想,凡事要以人为本,没有人哪里来旁的,城中多些人,自然是热闹,生意也好做。   周梨想,十方州的官员这会儿只怕自己的子民都养不起,有人帮忙养着心中偷乐,至于后悔,那是往后的事情了。   只是那时候后悔怕是已经晚了。   这事儿果然不是传言,又过了几日,就有十方州的老百姓开始到衙门落户了。   连续几日,衙门口都挤满了人。   他们这户籍一换,成了本地人,去各处做工,人也不担心他们做着做着就跑了,愿意收的人也多。   如此一来,也是给衙门解决了不少务工难题。   一切都逐渐往好的方向发展,转眼入了夏,酸杏子挂满了枝头,街上已经到处有人开始叫卖李子,周梨琢磨着,想来端午,柳小八他们也该回来了。   等元姨回来,也好早些把杜屏儿和总红脸的小韩大夫将婚事落成。   事儿一多,她倒是把去年白亦初和自己提过,今年武庚书院要与清风书院比试的事情给忘记了去。   直至衙门里那几个教授贴了榜子出来,她才想起,急得忙喊了香附和自己去武庚书院。   又恰好是中午,大家正在用午饭,白亦初见顶着太阳来,脸晒得红扑扑的,“你怎不拿一把伞?这样急作甚?”   周梨方将衙门口的榜子说了,“果真是要比?我来的路上顺道问了一回,听说那林清羽和宋晚亭都回书院了。”这样,哪里还有什么盼头啊!这武庚书院的田产怕是难保了。   没了田产,书院散了也是迟早的事情。   其实也不是她要助他人威风灭自己士气,而是这清风书院虽然品德不端,行为不正,去年也因那七夕诗会一事,遭了不少诟病谩骂。   但里头的师资条件的确不差,也因此引得了不少颇有才华的学子在其中,所以即便是除去了这宋晚亭和林清羽,周梨看着书院里这四个学生,连一人一科目都凑不齐。   “自然是要比的,我们已经在准备,你到时候只像是此前说的那般,来瞧就是了。”比起周梨的担心着急,白亦初倒是从容平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什么法宝可以取胜了。   周梨见着白亦初这般冷静,急躁的心也逐渐冷静了下来,“好。”虽然胜的机率渺茫,但又没有办法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如今想来除了同白亦初一般面对,干着急又有什么用呢?   云长先生见她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也不知如何晓得了当初十方州的饥民是她出的主意,便将她喊过去说话,“那日你同阿初来,我问你愿不愿意入学,这话,如今还作数。”   周梨一直以来,都以为是那日自己听错了,没想到云长先生真要叫她来读书。   可是她摇头拒绝了。   云长先生脸上明显是有些失望的,颇为遗憾地看着她,“你这样难得的聪明,可惜了。”   周梨微微一笑,“人都一个脑子,我也不见得有多聪明,只是比别的姑娘运气好,认了几个字,多看了几本书罢了。”   云长先生不解她这话是何意,更是不解她明明知道读书的好处,为何不愿意到这书院里来?这书院里又不要她一分银子,如今她家里也安置妥当,不晓得她到底有什么可担心的?“那你为何不愿意?”莫不是不信自己这个先生么?   周梨看着眼前的如此真挚的云长先生,其实觉得他不食人间火是真,不懂得人情世故也不假,但他并没有那样古板。   相反在周梨看来,他主动劝自己一个姑娘家入学,在这样的世道环境中,是要多大的勇气和多先进的思想。   她环视了周围这陈旧的一切设施,“先生愿意收我入学,是周梨之幸,可是书院到如今,已经是风雨飘摇,先生若是再收一个女学生,可晓得书院将要面临着什么?我还盼着书院好,长长久久下去,再创五十年前的辉煌。”   这些,云长先生是真没想过,他就是觉得周梨聪慧,不比男子差,见不得她埋没。   再说,早前书院不就一直有这个想法么,他不过是延续了历代山长们的意愿罢了。   但现在听周梨一说,也意识到了收下周梨这个学生,书院只怕都不用跟清风书院比试了,就要被那些个所谓的圣贤人给口诛笔伐。   于是他沉默了下来,忽然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好半天察觉到周梨没走,这才抬起头来,“我只是觉得,人为什么要分三六九等,女子和男子又有什么区别?就如同你所讲,你也才看过一些书,你便有这样的见解和头脑,由此证明男子和女人是一样的聪慧,只是可惜,女子生来就被万般束缚,一生都困在那后院之中,埋没了满身才智。”   周梨看着云长先生这般颓废的模样,仿佛对这个世界失去了期望一般,不禁也是露出一分苦笑,“我谢谢先生能这样为天下女子着想,也谢谢先生敢为了女子冒天下之大不韪。”说罢,也是用学生之礼,朝云长先生恭恭敬敬作了一揖。   但旋即便正色道:“可先生,要做这件事情,不是你一个人就能完成的,更何况万事需要循序渐进,如今女子能逐渐出门经商,像是我这般抛头露面,已经是个极好的开端,所以您也不用太着急,沧海第一会变成桑田,那么有朝一日,想来这个世界也会变成先生心中所理想的那样,人再也没有三六九等之分。”   云长先生呆呆地看着周梨,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她居然和自己是志同道合的,那才湮灭了的信念又重新滋长起来,“你,你信我,你也觉得有朝一日,人再也不用分三六九等?”   “我信。”她不就是从那里来的么?周梨很坚定地点着头。但还是劝着云长先生,“所以先生只需静静等待就是了。”   周梨是一点不怀疑云长先生期待人人平等的心,可她也看出来,这位不食人间火的云长先生,还是个理想主义者,他有满腹的才华,但这才华用在那些事上是一点都没有用的。   所以只能劝他,免得他天天想,把自个儿想疯了。   但云长先生还是有些遗憾,不过如今也算是有了志同道合之人,心情不在那样抑郁,只与周梨推荐了不少书文。   周梨一一笑应:“得空便看。”   然后才去与白亦初告辞。   一出书院,香附就有些着急地问:“那云长先生叫你去作甚?”   “劝我读   书呢!”周梨倒是没瞒香附。   可香附被吓了一跳,一手捂着嘴巴,以免自己的惊呼声传出来,好一会儿才冷静了下来,“这天底下,哪里有姑娘家堂而皇之到书院上学的,我看他也不像是个坏胚子,怎么就想着要坏你的名声呢?”   周梨见她这样大惊小怪的,不免好笑,“哪里有那样严重,他是好心,只不太懂得这些个人情世故罢了。”   “那你没答应吧?”香附还是担心。   周梨摇头,指了指她肩膀上背着的那一大包袱书,“我若答应,你这会儿就不用背书了。”   于是香附松了一口气。   话说这两个书院的比试,虽是衙门里也贴了榜子出来,但是因为武庚书院就那么点学生,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其中一个还只是从乡下逃难来的小子罢了。   到底哪方胜算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只觉得比试一事简直就是多此一举,武庚书院直接将那田产给清风书院不就得了,何必要这样兴师动众劳大家辛苦一回?   因此都觉得也没有什么看头,加上得知那宋晚亭和林清羽似乎都不参加,兴趣就更淡了。   那宋晚亭和林清羽没参加,一来只怕是因没将这武庚书院放在眼中,二来可能有是去年七夕诗会的事情,将二人给吓着了。   虽是修养了这么一阵子,但还是不大敢出现在人多的地方。   但是爱他们的爱得要死,恨他们的一样恨得要死,晓得他俩不参加,反而追着要去给这武庚书院加油。   周梨听说了忍不住想起自己那个世界的狂热粉丝们,如今想来倒也不怪他们,感情这千古年来,大家骨子里都是有这血脉的。   只不过当今和后世所追的不一样罢了。   为了不影响就今年端午龙舟,所以那两院比试的时间,定在了五月初一。   又取了去年七夕诗会的经验,比试场地便定在城外的旧马场,那里的旧房子重新简单修葺一回,如此一来,六艺都能在此处考个完整。   反正这事儿肉眼可见,衙门和满城的老百姓对于这一场比试都不是很在意。   唯独周梨看着日子一天天近起来,心里还是有些着急。   元氏他们也是掐着点儿回来了,踩着四月的尾巴回来,得知此事,当晚便好生休息。   隔日全家都关了门,托付了对面的阿叔帮忙带眼睛看着些,然后浩浩荡荡赶着驴车就去了。   车坐不完,就跟在后头走。   到了旧马场,周梨的心就凉了好一半截,入目全是那穿着清风书院水红色院服的学子。   武庚书院那边虽然有几个厌恶清风书院害死自己家人的黑粉,为此专门为这武庚书院摇旗呐喊。   但周梨晓得没有谁会相信武庚书院能赢,那些人来也就是为了气一气清风书院,寻求个心里舒坦罢了。   而且便是自己,虽晓得白亦初他们能赢个几场,但要将武庚书院的田产保住,还是太难了。   反正这一对比,武庚书院那边好生凄凉。   不过周梨很快就整理好了情绪,朝着白亦初他们挥手,“阿初!”她一开口,身后的人也跟着一起喊。   好像这样一来,似乎是热闹了几分。   他们这一家老小出场,连带着那柳小八的婶婶黄娘子也戴着面巾跟着一起来。   只是多的是孩子女人,只叫清风书院那边嘲笑了一回。   周梨没做理会,只叫了柳小八和香附他们将给白亦初他们准备的物资都给从驴车上运过来,又见清风书院那边全是张牙舞爪之徒,生怕影响了白亦初他们的心态,只安慰道:“别作理会,就当是疯狗乱吠。”   赛场上,衙门里的几个教授和训导都来了,不过忙着和清风书院的先生们寒暄,好不热闹,云长先生这里,一个人坐在那椅子上,凄凉又孤独。   周梨看着忽然有些难过,学不会那虚与蛇委,仿佛真是与这社会格格不入了。   正想着,只见听得车马热闹,抬头看去原来是那清风书院学子们的家人都来了。   想那清风书院当初周梨和白亦初去问,人家要每年能拿出来一百纹银给书院,如此可见,里头的学子都是非富即贵了。   所以那些个家人,也是个个身着华丽,雍容不已。   周梨他们今日虽也穿了新衣服来,但是因这高高矮矮的个头不一,人又少,气势上面还是显得落了一大截。   左右就是缺在一个‘人’上面了。   忽然一声震耳欲聋的铜锣声响起,周梨才发现早就去做比赛准备的白亦初等人,已经在那场地上了。   第一场比试是骑射,三局两胜,周梨看到叫刘叔推着爬上马背的小狮子,顿时一颗心咔在嗓子里了。   而对面参赛的,据说外祖家从小就有马场,可谓是马背上长大的儿郎,人怕是闭着眼睛,也是能赢了胆小的小狮子。   小狮子嗓门虽是大,那胆子是真的小,这会儿上了马,更是一脸的紧张,一时引得清风书院那边的人肆无忌惮的嘲笑起来。   周梨忽然叫人抓了一下手臂,原来是莫元夕和杜屏儿,一左一右拉着她,只听莫元夕紧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清风书院太欺负人了,小狮子如何比得过对面那人?”   “我觉得,这个骑射,武庚书院可能会赢。”周梨看到小狮子上马的时候,的确觉得无望,但是很快看到跟在后面候场的白亦初和顾少凌,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田忌赛马。   也不是没有机会嘛。   周梨说完这话,没听到莫元夕回自己的话,身后反而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如何看出来的?”   周梨一惊,竟然是公孙曜,不过他穿着的是常服,并非官服。   所以他今日是为了武庚书院而来的?周梨不禁看了看一旁的云长先生,也见对方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只同他二人打了招呼,这才道:“先生之计虽是巧妙,但是对方只怕会上这一回当。”   不过说完想了想,对面那样骄傲自负的心态,又改口道:“应该能上两回当。”但这样也只能赢了两个科目,而且书院只有四个学生,却要参加那么多项比赛,身体上就不占优势了。   所以田产还是可能保不住。   云长先生听到她的话,一脸惊讶,“这是阿初同你说的?”   “我来了还没同他说上几句话,我猜的。”周梨有些得意,毕竟和白亦初竟然已经到了这心有灵犀的境地,自然是值得开心。   于是云长先生就更兴奋了,像是炫耀什么宝贝一般,只朝公孙曜说道:“你看,我便说她聪慧。”   两人应该很熟,公孙曜回了云长先生一个白眼,“这要你说?”然后便朝那赛场扫了过去,“这样看来,你那小夫君也有几分智慧。”一双眼睛,似乎也在那人群里找白亦初的身影。   但人这会儿太多了,全都将那里的视线个遮挡住了,也瞧不见影子。   “铛!”一大声铜锣响起,赛场上的骏马忽然开始疾驰奔腾,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着那清风书院一下就跑在了前头,将紧张不已的小狮子狠狠甩在后头,而且已经在开始伸手朝后背的箭筒里抽箭上弦,只听咻咻几声,箭雨朝着远处的靶子飞射而去。   顷刻间,那清风书院的箭筒便空了。   又因为的旧马场的缘故,所以场地不是很宽广,清风书院的马匹很快就跑到了终点,而小狮子才开始射箭。   气氛一点都不紧张,毕竟三岁小儿也能判断出来的输赢。   所以对看官们来说,甚至是一点都没意思,对面清风书院那些人,还当场嗑起了瓜子喝起了茶水。   把莫元夕他们气得不行。   周梨听到她和柳小八的声音,扭头看过去,却发现云众山他们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全都是大高个的练家子,齐刷刷站在那里,果然十分有气势。   周梨满脸惊讶又惊喜,与之点头打了个招呼,准备朝场上看去。却见他们旁边还有不少农家人,想来是租种武庚书院这些田产的佃户们。   他们也不希望田产叫清风书院拿去改成马场,那样他们到时候怎么活?所以今天他们应该也是期盼着出奇迹了。   忽然又闻得一阵香风,随后便见许多莺莺燕燕朝着武庚书院这边的观礼台跑来,嘴里正娇俏地喊着:“小狮子你倒是给老娘加油,拿你往日吵大家睡觉的气势拿出来啊!”   这不喊不要紧,一喊小狮子就更紧张了,松了弦,那箭就有了自己的想法,不愿意向靶子去。   可把那一群莺莺燕燕给急得不行。   清风书院的人看到武庚书院这边的观礼台忽然也挤满了人,虽是诧异,但随之发现不过是那瓦市里的一些游侠儿和青楼里的女人,眼里便满是鄙夷之色。   那游侠儿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市井无奈之徒罢了,做的也都是偷鸡摸狗的营生。   至于那些穿得花红柳绿的女人,做的更是不要脸的皮肉生意。   一时只将这武庚书院贬得不像样子。就连台上的几个教授训导似乎对于武庚书院观礼台上的这些人,也十分不满。   与这般人等混在一处,武庚书院早晚是要关门大吉。   却没有发现他们那位低调着常服的知府大人,也在其中。   这一局,毋庸置疑了,小狮子瘪着嘴委屈巴巴地下了场。   清风书院那头自然不会落下嘲讽他的好机会。可是小狮子听得周梨这里准备了点心,一时嘴角又扬起来,跑得飞快,哪里有功夫将那些不好的话听进耳朵里。   而且他又要忙着和这些专门来为自己加油的姐姐们道谢,更是没得空和清风书院的人掰扯。   第二局,顾少凌上了场。   周梨只晓得他的话多,但是没想到他的骑术和射箭都这样厉害,所以当他每一箭都比清风书院那学子要稳,马也先到终点,便忍不住露出笑容来,“这一局,已经稳了。”   白亦初有功夫在身,本来就有点自带外挂的意思了。而且自己看他打猎的时候,那小石头一扔一个准,这箭对他来说算什么?更何况这段日子也是苦练了的,连沐休都不曾回家,每次都是自己来书院看他。   想是因为顾少凌这优秀的表现,让各位看官们忽然来了兴致,赛场上忽然就热闹起来。   公孙曜听到周梨的话,不禁朝着那人群里看去,想看看叫周梨这样相信又崇拜的小夫君白亦初到底有什么出息?上一次自己见他,还叫那些个纨绔子弟折了手,这能有多少本事?   不过这会儿人多,白亦初未曾上马,他便也没找着人。   只得同周梨问:“你便这样相信他?”   “自然。”周梨这会儿真紧张起来了,就很奇怪明明知道白亦初不会输的,可是她还是控制不住心砰砰地跳着,一面试图踮起脚尖,看一看白亦初可有在准备。   这当时,只见白亦初一身云峰白的武庚书院醒目院服,已经威风凛然地骑在那高大的骏马上来。   周梨这是第一次看到白亦初骑马,颇有些惊艳的感觉。一时间发现他真的变化了许多,不单是个头长高了,轮廓似乎更明显了,眉眼也退去了原来的稚嫩,这会儿的高束着长发的他居高临下骑在那马背上,有着数不尽说不完的英俊洒脱。   周梨也听到耳边全是惊呼声,似乎也都是因为白亦初的出现而发出的。   依稀甚至有人问,“那是林清羽么?怎么跑到武庚书院了?”   好像又有人说,“林清羽没有这样俊!或者是宋晚亭吧?”   但这些声音中,最为叫周梨觉得醒目的,还是公孙曜的声音,似乎带着些难以遏制的激动,声线都有些颤抖,“那是你的小夫君?”   大家都知道,白亦初是周梨的小夫君,两人小时候拜过堂,眼下也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但是大部份不知道,白亦初是周家买回来冲喜的赘婿。   可公孙曜晓得,他从前可还去过周梨他们镇子呢!   “对呀。”周梨不解,有些不懂他为何如此激动。   公孙曜如何不激动?在卫家门口的那天,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睛,可是如今这人就坐在那马背上,一如当初的舅舅一般样子,一身白衣仿若那暗夜里最耀眼的星辰,不知是照亮了多少人的路途。   不过白亦初与舅舅之间不一样的,便是少了一柄银龙枪。   那银龙枪对公孙曜的印象太深了,以至于在他年少时候的梦想中,就是将来能从舅舅手里将那柄银龙枪接过来。   往后自己也要同舅舅一样做个大将军,保家卫国。   可惜,没等得他长大,舅舅便不在了,那柄银龙枪也与他一直葬入棺椁中。   他也终究和舅舅走上了一条不一样的路。   颤抖的手激动的心,让他有些想要上去将那马背上的少年一把抱住。但是公孙曜控制住了,当年阿聿本就失踪得蹊跷,现在他又还不过十四岁的年纪罢了,而且既没有回将军府,也没有去司徒家,可见他根本就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   那些个过往之事,如今的将军府,避开了也好。   当然,就算是暴露了身份回去,公孙家自然是能护得住他的,可是公孙曜看了一眼紧张盯着赛场的周梨,忽然想自己这样将阿聿领回去有什么意思?让他自己风风光光自己回上京,不是更能把将军府那些人气死么?   想到这里,他好生痛快,忽然也激动地跟着周边的众人大喊,“加油加油!”   云长先生到底是个沉稳的人,他虽是紧张,但这一局也是胜券在握了的,所以见到这一直都算是冷静处事的公孙曜忽然同大家一般失了理智一样振臂呼声大喊,有些被惊到了,“你怎了?”   公孙曜回过头瞧他,红光满面,“高兴!”然后继续大喊。   周梨这会儿可没听到这些个闲话,一颗心都全在白亦初的身影上。   毋庸置疑,开局第一把,是武庚书院赢了。   在对方看来,他们或许是有些耍手段的的意思,将最末等的小狮子来和他们最优秀的骑射学生比。   但换一个说法,这又是一种策略,更何况上了赛场,还要讲什么仁义道德?这会儿不都要赢字为先的么?   所以这会儿清风书院那边虽是学生们愤愤不平,觉得武庚书院耍手段,但是先生们也只能铁青着脸生气。   只是却不晓得到底是气武庚书院耍手段,还是气自家的学生们掉以轻心。   所以第二轮,都上了心,时刻防备着武庚书院这边。   第二轮是御,武庚书院输了。   于是两方持平,这下清风书院的气势又回来了,觉得刚才还是过于小心了些,武庚书院不过是靠着耍手段赢了第一局罢了,怎么可能还会继续连胜呢?   更何况就这么几个学生,他们究竟拿什么来和清风书院比?   也是如此,又开始犯错误了。   周梨一开始说会上两回当。于是第三局的礼,他们输了。   这就有些讽刺了,一个坑里跳了两回,纵然是有多厚的脸皮,这会儿也挂不住了。   周梨只觉得热闹,耳边全是人声鼎沸,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清风书院这个时候开始着急起来了,甚至后悔早的时候不该大意,最起码将这几个学生的状况给摸清楚。   可是现在他们压根就不晓得,对方到底都有什么本事在身上,只能做那瞎子摸着石头过河了。   然武庚书院为了保住这田产,却是下了功夫的,可是把清风书院那边参赛的学子一个个都摸了透。   观礼台上越来越挤,大部份是从城里闻讯赶来的。   也亏得这旧马场就在城门外半里不到,不然的话这后来的人们怕是赶不上一场热闹了。   不过对于大家来说   这是一场热闹,对清风书院来讲,则是一场笑话。   众所皆知,他们一直都打着那山下的属于武庚书院的田产,早就想拿到手里改成马场的。   甚至还和衙门里联手出了这么这么一手。   本来是胜券在握,只怕瞎子都是这样认为,哪里晓得这人定胜天啊!清风书院输了,不但输了当时为了做公平样子,也拿出了同样的田产。现在还丢了脸面,不等那衙门里的教授训导们宣判最后的结果,清风书院的大部份人就已经拂袖走了。   比起他们那边的沮丧不甘,甚至是对自己同书院参加比赛的同窗们恶语相向。   武庚书院这边却是欢喜不已,云长先生觉得脚下飘乎乎的,好像是踩在云里一般,“真的赢了?”   公孙曜很欢喜,是真的高兴,他亲眼看到了阿聿的文武双全,和当年的舅舅是一样优秀的,甚至开始有些期盼着今年的院试,他是不是有机会夺得榜首,一鸣惊人?   但是他并不敢太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被周家人围在中间的白亦初。忽然听到云长先生问,不禁取笑起他来,“原来你也不相信他们?”   “我不是不信,我只是……”云长先生大抵是过于太兴奋,导致他这会儿有些语无伦次,那满腹的诗文才华,竟然是一句也讲不出来了。   武庚书院赢了,不但是保住了田产,还意外得了清风书院的同样面积田产。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今日一战名扬满城池。   不少人当场就来询问他入学条件,听说不要钱果然不是传言后,那些佃户和游侠儿们更是要将自家的孩子小兄弟们给送来。   周梨他们这会儿已经回家了,天色渐晚,一家子的小孩女人,当是要留意些,因此没有在这里多待,只与白亦初说好,等过两日沐休,大家在与他祝贺。   他今日不单是骑射惊艳了众人,箭羽从他手中飞出的时候,那一瞬间周梨都觉得仿佛看到了一个少年将军。   这样的他,难怪那个梦里,会在战场上夺得天大的军功。   只是可惜叫那该死的李司夜给抢了去。   一家人在观礼台上喊了差不多一天,嗓子都哑了,这会儿还是止不住的兴奋,也不嫌累,只有若素安之姐弟俩打着瞌睡坐在驴车上,余下的人都靠着两条腿走着。   一边走一边兴高采烈地说着白亦初的那些精彩瞬间。   除了让人惊艳的骑射,他的书、数更是让人惊才绝艳。   反正他今日也出了风头,比赛结束的时候,甚至听到已经有人将他与那清风书院拿来排在一处了。   这自是引得清风书院那些学子的不满,只觉得白亦初算得了什么东西,能和他们清风双杰排在一起?   自然是骂了一回。   口舌之争,多说无用,周梨当时便拉住了要去替白亦初理论的柳小八,温和劝着他:“你糊涂了,怎么想着同牲畜讲道理呢?”   又狠狠把清风书院那些学子气得面色铁青。   到了南城,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柳小八和他婶子也归家去了。周梨一行人到了门口,对面阿叔早就听得了消息,忙过来问周梨,“那武庚书院果然好?”竟然用仅有的四个学生,把清风书院给赢了。   “自然是好的。”周梨觉得,武庚书院让人误会,还是因为这一座城池的发展规划不对,让书院被寝楼瓦市包裹在其中,让大家对武庚书院的教学能力便有了一种错误的判断。   阿叔听罢,当即笑道:“那改明儿,叫我外甥过去上学,现在可要束脩?”从前是不要钱,但是今下不是以往了,所以阿叔多问了一句。   周梨摇着头,“回来的时候,听云长先生说,不要。您老放心吧,里头可不缺吃的,他们如今除了原来的田产,可还有清风书院那一大片呢!”   想到这里,周梨又高兴地笑起来。   直至大家都进了门去,催促她。方和阿叔道了别,又谢他今日帮忙看着自家这头,才进门去。   大家都太累了,但又兴奋,硬是撑着身体煮了一桌好菜,还是控制不住心里的欢喜,打算提起先替白亦初祝贺一回。   不过安之还是年纪太小,扒了两碗饭后,就睡在了周秀珠身旁的椅子上,周秀珠只得想将他带去休息,才折身回来。   说起今日白亦初的出息,又有些惋惜爹娘没瞧见,一面问起元氏修坟茔的银钱多少,一定要和妹妹周梨平摊了。   这事儿元氏出了力,自然是也没同她姐妹争辩,高高兴兴收了她俩给的银钱,只道:“过两年若是官道修得好些了,咱就能常常回去扫墓,你们姐妹都过得这样好,想来你爹娘在下头看了,也欢喜。”   最后又说起那小韩大夫,杜屏儿便红了脸,借故困了要去休息,匆匆跑了去。   莫元夕见了只忍不住取笑,“没准是急着回房赶着绣嫁妆。”   元氏听得杜屏儿和那小韩大夫果然是看对了眼睛,也觉得好,唯独有些惋惜,“可以她哥哥不能来跟前,不然的话才好。”   一面又和周秀珠商量,请哪个媒婆,又要准备些个什么嫁妆,到时候是要办怎样的酒席等等。   两人一下来了精神头子,似早忘记了今儿在那旧马场站着喊了一天,反正周梨去睡的时候,听得两人嗓子都哑了,还和月桂香附凑在一头说。   自然,月桂香附也好不到哪里去,那声音这会儿如果不是看着本人,周梨都有些不敢相信是她二人口中发出来的。   只拉着莫元夕起身:“叫她们说吧,桌子明天起来再收。”想到今日瞧热闹去了,也没买菜卤菜,明日自然是不开铺子的,便又与莫元夕说,“也不必早起,睡到自然醒吧。”   哪里晓得元氏她们睡这样晚,第二天一早竟然赶着驴车去买了菜回来。   等周梨起来的时候,虽不见她们去睡回笼觉的人,但看到了满院子的菜。   阿黄夫妻俩蹲在一旁吃着菜场上送的小鱼虾,见着她都跑来拿头蹭了蹭。   周梨蹲下身,摸了摸阿黄媳妇小白的肚子,心说这俩猫都做了这许久的夫妻,竟然是不见生个猫崽子出来,也是奇怪了。   莫元夕和杜屏儿她们也起来了,见着这满院子的菜,只叹了一声:“她们昨晚睡得那样晚,今儿起得倒是早呀。”   然后进屋子去收拾昨晚留下的烂摊子,不想看到那烧尽了的油灯,以及放在灯台旁边的油壶,不由得惊呼一声,晃了晃油壶,觉得少了许多,“别是一宿没睡吧?油壶都拿到这里,怕是昨晚添了几回油呢!”   周梨是万万没有想到,她们还通宵熬夜了……一时只得同大家叮嘱,“既如此,院子里的响动都小些,好叫她们休息。”   元氏香附月桂四人白天补觉,周梨一干人等只能将那洗菜的活儿给接手了。   蔬菜倒是好洗又好挑拣,难的是那些荤菜,什么猪头肉煮沸蹄子肠子的,最是难清理。   许久没干这活的周梨,做了半天累得够呛的。   直至傍晚些做完了,元氏几个才次第起来,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忙着去吃东西。   不料这个时候有人来敲门,周梨探出头去,却见来人是老熟人,以前还上门来替人家问过杜屏儿的花媒婆。   她笑眯眯地看着周梨,“道喜了小周掌柜。”   “喜从何来?”周梨疑惑。   却听得花媒婆笑道:“有富商瞧中你家小夫婿了。”   额,那这算是哪门子的喜?难道自己还能再把白亦初转手出去不是?那可不能。这也算是自己亲手养大的,怎么可能便宜了别人去?一时就冷下了脸,“花婶婶你这叫什么话?他是我小夫君,大家都知晓的。”   花媒婆却将她拉着要进铺子里去说。   周梨纹丝不动,就站在那里。   花媒婆见此,只得站在这里蠕动着自己两片厚嘴唇,“你这小周掌柜,我瞧你也是个好姑娘,你说那小夫君如今出息了,可是你这样的人家,能给他许个什么前程出来?如何比得过人家大老爷们,到时候还要送他去清风书院读书呢!你若真是为他好,该早早放手了才是。也正好你们俩都年纪小,又不影响各自的名声。”   周梨气得不轻,正要回口,却见白亦初竟然出现在门口,也冷着一张脸,显然是将这花媒婆的话给听了进去。   果然,白亦初发现周梨看到了他,快步走过来,很不客气地将那身材丰腴的花媒婆给挤开,拉着周梨的手说道:“先生高兴,约了朋友饮酒,特意提前让我回家,明日挈炆他们也要过来。”   温和又宠溺地同周梨说完了这话,这才转头看着用一双眯眯眼上下打量着自己的花媒婆,“婶子怕是要白跑这一趟了,我的前程什么样子,我自己来挣,用不着谁给我许。以后也不用麻烦婶子为了这事再跑,给我家里平添麻烦。”   这话是有些不   客气了,直接就给拒绝了,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留。   花媒婆本来瞧见白亦初果真是一表人才,昨日又初露锋芒,已经将几位富商老爷看重了做女婿,不管是哪一家说中了,自己这喜钱是不少赚的。   哪里晓得这小少年竟然是个傲气的人,心想果然是肚子里有些二两墨,端起架子来也是像模像样的。   于是哪怕他这话决绝,也是不肯就此撕破脸,将心中之气忍了。毕竟哪里能同银子过不去呢?便继续笑着:“小郎君还年轻,可不晓得那前程不单是一张嘴就能说来的,所以也不要拒绝得这样早,好好考虑考虑才是。”   然后方告辞走了。   白亦初低骂了她两声,叫周梨听见了,不禁踮起脚弹他的脑门,“可不要再像是在村里一样说这些个胡话,你如今也是个端方雅正的读书人,该要留意些才是。”   不知又想起什么,只捂着嘴忽然笑起来,“也不晓得那些想要你上门做女婿的小姐们见着你口吐芬芳,是否会吓得花容失色。”   白亦初扯着嘴角冷哼了一声,“我不单是会口吐芬芳,我还能十步杀一人,吓死她们。”然后推了周梨进去,一把将铺子门给关了,两人肩挨着肩,手牵着手过穿堂,进了后院。   家里因元氏她们四个昨晚熬夜,这白天里的活儿是耽误了些,眼下正在忙,也没去管周梨在铺子门口和哪个说话。   忽见白亦初跟着她一并进来,自然是惊喜得很。   当晚又是吃了一顿丰富的,不过鉴于昨晚她四人熬夜之事,周梨今儿早早将她们催促去睡了,又说明日顾少凌他们都要来玩耍,怕是要忙。   这原本也就定了明日给白亦初庆祝的,晓得他的同窗们都要来,元氏也高兴,只连忙道:“我这就去睡,明儿一早就去买菜,新鲜的菜一样不落下,喜欢吃什么我都全买回来。”   只是周梨把大家赶去睡了,自己正要回房时,却见听得一声鸟雀声音响起。   但她分辨得出来,这是白亦初在村子里和柳小八他们学来的技术。当下只抬头朝着那房顶看过去,果然见白亦初坐在那里。   她冲白亦初一笑,只见他忽然起身,好似凌风踏月一般,竟然落到了自己的面前来。   还不等周梨开口,就觉得脚下虚空,再度反应过来时,已经和白亦初坐在了从前卫家这边的正房屋顶上。   两个院子是打通了,不过这边仍旧是空闲着的。   “你不困么?”周梨侧头问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月亮的一层华光打在他的脸上,周梨觉得白亦初长得好看极了。   “你困?”白亦初任她看,眼里带着柔软温和的浅笑。   周梨摇着头,“早上起得晚呢!”又摸到他手上有茧子,只急忙拉起凑到眼前看,“这是练箭留下的么?疼不?”这段时间,在书院里只怕是真的辛苦了。   白亦初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一个男子汉,这有什么可疼的?”一面将那手顺道抬起,抚过了周梨额前的几缕碎发,“我昨日虽是得了些名声,只是这样一来,看着我和武庚书院的眼睛都多了,今年的院试,我务必是要拿个榜首的,所以这段时间,怕是回家的次数极少了。”   “你只管念好自己的书,别忘了我们之前的约定就好。”周梨所说的约定,正是她做梦梦见白亦初上战场,叫李司夜抢了功名的那晚上说的。   白亦初却是有些不放心周梨,又想起今日赶巧叫自己遇着那花媒婆,周梨居然还耐着性子和她说话,一时有些生气,“若再有那不长眼的上门来,你只管拿扫把打出去。还是,你真听了她那混账话?”   周梨见他有几分着急的意思,忽然有意逗一逗他,不禁故作气恼,揪起初见时候的旧事,“是当时谁说我那样丑的,人家现在有富商老爷看中你做女婿,小姐们肯定都是那金银窝里娇养出来的,自然是比我好看一百倍一千倍,而且还要给你许前程,我一想你左右也嫌我丑,我又不能同你许个好前程,不如放了手。”   白亦初怔怔地看着她,仿佛是真将这话当真了一般,连那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然后周梨就憋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白亦初那紧绑着的神经方松缓下来,要去弹周梨的脑门,“以后反正不许叫她们这种人进门来。”   “那哪能,改明儿元姨和姐姐还要去请媒婆呢!”周梨捂着脑袋躲开,虽然知道白亦初没真要弹自己的脑瓜崩。   “请来作甚?”白亦初时常在书院,周梨虽是去看他,但两人本就有那说不完的话,自然是顾不上说别人的事情。   他不知道杜屏儿和小韩大夫的事情,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   “说媒啊。”不过周梨觉得杜屏儿年纪小,这才是正儿八经的花季呢!但将婚事订下也好,免得两人见了都红着脸。   多一层未婚夫妻的关系,往后也好走动,不怕叫人指指点点。   就如同自己和白亦初这般,肆无忌惮的。 第43章   一面与他说起杜屏儿和小韩大夫之事。   白亦初听罢, “既是两人都有心,也好过了那盲婚哑嫁。如此明日不如将小韩大夫也请过来。”左右也不算是个什么外人了。   “哪里还要用请,人早前便想着要朝你们道谢的, 尤其是挈炆替他在公堂上据理力争,明日自然是会来家里的。”又见那头顶上星光灿烂,墨蓝的夜空里, 那一弯细月更是显得光芒耀目,“明日又是个好天气了,可惜你们时间有限,不然可以到城外河边玩耍去。”   白亦初眼底也是有些遗憾的,“过了这一阵子吧。”   周梨回头,刚好对上他的歉意,不禁好笑起来:“我就随口一提罢了, 你倒不必当真, 我自己也忙得很,这一阵子有好几处房子要我拿主意,我想挑着弘文馆附近,稍微找人改一改,等过一两月,便能全租给下面来参加院试的学生。”   那弘文馆是芦州院试的地方,来参考的学生们自然是住得离弘文馆越近越好。而且那边多是书斋笔墨铺子, 常来往的都是些咬文嚼字之人, 所以环境也是十分安静,是个最合适读书的好地方。   白亦初听罢,“你果然是天生做生意的料子了, 有你在我这个赘婿果然是不用再为这三两碎银子担忧。只不过这院试一过,那头便又清冷下来, 你到时候可是要将房屋出手?”   这个周梨已经想过了,只摇着头,“那倒不必,届时将房屋价格下调一些,多的是有人居住。等到七八月份,再给涨回来,何况我做的都是短租,若是租客不端正,也好早些打发走。”反正过了千年百年,那学区房的价格都不会落的。   她如今捏在了手里,怎么可能转手卖了他人去?   白亦初替她算了一回,如此倒也行,虽是不能挣大钱,但俗话说的好,那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样刚好。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到底是夜深了,周梨开始呵欠连天,白亦初便带着她下来,两人各自去休息。   元氏果然如她所言,家里每一个人喜欢吃的,不管是主人家或是客人,还是请来的长工,她是个个都顾及到了。这五月清晨的太阳还没有午时那样灼热,带着几分暖意将整个院落给填满,使得她买的那一大堆菜尤为醒目。   周梨一开窗户,就瞧见了堆在院子里那些个菜,不免是也有些咋舌,“您这是要把整个菜市场都搬回来么?”   她这话音,将   在房间里的众人都引了出来,瞧见了也忍不住发出啧啧声音,那些个鱼虾还好说,直接放到池塘里去便好了,可是旁的牛羊肉她可买得不少,怕是两天都吃不完呢!   更何况这天气逐渐热起来,是放不长久的,到时候也只能是扔了卤汁里去。   元氏却是早就有打算,“若真有那剩下的,给做成肉干叫阿初他们带书院里去做零嘴,这读书最是费脑子,得多吃些肉补一补才是。”   周梨听了倒也是可行,又想着顾少凌他们难得能出来一回,只怕一会儿就来了,到时候少不得是要喊着出去玩儿的,因此便趁着这会儿人还没来,赶紧跟着帮忙做些事儿。   白亦初也没闲着,在书院里虽是书本不离身,瞧着的确像极了个儒雅的读书郎,但在这家里,仍旧像是从前那样袖子挽起来,什么累活脏活都能做。   所以等着那挈炆一行人来时,见他系着围裙正在杀鸡宰鹅。   元氏见他们几个来了,只招呼着到厅里吃点心,然后催促着周梨和白亦初快些洗了手,去作陪。   不多时那小韩大夫也来了,他虽是年纪长了白亦初他们,但因都是读书人,还有此前那一番情谊,自然是能料到一处去的。   见着中午些,只邀着他们去城中一处建在河边的小食肆,说味道绝佳,无论如何也要请他们,以谢当日救命之恩。   周梨闻言,索性便叫了莫元夕和杜屏儿一起,一帮少年少女便出了门去。   街上像是他们这样的少年少女一起出门游玩的并不少,尤其是那春日里花朝踏青,到城外去的更是比比皆是。   加上这几年,听闻上京那边,多的是女人出来露面,似不再如同从前那般拘束女子,所以这芦州在柜面上来的女人,也逐渐多起来。   也是如此,周梨今年一十四岁了,在外抛头露面做生意,也没人嚼什么舌根。   家中不过一辆驴车,是坐不下这许多人的,因此大家便想着不如四处走走,抄着小街小巷子去,反正也不远,更何况那巷子里头也是格外有一方街上没有的风景。   想是快临近端午了,街上多的是那卖五彩香包的,许多人家屋檐上都提前挂满了菖蒲和艾蒿,这两种植物的香味,那喜欢的只觉得是人间绝色,不喜欢的却是见了便忙拿袖子捂着口鼻,匆匆逃离。   周梨她们几个姑娘家面对着街上这些香包,终究是没有什么抵抗力,一路上走走停停,这里看那里瞧的,一帮儿郎只能耐着性子等。   总算到了小韩大夫说的那家食肆,正好是中午时候,雅间里已经坐满了人,只能在二楼寻了个位置。   但运气也还好,刚好临窗,只往那窗户外面一瞧,便是清凌凌的河水与对面沿岸而建的茶楼酒肆。   “这里晚上只怕极美。”周梨想着到了晚上,那灯光落到河里,只怕是满河星光灿烂,好似星星坠入人间的模样了。   小韩大夫闻言,连点头称是,说自己也是一日偶然夜游到此,停驻在这里观景,才发现这家食肆的美味。   他又做主推荐了几样小菜,方将菜单子推给众人去,又朝杜屏儿问了几句,然后替她点了一样清淡小菜。   叫莫元夕看见了,忍不住朝周梨凑过来,“这小韩大夫也是个奇人,他怎瞧了屏儿一个眼神,就晓得屏儿要吃什么?”心说大家和杜屏儿一起住了这许多年,有时候看个手势也没弄懂意思,他倒是一个眼神就明了其中含义。   周梨回了她一句,“不是说那心有灵犀一点通么?”   杜屏儿见她俩又凑在一起说悄悄话,便晓得是在取笑自己,只能眼睛瞪过来。   点完了菜,小二见他们人多,只问了要什么酒水。小韩大夫因见白亦初他们年纪都还小,还有周梨她们这几个姑娘家在,就只敢要了两斤带着几分酒味的杏花酿。   虽是有几分酒味,但却是不会醉人,往日里就是拿来给小姑娘们喝着玩的。   端午虽是后日,但是河面上已经有不少人还在积极练习龙舟,嘿嘿哈哈的声音和那鼓声一起从河面传来,引得众人目光都朝河面聚集了去。   “清风书院这一次丢了脸面,怕是要在这龙舟上找回来了,听说昨日专门花了重金去挖人,也不知是几分真假。”隔壁桌上的人忽然提起了清风书院。   周梨他们一听,忙将注意力给转了过去。   只听那一桌又有人说,“真真假假的,后日不就晓得了,就是怕这银子花了,到时候又不得榜首,那才叫丢人现眼呢!”   这让周梨对于端午那日的龙舟比赛一下充满了期待,一面朝白亦初问,“你们那日能出来观赛么?”   “怕是不能,这两日到书院求学的学子多,先生正忙不过来,我们都要跟着搭手。”白亦初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对这一类热闹的活动,其实是也有些向往的。   小狮子顾少凌就更不必多说了,只将先生给吐槽了一回,说他抠门不愿意多找几个人。   不然的话哪里用得着拉他们去做长工。   几句闲话间,菜便一一端上来了,虽不像是什么榜上有名的著名菜色,也没个什么说道,但是那味道真如同小韩大夫所言,是极其不错的。   大家又喝了些杏花酿,一旁闲谈些周边趣事,倒也是十分有趣。   在这里吃完饭,本是打算在河边多游玩一会,但又挂记着家中元氏她们,只怕眼巴巴盼着回去呢!   果不其然,等着周梨他们一行人回到家中,元氏几人已经准备好了满桌子色香味就的好菜,连黄娘子也过来帮忙。   只是大家才吃了没多会儿,如何就能吃得下?于是便玩起了飞花令来。   公孙曜知晓今日白亦初会回家里来,所以点卯后便过来买卤菜,却不见柳小八,是香附守在这里,又听得穿堂后面隐隐约约传来的欢笑声,便晓得都是聚在那后院里了。   便朝香附问了几句。   香附倒没有多想,毕竟这知府大人不是和姑娘一起合伙开了客栈么?多问几句也实属正常,便只笑着回道:“公子的同窗们来的早,还叫小韩大夫请着出河边吃了一顿饭,回来就在院子里玩什么飞花令,说的什么诗啊词啊的,还要讲典故说出处,我们是不大懂的,只瞧他们年轻人都玩得高兴。”   公孙曜一听,颇有些遗憾,早晓得中午就不要待在衙门里了,若是到了河边去,指不定还能同他们偶遇。   这一回生二回熟,往后想要多照顾阿聿几分,也就不会让人觉得突兀了。   一时也是有些后悔,但见香附已经手脚麻利给自己装好了卤菜,不好再多留,只好离去了。   香附并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转头将那最后的卤菜都卖了,也是关门进去。   今晚白亦初他们便要回去,所以香附还要赶着驴车送他们回书院。   等着香附关门进去时,果然元氏这里已经给白亦初收拾好了东西,晓得他今年要参加院试,没得多少时间回来,因此收好几个大包袱,这会儿正和月桂卖力地要往驴车上放。   白亦初则恋恋不舍地和周梨说着什么,他那几个同窗在一旁低笑打趣。   周梨见了,只拿眼睛瞪了顾少凌几个一回,然后才回头继续和白亦初说话,又怕因清风书院的事情压力大,外头人还总是拿他同那清风书院的双杰对比,便道:“在里头也清净,正好安心读书,这外头花花世界不说,那些个闲言碎语更是叫人心烦,你在里头我反而还放心许多。”   白亦初舍不   得走,但又晓得如同周梨所说,要安心读书,还得是在书院里,闲言碎语听的少。“那你多去瞧我几次。”   周梨自是答应了,“好,还是隔了七天去看一次,行了吧。”   白亦初这才满意,可又想起周梨接下来要忙弘文馆那头的房子装潢,也是担心,“你也不必太过操劳,阿平哥也是个可靠的,你若是不想管,交托给他也是可以的,还有工人们若是实在找不到可靠的,叫云大哥帮你问,我看他那边多的也是这样的好手,什么木匠瓦工都有。”   周梨见元氏她们那头都把东西装好了,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是是是,我都听你的,断不会累着自己,你也快些去,莫要叫你同窗们久等了。”   然后推着他,一起朝着院子外走去。   把人送走,院子一下就清净了不少,只不过周梨也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一抬头只见她姐姐周秀珠只看着她笑。   叫她头皮有些发麻,“姐,你这是作甚呢?”   周秀珠却是掩面笑起来,“我瞧见方才一幕,倒觉得阿初像极了个小媳妇一般,偏你像是那不解风情的男人家,也不只说些好听的话哄一哄他,反而还将他往外赶去。”   周梨听得这话,嘴角直抽搐,“我哪里不解风情了,不是说七天去瞧他一回么?”又想着白亦初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粘人了?奇奇怪怪的。   莫元夕不知何时过来的,想是听了周秀珠的话,也是把周梨取笑了一回,末了才道:“不过说归说,姑娘也长几分心,外头如今盯着公子的多了去,他自己只怕时时刻刻都忧着你真转手将他给卖了去。”   周梨心想,白亦初的担忧有那么明显么?又不晓得他是怕什么?自己都不怕他背信弃义,出息了一个劲儿跑了,他倒是怕自己要卖了他。   心说这究竟算什么?弄得好似自己像极了那无情无义之人一样。   不过人走了,周梨心里到底是挂记着的,也睡不着了,一直等着听到香附回来,在后院里拴了驴,这才放心睡去。   隔日去找了正方脸,叫他帮忙先给自己那弘文馆附近的房屋都宣扬一回,下午又喊了香附陪着去了城北一回。   说起来她来这城北好些次,瓦市都要给她逛熟了,却是难得在这里遇着云众山一回。   这次难得遇到,便也是到他们院子里坐了一回,却见云众山身上负了伤,一只胳膊挂在脖子上,自是吃惊。“云大哥这是怎伤的?”那日在旧马场看着人还好好的。   云众山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似乎没有把这点伤放在心上,“不要紧,过两日就好了。”正要问周梨今日来有什么事情,就叫着身后的端木给打断了,“还不是那些狗娘养的,生怕明日大哥也到河面去,特意下了黑手。”   周梨这才晓得,原来云众山也参加了明日的划龙舟比赛,他们这帮人不差力气,又有的配合,不敢说一定能得榜首,但这前几名肯定是有望的。   哪里晓得叫人嫉妒起了黑心,昨日趁着他回来的路上,拿个受伤的小姑娘来拦了他的路,朝他求救。   却是趁着云众山一颗好心,要送她回家时没防备,被小姑娘直接拿藏在怀里的小匕首划伤了手。   端木说起时,还掩不住一脸的怒火,“我们在江湖上行走,向来最是光明磊落,不然衙门也不会容我们的。只是实在想不到,那些个看着平日里衣冠楚楚的君子,背地里会使这般的阴险手段。”   云众山见他越说越气,眼里全是火星子,怕吓着周梨,只叫他快别说了,方得问周梨,“今日所来何事?”   云众山虽是没愿意多说这事儿,周梨心下却给记着了,眼下见他问,只说起弘文馆那头要修房子的事情。   又道:“阿初说你们这里不缺瓦工木匠,我想着既如此,便要麻烦你们一回。”   云众山正因伤了这手,可能要耽误一阵子,没有办法出去给人办货,本还在发愁这一帮兄弟这一阵子怕是要节衣缩食了。   所以周梨此举对他而言,真是那天降甘霖,当下也是欢喜,“大概要多少人?你的事情,我这里必然是全力以赴的。”说罢用那没受伤的手一把将端木拉扯过来,“你别看他这一副大老粗的样子,雕花绣朵的活儿可不比那表哥差几分呢!”   周梨还真没想到,端木会这门手艺,也是有些惊讶,“是真瞧不出来,端木大哥人不可貌相,如此那我这次可就一定要麻烦你了。正巧也是都给读书人住的,他们这些人多有讲究,到时候那门窗上,少不得是要有些花样的。”   端木叫她这样一夸,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傻笑起来,眼里刚才的火星子也不见了踪影,“阿梨妹子可放心,我做出来的花样,定然叫人喜欢。”   周梨又与云众山说了些旁的,不过是那头的院子长年累月荒废着,有些地方还要补一些花花草草,如今见他们这些人,也真是十八般武艺都会,便也是全然交托给了他们。   又提前管云众山这里预支了些银子,只说隔两日就拿图纸来,照着装潢就好了。   弘文馆附近的房屋小院,她给收拾出来,打算是按照自己后世的那些个小客栈装修的,各有主题,到时候任由那些个读书人怎样挑选,也能叫他们找到满意的风格。   且又可以提供合租和单租,反正厨房茅房是一样不差,十分方便。   这样即便是过了这院试热闹时间,闲暇时候也能租给旁人家居住。   云众山这边也是讲究人,哪怕和周梨相熟,但还是请了中间人来起了合约,一一写了个清楚,同周梨一起画了押,一式两份。   到时候做好了,周梨那头满意,再将尾款给付了。   从瓦市出来,香附只感慨道:“哪个能想得到,他们这班人竟然反而比那些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还要讲究规矩。”   “人不可貌相,若是能以衣辨人,那是要将多少衣冠禽兽错认为人了。”周梨说罢,想起云众山叫人暗害的事情,自己后来抽空暗地里细问了端木,不想竟然是自己最讨厌的清风书院,那心中就更是厌恶那边了。   昨儿还在河边小食肆听人说他们花了重金请外援,势必是要在这龙舟比赛上争一口气。却没想到‘气’竟然是这般争的。   周梨心中厌恶清风书院,虽也想到了对付那非常之人,便要用非常手段,但却又想着自己断不能像是这般人一样无耻,如此和他们又有什么两样呢?   一时心里烦躁起来,也是没忍住骂了一回清风书院。   香附在一旁听着,也是安抚了她一回,“难怪人家愿意同真小人来往,也不喜欢这些个伪君子了。只不过这清风书院不磊落,推了个受伤的小姑娘出来,云众山那边也无可奈何,只能生生吞下这口憋屈气了。”   “是了,到底是没有直接的证据,不然真要将他们告到衙门里才是。”这事儿是越说越气,就烦这样背后使小手段的人。一时叫周梨想着这会儿去河边,摸黑把他们的龙舟给凿了底子。   但这事儿终归只是想了。   加上云众山受了伤,他们的队伍也不再去参加这龙舟比赛,她便也不大想去。   元氏那头也不主张去,去年七夕诗会的悲剧还历历在目呢!因此是告诫着大家,“热闹归热闹,可是性命更是重要,衙门虽是早就派人去维持秩序了,但是人一多,什么都可能发生,咱还是在家里。或实在想出去玩的,到街上转一转便是了。”   说罢,也是大方地给每人一个香包和几个钱。   多少也算是过节了。   周梨没去,只将白亦初给的书翻起来。   说起来自打白亦初他们武庚书院和清风书院比赛开始,就没怎么翻书了,还要忙着整理弘文馆那边的装潢草稿,也是忙不过来。   好在莫元夕那几年的书没有白读,这个时候是能帮她提笔一二,减轻了一些负担。   只不过周梨见她写字已经有些生疏了,便道:“要不你少再去厨房,改明儿找阿平哥请个厨娘来,你得了再将书本捡起来,字也练一练,往后也能多帮我一些。”   莫元夕虽是喜欢做些美食,但她更是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初心。   她的命是周梨和白亦初给的,所以她想过这一辈子   ,无论如何也要留在他二人的身边,一直以来最怕的,也是哪日来了个人将自己代替了下去。   所以才兢兢业业地做好每一件事情。但周梨说的对,自己是识文断字的,那会做饭的女人多了去,会读书写字的却少之又少,如今周梨给自己这个机会,自然是要抓紧。   但又有些不自信,生怕自己做不好,叫周梨失望,“我有些怕自己做不好。”   周梨见她竟然还为这事儿担忧,不禁好笑:“那有什么?谁天生下来,就什么都会做?便是那学走路也是要跌跌撞撞好一阵子呢!我如今只问你,愿不愿意。”   周梨也没料想到,自己这手里的房子转来转去的,卖了不少,竟然也赚了些,眼下又便宜买了弘文馆那边的房屋,是真心想打理好的。   可自己一个人肯定是忙不过来,怎么也要找个人来帮忙,但男子总是不方便,所以有莫元夕这个现成的,自然情愿带她在身边。   “我自然是愿意。”莫元夕心里感激,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要给周梨磕头。   周梨许久不曾见她这动作了,着实给惊了一回,“你又发什么疯,可吓我一跳,千万别跪,咱姑娘家的膝盖也金贵着呢!”   莫元夕只能生生顿住,这泼天的恩情又不知该如何道谢,最终这心里的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那,那我以后势必是要为你肝脑涂地了,难得你在这茫茫人海里,就挑了我一个人。”   这话把周梨逗得笑了一回,“这话夸张了,真有那肝脑涂地的事,我也不敢叫你去上。你且好好学起来,将来挣了银子,想嫁人就嫁人,不想嫁人就四处游历这山山水水,过快活日子。”   莫元夕从未想过嫁人的事情,尤其是一想到爹娘当初那帮娇养自己,就是为了把自己送到别人的床上去给兄弟们谋前程。一想到这个事情,她心中就觉得恶心不已。   因此当下只接着周梨的话,“大江大河,我也想去看一看。”   周梨闻言,只塞给她一本游记,“你且瞧一瞧这个,保管你看了就恨不得马上长一双翅膀飞过去。”   那是武庚书院从前一位先生在外游历时候写下的,也是这西南的彩云州,只说那边处处花香鸟语,四季如春,还有一处蝴蝶泉,千千万万数不尽的各样蝴蝶飞舞在四周,美得胜过那天仙之境。   莫元夕听得她这般说,只接了过去,一手放下手中小毫,细细翻看起来。   周梨忙完见她看得认真,果然已经沉入了那个世界中,便起身出去。   厨房在元氏里煮饭,见了周梨过来,还不等周梨开口便道:“我方才想了想,元夕识字,莫要叫她再继续围着这灶台了,喊她去帮你的忙,以后厨房的事情我来办。”   周梨听罢笑着抱起她的胳膊摇:“你虽非我亲娘,却是和我心心相连,咱这是想到一处去了,只不过现在出去,旁人见了你少不得要喊你一声夫人,哪里能叫你整日也在这厨房里,回头便同阿平哥说一声,请他寻一个可靠的厨娘过来。”   她前面的话,可叫元氏心花怒放,“你除了不托生在我的肚子里,和我亲女儿是没有两样了。”又追忆起自己嫁过来的时候,周梨小小的一个在那襁褓里,跟她爹一般病恹恹的。   好多次元氏都不敢抱,生怕在自己怀里咽了气,那可怎么交代?   不过听到周梨要雇厨娘,却又不愿意,“那如何使得,若是将咱家的卤菜配方传了出去,这周记卤菜可还要不要开了?”   周梨听了她这话,倒是仔细考虑了几分。自家的卤菜虽不说是有多美味,但也是独具自己的风格,不然也不可能就只是因为公孙曜来买,能长存下来。   想了想,“既如此,那就签个死契,最好是那种无依无靠的,在中也提前备注好,若咱家秘方被传了出去,拿她试问便是。你想着天底下哪个不惜命,如何能为了几两银子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而且又是无依无靠之人,没个什么亲人在乎,便是真有了那起了歹心的想要威胁她,也是无从下手。   元氏觉得可行,却是想着这般的人,怕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呢!又想到今日端午没能过去送礼,左右是要去补上的,周梨的事情正方脸也是帮忙办了许多,便道:“如此,你也不必去牙行找他了,明日我上他家里去,同他老娘说说话,顺道看一看芹娘。”   周梨一听,想着芹娘有了身子,三个月已经坐稳,便道:“那我同你一起去,瞧一瞧芹娘姐。”   因想着芹娘向来喜欢吃零嘴,这些个干果什么的,好像对胎儿也不错,她晚上便收拾了不少装起来。   隔日吃过早饭,只叫香附帮忙把图纸送去城北给云众山他们,顺道也给那头带了些端午的节礼,虽就是些点心粽子,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但也是一片心意。   这才同元氏一起去正方脸家中。   正方脸这个时辰,自是早就去了那牙行里,他老娘见着周梨和元氏,都欢喜不已,只忙着推媳妇儿来院子里,又是忙拿粽子点心的,还要去给重新煮茶。   不过元氏将她拉住了,“老姐姐,我们又不是什么外人,哪里要叫你这样兴师动众,快些坐下说说话。”   正方脸他老娘推辞不过,只得坐下,不好意思地给她们倒着刚才的那泡茶。   这端午才过,话题自然是离不开龙舟比赛。   这事儿周梨没关注,一早上起来又忙着,眼下才从正方脸老娘和芹娘口中得知,昨日比赛,官府的队伍照例是第一。   这肯定是没有什么悬念的,毕竟那知府大人和陈通判都跑去摇浆了,哪个不长眼的会去和衙门对着干?   但是第二名竟然是清风书院。   芹娘虽是没去,但也听邻舍和正方脸说了不少,只道:“我家阿平说,原本报名参加的好几支队伍,昨日都忽然就退赛了,有知情的说,他们受了伤。不然的话,哪里能叫清风书院得了这第二名。”   周梨听得这话,一时想起了云众山的伤势,便想莫不是清风书院这次摊子铺得大,可不止是对云众山出手?   惊讶之际,忙将云众山被暗算的事情道给大家。   听罢,一个个也是脸色惊恐,更是难以置信,一个读书育人的书院,怎么能出这样的事情来?   周梨也没想到……本来以为他们只安排人暗算了云众山,没想到竟然自掘坟墓,害了好些人!   这么多人,总不可能个个都愿意吃那哑巴亏吧?   说了这些个闲话事情,方讲起家中要雇厨娘,只不过周梨这要求一提,芹娘都觉得有些难。但也是保证要让正方脸和哥哥帮忙找的。   又建议着,“若实在找不着这样可靠的,倒不如你们专门修个卤菜灶房出来,阿平不是隔壁卫家那头一直空闲着嘛,那灶房左右是闲置着的,给搬过去便是,到时候自家人操作,完事便上锁,如此也不怕什么人了。”   要说虽将卫家和自家的院子合二为一了,但大家都极少去那边,那头的房屋也都空闲着,最多是置放着一些杂物罢了。   如今听到芹娘这样讲来,元氏也是拍手觉得可行,“倒是忘记了,那头都是空闲着的。”   所以若真找不到周梨预想中的那种厨娘,也倒不用担心,大不了就将熬卤汁的大锅搬过去。   正经事情说完,周梨是想走的,但芹娘婆媳一定要留午饭,只好坐下来。   中午正方脸都是要回来陪老娘和媳妇吃饭的,自然也是同   他碰了面。   一见了周梨就和她说,“北城那边一伙十方州搬迁来的人,烧了不少好炭火,虽不如那些雪花银一般的银丝碳,但一点多余的烟味都没有,今日到我们牙行来帮忙托卖,你可要试试?”   说起来当初在乡下的时候,可没有那样讲究,用的碳火都是自家灶火里挖出来的,那时候也没觉得有什么。   可是如今住到了这城里,家家户户都是窗明几净的,他们也不好像是从前在乡下那般过得马马虎虎,所以这烧炭也要讲究了,以免将屋子里熏得乌漆嘛黑的一片,有客人来也不好意思招待。   听到正方脸的话,“那感情好,你得空喊人送两筐到我家里去试试,若果真好往后便管他们要。”   吃过了午饭,她与元氏也是一起同正方脸告辞出门了。   芹娘本就因腿脚不便不爱出门,如今有了身孕,婆婆更是要日日守着她,是断然没得空去周家回礼的。   所以周梨他们走的时候,正方脸一家又塞了不少礼物到手里来。   好叫周梨有些不好意思,回头只与元氏笑道:“咱们好像是来交还礼物一样。”   “人与人之间可不就是这样你来我往嘛。”又说那芹娘好福气,只盼着往后杜屏儿嫁了小韩大夫,也能过这般的好日子。   却忽然想着什么,猛地拍着自己的脑袋懊恼着,“一直以来,都忘记小韩大夫往后家里到底谁做主?又到底还有多少人。”   从前是不知道小韩大夫是杜仪的朋友,所以真当他和叔伯决裂,才来这芦州安家落户的。   如今晓得了是因杜仪的缘故,才找了这么个幌子借口。   所以一时担心起来,这小韩大夫家中人口也不少,若是杜屏儿嫁了她,口不能言的怪病又没能治好,韩家若都是宽容心善的,倒不必有什么担心的,可但凡有一个刻薄的,那杜屏儿如何在那头立足?   真真要过是受气包子了。   这事儿周梨也没想过,眼下听元氏这样说,也是担心起来。一面又庆幸,“好在还没正式订下,回头请了小韩大夫来家中,好生问一问,这是屏儿姐一辈子的事情,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摸清了他家里,也好才放心将姑娘嫁过去。”   “是了是了,还是你想得周到,这婚姻大事,的确是不能面皮薄,不然到时候难为嫁过去的姑娘过苦日子。”元氏说着,回了家里便直接挤到周秀珠的柜台里,和她商议起此事来。   周梨从正方脸家的回礼里给柳小八拿了几样,“阿平哥家给的,虽是不多,但大家尝一尝新鲜,回头你走的时候,也再到后院来,把你家的节礼也拿回去,免我跑一趟。”   柳小八接了她递来的几样小点心,拿在手里看了一回,“都是些甜的,我如今这样胖,还是少吃些。”又说那节礼,实在是没有必要,今日他拿了回去,明儿他婶婶也要叫他带回礼过来。   两手空空轻松来去不好,非得要叫他做一回苦劳工。   不过嘴上这般说,脸上却是带着笑,可见还是欢喜的。   而云众山他们,隔天一早便来了,打发了阿丘过来,也带了端午的回礼,还十分讲究地拿五彩线捆扎着。   亲手递给了周梨,便道:“这会儿大家都在弘文馆那头,还要劳烦阿梨妹子你过去指点一番,好叫大家熟悉门路。”   周梨只让柳小八帮忙招呼他这里稍等,自己回了后院,换了一身轻便耐脏的衣裳,喊了香附准备一起去。   出来却不见了阿丘,柜台这里也没柳小八身影,正要询问却见人都在对面。   方走过去瞧,原来是阿叔将孙子送去了那武庚书院里读书,没想到书院果然是分文不要,他觉得这样终究是不好,哪里有白白占这便宜的。   想着周梨也是隔三差五往书院里送东西,便也是效仿着。   只是自家是做酒铺子的,总不好全送酒过去,那像是什么话?因此也不知道怎么就访到那书院还养了猪,便弄来了不少酒糟,一早就雇来了马车,这会儿把柳小八请过去一起帮忙把酒糟搬到车板上去。   阿丘这大块头见了,自然是主动上去帮忙。   周梨晓得了,只笑道:“阿叔有心了,如此可是要给书院节省了不少开支。”   阿叔笑得也欢喜,“我想好了,每隔一段时间,就送一车过去,左右我那不成器的孙子也是要在里头吃喝,那猪到时候杀了他也有份儿,这就全当是给我孙子吃。”   这话把大家逗笑了一回,只是不晓得阿叔的孙子听了能否笑得出来,叫他爷把他比作猪了。   有阿丘帮忙,倒是三五下便搬好了,阿叔也关了门,和马车一起去了武庚书院。   周梨见此,忽想起他们去清风书院,人家开口就要他们每年给书院一百两纹银的事情。   便想着人与人之间果然是有区别的。   人家武庚书院不开口要,反而有人赶着送上去。   虽不是真金白银,但那也是要花银子买的心意。   她稍等了一回,阿丘就洗了手脸,便一起同她和香附去了弘文馆附近。   坦白地说,这弘文馆虽是每年秋天都要热闹一回的,但往昔里却是有些清冷了,街上所来往的,也都是那穿着长儒衫的读书人们,进出的也是那书斋笔墨铺子。   这样安安静静的地方,也叫阿丘下意识放低了自己说话的声音。   周梨自是看在眼里。   等到了自己的地盘,果然云众山他们已经在这里等着了,也都安安静静的,一改往日在瓦市那般的热闹,说话声音也与阿丘一般低了不少。   周梨给了钥匙过去。   云众山拿在手里,却是好大一串,不免是有些惊讶,“到底多少房屋?”周梨指了指这一条巷子,“都是……”   她家底如今都在这里,若不是还有高麻子经营着那家客栈,她手里怕是买材料的银子都挤不出来了。   “阿梨妹子,你这到底是怎么赚钱的?”端木瞪大了眼睛,这一条深深巷子一眼望去,少不得是有好七八个大小院子吧。   但此处虽然宽敞,却因离生活区太远,极少有人愿意住在这头,所以房屋都空闲了许久。   但凡不住人的房屋,要不了多久就容易腐朽,所以到周梨手里的时候,价格其实已经很低,可以说就是只花了买地皮的钱了。   可价格上占了大便宜,这翻修起来就是大工程,不晓得又要砸多少钱进去了。   不过多少周梨都觉得值,到底是住人的地方,安全要第一,而且将来的受众又都是读书人,这环境布置上,更是要讲究些文雅气息。   甚至是这条巷子她都想好了,到时候全用石灰粉刷白,好叫那些学子们在上面题诗留文,没准还能成个网红打卡地呢!   云众山也有些吃惊,知道周梨出息有赚钱的脑子,但是没想到她这钱来得可比他们这辛苦奔走要快许多。也不得不承认,靠脑子果然是比靠力气要占便宜许多,奈何自己这把年纪,似乎读书是晚了几分。   也是遗憾。   听到周梨的打算,也是下定了决心,好好帮她弄出来,可不能辜负了她的信任。   周梨领着他们将这一片院子转完了,也是差不多花了一个多时辰,甚至觉得双腿有些发软,便歇了一回。   见云众山等人却是已经着手开工,便与香附问,“可打听到他们晌午饭怎么安排的?”   这一带要去吃饭,是有些远,来回少不得是要耽搁些时间了。周梨心里是有意找人把这午饭给他们包了的,毕竟这时间也紧凑,来州府参加院试的学生们,只怕七月份就来了。   如此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她有些着急。   便咬了咬牙,“要不找阿平哥雇两个人过来这边给他们煮饭,一日三餐我包了,叫他们就住在这里,也省得到时候把时间浪费在回北城的路上,好叫他们把这时间留出来休息。”   香附听了,“也好,左右每日我和你元姨要去买菜,买了我便直接给送过来。”   两人这样商议好,周梨歇得差不多,才去附近挨得近的人家敲门叨扰。   这一阵子要装修,少不得敲敲打打扰人家休息了。   而住在这一带的人,多是那喜欢清净的,因此周梨也是特   意准备了些歉礼。   这本该早来的,只是一直没空,拖到了如今开工。   她心中也过意不去。   好在这边的人多多少少都是读了几本书的,见她如此懂礼数,哪怕有些不满这段时间都要听那敲打之声,但也是给笑着包容了:“难为小周掌柜这样周到,那边重新修起来也好,不然好好的一堆院子,这样荒废下去,实在是可惜了。”   随后笑纳了她的礼物。   一家家敲门转完了这一圈,也是快到中午了。   周梨见今日是来不及管云众山他们的午饭了,明日可不好在这样,便又退回去同云众山将此前和香附的打算告知了他。   云众山听着周梨要他们就住在这头,倒也不是不行,可还要周梨管了一日三餐,便过意不去,他们这些个下苦力气的汉子,一顿吃得看不少。   虽说城中如今粮食不算紧张,今年的收成也好,别处的新粮也都不断送来过来,可那都是要花真金白银的。   但是见周梨见此,便道:“那工钱,我们便不好再要这许多了。”说着要重新些合同。   周梨没理会他,拔腿就跑,香附也跟在她身后,见两人这举动,好笑了一回,想着那云众山一行人这样老实,“也难怪他们这日日辛苦却不见手里多一分余钱,也太过于老实了些,半点便宜不肯占。”   周梨也叹气,“是了。”然后也不打算回家,和香附找一处小摊随便敷了嘴,便去找正方脸安排人到弘文馆这边煮饭。   因云众山他们都是男人,所以雇了一对夫妻,当日就挽着包袱进了弘文馆这里。   这里的工程一开启,周梨就忙了很多,连带着香附每日都要跑好几趟。   一转眼到了和白亦初约定的日子,只能抽了一回空去。   只见着书院里果然多了不少人,不似从前那样苍凉了,只不过刘嫂子也有些忙不过来,晓得周梨和牙行的人相熟,也是托她帮忙找两个手脚麻利的,男女不要紧,只要勤快老实可靠就好。   又指着厨房里那一堆高高的萝卜土豆,“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到这里来的,都是有良心的,云长那里不要他们的束脩,他们家中有什么,便送来了什么,最好笑的是还有人给送猪食。”   她一说有人送猪食,周梨立马就想起了自家对面的阿叔,不禁笑起来,同她解释。   刘婶一听,“送酒也不要紧,学生不能饮酒,我两口子可是能喝的。”   “那我回头同他说。”   刘婶又忙摆手,“可不要,我就是随口一说,改明儿云长知道了,怕是要拉着一张马脸来找我的麻烦。”   想是听到周梨在忙弘文馆那边的事情,也是多问了几句,还与周梨提醒,“可要小心,清风书院有个安先生就住在那一代,他们书院里一只手数不出半个有良心的好人,可不要叫他使坏了。”   这事儿周梨还不知道呢!当下也是给记在了心里,再度去弘文馆那边,果然留心了几分。   便见着了那安先生一两次,瞧着也是个朴素人,待妻女也温和,怎么看好像和清风书院也不是一丘之貉。   回头只与莫元夕说起这安先生。   莫元夕听了只道:“那清风书院的确是百般不好,又不做磊落之事,但也不好一杆子打翻一船的人,总不可能个个都是坏人,兴许有那么一两个好的。”   莫元夕说这话,只是不想叫周梨每日紧张兮兮地防着人。   但压根没起什么作用,周梨这心里对清风书院的成见已经十分深了,要想叫她对清风书院的人有改观怕是难,毕竟那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于是每次去弘文馆那边,少不得是要朝安家的两扇门盯上一二。   可使得香附每次跟着她都要去那墙根地下走过一回。   以往都安安静静的,今日却听得里面传出来摔打声,又有些急促,一声接了一声,却唯独没有听到人说话喊叫。   两人相视了一眼,甚是不解,心想莫不是两夫妻动手打架了?但转头一想,那安先生不是昨日才去了书院么?今日就回来了?   还是安夫人偷人?   可是这不是还有女儿在跟前么?白日青天的,怎么偷?   好奇心占了两分,八卦占了四分,一下把那剩余的理智都压了下去,正好见着墙边上架着自己院子里搬出来暂时放在那里的楼梯,她麻利得像是个猴儿一般就爬了上去。   香附哪里晓得她会有此举,惊得不行,偏这是个安静之地,不好高声大呼,只急忙追上去,要抱她下来。   可周梨却已经爬到了上头,正巧能看到安家的院子里面,果然看到了安夫人和一陌生中年男人。   那男子背对着没看清楚,但看着穿得也是个体面人,只是举止和那青楼里的嫖客一般无两样,硬是将一脸青白交替的安夫人逼到了那井边。   偏安夫人像是顾及脸面,怕叫人晓得,闹了人来,自己有白张嘴也难以解释清楚,只能含泪一直躲。   也正是如此,才造成了刚才周梨和香附在墙根地下听到的那东西翻落声音。   周梨正看得一肚子的火,忽然叫香附一拉,忙回头朝她使了个眼色。   香附不解,上前了两步,有些害怕自己把梯子踩断了,便伸手攀附着墙,只瞧见一猥琐男人将安夫人扑倒在那井口边缘。   安夫人怕是一心要寻死了,瞧她那身子扭动着,分明是想投井里去。   哪里晓得这时候安姑娘忽然来了。   安夫人眼角余光也瞧见了,挣扎的身子只能停了下来。   可她那女儿睁大着一双眼睛,却像是没有看到母亲被□□这一幕一般,反而问:“娘,您怎么了?”   周梨本是怒火三丈,心说这是个什么女儿,见着母亲被人欺负不出来帮忙就算了,居然还能像是个没事人一样。   直至这会儿听到安姑娘问话,她才发现安姑娘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分明就是个盲女。   而安夫人似怕女儿担心,只得忍着眼泪回了一句,“母亲没事,你快回房去,别摔着了。”   那个将她压在身下的男人却是得意了几分,手越发肆无忌惮。   “母亲~”安姑娘却始终觉得不对劲,母亲的声音不对,一面摸着要上前。   那男人却一点都不忌惮,反而继续上手。   周梨哪里还能忍?即便她对安夫人的夫君是清风书院的人不满,但也不能看眼睁睁看着这母女被欺凌。   不过也没有完全失去理智,晓得安夫人一直不敢开口出声,就是顾忌名声,不然就自家那头干活的云众山他们,立马能听到过来营救的。   所以朝香附使了个眼色。   香附时常跟在她身边,一时就心领神会,直接纵身跳进院子里,不顾安夫人惊诧的目光,只一巴掌将那压在她身上的男人给劈晕了过去,随后扯了半截井绳,将人绑了个结实。   这才去给周梨开门。   眼不能明,那听觉自然是比寻常人灵敏,一下发生了这许多事情,那安姑娘哪里还不明白,只颤颤巍巍地伸着手摸过来,哭着喊母亲。   安夫人却是不敢哭出声音来,只呜咽地安慰着,“娘没事,娇娇不要怕。”一   面又朝周梨主仆道谢。   香附只觉得这安夫人虽是有苦衷,但是为了那所谓的脸皮,自己身子尊严性命都快没了,到底是有些看不起她这般人。   反而恼火她不晓得反抗,见了周梨进来,只问道:“要押去衙门不?”   周梨摇着头,只朝安夫人看过去,叫她自己做决定。   安夫人还没开口,她家那盲眼女儿安娇娇就急起来了,“是不是那畜生又来了?”一时哭着怨母亲,“我早前便说,告知父亲,母亲您偏不愿意。”又急得伸手到处摸安夫人,想检查她似乎受伤。   安夫人还是怕惊动外面的人晓得家中丑事,虽自己没有半点过错,但难防流言口舌,只低声哽咽道:“我又有什么法子,你父亲如今在那头也艰难,处处叫人欺辱,若真叫他给赶出了书院,往后我们一家三口还怎么活命去?”   世人果然是各有各的难处。   安夫人恨恨地看了一眼那被五花大绑困在井边的中年男子,气得跑过去往他身上踹了几脚,却仍旧不能解气,只双手捂着脸低声抽啼。   但到底还是还叫外头路过的行人听见,只又到屋子里哭。   安娇娇晓得母亲顾及什么,只辨着声音,朝周梨这里福身道谢:“今日之事,还仰仗了小周掌柜你们仗义出手,我母亲自来胆小,又怕牵连父亲的名声,方一忍再忍。”她在院子里时,听到过周梨的声音,所以晓得周梨的身份。   她说到这里,只请了周梨和香附一起到屋里去,一边哭道:“可我为人女儿,却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这般受辱,今日是遇着你们,可下次又能遇着哪个好心人?所以还请两位帮我们作个证。”   一听她这话,在哭的安夫人急得起身跑过来拉住她,“我的儿,万不可啊,这若传出去了,你父亲如何做人,你将来又如何找人家?”   “母亲!”安娇娇似乎也不大赞同她母亲这样胆小怕事,“您便不能替您自己也想一想么?今日是亏得小周掌柜她们来得及时,若是晚了些,你是不是真要丢下我和父亲,跳到了井里去了?”   安夫人又一阵哭,但终究是个胆小的内宅妇人,没得个法子。   反而是她这盲女安娇娇,安慰了她一回,便请周梨帮忙,“我知晓小周掌柜不喜清风书院,只是我这般样子,也出不得门去,所以还求小周掌柜帮忙找个人托信与我父亲。”说罢要跪下来求。   周梨见她这样,也不好拒绝。加上看那安夫人做不得半分主,总不能就任由那个轻薄她的男人捆在院子里,也是无奈答应了。   只叫安娇娇拿了个信物,她叫香附去隔壁云众山他们那头,请了个脚程快的出城去清风书院找安先生。   等请安先生的人去了,安夫人这般也哭累了,却是六神无主,又怕男人忽然醒来,大喊大叫,还是要败坏自家名声。   于是拿了个袜子塞到他嘴里。   安娇娇这会儿也同周梨道出,那院子里的猥琐之人,其实也是清风书院的,叫做贾宝明。只不过他就是个贪花好色的酒囊饭袋,偏运气好,表姐夫是清风书院的山长,所以他如今在清风书院,也算是小有些权力。   安先生与他是少年同窗,算是旧识,头几年遇到,正是经他介绍进入的清风书院。   “从前我们一家在县里,虽是清贫,倒也过得去,只怨我生了这怪病,七八岁后逐渐看不见,瞎了这一双眼睛,害得爹娘为我操碎了心。得了他的举荐,父亲得到这清风书院里做先生,每月手里的确宽裕了不少,置办了这一处院子不说,还能匀出钱财给我抓药吃,我们一家子自是都十分感激他。”   只是却没料想,贾宝明却是个不安好心的。   早在年少之时,他便也看中了安夫人,奈何安夫人却选择嫁了这安先生,这事儿仿若是贾宝明心中的一根刺。   所以他如今有了大本事,自然是要折辱安夫人和安先生既要报复安先生夺了他所爱,也要报复安夫人有眼无珠嫁了个没出息的男人。   起先安夫人也不知他有这一份心,还想着都是旧识,所以每逢他跟着安先生一并回来,也是好酒好菜招待,在一旁端菜倒水。   说起这个,安娇娇最是气愤。“可恨到了现下,我父亲也不知他是那人面兽心的畜生。前些日子,他就独自上门来一回,那时候倒没有这样大的胆子,今日却不晓得哪里借来的狗胆。”   一想到母亲险些就叫这畜生害了性命,她气得掐断了指甲。   好在万幸,叫周梨误打误撞遇着了。   安夫人虽是没再哭,两只眼睛却是红肿得好似两个大核桃一般,但即便是这样了,也不难看出她年轻时候是个温婉的美人儿。   也难怪那贾宝明这许多年了,对她仍旧是念念不忘的。   她这会儿只担心着,“往后可怎么办?我们如何斗得过他?怕是你爹父亲这一门教书匠的事情也是做不下去了。”   安娇娇虽也担心,但也不似安夫人这般想,“好手好脚的,总不能活活饿死,大不了再回了县里去,我不信那县里他也是耳目通天。”   周梨有些惋惜这安娇娇,心说她若是不瞎了这一双眼睛,怕是今日安家又不是这样一番光景,她母亲也不会为了她的这点医药钱,忍气吞声。   又见那安先生怕是一时半会来不得,便去了隔壁自己的院子里。   只不过这边安家的事情,她也没提。   云众山一行人也不是那多管闲事的,自也没问。   到了下午些,去请安先生的人回来了,又说那头请她过去说话,周梨方才过去。   她一进门,便见安先生气得面色通红,额上青筋都隐隐显现出来,看来也是知晓了一切因果。   安夫人又在哭,这里瞧见她这光景,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元姨。   只不过幸好现在元姨也改变了许多,不似从前那样遇事便六神无主,只晓得哭哭啼啼,也会拿些主意。   安先生明显将那贾宝明打了一顿,这会儿又给敲晕了过去。看来为了妻子,他也是不打算要清风书院这活儿了。   回头见周梨已经来了,满脸的愧疚,也顾不得当下失仪之态,只拱手朝周梨道谢,“今日,幸得小周掌柜救我妻子性命,还请小周掌柜往后有什么用得着地方,尽管开口。”   周梨回了他一礼,“先生言重了,此事也是偶然,想是天注定了,要保你夫人安平。”   安先生却是羞愧难当,“我实在不配为人夫,错信了那奸恶小人,险些害了我妻子性命,毁了好好的一个家。”   “先生不必自责,所谓人心隔了肚皮,哪个晓得那笑容满面下藏着的什么刀?先生也请放心,今日之事除我主仆之外,并未惊动何人。”周梨将话说了清楚,免得那安先生疑心。   他们这样的读书人,少不得是比寻常老百姓多了几分清高之气,也更看重名声。   所以即便他不开口,周梨也会过来将这话说了。   安先生闻言,又同她作了一揖道谢。   周梨也不多呆,毕竟接下来要如何处理决断,那是安先生这个当家人的事情。   反正妻女是他的。   两人从安家告辞出来,香附还觉得唏嘘不已,只道从前自己所见已是世间百态,却不想也不过是山水一角,这样的肮脏事儿,不单只是寻常老百姓家里。   又怜惜那安娇娇几分。   因这安家之事,两人在这头耽搁了一日,回到家中时,天色已暗,铺子也关了门,柳小八早回家去了。   这厢元氏正守在院子里等她二人归来吃晚饭。   见着了人到跟前,只心疼道:“他们在那边,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哪里用得着日日都去,还一去就待这么久,如今太阳又烈,中暑了可怎么说?”   一边唠叨着拉她进屋子里去,却见小韩大夫竟然也在。   这叫客人等着,周梨倒是有几分歉意。   只与之打了招呼,   净手落座吃饭。   他们是寻常人家,可不讲究那食不言寝不语的道理,这饭桌上一来二去的,也没有什么外人,元氏和周秀珠,两人你一言我一句,便问起了小韩大夫家中的状况。   小韩大夫也是个老实人,问什么答什么。说了好一阵子,见杜屏儿红着脸给他夹菜,像是才反应过来什么。   倏然起身,朝着元氏和周秀珠保证,“元姨,秀珠姐,我家中不管有多少人,可我的妻子都是我家中的女主人,这一点我是可以保证的。”   感情他这个时候才明白,元氏和周秀珠问他打听家里,是担心周秀珠嫁过去受委屈。   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磕磕绊绊说了后,见桌面一阵安静,心里一时着急起来,“你们若不信,我也可以像是阿初那般,直接到家里来,将来孩儿姓什么,也是由屏儿做主。”   周梨先没忍住,‘噗呲’笑出声来,“小韩大夫你冷静些,元姨和我姐也就随便问一问,这事儿还没定呢!更何况你是知道表哥这个人的,他如今就屏儿这么一个妹妹了,便是没能在身边,也百般爱护着的,所以即便是你们俩有心在一起,还是要告知他一声。”   小韩大夫倒是想的,可是奈何那天权如今在城里转悠,不知几时才走,他也不敢冒险。   但也晓得这不是一件小事情,纵然这屏儿和少主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可也不难看出,少主对于屏儿姑娘的爱护,所以他也不敢就直接这样越过少主。   因此嘴上也是立即答应了周梨,“只要有机会,自然是要立即告知杜兄的。”   周梨一下听出了这话中玄机,便有些心忧起来,莫不是杜仪如今在外也没能安定下来么?   但奈何怕大家担心,她也不敢多问,只笑着将此话揭了过去,“既如此,便等着你消息,到时候知会了表哥,剩余的事情,也不要你多操心了。”   小韩大夫长长松了一口气,晓得这媳妇不好说进门,但也没想到原来这样难。但回头看了红着耳根的杜屏儿,却又觉得没有什么不值得的。只是有些怨自己没出息,学医不精,不然早些替她将这毒给解了去。   吃过了晚饭,用了两盏茶,小韩大夫也是起身告辞离去,杜屏儿送他到门口,方才回来。   见周梨在院子里乘凉,便坐了过来,一头靠在她的肩膀上,看着天上那亮晶晶的星星。   周梨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劲,有些不解,“怎么了?莫不是恼今日我拦你出嫁了?”   杜屏儿一下弹起来,脸色有些窘迫,摇着头拉了她的手过来,在她手心里写字。   她想爹娘姐姐了,也不晓得天上那么多星星里,哪个是爹娘和姐姐。   也想大哥。   “我也想我爹,他可真是好人,但是在世一天,没能享过什么福。”走的时候,还将自己样样都安排好。   但是周梨想,周老大这样的好人,即便是到了那个世界,也一定能得到个圆满的结局。   所以安慰着杜屏儿,她爹娘姐姐都是好人,也没害过谁,便是枉死的,也是能上天,做颗灿烂的星星,到了晚上便守着在这世间的亲人。   这种话其实用来哄小孩子而已,但又很奇怪,周梨自己说完了,仿佛都觉得是有些安抚之效的。   甚至叫她觉得,那天上的某一颗星星,就是做了自己一段时间的爹,周老大。   于是也抬头看着天空,一手摇着手里的蒲扇。   若素拿了瓜过来,递给她两人,“娘说明日我也要在书房里看书了,可是我今儿瞧了一圈,没有什么我能看的,小姨你明日还要去弘文馆那头么?听说那边的书斋多,我拿私房钱去买两本回来看一看。”   她的私房钱不过是些给周秀珠打工的零碎铜板,或是逢年过节长辈们给的压岁钱。何况这是去买书,哪里要她自己出钱?   周梨只笑道:“这两日没空过去,要去客栈里和高麻子盘账,你想看什么样儿的,我到时候若是去,给你带回来。”   家里的书如今也不少了,不过的确不合适小姑娘启蒙,要说给她请个先生,家里似乎也没这条件。   所以只能靠着自学,或是自己得空教个一二了。   不过转头一想,还有个莫元夕,便道:“不懂的我若是不在,你就问元夕姐。”杜屏儿倒是识字,可奈何说不出声来,也是无用。   接下来两日周梨和高掌柜盘账,客栈里有公孙曜这个东家在,自是顺风顺水,从来再也没有那拖欠房钱之事。又因为离衙门比较近,除了那些公差们在此落脚,来这衙门里办事的人,也常选择住在里面。   所以几乎常常是人满为患。   也是如此,周梨才得有那闲钱来砸在弘文馆那头。   忙了三两日,倒是正方脸来了,给她带来了心心念念的厨娘。   话很少,看着有些呆板,不过菜烧得不错,也可以直接卖身一辈子,从此以后死活在周家,就是家里还有个老娘要她管,所以这月钱每日要划出去一半给她老娘使。   当前家中是用人之际,周梨也不好挑拣了,便签了契约,去了一趟衙门将一切手续办好。   这时候才听正方脸说,“最近我牙行里来了个读书人,以前在清风书院做过先生,但是我看人也是不错的样子,写字端正算账又清楚,你弘文馆那边,往后不能靠着自己亲自去一一对接吧?我瞧你找人帮忙管着才好。”   他一说从前是清风书院的先生,周梨马上就想起了那安先生来,也就多问了一句:“姓什么?”   “姓安,我知道你不喜欢清风书院的人,但你也要相信我的眼光才是,咱们打了这许久的交道,可一次没有坑过你。”正方脸这样极力给周梨推荐,到底是因为知道周梨不可能将弘文馆那里收拾好,就不做这一门生意了。   也是怕她到时候忙不过来。   周梨的确不喜欢清风书院的人,但是没想到这安先生竟然果真是离开了清风书院,还去牙行里找活儿,可见他是个低得下头放得下身段的读书人了。   只不过也好奇,那日究竟和那贾宝明如何说的?一面回着正方脸的话,“我那头暂时也还要不到人啊,还要个把月才能整理出来呢!到时候再说。不过他既然是个教书育人的,何苦要荐他做这般营生?城中这么多大小私塾呢!”   正方脸却叹着气,“他得罪了人,城中这些私塾馆子,都晓得他是从清风书院里出来的,哪个敢用?不然你想想他一介清高读书人,怎跑到牙行里来了。”   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正方脸灵机一动,“我听闻武庚书院如今也来了许多学生,你说武庚书院和清风书院向来不对付,会不会要他?”   周梨想着云长先生怕是不会要,安先生是有些教书育人的本事,可是云长先生的要求可能会更高一些。   但也没有把话说死了,毕竟当下那头也是用人之际,便道:“你去试试,我也不晓得。”   说话间,已经是到大街上,各自别了去。   周梨领了厨娘回家,只将她安排着和月桂住在了后院的倒座里。   然后和香附悄悄说起了安先生去牙行找活儿的事。   也是今儿没得空,不然真打算去弘文馆那边去探一探。   又忙了两日,眼见着又是七天为一期的探望家属,元氏比她还积极,早就给白亦初和他那几个要好的同窗准备了一大包零嘴,又是崭新的里衣,一边装一边说白亦初个儿长得快,那衣裳一个季度要换一回,不然手脚都露在外头,看着不体面又不精神。   周梨见了他,却觉得他好像比从前是精瘦了几分,只伸手掐了掐他的胳膊,“最近练功夫了?”   白亦初皮肤也晒黑了几分,笑得神采飞扬,一面就迫不及待地想同周梨展示着自己新学的枪法。   “最近书院里来了好几位先生,个个都那样厉害,有一个还收我做了徒弟,你看他教我这套枪法如何?”说罢,只拿着那木头做的长枪,便要耍给周梨看。   坦白地说,周梨是看不懂这些的,但瞧见白亦初耍起来也是行云流水一般,一点不像是自己印象中的那   样呆板。   不怪她,只是她一直觉得长枪都不大好看,唯独那三尺长剑颇有几分仙资神态。   可现在看到白亦初,忽然对长枪发生了些改观。   等他练完了只真心拍手叫好,连连夸赞,又递了手绢给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问起旁的先生如何?   白亦初这会儿想起书院里来的几位先生,也是颇为自豪,环顾着这被寝楼瓦市围在其中的武庚书院,“到底是有些底蕴的,如今云长先生一声号召,从前书院的先生们也都陆陆续续回来了。”   周梨听了这话,便晓得那安先生来此无望了。不过也是将这安家之事与他说了。   白亦初一听,对那清风书院更是满脸鄙夷,“那样一个肮脏之地,滋养出来的一些面兽心之辈,也不晓得多少人被蒙蔽了眼睛,竟然还敢将自己的前途交托在上面。”   又想起安夫人所遇之事,很是担心家里一帮女人孩子,“你们晚上可要关好了门窗,便是起了好心,也不要随意放人进去。”   周梨觉得他是越发小心了,又觉得好笑,“我们又不是蠢人,怎会犯这糊涂事。何况离衙门也不远,你不要担心了,好好顾着自己才是,如今要练武又要看书,时间可是够?别把自己活活累死了。”   说了一回话,下午也要开课了,周梨方与之告辞,去了弘文馆那边。   一来是给若素找几本可看的书,二来瞧一瞧安家如何? 第44章   因是靠着弘文馆, 那书本笔墨也只能是从读书人手里赚钱,所以那满城书本种类册数最齐全的,自然是要当属这里了。   周梨这一段时间时常来, 又雇了云众山他们那一等人在里头修葺房屋,起先这些个店铺掌柜们瞧见他们那样一伙人,个个都人高马大, 满身的江湖草莽气息,是怕得很的。   但又架不住周梨是个礼数周全之人,开工之时便挨家挨户上门先打了招呼。   都说那伸手不打笑脸人,大家都是讲礼将节的文化人,便也只好作罢。但也是做好了这些人高声大气说话,或是醉酒骂脏的心理准备。   反正只盼望着这些人喝了二两酒,别闹到自己的书斋里来便是。   却没想到, 这转眼过了许久, 虽偶尔见那些人从巷子里出来,走路也是带着风,不过说话却是低声细语的,听那嗓子就晓得是刻意压低了。   这些个掌柜们一看,心里反而有些无地自容,以那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然对于云众山他们这些个跑江湖的人,也是转变了改观。   如此一来, 见周梨也是亲切了许多。   眼下听她要问书, 又要七八岁的小姑娘看的,便有掌柜的热情推荐,只递了周梨一些带着图册的本子, “小周掌柜莫要小看这些个里头的图画,有这图所在, 小姑娘看起来也有些意思,愿意去学旁边的字。”   这倒是合了周梨的心意,当下便要了一套,挑了几本字帖,一块装了。   方去自己巷子里头。   少不得是要路过安家门口的。   她这一趟来弘文馆,本就是有意探一探安家如今到底如何的。所以快走到安家门口之时,便也是将脚步放慢了些。   只奈何安家屋子里头静悄悄的,也没个什么动静,连香附也没听出什么。两人不免是有些失望,便进了自家这里的一处小院。   今日一早那花木商便送来了不少早前周梨挑选好的翠竹芭蕉,文人雅客,最是少不得这两样东西,更何况这里处处刷着白墙,这样翠绿的植物只消往那白墙前面一种,便是一处好风景。   又有些藤萝爬山虎一类合适贴墙种的绿植,福贵的牡丹高雅的蕙兰,也是一样不少。反正她这院子房间,是没有哪一个风格相似。   也正是这般,不可照着葫芦画瓢,布置起来,倒是叫云众山他们吃了些苦力的。   好在周梨时不时地送来图纸,不然只凭着一张嘴指点,怕是脑子又给人绕坏了去。   云众山的手如今已经大好,肩膀上轻松地扛着那两米多高的粗壮芭蕉,见着周梨来了,顺手放在地上,“今儿这绿植一种,有几个房间便能收拾出来,我瞧这些天也不错,只叫他们都把窗户打开,等透一透气,要不了多久,便是可以住人了。”   周梨听了,自然是欢喜,毕竟掐着日子,那些到州府城中来备考的学子们也是快要到了。   只随着云众山里里外外转了一回,见着那房间也是欢喜,如今就差一些被褥桌布帘子了,这些活儿她是承包给了周秀珠的,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   但如今要开着窗户透气,这边也还没彻底完工,所以那些东西要最后才布置上。   又见已是有房屋收整了出来,便道:“既是这样,要找个像样的画师过来,早早将图给绘上,送到牙行里去。”   云众山觉得这事儿也要抓紧,毕竟这作图是个细致的活儿。   两人正说着,忽然见那头在厨房里和厨娘夫妻俩说话的香附朝她找来,一面招手。   周梨便晓得是有事找,与云众山道了两句,方过去问香附,“怎了?”   香附拉着她,“安姑娘摸着墙根过来了。”   周梨一听,急忙朝着门外走去,“她是从来不迈出门槛一步的,也亏得这巷子里没堆许多东西,不然摔了可不好。”   “可不是嘛,我叫她这会儿站着别动。”香附回着。   两人出了院子门,果然见那安娇娇扶着墙站在巷子里,果然是一动不动的。直至听到她二人的脚步声,脸上才露出欣喜表情,急切地唤着:“小周掌柜,是你来了么?我这些天里,日日盼着你过来,方才在院子里,听着像是你们的脚步,便赶紧摸出来,不想出来,你们已经走过了。”   周梨见她要走来,快步先过去扶着她,“你有什么事情么?你娘呢?”纵然她爹在外头找活儿,可她娘总归在家里的吧?着怎放心她一个如花似玉的盲眼女儿出来?   安娇娇却是要拉着她往家里去,“我爹找了个在码头摆了个摊儿给人测字代笔写信的活,我娘将家里腌的咸蛋拿出去卖了。”   安先生愿意放下面子去做这般他们读书人眼中的下三滥,这点周梨早就晓得了,不过安夫人竟然上街卖了咸鸭蛋,心里到底是有些诧异的。   扶着安娇娇一起进了她家门,到了桌前坐下,安娇娇便摸着桌上的茶桌要给她倒水。   周梨先一步提起茶壶,“我自己来,你找我可是有什么事?那姓贾的可有再过来为难你们?”   安娇娇摇着头,“只要我爹不再去书馆里,旁的地方他自然是管不得了,只是……”安娇娇说到这里,到底觉得是自己连累了父母双亲,心中满是愧疚,一时哽咽起来,眼泪连连,“怨我,若不是我,一家子收拾了包袱到了乡下,哪里难为我爹娘这样为我吃苦受累。”   周梨也不知如何劝慰,只是见她哭得难过,“生病也非你所愿,更何况你爹娘不愿意回去,也是想着这城里路子广,没准能早些治好你的眼睛。”   “正是这样,我才觉得害了他们二老。偏我又瞎了这一双眼睛,什么都做不得。”她这几日里,听父亲说了小周掌柜的很多事情,她是那样羡慕,心想自己若是不瞎了眼睛,便是做得不如小周掌柜这样好,也不似小周掌柜这样出息聪明,但也能为这个家尽一点绵薄之力。   “小周掌柜,我晓得你隔壁雇了   许多人,求你帮我问一声,他们那些个脏衣裳,可否送来与我,要眼睛的活儿我是做不得,但这浆洗衣裳的事情,我却是能做的,也不要他们许我多少钱,随便给一些也可,我实在是不忍心叫我爹娘这样为我劳累了。”   她是可怜,拉着周梨的手央求。   香附也有些怜惜她,可奈何云众山他们的脏衣裳,雇来做饭的厨娘已经给包了,凡事讲个先来后到的,总不可能把这活儿强行给了安娇娇。   “怕是不成,已是有人做了。”可怜归可怜,但周梨还是实话告知了她。   安娇娇闻言,不免是有些惋惜,但也不是那死缠难打之人,便没再说什么。只是求周梨,往日有这样不要眼睛的活儿,万万要想着她。   她又没有什么朝周梨道谢的,只能摸了自己用笋壳折的许多香包,用彩线窜在一起,好似风铃一般,只是上头没有挂铜铃罢了。   不是值钱的玩意,但也是她的一番心意。   周梨是没有办法拒绝的,只能是收了,回头想着找个地方挂着。   告辞之时,见着她家那窗台下面堆了不少五颜六色的颜料,便问:“那是何人所用?”   安娇娇只解释着:“以前在乡里,我爹便最是擅长画那些个没骨花卉,闲暇时候也是作几幅乡村画卷,能换几个钱。只不过这些年到了那清风书院里,便不常动,这些天才将这些旧家伙什都翻出来,兴许整理一回,还能画一些摆在他那摊上。”   周梨正巧是要找人院子的图,好方便早些拿到牙行里去,叫客人挑选的。   如今得知这安先生也是个会画画的,善良的她也是有心帮一把,便问道:“家中可还有现成的画?若是有方便拿来与我观摩一二?”   又与安娇娇解释,自己正要访一个会画画的,若是安先生果然是可靠之辈,自己也不用再另外找人,到时候画完了,或多或少,这点润笔费是要给的。   安娇娇听得这话,欢喜不已,只跌跌撞撞地跑去了屋子里,翻找了一大叠出来递给周梨,脸上都是止不住的笑:“这些都是,画完的或是没画完的都有,小周掌柜您仔细瞧。”   然后便忐忑不安地等着。   周梨一幅幅瞧,这安先生的手作虽不说是有什么名家风范,但是多在细致上,尤其是他所画的那些个乡屋图,房前辛夷花开,屋后翠竹遮掩,一窗一户,一猫一狗,都十分仔细,觉得倒是刚好符合自己的预想。   既然要将房屋展现给客人,自然是要越细越好,却又不要别人觉得繁复。   反正一眼明了,但仔细看又样样都齐全。   当下将画卷都递回去给安娇娇,“我瞧着他画的这些图,是十分中意的,只不过我还有事情,你父亲若是回来,你同他说,若是愿意,可到我家去寻我。”   安娇娇当下喜极而涕,抱着那一堆画也顾不得放下,只赶紧朝周梨福身道谢。   一直给送到门口,确认周梨她们确实是走远了,这才将门关了,然后满心欢喜地将父亲那一堆画卷如获至宝一般送回去。   她便晓得这天无绝人之路,父亲从小周掌柜这手里寻这个活计,虽非长久之计,但也免了上街风吹雨打的好。   只欢欢喜喜等着安先生回来。   而周梨这里,也没想到这误打误撞的,晓得了安先生会作画,如今也省得她到处寻人奔波一回。   这一阵子因为自己房屋装潢的事情,没有少麻烦正方脸,她也不好再叫他为自己这点事儿奔波,如今安排妥当。也直接回了家里去,只将带回来的画册子都给了若素,又叮嘱她好生练字帖,不可偷懒。   方说了会儿话,杜屏儿又来喊她,原来是周秀珠今儿去布坊里头,没找着她要的那烟青色的帐子,寻了另外一种晨光雾一样的,也薄得很。   因为晓得周梨是没时间去布坊看,便给拿了一些回来,喊她过去瞧。   周梨一看,好一堆晨光雾纱,堆在那桌上还真的像极了那早上穿透朝云的光,若隐若现,十分不真实。   只欢喜地走过去抓在手里摩挲着,也是软绵绵的,便问:“这是什么料子做的,瞧着我是十分喜欢的,价格如何?”   周秀珠听罢,笑了起来,“你喜欢便好,却不晓得这原本是人家想要仿着做那外邦进贡的云软缎,做出来的残次品,这东西做衣裳不合适太透了,做帐子又觉得不搭,一点不好出手,你若是觉得好,明日我去给便宜全都拿回来。”   周梨喜欢得很,想着和一处小院子实在是搭,比自己预想的那天青色都要有诗意。   何况这些读书人,有几个讲究实用性的,他们都要看境意。   因此当下也是点了头,“那就劳烦姐姐了。”   周秀珠难得抓住她,又挽着看了几样自己做出来的桌布或是圆凳垫子。   周梨看了一回,只觉得有些花俏了几分,还是要简单大气为上,周秀珠得了这话,“那感情好,这样的花样还费时间,你既然要简单,那就好办了,我和屏儿这里,很快便能给你做出来。”   姐妹俩坐在一处,杜屏儿在一旁做着绣活,一头听她二人说起外头的事情,那岁月一片静好。   不知不觉,外头的夕阳便落到了城墙后头,对面的街上,逐渐亮起了灯笼,杜屏儿也起身点了灯盏,外头柳小八已经挂了灯笼,着手准备收拾着,将那头的卤菜铺子关门了。   如今他不住在这里,卤菜也算是好卖,余留的时候很少,所以周梨都叫他早些关门回家去,免得叫他婶婶黄娘子悬望。   只不过等他关了门,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不过漫天的星光,瞧来明天也多半是个好天气。   正要和周梨他们告辞离去,忽然只见那夜色一里急急忙忙跑来一个人,先抬头看了一样铺子上方的周记两字,然后将柳小八给拉住,“劳烦小哥,这里可是小周掌柜家里?”   柳小八见他虽是个穿着长儒衫的读书人,但也是有几分防备之心的,“你是哪个,可是找她有何事?”   然在旁边小铺子里的周梨却已经听了出来,是安先生的声音,便从那柜台里探出半个身子来,“原是安先生来了。”   柳小八一听,见是个熟人,便叫他进了铺子门,将里头的灯点了,安排到卤菜铺子旁边重新修的小厅房里,在一头热水煮茶。   这来了个男宾访客,他也不好就这样丢下一屋子的女眷回家,自是要留下来。   周梨也从周秀珠的小铺子里挤出来,只见安先生一脸的风尘仆仆,怕是回到家里还没来得及收拾,便赶过来了。   正是这样的,安先生这一日虽也给人书信几封,测字的生意也做了个一两单,但那点银钱也堪堪够一家三口吃饭,哪里有多余的银钱给女儿看病抓药?   所以回到家中,从女儿口中得知这个喜讯,自然是等不及,生怕周梨再遇到更好的,错过了这一桩好差事。   这差事就在自家隔壁画画,天天守着家里他也安心,不然每日出去,想着妻儿在家,那心是一直悬着的。   “实在是唐突打扰了。”他见周梨家这伙计原本要走,却因自己被迫留了下来,也是十分不安心,频频朝他二人道歉。   柳小八见着一个读书人朝自己打躬,自然是万分不自在的,连连摆手叫他莫要这般。   周梨也只叫安先生安心坐下来,奉了茶过去,便直接开门见山道:“先生既是才收摊便赶过来,怕是家中也在等着晚饭,我们也不闲聊了,便是长话短说。”   安先生连连点头,心里万分感激,这差事小周掌柜没想着找别人。   周梨只将自己的意思都给他一一道了,末了又问起他给人原本的作画价钱。   眼下   安先生也不做什么教书育人的先生,不用去给学生们以身作则,更何况还要靠这银子生活,便也是实实在在和周梨说了银钱之事。   周梨听了,这价格倒也中肯,以他的画工,并没有坑自己的银子,便也是爽快应了,只与他说了交稿的时间,当下又让柳小八帮忙取来了笔墨纸砚,写了合同不说,还请了对面卖酒的阿叔来做个见证的中间人。   待那合同拿到手里,安先生一颗心才算是彻底放下来,连同他女儿安娇娇一般,也是不停朝周梨道谢。   周梨与柳小八送他到铺子外头,只道:“我也不见得有空过去,明日我香附姐送菜到那头,自然会同云大哥他们说,你到时候直接过去便是,那头收拾好的房屋是哪些,他们会指给你。”   安先生又道谢了一回,这才脚步轻快地回家去了。   柳小八见他走了,这才叹着气,“可见这读书人也是要些气运的,不然这书读得再怎么好,没有这气运,一样是艰难讨生活。”又觉得不知是那安先生一身读书人风骨还是怎的,见他这样穿着长儒衫为了一份活儿朝人点头哈腰,就比寻常人都要心酸几分。   又见时辰不早,只和周梨告辞,打着一只羊角灯笼,回家去了。   也是周梨和安先生说话这会儿,周秀珠那边也和杜屏儿把铺子给关好了,三人一起回了后院里,只等吃饭。   若素只急忙拿了自己写的字给周梨瞧,要她检验一二。   安之也凑过来,只说自己也要学写字,周梨只说好,过几年他大了,也送他去书院里读书。   可将安之欢喜得不行,又扯着他娘周秀珠说,“娘到时候给我缝一个最好看的书包。”   那厢元氏只抬着汤进来,只忙喊着,“快些让开,别给烫着了。”   周梨几人见了,只忙着起身去帮忙。   一家人高高兴兴吃过了晚饭,又说了些闲时的趣事,竟是戌时二刻了,便都催着去睡觉。   弘文馆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安排好了,周梨也是得了两三天的空闲,便又叫正方脸喊去看房子。   只不过如今她手里也没什么多余闲钱了,还要留着一些在弘文馆这头备用,所以最终也没有要了那房子。   正方脸觉得有些可惜了,奈何自己也没有那许多闲钱,芹娘那里又要生孩子了,不然是真想给买了去。   反正那一处房屋叫他心心念念了好一阵子。   转眼这吴牛喘月,街上多的是新鲜果子的,花样又多,正好暑气也大,元氏每日都要买来许多,然后叫香附送去给云众山他们那边一些分着吃。   弘文馆这边,房屋也收整得差不多了,如今也就差周秀珠这边的被褥帐子什么。   那挂帐子的事儿云众山他们是做得,可是这铺床装被褥,却是将他们这些大汉子给拦住了。   那安夫人见了,只带着安娇娇过来帮忙。   这些日子安先生时常过来这边,一来二去的,一家子对这些个江湖大汉也熟络起来,发现他们反而是更亲切些,比那衣冠楚楚的贾宝明一类人要好许多。   因此也是愿意多接触的。   又加上周秀珠今日也把杜屏儿带着过来了一起帮忙,所以倒也没有什么可要避嫌的。   反正男人在外头,她们女眷便在里头,互不打扰。   周梨却是没有她们那样讲究,反正上京听说女人出门抛头露面的可不少,这凌王李晟做了新皇帝后,周梨觉得比从前好许多了。   因此她也是在院子里来来去去,哪里不满意的,也趁着云众山他们今日还在,只赶紧整改。   安先生的画也快要完成了,许多已经装订成了单独的册子,送去了牙行里。   等着下午些,处处都打理好,只等着客人来瞧房,云众山他们收拾着行李,与周梨这里结了工钱,与之告辞回北城去。   那头早便有活儿等着,要出远门一趟,因此和周梨也是站在巷子里多说了一会儿话。   与他们别了,周梨又叮嘱着安先生快些将余下的图画出来,“这一阵子来州府备考的学子们也是陆陆续续进城了,此处紧靠着弘文馆,是他们的首选之地,先生就辛苦几分了。”   安先生那里自然是应了,一点都不敢耽搁,当下回家便继续画。   而周梨这里将前后门窗都检查好,毕竟这七八月份的天,那可是娃娃的脸,谁晓得几时就会下雨。   因此是看了门窗一回,才和香附要回去。   不想刚出巷子就看到了正方脸领着两个学子一同前来。   想来这两学子也是有些家底的,除去身后挑着行李的书童之外,还有一个仆从跟着。   正方脸手里是有这边的钥匙,不过在这里见了周梨,自然是欢喜,“巧了,我这里有一桩事情要和你说,憋在心里好一阵子了,实在是没得空。”   然后只叫周梨等自己片刻,等领了这两个学子进去瞧。   他说完后,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懊恼地拍了一回自己宽大的正方脑门,“瞧我这两日是忙糊涂了,你才是这里的东家呢!”   然后一起领着两个学子去开门。   两个学子想来也是没料到周梨一个娇俏小姑娘,竟是这里的东家,颇为诧异。又因是读书人,讲究礼节,有些不好意思。   周梨看在了眼里,只朝正方脸道:“你只管带他们去看,我在隔壁安家这边等着。”免得那俩学子不自在。   房子是下了心思的,真金白银花在上面,又处处崭新,此处还十分寂静,哪里会叫人拒绝呢?加上这两个学子手里也是宽裕的,便挑了一处小院落,当下两人合租起来。   不过他们俩那小院子,还有个多余的房间,既然他们全租了去,到时候周梨也是愿意他们将多余的房屋转租。   这点好处,叫两人也是扭扭捏捏地朝周梨道了谢,当下过了手续合同,与正方脸去衙门里去。   这凭房屋不是一天半日,更不是住客栈,所以衙门里也是严查得很,要看户籍等等。   因此常驻少不得是要去衙门一趟的。   周梨见着光景,怕是等不得正方脸了,只叫他明日再说。   一头与安先生告辞,又与他说道:“这些学子们,各处来路,也不见得个个都是畏惧那清风书院的,你曾经是做先生的,倒不如做些卷子,只专门挑历年的题目出来,就放在你家门口,任他们挑选,或是胆子大,押上一两个题目,叫他们写来,你挑改个一二,少不得是要给你一些辛苦费用。”   安先生本也是有这个意思的,这样也好过去那人来人往是是非非的街上。   只是没想到周梨也想到了这一处,心下不禁也是感慨,这小周掌柜实在是个经商的好手,也亏得她没那三头六臂,不然这单生意,怕是她自己都要捡着去做了。   不过心里又十分感激,她想着了这门生意,也是荐给自己,心里就更挂记她的恩德了。   晚上只同妻女说,“离了清风书院,不见得不是好事,往日不用总是顾忌这里担心那里,如今落了个轻松自在不说,还遇着了小周掌柜这样的恩人,往后咱们也不想着那卖房子回乡里的事情了,便踏踏实实在这里住下去,不说能帮得小周掌柜什么,但最起码我们住在这里,能替她看着这一条巷子。”   安夫人听了这话,也是十分愿意,欢喜地捏了捏女儿的手,“这样,娇娇也能继续看病了。”然后又说,等这些学子们住满了,他们哪里有空去管那一日三餐,她和隔壁几个女人家商议着,到时候给他们煮饭洗衣裳。   是辛苦了几分,但总不叫人白忙活,人家怎样也是要给几个钱的。   安先生如今也不劝妻子了,从前是舍不得妻子吃苦,可是如今他想来,整日叫妻女关在这院子里,看似保护了她们,但也断绝了她们同外头来往。   而如今自己也不似从前那般常常待在清风书院那头,自然是顾着她们的。   一时间,安先生是心情大好,觉得这前途又有望了,只欢喜地叫妻子给倒了   小半杯酒来。   安夫人却还惦记着给周梨的画,“还是别喝了,仔细醉了,将小周掌柜的事情耽误了可不好,我瞧今日已是有学子连夜搬过来呢!”说罢,还朝着窗外眺望过去,果然是能见那边的墙里,映出一些灯光来。   安先生一听,也是连止住了这口腹之欲,“对对对,小周掌柜的事情要紧。”   又说正方脸,果然是憋不住话了,第二天一早真跑到周梨家这边来。   周梨还是见他头一次这样沉不住气,一时也是被勾起了好奇之心,“到底是个什么事情,叫你这样失态?”   正方脸坐下来,也不等喝一口茶,只捡起桌上没削皮的梨子就一口咬在嘴里,“还记得上次我带你去瞧的那房子么?”   周梨点头,“自然是记得的,我那时候实在是没钱,怎么?如今还没出手?你若是还想要,我眼下倒是有了些余钱,借给你,你去买过来呗。”她可记得当时正方脸那一个惋惜,见自己不买,他自己恨不得买了去。   只奈何那会儿两人手头都不宽裕。   正方脸那头却是摇得同拨浪鼓一般,“可快别说了,那样的屋子给我,我也不敢要。”   “怎了?”周梨心说莫不是闹鬼?若是说出了人命脏事,那有什么的?当初自己还不是将隔壁卫家这里买过来了,家里不也是顺顺利利,丝毫不影响么?   正方脸一二三口将那一个小香梨全部啃了,将梨核扔了那专门装垃圾的小木箱子里,才擦着嘴巴上的汁水说道:“那房子原不是他们的,也不知是哪里个胆子大的,偷偷摸摸弄了衙门的里的章子盖在上头,连我姐夫和牙行里的东家都给骗了过去。”   又万幸那时候俩人都没钱,不然要是买在手里,赔了钱不说,还要吃官司。   周梨也没想到如今官府管得这样严实,居然还有人在这上头作假,也是有些愕然,“这伙人胆子倒也是大,就不怕去官府露了馅么?”   “我们这边我是专门留给你,万幸你那会儿的银子都留给着给弘文馆这头了,所以别家的牙行便牵了头带人去买,到衙门里一切都办好了,才发现破绽,如今买房卖房的人,都不好说。”   又觉得周梨运气好,若是周梨那时候贪心真把弘文馆那边的银子掏出来买了那一处房子,指不定现在他们牙行都要跟着吃官司呢!   两人也是唏嘘了一回,或说是运气好,那会儿没钱可真是没得太巧了。   说了半响,正方脸才回去。   这事儿倒是给周梨敲了个警钟,只想着这样的事情都有人造假,自己以后买房的事情,怕也是要更小心些了。   毕竟那些人连衙门都能骗过去,牙行里就更不用多说。   不过至于那伙骗子到底是什么人,她也没去在意,转头一忙便把这个事情忘记了,过了两日,却是听得周秀珠的铺子门口有个女人在哭。   周梨正带着香附要出门去,却见是个蓬头垢面的女人,穿得灰扑扑的,袖口边上更沾满了油污,也不晓得是多久没有洗一回衣裳了。   她跪在那柜台门口,只一边哭一边求着,“就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你帮我们一把吧,若不是实在走到了绝路,我也不敢上门来的。”   一听这声音,周梨一下就辨认了出来,脑子里闪过若素当时身上的画面,气不到一处来,只大步走了过去,“昔日什么情份?我们不找你将那几年你们从我姐姐铺子里贪的银子,你该是悄悄抱着菩萨烧香道谢才是,怎还有脸到我姐跟前来。”   周梨这几年大了,声音也变了几分,但那种厉害的口气,还是将许大嫂吓了一跳,当即就下意识地退了两分,险些将她身后那个也是穿得脏兮兮的姑娘给推到。   周梨也认出来了,这不就是当初总是打若素的许蝶么?   许大嫂惧怕周梨,哪怕已经知道周家如今在这城中落了脚,还有不小的家底,但却迟迟不敢上门来,今儿来此,也是寻思着不见周梨,才敢冒险上来找周秀珠的。   眼下见了周梨,她也不敢抬眼睛,只抽啼着,“阿梨妹子,你就可怜可怜我们,我当家的如今在牢里,我们实在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没了去。不然叫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活啊?”   周梨可没工夫听她这里闲扯,又见她哭声引来了不少人,虽不知许大嫂是有意无意,但还是高声道:“我姐姐早与许二德和离出来,自立门户,你们一家也许家断绝了关系,按理两家是没有一点关系了。我姐姐是心软人,念着你们也是带着两个孩子艰难生活,早几年被骗走的钱,便这样作罢,可你也不能就看着我姐姐心软好欺,在来此处骗她的银钱,你只瞧见这满柜台的缎子好料,却不晓得那都是我姐熬灯守夜一针一线给赚出来的。”   又说那许老大既然进了大牢,必然是犯了律例,她家的银子更不可能给这般人去花。   许大嫂自来知道周梨伶牙俐齿,可是却也没想到,这周梨年纪越大,竟然越发不要脸面了。自己本意是要拿周秀珠和离之事来要挟一二的,就不信她们不要顾及这脸面。   没想到周梨竟然先给开了口。   一时反而叫她无话,又见她是下了口不给银子,四下围观的众人因自己男人在牢里,开始指指点点的,便有些没脸再待下去,只拉着许蝶跑了。   她这样落荒逃了,由此可见果然是上来欺负人骗钱的。   大家觉得无趣,便也各自散了去。   周梨这才回头安慰着见了许家人到底是有些害怕的周秀珠,又与她说着,“你和离的事情,本来知晓的人便不少,只不过人家不晓得这其中的缘故,与其叫她们在嘴里嚼出了臭味说来,还不如咱们自家说清楚,也免得旁人再去胡思乱猜想。”   周秀珠早就看开了这和离之事,没男人就没男人。没男人了她活得好好的,儿女也比从前要开心,有什么不满意的。   只是许家的人给她的伤害实在是太深刻了,如今见了还是忍不住心里慌张。   听到周梨的话,点着头,“你考虑的周到,我自己的事情,倒不如我们自己说,叫别人来说,反而真真假假的。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情,我只是担心他们自来没有多少好心,今日要钱不成,怕是不会就这样罢了。”   又想那许老大犯了案子蹲监狱,可见也是走到了那穷途末路,这般的人,谁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出来。   此话提醒了周梨,当下便道:“这些天,你们也不要出门去了,真有要紧事情,也要等香附姐回来。”一时又觉得香附一个人实在是忙不开身,想再去雇人回来。   其实只单是护卫问题,简单好办,找云众山他们便是了。   可问题是家里一帮女人,找了男人进来,到底是要住在一起,自己不方便不说,旁人怕是言语也不好听。   回头只往衙门那边打听,也是巧了,原来这许老大犯的官司,竟然和早上正方脸来说的那房子有关系。   只不过他是底下的喽啰,如今上方早晓得消息跑了路,留下他跟几个小喽啰,公孙曜虽不会拿他们做替罪羊结了案子,但也不会轻饶了的。   周梨心说活该,自不去多管,只留心家里的安全。   去书院的时候,也和白亦初提起此事来。   白亦初却也没想到,当初天灾那样艰难,这一家子竟然还在,不免是担心起周老二一家,周梨那三叔倒是自打一开始没得屋子后,就不再来往,早没了音讯。   可是周老二一家跟那齐州扯了关系,总叫他觉得是心头大患,奈何自己如今在书院里,也顾不得,便和周梨说,“云大哥他们那里消息来路多,让他们多帮忙打听着一些。”   周梨和他们到底是一个姓,血脉关系在身上,实在怕被牵连了。   “哪里用得着这样麻烦?我明日便自己去衙门里把他们给举荐了。如此他若真敢来此处,显然是先要先找我这个大义灭亲的侄女,指不定官府里还要专门拿来人保护我呢   !”   别说她这话是有几分道理,白亦初也是觉得可行的,又巴不得这时间过得快一些,赶紧将这院试过了,先生也肯放自己回家去。   在这书院里,他也不单只是挂念周梨,也想着家里老小,到底是一起过了这几年,始终是有些情义在身上的。   周梨却见他一心盼着回家,半点要参加院试的紧张心情都没有,“我弘文馆那边,如今已经快要住满了,我去过一两次,人人都紧张得不行,每日不是温书就是去找安先生押试题,你怎么半点不急?”   白亦初一怔,一脸愕然,“这有什么可着急的,莫不是着急了,那榜首就得来了么?何况我觉得我又不是很差,虽是起步晚了他们许多,但我该认真的时候一点小差也没有开,可比他们一边焦虑一边背书还要事半功倍。”   周梨一听这话,就放心了许多,“我最是担心的便是你紧张,如今虽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可是那外头已经开始传言了,尤其是那宋晚亭今年也要参考,也不晓得哪里有那么多闲人,总是要拿你们来做个比较。我想着到时候少不得那地下庄子上,要给你们开几个场子出来,我到时候也叫小八哥去给我压上几个钱,你可要争气。”   “那你押我上榜?还是?”白亦初有些期盼地看着周梨。   “自然是榜首,你都这样辛苦了,最起码要拿个榜首回来才是,不然如何对得起你在这书院里挑灯夜读。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我都听刘婶说了,整夜里刘叔起来打更,总是见你那屋子里有灯光。”说罢,忍不住揪起他那高挺的鼻梁,“你这双眼睛还要不要了?”   “要的要的。”白亦初也不躲,反正晓得周梨可不会真对自己下死手。   那顾少凌不知是几时过来的,见着他二人打闹在一处,少不得是要有几分嫉妒这份青梅竹马的好情义,嘴里不免也酸溜溜的:“你俩仔细些,这好歹的是书院里,即便是有名有份,也要收敛,我可没看着刘叔刘婶有你们这般做派。”   话是如此,人却挤在了白亦初身旁,手却是朝周梨伸,“你不会空着手来的吧?”他刚才看了饭厅周梨时常放零嘴的地方,空荡荡的。   “你是饿死鬼转世的吧?如今书院里学生多了,我可没少听说各家送东西进来,那什么美味没有,总一副没吃饱的样子,不晓得的还以为书院里克扣了你的口粮。”周梨白了他一眼,却是从袖袋中拿出好几颗糖塞给白亦初,“如今其他几个州府算是稳定了,总是寻到了这奶酪,做了些奶糖,你尝一尝,若是喜欢下一次我再多待些过来。”   只不过一下被眼疾手快的顾少凌抢去了一颗。   那顾少凌也真是白读了这些年的书,动作快得跟土匪一般,糖一到手里,上面的油纸一摘,一起连着糯米纸和糖塞了嘴巴里去。   气得周梨瞪了他好几眼,忍不住想要伸腿去踹他,但白亦初先一步把他按在地上,硬是要将那糖给抠出来。   阿梨专门给的,就是最好的兄弟也不能肖想。   说起来他们也不小了,这般打闹好似七八岁孩童一般,等小狮子跑来的时候,只见顾少凌肿着一张嘴在那里骂骂咧咧的。   周梨则捧腹哈哈笑,嘴里还怪着白亦初,“早晓得他是羊乳过敏,你就不要去抢了。”那顾少凌就不止是肿成香肠嘴这样简单了。   小狮子晓得了前因后果,也跟着哈哈笑起来,又见顾少凌那嘴巴肿得粉嘟嘟的,趁着他不防备,伸手去按了一回。   一时只听得那杀猪一般的声音贯彻云霄。   少不得是将云长先生给引了过来,两人都被罚了一回,又训斥着他们,“大考在即,你二人平日里本就不用功,如今还不抓紧看书,在这里打闹,像是个什么样子?”   目光又扫了白亦初和周梨一眼。   至于小狮子和顾少凌,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他们今年又不参加,怕什么。   周梨也是难得见云长先生发脾气,生怕自己被殃及鱼池,只赶紧起身是要告辞的。   没想到云长先生一下换了个笑脸,与周梨温和地说道:“今年的院试对阿初和武庚书院来说,都十分重要,我是把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他样样都好,唯独是挂记着你,你得了空便多来看一看他。”   周梨听得一脸绯红,只暗地里伸手去掐白亦初,想晓得他平日里在书院里都做了什么?叫云长先生这番话一说,好似自己是那抛妻弃子的负心汉一般,几十年不来看他一回。   面上则尴尬地回着:“好好,一定多来,书院这边短缺什么,也只管同我说。”   等着云长先生一走,少不得是说了白亦初几句,然后催促他快些去上课。回头见那被云长先生训斥了的顾少凌小狮子二人,也怪可怜巴巴的,便笑道:“如今书院人多了,我那点吃食哪里够分?我都叫刘婶收起来了,回头你们得了空,去她那里拿便是。”   原本垂头丧气的两人一下就换了个热情的嘴脸,只连连朝周梨拍着马屁:“我的好阿梨,就晓得你是不会忘记了我们的。”   不过这话才说完,就被白亦初扯着后领子拉到一头去,“谁是你们的阿梨?都走都走。”便将他二人驱赶开。   两人晓得周梨带了喜爱的零嘴来,也不缠在这里了,好叫白亦初和周梨也说些贴心话。   只不过一回头看白亦初垂着头和周梨说话的样子,那顾少凌又忍不住酸起来,“你看他,出息!好好的一个男人,没了阿梨就一副活不下去的样子。”   可是小狮子满脑子都想着周梨送来的零嘴,“我离了阿梨也活不了。”   又叫顾少凌骂了一句,“出息!”   暑气越来越盛,八月下了两场大雨,才有了几分凉爽,城里因为这些学子的到来,好像一下变得拥挤起来。   加上这考试之期越来越临近,那街上的气氛似乎也紧张了几分。   本来每逢这个时节,大家都要跟着考生们紧张一回的,偏今年那个快被大家遗忘的武庚书院里出了个白亦初,又在旧马场那一场比试上崭露头角,初露了一回锋芒。   而他又是个英姿飒爽的好儿郎,生得俊俏洒脱,还做得好文章,骑射又不差,自然是引得了不少眼睛都盯着。   还拿他和那清风书院的双杰相提并论。   如此一来,那关注的人也就越发多起来。周梨这个时候就很理解,为什么自己那个世界上,总是有人一夜成名,一觉睡起来就就火爆了各种头条。   火得莫名其妙。   就跟当下的白亦初一般。   都没等开考,听说那些个底下庄子就已经在开始设盘子了,把他跟那宋晚亭摆在一处,如此一来,又不单单是他跟宋晚亭争锋了。   更是清风书院和武庚书院之间的一场较量。   只不过从去年七夕开始,清风书院弄那诗会塌桥死了不少人,就少了许多拥护,今年又因端午赛龙舟的事情,得罪了不少人。   人家当时虽没说什么,但这口气总不可能憋在心里一辈子,当下要开考了,可没有像是往年那般,给他们提供免费的客栈供他们书院的学子住了。   可偏偏清风书院就在城外,参考的学生必然都是要住进这城里来的,又都是讲究人,还要顾着他们清风书院的体面,如今自然是要找一处好地方。   不想今年却是难了。   周梨也是从正方脸那里听来的,因他们端午得罪人的事情,这城里像样的客栈里,如今都直接以客为满拒绝了,如今便是他们要出钱,人也不愿意。   周梨心想活该,都是他们自作孽不可活。   不过清风书院到底是有些门路的,最终还是在城中寻了一处宽敞的空宅院,风风火火收拾出来,在八月   中旬将那些要参考的学生们都给接了进来,住在里头。   白亦初也回了家里来。   那进去考试非一朝一夕,也是要待个几天的,要准备的东西可多了去,家里自然是准备得精细些。   书院那边虽是上心,但人多也顾及不过来,他自己是本地人,自然是回到家中最好。   更何况也是为了方便,周梨在弘文馆那头还单独给他留了一间清净房子呢!   又说这当朝的院试,虽是每年皆有一场,一般不出意外的话,便是九月初,最多也只会延至那十一月。   虽然每个县里都设了考点,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家讲究起这玄学来,非得都要挤在州府里来参加。   周梨想着,莫不是这里的考点要好一些。   毕竟这院试的规矩也是一年比一年难了。如今竟然和乡试一般,竟然也是要分三场,每场三日,如此便是要将近十天的时间,吃喝拉撒都在那方寸之地,是万分磨人的。   故而时间选在九月,既是暑气不算太重,夜晚也不太寒凉。   因这每年都要有一回院试,所以录取率也是极其低,只有凭得个一二等,方能榜上有名,又要从中甄选出最好,排出个榜首来。   这榜首便是白亦初的目标了。   他若今年真是榜上有名,后年便能去参加那三年一度的乡试了,那时候高中举人,才算是真正有了一些前途。   不过这就更难了,乡试芦州这般不大不小的州府,一年那许多人参加,却终究也只有五十个录取名额。   偏偏还有不少其他州府的人要过来抢名额。   反正这竞争之大,实在难以言述。   他要参考,自己和周梨都没怎么紧张,反而是急坏了一家子。   且不说里头那几天要吃的干粮,就是那铺盖也是上了一百二十个心,全都是周秀珠和元氏从新一针一线给他缝出来的。   然后便给包好,不许叫谁靠近,生怕叫人使坏,往里头塞了个什么小纸条的,那可就把白亦初的前程给断送了去。   这也是周梨最怕的事情,毕竟清风书院不要脸的手段从来都是层出不穷的,今年又人人都拿白亦初和他们的宋晚亭比较,谁知道会不会用这般下作手段。   所以和白亦初提了几回。   再过五日,就要开考了,白亦初也搬到了弘文馆这里,做最后的准备,家里没个书童,只能临时让柳小八过来帮衬着一些。   如此香附便到铺子前头去,正巧这日周梨也在这里,那公孙曜过来买卤菜,只见周梨走,便与她说话,“你家阿初搬过去了?”   周梨点头,“是了,听说今年你这州府老爷不参加批卷子,可是真的?”心想他莫不是看不上这些秀才们都要拜他做老师,做他的门生,所以特意避开了?   若是乡试,他肯定才不舍得呢!   却不知晓公孙曜只要还在这芦州一年,但凡白亦初参考,他都不会往上凑,他可不想往后叫人把此事拿出来说三道四。   听到周梨问,便道:“这每年科举之事,重中之重,事无巨细,朝廷本来就专门有人来安排,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这倒也是了,这科举事关天下,上至天子下至老百姓,处处关联着,当然是不可马虎的。   本来以为他说完要走,没想到公孙曜却自顾走进了铺子里,熟门熟路地往那小厅里坐下去。   周梨本是要出门一趟的,见他坐下来也只好跟着过去,正疑惑他莫不是要问客栈的事情?那找高麻子不是更直接么?那头几乎都是高麻子在管,自己也就直接每月拿银子,处理些事儿罢了。   不想竟然听公孙曜问道:“你向来就信你这小夫君,如今你以为他如何?可是真能同那宋晚亭一较高下?去下注了没?”   他这话叫周梨一时警惕起来,“衙门也要管这些?会被查封么?若是要查,我可不敢拿这银子去打水漂的。”   “每年一回,不闹出事情,大家也得欢喜,衙门可不会管。”公孙曜见周梨这里问不出话,心里有些着急,“那你到底要不要下注?”   “自然要,他说要夺榜首,我肯定押在他头上。”那榜首不榜首的,实在没有也不打紧,反正她觉得,白亦初那样优秀,必然是能得这秀才身份的。   公孙曜松了口气,看着这个表弟媳妇也欢喜了几分,“那回头我也押去。”他见阿聿那样离不开周梨,就怕周梨这里不信他,回头叫阿聿伤心难过。   如今得了个准话,才踏实了些。方又借机提起白亦初的事情来。   说起白亦初,周梨自然是有夸不完的地方。   听得那公孙曜心花怒放的,高高兴兴去了。   等他走了,周梨这才反应过来,只出来和香附说,“他又不插手今年的院试,怎还如此关心阿初究竟考得如何?”莫不是因为跟云长先生有几分情义的缘故?   却听香附说道:“谁知道呢!以往公孙大人来此,总要问上公子几句。”   周梨只觉得奇怪,不过也没有多去想,只是瞧见天色这样暗了,也不打算再出门,只说这公孙大人好耽误人。   她本来还想着,去这条街头那个算命摊子上要一个平安符呢!   这两日传得凶,说那先生的平安符怎样好。   不管是真假,她也要去给白亦初买个安心回来。   香附见了,只朝着那街头瞧过去,“没准还没走,你莫要慌,等我关了铺子,与你一起过去。”说罢,便要去拿门板关门。   周梨想着反正也没多少卤菜了,自家晚上吃一些,余下的送到对面阿叔家里给他们添酒菜,余下的边角料依旧给叫花子们。   忽然这时候门口停下了一辆马车来,一个小丫头上来,要了些卤菜。   香附便忙过来给砌了装好,过了称,小丫头拿到了手里,却没见着回马车上,只提着送去对面那屋檐下的几个叫花子,“我家小姐赏的。”   说完,将卤菜扔给那几个叫花子,转头朝傲气地看了周梨一眼,转身走向马车,爬上去朝着帘子里不知说了什么,便走了。   香附被这一番操作惊住了,“这是哪个闲人?这样好的心情,偏偏跑咱家里来买卤菜赏叫花子,有本事天天来才好呢!”   周梨却是瞧着马车上挂着的那一个‘宋’字,捂嘴笑道:“是宋家小姐来送银子了!”方才她瞧见了,那丫鬟挑起帘子的时候,她看到里头坐着一个端庄素雅的姑娘,十五六岁的样子,没准就是那宋晚亭的妹妹宋莲衣。   眼下满城都拿白亦初和她兄长比,可宋晚亭什么出身,白亦初又是什么来路?她们这些人眼高一等,见着旁人这般说,虽是堵不得悠悠之口,但也憋不住这口气。   也就只能行这般小气之事罢了。   她以为她是羞辱了周梨,却不知道周梨全然没当一回事,还不是照例收了这银子,高高兴兴和香附关门去求了平安符回来。   隔日送去弘文馆里。   只拿这事儿做笑话和白亦初说了。   白亦初听罢也是笑了一回,“小家子气。   ”   这里住的都是学子们,大家又都忙着备考,可能又是离这弘文馆太过于近的缘故,安安静静的,也没有人邀着喝酒玩耍。   如此周梨也不好在这里多待,回去的时候安家那边坐了一回,便等着开考之日,来送白亦初了。   又过了几日,终是等到了进弘文馆的日子。   一来是要给学生们检查行李,二来进去了要抽签选考位,所以自然是要提前一天做准备。   个个都想早些进去,好趁着位置多,能抽个好签。   周梨早就已经打听好了,所以即便是白亦初如今就住在这弘文馆外头,还是叫柳小八辛苦几分,早些起来排队。   柳小八也是指望着白亦初早日中秀才,如此桐树村也算是出了秀才,他脸上有光,所以子夜时分就拿了个小马扎来这弘文馆门口排着队。   然而他以为他算是早的,却不想这里早就黑压压占了各家的书童仆从。   他估摸也是到了百来名外。   可把他也惊了一回,后悔不迭,心说该是吃过晚饭就来的。   这一宿不断有人来。   条件好的宽裕的,找人排队,那些个家里紧张的,便只能是天不亮就自己挑着行李过来。   看着也是有些艰难,又见他们那装着干粮的箩筐这般小,里头到底够不够吃这么多天?别到时候饿晕在里头了?   他就这样想着,一夜也不无聊。   等着鸡一叫,天光亮起来,这弘文馆门口就越发拥挤起来,可谓是人山人海。   周梨她们也都拥簇着白亦初来了,显然将铺子门都给关了的,香附和月桂亲自提着白亦初的铺盖吃食,周梨元氏眼盯着八方,生怕是叫人使坏往里塞点什么。   这厢见着柳小八来得这么早,也只排在了这里,少不得吃惊一回了。   各自拿了早准备的小马扎出来坐下,便是打算目送白亦初进去了再走。   白亦初晓得他们比自己这一阵子都要紧张,也没开口劝,只和大家坐在一处闲话。   他们在这里扯着家常,如此一对比,别的考生们越发显得紧张了。   那宋晚亭就在另外一旁的队伍里,只不过人太多,周家这边准备得妥当,个个都坐在小马扎上,把白亦初和所有的行李都围在中间,目光也都在上头,自然是没有看到他。   他倒也是带了两个书童,还有一个身材壮实的仆从来做挑夫,但却是没有一个近亲之人。   只透过人影看着周家这里,眼底多少是有些羡慕的,又时不时听那边传来的笑声,引得他将目光望过去好几次。   他那俩书童想是有些饿了,年纪又不大,沉不住气,闻到周家那边吃零嘴的香味,不禁时不时地吞起唾沫来。   又听到这人群里有人叫卖,便起了去买的心思,同宋晚亭说道:“公子,咱也去买一些,垫一垫肚子吧,这还不晓得要等多久呢!”食盒里倒是有吃的,但那是给公子准备进去吃的,老太爷嘱咐了,不能在检查之前打开,免得叫人钻空子。   宋晚亭也有几分空腹难耐的,便允了,只打发了个灵巧的小书童去买。   那小书童也快,不消一会儿就提着几块糕点过来,十分欢喜地递给宋晚亭。   正要往嘴里塞,那白亦初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马上要进场了,外面的东西你也敢吃?”   宋晚亭一怔,也没留意他是怎么过来的,下意识停住了动作,看了看手里的点心,“这……”   原来白亦初他们也早发现了这宋晚亭就在隔壁,虽是总有人拿他和宋晚亭相提并论,但两人实际上是没有什么过节的。白亦初也没打算同他结仇,毕竟他如今是想通了,多结交几个朋友,对周梨往后的商路总是好的。   所以见着宋晚亭这里的小厮跑去买吃食,自然是好心给拦住了。   宋晚亭眼下见着白亦初认真的表情,倒不是有意要阻拦自己,好叫自己饿肚子,犹豫了几分,还是将那糕点递回去个小厮。   白亦初见此,这才回到自家队伍里去。   周梨见他这举动,忍不住凑近了几分,“你好意提醒,他不会怪你多管闲事吧?”又忍不住嘀咕,“这宋家大门大户的,怎能这样不上心?自家少爷要参考,也不打发个可靠的老人在跟前看着,实在不仔细。”   两人说着话,又与元氏她们聊天,时不时地朝前头看,队伍一点点地朝前以蜗速移动。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忽然有人急匆匆在人群里跑起来,一手捂着屁股。   周梨一看这光景,哪里还不懂,怕不是吃坏了肚子,而且还不少呢!   既是有参考的学子,也有各家的奴才。   宋晚亭那两个小厮也着了道,唯独那仆从到底年纪大些,听了白亦初告诫自家公子的话,也就管住了嘴巴。   如今见小厮们闹了肚子,也是白了一张脸,“少爷,万幸您没吃。实在想不到,竟然还有这样的人使坏。”胆子也实在太大了。   宋晚亭脸色也难看,心中对白亦初的提醒也是多了几分感激之意,又觉得他是个端方之人,明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吃,到时候他就少了自己这个竞争对手。   榜上有名,不是简简单单的事么?   他这样行事,也自己从同窗先生那里听来的,简直便是天差地别了。   只不过这个时候不容他去怀疑人生了,他们的队伍又朝前移了许多,两个书童闹了肚子,再也不可能在这跟前帮他拿东西,他只能和挑夫一起慢慢地挪到前头去。   期间他一直想找个机会朝白亦初道谢,奈何少了那俩书童,这些东西仆从一个人怕是顾不过来,早有了那食物下药的事情,他怕再有人使坏,只能自己呆呆地守着。   直至快要进考场了,方听人群里说,那卖糕点的人已经叫衙门抓了去,是有心下药的,反正能废了几个考生就算几个考生。   如此一来,肯定要叫衙门里严刑拷打,问出他背后之人。   只不过这些,白亦初和宋晚亭他们都暂时不晓得了,因为队伍终究是到了他们。   食盒衣箱,笔墨文具,样样都要好几个人轮番检查,周梨这会儿看着,一颗心也跟着咚咚跳起来,直至见白亦初得了放行进去,才踏实了不少。   身后有不少闹了肚子的考生匆匆赶来,只是如今拉得一脸蜡黄,也不晓得进去了,能坚持个几天呢!   而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酉时了。   他们一行人收拾了小马扎,也回了家去。   为了白亦初考试的事情,说起来是没有什么要忙的,但这心里紧张啊。   如今把人送进去,大家才安心了一回。   第二天周梨便叫柳小八去帮自己下注,押的正是白亦初的榜首。   不想柳小八这一次回来,带了个大消息,一进铺子就迫不及待地喊周梨,见了他忙说道:“你可晓得,我刚才从衙门那里过,见着堵了许多人,闹着要清风书院给个说法。”   “什么说法?”事关清风书院的八卦,周梨一向都是十分热衷的。   只听柳小八说,昨日那个卖糕点的,今儿一早就给审问了出来,正是清风书院里一个管事专门授意的,只不过要他卖的时候,专门挑着外地口音卖。   如此好错开他们清风书院的学生们。把那些县里和外地来的考生都药了,这样一来,参加考试的就是他们清风书院的学子最多,那上榜率自然也高了。   哪里晓得也是巧了去,宋晚亭家那俩小书童,有一个是他爹从任上买了送来的,还带着一口正儿八经的南方口音呢!   所以也买了这糕点。   “这是大事了,如今官府怎样说?还耽误了这许多考生一年的功夫,怕是不好解决了。”周梨急忙问着。   柳小八却是急着回来同她说这事儿,哪里顾得上打听,不过倒是依稀听到一个名字,只道了一句:“好像那管事叫个什么甄宝明贾宝明的,我也不知道真真假假,反正和山长有些关系,如今那头还想护着,不过衙门肯定是要把人给抓来的,而且这许多学子等着要个交代呢!”   周梨得了这话,哪里还不晓得,是那贾宝明了,竟然是要一条路上往死里走。又问受连累的学子多少?听得他们都算是仔细的,不过是二三十人没能进去,便想着衙门里是不可能为了他们延期的。   不免是替这些个没防备粗心大意的学子们惋惜了一回。   只不过没等柳小八探了那贾宝明的消息来,就听说弘文馆那边,已经拉脱水了两三个学子,竖着进去横着抬出来,虽是没要了命,但这一次院试,他们终究是错过了去。   为此,对于下药这事儿,衙门里更是不可能有一点姑息之心了。   听闻当天晚上那贾宝明就被押下了大狱里,清风书院那头忙着善后,那山长作为他的表姐夫,只亲自同这些学子们弯腰鞠躬,愿意给这些学生们在清风书院里免费提供一年的复读,还额外赔付了一些银钱。   他一派诚恳,也将腰弯了最低,到底清风书院近两年虽是负面消息多,但也架不住那满院的繁华,这些学子们也没再闹事。   只不过贾宝明到底是难逃一劫了。   安   家那头得了这消息,最是高兴,一改往日阴霾。只不过经过这些日子,安先生也不想再去做先生了,打算就在自家这里把院子隔出来,弄一个小馆子,摆几张桌子,收了各处的卷子来整理批注,到时候专门卖给学子们。   反正那许多读书人,为的不就是要高中二字么?自己这里专门给他们把试题整理出来,只管刷题就是了。   他又靠着弘文馆,这门生意是很好做的。   所以安先生和周梨提起的时候,周梨也觉得很好。安先生又问起白亦初的功课如何?只问果然是如同传言那般?   周梨笑得谦逊,“先生也说是传言罢了,多有夸大,听个一二分便作数。”毕竟人才进考场两天,结果没出来,要中榜首的话自家在家里说说就罢了,可在外头,这样的满话周梨却是不敢乱开口的。   安先生却是不信周梨的,只觉得她已然这般聪慧,叫她看重的小夫君,怕也不会比她差的。因此对这话是半信半疑,“你还不信我。”   “先生这话是言重了,一切还是等出了放榜再说。”周梨不想再谈此事,她今日过来,主要也是这边的房屋,有人进考场那天便退了房子,今日过来正好是整理一二。   安先生有几分遗憾的,如今城中到处都在下注,这事关读书人的事情,也不能说是赌博了,该是雅事一桩,他也想去博个好彩头。   本来想着若是能从周梨这里摸出个一二,也好下定决心把银子放在谁头上。   但现在见周梨不愿意多说,也只好作罢。   等周梨走了,送了周梨出去的安娇娇回来,“父亲还有什么要考虑的,这段日子里,咱们承蒙小周掌柜的照顾,才逐渐好起来,如今也不要管谁的榜首了,总要替白公子占一占人气。”   安先生听了,一时忍不住笑了,“还是娇娇你脑子清明,到底是父亲想得太多。既如此,我这便去给白公子添一添人气。”就算他没得榜首,这银子其实也不亏。   于是便去了。   要说这满城的人虽是拿白亦初和那宋晚亭相提并论,但真到了下注的时候,还是宋晚亭占了大头,白亦初这里简直是惨不忍睹。   公孙曜晓得了,万分不悦,只掏了自己的俸禄出来,也不乔装了,直接喊了余经历,便去给白亦初下注。   不过还没进去,就叫人一把给抓住,回头一看竟然是云长先生。   “你鬼鬼祟祟做什么?”他见云长先生扯住自己,又满脸的防备之意,很是疑惑。一面叫余经历自己先回去。   云长先生却拽着他只往人群里出来,朝着一家小酒馆去,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坐下,“我一听挈炆他们说这满城的人就嘴里夸阿初,真到了动银子的时候,没几个人,我就晓得你肯定要来,专门守在这里等你。”   一说起这个,公孙曜就没有那做一州之主的气度了,气得骂骂咧咧的,全无那以往高雅仪态,“一帮瞎了眼睛的狗贼,有眼不识珠,我虽没说那宋家小子不好,但比起我这个小弟弟,却是差了好几分。”   云长先生冷眼看着他,见他骂完了才提醒着,“你好歹是个朝廷命官,口舌上多少遮拦一二。何况你也别在这样的地方嚷嚷,一头要说好好护着,一头又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晓得那是你弟弟。”   原来一认出白亦初是他的表弟阿聿后,公孙曜哪里还等得及,只赶紧和云长先生说了这些个中事情。   说起来,那些年云长先生也是在上京里的,见过那大将军的骁勇风姿,大将军战死沙场后,也是一度难过了一回。   大将军一走,夫人也病重走了,只留了独子实在可怜,他那亲姑姑有心给接过去抚养,奈何这将军府里还有个老夫人。   老夫人不松手,可怜这孩子就在叔伯底下讨生活,八岁都不到,却是走丢了去。   可好好的一个孩子,将军府高门大户的,他如何走丢?自然是没有人愿意相信是偶然。   也是为此,公孙家和那将军府也就此决裂,不再来往,还叫那皇帝安心了好些日子呢!   公孙家这些年里,也没少到处打发人走,却始终是杳无音信。   不曾想那踏破铁鞋无觅处,最后竟然就在公孙曜治下跟前。   所以马上就找了人去,把舅舅那一套枪法传给了白亦初。   终究是将军府的血脉,天生就该拿枪的,一下叫白亦初学了个精髓去。也正是这般,那公孙曜才是万分的激动。   奈何这样的好喜讯,却不敢叫家里晓得,怕那头过份欢喜,没沉住气,反而乱了阿聿现在要挣的前途。   将军府没有了舅舅,就那么几个酒囊饭袋,如何成事?如今他们要是晓得阿聿这般出息,指不定要给哄回去,替他们上战场挣功名了。   眼下听到云长先生的话,冷静了几分,“你说的对,我也得要给沉住气才是。”然后叫云长先生去帮自己下注,就叫云长先生用武庚书院的名义。 第45章   云长先生拿了他的银子, 只道必然是给他办了,但是想起他出来时候带了那余经历,十分不放心, “那个余先生,可信?”   公孙曜没有多想,“我对他有提携之恩, 更何况许多事情他也不清楚,想来也只是以为你我之间情义厚,同小周掌柜那边又有几分生意,如此我将银钱投到阿聿的身上,不是理所应当的。”   云长先生叫他说服了,“愿他果然这般想吧。”两人又喝了几盏,一时有些来了兴头, 不免是追忆起过往云烟来。   那时候的公孙曜还是个风光霁月的上京贵族少年郎, 面对着云长先生这样的呆板酸儒是不屑一顾的。   也不知两人是如何成了这忘年的知己好友。   反正最后二人都醉了酒去,云长先生也亏得是遇着了刘叔来寻人,不然身上公孙曜交托的银子,是要给人摸了去。   听刘叔说,自己找到人的时候,云长先生摇摇晃晃靠在人家铺子门口的台阶上,几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子正在他身边转悠, 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那鼓鼓胀胀的衣袋子。   要不是刘叔赶得及时, 只怕是叫人给摸了个干净去。   如此一来,那云长先生酒醒过来,人还头昏脑胀的, 便着了一阵劈头盖脸的训斥。   他虽如今是这武庚书院的山长,只是这愿意   留下来陪他坚守这书院的, 哪个又不是他的交心好友呢?   如今见他一时高兴,喝得失了态,少不得是要说一回的。   云长先生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醉酒窘态毕露,也是低眉顺眼地任由大家说了一回,此后便是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要戒酒了。   也没敢在出书院去,只喊刘叔带了挈炆几个,去将银子给白亦初押在头上。   挈炆他们几个和白亦初自来是要好,如今人人拿自个儿兄弟和那宋晚亭相提并论,他们自然是要站在白亦初这一头的。   所谓不蒸馒头也要争一口气。他们想的和周梨差不多,便是没得什么榜首,可这气势上也是不能输了人。   他几个押了银钱,拿了票据,原本还想去周家一回,但想到白亦初如今也没在家中,阿梨又那样忙,可不见得会遇着人。   便作罢,在街上游荡了一回,又打听了那清风书院贾宝明给下泻药的事情后续,这才回了武庚书院去。   考试的人在墙里头如何?大家不得而知,只不过除了第一天抬出来几个中了泻药的学子后,接连二三天都相安无事,大家那悬着的心也是放了下来。   不想到了这考试第五天,竟然又有那体力不支累晕在里头的被抬出来送医的。   到了最后两天,面黄肌瘦被抬出来的更多了。   这都是被饿的啊。   元氏碰巧去那里看到了一回,只觉得这些个读书人实在是可怜,又万幸:“亏得咱们阿梨有出息,辛苦了这些银钱回来,不然你们不晓得,我瞧那些个被抬出来的学生,像样的毯子都没有一条,也难怪这晚上熬不过去,更不要说那吃的不像是吃的,比当初咱们在乡下的时候过得都要艰难。”   香附在一头听了,只放下手里的活儿说:“要我说,还是先顾着肚皮要紧,人都吃不饱,想那读书作甚?更何况这读书也不见得个个将来都能做老爷的,实在想读书,那也不要将这做老爷当成了毕生的宏愿,认识了几个字,找一门营生不妥当么?”   “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想,那考场只怕也没几个人了。”元氏笑了一回,若是不以出人头地当老爷为目标,谁还去读书?那做许多营生,也不见得都要识字。   周梨在一旁翻看着一本书卷,听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也不知扯到了那许老大的案子上来。   说那许老大终究是被流放了去,许大嫂不知道跑了哪里,但是香附却一口咬定,她见着那许蝶出现在北城那边的青楼里。   元氏一听,一下来了兴致,“你没看错吧?”   “我一双眼睛好使着呢!怎么能看错?那小妮子那天在秀珠铺子门前瞪人的样子我还历历在目,哪里晓得这转头她就遭了殃。”又说没准是叫她娘给卖进去的。   那许蝶虽是年纪不大,但周梨对她的印象也自来不好,如今听她得了这样的下场,也没有什么可怜的。   她二人说了一回,元氏想着明日那考试就结束了,只朝周梨看过来,“咱明日几时去接阿初?”又开始唠叨,说他这几日在里头只怕也没吃好睡好,还要用功答卷子,到时候那驴车上,要垫着些柔软的褥子,好叫他上了驴车就能舒舒服服地躺一会。   周梨想着自家那驴车就是个独车板,连个车厢都没有,白亦初是断然不会就这样躺在上头的。   更何况白亦初到底是练家子,身体素质自然是比那些寻常书生们要好许多。这个时候在正经书院读书的好处便体现出来了,六艺一样不落下,可不似那小书馆里一般,只一味读书的柔弱书生们强多了。   便道:“不用这样麻烦,到时候我同香附去就好了,倒是这些天里,他在里头都是吃干粮,怕是那肠胃也不好,明日先给他煮些暖胃粥养一养才是。”   元氏只说这事儿她亲自办,也不要请来的厨娘插手。   第二天下午,周梨果然只叫了香附,两人赶着驴车,便去了弘文馆那边。   她们来得本就不早,所以这里也是挤满了各家接学子的车马,她也瞧见了人群里那宋家的高大马车,和她家这连车厢都没有的驴车一比,高下立判出来。   周梨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又见着了宋小姐一回,她仍旧是那么高傲地掀起车帘,目光里有着对自己的不屑一顾。   但周梨也只能在心中想,这人实在莫名其妙,又不是自己拿白亦初和宋晚亭来相提并论的,她记恨自己作甚?不是该去找那些人么?   更何况,也不见得阿初愿意和宋晚亭比?再说周梨觉得,宋晚亭那样蠢,又怎么配和阿初相提并论了?   想着那日,都要进考场了,他竟然还敢吃外面的东西,要说他是单纯还是蠢笨呢?   她正想着,耳边只听到香附欢喜的叫声:“公子,这里!”随后只见香附一边挥着手,一边跑上去给白亦初搬行李。   笔墨早就用干净,几大个食盒里的水和食物也见了底,香附力气大,一回就全部给挑了回来,白亦初自己抱着一条毯子跟在后头。   周梨想到了这些天在里头的日子不好熬,但是看到白亦初也是蓬头垢面出来,还是惊了一回,更不要说旁的学子了。   他最起码这衣裳还算是干净,不像是那些个旁的,满身的墨汁油污,多少还存留了几分体面。   她急忙伸手去扶白亦初上车,一面将放在竹筒里的温水递给他,“快喝两口,回家你看看是先喝粥还是洗个热水澡。”也亏得这老天爷算是和善,这些天没下雨,秋高气爽的。   若真来一场雨,不晓得又有多少学子要病在里头呢!   白亦初这会儿只觉得自己浑身的酸臭味道,毕竟空间只有那么大,放下了吃食毯子,还有自己的那些笔墨之外,哪里还有多余置放衣裳的地方?更何况也不方便当着大家的面换。   想着在考场脱得浑身光溜溜的,的确是有辱斯文了。   于是也始终是那身衣裳,只怕熏着了周梨,“你离我远些,这味道我自己都受不住。”   周梨心说这算什么,逃难那会儿,大家不也是长久不洗澡么?这会儿又怎么可能介意他?   就他二人说话这会儿,香附已经将驴车调转了头,准备回家了。   周梨扭头看了一眼宋家那头,只见宋晚亭也出来了,比白亦初还不像样子,直接是披头散发的,衣衫上也弄得脏兮兮的,那宋小姐一脸难以置信地表情,实在是夸张,不禁引得她‘扑哧’一笑。   “怎了?”白亦初听到她这欢快的笑声,不禁寻声望过去。   果然见着那在宋晚亭面前花容失色的少女,嗤笑一声:“到了里头,莫说是我们,监考的大人们不也这般模样。”然后回过头,没再多理会了。   三人回到家中,这边元氏早就已经安排好了。   白亦初一进门,先是被灌了一回热粥,这才得空去沐浴。   只是洗完,人也彻底累瘫了,匆匆扒了两碗饭,便倒头睡觉,元氏给精心准备的那些花样吃食,他是一样都无福消受。   这一睡,便到了第二天下午才醒来。   没有一个人觉得他睡得久的,反而越发觉得这读书是真辛苦。   也是想到了这一层,周梨哪怕知道弘文馆那头没退房的日期到,也没去催促。   也是体谅这些人读书艰难,考场难熬,叫他们多休息一日。   白亦初当天下午醒来后,大吃了一顿,人才像是活过来了一般,脸上终于又有了属于活人的生气。可却又要忙着去书院同先生汇报自己答的试题。   周梨见他这样奔波,却也没法子,只让香附辛苦些,送他过去。   想着怕是要在那书院里歇一个晚上的,便与之说好,隔日喊香附去接他。   只不过第二日,弘文馆那边租住的灵州考生柳相惜那小书童却找了过来。   想是年纪小,遇着事儿就慌了神,见了周梨只哭哭啼啼的:“我家公子回来后,本来还好好的,也是吃了两大碗面条,不想这一睡,却是快两日了不见醒过来,我瞧着不是个事儿,喊了他一回,不想一起来,竟是吐了许多污物,这可如何是好?”   周梨一听,也急了起来:“找大夫看了没?”   “找了,大夫说是吃急了,伤了脾胃,只不过药我也给他灌了进去,却是不见结果,如今来找小周掌柜,只求你帮忙写一封信回家,叫家里来人接,免得在这里出事。”然后哭着报了自家的地址。   然周梨当初和他们签这租房凭约,自然是要看过户籍,哪里还需要他说一回。   只是没有料想到会病得这般严重,心里也没个谱,偏香附又去武庚书院那边接白亦初了,便叫了月桂一声,“你去帮我请小韩大夫,咱再去瞧一眼。”至于那给   寄回家的书信,到那头也写也是一样的。   月桂一听这事儿急,也是怕那柳书生真病死在弘文馆里,急忙把小韩大夫给拉了过来,一起去了弘文馆。   小韩大夫依稀听说那学生是在里头饿着了,出来又吃得急,两大碗干面下肚子,旁的郎中说伤了脾胃,也不知真假,但还是将自己那一套金针都给带着。   一路急匆匆到了弘文馆这里,才推开那柳书生住的房门,便觉一股酸臭恶心味道迎面传来。   原是书童去找周梨的时候,那柳书生自己爬起来了一回,却是将书童给灌下去的药汁都吐了个干净,脏了整条被褥。   不但如此,还将在那胃里头存放了两日的面给一起吐了不少出来。   如今黑黑黄黄的一堆,酸臭难闻。   小韩大夫果然是个合格的医者,见了面不改色,反而将那些污物检查了一回,似还能从中辨别出学生的病症,又给扎了几针。   月桂这会儿也去取了备用的被褥床单来给换了,窗户四处打开通风透气,那柳书叫大家给搬到了躺椅上,也不知小韩大夫这又是个什么办法,把他在上头摇晃着几下,忽然人就挣了起来,然后开始剧烈干呕。   小韩大夫见了,忙喊了他家的书童将痰盂拿去。   那柳书生虽是在病中,但这会儿脑子却是清明的,似一直都在憋着,见痰盂到了跟前,才没有再强忍,哗哗啦啦地,吐了一大堆秽物出来。   这头又给他清茶漱口,人才有了几分精神气息。   小韩大夫将他身上那几个针也都取下,问着他,“你觉得现下如何?”   柳书生只觉得腹中空荡荡,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用那虚弱无比的声音回着,“想吃点东西。”   “那就对了。”小韩大夫闻言,便松一口气。   周梨也只让月桂帮忙熬的粥给端过来,大家一起守着柳书生吃了,只见这二两米下了肚子,他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小韩大夫这也才道出他这病灶是如何引起的。   感情是他这书童年纪小,给准备的吃食没储存妥当,早就已经发霉变质了,可柳书生在里头,也是饿慌了神,满脑子都在那卷子上面,哪里顾得上这许多,只来了个囫囵吞枣,也不管吃下的是什么,只晓得能填饱肚子就是。   那时候就已经是在腹中埋下了隐患。   好不容易撑着回来后,小书童因煮粥不拿手,总是糊了锅底,便想着那面条也是软和的,也就给煮了两大碗面。   柳书生本又是饿极了,一口气全吃下,自然是和那原本就积累在胃中的霉物混合一处,堵在了胸口上。   这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只不过起先请来的大夫到底是有几分不尽心,马马虎虎的,吓得柳书生这小书童还以为他要命不久矣,将要撒手归去。   这厢见着人好了,小书童又是哭着同周梨和小韩大夫他们道谢。   柳书生心中也是感激,只不过当下也没多余的精神,只能将这救命之恩给记在心里。   这一耽误,便是大半天的功夫,他们正要回家,从武庚书院回来的白亦初反而过来了。   显然这边的事情他也只听了个片面,生怕闹出人命,所以见了周梨急忙问:“没出事吧?”   周梨摇头,只将小韩大夫细致又救得及时的事情道了一回。也是少不得把那马虎大夫说一通的,又见白亦初都来了,便道:“既然将小韩大夫请来了,不如托他给这里的考生都看一看,也好叫我安心些。”   天可怜见,像是柳书生这般的事儿,可不要再发生第二回 了。   就在此前,她是真担心柳书生一口气提不上了,断气在这里,那这房屋往后不好出租是小,不晓得人家里要多伤心欲绝了。   来的路上听柳书生的小书童说,柳家算是宽裕人家,但是三代单传唯独得了他这样一个,全家都将希望放在他的身上。   为此想着灵州那边今年大半年都在缺粮,也是闹得有些民不聊生,实在不忍心他在那边参考,就给出了些银子,送到这芦州来。   本意是叫他有个好些的环境,哪里晓得会出这样的事情。   而白亦初当下听到周梨的打算,也觉得这样妥当些,只不过有几个学生已经相约着出去了。   周梨想既然是能出去玩,可见身体素质极好,便没有多管,便请小韩大夫给还在屋子里的考生们检查了一回。   多少都是有些胃上的问题,但也不大,好好调养个几日就回来了。   为此周梨才放心,只叫月桂送了小韩大夫回去,两人一起漫步走在街上。   今儿本来就是有些阴沉沉的,那天空上好似被蒙了一层灰罩子一般,这会儿已吹风,那罩子被吹漏了,稀稀落落的便掉下来几滴雨水。   两人被砸了个猝不防及,和大部份路人一般,都挤到了街旁的屋檐下去。   想着都已经秋天了,这雨下不了多大的。   哪里晓得雨点越来越是密集,不多时街上便是大大小小的水洼,街上的马车疾驰而过,一时溅起不少水泡。   他俩倒是没被积水所溅,但眼见着这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天色又逐渐晚,各家各户都关了铺子门,白亦初便叫周梨在这里等他,自己跑进雨里去,不多会就拿来一把油纸伞。   撑着伞,两人一起沿着长街往回走。   今年十方州的难民们涌入这城中,倒是将城里的排水都重新修葺了一回,如今再逢着下雨,这街上也没得有多少积水了。   可即便如此,那路上终有不平之处,积了不少水洼出来,周梨还打湿了裙摆。等着两人回到家中时,多少是有些狼狈的样子。   柳小八已经回家去了,香附等在铺子门口,见他二人回来,才将铺子们关了,急忙喊着去后院里换鞋烤火。   也是从今儿开始,这天逐渐就变凉了起来,隔日满街竟然是找不到一个穿着秋衫的人,或多或少都穿了一件夹衣。   白亦初收到了不少邀约帖子,只是他瞧了一回,都兴趣泛泛,“都是些装模作样的,我才不信他们这个时候有雅兴作什么诗写什么词,不过是想探一探,我的卷子到底如何罢了。”   于是便一一给回绝了去。   周梨却是捡起那些邀约帖子瞧起来,见着也没什么熟人,“也是了,这大冷的天,不如在家里烤火安逸。不过听说城外的菊花开得好,你真不想去看看?”   “你想看?”白亦初反问她。   周梨摇头,“我没有那样的雅兴,过几日大抵放了榜,大抵要忙一遭,若是弘文馆那边的考生都中了,明年我那屋子必然是更好出租出去,若是没有中,我听他们那口气,大部份人是打算留下来的。”   反正她这房子错开了考期,房租又不高,好过这些考生来来回回在路上耽搁的银钱了。   留在这里还免去了那奔波的劳苦。   白亦初也没那附庸风雅的兴致,不过想着若是周梨想看,必然是要陪着她去的。   如今见她没那意思,觉得也好,“这几日天是怪冷的,我还怕你出去受了寒气。不过弘文馆那头,如今我也得空,我去办便好,你也不用样样都亲自去过目。”   他能帮忙,自然再好不过的。只不过周梨想着,若是白亦初真榜上有名,那个时候只怕也没这闲工夫了。   只不过当下也不晓得一个结果,便也没说这些莫须有的事情。   就是临近要放榜了,大家又都开始紧张起来,元氏也拿不定主意白亦初到底能不能考中,但暗地里还是将那该准备的东西都给备好。   只等着放榜那日能用上。   周梨其实已经与她说过了,就算是中了,也不过是个秀才罢了,用不着那样大操大办的,一家人围在一处吃顿饭便是了。   可元氏觉得这是天大的喜事,周家往上数好几代,硬是没有个秀才郎君。所以即便白亦初是个入赘来的女婿,也是一样不能轻怠了。   周梨见拦不住她,也懒得再多管,只是和白亦初通了一回气。“元姨盼   着你的高中,好扬眉吐气一回,到时候她若是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你都视若无睹吧。”   白亦初听罢,笑了一回,“难为元姨这样信任我,任她欢喜去,反正我这一辈子也就只考这一回秀才。”   周梨听罢,心里也开始盼着放榜了。   只不过当下大家都在传,今年那宋晚亭必然是榜首无疑了,只说他做的文章卷子,叫他祖父宋老太爷看了一回,也夸赞不已,更不要说是清风书院的先生们都连连称赞。   周梨听了这话,心里不免是有些紧张起来,但是又觉得那宋晚亭自己不熟悉,不过左右见过了那么一两面,但看着是有几分风流才子的样子,可行为举止却是过于呆板了些。   就那日在考场外的事情来说,都要临进考场了,他还敢随便吃东西,说他是单纯还是愚蠢呢?   只和白亦初悄悄说道: “我虽没有什么大本事,但自认为看人也是有几分眼力的,那宋晚亭这个榜首怕是有些悬了。”   “你倒是操这一份心做什么?外头也有人说我乡下小子异想天开,竟然还想夺榜首,简直就是白日做梦。那你快看我,我可是能得这榜首?”   周梨想起自己砸下去的那些个白花花银子,“你必然夺,不夺得这榜首,咱就喝西北风去。”   白亦初这才意识到,可能周梨下注押自己夺得榜首,不是简简单单几两银子了。一时也紧张起来,“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押了多少?”   周梨见他一下这般认真,只得无奈比了比一下手势。   白亦初看罢,只觉得天旋地转,有些要站不稳的意思,好一会儿才稳住了心神,“你没同我玩笑吧?”   “这样的事情,我和你开什么玩笑?”周梨本来一开始没往他头上押那么多。但都是凡人嘛,外头那些个流言蜚语传得风风火火的,听得多了,难免她就有些上头了,于是那日喊着香附去了钱庄,将银子都给取了出来,全押在上面。   不但如此,还告诉他云长先生也押了不少,好大一笔,应该也是明年武庚书院的开销。   白亦初听后脸色更难看了,只按着太阳穴叹气,“你们这是要叫我做千古罪人啊!”本来他也没多紧张的,就算是没得榜首,那也是秀才在身。   可是谁知道这些人如此信任他,竟然往他身上押了这许多银子,他在心里细算了一回,自己就是作几辈子的工,也还不上啊。   好在明日就是放榜日子了,没叫白亦初多煎熬。   他自己和柳小八一早便去蹲榜。   周梨起来不见了人,晓得他也去广场上,不免是惊讶,“他不是说不去的么?”   元氏也万分紧张,嘴里却说起了玩笑话来:“他说你们往他头上押了银子,有压力,若是没得榜首,他就直接一趟跑了。”   周梨吃着早膳,也有些想去广场上看看,可元氏接下来的话,又将她给拦住了。   “这一次,开了好几个大盘,往上砸钱的可不少,都等着今儿翻本,街上这会儿全是人,都往广场那边去。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这身板纵是挤进去了,几时能摸到那榜下还不知道呢!倒不如老老实实在家里等着便是了。”   周梨一想,也是了。这样人多的地方,自己还是少钻。毕竟那梦里头,自己还是早死了,可是现在自己身体健康,所以没准会出意外什么的。   一想到这个问题,周梨心里是有几分烦躁的,也没有心思看书。   元氏她们瞧见了,只当她是着急外头的消息,只连翻出去打探。   只是衙门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按理那一早就该放榜了,哪里晓得临近了中午,还没有半点消息。   那守在榜下的人,早就急得不行,一帮人喊着要去衙门口问个究竟。   也不知是不是这动静闹得太大,那头终于出榜了,几个踩着厚底靴的衙差挤了进去,只将几张大报往上一贴,还没压严实就叫榜下的人给挤开了。   白亦初见着前面一下全是黑压压的人头,自己连想用轻功跳起来都没这空闲之地,只能心急如焚地往前挤着。   柳小八虽是块头大,但是在人群里活动更是艰难。   两人正是见缝插针往前去,忽然听得有人喊白亦初,“你莫要挤了,你的榜首,恭喜恭喜了。”   白亦初以为听错了,有些失态地将那从榜下挤过来的人拉住,“果真是我?”   “是你。”那人回着,却又几分颓败之意,“早晓得你真有这本事,我押了你的头上便是,如今亏完了都。”   这些来看榜的,考生占了一部份,下注想要赢钱的人也占了一部份。   如此,才将这里挤得密不透风。   而白亦初却仍旧不敢相信,不是他沉不住气,是周梨把身家性命都压在了他的头上。   好在这会儿大家听说他是榜首,一下都给让开了道,好叫他和柳小八上前去,果然见着那最前面就是自己的名字,也顾不得去瞧那宋晚亭到底名在何处,只欢喜地高声大喊起来。   到了榜首,欢喜是正常的。   却不知白亦初得了榜首欢喜,是因保住了那些个银子,还能赚一笔。   等他这人还没挤回家,他在榜下高声振奋的消息倒是先到了家里,所以回来被周梨笑,“你什么时候这样沉不住气了?”   “那么多钱,哪个能沉得住气?”榜首已经在身上,白亦初现在是一身轻松了,也不管周梨说什么,脸上总洋溢着笑容。又问周梨,那些钱什么时候能取,还说以后要好好念书,周梨下次还押自己,这可比辛辛苦苦来钱快多了。   他高中得了榜首的消息,这会儿已经满城传开,不说邻里间祝贺,便是那些个同周梨有些生意来往的,也是打发人来送礼。   家里一下热闹,也亏得元氏早前便做了准备,如今瓜果茶水什么,不差了客人们。   只是要招待的人太多,自家人反而顾不上欢喜了。   最终这一日反而是个个忙得脚不沾地,等着客人们都走了,还留下一大堆的事情要做。   周梨已经累瘫了,只和白亦初打着商量,“下次可别来家里了,咱上酒楼里去,闲杂事情,跑堂的都能办,咱只需要同人打招呼便是了。”   白亦初也没料想着,中个秀才会有这许多人前来祝贺,那认识的面生的都有,人又是上门贺喜,总要说上一两句话。   他这会儿也觉得喉咙都要冒了烟,只和周梨说道:“明日只怕还有人来,我得去书院躲一躲,你也早些出门去,到时候只有元姨她们在,想来大家也不会多留。”   周梨想着这样会不会不太好?但是一想到今日这般忙碌,还是决定就按照他的意思。   于是第二天一早就跑去了弘文馆那头。   不想又叫安先生给唤住。   安先生知道周梨这小夫君被寄以厚望,却也没有想着,他真会这小小年纪,就一举夺得榜首,当下只问着周梨,“可有他的卷子?”   周梨摇头,“他回来倒是默写了一回,但都给云长先生那边瞧了,没放家里,你是晓得,家里都是些女眷,留着也无用。”   安先生有些惋惜,本来还想拿来做范本的。又有些懊恼,说昨日过去该去问   问的,只是见着那会儿人多,没好上前去打扰。   这倒是叫周梨有些诧异了,昨天太忙了,她也不晓得安先生去过,那收礼的账簿子,莫元夕在整理,自己也还没去看。   当下听到安先生的话,也客气地请了他改日一家过去吃饭。   安先生自是道谢了,却仍旧对白亦初的卷子心心念念的。说罢又夸赞周梨运气好,“你这里的考生们,有六成在榜上,可比那清风书院都要高出一成来,明年不怕这房子不好出手了。”   当然,考生们都住在这里,也照顾了自己的生意,所以安先生最是高兴,昨日还领着妻子过来帮这些新晋的秀才们打点了一回。   周梨听得这话,心里头自然是欢喜,又暗自庆幸着,今日没空着手过来,当下只一一拜访了一回,又问他们的去留。   不想这些个中了秀才的,连带着那柳公子都要继续住下去,打算后年便在此处冲击乡试了。   至于那些个没中秀才的,要回家去苦读两三年,也是趁着今日周梨来,把房屋给退了。   只是这退出来的房屋没过夜,当晚便又有和柳书生他们一般打算留下来的考生给租了,马上搬进来。   周梨一天的功夫,也都全放在了上面。   哪里还有心思去留意旁的事情,俨然早将大家都传言宋晚亭必得榜首之事给忘记了去。   加上白亦初当日去了书院也没回来,直至过了两天,这会儿周梨已经喊了柳小八和香附一起去将那因押白亦初而翻倍赚的银钱取回来,又存到了柜上。   这才听着人提起那宋晚亭,忽然想起,回来便问白亦初,“那宋晚亭第二名么?”   白亦初摇着头,“第二名大抵还好些,头上就一个我。”   只是没想到,那宋晚亭竟然排到第九去。这就出乎意料了,早前大家都那样传,连他家的老太爷都觉得他这榜首十拿九稳。   谁晓得今年的学子们一个个这样了不得,比往年都要厉害,硬生生将他给压了下去。   又悄悄和周梨说,“你猜那日为什么一直拖到快中午的时候才放榜?”   周梨如何晓得?只不过见他那表情就晓得是有些八卦内幕的,立马来了兴趣,“这里头有什么说法?”   果然,原来也是巧了,那考官里有一个是宋老太爷从前的门生,宋老太爷如今虽然是告老还乡了,但是那威望名声总还是在的。   宋晚亭的父亲又还在朝中,所以自然是有所来往。   榜单一出来,也是要先告知自己的老师,好叫他心中有个数。   没想到宋老太爷看过之后,竟然是不愿意相信是真的,甚至觉得是这些个考官们不公允,肯定是徇私了。   于是非得要看卷子。   可他现在又非朝廷官员,那考生的卷子怎么可能落他手里去?也是如此,耽搁了一回,才拖到临近中午放榜。   又道:“他家这老太爷,怕是做官做糊涂了,自己都告老还乡了,还想耍在官场上那股子威风。我听人说,本来他也不至于排到这第九的,是他这祖父闹了一回,叫其他两个考官心生不悦,索性给他画了一个×。”是没有叫宋晚亭落榜,但也叫他从前五掉到了前十。   周梨听罢,也是替这宋晚亭惋惜,“如此说来,他如今怕是不好过了,那许多人都将银钱押在他的头上,现在不但没得榜首,还险些丢出前十。”而且早前又在城中炒得风风火火的。   白亦初这会儿却已经有些坐不住,人虽然坐在周梨身旁,但手却是已经耍起了招式来,嘴里只说着:“我和他也算是打了几次交道,人是傻愣了些,但才学是有一点的,去年叫清风书院连累背了人命,今年又叫他家里牵连。我要是他,这会儿可赶紧找个庙里烧几根香拜一拜了。”   有没有真才实学周梨不清楚,不过细数起这宋晚亭,从去年七夕到如今,的确是倒霉。   但周梨有些疑惑,“你对他倒是上心。”   “我对他有什么上心的?只是见着也是能说道一处去的,怜他白白将光阴浪费在了清风书院里。如今我们武庚书院虽是也有不少学生,但底子到底是不如那边,真要想叫武庚书院长久,到底是要几个学生来打响名声的。”也正是这样,白亦初是有些想将人给哄到武庚书院里来的。   只不过眼下还没得机会罢了。 第46章   周梨那脑子里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只猜测起来,“若说早前将宋晚亭捧上天是那清风书院的手笔,可这后来他们家也这样沉不住气, 就他那祖父,还是在朝中做过大官的,这般急躁行事, 好生奇怪,别是他们家要出什么事情了吧?”   白亦初本想叫周梨莫要胡说,可听她这样一分析,这宋老太爷的种种行事,还真是有些那意思。   不过还是告诫着周梨:“这样的话,我们俩私底下说一说便是了。不管怎么说,那瘦死的骆驼比马都大, 这样的人家我们是惹不起的。”   他说完这话, 看朝周梨的目光,隐隐有些忧虑。   这叫周梨不免是担心起来,“怎么了?”   白亦初也没心思把玩招式了,两只手臂无精打采地垂了下来,“我找了人打听,那上京里,真的有李司夜这一号人。”一双灿若星光的眼睛里, 此刻蒙着一层浓浓的担忧。“和你说的一样。”   周梨急忙安慰他, “那又如何?如今你已经是秀才身份了,便是真的要和齐州打,也不会轮到你了, 他又没上学,如今你们算是没什么交集了。”   白亦初是和李司夜错开了, 可是他担心的一直是周梨。   梦里的周梨仍旧早早离开了他,所以他看着眼前还鲜活恣意的周梨,心里莫名是有些害怕的。就怕哪一天,这个世界上忽然没了她的存在。   但眼下看着周梨好好的,他也没敢将那些话说出口。   人家常说一语成谶,从前他是不在乎这些的,可眼下在乎周梨,就不敢随便开口了。   又见她因自己而露出忧愁,便将心中那些担忧不快都给压了下去,换上一张笑脸来,“弘文馆近来是无事了,书院那边云长先生也叫我好好休息几日,我们去城外赏菊登高。”   “好啊。”周梨虽没有那闲情雅致,但想着来了这州府这么久,一直忙于生计问题,也没有好好四处游玩,如今听他提议,自然是高兴的。   又邀着家里人都一道去,还请了小韩大夫。   只不过连续两日的阴雨,第三日才放晴,趁着这难得的好太阳,一家老小便迫不及待地上了租来的马车,一起往城外去。   元氏却还惦记着粮食的事情,如今那新粮一上来,她就有了要买来储存着的习惯。   到底是闹灾那一年给饿怕了,所以马车上还在和周秀珠念叨着个事情。   高高兴兴玩了两日,前来拜访白亦初的人仍旧是不少,周梨见着光景,也是耽误家里铺子,便叫他早些回了书院里去。   也是过了两日,那天一早下起了毛毛细雨,城中各角都荡漾着晚秋的萧条凉意,街边也不晓得哪里飞来了许多的落叶,叫风卷在一起,如今被雨水再一浸泡,便发出一种腐朽味道来。   衙门那边喊人遍街清理着,小摊小贩们也被迫挪位置,不高兴的抱怨声音从街头巷子里传过来。   周梨趴在柜台边上嗑瓜子,只觉得还是忙一点好些。她身后的小炉子上,烤着两个地瓜,已经能闻到香味了。   “这天冷啊,我见着从城外山上下来的那些人头上,竟然还结满了霜粒。”柳小八朝着掌心哈了一口气,坐到小炉子边来说着。   周梨也附和,“亏得咱们去看花看得早,听说这两日都给冻没了。”便说那一处摆摊卖吃食的太心黑,一个烤红薯竟然要好几个钱,那钱在城里都能吃一碗热腾腾的馄钝了。   两人吐槽着黑心贩子,街上忽然传来一阵疾驰马蹄声。   但凡一下雨,街上人就少。人一少就显得十分清冷,忽然多了些人,大家都积极热忱地却瞧。   周梨和柳小八是一起起身朝铺子外面看去的。   却见是二三十匹大青马,上头坐着的都是些生面孔,穿着甲胄腰间挂着剑。在他们的屁股后面,还跟着十几个小队的衙差。   整整百号人了。   这些衙差倒是衙门里的,只不过眼下一个个面色冷肃。   一直等着队伍从铺子前面打马而过,两人这才惊呼起来:“这是怎么了?”   四邻八舍的也都纷纷走到街上来,目光仍旧追随着已经走远了的队伍,嘴里满是疑惑言语,三五个交头接耳,猜测着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还有人凑来问周梨:“小周掌柜,你和那知府大人多有来往,可是晓得是出了什么事情?”   说起来,自打白亦初从考场出来后,周梨就再也没有见过公孙曜了。   那余经历倒是遇着一回,却是急色匆匆的,也不知道在忙个什么,反正也没工夫和自己打招呼。   她摇着头,“衙门的事情,我如何晓得?”一面和柳小八说:“要不咱去看看?”她瞧见已经有胆子大的,追着那队伍去了。   柳小八看了看铺子里的卤菜,还有周秀珠那边也开着门,她自己却在后院里慰衣裳,便道:“罢了,若是去了,有人过来,怕是忙不开的。”   又说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很快便会传开,哪里需要亲自去打听。   果然,两人这才坐下将那烤熟的红薯剥了皮,便   听得街上有人说:“宋家叫抄家了!”   “抄家?”周梨眼里全是惊诧,她回想起那日和白亦初闲说那宋老太爷行事不对劲,如今听得这话一时也是站起身来,哪里还顾得上那香糯的红薯,只赶紧擦了手跑出铺子问。   然大家这会儿听来的消息七七八八,压根就不齐全,周梨东拼西凑也只晓得一个大概,无非不过是新帝还是要准备和齐州保皇党打,钱粮不够便彻查起了这些贪官污吏,便追到了这宋老太爷的头上来。   哪怕他如今已经告老还乡了,但仍旧是没有逃过。   所以如今宋家不但是被抄了家,他儿子也就是宋晚亭的父亲也被革职,听说要被流放呢!   至于其他人如何说,眼下也没个谱。   周梨忽然想起宋小姐那高傲的脸,也不知她怎会儿该要怎么活了?她回到铺子里,柳小八对这样的事情没她那般上心,只骂道:“活该,听说当初拨给咱们这边的安置银子,叫他贪污了不少呢!活活饿死了多少人!也亏得有公孙大人自家掏了私房,听说当时为了给咱们芦州的老百姓筹粮食,把他母亲的嫁妆都卖去了大半。”   不过又说皇天有眼,如今圣上开明,查清楚了这些事情,已经替人把嫁妆给赎回来了,听说朝廷还要表彰他,指不定这次是真要给调回上京去了。   信息太多,有几句真假周梨也无从判断,只是想着宋家那么多人口,如今老爷们都要被流放,那下人们肯定也是要被发卖的,还有他们家那些田产房屋什么的,朝廷又不可能一直捏在手里,必然都是要转手卖出去换成银子的。   想到了这里,哪里顾得上去管宋家的案子了,如今只想着他们家的田产房地能不能便宜些。   自己趁着这功夫给买过来。   多攒几个钱,往后白亦初真入了仕,手头宽裕些,不必紧巴巴的盯着那点俸禄。自然也就不可能去碰那不该碰的钱。   只不过这会儿已经晚了,她是第二天才去找的正方脸。   一和正方脸提起这宋家的房屋田产,正方脸便兴奋道:“巧了去,我正想着你手里房产不少,却是没有什么良田,如今宋家现在几十亩上好的水田,我们牙行里也分得了些,过两日东家便要拿出来了,你若是有意,我便去给你想法子。”   宋家的水田,自然是上好的。平日里碍于他家的权贵,大家肖想不得。但今时不同往日,所以人人都盯着呢!   周梨想到这里,有些担心,“价钱怕是不低。”   “高不高低不低的,也不会太夸张了去,终究是朝廷要出手,他们自己也不好把这原来的市场给扰乱了。”正方脸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又不是私人出手,坐地起价。   周梨这才放心了些,又问起宋家可有什么好房产。   正方脸细数了几处自己知晓的,都是些怡情雅致的院子,若是逢着花开时节去游玩,倒是有几分意思的,但平常却不合适住人,而且里头的花花草草又要人时常打理,叫他看来就是赔钱的玩意儿。   周梨一听着话,连连摇头,“那罢了,这般的院子,只怕赚来的钱还不够雇人管那花花草草呢!你与我说说他们家的铺面吧,总不可能这么一大家子,就靠着那几十亩水田过日子吧?”   正方脸却是摇着头,“说来你怕是不信,他们家除了宋老夫人留下的那一间当铺,便没旁的铺子了。”只说那宋晚亭有个二叔,以前在上京也是出了名的败家子,又好赌。   家里的铺子几乎都全葬送在了他的手里。   如今就是那间当铺,也是赔着钱的。   可即便如此,宋家明明已经是没个什么银钱来路了,但仍旧是过得奢靡富贵,可见这宋老太爷是贪得不少了。   难怪坊间多的是要喊着要把他杀头的。   “对了,那宋公子如今也不在清风书院里上学了,听说他虽是有这秀才身份,免去了流放之罪,但也没了秀才的身份,以后就是一介白身,偏偏家里吃了这样大的罪,他是没机会再入仕了,现下又没个秀才身份,做个先生都难。”   宋晚亭有这秀才身份免了流放之罪,可是他们家的女眷和其他男丁,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听说女眷们都卖了那种地方去,男的几乎是流放。   周梨只觉得恐怕,回了家里也听元氏他们在说此事,果然是要遵纪守法,不该自己的银钱不要多拿一分。   又道宋家这些人活该,连老百姓的要命钱也要贪。银子虽然是宋老太爷贪的,但这些钱宋家人却是都花了,如今也活该他们这个下场。   这是一件大事情,在城中沸沸扬扬闹了小半个月,早将白亦初这个十四岁少年郎一举夺得榜首的热度给压了下去。   周梨也终是将宋家的田产都买到了手里来。   正巧已经是入了冬,于这水田算是农闲时节了,这日便趁着得空,喊了香附一起,一起到了这城外的三丫口。   这便是水田所在地了,旁边不远处就是河,所以这水田从来都不缺水,加上本就有那河中淤泥肥田,因此稻谷每年都长得极好。   也是这般,这价格上是有些贵,但周梨还是咬牙给买了下来。   她和香附赶着驴车,一路颠簸着走了两个多时辰,才到了这三丫口,铅灰色的天空下,只见那一片灰蒙蒙的山峦叠影下,便是一片片水田,依稀可见几只野鸭子在这里头啄着什么。   这附近有个小村庄,听说大部份人都是宋家的旁亲族里,这里的田也几乎都是雇他们来种植。   他们离得近,就守着这田,周梨是想继续找他们种的。   因此今天来这三丫口,也是为了和他们提前商议好此事,以免过年后不耽误春耕。   没想到她竟然在这里见着了一张熟面孔。   那原本该被卖到那种地方的宋莲衣,竟然也在此处,虽是换下了那一身华丽的锦缎衣裳,但周梨还是一下给认了出来。   只不过她没想着周梨已经认出她,还用一种莫名其妙仇恨的目光看了周梨一回,方和那几个村里的姑娘走了。   周梨一直都没明白,这个宋莲衣到底是个什么人?自己是从来没有得罪过她,可她一而再再而三拿鼻孔看自己。   但回头一想,如今人已经落到这步田地了,懒得同她计较了。   只喊了香附去问村里人。   村中的人晓得周梨是这几十亩田产的新主人,也不知是见她是个小姑娘还是怎的,居然拿乔,只同她说道:“往年我们给宋家种地,虽每个月只给那些钱,但寻常往日,没少给我们旁的好处,你这里我们也不要你多给,就在添这个数罢了。”   周梨一看对方这漫天要价,眉头微微一蹙起,也不再多谈,只叫了香附上驴车,转身走了。   村里人见了,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想着她不雇本村人种,难不成还能亲自来种么?   周梨这会儿坐在驴车上,越想越气,甚至觉得有可能是那宋莲衣从中作梗,真是气得有心将给举报了。   但最后也就作罢,只同香附说,“他们不愿意便罢了,咱们直接去城北,那边多的是十方州的人想要种,直接租给人便是。”   香附却是有些担心,“可那些人就守着田,若是不叫他们种,若是到时候使了坏,可如何是好?”   这个可能性也是有的,周梨也是憋着一肚子的气,“那边是丢荒了,也不可能给他们了,一帮不知好歹的,我瞧那村里左右不过就这些个田地,他们若是不种,回头怕是饭都难吃饱,我有心照顾,愿意继续雇他们来种,却还敢坐地起价,也好意思漫天开口。”   她这满肚子的气。   一路到了这城北,要往瓦市里去,便将驴车找了地方停下。   香附却找人看驴,她在一旁等着,一双眼睛到处闲看,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中午才遇着宋莲衣,这会儿就看到了宋晚亭。   只不过才差不多一个月的功夫没见,那宋晚亭跟换了个人一样。   如今没有了那华服加身,他自是少了那股子风流倜傥,一身粗布短衣,肩膀上的线已经松开,露出些黑乌乌的棉絮出来,头发油油的,贴在头皮上,粗糙地用一跟布条绑着,正卖力地跟着几个大汉搬运着货包。   也不知那里头装的是什么,看起来很重,将他整个人压成了九十度的样子。   周梨凝着眉头,却是没对他生出半点同情之心,反而想起那宋莲衣,心里莫名一肚子的火气来。   也就朝着他走了过去。   宋晚亭早便察觉有人打量自己。   但他早已经习惯了,自从宋家一夕之间发生了巨变,每日这样落在他身上的探究或是嘲讽的目光多了去。   他也逐渐开始习以为常,自动去忽略。   以至于周梨走过来拦住了他,他才抬起头看过去。   见着是周梨,心里是有些诧异的,听说她用押白亦初中榜首的银钱买了自家的田产,只是她跑到这里来拦住自己,所为何事?   “小,小周掌柜?”他试探地开着口,一面却因实在无法长久承受着压在身上的货包,终究还是绕过周梨,去将这货包给卸下了。   回头见周梨还等着自己,只得腾出些时间走过来,“你是有什么事情么?”   周梨黑着脸,“我今儿去了三丫口,看着宋姑娘了。”   只不过周梨一说这话,那宋晚亭就吓得面色苍白,似乎生怕周梨去告密一般,急得忙要开口。   不过周梨却先他一步继续说道:“你家的田产如今在我手里,我本意是继续雇你本家人帮忙种的,只不过他们漫天要价,我方来了这头找十方州的人去种,如今既然在这里遇着你,那我先同你说了,我那田里往后若出什么事情,我便只找你们宋家人。”   她说完,也不理会这担心她把宋莲衣之事说出去的宋晚亭,直径就走了。   那厢香附已经将驴车安排好,见着她跟一个瘦弱的苦力说话,甚是不解,“姑娘认得?”一面往宋晚亭甚是探了两眼,还是瞧着陌生得很。   周梨回着:“宋晚亭,我同他说那三丫口送家人坐地起价的事情。”   这下换香附吃惊了,一脸难以置信地回头打量那宋晚亭,“呀,怎么短短时间变成这一副样子了?”这哪里还有什么清风书院双杰的样子了?又啧啧几声,只说人果然都是要富贵才能温养出来。   但见着如今宋晚亭也这番模样,“那三丫口的宋家人愿意听他的?”   “能不能叫那些人听他的,看他的本事了,反正我是提前打了招呼他,他们若是敢使坏一分,我就敢报官,总不能因为他们穷他们就有理,我便要原谅了他们吧?”更何况周梨想,那宋莲衣在村子里呢!宋家人只怕比谁都怕报官呢!   然而在村子里的,又何止是宋莲衣呢?   担惊受怕的宋晚亭做了一天的苦力,在这偌大的城中却是没有一处可歇脚的地方,到底还要趁着没关城门,急忙出城去三丫口落脚。   踩着烂泥走两个多时辰,总算到了村上。   他妹妹和母亲都在这里。   不管是生活环境和物质的巨大落差,都叫她们一时适应不过来,但更要命的是他们现在连吃口饭都成问题了。   如今母女俩还要指望着宋晚亭这个弱书生去赚钱。   眼下宋晚亭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却见她柴米油盐酱醋茶不分的母亲和妹妹还在等着他煮饭。   这几天来,一直都是这样的,他其实也不会,可想着自己如今是家中现在唯一的男子汉,总不能叫女人吃苦受累了。   便多担待着几分。   可今日的他太累了,又一路踩着烂泥稀雨回来,此刻只剩下满身的疲惫,见着冰锅冷灶,一时觉得这家里好像比外面更冷了好几分。   “哥,你怎么今日回来得这样晚?我和娘都快要饿死了。”宋莲衣正拨着灯芯打发时间,见他总算来了,嘴上忍不住埋怨。   宋晚亭想起自己担忧了她们一天,如今见她们俩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可见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那小周掌柜压根就没有去告密。   这原本的担忧危机一旦解除,这使得他浑身一时间都被疲惫所占满了整个身体,有气无力地靠在泥土墙上,“让我先歇会儿。”   宋莲衣‘哦’地应了一声,随后便主动与宋晚亭说道:“我今日看到那个村姑了,她竟然还妄想叫用从前的银钱雇佣大家给她种地,想得美。”   她若不提这事儿,浑身疲倦的宋晚亭一时是想不起要说这个事情的。当下听得这话,不禁抬眼才她看过去,“所以你便同大家出主意,要高价钱?”   宋莲衣一脸的得意,“是啊,她果然被气得马上就转身走,不过想来要不了两日,她还是要哭着回来求大伙的。”她年纪比周梨要大,说这话的时候,那姣好的面容上满是兴奋和雀跃。   只瞧表情的话,她美貌天真纯洁。   只是如今这一切在宋晚亭看来,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愚蠢感觉。   宋莲衣以为兄长会夸自己,毕竟以往兄长最疼爱自己了。也是这般,她才几次几番抛头露面,出去替兄长出气的。   有一次还特意到了周家的铺子门口,将周家狠狠羞辱了一回。他们家那卤菜,就只配叫花子吃!   可是现在她没等来宋晚亭的夸赞,反而叫他用一种陌生又奇怪的眼神看着,这让宋莲衣忽然有些头皮发麻,“哥,怎么了?”   宋晚亭忽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你自作聪明。”然后环视着这漏风的土墙屋,“咱们在这里,只怕住不得多久了。”   一直觉得是兄妹俩斗嘴的宋夫人听得这话,终于抬起头来,“我们要搬回城里了么?这里也实在太难熬了,房屋破败成了这样,如何住人?”   宋晚亭发现一个问题,他觉得自己以前眼里高贵天真的妹妹,其实很蠢,而优雅温柔的母亲,除了穿衣打扮听戏,什么都不会。   她们俩甚至还没有弄清楚现在宋家到底是什么光景,竟然还妄想着能回城里去继续过从前那样的奢靡日子。   他忽然有些想想笑,“娘,莲   衣,你们不会觉得,我们只是来此处避难一段时间吧?”   “难道不是么?”宋莲衣挑眉,她不信祖父和爹一点办法都没有,在朝中那么多年,那么多人脉难道是白搭的么?   却不晓得,有句话叫做树倒猢狲散。   不过宋晚亭却没有打算再多解释了,只有种深深的无力感,抬眼看了看宋莲衣,“你今日撺使村里人们将价格太高,小周掌柜已经另外找人种此处的田地了,往后村里的人断了营生,你叫他们如何活?你觉得我们还能继续在此处住下去么?”   宋莲衣一脸的愕然,显然是不敢相信,声音一下提高了几分,“那个村姑她居然敢另外找人?难道她不怕我叫村里人把路堵了么?”   蠢!是真的蠢!宋晚亭此刻对妹妹只有这样一个评价了。一面深深吸着这寒凉的空气,“她今日告诫过我了,到时候若真有人闹事,她便去报官。而且她今日已经认出你了。”   “这怎么可能?”宋莲衣不信,甚至觉得兄长今日奇怪得很,一直都在偏向那个村姑。   宋晚亭却不大算与她争辩,也没有余力再去做晚饭了,只打起帘子,也没精神去洗漱,直接躺倒那稻草铺上,“今晚收拾东西,明天另外找落脚地吧。”如果她们不想被抓到,送去那种地方的话。   这个时候的宋晚亭也发现了,自己虽是家中现在唯一的男人,但是他真没有这个能力承担起作为一个顶梁柱该有的责任。   他忽然想通了,自己为什么叫白亦初给超了去吧。   外头的宋莲衣却见他就这样去睡,嚷着还饿肚子呢!宋夫人不知道安慰了她什么,方才停歇下来,不多久宋晚亭便听得她们也吹灯睡了。   翌日一早起来,却见母亲和妹妹还没起,也没收拾包袱,便过去催促。   只是两人这会儿又不打算起来,他无奈和要上工,怕去晚了人家又不要自己,顾不得只能匆匆去了。   一连几天,皆是如此。   直至有一日他回来,发现家里空荡荡的,那点破败行李也还在,急匆匆正要去找,村里一个老实的将他唤住,“你别找了,大家都晓得了你们本就不是来避难的,你们是来躲罪的,村头宋三把她们送衙门去了。”   宋晚亭听得这话,只马不停蹄地朝城里赶。   只不过这个时候,城门已经关了。   他在城外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急匆匆进城去,直奔衙门,想要打听母亲妹妹被卖到了何处去。   却被无情拦在了外头,朝着衙差们磕了好些个响头,也没人理会,反而引来了一阵阵的无情嘲风。   他无计可施,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晃着,又跑去了城北那些青楼巷子里找人,但却挨了好几顿毒打,叫人给赶出来。   那落魄之际,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天冷了,逛一会便回去,他们要的东西那样多,总不能每次样样都给带齐全了。”   说话的是白亦初,他今日沐休回来,和周梨一并上街,顺道替小狮子他们带东西。   只是他这几个同窗,实在是难以伺候,每次吃喝玩乐都要一大堆。   若是往昔天气好,白亦初也乐得在街上转一转,可是现下天气越来越冷,他看着周梨那已经冻得通红的小脸,有些不舍。   说话间,只将伸手去探了探周梨怀中的手炉,就生怕不暖和了。   这时候发现有道目光朝自己看来,转头看过去,只见是那衣衫单薄的宋晚亭。   宋家发生了巨变,这事儿城里没有一个不晓得,即便他锁在书院里,也是略有所闻,加上回来后又听周梨说,早就已经有了数。   但此刻真见着宋晚亭这般光景,也是有些错愕的。   周梨见他发呆,顺着他的目光瞧了过去,也是看到了宋晚亭。   宋晚亭先是窘迫,后来又以一种认命了的态度接受这个事实,踩着一双露了脚趾的布鞋走过来,冻得灰白的大脚趾上,沾满了稀泥。   只是他走过来了,却不知该如何向他二人开口。   “宋兄。”白亦初率先打破的沉默。   这一声宋兄,在宋晚亭听来,实在是久违了。他有那么一瞬间,只觉得眼眶热热的。   这段日子里,大部份人都称呼他为‘宋家那个’,以往拥护他夸赞他的同窗朋友们,一个个将他避若蛇蝎,又或者将他践踏得毫无半点尊严不剩。   他旋即苦笑着回了一声:“白兄。”   周梨一直没搞清楚,起先白亦初想要结交宋晚亭,想将他弄去武庚书院,自己可以理解。   可现在宋晚亭虽非戴罪之身,但不可能再继续读书挣功名了,就更不知道他图宋晚亭什么。   但是白亦初开口邀了宋晚亭,她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也给足了宋晚亭该有的体面。   白亦初请宋晚亭吃了一顿便饭,又十分委婉而不伤体面地给了他一些银子安身。   这叫周梨有些不解,生怕银子打了水漂,回去的路上只忍不住问白亦初,“你到底图他个什么?人又不是特别有大智慧的那种。”真聪明的人,不会叫自己落到这步田地的。   白亦初回想着宋晚亭那看起来削瘦儒雅的身影,的确是有些老实了,好像是真做不了什么大事情。   但他也没有直接回答周梨,而是同周梨说道:“你那梦中,李司夜身边有一个郑三好,为他冲锋陷阵两肋插刀。”   “怎提起他,莫非你也访到这个人了?”周梨一下来了兴致。   不过白亦初却摇着头,随即说了一句:“我也想要这样一个人替我两肋插刀。”   他说完了这话,面对着周梨投递过来的不解目光,“阿梨,这些日子里,我懂得了很道理,也晓得许多事情,不是一腔正义就能解决的。我也需要那样一个人为我在边缘处奔走。”   只是那脸上全是担忧害怕,“阿梨,你会不会厌恶这样的我,小小年纪已经要开始钻营这些东西了?”   夜幕里街边已经挂起的灯火,映在周梨的眼睛里,火焰疯狂跳动着,然后她忽然笑起来,“你这样,我其实很开心。”随后环顾着着灯火升起的城池,“这个世界很疯狂,做个好人堪比做个圣人,我希望活得随心。”又看朝他,“只要不是我们主动挑起的事端,届时用任何手段反击都是能说得过去的。”   周梨这话不是哄着白亦初的,她也是开心的,难为白亦初会与她说这些,而不是一味在她面前保持那端方君子的模样。   她想这样子很好,嘴巴就是要用来说话,他们既然是最亲密无间的人,那不管他心中有什么想法,不管是好是坏是邪是恶,都要与自己说才好呢!   而不是他做一半,然后让自己猜一半。   只不过周梨很怀疑宋晚亭似乎能成为白亦初手里的一把好刀。   “刀是好的,只要磨得好,自然是能拥有锋利的刀刃。”白亦初想着,现在宋家的事情,对于宋晚亭来说,便是最好的磨刀石了。   他的一点恩惠,一点都不会显得刻意。可恰恰是这样,才附和了那雪中送炭的标准。   周梨听着他的话,侧头看了看微黄光影里的白亦初,发现他好像不止是长高了,思想好像也长大了不少。   会考虑很多东西,考虑得也很全面了。   宋家的事情,热度比周梨所预想的还要持续得久,直至进入了腊月里,她还是能听到关于宋家的风声。   尤其是听闻宋晚亭的母亲,做了城中一位殷实富商的妾室。   她和宋莲衣的行踪,最后还是被三丫口宋家人告密了,所以去那种地方是避免不了的结局。   但宋夫人被城中一位富商高价买了回去,做了妾。   周梨听闻的时候有些诧异,想着这宋家也是高门大户,那宋夫人应该也是出生不凡之家,怎么这会儿没娘家人来救?   不想一打听,那   宋夫人的娘家更惨,直接被杀了头。   难怪她会愿意放下尊严,做了以往最看不上的那种人的妾室。   至于宋莲衣,倒是没听到什么风声,只是晓得那宋晚亭,的确和白亦初有些联系。   只不过她也没再管了。   今年是个好年头,决定好好过一回年。   但这年似乎注定是过不好了,腊月二十五,按照旧历风俗,周梨她们一帮女人正赶着驴子在后院拉磨推豆腐。   想趁着这年前的几天,把冻豆腐给做出来。   不想街上传来了声声铜锣响,随后是衙差高声大气的呼喊。   衙门那头来消息。   确切地说,是上面的朝廷传下来了旨意,因为去年灾情免了税赋的他们,现在要马上征收税赋了。   不但如此,还要征兵。除去功名在身,上老有父母,下有黄毛小儿的,青壮年男人都要去城外旧马场那里集合登记。   周梨家中唯独两个男丁,一个是白亦初年纪刚刚到十五,但他已经是秀才身份,可免去这兵役。   再有一个是几岁的安之,正儿八经的黄毛小儿。   所以此事自然是与周家无关系。   而柳小八那边,他虽年纪也是附和,但上头有个婶子要照顾,自己也没成家娶妻,从户籍上来瞧,他那柳家只有他一个独苗苗了,也不符合。   反而是对面的阿叔,他三个壮年的儿子都被拉去了城外旧马场,只因这孙子们有十几岁了,是能自力更生又能赡养他的年纪,一时间他家那头哭声不断。   又说隔壁邻舍里,或多或少,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免不得吃这一份苦头的。   一时间,那还没被点上名的,卷着铺盖就要逃难去。   城里过年的气氛一时全无,四处慌慌张张的。   不是大伙儿不想上战场挣功名,而是这战事来得快,去了便要直接冲锋陷阵,这些人都是外行,分明就是拿命去挡刀子的。   但大家不敢怨当今圣上,只恨那保皇党不死心,又骂那李木远自己不是做皇帝的命,却非得还不赶紧降伏,害得这么多老百姓们要丧命在战场上。   这一瞬,怨声载道。不说清风书院里多少没秀才保身的学生被带去了旧马场,就武庚书院里,顾少凌竟然也没能逃脱。按理他也是个孤家寡人来着,这般的人若不是自愿,是不用上战场去的。 第47章   可周梨后来听说, 他是自愿去的。   他们这几个同窗时常到周家来,又因上头没有父母双亲,所以元氏是拿他们做自家晚辈来看待的。   从周梨和白亦初口中得知他是自己要去的, 实在是想不通,“这孩子莫不是糊涂了,人人这个时候躲都躲不及, 听说庆文街上那米铺家的儿子,为了不去这战场,都宁愿把腿给摔了,他倒是好,还要自己赶上去。”   周梨也想不通,问起白亦初:“你们整日挨在一处,可是晓得他什么个身世么?不然这又没个国仇家恨的, 怎么打起那齐州来, 他比谁都要积极了。”   白亦初虽和他几个玩得好,但也没去窥探人家这些个私事,只摇着头,“我觉得这个便要去问云长先生了,只怕少凌他自己都不清楚呢!不过我倒是猜到了,他为何偏要去参军了。”   “为何?总不能和你当初想的一般,就是奔着那挣功名去的吧?”周梨挑眉, 若真是这样, 那他们把战争要想得太简单了吧?这又不是过家家,而是真的会流血要命的。   没想到白亦初还真点头,“就是为这个呢!前阵子还在同我们说, 打死他,他也是考不上秀才的, 天生不是这读书的料子。他的琴倒是学得极好,可朝廷除了这个文武状元之外,也没设个专门给考琴的,不然他也能去争取一二。”   为了顾少凌自荐入伍的事情,白亦初专门回了一趟武庚书院,果然见着云长先生气得不轻,但又没法子,人都把名字登记上去了,难道还能给划掉么?   没有这样儿戏的。   如今也只能请了公孙曜帮忙照顾一二,同负责这此事的陈通判打声招呼。   可是白亦初觉得这都是无用功,在这城中之时,还能叫陈通判给左右一二,但真到了那豫州前线去,如何还不是要看将领们的意思。   周梨却又想起了那李司夜,“你同他提过李司夜这人没?”   “自然是说了,不过我没说是你梦里的事情,只叫他若在战场上遇着这一号人,千万要小心提防着。”这也是白亦初担心的一个事情,好在顾少凌虽平日里嘻嘻哈哈,但自己说话他是愿意听几分的。   周梨方才放心了许多,又听着外面吵吵闹闹的,不禁叹了一回,“今年这个年,怕是不好过了。”本该是阖家团圆的年节,可是此刻偏偏是各家都妻离子散。   他们家虽是人都在,可是四面八方,总是那哭不完的呜咽伤心,他们又非草木无心,自然是有些被人家的悲情所感染到。   以至于这个年过得也清冷了很多。   大年初二那天,不少人涌入城外去送行。   征入队伍的各家儿子男人们,也是今日就要启程去豫州那边了。这一走也不知可否还能再归来,那些个亲人们一路相送,走了五里短亭又是是十里长亭,一个个哭得肝肠寸断的。   这使得整个新春佳节里,整个州府的上空都覆盖着一层浓郁的悲情雾霾。   转眼便过完了整个春节,第一封家书从齐州那边传来,但队伍也才到一阵子,大家还未正式上战场。   只是瞧着那河边杨柳吐新绿,燕子衔泥飞来,也没有几个人为这春日的到来欢喜。   可男人儿子们不在家里了,日子却还要照旧过着,大部份女人们开始脱了鞋袜,挽起裤腿也开始下田去。   街上能看到的小摊贩们里,也变成了许多女人,挑着担子或是盯着篮子在街上叫卖。那些个怨气重的老人,只悄悄避开衙门的人,在那没人的地方吐着唾沫骂,说这样下去国不国家不家的,满城不见几个儿郎,阴气一重,就更容易出事了。   这一些老人,周梨是有几分不喜的,总是仗着自己的年纪和那点小小的阅历,便总是对当下时局指指点点,但又没真胆量当着衙门的人说,只专门挑了那隐蔽之处。   而且眼下大部份男人被征走了,城中许多事情都叫女人来代劳了,以此维持城池的正常运转,辛辛苦苦做了工,回头还不落好,在他们口里成了阴盛阳衰的标志。   但对于他们的抱怨和谩骂,周梨又无计可施,只见着了避开些。   这日去了三丫口一回,只见自家的田里,也是有不少女人在垒田埂,还有几个身材稍微魁梧些的女人赶着牛正在犁地。   这光景让周梨一下想起了当初在乡下之时,白亦初和元氏,不也是这样熬过来的么。   三丫口宋家的人看见了她,如今也不敢摆架子了,只一个劲儿地讨好,巴不得从她手里得些活儿来做。   可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下周梨也将田承给了十方州的人,怎么可能再因他们如今的点头哈腰便又易主?   她从三丫口回来,天色已经有些暗了,白亦初也回书院里去,那头虽是没有了几个学生,可当初就他们四个的时候,云长先生都要依旧严格授课,更何况是现在还有十几个呢!   只不过到了后院里,却不见元氏,又想起前头的柜台里是杜屏儿在那里垂着头做针线,月桂也没在眼前,只有厨娘桂兰在灶房里忙着。   便到书房里来,莫元夕正在帮她对高掌柜那头的账目,便问:“人都哪里去了?”若素和安之也不见影子,倒是奇怪了。   从前见她们一起上街,可也没有这样整齐的时候。   莫元夕抬起头来,拨动算盘的手也停了下来,“芹娘今儿忽然发动了,恰巧她娘家人这会儿去别处走亲戚,是没法通知了,夫人她们晓得了,便过去帮忙。”   周梨听罢,算着时间是差不多了,“过去也好,左右在这州府里也没有一门亲戚,常去走动也使得。”   莫元夕听了这话,问起她:“那姑娘可要过去?”   周梨瞧了瞧自己一身沾了泥水的衣裳还没换下来,摇着头:“罢了,我明早去瞧吧,这会儿都要天黑了,到那头怕是天彻底黑下来,我也帮不得什么忙,过去也是麻烦人。”   不想这等到晚上戌时三刻了,还不见元氏她们回来,周梨有些不放心,只喊了香附套上驴车去瞧一瞧。   只喊莫元夕和杜屏儿她们几个看好家   。   这一路急匆匆到正方脸家这边,只见院里灯火通明,来给她开门的是高秀珠。   见了她有些吃惊,随后不等周梨问,便道:“芹娘有些不大好,刚才寻了些老参片给她含着,只盼着早些将孩子生出来。”   “这都一天了,请了哪里来的稳婆?找大夫了么?”周梨问着,心说不是白天就发动的么?这会儿还没生,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情才好呢!   周秀珠只跟着她一起往那产房去,一边回着,又说找了大夫来,但都是男人终究是束手无策,到底还是要看芹娘自己。   元氏这会儿在里头,周梨听着了她的声音,想要进去,却叫周秀珠一把给拽住,“你莫要进去添乱了,屋子里已经挤了好些人,她嫂子和老娘都在呢!”   周梨这才从窗户纸里看着里头好些个人影晃动,方止住了脚步,只是看着那窗户紧闭着,便要伸手去打开,“这里头许多人,个个都守在她跟前,怕是气儿也难通畅。”   周秀珠想拦,说怕这早春寒气还重,凉了产妇,可周梨却动作已经快了一步。   不多会儿,里头除了芹娘母亲婆婆她们的声音,总算是传来了芹娘微弱的叫喊声,周梨这才发现没见着正方脸,“阿平哥呢?”   “他去请旁的大夫了。”周秀珠那里答着,想着自家在这边已经瞌睡的安之,便与周梨说道:“你一个小姑娘家,也不懂得什么,在这里是帮不上忙的,你将若素他们姐弟两个先带回去吧。”   周梨的确是帮不上一点忙,反而是听着芹娘那痛苦的叫声心颤颤的,正要应着,却又忽然改口道:“阿平哥哪里去请大夫?我说不如把小韩大夫请来靠谱些。”   周秀珠早前也这样想的,可是一想到小韩大夫年纪小,虽是有些本事在身上,但是这千金一方怕是没接触过。   可这关于性命的事情,周梨已经先做了主,这会儿喊了香附去接小韩大夫。   香附赶着驴车,倒也快去快来。彼时正方脸重新请来的郎中正从产妇里出来,摇着头一副不愿意多讲话的表情,将正方脸吓得脸都白了,只差没有跪下同他磕头求救命。   可那大夫生怕这芹娘大小都死在床上,到时候坏了自己的名声,只摆着手道:“你莫要跪,也当老朽我今日没有来过吧。”然后背着医药箱子便匆匆走了。   只留下那红着眼眶的正方脸呆呆站在门口。   芹娘的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大抵也是想听听大夫的话,却没料想到竟然会是这般结果,也是满脸含泪。   她见正方脸那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只伸手拍了拍正方脸的肩膀,“阿平啊,这都是芹娘的命,不怪哪个,她嫁到你这里来,亏得你母子俩悉心照顾着,也算是得了一阵的好日子过。你就放……”   芹娘母亲没再继续说下去,哽咽着蹲下身,然后嚎嚎大哭起来。   周梨见着他们这般的光景,劝什么话都是无用的,只朝小韩大夫托付道:“来都来了,且进去瞧一瞧,若真是没法子,那也只能是认了命。”她也有些害怕,虽然晓得生孩子是女人脚踏鬼门关,但是想着鲜活的芹娘就此要销香玉殒在跟前,这种死亡跟天灾时候的那种猝不及防的死亡是不一样的。   这样的死就像是拿了一把钝刀,在脖子上一点点的抹,让人又痛却又没有办法阻止。   并不似天灾时候那样,根本就不给你一点感受死亡的机会就帮你结束了性命。   这样的煎熬,使得整个院子都处于一种恐怖的死寂中,元氏和正方脸的老娘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只留了稳婆和小韩大夫在里面。   那里也静悄悄的,安静到能让周梨清晰地听到芹娘那微弱的喘息声音。   她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结果。   终于是芹娘的母亲先绷不住,痛声哭起来了,“我的儿啊!你这如此苦命,老天爷你不公平啊,怎叫我儿受这般苦楚,不如将我的命收了去,给我儿一身轻松吧。”   她哭得凄惨,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这一哭,芹娘的嫂子也哭,正方脸和他老娘这会儿倒是没有哭,却开始跪在院子里,朝着那灰白色的月亮拜,又是朝着西天佛祖的方向磕头。   想是见他们这般六神无主,芹娘的母亲倒是得了几分神志,只抹去了眼泪,喊着正方脸,“阿平,去把我给她出月子穿的新衣裳拿出来吧。”   正方脸听到这话,整个人却是僵在了原地,原本举着手要磕头的他就这样以这种怪异的姿势僵在那里。   片刻后才缓缓地转过身来,周梨只见他脸色灰白如死人一般,没有一点血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娘啊,芹娘还好好的呢!”然后声泪俱下:“芹娘还好着呢!这娃我不要了,我只要芹娘好好的,老天爷你也把我的命拿去吧,还芹娘一个清净。”   正方脸老娘也劝着芹娘的母亲,“在等一等吧。”   可芹娘的母亲觉得,芹娘本就是腿脚不好,这孩子在肚子里折腾了一天没出来,如今还能有什么指望?几个妙手千金的老大夫都没办法,难道这个小大夫进去,会出什么奇迹么?   因此只想趁着芹娘现在还有一口气,那手脚还软和,给她把新衣裳换了,好叫她干干净净体体面面走。   元氏几次想劝说,却是又无从开口。   周梨见着他们这样哭天喊地的,不是个法子,只开口道:“你们都别哭了,芹娘姐还在听着呢!”   她还没走,就在商量她的后事,总归是不好。   这话兴许是对他们有了一二提醒,芹娘母亲又捂着嘴哭,只不过这一次没那样大声。   而就在这时候,里头传了声音出来,“再来些热水。”   得了这话,大家急忙要行动。也亏得周秀珠和月桂一直盯着厨房那头,热水一直是有的。   两盆热水进去,片刻又换出来,却已经变成了血红一片,这时候不止是整个产房,就是整个院子里,也全都充满了这种致命又萎靡的腥味儿。   周梨第一次觉得红色,原来是这样可怖的颜色。   不过就在这热水送进去第四次,忽然听得里面传来拍打声,然后一个小猫儿一般的婴啼声弱弱地从房间里传出来。   声音很小,但去还是一下将这院子里所有的噪杂都给压了下去。   正方脸哆嗦着嘴巴,“这这这,这是生了么?”随后要拍着门要闯进去,一面大喊,“芹娘,芹娘?你怎样了?”   但下一瞬,里头就传来小韩大夫冷峻的声音,“别吵,病人现在还在危险期。”   于是院子里又安静下来,只不过大家的神经都紧绑着。   又不晓得过了好久,周梨见这样待坐着也不是法子,只和周秀珠到了厨房里,煮了些酒酿鸡蛋。   也不知道芹娘是否能吃着,但还是给准备着。   姐妹俩难得这一次都保持了沉默,全程一句话都没有说,耳朵时时刻刻都关注着产房里。   终于,周梨在第二次热酒酿蛋的时候,房门打开了,依稀听着小韩大夫在给正方脸他们再给交代着什么。   然后是磕头声道谢声。   她急忙将鸡蛋给盛着端了出来,“可是能吃东西?”这话是问小韩大夫的?鸡汤早就在白日里给芹娘续命喝完了,如今只剩下一只老母鸡干干地躺在锅里头。   “仔细些,能喂她吃点。”小韩大夫也一脸的疲惫,可见这半个晚上,他都是拿命在救人的。   和周梨说完这话,只在一旁的台阶上坐下来。   而芹娘的亲人这会儿都进去看芹娘去了,好在这时候正方脸又从屋子里出来,急忙过来掺扶起小韩大夫,“小韩大夫,我家中简陋,你快些到这里坐,我马上给你煮饭沏茶。”   小韩大夫摇着头,“夜深了,你们也好好休息,而且产妇和孩子都虚弱得很,这个把月里,你们要仔细些,有什么不对劲的赶紧到医馆里找我。”说罢,只朝周梨看过去,“我就同阿梨她们一起回去了。”   是了,熬了这一大晚上,大家虽是没有帮上什么大忙,只在外头干着急,但也是累了。   周梨如今也和正方脸告辞着,“等芹娘好些了,我们再来瞧她,你这些日子就仔细些,牙行那头,少赚便少赚些,先不要忙着去了,顾着家里要紧。”   正方脸连连点头,“那是那是。”又万分过意不去耽搁了她们这一大家子,只亲自送到了门口,又与小韩大夫再此道谢,说过些天再到医馆好生道谢。   元氏那里抱着安之,若素因年纪大些,被周秀珠给摇醒了过来,但这会儿也是迷迷糊糊的,叫香附一把给放到   驴车上,从正方脸家这边借了毯子给盖着,大家一起挤在驴车上。   大家都有些累了,又不极少熬夜,所以这个时候都处于疲惫之中,一路上也是安安静静的。   等到了自家门口,周梨看着铺子里还有灯光,便晓得莫元夕她们还没睡,只跳下马车去敲门。   果然立马就有人来开门。   是厨房里的金桂兰。   “屏儿姑娘那里不放心,叫等着,又怕你们在那头没顾得上晚饭,叫煮了些吃的,在锅里热着,可要用?”   周梨倒是不饿,但是想着元氏他们在那边,只顾着担心芹娘,怕是没吃着晚饭,便道:“有心了,那我顺道叫小韩大夫下来,吃些再回去。”   说罢,只转头朝驴车上的小韩大夫喊。   小韩大夫今日的确是累了,他险些以为,芹娘也撑不下去了,哪里晓得她虽是残了腿,那心却是坚强得很,不但是自己活了下来,连孩子也还留有一口气。   反正他今日那心也是跟着芹娘的状况起起伏伏的,现在也是心身疲惫,腹中有几分空荡的感觉。   便也没再客气。只同大家一起下来,吃过了晚饭,然后才叫香附送着回去。   熬了这样大半宿,第二天大家都起得晚了些,周梨听到她姐周秀珠还有些咳嗽的声音,便想着怕是昨日凉了,催促着她去找小韩大夫瞧一瞧。   元氏想是有些年纪了,瞌睡少,倒是起得一大早,这会儿已经从正方脸家那边回来了,和周梨说着,“他们那头虽是不缺人手,不过大人小孩都要时时刻刻拿人看着的,我想着我们后院这几只老母鸡,也不怎么爱下蛋,便捉了过去叫芹娘炖汤喝。”   周梨却是有些担心她,“你仔细休息好了,我姐今儿已开始咳嗽,你更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元氏笑着说自己身体比周秀珠要好,便是熬个几宿也不打紧的。一面与自己说起正方脸的娃儿,是个闺女,八斤多重,难怪昨日险些要了芹娘的命。   周梨这才想起,昨日顾着担心人,后来晓得大人孩子都平安了,大家便都回来休息,竟然没顾得上问到底是个女娃还是男娃儿,更没想着去问到底多少斤。   这会儿听了,不禁说道:“可见这孕中还是要多走动,不然这生孩子遭罪了,险些命都给搭了进去。”也是芹娘没法子,那腿如此,走动不得罢了。   芹娘生孩子虽然最终是有惊无险,但还是将周梨吓得不轻,本来就到了自己那个世界里,生孩子风险也不小,更不要说在这样的医疗条件极其落后的环境了。   不过也是夸赞了小韩大夫一回,听说他昨日是给芹娘扎针才有的转机,又想起上一次他也是给那柳书生扎针,才叫柳书生转危为安,因此对他这针灸是起了些好奇心的。   莫元夕见了,忍不住笑道:“你要想偷师,倒也简单,等过几年屏儿姑娘家过去,有了孩子,小韩大夫自然是要传给自家孩子的,你到时候再用几颗糖从孩子手里把这不外传的本事学来。”   周梨心说这是什么鬼主意,啐了她一口。两人说笑着,整理了一回这些日子的进项,明显是因为齐州那边开战,城中人口大量减少,使得这生意是难做了。   周梨觉得这样下去是要不得的,房子的生意又不好再做,便想要寻个其他的营生。   她也是为这事儿发愁,莫元夕倒是出了几个主意,只不过这些做起来都不现实,周梨也是一一给否定了去。   不过她可能就是命中带了老人们时常说的星宿,这才为做什么可靠营生发愁,云众山便找来了。   周梨也是好一阵子没见着他了,他这一帮人里,有三分之一的人也是被征去了战场上,如今剩下他这些人,少不少多不多,给弄得不上不下。   加上人口骤减,这办货的人也少了许多,他们也闲赋了下来。可是那么多人要等着吃饭,所以他自己又寻了个活计,只不过这次要往里头拿钱,他们却是没有这样宽裕的。   可上钱庄里去借,又是替人赚利息。   方过来寻周梨。   原来他要做的正是周梨早前最想做的,那南货北卖的活儿,不过他们人有限,摊子起得少,如今是打算将这芦州特有的火棉送到江南去,又从江南那边进一些薄纱,去东海那头贩卖。   然后再从东海弄了东珠,一路上绕回这芦州来。   周梨听了他这计划,倒是可行的,也能赚这差价。又因他自己从来是走江湖的,□□白道上多少是有些门路,而且办的货物少,也不引人注目,到时候肯定能赚钱。   只不过也不是那种一夜暴富的营生,其中又要翻山越岭渡江过河,危险也掺杂不少。   本想开口劝云众山慎重,毕竟这其中有生命危险,但她又晓得他们当下没有什么营生,手底下不少兄弟家里好几张嘴巴等着吃饭。而且有的兄弟上了战场去,如今没个音讯,孩子妻子留给了云众山帮忙照顾,他向来最是个重情义的人,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饿肚子。   如此这生意是不得不做。   她也猜到了云众山来此目的,就没等他开口,主动问道:“除去这办货的钱,一路衣食住行花费,可都算好了?”   云众山闻言,面上有些愧色,将头垂了下去,“算好了,只是说来叫阿梨妹子笑话,我走之前,得将兄弟们的家属都安顿好,手里就没剩下几个余钱了。”   “那云大哥这次来寻我,是要与我合伙?”周梨又问。   云众山点着头,“我出力,你出钱。”末了又添一句,“若亏了的话,这钱算是我借你的。”   他便是这样的人了,自己重情义,就怕别人吃一份亏。   可正是这样,周梨怎么可能说亏了钱便当借呢?只让莫元夕书写了合同来,当下递给云众山,“哪里有这样一说,咱们便合伙吧,左右我当下也没别的营生,云大哥你看看,若是觉得可以,咱们便签了,再找个人做见证。”   周梨知道云众山这个人,所以也是没有特意给他让什么好处,每一条也都是中规中矩的。   云众山看了果然是没有异议,当下便签了自己的名字,请了对面因儿子上战场而一下白了头的阿叔过来做见证人。   当日周梨便去柜上去了钱交给他,只任由他们去办货。   自己虽是从那书本上了解了各地民族风俗,但是终究不过是纸上谈兵,并未亲自出去走过,哪里晓得人家究竟真的需要什么?   所以这一且还要看云众山。   这样一大笔银子拿了出去,家里人竟然是没有一个人过问的,可见是那心里都默认她这个一家之主。   莫元夕又拿了几个帖子出来,有城中商会举行的募捐,要商家掌柜都务必参加,好给那将士们积攒些东西。   周梨瞧了一眼,心说不过是编排要钱的明目罢了,这送去的钱和东西,能不能到芦州将士们的手里,还两说呢!更何况这又非那官方举办的,这商会的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没准最后叫他们贪了去。   便和莫元夕说道:“莫要理会他们,他们这商会本就是几个掌柜聚在一处自己成立的,衙门那边又没批,何必拿银子送他们?”   莫元夕却是有些担心:“若往后拿此事来说咱们,怕是不好。”   “那就直接给衙门里捐,不给他们说的机会。”周梨说做就做,直接去找了高掌柜,将这个月过半的利钱,捐了衙门里去,指定了给芦州这里被征去的将士们添些伙食。   高掌柜是个会来事的人,做好事怎么可能锦衣夜行?所以不等那商会那头动静,他就已经将此事宣扬了出去。   其他犹豫着要不要去商会那边参加的掌柜们,忽然听得这事儿,自然是直接去往衙门多少捐   赠一些。   既然能走衙门,何必要叫商会拿大家的银钱去献殷勤博名声呢?   不过这事儿,周梨到底是将商会那几个掌柜给得罪了去,偏他们又不敢拿周梨如何?周梨那客栈是和公孙曜一起合伙,这是众所皆知的。   也只能先给记在心里。   这也大概是周梨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得罪人,但这没办法。她回头和白亦初说起,不过说自己这也不算不畏强权,因为自己背后毕竟还有个公孙曜。   又很疑惑,“这公孙大人真是奇怪,你若说他爱民如子吧,他只对咱们家热心肠,你说他这是在图个什么?”   白亦初也探究过这个问题,甚至怀疑过公孙曜是不是打周梨的主意。可是后来又打听到,这公孙曜是有心爱之人的,不过因些事情,两人至今还没能成婚。   所以这个可能性是可以给抹去的。   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不过见周梨当下疑惑,也只宽慰道:“想那许多作甚?反正他从咱们的角度上看,也不是什么坏人,更何况和云长先生又十分要好,你便是信不过他,那总该是能信得过云长先生的吧.”   两人又说起那书院里的事情,提起了顾少凌去豫州参战之事,来了一封信,眼下还是两军对峙,并未真正开战。   周梨一直以来,觉得朝廷这样急匆匆征兵,怕是人召集过去就要送往战场上去,却没想到这会儿就在齐州和豫州边境上大眼瞪小眼。   甚是疑惑:“既然不打,急火急燎将人征集过去作甚?白白浪费了这许多劳动力。”又开始担心自己的那几十亩水田,这买到手里还没出过粮食呢!今年会不会因为人手不够,到时候给耽搁了下种子的时间。   白亦初叹了回气,只压低声音悄悄和周梨说:“听说咱们朝中无人,保皇党那边也是没有像样的将军,所以两方都不敢贸然动手。这会儿吧,也就该庆幸草原上的大辽人也和咱们一般情况,听说南辽和北辽也在为一处肥美草地打仗。”   周梨一听他这样说,好似这一场劳民伤财的大战,跟那过家家一般了。   但一颗心始终是悬着,觉得这样拖下去,白耽误了多少生产劳动力啊?人文虽不会朝后退步,但经济是必然要落后低下的。   经济落后了,可人的思想却在不断进步,所追求着更高的物质生活,当得不到满足的情况下,便会出现极端行为。   刑事案件不就是这样滋生出来的么?欲望超出了自身的能力和环境范围,人便会为了达成自己心中所想而采取非正常手段。   然而就在这样的担忧中,清明过后,一场淅淅沥沥的雨里,豫州那边终于传来了消息,说是开战了,把保皇党打得退出了豫州城外十里地。   但豫州这边也是伤了些元气,芦州这里受伤的士兵们,将再半月后就能回来了。   这半个月,对老百姓们来说,无疑是难熬的。   各家都盼着儿郎能回来。   这回来了,即便是负了伤,但也好过死在战场上的好。再说没准养一阵子,像是庆文街上米铺里那个摔了腿的一样,又活蹦乱跳了。   于是大家盼啊盼的,终于是到了四月初。   芦州负伤的将士们归来了。   周梨没有去瞧,倒是莫元夕和香附她们去看了。回来说有几千人呢!但其中也不乏那装病装伤回来的。   城里因为这些人的归来,似乎也是多了几分生气的,庙里的香火就更旺盛了,不过求姻缘求子的菩萨跟前,红线条挂得更满。   媒婆们也一下忙碌起来,各家各户都只担心再征兵第二波,到时候儿郎们的伤势养好了,又要被抓去战场上。   所以趁着这功夫,赶紧给家中留个种。   武庚书院那边,却是没有顾少凌的消息,一时叫大家都担忧不已,云长先生更是急得托人去豫州打听。   只是消息还没回来,倒是第二批第三批将士回来了。   周梨想着怕是朝廷也反应了过来,这么多人白瞎养着,是无用的,倒不如将这些不合适的人给剔除下来。   如此一来,城里倒是逐渐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而此刻也是要临近今年的院试了。   按理今年豫州在打仗,这参加院试的人更少,可却因有个秀才身份就能免了上战场去,使得今年参加院试的人反而更多。   冷寂了几个月的城池,又忽然恢复了去年的热闹,安先生那边甚至是忙不过来。   周梨的及笄之礼,便是在这样匆忙的环境中办的。   但是她和白亦初都说好了,不可能说及笄就成亲的,最起码也要等白亦初金榜题名后再商议这件事情。   元氏起先是不愿意的,但是看到周梨还是个小个头,又想起芹娘生孩子那会儿险些把命都搭进去,心里也是有几分害怕。   便想周梨年纪这样小,若真叫他俩人成了婚,两个都不知轻重,到时候有了孩子,不是要周梨的性命么?   所以这不成婚也好,仍旧是未婚夫妻,这样也不用担心那些个事儿。   更何况,杜屏儿今年也是十八九岁了,不也还没出嫁么?   因此她开始着急起起杜屏儿的婚事来,与周梨和周秀珠商议,“要不就不等阿仪的消息了,他在外奔波,也不晓得究竟在何处?若是他不回来,屏儿难不成要一辈子在闺中待着了?”   周梨其实觉得杜屏儿也还没到嫁人的年纪,不过元氏催得紧,她还是去找了小韩大夫。   小韩大夫年初里因一手金针将那芹娘母女从阎王殿里拉回来,那正方脸的老娘和芹娘母亲嫂子没少在外替他宣传,导致他这如今医馆里,现在是女人来瞧病居多。   他也是为了以免落个闲话,只又雇了个从前做稳婆的妇人在跟前,自己给妇人们扎针看病的时候,她好在一旁搭手。   如今来看病的女人不少,那下身不爽朗的,或是求子的,坐在这里排了好长一队。   周梨一瞧这光景,怕是要等好一阵子了,不免是生出了退意,却不想叫那眼睛尖的小药童看到,唤着:“小周掌柜,快进来坐。”然后热情地过来邀她去厅房里。   周梨只能被迫留下来,“你师父近来都这样忙?”   小药童应着,“是了,好几次本想早点关门过去周家那边看看未来师母的,可每次都总有病人。”   又热忱地问:“小周掌柜是找师父说事情,还是也要?”他眼睛朝周梨身上瞟。   周梨挥了挥手,“我好着呢!我找你师父问些事情,等他得空吧,你莫要去催他。”给人看病的事情,哪里马虎了事。   小药童闻言,给她上了茶,正要凑过来说话,却被病人喊去了。   周梨便这样百无聊赖地坐着,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她都有些困了,终于听得小韩大夫吩咐小药童的声音,“你暂时把铺满掩一掩,不是急症的你便说我出诊去了。”又叫稳婆先休息一会儿。   说着人朝厅里走来。   周梨听得这话,不禁朝外探了探,“这样确定不耽误你?”   “不耽误,是头牛也要休息,我也正好歇一会儿。   ”小韩大夫说着在她对面坐下来,“屏儿最近吃了那药,可有见效果?”   “见的,胖了一圈。”周梨知道他问的是嗓子说话的事,但自己答的也是事实,屏儿近来的确胖了,那手指都能肉眼可见粗了些。   不料小韩大夫那面上竟然闪过一抹喜色,“那说明是有些效果的。”   “你这哪门子效果?跟那猪饲料一般,将人都催肥了。”   “你是不晓得,这药本就是有这个作用的,若她真胖了,可见药效是被吸收了去。”小韩大夫想给周梨解释,但又发现跨行如隔山,自己怕是说来周梨也听不懂,便简单解释。   喝了一盏茶,只觉得腹中也空了,一抬头看沙漏,发现早就到了午饭的事情,只喊了周梨一起用午饭,然后一起说话。   也是上了饭桌才得问起周梨,“你今日所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不然怎么可能叫周梨这样的大忙人在这里等自己半响呢?   周梨有些埋怨地瞪了他一眼,“你同我说个实话吧,我表哥如今究竟在何处?你和屏儿姐的事情,到底和他说了没?我元姨和姐姐都等着呢!”   小韩大夫原本算是活泼的神采一下黯淡了不少,声音也低落了几分,“我原本想,这么久我不说,你这样聪慧该是能猜到的。”   周梨有些吃惊,“我表哥不同意?”   小韩大夫点了点头,“我去年便同他说了。”本来以为,少主应该会同意的,却不想说要再等几年。   他便想,少主多半是不同意吧?心里如何不失落难过?但是转头一想,自来也没有听说过哪家的家臣娶了小姐的。   因此也是释怀了。只是他心中的确有杜屏儿,所以也是有些自私,周家那头不问他便没说,就一直以这未来女婿的身份过去走动。   然就在他的失落难过中,只觉得饭菜一下嚼如腊味了。忽然听得周梨问,“你和表哥,有什么不世之仇么?”   小韩大夫一愣,没懂她怎么问出这样的奇怪话语来。一面摇着头,“没有啊。”   然后周梨又用一种奇怪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那你有什么隐疾?”   小韩大夫吓了一跳,忙将碗筷都放下,力证自己的清白,“我没有。”一面等着周梨再问什么惊天动地的问题。   哪里吓得周梨却猛地扒了一大口饭,“既如此,就不用管他了。反正你和屏儿姐两情相悦,过日子的是你们俩,又不是你们三个人过,操心他作甚什么?再有当下他也不在跟前,你们的婚事自有元姨和姐姐这两个长辈来做主,更是轮不到他。”   小韩大夫只觉得心口砰砰地,那心脏好似要从胸腔里滚出来一般,不敢相信地看着周梨,总觉得她是在和自己玩笑话,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果然不用管他么?”   可是少主若是晓得了,必然是要扒了自己的皮,而且怕是家里长辈也会气恼吧。   他们自来都注重规矩……   小韩大夫很担心。   周梨自顾吃着饭,见小韩大夫那一副心惊胆颤的模样,十分不解,“你这样怕他作甚?我要是你我就先斩后奏,到时候孩子都有了,我看他怎么说,难不成还能将你们活活分开不是?”   再说吧,周梨觉得杜仪也不可能那样古板。不过转而一想,杜仪不是那样古板的人,怎么可能会阻止屏儿嫁给心爱之人呢?所以还是这小韩大夫有问题?   于是那审视怀疑的目光,又重新落到小韩大夫的身上去。   小韩大夫只觉得那刚稳住的心又重新害怕起来,“阿梨,你别这样瞧我。”   却听周梨一脸认真说道:“我表哥不是不讲理的人,他又疼爱屏儿,怎么可能阻拦屏儿的幸福,我想着莫不是这问题还是在你身上,你老实说到底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叫表哥不放心将屏儿交托给你?”   这对于小韩大夫来说,简直就是千古奇冤了。他都快要急哭了,“我能有什么问题?我少小虽是父母便不在了,但在叔伯跟前勤勤恳恳学习医术,也考了个秀才回来,最是本份。也遵循着韩家的祖训,如今少主喊我到这芦州来照看你们,我也是二话不说,便一个人独身前来了,我哪里有什么二心?”   他这一着急,却没有发现,说了些不该说的事情。   周梨又不是那好糊弄的,耳朵里如今只听得‘少主’两个字,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满是好奇之意,只盯着小韩大夫看,“哪个少主?”   小韩大夫听的她这一问,意思仿若一头闷雷敲在脑壳上,眼里满是惊慌之意,下意识就要去捂着嘴巴。   但却已是来不及了,只听周梨说道:“说罢,反正这不说也说了些,索性叫我知道个全貌,我也好替你出主意不是。”   这话多少是带着几分诱导性的,小韩大夫这会儿脑子又懵,怔了几下,还是老实说道:“是你表哥。”   “呵!”周梨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了,虽然她和白亦初早就发现了不管姜玉阳还是小韩大夫对杜仪的态度都不对劲,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还整出什么少主来。   又顺势问道:“当初马家坝子的事情,和我表哥有多少关系?”   小韩大夫却摇着头,“那事与他倒是无关,便是当下,大家也不晓得他还在世间,仅有我们这些个忠心家臣晓得他的存在。”   家臣都扯出来了?周梨压住心中那种可能被称之为兴奋的情绪,“你都知道些什么?那马家坝子到底是如何坍塌的?果然是人为?我表哥到底又是个什么了不得的身份?”   然小韩大夫也不大清楚,只提起了几十年前的云台案,那时候先帝杀了不少臣子,有的运气好被流放,马家坝子只是一部份罢了。   而他们的少主也就是杜仪还没出生,也就借着调换死囚犯一事,将杜仪的母亲给换了出来,到了流放那一堆里。   然后被流放到了马家坝子。   也是巧,杜屏儿的母亲也就是周梨的姑姑周香椿因当时含恨嫁过去,心中有怨气,使得那第一胎没养好,生下的儿子不到几息就断了气。恰巧杜仪的母亲也是那晚上生产,便求了杜家,将孩子给换了过去。   周香椿那时候才死了儿子,心中愧疚,觉得对不起孩子,所以眼见着襁褓中的杜仪,也不舍他从小过那流放犯的艰苦。   从此和杜来财便当杜仪是亲儿子一般养着。   但到底那杜仪的亲生母亲也在马家坝子,虽是犯人,但时常能见着。   杜家夫妻见着杜仪又聪慧,一点不像是他们乡下人家老实,便晓得往后也是会晓得这身世,索性不瞒他。   本来杜仪计划着将他母亲救出,但是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母亲的身份被发现,那些人为了灭口,将整个马家坝子都给埋了。   他死里逃生,但是那么多人却因此丧了命。   小韩大夫知道的并不算多,只能和周梨说个杜仪的身世大概,又道:“少主本来已经认命,只求身边的人平平安安,哪里晓得那些人不放过他们,眼下他已是被逼上了绝路,不提从前云台案里   那些枉死的亲人朋友,便是马家坝子这些人的大仇,他也不能不管。”   云台案周梨压根没听说过,她自认为也是翻阅过了不少史书,甚至那野史也没少看。   却是头一次听闻云台案。   虽这小韩大夫说得也含糊不清,但马家坝子那些从泥土里挖出来的尸体,却是历历在目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样说来,当初表哥匆匆离开这芦州,是有人再查他?”   小韩大夫摇着头,“还没查到他的头上,所以他便急匆匆离开,就怕拖累了大家。而我们韩家早就不朝堂上了,这几代人都在行医,也追不到我们的头上来,他才放心叫我来这芦州的。”   “难为了他。”自己在外逃难,还要顾着这里。周梨心中有些难过,又替他担心,不晓得身上背着这也一个大担子,该是怎么难熬。   不过也算是弄清楚了,杜仪不同意小韩大夫和杜屏儿在一起的缘由。   因此刚才对杜仪的那点担心也随之就散了去,“他自己也是那苦日子里熬出来的,还讲究什么尊卑一说?你不理会他的话,这婚事就这样定了,我这回去就和姐姐们商议。”   小韩大夫却仍旧是有些担心,“真的可以?”   “为何不可以,成婚的是你二人,你俩只要不反对,谁也阻止不得。”不过周梨话是这样说,回了家里去,她还是先去问杜屏儿。   杜屏儿想是也知道自己为何发胖了,倒也不着急,但是晓得周梨明日去找小韩大夫,为的正是自己的婚事,早就盼着。   如今见周梨来了,只忙上前拉起她要去房间说话。   “我正好也有话与你说。”周梨顺手拿起桌上的杏子,一起和她进屋子里去。   只不过那杏子还未完全熟透,一入口酸倒牙,叫她连喝了两口茶水,这才去看杜屏儿写出来的话。   杜屏儿心里急,早一进门就急忙拿起自己桌上的炭笔将自己心中所想问的话给写出来。   周梨这厢看了,却是没忙着回她,而是问道:“表哥和小韩大夫之间的关系,你也是知道的?”   杜屏儿先是一怔,旋即点了点头。   周梨见此,若有所思:“那你也该晓得,表哥不同意的。”   杜屏儿垂下头,两只放在桌面的手相互绞着。   “既然你晓得,你还是想要同小韩大夫在一起?哪怕晓得表哥会不高兴?”周梨再问。   杜屏儿沉默了片刻,才点头,目光里有着几丝坚定,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只拿起炭笔沙沙在纸上写了一大堆话语。   无非不过是知晓杜仪觉得欠了杜家的,将来要给她找一个世间最好的夫君,而小韩大夫又属于杜仪的家臣,于杜仪看来的确是配不上杜屏儿。   但是杜屏儿觉得,她就算是治好了喉咙,也不是那上京里的贵族小姐,学不来他们的优雅高贵,如何配得起那些个贵公子?   而跟小韩大夫,他们是能说到一处去,所求也非富贵荣华,只要平安喜乐。她就是个寻常人家的姑娘,只想要过这平凡日子,什么高门大户,是断然不合适自己的。   显然,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和小韩大夫在一起的。   周梨见了,沉思良久,最后问道:“真要在一起,不后悔?”   杜屏儿仍旧点头。   周梨盯着她看了会儿,似乎想要等她反悔一样。不过最后也是没等得,于是便笑道:“其实就是以后反悔也不要紧,如果过得并不如你所想的那样,你也不要因为今日是你自己的选择,从而以后便委屈自己那样过一辈子。”   杜屏儿不解周梨这话是什么意思,只用一种茫然的目光看着她。   周梨微微一笑:“阿初努力,想出人头地,是让我将来不受制于大部份人。一样的道理,我们努力,也是希望家里的每一个人将来有更多选择的余地。你也一样。”   她起身走过去拍了拍杜屏儿的肩膀,“屏儿姐你也一样,有很多选择。所以今日之事,虽说是定了一辈子,但若真过得不好,你也可以回头。”   她说得这般清楚,杜屏儿哪里还不懂?周梨在告诉她,她有诸多的后盾,哪怕将来和小韩大夫没有过上自己所预想的好日子,也可以回到这个家里来,他们会为自己解决一切。   她这个时候的感动,已经不仅仅之时用一个拥抱就能表达清楚的了。   周梨被她抱在怀中,依稀听到了她那静悄悄的嗓子里,似乎正发出一种轻而陌生的声音。   她忽然有些惊喜地松开杜屏儿,伸手摸着她那微微颤动的喉咙,“屏儿姐,你再试一试,我好像听到你刚才发出声音了。”   杜屏儿整个人都沉浸在那种感动之中,压根就没有发现自己在这不经意之间,居然发出声音了。   当下听到周梨一说,也下意识伸手朝自己的喉咙摸去,然后张着嘴,根据自己以往的记忆试着发声。   随后一个生涩的音调从她的口腔里传出来。   很小很轻,但却是一个好的开始。   周梨欢喜得不行,只马上喊了香附去请小韩大夫过来瞧。   这算是今年最是欢喜的一件事情,杜屏儿终于能发出声音了。只是已经好几年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她,对于音节已经有些陌生了,开始说话的时候磕磕碰碰的,有时候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但大家还是欢喜,元氏只当晚就急忙烧香通知周老大,喊他告知周香椿一声。   也开始和周秀珠张罗着杜屏儿和小韩大夫的婚事,只等这三书六礼走过之后,婚期就给订在了腊月里。   只不过这些事情周梨却没法插手,一来她对这些不懂,可以学但却不能拿来练手,这是人家一辈子的大事;二来这又是今年的院试结束了,她弘文馆那条巷子如今出了名,还不等里面住的考生搬走,就有人提前来预定房屋。   周梨却是没有法子马上给人答复,还要先仅着里头住着的人来。   反正这个秋天,家里是没有一个闲人的。   便是白亦初因为院试书院放假回来,也是在跟着帮忙写帖子。   常言说得好,那穷在闹市里无人知,贵在深山却有远亲。他们家如今好起来了,去年白亦初又夺得了一回榜首,算是将周家的名声也远扬出去,那送礼登门拜访的人比比皆是。   如此一来,人家中有什么大小事情,这头也是要回礼过去。   一来二去的,竟然走动起了许多朋友来。   眼下杜屏儿要出阁,算是周家的喜事,自然是少不得要书写不少帖子请人喝喜酒。   白亦初自己被抓来写帖子就罢了,连带着来摸鱼玩耍的挈炆也没落下,唯独那小狮子字写得不大端正,才被排除在外,得了两分清闲。   元氏只依稀认得几个字,但看着那帖子上一笔一划端方好看的字体,也是万分的欢喜,“从前是怎么做梦也没有想到,家里会有个秀才公。”又爱不释手地摸了摸那帖子,“还叫秀才公们免费写字,这若是在乡里,是要花不少润笔费的。”   当然,也没落下小韩大夫这个秀才女婿。   她觉得周家现在是真的好极了,和杜屏儿商议着,等明年叫她带着小韩大夫回去,将她爹娘和姐姐的坟迁个好地方。   这件事情也是杜屏儿一直心心念念的,自然是说好。   今年院试给城里带来的热闹,一直持续着。又大抵豫州那边的战事几乎没有什么进展,这么久了还是两方对峙。这使得大家对于战争的恐惧也一点点就被抹掉了,加上大部份男人都已经回来,所以大家几乎要把这件事情给抛到脑后的意思。   小韩大夫那头请来人下了聘的第三天,城北那些租种着周梨三丫口三十亩水田的佃户们,也来了家里。   因为今年年初男人们被带到战场上走得急,原本定好的租子,周梨起先只要了一半,这一半是等他们将粮食收了仓里,换了钱再一起给自己。   所以他们这是来兑现了。   除此之外,还带了些自家种的瓜果,只道虽是不值钱,但也是他们的一片心意,一面怯怯地同周梨提,还想继续租。   他们几乎没给自己惹过什么事情,听说禾苗才冒芽那一阵子,三丫口的宋   家人沉不住气,去使了坏,他们也是自己解决的问题,没来找自己。   最后是如何解决的周梨不知道,但觉得他们不麻烦人,出了事情能埋头解决,而非哇哇大叫,也是愿意将田继续交给他们。   正好白亦初也在家里,只叫他写来了契约。   这事儿落实,弘文馆那边又是住满人的,周梨倒是没有什么事情了。   唯独就是云众山他们这去了大半年,也没个音讯。   白亦初也没少去那头打听消息,只不过总是不尽人意。   这眼下要入冬了,仍旧是没消息传来,叫周梨越发担心,“这一阵子我也是留心了那几个州府,没听说过哪里出个什么大案。”   她不担心云众山会做出卷钱跑的事情,唯独担心他们在外出事。   白亦初和她所担忧的不一样,“他们有功夫在身上,在道上也小有些名声,该不会和绿林们起了冲突,我倒是怕他过于重情义,反而容易受骗,到时候没了钱财,又不好意思回来见你,才迟迟在外头。”   不过想着这头还有不少兄弟,云众山也不可能一直避而不见,便建议道:“我也观了宋晚亭差不多一年了,看他从云端到泥泞里头,如今也是能沉得住气的人了。而且终究是念了那许多书,若云大哥他们还要做这一门生意,到时候喊宋晚亭跟着出去。”   周梨这一年里,见过宋晚亭几次,只觉得这人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一双眼睛再没了当初那种单纯清澈了。但给她一种阴沉沉的感觉很不好,所以不是很放心,“他这人真能信么?别到时候叫他外头,反而把云大哥他们卖了去。”   白亦初只叫周梨放心。那宋晚亭如今是变得多疑了些,谁也不信,便是自己他也不全信,可自己许给他的好处总是真的。   周梨也没忙着做决定,只说等云众山他们回来再说。   云众山的消息是没等来,这冬月底等到了顾少凌的信。   他那信里只说见着白亦初说提过的李司夜,说这人不知道是走了什么大运,救了霍将军,如今被调到霍将军帐子跟前。   周梨疑惑,“不曾听说开战,他上哪里救的人?”又少不得吐槽如今这个霍将军名不副实,是个酒囊饭袋,哪里是行兵打仗的行家?吸的都是他那早逝嫡兄的骨血。   周梨不喜欢出去看戏听书,所以闲暇时候都是看书,自然对于当朝的历氏也十分了解。   尤其是在跟保皇党开战后,听说两处的将军都是行不得大事之人,便不信满朝文武,真没有一个能上战场的。   却发现原来霍家,还是出过人物的。   确切地说,以前的霍家鼎盛过,他们的功勋一直延续到了现在,还仍旧存在,只是享受到这份功勋的,却是旁人。   那霍将军英年早逝,夫人也撒手归去,听说两人倒是有个独子,却是小小年纪就意外染病去了。   偌大的将军府和勋爵都传给了老将军那继室所生的儿子手中。   白亦初也疑惑,只不过见周梨提起那霍将军来,便道:“好像咱们知府大人,同那霍家也是亲戚来着,他母亲原本是霍家的姑娘。”只不过和当下这个霍将军是同父异母罢了。   提起这些个事情,也自然而然说起了朝堂上的事。   若是旁人,周梨才不会与之说这些,但想到白亦初往后也是要入朝做官的,自己早和他说些,也算是提前适应一分。   因此便拉着他到桌前来,“我觉得咱们朝中不是无人可用,只不过是咱们圣上大抵觉得这皇位也是抢来的,自己坐得不安稳,所以这兵权也不敢交给真正会行军打仗之人。”说着,便写了个公孙二字。   公孙曜是走了和家族不一样的仕途,可是他公孙家并不像是霍家那般没落没人了啊。那么一大家子,将才总是能挑出一两个来的。   但正恰逢他们真有本事,所以当今圣上才不敢真放他们去豫州打仗,不然如何能坐得安心?   白亦初本就是个聪明人,早就想到了这些,但如今听周梨这样直白地说出来,既担心她这话叫人听了去,少不得是要落个杀头的罪,又是对朝廷的失望。“他疑心重,宁愿用霍家那样的蠢物,也不愿意启用公孙家的人,早些将这一场战事结束,这样对老百姓们,到底有什么好处?”   “再位之人,怕是早就忘却了初心,如今只晓得要如何谋住自己的位置,哪里会去想旁的?”周梨叹了口气,“那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其实就是天大的笑话罢了。”   随后看朝白亦初,瞳仁里满是真挚:“我们要在这个世道生存,总是不能独善其身的,我们也不求做个什么好人。但是阿初,往后你走远了,我也求你不要忘却你的初心。我想我爹给你当初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你一直待我如初,然我如今却希望,你这心底终保持此刻的清醒,到时候莫要被那权利富贵迷了眼睛。”   白亦初听着周梨的话,有时候总觉得她明明和自己一般年纪,却能想很多长辈们才会考虑的问题。   他认真地看着周梨,等她说完后才笑起来,“你真是个操心的命,我是什么人你心里还没数么?我求我所求,但却也不会去害谁。”当然,如果对方一定要为难,那他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但是这些他没同周梨说,因为两人心中都有数的。就像是周梨说的那样,不去主动害人,但是有人害他们,他们也不会有半点怜悯之心,会毫不犹豫地将对方解决掉。   因为世道就是这样,他们想要活着,又要活得好,怎么可能保持一身清净?不沾半点污浊呢?   反正要周梨像是云长先生那样,她是做不了的。   她就是个俗人。   因为要临近腊月了,杜屏儿要出嫁,又要忙着过年,家里自然是忙了起来。   周梨本意是打算再雇两个长工回来,可元氏觉得家里其实也就忙这一阵子,到时候忙过了,大家也是闲着的,总不能白养两个人。   又道这一两年来,银子越来越不好挣。   周梨想着云众山他们也还没音讯,自己那银子多半也是撒了水里去,便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虽手里有钱,但往后要花的地方多了去。   这日元氏不得闲,只叫她去城外帮忙还愿。   正好白亦初也在家里的,周梨只喊了莫元夕一起,让白亦初帮忙赶着驴车,一起到城外庙里去。   这头毛驴是当初白亦初用柳小八卖狼皮分来的钱买的,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垂老了,走得慢吞吞的,白亦初在前头赶车,周梨和莫元夕穿得厚厚的坐在车板上,“过了这个冬天,让它休息养老算了,这么多年来,在咱家一年三百多天,没有几天是得闲的,几乎每天早上都要和元姨他们去市场上买菜,也是辛苦。”   她这话是和白亦初说,转头又跟莫元夕说:“换两马车也好,冬天不用这样受罪。”   莫元夕以为她冷了,把自己的手炉也往她手里塞去,“早该换了,就是夫人舍不得。”   白亦初在前面赶着驴车,只见着路边树上都挂满了冰凌,那风一吹便断裂开,直接砸落在地上,堆积得厚些的地方,很是容易叫车轱辘打滑。   他索性跳下车,“你俩坐稳了。”只瞧着这被大树包围着的路,一眼望不到尽头,时不时有冰凌落下来,车注定是不好走了。   周梨和莫元夕挨近了一些,再度觉得买马车的必要性,还说轮子到时候多使银子,要打好的。   正说着,在前面牵着毛驴的白亦初忽然站着不动了。   但驴车却惯性地往前滑去,周梨坐在车板上,生怕白亦初被撞着,只朝他开口喊:“你怎么了?”   却见白亦初回了头,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说起来周梨他们逃过灾躲过难,但是山贼这种事情还没遇着过,如今见着白亦初这行为举止   ,一颗心忽然也紧张了起来,只瞧着这四周的树林,安静得可怕,那冰凌断裂的声音,像极了刀子出窍。   她下意识捏紧了莫元夕的手,给了她个安定的眼神。   随即白亦初忽然喊她二人下车来,自己则往那老驴屁股上狠狠摔了几鞭,老驴一吃痛,叫着朝前跑去了。   “走!”白亦初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随即选择进了那旁边的结满了冰凌的林子里。   三人找了个被冻得僵硬的小沟渠藏住,不多时便听得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似有马蹄踩在冰凌上的断裂声。   就在周梨以为安全的时候,那些人忽然又折回来了,“搜,肯定是藏在这附近了。”   原来那驴果然是老了不中用,刚才虽然吃痛跑了几步,但是也没跑多远,就停了下来。   本来白亦初还想借机叫驴拉着车把这些人引得远一些,然后趁机带着周梨和莫元夕回城里的。   但是没想到,坏在驴的身上了。   但这事儿也不能怪驴。   林子里到处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凌,人走过的地方,总是能碰掉不少,他们三人很快就被这一伙人给察觉了。   白亦初第一反应是让周梨她们两个赶紧跑。   但却来不及,那些人骑着马,很容易就踏平了这枯黄的灌木丛,转眼便将他们给团团围住,手里的刀泛着寒光,周梨能从上面看到自己歪歪扭扭变了形的影子。   不过奇怪,她并没有那样害怕,而是冷静镇定地扫视着这一圈人,最终目光锁定再其中为首的那人身上,“这位壮士,看来你们也是受人所托,今日之事我不记恨你们,但也求做个明白鬼,好叫我晓得究竟是谁要对付我们,犯得着如此大刀阔斧劳烦你们来芦州。”   芦州她也待了这几年,有多少山匪土贼,心里是有些数,也从云众山那里听了些门路来。再看这些人的装束,一下就判断出来不是芦州人。   又细数了自己得罪的人,最一开始无非不过是清风书院和那吴同知他们了。   可是他们要对付自己,用不着等到今日,更不会用这些个道上的手段。   马虽然进了林子,但对这里的环境似乎不是很喜欢,一直不停地动着马蹄,让马背上的人摇摇晃晃的,气得一把勒紧了缰绳。一面拿余光看她,见她如此冷静从容,也是有几分欣赏之意,“难怪要老子山高水远跑来这芦州,本觉得对付你一个小姑娘实在是浪费了,不过如今看来,你倒也是值得的。”   只不过他眼里虽是有欣赏之意,但看周梨他们三人更多的其实是当看作死人。   所以也不瞒着她,“小姑娘你是个有主意的人,可是你还小,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世间的钱,哪里有这样好赚的?到底要分给前辈们一些。”   周梨听到这话,忽然就想起了早前那商会的几个老掌柜叫募捐,自己去没走他们的路子,直接捐去了衙门。   以至于许多商家都一一效仿,导致最后这商会组织的募捐,便不了了之。   她想到这一茬,不禁露出讥讽笑意,“这样说来,竟然是为了这般小事就大动干戈,可见他们也长久不了,成不得什么大事。”抬头看朝对方,“你说对不对,我一个小姑娘便将他们吓成了这般,这样的人能做什么大事?”   那为首的一怔,竟然觉得她这话是有几分意思的。但是很快又反应过来,笑道:“你果然很聪明,可即便如此,我拿人钱财,就□□,你们的这些事情,我可管不得,你到下头去和阎王爷说吧。”   说完,便朝着左右的兄弟使眼色,要叫他们上去,直接把三人解决了。   反正一个文弱书生和两个小丫头,哪里需要他亲自下马?   却不知道,也就是他歪头使人这一瞬间,忽然什么东西朝自己飞来,他下意识地躲,却不知道那东西的目标竟然是他□□的马。   马可没有他这样敏捷,结结实实挨了一记打,条件反射就抬起前蹄嘶鸣,然后疯狂朝前奔走,在树林里横闯直撞。   男人在这忽如其来的马儿发狂中,从上面给甩了下来。   没等他翻身爬起去捡刀。   已经有一双修长白净的手将刀先一步捡起来了,后背上被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着,然后刀刃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满脸难以置信,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个文质彬彬面若冠玉的白亦初,威胁的话语自然而然就脱口骂出:“狗娘的,小子你找死?”   但是这骂声和威胁并没有起到什么震慑作用,反而觉得叫他察觉到了冰冷武器划破皮肤的清晰感觉。   与此同时周梨的声音也响起:“这样的脑子和身手,也敢做这杀人的生意?”有着少女特有娇甜的嗓音里,那股子嘲风很明显。   男人想要挣扎,但他怕死,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文弱的书生不简单,如果自己敢动,他真的会用刀割破自己的喉管。   而且对方的脚,竟给了自己如重千金般的压力,狠狠地压在后背上。   也正是这样,男人才不敢反抗。   这个男人作为对方的首领,如今轻而易举就被白亦初一个看似文弱的读书人踩在脚下作为阶下囚,他那一帮兄弟也不敢轻举妄动、   主要是,他们一时间也不敢乱来,见着老大都被抓了,也不晓得对方究竟还有什么手段,生怕一个大意,就丢了性命。   钱可以再赚,买卖可以再谈,但命就只有一条啊。哪个会不惜呢?   然而周梨他们能有什么手段?不过是仗着白亦初会些功夫,且这些年还一直勤劳苦练,没有松懈罢了。   但是对于这么多人,他们三人是慌的,好在周梨很快冷静下来,与那男人说话,将大家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才叫白亦初寻得了一个绝佳的好机会出手。   方有了现在这一幕。   这不是什么谋略,只是事发突然而产生的最基本的求生意识罢了。当然,也还要双方有着非同一般的默契,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叫彼此都能明白各自的意思。   这其中但凡会错一意,这会儿他们三人早凉透了去。 第48章   白亦初目光冷冷地扫视着这一圈喽啰, 脚尖再度用力踩在男人的背心,疼得对方嗯哼了一声,他也是趁着这功夫, 一手把对方的腰带给扯下来,三下五除二就把人绑了个结实,然后扔到周梨和莫元夕脚边。   男人虽是被绑了, 但好歹那刀子离开了喉咙,一时不禁觉得少了几分危险,面对着娇滴滴的周梨和莫元夕,便龇牙咧嘴,想要恐吓一回。   哪里晓得那头才抬起来,周梨一只脚就朝着他脸色踩了去。   别瞧周梨个儿看着娇小,但她又不是那闺阁里娇养的小女子, 闲时也没少在家里干活, 那力气是有的。   男人只觉得叫她这样一踩,耳鸣头昏,挣扎着身体没骨气地开口求饶:“别,别踩,踩得我头疼!”   周梨放松开了脚,却是没理会他,看朝那一帮还骑在马背上不敢轻举妄动的喽啰们。   这会儿大家可算晓得了, 商会那几个掌柜的为何要出这一份钱, 叫他们专门来处理这小姑娘了。就他们这样手上沾血的人到她跟前,她都不害怕,还敢朝老大动手, 这样的人留着将来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   试问谁家的小姑娘会像是她这般?   几人这些马背上面面相觑,那心里其实已经弃了继续动手的打   算。又见白亦初娴熟地将刀子在手里把玩着, 就晓得他是个极其厉害的练家子,这次是大家看走了眼。   于是便下定了决心,“这位小爷和两位姑奶奶,咱们这其中怕是有误会的,要早晓得你们也是这样的好汉,我们是断然也不会接这单子的。”   一面看朝地上丢尽了脸面的老大,忽有些看不上了,但也不能不管,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今日是我们的错,这里我们就跟你们说个对不住,回头到了十方州,我们……”   只不过那人话没说完,周梨却忽然眯着眼睛说道:“我想着这人为何有几分眼熟,感情在那通缉令上瞧见过,五十两银子呢!”她所指的,正是脚边被绑着的首领。   白亦初听得她提起银子,也是看了过来,“你没记错?”   “没,银子的事情,怎么可能有记错的?”周梨口气确定地回着。   白亦初得了这话,若有所思地看朝那马背上没下来的几人,“这样说来,他们也是值几个钱的?”   马背上的几个喽啰忽然有些心中不安,其中一个甚至是踢着马肚子,想要掉头逃跑。   于是便先自乱了阵脚,本来又没多好的功夫,就是靠着蛮力和那一身胆量,如今遇着比自己狠的人,心头一怕气势就短了去。   不过多时,一行七个人,全叫白亦初给打下马来,周梨和莫元夕早前逃难时候什么没见过?这会儿自然是没有害怕的道理,只扯了对方的衣带子一一给绑了个结实。   然后全驱赶到一处去。   “怎么处理,咱还去庙里还愿么?”白亦初扫视了这帮人,心里琢磨着要不先送衙门里去换银子?   周梨的眼睛却盯着他们的马,“还还什么愿?这抓了他们这些个土匪,不晓得是攒了多大的功德了,菩萨娘娘必然早就记在心里了。”随后朝白亦初看过去,“你进城去报官,叫衙门自己来提人,咱们这样带着进城太招摇了,叫人晓得了往后若再有人起歹心,贼人可不会就这样自动送上门来了,还怎么赚钱?”   “还有这些马,虽不是什么宝马,但也能换些银钱的,我和元夕先给牵到林子里去拴起来,等衙门的人将他们带走了,我们再牵着去集上卖了去。”说着这话,又伸手去掏这些人的钱袋子。   莫元夕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急忙蹲下身去帮忙,有些觉得他们三好像才像是土匪山贼。   眼下人都被绑死了,白亦初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自己往城里去,走时只叫周梨她俩拿好刀,这些人若有半点异动,直接拿刀砍就是了。   周梨听了只笑道:“晓得,这般打家劫舍的畜生,连那院子里的鸡鸭都不如,我难道还杀不了他们么。”   原本还计划着等白亦初走后逃的这些人一听这话,越发确定周梨是个狠人了。   心下如今只有后悔的,为了那么点银子,跑到这芦州来,半点好处没捞着,身家性命都反而给搭了进去。   奈何他们又被堵住了嘴巴,口不能言,只能在那心中骂着商会的几个掌柜误他们的性命。   白亦初心忧周梨她们这里,很快就回来了,衙门里的人确认过了这些贼人的身份,只给领了回去,通知白亦初明日到衙门拿赏钱便是。   等他们一走,三人去林子里牵着马,拉着自家的驴车,方从另外一个城门进的城,然后直接在北市将这马给出手了去。   不说那还没到手的赏银,就是从这些贼人身上扒下来的银子和卖马的钱,竟然总共得了一百二十多两,周梨看了看手里那一整数的一百两银票,仍旧觉得不真实,“果然这打家劫舍来钱就是快,难怪这么多人晓得是触犯了律例也要犯。”   当下只将那百两银票收了起来,余下的二十多两银子,只拿去给了城北那总是时常免费施粥的庵里,叫老尼姑拿去买米熬粥,分给那些缺衣少食的孩子们吃。   老尼姑看着这许多银子,只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小施主慈善,菩萨一定好好保佑着你。”   周梨只叮嘱着她,“此处鱼龙混杂,你这里虽是清净之地,但也难免那胆大妄为之人,仔细收好了。”安排得当,这二十多两银子能用很长一段时间呢!   三人这才赶着驴车回家去,商议着过两日买马的事情。   衙门那边白亦初使了些银钱打了招呼,衙差们只怕他是担心怕家里遭报复,所以是不会朝外透露,那些贼人是白亦初抓来的。   也正是这样,才叫他第二日去衙门里拿赏银。   只不过这些贼人是被抓了大牢里去,听说最后还会送到十方州,叫那头自己管。   但他们被抓进了大牢里这是不争的事实,衙门口还撤了那为首男人的通缉令,商会那几个掌柜本就密切关注这件事情。   周梨猜想,现下怕是他们几个早就得了风声,也不知今晚似乎能睡得着?   白亦初却是一想到对方要同周梨下杀手,如何能忍得住心中的怒火?回家的路上就和周梨商量,“我今儿晚上看一看去。”神不知鬼不觉,将这几个人解决了去。   可周梨晓得他真到了那些人家里,怕是不会走空。但周梨觉得犯不着为了这些人脏了手,更何况如今那几个贼人在衙门里,他们真能有几个讲义气的?只怕都不等上夹子,就自己招了出来,为何从十方州跑到芦州。   那几个掌柜怕是今晚就要连夜收拾包袱离开芦州!   这□□,可不是什么小案子!   眼下周梨唯一担心的,反而是怕家里晓得,到时候吓着元姨和周秀珠。于是又让白亦初帮忙去衙门跑一趟,叫他们帮忙务必瞒住家里,回头请衙差们吃酒。   这案子不算小,本就要经公孙曜的手,再加上他听说人是白亦初抓的,就更为上心了。   当下便亲自审问,果然如同周梨所想,这几个贼人没什么骨气,一下就全招了出来。   公孙曜那叫一个气,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居然还有人想要周梨的命。也亏得昨儿阿聿跟着,又有功夫,不然岂不是这性命就这样没了?当下也是拿这几个贼人出气了一回,然后立马就安排人去这几个掌柜家中,将人给拿了来。   这怕是有史以来,办案最迅捷的一次了。   周梨这会儿反正才到家中,又因大家在忙着屏儿婚事的事情,自是顾不上她。   一个晚上反正就这样过了,第二天却听说自己成立商会那几个掌柜的,不知是犯了什么大案子,一个晚上全叫抓去下了大牢,他们家里人也不敢吱声喊冤,可见真是背地里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周梨是万万没有想到,公孙曜行动如此之快,等着白亦初背着元氏她们偷偷去衙门里领了赏银回来,就连忙拉他到书房里问:“衙门这次倒是麻利得很。”   白亦初只将自己打听来的话说给她听:“衙差大哥们说,陈通判如今在忙着修路,手里正是短缺银子,公孙大人晓得这几个掌柜的□□,气急了,只当下就判了他们去流放,家中财产充公,陈通判一听,知道他们几个往日打着那商会的旗子,没少在外骗大家的银子,手里有不少钱,所以见着马上就能得银子,连夜把这案子给了结。原本堵截我们的那几个贼人,今天也安排人送回十方州去。”   而如今那几个掌柜的妻儿老小怕是也知道当家的被抓了,这城里是待不下去,准备乡下去安家了。   反正就一个晚上的功夫,一切都解决了。   周梨觉得有些梦幻,昨晚她还想着回头将这几家的银子铺子都弄到手里呢!哪里晓得老天爷这么帮自己。   确切地说,是这公孙大人和陈通判,这次全靠他们,自己就躺赢了。   又觉得这公孙曜果然是个好官,只笑道:“回头我无论如何也要给他做个匾额送去。”   白亦初想了想那衙门里都挂不下了,“别了,送去也是蒙尘,何必浪费那钱。你倒不如去找阿平哥,这几个掌柜家的财产充了公,按照老规矩,又要挂出来了。”   周梨一听这话,顿时喜开颜笑,“该是了,你同我一起去,咱们上阿平哥家,顺道看看妞妞,把过年的压岁钱提前给她。”   白亦初自然是应   了,反正家里也没有他们俩的什么事情。   当下和元氏说了一声上街去,往杂货铺子里买了个喜庆的小锦袋子,装了两个小银果子,又给芹娘买了些零嘴,便一起上正方脸家里去。   正逢着中午正方脸回来吃午饭,把女儿抱在怀里,见他二人来了,尤为欢喜,只招呼着赶紧进门一回同用午饭。   周梨和白亦初也不客气,只将零嘴递给了正方脸的老娘,然后把提前准备好的压岁钱给妞妞,“腊月里我们家那边忙,怕是没得空过来了,你们正月又要回老家过年,这压岁钱咱提前给妞妞了。”   正方脸只忙道谢,一边围先喂着冒了小乳牙的女儿吃饭,一边与他二人说起城中今日发生的大事。   无非不过是那几个掌柜的事情,所以也不等周梨开口问,他反而先问起周梨来,“这马上要到年底了,他们几个手里的铺子,衙门总不会留到年后,过两日怕就要挂价出售了,两家古董铺子,一个老当铺,还有一家茶叶铺子,你们有什么想法没?”   周梨当然有想法,就是手里的银钱不够那么多。便道:“你帮我留意那茶叶铺子吧,当铺里规矩多又要懂行,我怕是短时间学不来。”而且茶叶铺子离自家不过是两条街罢了,闲时过去也方便。   正方脸闻言,有些可惜,“你们若手头宽裕,那当铺也一并弄手里才好,那铺子生意好,你不懂也不要紧,到时候照例雇几个人帮忙看着,你到时候只需要瞧账本就好了。”又看朝白亦初,“阿初你是个秀才郎君,那铺子里的死当多,有不少值钱的书画,这东西的价格最不好说,若是趁这个机会把铺子拿到手里,总是亏不了的。”   周梨十分心动,“那大概要多少银子?”要是上万两的生意,她可做不了。   正方脸认真算了一回,“这比不得茶叶铺子就一个干铺子,只要买房子的钱,那当铺里死当多,怕是得这个数了。”   周梨见着他那比划着的一个八,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液,“八万两?”那不如把她卖了吧。   白亦初想到了可能贵,但却没想到竟然会要这个数,一下也觉得自己和阿梨好生穷酸,现在他们攒来的钱,捏在手里的总共也就七八千两罢了。   正方脸却有些疑惑,“你们又没什么大花销,进账不断,那手里的钱哪里去了?少说也是攒了个几万两的吧?你们若真有心要,到时候想办法筹点,等把铺子弄到手里,到时候很快就能见现银。”   周梨叹气,“本来是有,可是你不知道我年初那会儿,同人合伙,银子都搭了进去,如今也还没音讯。”   这反而是正方脸急了,“几万两的生意,什么时候的事情我竟然没听你提过。”又担心周梨叫人骗了去,急得不行,“可是上衙门里问了,别叫人骗了去吧?”   周梨见他这一着急,连饭都没喂好孩子,只提醒着他,“你别急,是熟人,先顾着妞妞,你那勺子都要戳到她脸上去了。”小孩子不会说话,只摇着两只小手表示不满。   那头想是听到正方脸这一惊一乍的声音,在厨房里跟着婆婆帮忙的芹娘摇着轮椅出来了,一把将孩子接了过去,“我来吧。”然后到一头给妞妞喂饭,并不打扰他们三人说话。   而正方脸老娘那里,很快将饭菜端过来,周梨见了起身去帮忙,只叫白亦初和正方脸说。   正方脸一听是云众山他们,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周梨到底被骗没,只道:“他那人我也打了几个照面,看着不像是个奸诈之人。只是这都快要过年了仍旧没有音讯,又实在难说。”   饭桌上,他仍旧在纠结这个事情,反而是周梨和白亦初,早就过了那纠结的时期,如今更多的是担心云众山他们的安危。   因手里没钱,也只能想着把茶叶铺子拿到手里来的。   但叫正方脸一提,周梨对那当铺便有些念念不忘的,总觉得那些个死当里有没准能淘出什么好东西来。白亦初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甚至是起了去衙门里接那通缉令做赏金猎人的打算。   只不过眼下哪里来得及?那杜屏儿马上要出阁,而且又不知道那些通缉犯的下落。   他一时也是为了银钱的事情犯难起来,两个晚上都没睡好,叫过来串门的挈炆和小狮子看了,尤为担心他。   得知是为了银钱的事情发愁,也是有心无力。   转眼到了腊月,杜屏儿出阁的日子也到了,小韩大夫那边因没敢请家里人来,所以略显得寂寥,挈炆和小狮子过去帮他占人头。   白亦初这里却是因为杜仪不在,到时候要叫他做为弟弟,背着杜屏儿上花轿。   所以便留在了周家这头。   这酒席也亏得是周梨给承包了出去,但即便是如此,一家子还是忙得脚不沾地。   那杜屏儿上花轿走的时候,周秀珠和元氏都抹起眼泪来,周梨在一旁劝着,“就一条街的距离罢了,就权当她换个院子住,别难过了。”   周秀珠却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这叫作哭嫁。   这样杜屏儿嫁过去,才会和夫君和和睦睦。   周梨也不知是否有这个风俗一说,只听着外面吹吹打打的好生热闹,便和莫元夕若素一起追着出去看已经被抬走的花轿。   瞧见轿子转出了街角,她这才意识到杜屏儿好像真成了别家的人,往后就算再回来,也不会再这头留宿了。不禁叹了口气,朝莫元夕看过去,“往后你莫要嫁出去,招婿上门来吧。”   莫元夕正垫着脚尖往前头看那消失的接亲队伍,听得她的话回头白了一眼,“谁要嫁人了?我一个人乐得自在呢!”   若素矮了她俩一大截,自也插不上这话,只仰着头见她俩人打闹,又听着家里那边传来的客人热闹声,便催促着,“走了走了,回去了,家里还有客人呢!”   家里这边要招呼客人,也没得功夫去小韩大夫那头闹洞房了,为此周梨颇为遗憾。   等着夜深将客人一一送走,心身疲惫的她只倒头就睡,鞋子都是叫莫元夕进来给帮忙脱的。   第二天醒来,发现发鬓也拆了,外头厚重的衣裳也脱了,便打着哈欠问莫元夕,“昨晚迷迷糊糊的好像见你来我屋子里了,你给我脱的衣裳?”   莫元夕却只捂着嘴巴笑道:“我可没那好福气脱你衣裳,只得脱了个鞋子,公子就进来了,还叫我给打了水,与你擦了脸呢。”   若是往常姑娘家,怕是得了这话早羞红了脸颊,周梨却像是个没事人一般,“难怪是他,我就说嘛,若是你的话,必然温柔多了。”又埋怨白亦初给自己拆头发下手没轻重,自己头皮有些微疼。   莫元夕听了,只笑她不知好歹。   正说着,外头忽然传来香附急切的声音,“姑娘,姑娘!”   周梨还披头散发的,莫元夕从窗户里伸出头,替她答应,一面问着,“香附姐,怎么了?”   香附只指着前头铺子那边,激动地说着:“来了,云众山他们回来了!瞧那光景早上开了城门才进城来的,一个个风尘仆仆的,现在前面等着呢!”   周梨一听这话,一时精神起来,只忙去梳头洗漱,一面朝莫元夕说:“他们既是进城,怕是还没来得及进水米,你快些叫桂兰姐那头安排早饭,仅着他们先吃。”   莫元夕也不敢耽搁,忙出去了。   不过白亦初和柳小八那里,已经去对面抱了两坛子黄酒过来,又切了卤肉,盛了饭菜摆着。   云众山变得又黑又瘦,但看着是精神的,说昨晚一路紧赶慢赶,到底是没赶上,只得在城外蹲了一夜,进了城打发了个兄弟去城北那边报信,就直接来这周家这里了。   白亦初却只叫他先吃东西,别忙着说话。   等着这里吃得差不多,周梨也收拾好出来了,莫元夕煮了茶过来,一人拿了一盏,云众山匆匆吃了,然后从自己那贴身的衣裳里逃出一个竹筒,又从竹筒里拿出一张写得歪歪扭扭的纸张递给周梨和白亦初瞧,“我们按照原来的计划,本来顺顺利利的,没想到去了东海,去那小岛上收珠子的时候,遇着一伙海盗。”这小纸条,就是他们自己写的账单,如今要一笔一笔算给周梨。   他们一路上都顺顺利利的   ,当下也是听闻东海一带安宁,所以放心大胆地将银钱都揣着,上小岛去收珠子。   不曾想这人倒霉起来的时候,喝水都塞牙缝,不但是钱财全部被劫走,他们也都成了阶下囚。   云众山说着,想起当时的严峻,仍旧是心有余悸,“人和钱都在那伙海盗手里,我那会儿可谓是万念俱灰,既是负了你的一片心意,又赔了兄弟们的性命,只想着一头扎进那海里死了作罢。”   当然,他也不是那种英雄气短之人,很快就振作起来。那一伙海盗看他们会耍几招,又是年轻有力气的,便没要他们的性命,给下了药后,就叫他们在船上打杂。   也是在那船上忍气吞声三四个月,才得了机会,和沿海那衙门里的海兵们里应外合,将那一伙海盗给杀了个干净,方拿回了自己的银钱。   然后才继续收珠子,一路做着生意回来,赶着这年前进了城。   那海上的事他说得轻巧,但只怕那段日子是难熬的了,周梨听了也是紧张一回,又急忙问他,“那你们中毒的事情可是解决了?”   “解决了,抓了他们后,就得了解药,不然我们现在哪里能回得来。”说着,只又从那竹筒里掏出一大叠银票来递给周梨。   周梨还没来得及打开瞧,便辨认了出来,是面额一千的,一时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将那银票接了过去,“这是多少?”   说起这个银钱,云众山那脸上又恢复了原来的自信,“除去所有花费和我们的兄弟的分红,这些便是你的,连带着你当初的本钱,总共有七万多。”   又滔滔不绝地说,这生意虽是难做,也处处充满了性命之忧,但钱是真的好赚,尤其是他们从东海那头,除了珠子之外,弄了不少海货,拿到这内陆来卖,价格是高得出奇。   这一次他们还打算修整个把月,便要继续去那东海,搞海货卖了,也不再去什么江南。   然后问周梨,“要不要继续一起?”   周梨这会儿只觉得瞌睡来就遇到枕头,她和白亦初为了弄钱买当铺的事情发愁,没想到云众山就这个时候归来了。   还把这钱都给解决了。   但是听他问自己是否还要继续做这生意,有些吃惊。“你们当下也不缺本钱了。”却还想着让自己入股分钱。   云众山却是一脸的愧疚,“这将近一年里,我们在外虽是不好过,可是阿梨妹子你把这钱都给了我们,却是一点音讯也没有,怕也难熬。我们如今手里虽是有了些钱,可也全是仰仗着你才有的,当下有赚钱的机会,自然是要喊你一道,不然算什么人了。”   但周梨却不好再继续分这样多的红利了。   云众山趁机提议着,弄个小商行出来,以后就专门走东海这条线,做海货生意。   这生意他们要找个人在本地专门负责,认识的人虽多,但旁的他是真信不过,唯独周梨和白亦初这里,才能放心。   周梨看了白亦初一眼,见他点头也觉得可行,当下也是做了决定。   她每次做什么生意,好像从来都没有要考虑几日。这次也一样,和云众山要做这卖海货的商行,也是一顿饭的功夫不到就敲定了计划,写好了契约。   到时候她管这边出货,云众山那边则负责将东海的上等海货都给送过来。   等着一切落实,已是中午,云众山他们把找铺子的事情交托给了周梨,这里留了银钱,也回去休息了。   周梨拿着那一叠厚厚的银票,只觉得世界那般美好,捧着那银票舍不得撒手,又和白亦初说:“咱直接去找阿平哥,如今茶叶铺子要,当铺也要,还要叫他帮忙找一个带着大仓库的好铺子。”   正方脸是断然没有想到,周梨早前才哭穷,还叫自己一起跟着担心云众山他们,没想到这转头云众山他们就来了。   还带了这么多钱回来。   当下都觉得周梨这运气实在好,每次瞌睡来了枕头就到手里。   便给她上心这铺子的事情。   也是在过年回老家之前,把周梨想要的当铺和那茶叶铺子都给弄了手里来,还给挑了一处带着大仓库院子的铺面,那里四通八达,离河边也还近。   只是办完了这些,周梨手里是一分多余的银子都没了,幸好家里还能靠这卤菜铺子里吃饭。   还管她姐周秀珠说里借了二十多两,才将这个年给过了去。   等过完年,客栈那头立马能拿钱,把周秀珠的二十两还了,便开始张罗起茶叶铺子来。   但这个时候手里也是无人可用,终是将那宋晚亭给安排到了当铺里去。   当铺的事,她是外行人,自己又没那许多时间去学,如今里头也全都是死当,便叫宋晚亭去一一清点过目,留他和雇来的老掌柜一起管着。   自己就只带了莫元夕,一起经营着茶叶铺子。   她也是做了几年的生意,这城中的各家商行也算是熟络,茶叶铺子的生意也没遇着什么阻拦,很快就上了正轨。   但这个铺子虽是不亏本,可也是中规中矩,毕竟这城里的茶叶市场,已经到了一定的饱和度,周梨琢磨着今年能把投下去的钱赚回来就算是好的了。   倒是当铺那边,虽然投进去自己全部的身家,但最起码那些死当是现成货物,只要肯出手,就是能回银子的。   所以没有什么可担心。   转眼到了那二月初,杜屏儿和小韩大夫过来商量着,要回八普县去给她爹娘姐姐迁坟的事宜。   启程的日子都订下了,没料想杜屏儿这个时候忽然有了身孕。   此事只能暂缓。   元氏想着自己如今清闲,又挂念乡里,便提议她去帮杜屏儿走这一趟,顺便好好给周梨她爹娘的坟茔打理一回。   她将月桂一起带了回去,家里人手不够,便让柳小八将他婶子黄娘子给请过来帮一阵子。   黄娘子眼见着人高马大的柳小八,只托周梨帮忙给他找个合适的姑娘家,只道:“我如今唯一的念想,就是眼看着他娶妻生子,这样我往后到了底下,也好面见柳家的祖宗们。你常在外走动,哪家有好姑娘你是有数的,也不要那样貌多好,只要勤快实诚就行。”   柳小八比白亦初大,但今年也不过一十八罢了。周梨觉得他还是个孩子呢,哪里就要成婚当家。   可是看着黄娘子那殷切的目光,也是没法子拒绝,“我得空了仔细寻一寻。”   回头只和柳小八说起此事,“你婶子叫我帮你相个媳妇,你如何想的?”   没想到如今胖了许多的柳小八却是羞怯一笑,“她的话,你不必做真。”   周梨见他笑得那般模样,隐隐觉得不对劲,“你莫不是自己相看好了?”   柳小八叫周梨一语道破,吓得连忙矢口否认,“没有的事情。”但目光却朝着街上去瞧。   周梨一下就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见是卖花的巧儿站在那里。   当下的时节,巧儿卖的是辛夷,紫色的花将她那花儿一般的脸衬得有几分风流姿态,早上厨房里的金桂兰还买了一束回来焯水炒了吃。   再过一阵子,巧儿又要卖起栀子了。   她想着,一面问柳小八:“你相中了巧儿?”   柳小八忙收回目光,垂着头含含糊糊地说着:“人家哪里瞧得上我。”   “怎还妄自菲薄起来了?你识字,这城中又有自己的房子,哪里配不上她了。”倒是这   巧儿,家中弟弟妹妹一大串,还有个多病卧床的爹娘。早前便听媒人提过,巧儿家里的意思,往后这女婿要多帮村家里。   不是周梨看不起人,是她作为柳小八的朋友,可不希望柳小八将来辛苦摊上这样一大个负担。   这种助人为乐的事情,换作别人吧。   因此便道:“比她好的姑娘你都配得上,你若是有心成婚,我便找人帮你四处多打听多打听,不要总只瞧着一个,多看看也好晓得和自己过日子的要什么样的人。”   柳小八却是那心里好似已经认定了巧儿一般,尤其是他此刻抬头看去,又见巧儿冲他笑了一回,那心里就更像是下定了决心,“阿梨,你若真有心,就帮我去问她吧,我只想同她一处过日子。”   “死心眼。”周梨听他这样说,忍不住骂了他一句,“你是想和她一起是过日子,她家却想你和同家一家子过日子。”   柳小八钟意卖花的巧儿,自然是会想方设法打听巧儿家中的境况,听得周梨的话,也是明白什么意思。但他如今一根筋就认定了巧儿,“那我作为男人,多承担一些也是应该的。”   更何况他想,既然成了亲,巧儿的家人就是自己的家人。从小就自己和祖父一起住,叔叔他们虽是逢年过节会回来,但大部份时候家里都冷冷清清的。   他也喜欢人多热闹,就像是周梨家这里一般,多好啊。   周梨得了这话,一时觉得柳小八莫不是个恋爱脑吧?不免是忧心忡忡,下午些就同黄娘子说:“不必我去问了,他自己瞧中了街上卖花的巧儿姑娘。”   “那是个什么人?家里父母如何?若是为人好,他喜欢,便给他说去。”黄娘子显然不晓得巧儿姑娘,说罢便想要到前头去瞧一瞧巧儿是个什么样子。   却让金桂兰给喊住了,“不必去瞧了,这十几岁的姑娘家,哪里有不水灵的。只不过你们也不必去瞧她,只要瞧我就能看到她往后要过什么日子。”   金桂兰当初卖了死契给周梨,但是每个月的月钱有一半却要留给她老娘过日子。   她不是没有旁的兄弟姐妹,实在是家中她年纪最大,早早嫁了人,连带着丈夫一起辛苦一起养家。   后来丈夫受不了,便将她给休了去。   娘家人反而怪她留不住男人。弟弟妹妹们大了,逐渐安家,却没有人管老娘,只扔给她一个人。   她是实在狠不下那心,但这许多年来,也叫老母亲伤透了心,方咬牙将自个儿卖了。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要拿钱给她老娘过日子。   金桂兰每逢说起家中的事情,都说怨自己命苦,又狠不下心,若是但凡能狠下心,哪里能把日子过成这样了?   黄娘子也时常来周梨家,自然晓得这金桂兰的过往。此刻一听她这话,心里顿时慌了神,急急地朝周梨看过去,“我有手有脚,自己能干活,便是往后街头去讨饭也好,却不能叫小八过那般的苦日子。”   又急得在原地团团转,“那巧儿姑娘若有阿梨你这十分之一的本事,她就是要将整个娘家养起来,我也是没二话的,可人多大的本事就端多大的碗。”那巧儿姑娘只在街上卖花,能赚几个钱来?   往后她家里的担子,不都要落在柳小八的身上么?   她一急,脸上那几道疤痕就越发的狰狞起来,但那一双温柔的眼睛里噙着一层水光,一面往前头去,“这个死孩子,才过了两年好日子,就要朝那火坑里跳,我今儿若是不拦了他,哪里对得起他地下的父母啊!”   周梨能理解黄娘子着急,她本就疼爱这柳小八,眼下慌了神是正常反应。但是见她就这样去找柳小八,晓得是行不通的。   柳小八虽也是懂事明理,可这人恋爱起来,那脑壳就是浆糊一样,只怕你越是劝,他越是要反其道而行之。   于是连忙追上去,硬生生将急昏了头的黄娘子给拽住了,“婶子你莫要急,这个事情不是还没定吗。”   然后喊着跟来的金桂兰,一起将人给拽到后头去,宽慰着她,“八字没有一撇的事情呢!他想娶,人家未必愿意将巧儿嫁给他。”   金桂兰也在一旁附和道:“是了,那姑娘生得也是有几分颜色的,没准她老爹妈还有别的打算呢!要不然怎都留到十六岁了没许人家?”   黄娘子听得她二人的话,好歹是被劝着了。   莫元夕从那茶叶铺子里回来,见她二人围在黄娘子旁边,又想起进来之时,看到柳小八和那巧儿姑娘在说话,便猜想到了一二。   只将周梨拉到一头,“是为了巧儿姑娘和小八的事情么?”   周梨有些诧异,“你如何晓得?”   “我如何晓得?他俩在柜台上说话呢!”莫元夕说着,朝前头努了努嘴。   周梨一听,又见黄娘子那边还在为这事儿唉声叹气的,一时有些烦躁,“我姐也真是的,整日在隔壁看着,也不晓得提个一二。”   “这会儿埋怨哪个都没用,照着我说,真怕小八摊上巧儿他们家,倒不如使些手段找个富商来将她哄了去。你看她也是个眉眼风流姿态的,每日在这街上瞧东看西,就指望挑选个好儿郎,早前还不小心撞了公子两次呢!见着公子不理会,这才退而求其次,转头盯上了小八。”   周梨知道外头肖想白亦初的人不少,他如今显露头角,不但相貌仪表出众,更是有些才华在身上,现在又是秀才郎。   却不知道,连卖花的巧儿也有这心思。   “几时的事情,我竟然不晓得。”   莫元夕见她眉眼间有几分着急神态,只笑着:“你倒不必担忧公子,他那一颗心都在你身上,不然你以为夫人怎么能放心回乡下去。”   周梨赞同地点了点头,她其实也不大分清楚自己和白亦初之间是那斩不断的亲情还是其他的特殊情感,但最起码就现在而言,他们俩的感情是最坚不可破的。   当然将来的事情她也没有办法保证,也许白亦初也会遇到一个叫他怦然心动的姑娘。   但那也不要紧,他们之间还有亲情,而且自己还有钱……   所以应当不是什么要紧事情,自己也会祝福他的吧?   不过周梨不大喜欢去想这些个事情,总觉得叫她心里多少是有些烦躁的。只把这些思绪都抽回来,重新回到柳小八和巧儿的身上。   一面细想起莫元夕说的那法子,“若她真有心攀富贵,倒是简单,就怕这事儿瞒不住,倒叫小八晓得了,心里怨恨我。”她不愿意为了这样的事情,叫柳小八记恨。   而且这感情的事情,旁人还真不好朝着当事人指指点点。   最后也只叹了口气,“我回头与他好好说一说,若他执意要娶巧儿,那也就只能由着他去。”   莫元夕作为一个旁观者,倒是看得清楚,“他看人眼睛都拉丝了,我怕你的话,现下也是听不进去的。”   又想着左右劝了是没用的,何必去做那坏人,倒不如将心思放在别处,多赚些银子呢!   一面与周梨说起云众山他们又要启程的事情。   两人提起生意,自然而然就将柳小八这事儿带过去了。   不想傍晚的时候,黄娘子到底是没沉住气,见着柜台那边没什么生意了,便去和柳小八说这事儿。   柳小八是孝顺的,也愿意听黄娘子的话,但唯独这一件,他如何也不顺黄娘子的意思。   周梨听着他俩在那里闹,方急忙赶过去,只见她姐周秀珠已经再劝。   不过效果并不明显。   柳小八却觉得黄娘子阻拦自己和巧儿在一起,是因担心自己往后不给她养老,如今见周梨来了,只道:“阿梨你这里做个见证,我柳小八便是往后怎样,也不会不管我婶子,必然会给颐养天年,不然就天打雷劈。”   他以为发誓的话说出口,就能安黄娘子的心了。   可黄娘子从一开始就不是担心这个问题。   她是真心疼柳小八,怕柳小八以后过苦日子。   所以这事儿没能像是柳小八所预想的那样结束,反而是把黄娘子气得夺门跑出去。   柳小八要去追,又想她这会儿还气恼着自己,怕是自己   去了也不理会自个儿,也就没追去。   周秀珠不放心,只喊了金桂兰来,跟着追出去,说追上了把人直接送家里去。   然后又说了柳小八一顿。   回头见周梨一言不发,只觉得奇妙,“阿梨,你倒是也说他两句。”   周梨看了柳小八一眼,“我说了,他现在也未必听得进去。”然后看朝柳小八,“你愿意听我的话?”   柳小八一脸的委屈,“巧儿姑娘哪里不好,就叫你们这样不待见她?”   “她没有哪里不好,只是你俩不合适罢了。”周梨叹了一声,只觉得吵闹这事儿真耗人心神,自己虽然没参与,只在一旁瞧着,也觉得累。“你仔细想想,左右是你一辈子的事情。不过你要晓得,我们也不是见不得巧儿姑娘,只不过是因和你亲近,这考虑起问题来,自然是要以你的利益为首要,方觉得她和你不般配。”   周梨心平气和,柳小八便是觉得她这话不大中听,却也不能奈何,只叹了口气,“我晓得,你们是为了我好,可是我眼下就认定了她,为了她愿意吃什么苦头都是值得的。”   又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抬眼看朝周梨,“阿初能为了你做赘婿,这样的委屈他都愿意受,却没有人说他或是你的一分不是,我不过是想叫巧儿过得好些,你们便说起巧儿的不是来。”   周梨听到他这番话,就晓得这人果然是还要多读书,不然想问题怎么能这样狭隘?   白亦初做赘婿名声上是委屈了,可他自己有那本事为自己挣来名声,如今大家只晓得他是秀才郎君,哪个会提他是周家的赘婿了?   而没人说自己,那也是因自己没闲吃饭,还能赚钱让一家子衣食无忧啊。自己也没要白亦初来养家吃苦,反而能叫他能无后顾之忧安心上学。   所以即便是同一件事情,但如何定论好坏,也要取决于当事人的能力啊!   若自己摆烂认命,如今还在乡下种地,也没叫白亦初上学读书,那必然人人看着自己和白亦初,定然要指指点点,说白亦初倒霉,好好的一个体面儿郎,叫自己这个村姑毁了一辈子。   自己家里还有和离带娃的姐姐,和一个没有生养的继母。   好大一个烂摊子,全都在白亦初身上呢!   可现在自己解决了全家人的衣食住行,甚至能雇了长工来家里,谁还会觉得自己和家里的女眷是累赘呢?   他们这会儿只会夸白亦初和自己命都好。   她看了柳小八一眼,没在说什么,只将目光收回,“罢了,我们也只是朋友,你的婚姻大事,便是你婶子都不能替你做主,我们又能说什么。”然后便懒洋洋地进去了。   柳小八自知自己这话是将周梨惹生气了,但眼下也是一肚子的委屈,只闷头闷脑地坐在柜台上。   周秀珠见此景,叹了口气,也不想多管了。   反正柳小八又不是自己的亲弟弟,操那心做什么?最后还把人得罪了去。   也只回了自己的小铺子里继续做绣活。   而周梨和柳小八的话,莫元夕在后头也听了七八,见她沉着脸回来,便晓得心中有气,只上前劝着,“你又何必同他生气,你都说了他如今脑子里全是浆糊,听不进去话的。”   不过莫元夕虽这样讲,也说了柳小八的几句不是。   回头见若素和安之都看着自己,便晓得他姐弟二人肯定是对自己背后说人坏话的举动不满。   于是只蹲下身却捏安之的脸,“你俩可要记住了,当你们选择要做一件事情或者相信一个人的时候,若周边的人全都反对,那肯定错不了,这件事情和这个人必然不会给你带来好处。”   若素大了,一下就明白,“我晓得,就像是小八叔和巧儿姑娘,大家都反对,肯定是和巧儿姑娘在一起对他没好处。”于是回头朝安之叮嘱:“你往后可不能像是小八叔一样,为了一个女人和家里吵闹。”   “我才不要女人,我只要吃糖。”安之可不懂这些,家里已经这么多女人了,他还要什么女人?他只要糖。   坐在一旁生闷气的周梨听得这话,不禁笑出声来,“可不要再多吃,仔细你的牙。”   周梨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对家里的影响不仅仅于此,她只是打定主意不管这个事情了,任由黄娘子在那头劝。   自己一心都在自己的铺子里。   得了空去武庚书院和白亦初吃顿午饭,说了一回这件事情。   白亦初听了,沉默了片刻,像是才将那个巧儿这号人给回忆起,然后下了定论,“他这个人真是没吃过什么苦头,叫他撞一撞南墙,他才晓得锅儿是铁做的,不必去管他了。”   周梨夹了一筷子春笋,“我才懒得去操心。不过他若真能像是他自己所说的那般,把巧儿家的担子挑起来,我倒是敬佩他一回,可他自己也不是个特别能吃苦受累的,如今为了一腔热忱非得要和巧儿在一处,往后那日子过得鸡飞狗跳的,有的折腾了。”   又觉得这事儿有些糟心,“罢了,不提他。有少凌的信来么?”   白亦初正要同周梨说这事儿呢!“听他的意思,是一时半会也不会打,整日也是在军队里混日子,打算寻个机会回来,又或许去四处游历。不过那李司夜倒是升了官,听少凌说,很是得那霍将军的喜欢,竟然有意把女儿许给他。”   周梨想不起霍将军的女儿是哪一号人物,反正她的梦里没出现过,而李司夜往后要娶的,也是上京第一才女。   这时候听白亦初说:“这人太玄乎了,即便没有打仗,我也没去战场上,可他还是照例能往上爬,就好像是老天爷注定了的,不管其他的事情或是人怎么变化,他的命运都依旧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周梨想说,这种人就是传说中的天选之子了。那气运可是没得说,若不是怕他害白亦初,自己都想往他身边凑,沾一沾这好气运呢!   一面也告诫着:“正是他这样奇怪,咱们才要避着一些,你也不要大意,别想着如今和他走了不一样的路,就不会遇着,便掉以轻心。”心想顾少凌也赶紧想办法离开军营些,不然自己总是担心他那里。   白亦初其实已经在想,怎么将这李司夜弄死在军营里,那人一直在,总叫他心里不安。   但这话他没同周梨说,只因自己今年要备考乡试,更是要多多努力,不能常常回家,眼下柳小八又一根筋要和那个巧儿在一处,有些不放心周梨,怕她这性子急,跑去插手这事儿。   只能再三叮嘱周梨:“小八的事情,不要管了。”   周梨自是应了。   和香附回到家,却见有喜帖送上门来,打开一瞧竟然是安先生家里送来的,有些惊讶,“安姑娘到底是要同她这远房表哥成婚了。”   安家那边,去年就住了个远房侄儿,已经是秀才,但是家中清贫,无力供他读书了,安先生有意扶持,便叫他在家中住下。   又因自己时常给人批卷子,有时候还忙不过了。那远房侄儿也是有些学问,觉得留下来还能帮衬一二。   为此便将院子一头的书房收拾出来,在里面摆了一张铺,那侄儿黄石祥晚上就歇在里头,白天则在外面的书房读书。   香附比周梨还要震惊,“上次我过去的时候,安夫人还同我说,这黄秀才是有野心的,舍不得把女儿嫁给他,怕以后发达了,对安姑娘不好。”所以香附就不明白了,既然安夫人都晓得,怎么这桩婚事还成了?   不过她们都是外人,只管去喝喜酒,哪里管得了人家的事情?说了一回,也只好作罢,就盼着那黄石祥是个有良心的,将来真高中出息,别忘了是安先生一家对他的恩德。   无奈这高中后抛弃糟糠的太多,香附一直觉得安娇娇往后怕是过得艰难。   与周梨感慨了好几次。   只不过周梨实在是无心去替安娇娇操心了,当日柳小八和他婶子因巧儿的事情闹开后,果然是打算一头走到黑。   今儿下午关门回去的时候,来同周梨请假。   周梨问他何事?   他只愤愤答着:“我婶子不乐意,我只能自己去筹备这婚事,明日要请媒人,   我一辈子也就成婚这么一次,也不想马虎,怕是要忙好一阵子,管你这里先请假半个月,你让香附姐多劳累些,等我忙完了就回来。”   又说要请周梨和喜酒。   周梨没想到这事儿反而比预想的要提前了,也是没说什么,“那你且去吧,仔细些。”   接下来便也没看到巧儿来卖花了,倒是黄娘子过来一回,和香附在柜台说了许多话,还去厨房和金桂兰一起给做了一顿晚饭。   周梨留她吃了再走,她那满是刀疤的脸上,笑容依旧温和,“不了,小八那里在忙他自己的婚事,我终究不是他的亲娘,好多事情也不方便插手,如今就只能在家里给他做一顿饭了。”   然后便别了去。   周梨也没多想,直至过了好几日,柳小八的邻里上门来买卤菜,和香附说巧儿一家如今都从城北搬了过来,老小都挤在那院子里,孩子又多,总是打打闹闹的,大人也不管,吵得人头疼,也不知几时才搬走,还是打算就这样住下了。   香附听得这话,是立马就要转达给周梨的。   那房子是周梨托付正方脸帮忙找的,有多大周梨心里是有数的,哪里能住得下这许多人,只怕是要好几个人挤在一间屋子里了。   但她又不好说柳小八,如今巧儿要和柳小八成婚了,才算一家人呢!   也只能盼着,那巧儿一家子只能暂住,也许过了这婚事就搬回去了。   不想屏儿却上门来找她。   屏儿如今还未稳胎,三月不到呢!她只叫一个小药童扶着上门来,周梨担心不已,“你怎么过来了?街上那么多人,若是挤着你怎好?”只赶紧叫她进屋子里坐下,生怕这三月带着几分凉意的风吹着她。   又打发小药童吃糕点。   只不过小药童年纪小,坐不住,吃了几块就去和安之在院中一起玩耍。   周梨从厨房里拿了金桂兰蹲的鸡汤,递给杜屏儿,一面问她:“可折腾人?我记得当时芹娘姐那会儿,吃什么吐什么。”   杜屏儿摇着头,喝了两口,似这些日子小韩大夫总给她变着花样喝汤,已经喝腻了,“我想吃些清淡的。”   周梨这里马上叫金桂兰帮忙做,才与杜屏儿说话。   杜屏儿却问她,“小八是怎么回事?昨儿来找相公,我们还以为是你们这里出了什么事情,急急忙忙叫相公去,却是他家里。”但是诊治的却是一对陌生男女。   而且那家里全是孩子,乱糟糟的,也不见黄娘子的身影。   昨晚杜屏儿便要来的,却因太晚了。今早起来,又因昨晚没睡好,头有些晕,就拖到了现在。   周梨本还想着,黄娘子喜好清净,那般孩子该如何熬?她那头疼的老毛病必然一直犯。起先还以为柳小八请小韩大夫过去是给黄娘子瞧头疼的老毛病,却没想到没见着黄娘子,那就是给巧儿她爹娘诊治了。   只是却也奇了,“莫不是当时出去了?”   杜屏儿摇着头,“这倒是不知道,我只是这些日子在家中,也不晓得小八家里怎平白无故多了这许多人,特意来问的。”只不过也没见他在柜台上。   周梨这才将柳小八和卖花的巧儿看对眼的事情说了。   杜屏儿一听,一时急了起来,“这怎要得?那巧儿不是个会过日子的人,从我到绣铺里去,就时常看着她在街对面,有时候觉得她不是卖花,是在卖人。”   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好听,怕周梨误会了自己是那种背后嚼舌根的人。   只忙解释道:“我没有要骂她的意思,可她的确不老实,举止轻浮得很。我几次见着她朝那些体面的年轻男人身上撞,人家好心的扶她起来,她就那般矫揉造作的样子,虽不晓得说了什么,但看她当时两颊红云,怕说的不是什么正经话。”   周梨见她着急,忙笑道:“我信你,元夕说她还往阿初身上撞了两回呢!”   于是杜屏儿更着急了,“既然你们都晓得她是这般人,为何还不拦着小八?”   周梨叹气,“哪里拦得住?你如今说不见了黄娘子,怕是正为了这事儿叫他气走了。”又想着她一个女人家在外头,又没来这边,终究不放心,只让香附去打听。   却才晓得,那日黄娘子来他们这边,竟然是来告辞的,听说跟着一队行商,回了八普县去。   算着日子,这会儿该是到了。   周梨想,多半是叫柳小八气着,心死了才回桐树村的。   杜屏儿晓得了这些,见着黄娘子都被气走了,只觉得柳小八糊涂不懂事,难得这样一个真心待他的长辈,他自己不珍惜,反而将那巧儿一家接了家里来,弄得乌烟瘴气的。   也是为他气了一回。   反而要叫周梨来劝慰她,“不恼了,说到底也不是自家人,好些话是没有法子说的。不过这样也好,他非要将好好的日子过得稀碎,随了他去。你可要顾着自己的肚子。”   想着小韩大夫虽是个大夫,能照顾人,但他那医馆里也忙得很,便想着等过一阵子杜屏儿月份大了搬过来。因此与杜屏儿说着:“他是个忙人,你过一阵子出进不方便,到我们这边来,我虽是什么都不懂,但还有香附姐她们。”   杜屏儿是有些心动的,但总觉得自己是嫁出去的女儿,哪里有会娘家待产的道理?只谢绝了周梨的好意。   周梨也没有勉强她,只是不放心那小药童,和香附亲自将杜屏儿送回去。   过了几日,去安家那头吃酒,只见着那黄石祥这个新郎官一直都拉着一张脸,好似谁强迫了他一般。   周梨十分看不过,只觉得他实在不愿意,觉得娶了安娇娇委屈了他,拒绝就是了,从安家搬出去。   偏要答应,答应了又要摆着一张马脸。这就是典型的吃着娘奶骂着娘。   也亏得安娇娇看不见,不然那心里多烦躁。   于是她也不想在席面多待,只去了新房里看安娇娇。   安娇娇这婚事有些急促,周梨收到了喜帖才晓得她要成婚,也没来给添妆,今儿才算是给补上,拿了一对素雅的玉兰花簪子给她。   安娇娇道了谢,只坐在铺满了枣子的床沿上与她说话,说着说着,她嘴角的笑容逐渐淡了下去,“我表哥今日,必然不高兴吧。”   周梨不知该怎样回答她。   只是这沉默,也间接地认同了安娇娇的话。   安娇娇苦笑着,“都怨我了,要是没有瞎了这双眼睛,哪里能便宜了他,他却觉得委屈了自个儿。我也不知我爹到底怎么相中了他,唉!”   周梨也想知道安先生到底相中了黄石祥哪里?安娇娇虽是眼睛看不见,但生活能自理,除了不能绣花,针线活她也是能做的,又有爹娘帮衬,干嘛要找这黄石祥?   莫非安先生图他这秀才身份?可他这般人,往日真有了出息,可不见得能记安家的恩情!说不定会第一时间将安娇娇给甩了去。   但这种没发生的事情,周梨如何敢说出来?没准那黄石祥往后和安娇娇日常相处中,真喜欢上了   她,改了心呢!   所以也不好太早下定论。   只是说了些话安慰她。   却也不晓得安娇娇到底听去了多少。   这段日子,周梨都觉得心里十分不顺畅,前后经历了两桩亲事,没有一个是和和美美的。   柳小八那事情果然解决得快,他仿佛是怕再拖下去,谁又会站出来阻止他一般,匆匆忙忙就和巧儿成了婚。   成婚后果然是红光满面,来铺子里便给大家喜糖吃。   这边众人虽是不喜欢巧儿,但人都成婚了,还能如何?只能是祝福了。   周梨观了几日,见他日日都高高兴兴的,不禁开始反思起来,莫不是他们看走了眼,人家两个夫妻真心相爱,什么都苦都能化成甜的?   为此和莫元夕说,“这样看来,倒是我狭隘了,早晓得这样,当初便不说那些话。”还白白气闷了一回。   莫元夕几乎将茶叶铺子的事都抓在手里,她可不满于现状,还想要铺子多赚钱,而不是今年能将本钱赚回来那么简单。   这两日里,还胆大地跑去了城北那边的青楼里推销茶叶。   想都是因为女人,人家竟然和她做成了两桩生意,如今正是神采飞扬。   听到周梨还在为这些个事儿发愁,只抬起头看她,“我觉得,你这一阵子果然是太闲了些,云记那边你自个儿去瞧吧,叫你忙起来,也省得你每日想这些闲事。”   周梨赞同地点了点头,“最近的确是闲。”下午果然就喊了香附,两人一起去河边不远处的街上。   这边的商行已经挂了匾额,云记海货。只不过货还要等一两个月才能到,而且基本都是些干货,因此她找了木匠在里头打了不少柜台。   只是可惜没有玻璃了,不然再有玻璃封面,这样又能叫大家看清楚货物,又能阻挡灰尘。   眼下也快要完工了,两个木匠见她过来,只停下手里的活儿打招呼。   周梨回了礼,看了一圈,觉得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只不过想着后院除了仓库,还有不少房屋,里头基本都还空着,到时候云众山他们回来,可直接住在这里,便和两个木匠问:“你们做完了这些柜子,可还有旁的活?”   两木匠摇着头,“早前倒是订了一家,只不过他们如今有事情,要延到秋后才要我们。”   “那正好,你们也莫要去别处了,这里的柜子做好了,后面那屋子里头,给我打几张床铺出来,在有些简单的桌椅柜子洗脸架,木材这里,有什么短缺的,只去我家里说一声,我让人直接运过来。”这可比去买要好多了,而且自己买的木材,又牢固,好过市场上人家上了漆的,没准里头都是些陈旧的木头呢!   自己又不懂行,容易上当得很。   那俩木匠一听,这是个大单子,忙问她:“小周掌柜可是什么时候要,若是赶工期的话,我们再喊几个人来。”他们一个村子里过半都是这手艺,如今活儿不好找,大家都闲赋着呢!   周梨琢磨着,云众山他们快的一个多月能回来,慢的话两个月,到时候做完了还要上漆置放几日。   最好是能叫他们回来就能在这边落脚休息,便道:“若能再叫人来,自然是好,你们做得好了,我回头还有活儿派给你们。”她当初从钟家手里买来的那酒楼,虽是租了出去,但只要不是人为的地方损坏,都要自己这个主人家去修葺。   前几天那酒楼里的掌柜才打发了跑堂的来家里说,雨季前要将东北角那屋子修葺一回。   怕到时候漏水。   两人一听,还有旁的活儿,自然是想赶紧把这里做完,再去接下一单。   当下也是高高兴兴答应,只说今儿回去便叫人去村里通知人。   周梨才晓得他们一个村子过半的人会这手艺活儿,那若是都来了,倒是很快便能将家具都打出来。   左右也不要什么雕花绣朵,只需要简约大方,这样速度快得很。   因此隔日便去了那木材坊里,订下了不少木头,只让人直接往云记那里送去。   果然她这一忙,也就没闲工夫去想柳小八的新婚日常了。   过了好些天,一日走在街上,遇着从前一个常在他们那条街逗留的小乞丐,只同他打招呼,“怎好一阵子没瞧见你去我家那里了。”以往晚上剩下的卤肉边角料,自己都是送他们带回去灶神庙给老乞丐们吃的。   小乞丐听她问,无奈叹气,“如今你们挣钱难,我们要饭的也难,从前还能从你家铺子里得些卤肉解解馋,如今你们那里没了,我哪里还敢在街上浪费时间,只到处走一走,看着谁家剩点什么,回头还带回去给我干爹他们吃。”   周梨听了这话,却是觉得奇怪,只回头看朝香附,“铺子里如今生意这样好?边角料都有人要?”像是那些猪眼睛周边的肉,人家都不愿意要,有的时候,猪尾巴还要剩下几根呢!   香附摇着头,“我整日同你在外,如何晓得?不过前提不是才听元夕那里算铺子里的账目,不都和从前差不多么。”可见生意也是一成不变的。   周梨还想问那这些个剩余的卤肉卤菜哪里去了?反正晚上也没上桌子,忽然想起柳小八家里一大堆嘴,心里就有了数。“我晓得了。”   只拿了几个铜板塞给小乞丐,“拿去买两个饼子吃,明儿还快天黑的时候,你来拿,我给你留着,也喊你老爹们保重身体,回头我没准还有事情要找他们办呢!”   周梨可不敢小看这些乞丐,这满城什么消息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那三教九流打听不到的,他们也能打听到。   自己这生意能做起来,有一部分缘由还是从他们口中探听了消息,避开了许多坑坑,不然家里这生意哪里可能就这样顺利?   周梨是记情义的,人家愿意把消息给她,她也乐得给些好处。   小乞丐接了钱去,朝她道谢,“好嘞,那小周掌柜我先走了。”   周梨同他挥手,见那瘦小的影子消失在人群里了,这才道:“回家去吧。”   香附还没反应过来店里的那些卤菜去了哪里,忙跟在她后头:“别是家里着了偷子吧?还是近来那卤锅太深,里头还有菜没捞出来,熔了?”对一定是熔了,锅儿一整天都架在那灶火上熬呢!   周梨听她在后面絮絮叨叨的,“你今儿看着,不就晓得去向了么?”   香附得了这话,果然也不去后堂了,就在这铺子里守着,只见着天还没黑,柳小八就要关门走。   她见着还有不少卤菜,便道:“你新婚忙着回家是正常的,你且去,我再守一守,还能再卖几个钱呢!”   不想柳小八只娴熟地拿了油纸将那剩下的卤菜和卤肉都打包起来,“这些都是边角了,旁人挑剩下的,哪个还要,关了吧。”   香附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柳小八就是这个贼。她忽然有些火气大,一把将那两大包卤菜卤肉夺过来手里,“没人要,你拿去作甚?”   柳小八皱着眉头,只觉得香附奇怪得很,“你管我?阿梨他们都没说,哪里轮到你一个长工来讲?更何况不值钱的边角,我不拿回去,也是要扔给乞丐们的,正巧我家里人口多,拿回去怎么了。”   说罢,又从香附手里一把抢了过来。   香附被他气得喘着粗气,一双眼睛里满是怒火,“你,你我便是说不得你,主人家的东西你也随便拿不得,你说我是长工,那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难道你每月没往姑娘他们手里拿月钱么?”   柳小八才懒得同她扯,只拿了卤肉卤菜,便回家去了。   只将她香附气得只跺脚,追了出去说。   又见隔壁周秀珠没在铺子里,想着每天这个时候,恰好她要到周边近些的人家送衣裳。   也难怪这么些天,一点动静都没有发现。   要不是今日街上遇着那小乞丐,都不晓得这些卤肉卤菜是叫柳小八拿回去填补巧儿   一家子了。   她越想越气,但见街上还人来人往的,便没在骂。   不过对面酒铺子里阿叔家的小儿媳妇姜氏这阵子都在铺子里,瞧见了她追着柳小八出来,柳小八这些日子又整日不空手回,一下就晓得了缘由,凑了过来问,“感情他将东西带回去,你们家姑娘不晓得啊?”   香附啐了一口,“我看他迟早要完的。”   姜氏见她气得脸青,只劝慰道:“不气了,回头你们姑娘会看着办。”一面瞧着原来巧儿总是站着卖花的地方看了一眼,“都说那娶妻要娶贤,这小八从前也是个实在孩子,可惜了。”原本还想本家一个妹妹说给他的。   谁晓得让巧儿那小货给勾了去。   两人站在门口说了会儿话,便见着周秀珠回来了。   香附迎了上去,只问她晓不晓得每日柳小八拿余下的菜都带回家的事情,而且关门又早。   周秀珠是一点没有想着防备柳小八,毕竟平日里都是他一个人在柜台上面,银钱都是他自己来收,有时候还要叫他帮自己看着这边,所以也没留意到,这一阵子柳小八的反常举动。   他关门早,只想着他新婚想早些回家,实属正常。   却不晓得原本要给街上乞丐的边角料,他都打包回家去了,也不同阿梨和自己说一声,心里也有些不高兴,“那东西的确是不值钱,但好歹要与我们告知一声才是。”   一面朝香附确认:“阿梨晓得了么?”   香附回想起周梨的话,“姑娘怕是早就猜到了,才叫我自己到柜上看。”一面叹着气,去抱着门板一一关上,与周秀珠去了后堂。   果然一见周梨,还没来得及说,就听周梨问,“看到了吧。”   香附点头,“姑娘还叫小乞丐明日来拿,怕是小八那里不留的。”还得要带回家去。   周梨没抬头,在给若素检查今日写的字,“东西再不值钱,但那也是我的,何况我早答应是给旁人了,他这样做的确是不妥当,明日我会同他说。”忽然觉得,这人变起来,是异常快的。   却听得周秀珠说,“白日里他和我提,说屏儿出嫁后,我这里忙不过来,想叫他媳妇巧儿过来搭把手,我还考虑着呢!”只如今闹了这事情,到底叫人不高兴,周秀珠也只好作罢。   香附今日被柳小八气着了,这会儿听得这话,“可万不要答应,不然回头大姑娘你那里有什么线跟料子,她都要给你拿干净,只怕又说都是没人要的边角料,她家里弟弟妹妹多,拿去缝两件衣裳怎么了。”   她这虽是气话,但没准巧儿真能干出这事儿。 第49章   又说那柳小八提着两包卤菜, 照例回家里去。   还没进家门,便听到里头传来的热闹声音。或者确切地说,应该是吵闹声和谩骂声。   这与他早前预想的, 像是周家那般的热闹是不一样的。   再转过前面的巷子,便能瞧见他家的大门了,只不过这时候却听到邻里的不满声传过来, “巧儿爹,这巷子又不是你一家人的,你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这里就算了,还每日往这里倒尿,你自己不嫌熏人么?”   的确,柳小八这会儿已经闻到了一股尿骚味。   他一直以为是巧儿的弟弟妹妹们憋不住,家里的马桶不够使, 小孩子拉在门口了。   在乡下的时候, 小孩子们有时候也是尿在田边地头,不足为奇。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自己的岳父大人。   他忽然有些不想走上前去了,可这个时候回头已经来不及,叫邻里瞧见了。   柳小八忽然一脸的尴尬,垂着头想要直接进屋子里去,但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岳父的尿壶上面, 黄色的液体还在尿壶嘴上嘀嗒嘀嗒地朝门槛上滴。   他不禁觉得一阵的恶心, “爹,那屋后不是有桶么?”怎就倒在大门口了。   巧儿爹垂着头研究自己的尿壶,压根没看到柳小八眼里的不满, “家里这许多人,桶一下就满了, 这城南可真是寸土寸金,连个屎尿都要花钱叫人倒。”然后开始感慨在城北的时候怎样方便。   那邻里却是看到了柳小八对巧儿爹此举的不满,便也趁机道:“咱们邻里邻居,这巷子里天天要过人,你自己也上心些,别弄得乌烟瘴气的。”   这话却引得巧儿爹不高兴,移动着那微驼背的身影追上去,“你几个意思,什么乌烟瘴气的,你给我说清楚!”   他虽是病体,总是喊这里疼那里痛的,但这声音却响亮不已。   柳小八只觉得有些丢人,腾出一只手将他一把拉住,“爹,咱先进家里去。”   那邻里也趁机走了,看着巧儿爹那撒泼的样子,是有些怕他拿那丑熏熏的尿壶砸自己,急忙家去。   柳小八一番好言语,也把巧儿爹给劝了进去。   他家这院子并不大,一来是当初手里银钱有限,二来又是只有他和黄娘子住,才买了这一处院子的。   可如今家里一下住了这许多人,巧儿的七八个弟妹都挤在这院子里玩耍,原本黄娘子在墙根下面种的菜,这会儿早就被踩没了,七八个弟妹坐的坐在地上,一个个浑身脏兮兮的。   这叫他想起了灶神庙里那些乞丐们。   “巧儿。”他朝屋子里喊了一声。   但巧儿还未出来,这些个弟弟妹妹却早将他给团团围住,三下五除二把那油纸给撕开,把卤肉和卤菜全都分了去。   他想去夺过来,却见他们那脏兮兮的手,心理上还是觉得有些恶心,便只能作罢,“下次洗了手再吃。”   巧儿已经出来了,见弟妹们已经将柳小八带来的卤菜给分了个干净,不由得将画得细细的眉毛皱起,“你怎么不多带些?每次都这么点,哪里够吃?”   柳小八这会儿想起叫香附说,脸上不觉火辣辣的。这东西是不值钱,但因他没有和周梨说,还每次都趁着周秀珠出去的时候包起来,这心里多少是有些觉得心虚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和周梨开口。   当下听到巧儿的话,“我打算明儿就不带了。”   “为什么不带?”巧儿声音一下拔高了许多,并没有在街上卖花时候的那种温柔。   就很奇怪,明明他们成亲才没几天,巧儿就忽然变了。   “这样不好。”他现在心里还担心,香附肯定会告诉阿梨,到时候自己要如何同阿梨说?   巧儿打量着他,似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看透一般,环手抱胸靠在身后的门框上,“有什么不好的?你整日在周家做牛做马,拿点边角怎么了?再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边角料你就是不拿回来,最后她不是都送给那些要饭的么。难不成在你眼里,我弟弟妹妹们,还不如那些个要饭的?”   柳小八嘴巴从来不善谈,面对着巧儿的咄咄逼人,他只能无奈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这东西再怎么不值钱,那是阿梨家的,要由她来做主。”   巧儿‘呵’地冷笑了一声,“我早前以为你是个出息的,才跟了你,没想到你竟是个窝囊废。”然后指着门外骂:“平日里叫邻里欺负我爹娘就算了,你自己还欺负我,你说你那心里是不是也看不起我?”   然后捂着脸,呜呜大声哭起来。   柳小八一时只觉得头昏脑胀的,又见岳父岳母冷冷看着   自己,身后院子里又是那七八双眼睛,急忙将巧儿拉着进屋去,好言解释着:“我哪里是个那个意思,只不过我也是给人做工的,周家对我又好,我不能得寸进尺。”   “周家对你好,难不成我对你就不好了?”巧儿一边摸着眼泪,一边质问着他。   “你对我也好。”柳小八看着她哭得那般楚楚可怜,总是有几分心疼意思的,走过去将她搂住,“都是我的不是,你莫要再哭了。”   到底是小年轻,又是才新婚,如今见那窗户外面已经彻底没了亮光,晓得是天黑了,如今搂搂抱抱的,一个推一个哄,不觉间便到了那床上去。   一番春光,两人散着头发靠在一处,那巧儿到底是年轻,如今那脸颊上带着一层桃花般的粉红色,越是诱人。   柳小八怎么瞧都瞧不够,一时觉得自己也是走了大运,没爹没娘的,还能娶了她这样的美娇娘,该是捧在手里好好疼爱才是,竟然为了些卤菜边角料同她生气。   一时后悔不已,将那纤细的腰身搂得靠近了自己一些。但不知怎的,又想起老丈人在门口倒尿壶的事情,忽然便觉得那股子尿骚味就在鼻子边上。   他这莫名其妙的变化,巧儿自然是看在眼里的,察觉到了不对劲,只一把将他推开,“你又板着一张脸作甚?好似哪个欠了你的银子一般。”   “没。”柳小八连忙赔着笑脸哄着她,又重新将人给圈了怀里来,“你和爹说,叫他别往门口倒尿了,咱自家也要从巷子里过呢!”   巧儿还以为是个什么大事,嘴上是应了,却又不满道:“他一辈子都这样过了,这会儿叫他改,我看怕是难。”又问是不是邻里说了什么?   柳小八摇头,“没有的事,只是我觉得不好。”   “你莫要哄我,你不在家的时候,你不知道外头的人都怎么说我们。”巧儿忽然有些生气,然后伸手去掐了柳小八有些肥胖的腰一把,“都怨你,若是你能买大院子,咱们何必住在这里,叫那些人糟蹋人?”   她一下来了火气,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再也没有刚才床上的千百般温柔,只有些像极了那些个骂街的泼妇,“什么东西,他们嫌吵嫌脏,自己出去买大院子,没本事就把嘴巴给闭上。”   又说自家在城北的时候,哪家不是这样过日子的?就没见过这样事多的。   柳小八去过城北几次,但都是局限于那大街上,又或者是云众山他们那边。   巷子是比这城南狭小了许多,但也没有多脏乱啊。   最起码那巷子里的人,晓得要将屎尿都放在恭桶里,等倒夜香的来收,而不是随意地泼在自家门口。   他张了张嘴,想试图和巧儿说些什么,但面对着巧儿此刻因为张大嘴骂人,而显得有些扭曲的面容,竟然有些害怕。   然后便将那些个话都吞了回去。只想着自己每日早出晚归,也就是回来睡觉罢了,也就忍一忍。   至于隔壁邻舍,那自己也没法子。他们真要嫌弃,那就像是巧儿说的那样,自己搬到别处去。   一面起身穿衣裳,要去做晚饭。   巧儿像是才想起什么,只忽然朝他伸手。   柳小八一脸茫然,似有些不解她这是何意?“怎了?”   “钱啊,家里都要没米了,你倒是在周家那边吃个满嘴的油,可怜我们一家十口人,在这里吃糠咽菜的。就叫你带些边角料回来叫弟弟妹妹们解解馋,你还觉得占了人家店铺便宜,我说你真是个猪脑子!”说着,只将那要钱的手去戳了柳小八的脑门一回。   然后也不等他拿钱了,自己起身去他口袋中翻找,但最终却只得了几个铜板,不禁皱起眉头来,“你的钱呢?”   柳小八这会儿还在消化巧儿的话,心想自己前几日不是才将银子都给她么?怎么就没钱买米了?当下见她一面在自己衣裳里翻找,一面问,才像是恍然回过神来,反问着:“我不是才将家里的银子都给了你么?”   成婚要大操大办,他也是按照巧儿的意思,叫她风光嫁过来了。   为此将自己原本存着要像是周梨那般买大房子的钱都给花了进去。   “就那点?”巧儿那两道细细的眉毛几乎要皱成一团,有些难以珍惜地问他。   柳小八只解释着:“咱们俩成亲,你要好缎子做的衣裳,又要雇轿子什么的,还有彩礼钱,这七七八八的,也是将我这几年的积攒的银子给花得差不多了。”   巧儿不敢相信他这话是真的,但是她又自认为是了解柳小八的,见他那表情,便晓得果然是没有钱了。那心里一时间只觉得空落落的,“你在周家柜上日日自己收账,你就这点钱?”   然后气得去拍打柳小八,“你真是个没有脑子的,守着钱你都不会发财!”   柳小八这最后的底线还是有的,“阿梨他们信我,不单是因为我们一个村子逃难出来的,更多的还是因为我这几年在柜上,从来不多拿一分银子。”   “哪个叫你拿了?我时常在对面卖花,也看出来了,她那里几乎是每月才盘账一次,既然如此这些钱不都在你手里捏着么?你个死脑筋,真是天生的穷苦命!你就不晓得拿这些钱出去放印子钱么,几天就收回来了本钱,那利息可是你白赚的啊。”   印子钱这事儿,周梨说缺德,所以柳小八是不敢做的。   当下只将巧儿的话打断:“这事儿行不得,若是叫衙门里晓得了,也是要拿去蹲大牢的。”   巧儿却是不死心,“你不说我不说?谁晓得?反正你自己想,那钱放着也是白放着,不如拿出去给急需用的人,能帮了人家的大忙不说,回头少不得还要拿几个利钱来感谢咱们,这不是跟做功德一个样子么。”   果然,换了这样一个说法,柳小八有些被说动了。但也没有马上决定,总是觉得这样怕周梨晓得了不好,但见巧儿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满怀期待地盯着自己,又不忍拒绝,“那你容我想一想。”   然后才问起巧儿,这钱都花到何处去了?   巧儿不悦地撅着嘴巴,“我能花到哪里去?你那点银子难不成还能到外面养汉子不是?我爹娘要吃药,弟弟妹妹们又还小,从小过的都是苦日子,糖味一年到头都没尝过几回,我这做姐姐的,怎么忍心。”   又说大家的衣裳都破,所以也扯了些布,准备给他们做衣裳。   柳小八想着那些个穿着破衣烂衫的弟弟妹妹们,也只好作罢,自己这个做姐夫的的确该给他们裁一身衣裳的。   但自己这个月的月钱还暂时发不了,便道:“那这些天,就委屈你们了,米没有了我明日我来想法,只不过旁的怕是要仔细些,要买什么,等我发了月钱再说。”   巧儿知道见好就收,也没有再逼下去,只一番温柔小意地抱着他亲了几口,然后便也是善解人意道:“你也累了一天,好好休息,我去煮饭,到时候叫你。”   不过等她饭煮出来,柳小八早就已经累得睡了过去。   所以柳小八再醒过来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饭菜?锅里干干净净的,跟叫那耗子光临过一回。   只能喝了两口水,然后继续睡觉。   第二天一早,便听得那头房间里吵闹不已,又是巧儿的几个弟弟妹妹在打闹了。   他可管不得这些事,又想着已经不早了,连忙起身来。   巧儿叫他给惊醒,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了一回。“你上周家那头去吃吧,我再睡会儿。”   柳小八原本还想吃了再去的,但是叫巧儿这样一说,也只好点头应了。   他便这样空着肚子,一路到了铺子里,却见铺子已经开了门,见着昨儿和自己起了嘴角的香附在柜台前面。   隔壁的绣铺虽也开着门,但并不见周秀珠,他只硬着头皮进去,要去拿了那往日的围裙和袖套穿戴,就听得香附冷冷说:“姑娘在后院等你呢!”   “哦。”按理说整日守着这卤菜铺子,不晓得每日经他手切的卤肉又有多少,柳小八早就腻了的。   想是昨夜没有晚饭,今儿早上也没进米,这会儿看着那才从卤锅里捞出来,冒着热气的菜肉,他竟然觉得有些垂涎欲   滴。   但也只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朝着后院里去。   不赶巧,早饭已经吃完了,只有安之在收尾。若是往常,柳小八肯定便去自己拿碗舀着吃,但是如今他却不知怎的,不好意思了。   又见周梨果然在等自己,便只能垂头过去,“阿梨,你找我?”一双眼睛只盯着自己的鞋尖瞧,不敢看周梨。   饭桌上只剩下安之一个人慢吞吞的,叫周秀珠催促着,想是见了柳小八,他急忙匆匆扒了碗里剩下的粥,将碗递给周秀珠,然后朝外跑了出去。   周秀珠将桌面剩余的碗筷收拾了出去,一时间厅里便只剩下他两个了。   周梨这一大早吃完早饭,就在看账簿子,眼下听到他的话,才抬起头来,“你如今也成婚了,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柳小八一听这话,心里忽然有些害怕起来,只急得脱口便为自己辩解着:“阿梨,我只看巧儿她弟弟妹妹们可怜,也就拿了个两三回,你犯不着为了这样的事情,便将我打发出去吧?”   周梨淡淡一笑,“你不要紧张,我只是与你聊一聊罢了。”   柳小八放松了一口气,这样站着和周梨说话,也叫他十分不自在,只一屁股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却又听得周梨说,“想想当年咱们在那村子里,又是山里的野兽又是外面的暴民,那时候能活下来,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不过也是老天爷垂怜,如今咱们不但活着,且都还好,你甚至已经成家了。”   她说着,看朝了柳小八。   其实她今日还很客气,并没有柳小八所预料中的那种冷漠。   可偏偏是她这样同自己客气说话,叫柳小八觉得如坐针毯,心里莫名慌里慌张的,“你还是怪我的。”   周梨摇着头,“这有什么可怪的?你也说了一些边角料罢了,并不是什么大事情。只不过这件事情叫我忽然反应过来,你如今成了婚,要自己当家,这样一大家子都要指望着你吃饭,总是在我这里做个小工,又学不得什么手艺在身上,终究是耽误了你。”   柳小八倏地一下站起身来,这会儿不但是心里慌,而是面上都表现了出来,“你就为了这个,要将我打发走?”他忽然有些生气,气周梨不在乎这么多年的情义,轻轻松松就要把自己打发出去。   周梨却没理会他的大呼小叫,只喊了一声莫元夕。   很快便见莫元夕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了个两锭五两重的银元宝和一些细碎的银子。   他看着那银元宝,就更急了,忙朝周梨看去,“你到底什么意思?”   莫元夕却直接将那银元宝塞到他的眼前来,“你自己要当家,那么多人要吃饭,只靠着店里这点工钱,是断然不够的,姑娘也是体恤你,放你走,还额外送你十两银子,好叫你便是想做个什么小生意,也能有本钱在手里。”   那俩元宝,却好似会烫手一般,有些沉甸甸的。柳小八看朝周梨,“阿梨,你就这要这样冷漠绝情?”   周梨吐了口浊气,抬起头看朝他,“从前在乡里的时候,咱们总是听到大家说一句远香近臭,那话我当时不懂,现在却是明白了。如今我们的情义还在,若继续挨在一处,迟早是要给磨完的。”   一个花慧就算了,她怕再拖下去,柳小八也变成下一个花慧。   那桐树村,可是真一点念想也不给自己留了。   再有想到柳小八为了这巧儿,黄娘子都能不顾,那是他的亲婶婶啊。   而自己和白亦初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他人生十几年里的玩伴罢了,往后他的人生还长,这十几年的玩伴能有什么份量?   柳小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周记出来的,只是走出十来步后,有些忍不住停下脚步,扭头朝柜台里看。   原来自己的那个位置上,香附正笑眯眯地给人称着卤菜。他一时有些茫然,拿着那些个银子,不知道该哪里去?   自打离开村子后,他就一直跟着周家生活。   确切地说,是靠着周家活命的。到了这城里,也从来未有过其他的想法,本来一直都安安稳稳的,他不知道怎么就会为了一点卤菜而将自己打发走呢?   他心中对周家一会儿觉得全靠着他们,自己才好好地活到今日。一时又觉得周家无情,全不顾旧情就这样把自己打发了去。   两个思想在心中来回交替扭打,最后终究是愤怒占了上风。然后他便心安理得将银子揣了,往家里去。   一路上也盘算着做什么营生好,总不好坐吃山空,更何况昨儿晚上巧儿还说没米了。   想到这里,他绕道去了米铺子里,只要了十斤米,扛着往家里去。   这会儿门口才泼完尿,甚至还有些粪便,引了两条野狗凑在门口舔舐。柳小八皱起眉头,垫着脚尖垮到门槛,将门推开。   巧儿的弟弟妹妹们已经挤在了院子了,大的带着小的,或是抱着那还不会走路的。   见着他来,手里还有东西,一窝蜂般围了上来,吵吵闹闹地喊着姐夫。   想是听到了声音,巧儿从厨房里出来了,看到他肩上的米,顺手给接了过去,“从周家拿的?”她想着这当头,该是没空去米铺子买米的。   何况昨儿不是才和自己说没钱么。   柳小八却闻着厨房那里传来的鸡蛋香气,越发觉得腹中饥饿难耐,“你先给我整一口吃的来。”   已经要进厨房门的巧儿回过头来,“你没在周家吃啊?”   “没,以后也不去周家了。”柳小八有些等不及了,只跟着她一起要进厨房去。   巧儿却听到他这话,心中隐隐有几分不祥预感,“你这话几个意思?”   柳小八只从她身旁擦肩而过,抬起厨房里那放着煎蛋的面条就要吃。   巧儿急忙伸手拦了过去,要将碗夺过来,“你别动,这是给我娘的。”   柳小八闻言,放了下来,去端另外一碗,然后要捞锅里另外一个鸡蛋。   又听巧儿说,“这个是留个大弟的,他在长身体。”   柳小八方去自己筐里拿鸡蛋,但仍旧叫巧儿拦住,“就剩下那么几个了,你就给留着,我娘如今又有了身子,该吃些好的补一补呢!”又说柳小八怎么那样嘴馋?在周家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要和自己的老娘和弟弟争一个鸡蛋。   念叨了一回,才想起正事,“你刚才那话几个意思?”   柳小八眼睛却还盯着那几个鸡蛋看,眼下听到她还喋喋不休,只忽然有一股怒火冒起,“什么意思?我叫周家赶出来呗。”心下想,若不是自己可怜她弟弟妹妹们,不拿那边角料,阿梨怎么会如此冷漠就打发了自己?   巧儿听得这话,愣了一回,才想起继续挥动手里的锅铲子翻鸡蛋,“怎么就被赶出来了?你个没出息的东西!还有你朝我嚷嚷什么,又不是我赶走的你,有本事你朝周梨嚷去!”   越想越气,自己本来瞧他还算老实,可嫁过来没过几天好日子,他就说没了钱。   没了钱就算了,自己替他想办法,周家柜上那都是现成的。   可偏偏他又叫周家给赶了出来。当下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是委屈,哭了起来,“我真是命苦,怎么就千挑万选,嫁了你这样一个没出息的玩意儿?那周家也着实是狠心,你们也是十几年的情义,说撵人就撵人,果然这有钱人都没有几个好的。”   柳小八终究是心软的,看到她哭得泪水涟涟,也晓得自己不该朝她发脾气,只走过去捡起锅铲将那鸡蛋捞出来,“可快别哭了,我正好也不想在周家干了,每个月也没多少工钱,叫咱们过得紧巴巴的。”   巧儿也不是那不知轻重的,见好就收,只拿一双朦胧泪眼看着柳小八,“那你什么打算?”   柳小八笑了笑,掏了怀里的银锭子给她瞧。   巧儿看了果然喜开颜笑,伸手忙将那银锭子給拿了手里,左摸右瞧的,好似怎么都看不够,“我的菩萨,我长这样大,还是头一次亲手摸到银锭子,原来一大块银子,摸起来是这样的感觉。”   柳小八看她开心,脸上的笑容也浓了几分,一改刚才的愁云惨淡,“我回来的路上想好了,我   柳小八又不是大街上那些懒货,又是会做卤菜的,回头咱们自己做,弄个摊子就在咱这街上。”   “你晓得周记的卤料方子?”巧儿万分欢喜,但却不是想着拿来自己做,而是给卖了出去。   柳小八并不知道她心里的打算,只点着头,“亏得她从前没想着要防备我,不然如今我是真一点手艺没有。”好在现在也会卤肉,也卖了好几年,等自己摆了摊,便将那些个熟客都挽过来。   他并没有觉得自己这样做哪里不仁义了。反而认为周梨这样绝情对自己,就早该想到会有这个结果。毕竟自己也要生活不是?   反而是周家,如今家大业大的,又不靠这卤菜铺子过日子,倒不如让自己这个穷人把这份钱挣了。   说干就干,吃了素面条,他便去街上买卤料买大锅,当天晚上回了家里,便开始研究起这熬卤汁。   第二天一早又去市场买菜。   只不过那些菜才进卤锅,他转头去马桶上蹲了一会儿的功夫回来,就闻着院里全是卤香味儿,巧儿的弟弟妹妹们罕见的都在堂屋里坐着,他只觉得奇怪,探了头进去,却见自己那本该在卤锅里的菜,如今都在桌子上,一帮大小孩子齐刷刷的围着,巧儿正在给他们分猪脸肉。   “你们干什么?”这是他明日出摊要拿去卖的。   柳小八气夺步进去,从大家手里将那卤菜都抢过来。   只不过他一双手哪里抢得过那许多双手?反而因为他这一声怒吼,小的弟弟妹妹们开始哭闹起来,鼻涕泡一头吹,掉在上头,只叫人觉得恶心不已。   巧儿也很气,声音也比她还要大:“你吼什么?从前不是自家卤,看人脸色吃就算了,如今自己卤,还要看你脸色,你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当做是一家人?”   一句话将柳小八满肚子的怒气都压住了,只一头劝着自己,罢了罢了,等他们吃腻了,就不吃了。   吃腻了好,免得自己每次卤菜都要防着。   心里这样想,转头进了厨房,只往卤汁里撒了几大勺子的盐巴。   然后任由熬着,自己又去买菜。   只不过这个时候买不了什么新鲜好菜好肉了,所以他买得少。   第二天一早将重新卤好的菜和肉装了盆子里,背着往街上去摆摊。   也不去远,就在自家这附近的街上。   却不知巧儿爹他们屡教不改,只将那原本干干净净的巷子弄得满是屎尿味道,早就叫邻里们十分不满。   如今大家瞧他卖卤菜,晓得他是自己家里做的,虽是比那店铺里便宜,却是无人敢买,只觉得那般环境里做出来的东西,没准里头有屎有尿呢!   可柳小八不明就里,哪怕这些菜和肉是他自己辛辛苦苦认真洗干净的,只是在街上拦着人买,人家都只皱着眉头摆摆手。   又不和他说缘由。   本地街坊嫌弃脏,不愿意买,路过的人见着他这里没生意,只觉得不好吃,自然也不去问津。   如此一来,他竟然是一天里,半两卤肉都没卖出去,眼见着天黑了下来,只垂头丧气地回家去。   他没卖出去卤菜,全家都高兴,又有得口福了。   巧儿却见一点没卖出去,心里很是怀疑这卤方的问题,夜里只朝柳小八确定,“你这卤方,果然是周家的?”   “自然是的。”可为什么他就卖不出去呢?难道周梨在外诋毁他了?   “既然是,那怎没人买?不过我吃着,味道都差不多,该是出不了错的,但现在没人买,这方子我拿出去,人家也不信。”巧儿百思不得其解。   柳小八却听得她要拿方子出去卖,猛地一下从床上翻身坐起来,“你想卖方子?”   黑漆漆的屋子里,巧儿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是打听过了,若方子是真的,能买二十两银子呢!你想想这么一大笔银子,靠你整日上街摆摊,得多久才能赚回来啊?”   柳小八却还是有些良知的,只摇着头,“卖不得。”他虽然是记恨周梨冷漠绝情,但也晓得这种事情做不得,不然一辈子要叫人戳脊梁骨的。   “为何卖不得?”巧儿有些不高兴了,暗里戳了他一回,“周家不仁在先,你不会现在还拿他们做朋友吧?”   又冷笑了一声,“可算了吧,人真拿你做朋友,怎么这么些年,人家都飞黄腾达锦衣玉食了,你却还只是个卖卤菜的?我看他们对你还不如那个狐狸精呢!那狐狸精如今手里可管着茶叶铺子!”   莫元夕生得好看,所以巧儿一直这般称呼莫元夕。   又想到莫元夕一个外人都能管着一家大铺子,就越发嫌弃身旁的柳小八,“你也真是没出息,竟不如那狐狸精,你但凡是会说几句好听的,怎么可能会落得这般田地?周家也是无情无义,拿你做个长工看待,这如今不高兴了,一脚便将你踢开。”   这些个话,听得多了,总是让人觉得好像真是那么一回事了。   让柳小八开始埋怨起周梨来。   “你也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家简简单单就这样将你打发了,你也不吭一声。”巧儿想着周家那样家大业大,却没给柳小八一丁半点的,只觉得 不拿柳小八做人看。   她这样在一旁煽风点火的,那柳小八到底是有些迷了心智,这会儿是真把周梨记恨起来了。   但是卖卤方的事儿,他仍旧是不同意。不是他多仁义,而是觉得这卤方眼下就自己和周家知道,若是卖了出去,买家必然也是要做这卤菜生意的。可自己又不会旁的,肯定要继续做这生意,到时候不是平白无故多了个竞争对手来?   而且方子只能卖二十两,可是如果自己卖卤菜,那是能卖一辈子,甚至是可以传给儿孙的。   到底哪个最后赚的钱多,他心里是有数的。   重新倒在床板上,在心里复盘今日为何没卖出去?最后想来想去,就是这条街上的酒楼小馆子都太多了,不管是家常小菜或是山珍海味,大家都吃够了,自然是不会想着自己的卤味。   便决定后天去另外的一条街上摆摊。   又忍不住看了看身旁睡着了的巧儿,心想她若是能帮自己就好了,这样白天她在家里卤肉,自己就能出摊。   而不是自己去买菜回来,还要自己卤,这白白耽搁一天,等于一个月里只能卖半个月。   这样就算真有生意,但也是好赚了一半的钱。   便想着明日和巧儿商量,叫她腾出手来帮帮自己,岳父岳母那头整日在床上躺着,但他看着又不是不能起来,能到门口去倒尿抛屎,自然肯定是能去厨房自己做饭的。   又忍不住想,岳母都这把年纪了,还要生孩子,明年家里又要添一张嘴。   而小的弟弟妹妹们,就叫大的看着。   他就这样想着睡过去的,第二天便和巧儿商议。   巧儿一听,两条细细的眉头又皱在了一起,“你说什么?你当初不是说得好好的,往后不会再叫我受苦,上街去卖花瞧人脸色的,怎么才几天,你便要我做这干那的,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一面捶打起柳小八。   那眼泪又来了。   以前柳小八觉得周秀珠和元氏是真能哭,动不动就掉眼泪。可是他现在发现,她们俩掉眼泪,不叫人生烦。可为什么自己看着巧儿掉眼泪,反而觉得心里不爽快呢?   明明巧儿比周秀珠和元氏都年轻漂亮,这哭起来该是更叫人心疼才是。   但他就是觉得烦,心里莫名就生了厌。也不想去劝了,只有些疲惫地说道:“那随你吧。”   等出了门,远离了门口那臭味,他忽然开始怀念起婶婶娘子在的时候,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即便是养了几只鸡鸭,但也干净得很。   而且自己每日回来,便是自己从周家那边吃了,家里也给留着夜宵。   更不要说早上必然有粥有面条有饼子,肉和蛋也永远都只会出现在自己的碗里。   可自打和巧儿成了婚,自己连吃个鸡蛋的资格都没有了。还有身上这衣裳,也满是污垢了,巧儿也没想着帮自己浆洗一下。   他实在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这和自己所预想的热闹日子一点都不一样,巧儿也不像是成婚前那样温柔体贴,说不赢自己的时候就哭,还总骂自己没   出息。   试问哪个男人,愿意听自己的女人说自己没出息?   他就忽然来了一股子恼意,一时也没留意着撞到了人,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跌在了他的怀里,他条件反射忙伸手去扶着,却发现对方纤纤细骨,满是娇柔,迎面扑鼻来了一阵香味儿。   竟是个姑娘家,他吓得忙松开手,慌里慌张局促道歉,“这位姐姐对不住了。”   那姑娘却比他要大方几分,只拿团扇掩唇笑着,“你唤哪个做姐姐?我有那样老么?” 第50章   周梨已经好一阵子没有听到柳小八的消息了, 前阵子听说的时候,有人见他在他家附近的街上卖卤味。   人家认的是招牌,又不是卖卤菜的那个人, 周梨倒也没有多担心,至于那卤汁只要肯用心调味,柳小八在自家里这么多年, 必然是学在心里了的。   他若要有心拿这方子去卖,周梨便想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这样一个人罢了。   但没想到他摆了一阵子的摊后,便没有再去了,也不知是做了什么营生,方子也没听说谁买了。   倒是听街上的小乞丐说,巧儿一家子实在不爱干净,别说是不如他们这些乞丐了, 就是猪都不如, 那猪还晓得屎尿不该拉在自己睡觉休息的地方呢!可他们那屎尿都泼在门口,屎倒是让野狗吃了,那尿叫太阳一晒,臭死了。   让那一条巷子里的人都叫苦连天,便又不敢得罪他们。   听说有个邻里不过是说了几分重话,哪里晓得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有人从墙外面往他家里扔死耗子。   这死耗子还算好的, 是不吉利, 但总比泼屎尿好多了。   遇到这样难缠的小鬼,哪个还敢再惹?只能忍气吞声过日子了。   周梨听闻这些消息的时候,只觉得这个命运实在是奇妙, 瞧着那巧儿也是个收拾得体面的姑娘,虽是穿的粗布衣裳, 但瞧着也洗得干干净净的,哪里晓得她家里竟然是这般个情况。   她不止一次想,柳小八这会儿可否后悔,冲动成婚?   但她也没有多少时间去想,这事儿也只简单地和白亦初说过一回,就怕影响他今年的乡试。   今日又从书院那边回来,因香附要时常跟着自己,或者是跟着莫元夕,所以周梨又重新托付正方脸找了个可靠的人来帮忙,想着若是能找一对夫妻再好不过,男人在前面柜台上,女人到后院里帮忙。   这一对中年夫妻,也是苦命的人,原本是十方州的人家,前几年大灾的时候,就没了小的孩子,没想到去年大的这个又染了病。   夫妻俩实在是不愿意留在那个叫他们伤心难忘的老家,又听闻早前逃难到这边的乡邻说这芦州的万般好处,便收拾着包袱来了。   只不过夫妻俩是真的恩爱,总是想要找一处人家一起做工,如此好有个照应,因此拖拖拉拉的,一直寻了大半个月,也没有那称心如意的。   换了几个牙行,到正方脸这里才两日,便晓得周梨家这边要人,他俩倒是符合的。就是周梨唯一的要求便是要签死契。   柳小八的事情到底是叫她有些伤心的,所以也是不打算签什么短工了。她运气不可能那样好,一直雇进来的人都没二心。   只有签了死契进来,便是对方没死心塌地跟着主人家,但命运却同主人家连在了一起,如此怎么还敢乱来?那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儿了。   因此正方脸先同林冲夫妻俩提,只说有一家好主家,正是要缺人,也是愿意要一对夫妻的,只不过要死契,他俩若是愿意,便叫主家来瞧人。   夫妻两人想了想,他们前世大抵是做了什么造孽的事情,这辈子才痛失两个娃儿,如今又离开了老家,到了这陌生的芦州,也是不打算回去了。   如果卖了死契,也算是人家管他们一辈子,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正好没儿女,以后天年到了,还有人收尸。   于是便答应了。   正方脸方叫了周梨来瞧人。   周梨看了,倒也觉得可行,见他二人也是同意签约死契的,便将此事落实。   只不过这林冲到底是个男子,不好总到内院里去,香附这里便搬到了原来从隔壁卫家买的厢房里去住,将这铺子楼上腾出来给这夫妻俩。   如此一来,这林冲除了吃饭,也不必到后院去。   如今他到这柜上,因年轻时候跟着个杀猪匠做了几年的小工,这活儿他倒是得心应手,又因自己的女人就在后院,往后衣食无忧,又有好房子住,一日三餐管饱不说,有荤有素,每个月还能拿月钱使。   只不过夫妻俩是如何也舍不得花,只想攒起来,等得空后回家去,给两个孩子好好重新找人超度一回,修个好些的坟茔。   也是如此,做什么都是万分得力。   老驴终究是退了下来,周梨在云记海货开业前,终于将马车的事情落实了。   一匹马,两个车,一个是专门买菜的车板子,另外一个便是能坐人的车厢。   早上买菜便套了那车板子出去,若是周梨出门走得远些,或是逢着那雨天,便套车厢。   这日她正要去云记那边,还没出穿堂,就听得前头传来声音,说是有客人找,如今就在铺子后面的小客厅里。   周梨疑惑,只同莫元夕一起过来。   打了帘子进去,却是一身绛紫色薄衫长袍的柳相惜。   他是周梨在弘文馆院子那边的一个长住客,去年从考场里出来,因叫那不懂事的小厮连煮了两碗干面,险些将命都给搭了进去。   不过他时常都在那院子里看书,即便偶尔出来,也是和那里租住的几个学子。   这边几乎是不过来,这应该算是第一次。   所以周梨条件反射的便想,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只顾不得坐下,见他给自己打躬作揖,便也匆匆福身回了一礼,“能叫柳公子过来,莫不是那边闹了什么事情?”   柳相惜摇着头,“匆忙来打扰,倒无关院子里的事情,只不过我有一件私事,想请小周掌柜帮忙。”   周梨示意他先坐下,莫元夕本是要出门去的,但大抵是想要听一回八卦,只借故着给他二人煮茶,在此处流连。   柳相惜知道莫元夕的身份,也算得上周梨身边的左右手,那到时候自己托付周梨的事情,指不定还要莫元夕去经手,也就没有瞒着她。   只同周梨说道:“我在灵州老家有一个知交故友,他今年也要冲一冲乡试,求个好前程。如今到了这芦州,却是举目无亲,接下来这些日子,怕是要与我挤在那边的院子里了。”   周梨闻言,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情,只笑道:“那院子既是租给了你,你爱住几个人我是没有话说的,只要不吵了别人休息看书便好。”   不想柳相惜却叹着气,“若只是如此,那还好说。”   “怎的?这其中还有什么难言之处?”周梨见他,也不是那种常年紧锁眉头的人,每次过去见着他,总是笑若春风,极少有这种表情。   柳相惜既是找到周梨这里,自然是没有想着瞒她的意思了,连叹了几回气,方缓缓说起他那朋友的事情来。   他那朋友祝承轩原本家中虽是比上不足,但比下有余,父母手里捏着两个铺子,也算是过得宽裕的。幼年时候和邻里开书斋的温家订了亲事。   本来这是一件欢喜的事情,哪里晓得开着书斋铺子的温掌柜,忽然就出息,中了举。   此后温掌柜   就开始发奋读书,最后也是真求了功名。   只是他努力读书这些年,那书斋便早就没心经营,如此生活没了个来路,都是指望着祝家这边接济的。   祝家父母只想着,这是自己的亲家,若是出息了,将来儿子这个做女婿的也能沾光,因此也是愿意在温掌柜读书的事情上鼎力相助。   为此,在温掌柜在上京的时候,还卖了一间铺子给温掌柜打典,终是从吏部那边求来了一个好缺。   自此后,温掌柜便带着女儿去了任上。   头两年,还有书信来往,可是逐渐的,便就没了音讯。   直至前两年算着温家小姐及笄了,祝家这边几番打听,得了温大人的消息,只去信问亲事。   不想那头却送来了百两纹银,退还了原来的信物。   遣来的刁奴还要将温家给祝家的信物拿回去交差。   祝家如何愿意?他们付出的且不说是那银子,更是心力,只想要温大人给个说法。   不想那刁奴竟然为了找到信物,胆大包天一把火将祝家仅剩余的铺子给烧了去。   祝家三口虽是从大火中逃出来,大难不死,从此后却是身无分文,唯有那一片废墟地契,只换了点薄银,往乡下过活去。   那金榜题名后,抛妻弃子的都不在少数,更何况这只不过是订了亲的,所以祝家只能说太老实,还运气不好,遇到了温大人这样背信弃义的小人。   便想柳相惜这朋友,莫不是想要在科举上争口气?替他自己寻个公道?   但事情如果只是这样简单,那柳相惜便不回来找他了。   只继续说道:“自来民不和官斗,不然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温家尚且是一个刁奴,便险些要了祝家三口人的性命,官府那边报了上去,又是一个证据不足的理由,将人给放了出来。”这其中到底是有些官官相护的意思。   祝家人也因此心灰意冷了。   只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祝承轩的身上,希望他能得那文曲星的保佑,也金榜题名,好一雪前耻。   因此便在乡下苦读,只不过想到那灵州官员不作为,便早就起了来这芦州参考的念头。   却没有想到,那温大人虽是个没有信义的小人,却养了个信守承诺的女儿。   那女儿性格又十分刚强,自家门里逃出来,横跨两个州府,找到了祝家。   到底是有年幼时候的青梅竹马之情,祝家虽是恨那温大人,但是却没有连罪这温姑娘。   又因温姑娘千里寻来,愿意履行当年的婚事之约,祝家也是感动。   那祝承轩又见温姑娘果然不似她父亲那般,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也愿意再续前缘。   只不过他觉得自己不过空有一身秀才之名,不能委屈了温姑娘,所以两人如今仍旧是未婚夫妻。   如今那温姑娘也是随着他来这芦州备考,只不过那边不合适她一个未婚姑娘住。   叫她一个人在外面,一来钱财是问题,二来独身女子在外一个人不放心。可柳相惜虽在这芦州已经住了快两年,却不认识几个本地的。   能叫他相信的,便只有周梨这里了。   且不说周梨早前还救过他的性命,而且周家这边他也晓得,几乎都是女人,就那么一个柜台上的男子,人也是有娘子的,又不去内院。   因此便才求到周梨这里。   他开了这个口,是有些忐忑不安的,实在怕周梨拒绝,所以不等周梨回话,就急忙继续说道:“小周掌柜,我是能做这个担保的,那温姑娘虽是官家小姐出身,但却是个手脚勤快之人,如今只求个庇护之地,她什么都能做,也不要什么工钱,只求能留在周家这里。”   周梨脑子转得快,白得了一个丫鬟,她却没有半点欢喜的意思,反而是将那眉头微微蹙起,“她既是来陪考,该是要留在那祝公子身边照顾才是,再怎么手里不宽裕,但现在时间还早,只要肯用心,是能找到一处合适的房子,她却要来我这里白做工。这还不如就留在灵州呢!叫我说,该是温家寻到了灵州吧。”   那温姑娘是在灵州待不下去了,才跟着躲到这芦州来的。   这话一说出口,柳相惜顿时就愣住了,“这,……”他只顾着感动温小姐千里寻祝承轩,却没去多想温家是否再找温小姐的事情。   “你该知道的,且不说她是官家小姐,便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这忽然私跑出来,家中寻来,我也逃脱不得干系的,少不得还要给我安一个拐卖良家女子的罪名了。”周梨看着他,目光冷了几分。   柳相惜满脸骇然,他只想着帮朋友的未婚妻找个安全的地方,却还没想到这一步。   如今叫周梨一点明,脸色苍白不已,只哑然呆滞地看着周梨。   一旁的莫元夕见此,心里生出几分恼意来,直朝那柳相惜骂起来:“亏得我姑娘还救了你性命,你却要这般害她,那温家一个刁奴都能将整个祝家给毁掉,你却要让温姑娘来周家,到底是什么居心?”   “我,我我……”柳相惜是真的没想到这一层去,读书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那圣贤书,简直是没有半点这方面的意识。当时听到祝承轩求他,立即就想到周家这里安全。   全然没有想到若温家真找来,周家这头是什么后果。   如今也是没脸再继续待下去了,张着口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急促之下,只连忙朝周梨作了几个揖,便羞愧地红着脸跑了。   莫元夕还有些气不过,又说了那柳相惜几句。   这事儿后,周梨也琢磨着,今年柳相惜若是考上,那再好不过,他自然就自己走了。   若是没考上,还要继续住,自己也不愿意将这院子租给他了。   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的确是险些将周家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不过因为忙,云记那边云众山他们回来了,云记要开张,她就没再想着个事儿了。   没想到过了几日,那柳相惜不知是怎样想的,又上门来了。   不过这一次却是提着礼物来道歉的。   周梨自然是没见他,也没有要他的歉礼。   本来以为这件事情就是这样不了了之,不想那柳相惜却每日都来一回,连续十几日,前头的林冲实在是受不住了,不叫他进铺子了,一看到他便扯着那粗哑的嗓子驱赶他,“你是不要读书的么?怎整日跑来?何况我们掌柜又不愿意见你,你何必自讨这没趣?”   柳相惜闻言,便在门口等周梨,没跨进门槛去。   一旁的周秀珠见了,只觉得这柳秀才天天来,一天好像比一天瘦了的样子。   回头只同莫元夕说起。   莫元夕冷哼一声,“大姑娘可不要叫他们这些读书人给骗了,你不晓得他险些害了整个周家,简直是猪油蒙了心的坏胚子!”   周秀珠一听这话,虽不知其中缘由是什么?但晓得莫元夕不会乱讲话的,翌日再见柳相惜来,也冷着脸喊他不要再来了。   然后柳相惜就为了这事儿,病在了床榻之上,又是他那个小书童来求周梨。   “我又不是大夫,你找我作甚?你家公子既是病了,该去找大夫才是。”周梨见小书生一年多了,虽是长了个头,但那心智好似没长一般,遇着事情仍旧是哭哭啼啼的。   可小书生怎么可能只长个儿不长脑子呢?那心里是有数自家公子为何病的,虽是感觉到了周梨的疏离冷漠,但还是趁着周梨没走,‘噗通’一声朝周   梨跪了下去,扯着她的裙摆,“小周掌柜,我家公子那病是在心坎上。”   然后哭着说,那日从周梨这里回去,他家公子就忙着安顿祝公子和温小姐,也没留温小姐和他在弘文馆那边同住了,只出了些银钱,叫他们到别处去赁房子。   将那两人安排妥当了,这就马不停蹄过来找周梨道歉。   却每次都见不着周梨人,后来被堵在门外。这一日日如此削瘦下去,如今便半死不活地躺在那床上了。   周梨听着,也是有些愕然,还为这事儿病了?就这心态,他是怎么在考场熬下去的?   莫元夕想是在外跟人打交道越来越多,本就性格泼辣的她,如今更是厉害了。听得这话,冷笑起来,“你这个意思,我们姑娘不原谅你们公子,他就病着不起来了?那到时候他要是病死了,岂不是要怨在我们姑娘的头上来?”   小书童听得这话,哭得更是泪眼迷茫了,仰头呆呆地看着周梨,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怎么回莫元夕这话,只哭着求周梨:“我们公子真是顶好的人,他只是好心,没有想着这许多,后来也晓得错了,来同小周掌柜您道歉,眼下就求您大慈大悲,原谅了他这一回,不然我是真的怕,怕他……”   话没有说完,便呜呜咽咽地哭起来,还不可怜。   周梨到底是心善的,想着也没道理专门跑来和自己演戏,终究还是应了,“那你便同他说,这事儿我不计较了。”若真因自己一句话,他又能好起来,便当是积德行善吧。   那小书童得了这话,只高高兴兴地去了,果然接下来几日,便没有再来。   倒是隔了几天,一个傍晚小韩大夫过来找周梨。   周梨刚巧从云记那边过来,这城中虽也是有不少海货店,但品质终究是欠缺了这些。真有好的,人家那又是从中间人手里拿来的,因此价格也偏高。   也是如此,这云记海货店如今在城中很容易就上了正轨。   但到底是新店铺,云众山他们匆忙劳累赶来,如今正在休息,周梨也不好叫他们忙碌,便自己辛苦几分。   今日好不容易得了个早闲回来,看到小韩大夫来找自己,不禁是疑惑:“你自己一个人来的?屏儿姐呢?”   一面四下寻找屏儿的身影,却是没见着人。   小韩大夫只见她左看右寻的,开口道:“这会儿街上人多,我没让她过来。何况我是在外出诊顺路,来同你说一个事。”   “什么事?”周梨问着,一面又问杜屏儿最近可好,自己这里实在忙,不然是要抽空去看她的。   小韩大夫说好,吃得也不错,然后才答:“你弘文馆那边那个姓柳的秀才,今日他家书童请我过去瞧,我看人怕是不好了,你早些做安排,可不好叫人死在你院子里。”   年纪轻轻的,又是病死,怕传出去了,对那边的院子影响不好。   周梨听着又是这柳相惜,有些烦,“他是个什么病症?怎就真要没了?”   “天晓得,我看他哪里都好,唯独那心头上堵得全是淤血,下了几针,效果也不好,方来找你说。”小韩大夫说着,略有些惋惜,听说还是个独儿,若真就这样死在了这芦州,父母不知该多难过。   周梨闻言,只说晓得了,回头就去处理,想着那头家里杜屏儿还等着小韩大夫回家,也就没多留。   等人走后,只喊了香附一起去弘文馆那边。   莫元夕听了,忙问,“去看那姓柳的?”   她刚才在后院,并不知道小韩大夫来过说了那些个话。周梨便同莫元夕说,“我姐夫刚才来说,人怕是不好了,叫我赶紧安排出去,说是心病。”然后忍不住吐槽起来,“这究竟是个什么人,为着这点事情,要把自己给气得没了命去。”   莫元夕听得这话,却是有些愣住了,吃惊道:“这样说来,他那小书童前些天来,没哄咱们。”可又纳闷,周梨不是说不计较这事儿了么?难道小书童没将话带到?   又说那柳相惜怕是读书给读成了呆子,也是觉得第一次见到这样险些自己把自己气死了的人,十分稀奇,和周梨一起过去瞧个新鲜。   等香附赶着马车到这弘文馆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因为巷子里多少那墙里面伸出来的花枝树木,雪白的墙壁上提着诗写着画,墙下更是有这里居住的书生们种下的花花草草,只留了一条小径出来,如此怎么舍得将车马赶进去?   别将那墙壁刮花,花草折断了去。   香附停车,周梨和莫元夕走进去,直奔那柳相惜居住的小院,敲了门。   是小书童来敲的门,一进去虽是满园花草丰茂,可却也难掩那一股难闻的苦药味道。   小书童哭肿了的眼睛一看到周梨,顿时满是激动,“小周掌柜!”然后一面高兴地跑回屋子里,一边跑一边喊:“公子公子,小周掌柜来了,小周掌柜来了”   周梨和莫元夕一前一后进去,只见屋子里的药味更重了几分,微黄的烛光下,那打起的帐子里,一张瘦得可怕的脸露在被子外头。   两人都纷纷被吓了一跳,这怎么一阵子不见,那柳相惜瘦脱了相去,哪里还有原来的半分风采?   “柳公子?”周梨走到床前,见人果然是那进的气多出的气少,虚弱得厉害,眼皮无力地垂着,也不晓得是否能看到人。   小书童还跪在床榻前使劲儿摇着他,“公子公子,你快睁开眼睛看,我真的没有骗你,小周掌柜来了。”   只是好像并没有什么效果,那柳相惜蜡黄色的脸上,眼皮一点动静都没有,整个人只张着干裂的嘴唇,若不是那胸口处还有微微起伏,的确是像极了一具尸体。   莫元夕吓得不轻,心里只想就是大灾那年,被饿死的也没他这样变化大啊。又怕人真就死在这里,只过去伸手也摇了摇他,“喂,柳公子?柳秀才?你听得见么?听得见就睁开眼睛,我家姑娘来瞧你了。”   周梨听到莫元夕的话,也是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柳公子,那事情,我真不愿你了。”现在也信,他真是无心之举。   但几人的话都说完了,人仍旧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这叫莫元夕越发担心,只朝周梨看去,“这可怎么办?我也自认为这些年形形色色什么人和鬼都见过了,他这样的还是头一次遇着,究竟是长了个什么榆木脑袋啊!”   能活活把自个儿给气死了。   周梨也叹气,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毕竟人看着都要死在自家的院子里,便只靠近了些,凑到他耳朵边,“柳公子,我真的不怨你了,你可千万别死了,我这屋子倒是无妨,大不了不挣这个钱了,可你想想你家里头,你爹娘还盼着你回去呢!”   想是因为她靠近了对方,整张脸几乎都要贴在了柳相惜的耳朵上,所以那原本像是个死人一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柳相惜,竟然有了轻微的挣扎之意。   虽然动静不是很大,但大家也是察觉到了,小书童更是激动,只朝周梨求道:“小周掌柜,求您在多讲两句,下辈子我给你做牛做马。”   说罢,要朝周梨磕头。   周梨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这话真有效果,只继续在柳相惜耳边说道:“柳公子,醒一醒,那事儿就此过了,往后谁也不必再提。”   说完,三双眼睛只齐齐盯着柳相惜。   然后果然在大家的期待中,他动了,不但如此,那瘦得皮包骨,完全像是一个骷髅头的脸上,深凹陷下去的眼睛,竟然微微抬起了眼皮。   周梨一见着光景,忙凑了过去,“你可快些好起来,那事儿我不计较了,你当没发生过一样。”   柳相惜却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伸手将周梨的袖子抓住,然后一双黯淡的瞳仁直直看着她。   “真不怨你了。”周梨觉得,他大概是这个意思。   果然,那手松开了。   周梨也不知道这话到底有没有用,想起小韩大夫的话,又担心这人是不是回光返照。   但这会儿找人将他抬出去,怕是也来不及了。   只在心中叹了口气,果然是自己还是没有那样狠心啊!又趁着这会儿人醒着,喊了小书童去拿药来喂给他吃。   这厢莫元夕跟着帮忙将人扶起来,正要灌药,却没想到柳相惜却开口了,只说一个字。   但因实在含糊不清,三人面面相觑,实在不晓得他到底要什么?   一回说是水,一回说莫不是窗户都开着风太大?   后来是周梨见他又看着碗,便道:“莫不是饿了?”   小书童半信半疑,只将药碗先给了莫元夕,然后自己去盛了粥来。   自打去年自己煮的面条险些将自家公子的命要了,他便开始苦练厨艺,如今这一手粥煮得是没得二话说。   他将粥端过来,刚到那柳相惜的跟前,等不及勺子,那柳相惜就把嘴凑到碗边上。   周梨见着光景,一时忍不住想,莫不是苦肉计,故意饿的吧?   但又觉得,便是饿,也不可能短时间给饿成了这样。   而且就算他真能把自己饿成这样,也算是一种本事了。   吃完粥,他似乎得了许多精神力气,终于能断断续续开口说话了。只不过这一开口,却是同周梨道歉。   翻来覆去,无非不过说,那日只想到周梨那里合适温姑娘住,却没想到会因此害到周梨。   周梨只觉得自己耳朵听这些话都听得有些麻木了,又见时辰不早,便和莫元夕告辞,叫他好生休息。   又叮嘱小书童仔细照顾,方回去。   香附没找到停车的地方,索性就没进来。   她觉得新马车,自己舍不得就像是那板车一样仍在路边,更何况车厢里还放着周梨的许多物品,若是叫人给拿了去,这可如何是还?   也就老实地守在车旁。   而车旁一边,就是安家的一面墙壁。   这个时候该是阖家一起晚饭的时候,却听得里面总是叹息声连连,然后一阵又一阵的哭声。   她听着一会儿像是安夫人的,一会儿又好像是安小姐的。   反正听得断断续续,只叫她那心中好奇不已,但又不好攀墙去瞧,只能侧着耳朵仔细听墙里传出来的声音。   但什么声音都有,就唯独没有那说话的声音。   好叫她觉得没个意思。   这会儿见周梨和莫元夕从巷子里出来了,忙迎上去问:“人怎样?”   “应该是没事了。”周梨看着他吃了两碗粥呢!   莫元夕只在一头大惊小怪,“香附姐,我敢说你也是没见过这般人。”然后只笑着和香附说那柳相惜如今的样子和今日的反应。   香附一听,果然是满脸的吃惊,又啧啧道:“我以前时常来这头送菜,和他也是打了多次交道的,是真没有看出来,居然是这样一根筋的人。”   又有些不大莫元夕的话,只朝已经上车的周梨问,“果然是险些要死了的样子?”   起先听小韩大夫说,周梨还觉得有几分夸大了。   但当进屋子看到柳相惜那副样子的时候,周梨是真觉得,这人怕是好不了。   天晓得,自己说了那样几句话,他忽然就有了那求生的意识,粥食下肚后,就更是立竿见影,比吃了个什么灵丹妙药都惯用。   她是头一次相信,这世间真是有心病,而这心病就要心药来医治。   一路上回去,少不得是要将柳相惜这个呆子说一回的,以至于让香附忘记了说安家院子里头断断续续传出来的哭声叹气声。   回了家里后,又忙着吃晚饭。   白日里大家都忙,晚饭后便只想休息,自然是没有多余的时间去闲话了。   又忙了两日,周梨叫香附去看过一回那柳相惜,只说人已经好起来,虽是仍旧瘦得可怕,但能下床行走了。   周梨这才放了心,不过还是叫香附得了空去帮自己看一看。   直至半个月后,晓得他果然好了,也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这日去武庚书院看白亦初,少不得是要和白亦初吐槽,“真是活久见,我那日若不去,他是不是就真没气了?”   白亦初也颇为惊讶,自己也是见过那柳相惜的,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因为周梨不见他不原谅他,险些把性命都给交代了。   回头想起来又好笑,“实在难得他这般赤诚之心,虽说真险些害了咱家,但到底又是个重情义的人。”   “正是这样了,我后来才想着算了,不然就算他是无心之举,但若我反应慢些,真答应了留温姑娘在家里,岂不是要被他牵连受累了?所以我当时是真的生气,想着再也不同这样的人打交道,等他租期满了,便叫他搬走便是。”   可没有想到,这柳相惜回去后,头一件事情是先将他那朋友两人安排好,然后才来找自己道歉。   他晓得那祝承轩的事情给紧急,先去安排好他。   却是没想到自己这里避而不见,林冲还将他拦在铺子外面,竟是叫他为了这事情,心中结郁,险些丢了命。   从一方面看,这人的确是个重情可结交之人,但周梨觉得又过于太看重于情份,容易害了自个儿。   不过不得不说,这柳相惜是个极好的人。   说完这柳相惜,周梨又问他如今书院的日常。   但书院里的生活,其实相对于是比较枯燥的,若不是白亦初如今想要功名,自己也愿意读书,是熬不下去的。   书院里后来报名入学的好些学生,便是隔三差五找着机会请假出去。   反正能用不能用的理由,他们都给用了。   有一个学生,只单用他祖父去世的事,就请假了五六次。   周梨听得此话,不禁‘扑哧’一声没忍住笑起来,“那先生批了么?”   “先生都要给气死了,偏我们给他出主意,叫他改一改,好歹从新换一个祖父,偏他每次都还照例这样写上去。”一时叫白亦初都弄不清楚他到底是想请假回家,还是想被罚,或是有意把先生给气死?   “这样说来,这奇奇怪怪的人可多了去,柳秀才算一个,你这个同窗也算一个了。少凌那边如今可有信回来?”周梨笑了一回,又问起顾少凌。   顾少凌还没能找到机会离开军营,被迫留下来了。   但仍旧是没同齐州开战。   他写信来,也时常提到了那李司夜,如今他在霍将军面前得了青睐,还将他那朋友郑三好带在身边。   颇有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样子。   但可惜这一次李司夜并不像是周梨梦里那般,冒充了白亦初的功勋得来的升迁,所以下面的将士们,对他可没有那样客气,心中更是不服气。   听说因为那李司夜长得有几分女人家的阴柔,以至于那军营中都在传,莫不是霍将军有什么不得人知的喜好,不然怎么那么多人,唯独这李司夜能留在他帐前伺候?   这让白亦初隐隐发现,虽然李司夜仍旧像是阿梨梦里那般再升迁,即便是没有开战,他仍旧能往上走。   但却没了梦里所获得的军心。所以白亦初想,自己没有去战场上,而是选择了走这一条科举之路,是不是其实已经将阿梨梦里所发生的事情改变了?   那么他们现在的努力,其实是有用的,哪怕现在的改变不是很大,但白亦初现在看到了些许的希望,觉得只要自己一直努力,那么将来阿梨的命运也会发生变化的。   这样,许多年后,自己也不是万人唾骂的奸佞之贼,阿梨也不会早早离世。   想到这些,这个可能性就成了他现在要努力的目标。 第51章   今日周梨在武庚书院坐了一个下午, 两人在那书阁里说了会儿话,便坐在一处看书。   叫那挈炆和小狮子晓得了,几个又要好, 心里想了什么,嘴上便说什么,只忍不住满脸的笑容, “你两个倒是稀奇了,外头如今也是好春光呢!”   说罢,挈炆只看朝白亦初,一向话语不算多的他,也吐槽了几句:“你也是个糊涂的人,好不容易同先生告假半天,我寻思着你是要与阿梨去城外逛一逛的, 这最好的四月天里, 花叶都是正好呢!不想你倒好,傻头愣脑的,竟然就叫阿梨在这里陪着你看书。”   小狮子尤为不理解,他虽不是读书的料子,但是和这四面八方的姐姐们玩得好,大家都将他做自家弟弟来看待,什么好吃好玩的都要想办法给他扔进墙头来。   所以对于姑娘家的喜好, 他也是尤为清楚。   见挈炆开了口, 也跟着附和道:“是了,外头风光好着呢!你应当带着阿梨到处转一转,往日里你一头扎在这书院里, 本来相聚的日子就短,她也是个大忙人, 只怕城里城外那杏花桃花开时,她都给错过了去,如今你便带她去看看那些小果儿也好过在书阁里呆坐啊。”   这个时候阿梨已经走了,白亦初听着他俩自己耳畔念经,才将书本给合上,一脸蔑视,“你两个单身儿郎,倒是好笑,姑娘家的手都没有牵过,却跑来信誓旦旦同我说教,那同姑娘如何相处,难道我还不如你们两个没有经验?”   这话可把两人气得不轻,小狮子只搬出自己和这隔壁邻舍的姐姐们要好的事情。   又指着白亦初说,“你不过就是仗着你和阿梨有那青梅竹马的情义罢了,你要是看看,刚认识一个姑娘家,你便这样轻怠,哪个还愿意理你。”   挈炆深感赞同,觉得小狮子虽是年纪小,但这方面他是有经验的,“是了,下次你可不好再继续这样了。”   白亦初觉得自己和这俩人是说不通的,但又见他俩还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说教个不停,也是没了耐心,只没好气道:“你俩那都是照本宣科,这天底下的姑娘又不都是一个模子,旁人喜欢看花,阿梨就未必,你们怎么就晓得她不喜欢和我待在书阁里看书呢?”   只不过这话也没能说服二人,反而引来一回冷笑,最后三人打闹着去饭堂吃晚饭,商量着吃完后下会儿棋,然后夜跑两盏茶的功夫,就回来看会儿书。   他们这时间倒是安排得满满的。周梨这边也亦是如此,今晚要去一户要好的商家里做客吃晚饭。   因她是个女掌柜,所以人家也是邀了各家的夫人一处,到时候也免得她一个人坐在一堆大老爷们堆里尴尬。   人家这样细心安排,周梨是没有拒绝的道理,从武庚书院出了门,便直径去街上办了些礼物,方让香附送自己去那人家做客。   她坐在女眷这一头,聊的却都是院中之事,或是女红如何?谁戴的簪子又更好,是上京里来的时新款式。   周梨虽平日不接触这些,但架不住家里那许多的女眷,每日晚饭桌上,也少不得掺杂着这些话题的。这一来二去的,她听得多了,也是知晓其中一二。   因此也不至于什么都对接不上,还是能同这些女眷们聊到一处去的。   众人本来想着她是在外头奔走的女掌柜,又是个识文断字的,怕是看不上她们这种被圈在后院里的女子。   哪里晓得这两三句聊下来,发现周梨也不只像是自家男人所说的那样怎么厉害了不得,本还怕招待不周到的。如今看来这小周掌柜的确是厉害的,在外能同男人们周旋那生意场上的事情,到了内宅里,也能说个一二,不免是叫大家也是对她多高看了几分。   加之她年纪又还小,在场的女眷们有的甚至能做得她的母亲了,因此再看她便也是多了几分对晚辈的宽容和偏爱。   所以这一顿晚饭,周梨也是十分自在的。   末了要告辞归家,一位同桌的夫人便追了出来,“小周掌柜留步。”   晚上的女眷不少,但周梨记性还算好的,都记了个遍儿,见着来人正是大兴商行王掌柜的夫人,当下便也是在马车前面停下了脚步,从她福身回礼。   她相貌虽不如那莫元夕一般娇艳引人夺目,但也是有几分旁人没有的温婉清丽,又想是读书果然多了,总给人一种别家姑娘都没有的华贵雅致,这气质不是华裳宝钗能衬映出来的。   月光下她站在马车旁,像极了那名家笔下画卷里走出来的仕女。   王夫人瞧着,只觉得更为喜欢,走上来几步,“小周掌柜,我家中有一女儿,与你一般的年纪,只不过早前我那当家的实在是迂腐,将孩子困在那后院里,白白浪费了好光阴,如今城中出门做事的女子越来越多,我想着我家的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故而想与她寻个机会,叫她也出来见见世面。”   她说到这里,只一把亲热地握住了周梨那纤细的手腕,“好孩子,你晓得我家那商行里,又因做了码头的生意,进进出出都是男人家,不然我是不会来麻烦你,只叫她爹带着便是。”   周梨是不敢答应的,人家一个闺中女子,那是娇养的,哪里受得了这外面的苦?正要拒绝,哪里晓得那王夫人忽然又说道:“我家在那河边的码头上,也是能说上几分话的,我晓得你们云记的货都是从东海那边走水路来,往后啊你也不必担心这卸货的事情。”   然后周梨就没骨气地心动了。   毕竟她是个行商之人,自然是先考虑这将王姑娘带在身边所得到的好处。那货物虽是一年最多就来六次,可因没有自己的码头,在别家码头卸货,且不说那费用多高,更重要的是还要排队什么的。   这最是浪费时间。   而于他们来说,时间就是钱啊,多浪费一分,那银钱就不知道泼洒了多少出去。于是也是在心中思量起来,当下只试探着问王夫人,“我在外四处奔走,且不必说抛头露面,总是叫不少人不喜,私底下里是没有少说我的不是。而且撇开了这些,最重要的是我们在外做生意,不少时候都是要朝人低头的,若是王姑娘能舍下这一份脸面的话,倒也好说。”   王夫人却只当她是应了去,笑道:“这算得了什么?想当年他爹不也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么?那遇着难的时候,只差没领着我到人家跟前去一起磕头了。”然后当下也是给周梨许诺,她说到做到,只要周梨愿意将她女儿领在身边学个一二,那码头的事情全都包在了她的身上。   这个诱惑还是挺大的,周梨到底是答应了,最后只道:“那既然王夫人这样相信我,姑娘那边得闲了,便过来吧。”   王夫人终于是心想事成,放下了周梨的手,“那我就不多耽搁小周掌柜,我家丫头的事情,就劳烦你上心了。”   “夫人客气了。”周梨又同她回了礼,见王掌柜那边催促着夫人上马车,对上了周梨的目光,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来。   周梨见此,心里顿时有了数,这王夫人拿码头来做报酬,怕是这王掌柜的意思。   只不过他自己不好意思过来说,方叫了夫人才是。   毕竟周梨晓得,他们夫妻二人,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虽是将自家侄儿带在身边教授一二,但终究不是血脉至亲,只怕也是不怎么愿意将辛苦挣来的家产交托出去。   如今不说上京那边,就是这芦州出门的女子也越来越多,他多半也是动了心思,还是想叫自家女儿来执掌家业。   但又怕直接带到商行里去,里头都是他那侄儿的人脉亲信,女儿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懂,受了挫。   故而才想着自己这   里。   不过周梨想着,这事儿不亏本,那码头的事情节约了银钱是小,最叫人欢喜的是,往后不用再等时间了。   就说现在云众山他们,也是在等码头那边的消息,几时能给他们安排去东海的船只。   若是再过半个月等不得,他们就要急着走旱路过去了。   但旱路哪里有水路方便?   待王家夫妻上了马车,周梨这也准备上车,却听得香附在耳边提醒,“那人好似柳秀才,在那头站了好一会儿,只往咱们这里瞧?可要叫我上去打个招呼?”   周梨刚才和王夫人说话时,一直都觉得有双眼睛看着自己,只不过那时候同王夫人说话,也没顾得上。   却是没想到竟然是大病初愈的柳秀才,当下也是朝那边瞧了过去,果然见着还是一副瘦弱憔悴的模样,那晚风一吹,好似他会叫这风给一起卷走一般。   不禁皱起眉头来,“这样晚了,他怎在外头,也不见那小书童?身体才初愈,就这般不爱惜自己。你去同他说一声。”   香附得了话,只先扶着周梨上了马车,这才过去。   柳相惜只是觉得自己这一阵病着,好似阎王殿又走了一趟,那奈何桥边上到处都开满了红艳艳的奇怪花团,今儿那夕阳斜落下的时候,他忽然便来了兴致,只觉得天边火红色的火烧云像极了自己迷迷糊糊时候做梦见的那花团。   便出了院门,一路踩着那通幽小径,上了街上。   然后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这里。   火烧云也彻底被浅墨色的云层所替代,夕阳早没了踪影,一轮明月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天边悄悄爬上来。   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走了这样远,夜也这样深了。   然后便起意想慢慢走回去的,哪里晓得忽见一处人家大门阔敞,里头都是些华衣锦服的客人从中出来。   他本意要转头走的,忽然见着一抹熟悉的身影。   只是夜色终究有些浓了,那户人家门下的灯笼在风里摇曳着,灯光也开始晃动起来。   为了看得真切,他上前走来了几步。   果然认了出来,是小周掌柜。   然后不知为何,他便停在那里,见她和人从善如流地打着招呼,又有夫人上来拉着她说话,好个亲切热忱。   他不觉那嘴角便微微扬起来,只想小周掌柜真的是个极好的人,到了哪里都能叫人喜欢。   于是就索性停了下来。   这厢见着叫她发现,多少是有些局促不安的,既是怕周梨误会了他是那种人,但又不敢上前去同她解释,自己不过是偶然走到这一处而已。   正纠结着,香附却是到跟前来了,上下将他打量了一遍,“你还这样不好,怎大晚上地出来?我们姑娘喊你回去,好生休息,把自己养好才是要紧。”   原本紧张不已的柳相惜闻言,心中忽然又一喜,抬眼朝远处那马车瞧去,虽是已经看不见了周梨的身影,但满脸还是忍不住的喜悦,“你们姑娘,果然这样说?”   香附却没多想,这柳相惜的话是什么意思,只道:“自然,再也难遇得我们姑娘这般的好心人了,你也是福气,在她的屋子里住,若是换作别人做东家,你几番几次要死要活,早将你打发走了。”   说罢,见那风一吹,能瞧着那柳相惜薄衫下的骨影,香附不禁又皱起眉头来,伸手试了一回他的衣裳,又万分不满道:“你们这些个读书人,当是不知春秋,这才入夏,夜里还凉得很,穿这样薄就出来了,可快些回去,别再病了让我们姑娘操劳。”   柳相惜忙应声,然后方告辞走了。   临走前还朝周梨那马车方向作揖。   香附见了,只觉得这些读书人可真是讲究,一点不如自家公子爽快。   转头也朝马车处走,随后跳上了马车,拿起鞭子,赶着马调头,这才同车厢里的周梨说,“这个柳公子能活到如今实在不容易,这夜里这般寒凉,你不晓得他那身上,只穿了薄薄的一件,他爹妈也是不仔细,难不成不晓得自己的儿子生活不能自理?怎还打发了这样一个小孩儿到身边照顾,这也不晓得,到底是谁照顾谁。”   周梨还在想那王姑娘来了,自己是带在身边呢?还是叫莫元夕领着去四处转一转?   说起来莫元夕为了那茶叶铺子,是真操碎了心。不过她那些心也没有白操,茶叶铺子里的进项,如今的确是多了个一层多。   听着香附的话,不禁笑了起来,“你倒是够操心的,不过他也真是,身体还没好透就出闲逛,也不晓得带件披风。”   两人自顾说着,很快便到了家中。   这会儿却是已经不早,家里晓得她是不回来晚饭的,这会儿几乎都休息了。   是林冲的女人何娘子下楼来给开门的,只道金桂兰在厨房留了热水,因香附又绕小巷子去后院停车,她便打着灯笼,一直将周梨送到后头,这才回前面的铺子楼上歇息。   周梨也不是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并不需要人伺候,晓得厨房里有热水,自己打了回房去,简单洗漱一回,便也休息了。   翌日起来,只和莫元夕那边说了王家姑娘要来的事情。   莫元夕却是不关注王家姑娘来之事,就欢喜码头上得了方便,“云大哥他们那边若是知晓了,还不知道怎么高兴呢!这眼下正为着去东海的船只发愁,如今王家那边愿意帮忙,那想来不过两三日,他们也是能启程了去。”   周梨也是这样想的,“是了,再耽搁下去,照着如今这生意,那铺子里的海货怕是撑不了两月就要关门了。”如此他们早去东海也能早归来。   想到这里,吃了早饭便早早去云记那头。   如今云众山他们虽没有全都住在这里后院里,但也有不少人都在这边,还将自家妻儿也带过来了。   周梨只拿这事儿同他们说,打发了个腿脚快的去城北与云众山告知。   又说她在这里说了此事,柜台上待了半住香的功夫,便也先回家去。   就怕那王姑娘忽然就来,遇不着自己。   柜台上如今找了个有资历的老掌柜,云众山那边也安排了两个自家兄弟在里头做伙计。   至于这账房一事,周梨现在还没找着人,自己来管。   但平日里老掌柜都会一笔一笔记账,她只要每隔了个两三天对一会账目便可。   她和香附回到家里,果然叫她猜中了,那王家夫妻是真的把这件事情上了心,不然也不会拿码头来做筹码和周梨谈了。   王姑娘这会儿已经在这里等着了,就在铺子后面的小厅里,带了个丫鬟,何娘子上了茶和点心。   但姑娘想是第一次出门,有些紧张,她那个小丫头也是年纪小,个头也小,瞧着不出十岁的样子。   周梨进去,那王姑娘便起身行礼,“洛清见过小周掌柜,这一阵子,要多浪费小周掌柜劳心了。”   说罢,只叫小丫鬟备好的礼物都给拿上桌来。   周梨瞧了一眼,有一个宝匣子,里面虽不知放了什么,但这样的好箱子,该是些值钱的物件。另外还有几匹好段子,两斤金银线。   “你爹娘倒是见外了,这可要叫我怎么回礼才好。”周梨笑着打趣着,只让香附给拿了下去,又叫王姑娘回头代她帮忙道谢。   私底下只叫香附去云记那边挑些上好的海货,再去莫元夕那里拿些好茶叶,送去王家那边。   一头只同王洛清问了些问题,无非不过是她在家里读过什么书本,对于生意上的事情,又有几多了解。   后来看朝她身边的小丫鬟,“这小姑娘怕是在你身前伺候惯了,所以你才带着她出来。只不过咱们这女子出门在外头,撇去那些闲言碎语不必说,便是这人身安危也尤为重要,你将这小妹妹带在身边,若是遇着什么问题,不说指望她能护着你,只怕还要你来护着她。”   又与她说,只叫照着香附那样的人找,有力气有武功,又会赶车,一个人能做三个人的事情,又还同为女子,方便。   王姑娘也是听劝的,第二日就带来了一个壮实的女人,称作钱大脚。   相貌长得比香附是要好看几分,但也是个单看着就威风八面的人物,那腿结实得好似周梨那一抹细腰一般。   周梨听闻也会些拳脚功夫,就更放心了。   昨日只在家里教了王姑娘一些账   目上的技巧,今日她既带了合适的人出来,周梨便也给领了出去。   先去牙行,找正方脸。   如今她和莫元夕都越发频繁了,一个香附哪里够用?总不能给拆成了两半来,于是便找正方脸给寻个可靠的人。   正方脸见她身边跟了王姑娘和那钱大脚,又因王姑娘以前没跟她爹王掌柜在外露个面儿,因此并不认识。   说了会儿话,才晓得王姑娘的身份。   那王姑娘也是头一次来牙行里这里,只觉得千奇百怪,新鲜不已,左看右瞧的,怎么都看不够去。   回头只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周梨,“今日我是不是同你丢人了。”又说实在是忍不住,从未想过,牙行竟然是这般模样,办的也不是只有买卖房屋和雇人的生意,竟然大到一座山,小到一根针的生意,他们都给人做。   周梨笑了笑,“凡事第一次,都觉得新鲜,我以前来时,也是这般的。你往后多四处走走看看,瞧多了便觉得没什么,也就那样一回事儿。”   说着,又领了她去自家的茶叶铺子。   茶叶铺子里莫元夕在忙,她生得娇艳,一张脸放在人群里,总是能叫人最先发现的那一张。   但她有一张利嘴,客人们都晓得,所以也不大敢同她玩笑,免得自讨个没趣味。   周梨见王姑娘听着莫元夕说话一愣一愣的,只忍不住笑道:“姑娘家就该泼辣些才好,你不厉害,旁人便欺软。想咱们在家也是父母手中宝,凭何叫人欺负了去?所以你也不必觉得不好意思,旁人若是无善意,你也不用讲究什么,只管礼尚往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便是。”   王洛清只忙应了,但不过才从那后院里出来,从前又叫爹娘宠爱着的,如何晓得这外面的艰难。   周梨便将她留在了茶叶铺子里,“你今日和元夕待一天看看,你别小看这里就是个茶叶铺子,但因她当家,便是她有几分厉害的名声,但也免不得那些个小人无赖们上门来。你只管看着她如何对应,不求你能学她三四分,但得个一二分,以后也能少受人欺负。”   然后王洛清在柜台里,试着照周梨昨日所教授的技巧看账目,这一日里,便见了不少形形色色的客人。   有那衣冠楚楚,却言语孟浪之徒,叫莫元夕拿鸡毛掸子给赶了出去。   还有那胆子大竟然想上手占便宜的,莫元夕也不含糊,直接热茶泼了过去,只疼得那小混子爹呀娘呀地大喊着。   但也不单只是这些人,端方的正人君子亦有,热忱的老大娘也来。   反正这铺子里,不过一天的功夫,王洛清是见了不少热忱之人,也看到了莫元夕对应任何一种人,便是一种说话的方式。   甚至觉得崇拜,有些难以置信地问她,“你当真原来只是周家的丫鬟么?”   莫元夕听她这话,看到她眼里对自己的崇拜之意,便晓得自己这些努力是没有白费的。   “嗯。”又说从前自己其实是只留在厨房里煮饭的,是周梨这个主子将自己从厨房里喊出来,让自己多读书写字,然后也像是如今带着王姑娘一般,将自己带着出来。   后来也是因为忙,茶叶铺子这里实在没找到合适的人,自己就匆匆忙忙接了手。   她如今回想起来,那时候虽怕自己不能胜任,但还是十分感激周梨给了自己一个从后院走出来的机会。   见王洛清已经会用周梨的方法记账,“姑娘是有心帮你的,你才来她便将这自家记账看账的本事都教给了你,这学了去,往后花在这上头的时间,别人用一日半日的,你兴许盏茶功夫就够了,不晓得同你节省了多少时间呢!”   昨日周梨说王洛清带个小丫鬟不合适,今天她便换了人,正是晓得周梨并没有敷衍自己。   那账本子家里不缺,她也瞧见过,密密麻麻的看得人眼睛花,对账又十分麻烦,哪里像是周梨这里一般,一目了然,轻松不已。   如今得了莫元夕的话,心里也没有半点怀疑她有吹捧自家主子的嫌疑。“我晓得,而且今日在莫掌柜这里,我也长了不少见识。”   不想莫元夕却叹着气,“我这里不过是小小的茶叶铺子罢了,真正来往什么人都有的,该是你家那商行才是,你们又做码头的生意,你往后还不知道要和多少地痞流氓打交道呢!这些人啊,遇着那讲道义的,你到还好说,不坏他们的规矩便是,可遇着那蛮横不讲理的才发愁呢!”   说罢,一抬眼见着王洛清眼里的忧心忡忡,便又笑着安慰道:“不过这也没事,你别小看了我们姑娘年纪才和你一半大,可是如今周家的家业,都是靠着她一分分挣来的。你只要用心跟着她学,别的不多说,往后人际来往这一块,保管不要你发愁。”   王洛清点着头,眼下倒是没有发现周梨哪里出众,但是想着能叫爹娘这样看重,要叫自己把她当做先生来看待。这莫掌柜这般厉害了,还如此崇拜她,可见那小周掌柜的本事,不单是能用这种方法记账看账那样简单。   因此也点着头,满心期盼着,能同小周掌柜多学些。“是了,我爹说这生意说是从货物上来钱,可到底还是要和人打交道。关系处好了,货物才能来钱,若是处理不好,任由是给一座金山,也怕是也难炼出一两金来。”   一面也是暗里观察周梨的日常举止,见着周梨总是穿着那轻便的小窄袖齐腰裙子,也开始换下了自己那华丽繁复的衣裳。   这样一来,果然是行事方便了不少,这进进出出,都叫一个快捷方便。   直至有一日傍晚,她正要和周梨告辞回家,只听周梨说道:“明日稍微装扮些,不用这般清汤寡水的。”   王洛清一脸不解,“要去参加什么宴会么?”想起来,她也是好一阵子没去同龄姑娘们约的花会了。   只听周梨说道:“且不说这世人都是先敬罗衣再敬人,咱们明日是要去一处宴会,的确不好像是往常这般为了图方便了事,穿得随意,这哦也是给人最基本的尊重。只不过我们也不是那去同人奇争斗艳,你只要穿得大方得体些就是了,不必太夸张。”   王洛清只记在了心里头,回家便只与母亲说。   她母亲被拘在后院里,虽也帮父亲看看账目,但大部份时候是极少有机会出门的。   所以她如今也养成了每日在外经历什么,都要回来同王夫人说。   这些日子逐渐和周梨身边待的时间久了,见她上至绫罗绸缎的达官贵人,下到衣衫褴褛的街头乞丐,大家对她竟然都是一致的好。   细细观察之下,发现她果然如同莫元夕所说的那般,能同各方人打交道,就连城北那瓦市里最难缠的三教九流之人,对她都是客气有加。   如今回来,同王夫人说:“周姐姐说明日带我去赴宴,只叫我穿得体面些,但也不要花枝招展,可是娘我这素来和小姐们们参加花会的衣裳,都鲜艳得很,往日该穿什么才好。”其实她比周梨还大上两个月份,但因在周梨跟前学本事,叫先生又觉得奇怪,便唤起周梨姐姐了。   是了,以往她们这些姑娘们聚在一处,可不就是为了争夺斗艳的么?那衣裳一个比一个花俏,头面一个比一个贵重的。   眼下王夫人一听,也是愣住了,一时发起愁来,“是了,你那些衣裳,怕是真不合适跟着小周掌柜出门,她是个素雅的   人,你穿那样鲜艳,她也算是你的先生,将她风头盖了,到底不好。”   又问女儿,“可说了是什么宴会么?”   王洛清却是把这茬儿给忘记了。   王夫人只差遣人去打听,打听明日都有谁家举行宴会。   却是打听了七八家,都是极有可能去的。   又不好意思去回头问周梨,母女只在一处发愁。   直至王掌柜回来,提起此事,那王掌柜才一脸猜测,“莫不是,是陈通判陈大人家老太太的寿宴?”   “陈通判家?”王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只觉得当家的可真敢想。   要说他们这些商贾,虽是手里有些银钱,但却苦于没有什么关系,就是有心将钱送衙门里哪位,也是无路无门。   所以对于他们来家来说,这些朝廷五六品大员,离他们是好似那天高水远一般。   想都不敢想的,往日里能同衙门里那些排不上号的人打交道,就已经十分了不得。   “如若不是,你打听来的那些宴会,我可不曾听小周掌柜去参加过。更何况那样的宴会,我都不乐意去,更不要说小周掌柜,怎么可能把时间浪费在这上头?”于是王掌柜也是被自己说服了。   王夫人又惊又喜,只抱着女儿欢喜不已,“我的儿,你真是好运气,这小周掌柜也是个实在人,若真如同你爹说,愿意带你去这陈家做客,那是你的福气。”然后又急急忙忙给女儿安排明日参加宴会的衣裳首饰。   只是翻找了一大堆,终究是觉得这个太艳丽,那个又太花俏,到底是没有什么合适的。   又发愁,到时候若真叫周梨给领着去陈通判家与老太太做寿,要不要也备着寿礼什么的?   王洛清一时也是被父母双亲这阵仗弄得紧张不已。   第二日也是在装扮上花了不少心思,主打就一个端庄大方,然后便叫钱大脚陪着早些出门,先去周家那边。   若是这身不妥当,还带了一包袱备用的衣裳。   主仆二人一早便乘着马车到了周家这头。   林冲才吃过早饭就来开门。在这条街上,他们家这卤菜铺子开门算是早的了,不想一开门见着王洛清主仆已经在门口等着,甚是诧异,只忙请了进去。   周梨见着王洛清来这样早,也是惊讶,不过旋即见她今日过是用心做了打扮的,一副十分紧张的样子,不禁掩面笑起来,“你不必这样紧张,就是去陈大人府上吃顿饭罢了。”一头叫了莫元夕将自己那对红珊瑚雕琢的小金鱼耳环取来,叫王洛清把耳朵上那一副给换下来。   “陈老太太最喜欢人多热闹,又喜欢瞧姑娘们活泼些,你今日一切都好,唯独是这耳朵上太过于素雅了。我这对耳环虽是不贵重,但颜色衬你衣裳头发,这样才像是咱们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活泼又满是清纯气息。”   王洛清往那镜子里瞧了瞧,也觉得似乎这整体上,自己的气质一下出现了变化了。   她这也是头一次进周梨的房间,却是一眼望去,不见任何女儿家的玩意,屋子里上上下下,都堆满了各种书籍,即便是有一两个插着花束的花瓶,但也满是清雅古意。   一时也是有些震惊无比,“周姐姐,你怎看得了这么多书,都不觉得烦闷么?”   周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房间里各个柜子甚至是角落梳妆台上,都堆满了书。只苦笑道:“没办法,那没机会行万里路,只能看这万卷书,不然如何了解这世间万千?”   书是唯一的途经了。   王洛清大为震撼,也觉得周梨这样眼界开拓,莫不是真都是因看书来的?一面也想着自己晚上回家去,也该多翻看几本书。   她在周家这边吃过了早饭,听着周家姐妹在饭桌上说起继母元氏的事情,说是回老家去给周家的姑姑迁坟,她们这里商量着,打发人下月去接回来。   只不过端午是赶不及了。   吃过了早膳,周梨将王洛清往云记那边领着去了一趟,然后看着时间还早,带着她去了城北。   城北周梨其实带王洛清来过几次,但是这一次往武庚书院里去,倒是头一回。   周梨直径领着她到了饭堂里,只叮嘱着,“这里的饭菜虽是不错,但少吃些,最多半个时辰,咱们就去陈家那边。”   王洛清自是应了。   虽是她在里面用饭,但听着外头几十个学子们在那边吵吵闹闹的,还是有些紧张。   刘婶在外给学生们添饭打菜,钱大脚和香附去跟着帮忙。   就她一个人在里头这屏风后面,正垂头喝着汤,忽然急匆匆跑来一个身影,“阿梨,你帮我带的无烟墨放了哪里,怎么没瞧见?”   那人说着,自顾在垂着头喝汤的王洛清对面坐下。   王洛清虽是跟周梨这一段时间,形形色色见了不少人,但单独跟陌生男子同桌吃饭,还不曾有过。   一时吓呆了,又见对反把自己认错,不敢抬起头来。   本来想着,对方也许发现认错人,就自己走了,没想到竟然在自己对面坐下来。   好叫她心头不安,好似那如坐针毯一般,只能无奈抬起头来,“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   不是挈炆眼盲,是这么多年来,周梨每次都在这里吃饭,又只有她一个姑娘家来此。   所以挈炆便下意识以为这里坐着吃饭的是周梨,心里本还纳闷,她这次怎不去找阿初。   正纳闷着,只见一个脸若银盆,一双杏眼如沾了朝露的杏花的面生姑娘抬头看着自己。   这下反而是叫他有些红了耳根,尴尬不已地抬着自己的饭碗起身,狼狈不已地匆匆跑出去。   偏又遇着小狮子端着他小盆一般的饭碗进来,叫他撞了一回,只不解道:“挈炆你疯了不是?”然后也误以为这里头坐着的是周梨,还没回过头来看,就问:“阿梨他怎么了?”   只是这话说完,扭过头来看着是陌生的王洛清,方反映过来为什么挈炆落荒而逃,多半也是和自己一般,把这陌生姑娘错认为周梨了。   不过他可不似挈炆那般没出息,自小又和这四处院子里的姐姐们要好,又仗着自己年纪还小,不怕什么男女不同席的鬼话,只跟个没事人一般坐了过来,“这位姐姐,你是谁的家属,我这还是头一回见你呢!”   王洛清见着小狮子长得也是胖嘟嘟的,十分可爱,便也是没了窘迫之态,只笑着:“我是同周姐姐来看她未婚夫婿的,她出去同白公子说话,叫我这里等她。”   小狮子听得这话,顿时笑了起来,“这样说来,是自家人了。”不过也十分纳闷,“阿梨一门心思都在生意上,我还是头一次看她带朋友来,连元夕姐都极少过来呢!”   王洛清也发现了,周梨好像没有什么同龄的姑娘玩伴。起先还觉得诧异,只不过后来每日跟着周梨后,她发现周梨的生活日常已经十分精彩了,一点不无聊,也没有闲暇时间去找同龄姑娘一起比什么新衣裳,聊什么时新的香粉。   那才叫真的无趣呢!   一面只解释着:“我,我应该算是周姐姐的学生,我爹娘专门叫我到她跟前学做生意的。只不过先生我叫不出口,喊她小周掌柜,也觉得十分生疏,故而喊她作一声姐姐。”   小狮子一听这话,顿时乐呵呵,摆起谱来,移动着自己小盆一般的饭碗,朝她靠近了几分,“那这样说来,你是我们的晚辈,你岂不是要喊我一声小叔叔?”   王洛清上一刻还觉得这小男孩儿生得可爱伶俐,那样胖嘟嘟的,好叫人生了捏他面颊的冲动。   哪里晓得如今听他这般话,只忍不住想要动手锤他几拳。不过王洛清忍住了,但那面上也多是尴尬之色,“可我是喊周姐姐。”   两人正说着,刘婶进来了,见着光景便晓得小狮子不老实,捉弄人姑娘,只将他驱赶出去,又威胁道:“仔细我同阿梨说,回头看她不叫阿初揍你。”   这话果然是奏效的,小狮子立马端着碗盆出去了。   片刻钱大脚和香附也进来了,几人也在这里一起吃午饭,因三人都是会些拳脚功夫的,自有的聊。   奈何王洛清却是插不进去话,吃完了饭甚是觉得无聊,自己在一边捧着茶碗吃茶,便听得外面传来周梨说话的声音。   然后王洛清也看到了这传说中小小年纪便中了榜首的白亦初。说来也好笑,早前她爹娘竟然有心将这白亦初从周家手里要过来,给自己做女婿的。   只不过听说别家打发去的媒人都被白亦初自己拒绝了,她爹娘方死了这个心思。   所以眼下她看到白亦初的时候,心里是有些尴尬的,又庆幸当初这事儿没摆明面上,不然哪里有脸在周梨跟前待?   也是将白亦初做长辈来看待。   虽然,他好像也比自己年纪小。   所以她上去行了一礼,便默默退到周梨身后去,但也忍不住心中诧异,难怪当时白亦初中了榜首的时候,那么多人都想叫他给自家做东床。   实在是没有想到,他竟然是这般个神仙样貌的人,且谈吐文雅,气质又洒脱。   不过王洛清无聊地将他和自己所认识的那些姐妹们都想了一回,觉得翻来覆去,还是唯独周梨和白亦初站在一处才是绝配。   两人谈话,且不说那字里行间自带的温情暖意,便是两人说的话题,那也是不俗。   她依稀听了些,竟是惊讶地发现,自己这个小先生周梨居然还能说些策论,有一次对她敬佩不已。   一旁的刘婶却是听不下去了,原本和香附她们聊天的她扭过头来,朝白亦初瞪着眼睛:“你这个小子,活该挈炆他们要说你的不是,实在是没见过你这样的人,阿梨好不容易抽空来看你一回,你就不会晓得问她如今过得怎样?怎还说起你卷子上的问题来?”   白亦初顿时一脸的尴尬。   周梨却是俏皮地冲吐了吐舌头眨巴着眼睛,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可是王洛清就在一旁听了全程,好像是周梨主动问的白亦初……   但这会儿她肯定是不能发言的,这个锅只能是白亦初自己背了。   白亦初叫刘婶教育了一回,只能无奈收住了这话题,“元姨几时回来?若这边真是没有办法安排人手,只叫她再晚些,我听闻今年那各县里对乡试也十分看重,到时候各衙门是要安排人将他们这些秀才送来州府的,到时候只叫元姨和他们一路来便是,也是有照应。”   那凌王李晟登基后,只得了一回殿前考,却是因为当时候局势还没稳定下来,所以他对于这自己登基以来第一届的状元什么的,都不是很满意。   看如今这些人都被安排在何处,就能明白了。   所以大家都晓得,这接下来的殿试,李晟是何等在意了,这一次的金科状元必然也是他要来钦点,那真被天眼看重,得了圣恩,前途可就不用多说了。   而今年的乡试后,这但凡上榜人员,年后必然就要去上京备考会试,俗称的春闱。   会试后,就是殿试了。   也是所有学子挑灯夜读的终极目标!   所以,在乾坤未定之前,每一个学子都是有机会的。如此这般,县里也对这些即将要参加乡试的秀才们充满了希望。   也会早些护送他们来这州府,早做准备。   周梨得了这话,“若是如此,再好不过,左右今年的端午,元姨是赶不上了的。”   两人这才聊了会儿的家常,白亦初要去上课,周梨要去陈家做客,便也各自告辞。   去铺子里取了早准备好的寿礼,周梨也是直接便领着王洛清上了陈通判家里去。   也是那公孙曜,自己不敢同白亦初走得太近,免得叫人有心之人察觉出了白亦初的身份来。   故而早前也算是承了周梨的提醒,两人还合伙了那客栈的生意,自然而然的,便将重心放在周梨这边,平日里也是多有照顾。   他身边的人见了,因此若有什么合适的宴席,也是要给周梨下帖子的。   再有当初十方州的老百姓们逃难来此,周梨的建议,也算是给陈通判帮了大忙,他更是记周梨这一份情,所以也早就熟络起来。   这两年里,周梨上他家也好几次来了。   也算是老熟人,这厢进门只同陈夫人打了招呼,陈夫人虽这会儿没空要招呼旁的女眷,但也是喊来了陈家小姐亲自领着去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喜欢吃海鲜,偏这芦州是内陆,周梨和云众山开起了那云记海货后,也没忘记这头,有什么好的都要打发人送来。   老太太记她这个人情,早就惦记着,往日见孙女寻得了什么好玩意儿,也是要让陈夫人给周梨送些去。   如今见了周梨,自然是欢喜的,只招呼她到跟前说话,“你个丫头是忙人,我好几次叫阿茹她娘请你过来说话,都讲你不在家里。”   阿茹正是陈通判的女儿。   周梨只笑着谢老太太的惦记,也说了些吉祥话,好叫陈家老太太十分高兴,只要叫她就在这里陪着自己。   自然而然也发现了跟在周梨身后的王洛清。   王洛清人并不是清瘦形的,长得微微有些丰腴,是老一辈喜欢的样子,觉得这般的姑娘才是最旺家里。   如今见了,只问起是谁人,周梨方将人引到跟前。   老太太一时也明白了周梨喊她来的用意,也是叫人赏了个小手镯子。   王洛清感激地连忙同老太太磕头祝寿,老太太也是喜开颜笑的,觉得这姑娘懂事,也不知是不是客气话,只叫往后得空常来,自己就喜欢多看她们这样满是青春活泼的小姑娘。   看得多了,也觉得自己还年轻。   众人一听这话,只奉承着她不老。   开了宴席,周梨也被安排了好位置,桌边都是官宦人家的女眷们。只叫那些商家女眷们看了羡慕在心里,也更不敢小看周梨了。   这头周梨也和陈夫人说上了话。   “你今日把这王姑娘带来,是不是晓得我家老陈这里又缺银子了?”陈夫人只打趣着她问。   周梨笑着回她,“他们把女儿送到我跟前来,将码头给我打点好,方便了我云记那头的货物。我也盼望着他们家这女儿真出息,往后将大兴商行接在手里来,我再不济,也是她半个师父,往后还能叫我继续占着码头的便宜。”   说着,朝隔壁桌上和陈茹一起的王洛清一眼,“不过陈大人如今做的都是惠民的好事情,可修路铺桥都是最耗钱的,纵使有什么金山银山的,但衙门里处处要钱,只怕早就为这银钱之事叫苦连天了。正巧王掌柜有钱,却是寻路无门,我便做这个中间人。”   陈夫人听罢,笑得欢喜,“我就知道你是有心的,我们老太太怕是也看出来了。今日才有意抬举他们王家的姑娘,那头王家晓得了,既是谢你,也记着我们老太太,如此我们老爷筹款修路的事情,也算是终于有了眉目。”   筹款这事儿艰难,虽是能榜首留名,但是愿意出钱的人还是少,多少是想借机和朝廷官员们牵扯上关系。   但这些官员们也怕为此落了个不是,不敢随意和他们这些商人接触。   如今有了周梨做这牵引线,老太太喜欢他们王家姑娘,王家要记老太太的恩情,少不得是要上门道谢,一来二去走动起来了。   如此王家这出钱也就心甘情愿,不似只单单求了个功德榜上留名,还能搭上与陈通判家的关系。   这也正是王掌柜所想求的。   如果只单独想要以后那路修好了,碑上刻他名字,那早就把银子捐了出来。   说到底,还是想要些别的好处。   不过陈夫人也少不得感慨,做这个朝廷命官,实在是艰难,想要真心替老百姓做一两件好事情,是真的难。   只说别家做官,别说是通判了,人家就是个七品的芝麻官,也是做得个家缠万贯。   唯独他们家老爷,越做越穷,也亏得自己和老太太的嫁妆尚且丰裕,不然只怕这一家子都靠那点干俸禄,是难熬呢!   周梨自然晓得,这做官若是不贪,又要维持官员该有的体面,只靠那些俸禄是很难的。   所以她才要赚许多钱,让白亦初往后能放心做官,而不必操心这材米油盐酱醋的琐事。   吃完了宴席,陪着老太太看了两出戏,周梨才领着王洛清告辞回去。   王洛清虽说大小宴席参加过很多次,但是官宦人家这还是头一回,如今即便是从陈家出来了,仍旧是掩不住的满脸欢喜兴奋,只瞧着手腕上陈老太太给的镯子,尤为喜欢。   但也没忘记今日是周梨引自己到陈家来的,对她只是千恩万谢。   周梨见她目光也真挚,言语诚恳,只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若真有心感谢我,便好好把握这个机会。这些日子你跟着我,想来也晓得了,女子并不是真的比男子差了什么。咱们只唯独欠缺了这个机会!不过你运气好,你爹娘真心疼你,也愿意让你从后院走到柜台前,我只愿你往后一路扶摇,能将你父亲辛苦了一辈子的家业接到了手里好生经营,不要叫你堂兄给小看了去。”   王洛清想起堂兄每次看自己的目光,从以前的轻贱到如今的虎视眈眈。她是能清楚感觉到的,当初下定决心要出来做生意,正是想着堂兄明明是靠着父亲,才在商行里有了一席之地,这本该是属于自己的,可怎么在堂兄眼里,好像是自己欠了他多大的恩德?   她也是个有骨气的,心中不服气。   眼下听到周梨的话,也是心中雄心千万丈,“周姐姐你放心,我必然不会叫你失望的。”也不管往后自己走多远,但在自己的心里,周梨仍旧是自己的先生,是自己走上这一条商路上的引路人。   回去的路上,也忍不住感慨自己是真的命好,遇着了真心宠爱自己的父母亲,又得了周梨这样一个恩师鼎力教授。   若是将来不做出些成绩来,的确是对不住他们的一番情义了。   所以她要做的,又怎么仅仅是叫堂兄高看一眼呢?她要叫这芦州的满城男子,都不敢低看了女子。   回家后,发现爹娘都在,显然已经打听到她果然是被周梨带着去陈家给老太太做寿的事情。   见了她都急忙迎出来问个细节。   王洛清只将今日在陈家之事都一一说了去,又道:“爹娘,我观周姐姐和陈家关系非同一般,我这日也瞧见了从前常来往的不少婶婶姐妹的,可她们都坐在下席上,而我却因周姐姐的缘故,得了和陈家小姐坐在一起,满桌子也就我一个商户之女。”   其余的全是官家的小姐。   但或许是看在周梨的面上,没有哪个轻看自己。   而周梨也同陈夫人坐在一处,这地位一目了然。   反正今日自己不晓得叫多少人给羡慕了去,这不是那种羡慕自己有什么华丽衣裳和头面得来的欢喜能相提并论的。   这种光彩,叫人更觉得心生欢喜。   王家夫妻一听,对周梨是感恩戴德,只说她实在是个好人,这码头上的事情,一点都不亏本,把女儿带得落落大方不说,更是叫女儿在陈家出了一回风头。   又晓得陈家老太太给女儿送了一只镯子,虽不过是银质的,但却是内廷打造,那可是宫里赏赐下来的东西啊!   于是更为激动,王掌柜马上就叫王夫人快些打典礼物,去谢了人家。   又说起陈大人修路筹款的事情,商量着明日就去柜上拿钱,借着女儿今日去了陈家,明日必然是能同陈大人说得上话了。   而这里这头,把王洛清领去陈家,既然是给了王掌柜和陈大人打交道带了明路,又能帮陈通判解决这修路筹款的难题。   算是两头都得了好处。   回了家里,却见金桂兰还没睡,守着一大堆礼盒,还有两袋子笋子,甚是发愁。   见了周梨回来,只回道:“柳秀才那边送来的,说是感激姑娘的救命之恩,这两袋笋子倒是好解决,他们灵州的笋子的确最出名,回头我给腌些算笋,再弄些晾干。就是这些,可要收,还是明日打发人送回去?”   她所指的,正是那些礼盒里的物件。   周秀珠早前打开了瞧了一回,里头有千年的老人参,这可是值钱的玩意儿,另外的盒子里,也是些贵重物品。   香附在周梨的眼神下,一一打开,也是开了眼界。不过想起那柳秀才往日的衣着日常,也不奢华,还租住在那般的小院子里,身边伺候的也就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儿。   不免是有些匪夷所思,“这柳秀才说家里宽裕,但他出手就送这般贵重的礼物,怕是加起来得七八千两了,可见不是寻常人家了。”   周梨只瞧着那千年的老人参,也十分疑惑,听到香附的话,只道:“这老参,怕是有钱也难买。”所以他为何送自己这般贵重的礼物?   奇了怪了去,要说救命,去年自己不也救过他了?那时候怎么没见他给自己送厚礼?   还是自责险些害了周家,心里过意不去,所以送这许多贵重礼物来道歉?   “那收还是不收?”香附和金桂兰面面相觑了一回,问她。   “无功不受禄,他那命换成别人,只要没不世之仇,我都能去救的。”然后只叫留了笋子,其余的明日香附亲自退回去。   然后也没多想柳秀才忽然送礼物的动机。   隔日一早,香附怕耽误周梨出门,所以天不亮就将这些个礼物送回弘文馆那边。   柳秀才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一遭,听了香附的话,便也只好作罢,但香附走的时候,还是追出来说,“你们姑娘若是喜欢那笋子,我再叫人去挖,还有旁的土特产,我也叫人送些过来。”   香附嘴里应着客气话,心里也开始纳闷,这柳秀才真是奇怪。   一时又惦记着自己在街上置放的马车,匆匆出了小巷子。   到安家门口的时候,忽然房门一开,里头扔出了一个茶盅。   也是亏得香附会些功夫,脚下躲得快,不然只怕是真要被砸中了,也是要落个头破血流的。   安夫人瞥见有人,吓了一跳,见着是她松了口气,只忙出来道歉。   只不过那眼睛红彤彤的,一看就是才哭过。   “你这是作甚?才一阵子不见,怎成了这副样子?”又见安夫人手腕上挎着竹篮,晓得她是要去买菜,便也是有意探听她家的事情,只邀请着:“我赶了车,送你一程。”   安夫人自然觉得好,想着也算是熟人,只与她一起去了。   等上了马车,安夫人也没进车厢里,怕不小心动了周梨的东西不好。便与香附一并坐在这车厢外面,一头想起家里的事情,只频频叹气。   香附见了,也是趁机问,“你家这才迎了新女婿,怎么我瞧你一点都不欢喜?”   安夫人叫她一问,却是有些绷不住了,一时眼圈又红了起来,“你不晓得我家娇娇如今过的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也是我夫君糊涂了,被那姓黄的哄骗了,把女儿许给他,哪里晓得竟然是一头中山狼来。”   只说这黄石祥再没有订婚的时候,明明是他主动提起的,不想真随了他的意,他又总是摆着一副冷脸来,好似娶了安娇娇他是多亏一般。   就说成亲那日,也没有一点笑脸。   安夫人实在是想不通,安家到底哪里对不住他了?起先还好,只不过是不给女儿好脸色罢了。哪里晓得这如今竟然是恶语相向不说,竟然还朝女儿动了手。   安先生眼下后悔不已,偏又觉得这黄石祥再怎么说,终究是个秀才,又有些学问在身上的,将来指不定有出息,等着年纪大了,脾气也会变得好些。   只叫女儿忍着   。毕竟眼睛看不见,若是再和离出去,往后怎么再找个好郎君?往后他们夫妻不在了,谁来替他们照顾女儿?   一说到忍,安夫人就忍不住哭,“忍忍忍?如何忍?我家娇娇又不是自己想要坏了眼睛,若她眼睛好,又岂能便宜了这姓黄的?”   香附有些愕然,“所以,这门婚事是你们女婿自己求的?”   “不是他求的,难不成还是我们家自己赶上去的么?他自己求,早前样样说得好,将我夫君哄得十分高兴,只是哪里晓得这事情订下后,他就露出原本的嘴脸来。”   偏又已经结成了夫妻,现在为了女儿的名声,一家人也只能忍气吞声。   香附得了这话,恍然大悟,“我就说呢!安先生不是那样的糊涂人,怎么瞧见女婿板着脸,也还要叫他做女婿,自家女儿又不是太差,怎就挑了他做女婿,感情是叫他花言巧语哄了去。”   又想到那姓黄的朝安娇娇动手,尤为生气,“那你们就这样眼看着他动手了不是?那可是你亲闺女,自己都舍不得戳一个手指头的。”   “如何能?我家夫君一辈子的读书人,唯一一次动手还是那贾宝明。如今这姓黄的朝我女儿动手,他也是上去了,哪里晓得这姓黄的真不是人,不说我家夫君是他的岳父长辈,但也算得上他的半个先生,他却是一点没有尊师情义,只将我夫君推到在地上。”   说到这里,安夫人又哭起来,说今日不单是要买菜,还要给夫君抓药。   女儿又因为此事备受打击,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香附只觉得这一家子实在可怜,但若要解决,也好办,只将那姓黄的赶出去罢了。   可偏偏安先生又下不定决心,总对这黄石祥充满了几分期待,只盼望着他能改了性。   香附得了这话,只呸了一声,“你见过狗能不吃屎?要我说真想要家里图个清净,早早做打算,什么脸面不脸面的,哪里有自己的命重要,这才短短一段时间,他就骂人就动手的,指不定改明儿就要朝你女儿动刀子了。”   安夫人果然是叫她这话给吓着,一色面色苍白,手足无措起来,“那可怎么办?难不成真叫他们和离了不是?可是和离了,往后娇娇怎么办才好,我和她爹,也不能一辈子照顾着她。”他们总要先一步到地下去的。   “这有什么发愁的,没了男人难道还活不下去了?更何况你这个女婿,也不像是会照顾人的,有这些个钱供养白眼狼,直接买个丫鬟回来不行么?”要说这香附也是个爽快热心肠的人,一下就给安家出了主意来。   又见已经到了菜场,便将马车靠边上停,扶着安夫人下马车去,还不忘叮嘱她,“你可仔细想,这是为你女儿好,还是害了你女儿。名声重要,还是女儿重要!”   回去的路上,少不得是将这黄石祥在心里骂了一回,到了家中自是和周梨说起这事儿来。   因为她将车赶去了弘文馆,林冲只将老驴又套上板车去买菜,他媳妇何娘子一并去了,如今就金桂兰和周秀珠她们在跟前。   听她气愤地说起安家的事情,也是一脸的愕然。   周秀珠听罢,只忍不住感慨:“他们家这是艰难,感情这些年来,是没有一件顺心事情,要我说啊,不如回老家瞧一瞧,别说祖坟叫人动手了手脚。不然就是这什么人家,也没有千日不顺的,一年到头,总该能遇着一件好事才是。”   这话很是得金桂兰她们这些封建迷信份子的赞同,立马就举例了好几个说法。   比如说她家里,摊上这些个没心肝的兄弟姐妹,还有个不安分的老娘,就是她爹的坟地不好。   她是有心出钱重新迁葬的,偏她是个女儿家,想动坟头兄弟们不答应。   香附也马上举了一个曾经她在别处听来的例子。   这种带着神秘色彩的话题,到底是最引人入胜的,莫元夕把这话听了进去,回头只和周梨说:“这事儿有谱么?”   周梨也不信的,但是还是回着:“这不好说,人走投无路的时候,便总是将将希望寄托于神灵,活着的求菩萨,死了的便觉得是阴宅不对,反正总有说法,去办了能不能改变命运不知道,但肯定是能求个安心的。”   然后问莫元夕,“你想想,你若做了一件错事,朝菩萨忏悔后,是不是心里就舒服多了?”   莫元夕嘿嘿一笑,“你怎么晓得我是这样想的?”   “何止你这样想,是个人都这样想的。”周梨也曾经求个菩萨保佑白亦初的安全,那时候虽然不知道菩萨能不能真的帮自己保佑白亦初活着,但最起码求了菩萨后,她是觉得有些希望的。   我佛慈悲,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世人在苦厄里挣扎吧?   不过周梨觉得,安姑娘如今只有和离一条路了。安先生也不该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到一个不确定的因素上。   香附那话说得好,狗是改不了吃屎的!   但这终究是安家的事情,她一个外人也不好去建议,倒是后来听说香附终于是没忍住,跑去同安夫人说了。   后来听说,安先生终究还是被安夫人劝动,下了决心让他二人和离。   可是请神容易送神难,那黄石祥要分安家的钱财房屋,反正闹得好生厉害的。   周梨晓得了,觉得这样不要脸的范本也不好找,只立马就带着王洛清去瞧了一回,远远地指着那一脸得意数着银钱的黄石祥,“仔细瞧好了,衣冠禽兽单看外表咱不好分辨,但眼神贪婪如饿狼,你可要看清楚了。”   不过觉得这黄石祥目光短浅,他这样一闹,银钱是分到了手里不少,但里都住满了考生,他个什么行为举止,大家都看在眼里的。   只怕将来他就算真走了狗屎运,榜上有名,就他这样一个为人,大家也会对他避而远之的。   柳秀才听闻周梨来了,只迎了出来。   想是果然听了周梨的话,人养回来了些,不似从前那般廋得脱相,又恢复了几分以往的翩翩不凡。   “阿梨姑娘。”也不晓得什么时候,他不叫周梨小周掌柜了。   “柳秀才好。”周梨回头同他打了招呼,谢过他的笋子,因想着就是专程来看白眼狼的。   如今看完了,也领着王洛清走了。   小书童追出来,见自家公子眼里略有些失望之色,一知半解的,只试探地问道:“公子是想常看到小周掌柜么?”   柳秀才正要敲打他的脑壳,嫌他多事。   却听小书童说道:“若常想见到,好办得很,我听香附婶婶说,小周掌柜云记那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账房先生。我觉得公子你整日埋头读书,总不常出去实在不好,不如你去找小周掌柜揽了这差事来,不为求这点月钱,但这样一来,公子不但能常常见到小周掌柜,又能多与人打交道,两全其美的好事情。”   柳秀才头一次见周梨的时候,她那时候还没及笄呢!他便觉得这个小妹妹和别的姑娘家不一样,就十分上心的,想着自己又不爱这些银钱之事,往后找个媳妇,就要找这样的,好叫她管了那万贯家财,好叫自己得了个轻松。   但是后来听说她有未婚夫婿,便将这心思给绝了去。   自己也如愿中了秀才,便也趁机留下,打算继续求功名。   没想到,自己这肠胃娇贵,吃了些发霉的食物,险些要了命。也亏得小周掌柜,捡了一条命回来,心里十分感激,但是因碍于她的身份,是不敢多上前的,怕给人白添了麻烦。   如果没有祝承轩的事情,他也不会去周记找周梨的。   只是当时一腔热血只想着帮祝承轩,却没想到险些害了周家万劫不复,心中尤为过意不去,本想同她解释清楚自己并非有心,也是诚恳想道歉。   却没想到她是真的气恼了自己。   这叫柳相惜越来越难过,心里像是堵住了千万块石头一般,本来就指望着,还能保持这份萍水之交的缘份。   却没想到,因自己愚钝险些害了她。   然后为了这事儿,终究是病了一回,甚至是比上次还要严重,他都看着奈何桥边上的彼岸花了。   起先他并不知道那些红彤彤的花叫什么,只瞧见满地的花,却不见一片叶子。迷茫中听得周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然后他就寻着这声音慢慢往回走,终于是又把这条命捡起来了。   周梨又救了他的命,他觉得自己同周梨的缘份,该不止是个萍水之交的。   想着那白亦初虽是前途不可限量,没准他功成名就后,便主动解除了这婚约呢?如此说来,自己也不是一点机会也没有的。   于是他比谁都盼着白亦初早些出人头地,这样自己便有机会了。   当下听到小书童   的话,思考了半响,只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倒是聪明了一回。”然后也是打定了主意,自己明日便去试一试。   反正自己就算是不求功名,家中那些钱财,也足够几代人挥霍了。   周梨如今还不知道,这个柳相惜心里在打什么主意,领着王洛清离开弘文馆后,两人去了云记那边。   听得有客人来买海货,说他们柳八爷喜欢吃这些,但走了几家都没寻到合心意的,便来云记看一看。   周梨听得这柳八爷,不免是想起了柳小八来,他也喜欢吃海鲜呢!   说起来,也是有两个多月没他的消息了,也不知如今怎样了?   下午些,正方脸叫人来给她传话,说是帮她寻到了合适的人了,于是她便过去瞧。   周梨要的是和香附一般的能做护院的女子,却见对方是个缺了一条胳膊的老妪,一双眼睛虽是炯炯有神,许寻常老妇不同,但见着对方已是白发苍苍的,很难相信她是个能用之人。   只与正方脸悄悄问,“你确定你没找错?”   正方脸只瞧了那白发老妪一眼,拿了她的户籍资料出来,“人才三十呢!江湖上混的,听说十分能打,不过叫男人负了心,一夜白了发。她那胳膊,也是叫男人给砍的,如今只求个落脚之处,多少月钱人都不问。”   这样的好事情,他当然是立马找了周梨啊。   周梨半信半疑,不知这些个消息有几分真假,一时又想起柳小八,“你如今可有小八的消息?”   正方脸听她问起柳小八,反而有些吃惊,“你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周梨反问。   正方脸只忙说道:“他如今是出息,人见了都要道一声柳八爷呢!”   这下换周梨震惊了,“柳八爷?”别是今儿自己店里那人口中的柳八爷,就是柳小八?   正方脸见她果然不知,也就告诉了他,那柳小八如今在赌坊一带,是有些名声的。   靠着十两银子发家致富,赢了大钱,买了大宅子,还在他们这里买了好些奴仆去伺候,听说还纳妾几房妾室。   不过他最宠爱的,却是从花楼里赎出来的那个,听说就是那个到身边后,他逢赌就赢,一路发家致富的。   周梨听罢,一时觉得恍惚不真实,又觉得柳小八这命运短短时间里便发生了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实在是匪夷所思。   正方脸却说:“那沾赌的人,终究不是正途,没有几个能有好下场的,叫我说你不如去劝一劝他才好,早早收了手,现在什么都有,若再继续下去,可不好说呢!”   周梨第一反应,也是想着劝的。   但转头想起柳小八走的那日,是带着怨气走的,便作罢了。“算了,人生各有命。更何况沾了赌的,有几个能回头呢?我若是去劝,只怕回头还要怨我多事。” 第52章   正方脸一想, “是了,你若去劝他,劝得回头倒也好, 若是不回头,转而再进那赌坊里,不顺利只怕要怪到你的头上来, 平白又生恨。”只是又可惜,好好的一个人,只因色迷心窍,一时糊涂走了岔道去,竟然是拉不回来了。   周梨只在一头叹气,“他的事情,我也不敢和阿初细说。从阿初来了我家里, 他们几个伙伴便十分要好, 总是一处干活一处玩耍,只差没有同穿一条裤子了。可那年大灾逃的逃,死的死,也就他在眼前了,本想着也是死里逃生,往后必然是有后福的,却万没想到, 竟然是这般样子。”   又说是这世事难料, 物是人非,实在是叫人匪夷所思了。   两人感慨一回,正方脸想着那断臂的白发女人还在等着, 便问周梨,“那这殷十三娘你到底要或是不要?”   周梨想着, 要再找香附那样的人,实在是难了,如今家里也等不得,自己总叫莫元夕一个人在外头,她生得又美貌,性格即便是再怎么泼辣,但终究是个弱女子,要是真遇到了那起了歹心的,岂不是害了她的性命去。   于是便只得道:“既然是你十分推荐的,我哪里有不信的道理,只不过她是江湖上行走的,那衙门卷宗上可有留她姓名?是个干净的么?”   江湖上的人,不拘小节,那长刀快剑的,只怕手上都沾有性命。   “我们这牙行什么地方你还不晓得么?若是真不干不净的,我们也不敢做这生意了。”   周梨得了这话,当下便道:“那既如此,我领她去把这死契给签了去,你既是忙,回头我若是路过,再把另外一份给你?”   正方脸的确是有些忙,知晓周梨是个什么人,断然不会坑骗自己,也就应了,“那再好不过,你若实在没空,我月底对账之前便自个儿去取来。”   周梨这里应了,只上前同那殷十三娘讲话,问了几句,只听她声音果然是清脆,这样说来还真是风华正开的好年纪,可偏偏叫一个男人给毁成了这般模样,也是不该。   当下只领了人去衙门里。   衙门里的这些个小差吏也是个有眼色的,知晓周梨和上头的官员们关系好,这厢见了她也是格外有礼,也不要叫她多等,只快快地给她办了。   她也同几人谢过,给了些小钱,“几番几次劳烦几位差大哥,说了好几次要请你们喝酒的,大家这时间又一直不凑巧,今儿我做东,你几个点了卯后,自己去喝二两。”   几个差吏顿时笑得眯了眼睛,假意推托一番,方才将钱给收了去。“那就多谢小周掌柜了,有什么事情只管叫我们哥几个儿,左右也不是什么外人!”   周梨这边只笑着应了,又谢了一回,方领着那殷十三娘出去。   一直没有言语的殷十三娘忽然开口,一双透着精光的瞳仁直直地看着她,“你小小年纪,倒是个会钻营之人。”她对于这一类人,十分看不上,心里有些后悔,早晓得便不同她签死契了。   周梨也不是没有察觉出她口中的不喜,却也只是无所谓的地笑了笑,然后瞥了她那空荡荡的袖子一眼,“我大好的年华,多说几句好听的话不过是费些嘴皮子罢了,花了那样几个小钱,省了多少事去,这样还能叫人家欢喜,何而不为?难不成要样样和你一半较真,把自个儿都搭了进去?”   殷十三娘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去,再也无话。   周梨见此,只道:“走吧,往后你便跟在我身边。”   殷十三娘这会儿便是心里不愿意,但也不能奈何了,只好跟在她身后,一起去了周记。   周梨只将她安排着跟香附住在从卫家买来的那边,随后与她逐步介绍家中人口。   说罢,又道:“我还有一个继母,约莫和你一般年纪了,她带着月桂回了我老家去,估摸六七月才能回来。这便是我家中当下所有人口了,我知晓你不爱说话,你们秉性又不一般,她们若是说了什么你不喜欢的,只管左耳进右耳出,没有谁是刻意针对着你的。”   她说这些话,到底是怕这殷十三娘性格冲动又刚直,听不得那些话,到时候一时怒气,动手伤了人。   坦白地说,不止是殷十三娘后悔签了这死契,周梨也有些后悔,早该摸一摸她是个什么性子,再做打算才是的。   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难不成还能转手给卖了出去不是?   更何况她这般模样,又是没了手臂的,怕是难呢!而且当下自己身边也确实是缺人手,只能硬着头皮把人给留了下来。   殷十三娘这里,看着满院子的女眷,自己又有单人间住着,刚才的不满已经没了,得了周梨这话,也算是十分顺从地点着头。   隔日一早,周梨便领着她去了从钟家手里买来的酒楼那头。前儿那里的东家说,有几条凳子要重新换,她去瞧过后,只找了当初帮云记装潢的那两个熟悉的木匠,将此事安排妥当,方去云记。   这边王洛清已经早早等着了,见了她来便上前行礼,“周姐姐好。”   “你今   日倒是来得早,昨日我要你做的账目如何了?”周梨只抬着手,示意她不必总每次见了自己都要行礼。   王洛清闻言,只忙将自己昨日做的账本递给周梨瞧,然后满怀期待等着她的夸赞。   周梨大抵翻看了一眼,“可见你是用了心的,只不过当下你还没接手家中的生意,倒不必着急教给你父亲去。”   王洛清知晓,免得让自己那个堂兄捡了便宜,以后自己接手时,这功劳反而算在他的头上,自己就不好叫下面的人信服了。“嗯,我也是这般想的,虽现在教给我爹,便叫他能轻快几分,但还是忍着了。”   说罢,又笑道:“前几日周姐姐你才惦记着这头要找个可靠账房,真是想什么,便来了什么。”   周梨忙朝里面的小待客厅瞧去,“是何人?”   “不是外人,是你弘文馆那边租住的柳秀才。”王洛清答着,一面看朝从外头停车进来的殷十三娘,“香附姐往后便不跟你了么?”   周梨点头,朝她介绍了殷十三娘,又叫殷十三娘自己找个地方坐着,想喝茶就喝茶,吃点心就吃点心,一会儿自己若要出去,自会叫她。   殷十三娘早前听正方脸说,周梨要雇的个护院车夫集一体的,本想着应是十分劳累的差事,没曾想,竟然是个清闲活儿。   倒是有些惊讶,朝她应了声,自己往里去,找了个无人的地方坐着休息。   而周梨也进去同这柳相惜说着话,“你莫不是糊涂了,再有几个月便是乡试了,人人都恨不得一刻钟能掰成两刻钟来用,你倒是好,居然不好好看书,还跑来这商行里。”   就很奇怪的,以前柳相惜看着周梨的时候,是能把持控制自我的。可自打那日自己在黄泉路上叫她喊回来后,如今再见她,总觉得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喜悦呼之欲出。   人也相对地变得紧张了几分。   “那不妨事,我又不是一定要求个功名,何况遭了这一回,我也看清楚了,人生短短几十载罢了,到底还是要随心而活才是。”柳相惜早就料到了周梨会劝他,所以为了能留下来,也是早早打好了腹稿。   周梨听罢,不觉好笑。却是不怎么相信他这话,反而想起前阵子他忽然莫名其妙往自家送了许多贵重好礼,便想莫不是那时候将银钱花费了个干净,如今生活难以维持,那些个物件又不好出手,才起了出来寻个差事的念头?   于是也是直接开门见山问他:“你莫要和我闲扯这些,我只问你,是不是将你父母给的银钱都花费掉了?”   柳相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目光颇有些茫然之意,只呆呆地看着周梨,直至对上在周梨那审视的目光,才恍然反应过来,竟没有忍住笑起来。   “那才几个银子?你怎会这般想?我自是不短缺这点银子的,只是想来在这芦州也快两三年了,却没有好好出来,整日锁在那院子里。如今想通了,也不见得真要考个什么回去光宗耀祖,我爹娘对我从来也是没有这样的期盼。”   他活了这二十年,从未因银子操心过,更何况家中也不缺。   周梨见他说得也诚恳,倒不是专门编造出来哄自己的,但仍旧是想不通,“既如此,你当初怎么就巴巴从灵州来此?为了求学,家也不回。”   却听柳相惜说,“我父母常年在外行商,我在灵州在这芦州,倒也没有什么区别,左右在家中一年到头,也难见他们一两面。如今我不在灵州家中傻等,倒是叫他二人在外时不必总在想着抽空回家瞧我。”   感情说来,他倒是个留守大儿童了。只不过听他这样说,他家底应该是不薄的。   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出来求差事呢?   莫不是真跟柳相惜自己所言,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一时来了兴头。“你果真是打算在我这里做账房?”   柳相惜坚定地点着头 ,“我自然是不会拿这样的事情和你玩笑的。”   “你要是愿意,我倒是乐得高兴,找你个知根知底的,总好过外头的人,就是怕耽误你乡试。”别说,周梨是动心的,这柳相惜不缺银钱,人又是个较真的,他若做了这里的账房,自己哪里有不放心的?   见她已经动了心,柳相惜只趁热打铁道:“如此,那你就雇了我吧,我若真是做得不如你意,你再另外寻人。”   话已经到了这一步上,周梨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这白送上门的工,哪里有不要的道理?   当下只再次确认过他的决心,方喊了伙计拿了笔墨过来,写下了契约书,又轻了老掌柜做这中间人,便是定下了他做这云记的账房。   但又有些不放心,怕他一个文人雅士,到时候见了云众山他们,有些不适应,便提起告知,“我这云记是同人合伙的,他们都是那跑江湖的人,嗓门大话也粗,你若是不适应,早早同我说,这契约咱就不作数了。”   柳相惜如今已经将契约拿到了手里,怎么会愿意不做呢?只道:“那不妨事的,我爹娘也没少同江湖人来往,我小时候也见过许多的。”   他这样说,周梨也就没再多言语了。   只叮嘱了一些事情,教了他一回这边的账目,瞧着又中午,只叫他便在此处用饭。   后院里头住着些云众山他们兄弟的家眷,所以往日煮饭也会多煮些,叫老掌柜一起用。   如今多了他一个,添一双筷子的事儿罢了。   安排好这里,她也就领着王洛清,叫了殷十三娘,一起去往当铺里。   这当铺里她是极少去的,基本上由着那宋晚亭来掌管。   如今宋晚亭见她来,只客气地请到厅里,亲自奉了茶,才道:“我这里才得了一个死当,是一辈子也难赎走的,便想着不用再放这铺子里占格子。”   他本想寻个机会,给送到周家那边,如今见周梨来了,便亲自将那死当给请出来。   他今年已是弱冠,又想是恢复了这正常生活,人也有了从前的英俊不凡。到底是那官宦子弟,气宇轩昂。   但见他从内中抱着一方黑漆雕花木匣子出来,用了一把精致的小钥匙给打开,一卷红绸里包着的,竟然是一方小小的章子。   他双手小心翼翼地奉给满脸疑惑的周梨,“姑娘您仔细瞧。”   这章子是上好的暖玉所雕刻,周梨才握在手里,便觉得一片温润感,认出了那上头所雕刻的是一方小麒麟,便晓得不是俗物了。而且虽是小却是精致无比,这不是寻常雕刻师傅能作出来的。   心里顿时便紧张起来,又是这样的雕琢功夫,又是这般的上好玉,怕真不是什么凡品了,难怪宋晚亭如获至宝一般锁在箱子里。   当下就急忙将章子翻过来,只将上面有四个篆体:麓水居士。   她只觉得这麓水居士有些熟悉,好像看过这人写过的游记,此人还多擅长边塞诗词。   正是好奇,只听那宋晚亭说道:“麓水居士,乃当年霍轻舟霍将军的号。”说到这里,看朝周梨,“姑娘想是觉得熟悉吧?那武庚书院里,有不少他的亲笔诗词和杂说游记。”   只不过天妒英才,他走得早,以至于   现在的将军府落入旁人手中。周梨便也猜到了这枚章子为何落入这当铺里的缘故了。   但仍旧有些不放心,“出当此物的人,可是查探清楚了?”可不要是叫人盗来的。不然这东西,要么该在将军府,要么因在霍将军的墓中才是。   宋晚亭如今办事也周全,再没了当初周梨刚认识时候的那个单纯了。“查了,是将军府里流出来的,转了好几回人手,如今这人是个赌徒,输红了眼睛,才拿出来当。”   因想要更多银子去填补他那窟窿,签了的死当。   这一类死当,几乎是一辈子不可能再赎走了。   周梨得了这话,只有些替这霍轻舟惋惜,“可叹霍将军年少封侯,一平天下,为国忧民,唉!”看了看那章子,如今想起公孙曜算是霍轻舟的侄儿,便已经起了将这东西物归原主的想法。   如此也将这章子给收起来,“既如此,我便拿回去了。”   因王洛清她们都在外头,就自己和宋晚亭在,白亦初要将他做心腹刀子来培养,周梨也不见外,直接同他问起:“阿初那边让你查的事情,可是有了眉目?”   原来他二人如今不单是指望着顾少凌的信活得李司夜的消息,也让这宋晚亭找人去查。   宋晚亭祖父这罪,是洗不清了的,他一辈子也不可能再入仕途,更何况这如今也没了秀才的身份。想要出人头地,想要再度成为人上人,他只能依靠别人了。   如今也是将所有的一切都压在了白亦初和周梨的身上,于是他二人所吩咐的事情,也是迎难而上。   为此他如今也是早放下了那读书人的架子,什么三教九流的人,他都在打交道。   一来二去的,他便也能找上几个人亡命之徒做兄唤友。   因此使了人钱财,也是叫人心甘情愿去豫州,帮忙探查这李司夜之事。   眼下周梨问起,也不隐瞒,“这人奇怪,就忽然得了那霍将军的宠信,但因到底无军功在身上,到底叫人不服。”所以若是那霍将军不在眼前,那李司夜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不过话虽如此,还是道:“但这人虽在上京之时,虽从未好生上过学,但却是有些才智在身上的,又是个十分会钻营之人,若真给了他机会,怕是真要出人头地了。”   他很好奇,周梨和白亦初怎么就和这个不相干的人结了仇。   上次听白亦初的意思,是想将这人一辈子留在了那豫州。   可偏一直都没开战,便是宋晚亭这里万事俱备,但奈何这股东风如何也不来。   他也没机会直接将人就弄死在军营里。   周梨听罢,哪里还不懂,天选之子呗。便是没机会读书,他那脑子里才学无数,已是早设定好了的。   想杀他,怕也是艰难。   因此这叹了口气,“这人邪门得很,仔细暗中探查着便是,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惹了他起疑心。”   宋晚亭只应了。   二人又在阁间说了会儿话,周梨方起身离开。   王洛清这功夫,只在柜上看着伙计们收了几件当物,好的有那女人家的金银首饰男人的佩玉腰带,差的冬日里的旧棉袄都有。   这头和周梨出了当铺,忍不住道:“难怪这一行有许多的规矩,若真叫了那菩萨心肠的人到这里头来,怕是迟早要将当铺关了门去。”   周梨听了她这话,想起出来时候,遇到一老翁当旧棉袄,心下便有了数,“是了,这世间的万般疾苦,在这当铺里看得最是齐全了。”不过有人是为了一口药钱,又的却是赌徒红了眼,连妻子儿女,都恨不得拉来当了去。   所以在这当铺里的,真真是要心肠冷硬之人。   这宋晚亭见过了家中大起大落,也是尝尽了人生百苦,心肠早就又冷又硬了,在这里当铺里倒是十分合适。   从当铺里出来,天色已经不早了,只叫王洛清早些归家去,自己也趁着衙门那边快要点卯,去找公孙曜。   一路只将那黑漆匣子抱在怀中,然后去衙门口等公孙曜。   那衙门口的皂吏是个会来事的,得知她是来找公孙曜的,只进去给通报了。   正巧公孙曜那里也没了什么公事急着要办,只听周梨来找他,这还是千年难逢的事情。心里不免是担心起来,莫不是阿聿在书院里出了什么事情?只忙换下了官服,急忙出来见周梨。   只在就近找了一处茶馆子,喊了一壶碧螺春,要了两碟的茶点。   周梨想着这离家里不远,也不方便停放马车,便叫殷十三娘先将马车赶回去了。   等殷十三娘一走,她将那小黑漆匣子给递去:“我当铺里今儿收来的,转了几番人手,已经不好追查东西怎么流落出来的了,我想着带来给你。”   起先公孙曜见她这行为举止,还要取笑她是不是要贿赂自己来着?却听得她这后面的话,一时也表情严肃起来,疑惑地看着那黑漆小匣子,“里面是?”   “霍将军从前的一枚章子。”   公孙曜原本要伸过去的手微微一顿,随后反应过来,心情颇为激动地去打开,急忙将那红绸布包裹着的暖玉章子拿在手里一面细细查看,“是,是我舅舅的章子,我从前见过。”   只是拿在手里,那心里却是一阵子翻江倒海的怒意,“这一房的败家子,我便晓得这将军府迟早是要败落在他们的手里了,我舅舅的物件,也是不能指望他们能守好的。”   又骂了几句,这才察觉到自己的情绪过于激动了些,竟然是出口成脏。便有些尴尬地看朝周梨,“实在对不住,我见着这章子,想到竟然是流落到了那当铺里,实在难受。”   一面爱不释手地捧在手心里,好似什么圣物一般,那目光虔诚地看着。   周梨便晓得,将这章子给他,是给对了人的。以后到了公孙曜手里,必然是百般爱护,再不会流落出去了。   哪里曾想,公孙曜在手心里捧着看了一回,却是给重新小心翼翼地放回黑漆小匣子里,把匣子重新推到了周梨的手中,“你能想到我这里,我心中已是十分感激,只不过既然到了你的手里,也是一种缘份,你便且留着吧。”   周梨有些诧异,自己也没有收藏名家周边的喜好,只忙推辞,“话虽如此,可这终究是你舅舅留下的东西,你时常说早就和将军府那边断绝了来往,只怕你舅舅的遗物,你手里也是没有几件的。如此何不将这章子给留下来做个念想?”   公孙曜心里想,这必然是舅舅在天之灵保佑,这章子转辗反侧,到底是到了周梨的手中,这不就是老天爷和舅舅的意思么?这是要留个阿聿的啊!   所以阿聿是更合适的人,自己怎么能留下来呢?   因此还是不愿意收,“你也说了,转了几回人手,才到了你这当铺里,又是作的死当,可见是老天爷的意思,专门给你了。你若觉得无用,只去拿给阿初,他必然是十分喜欢的。”   白亦初最是敬佩的武将里,可不就是有这霍轻舟霍将军么?去年还十分痴迷这霍将军的字体,临摹了好一阵子。   若他真得了这章子在手里,只怕的确和公孙曜所言那般,高兴不已。   想到这里,她还是更喜欢白亦初高兴些。所以见公孙曜也一直推辞,自己也就不多劝了,只将匣子锁上,“既如此,那我便给阿初去。”   “再好不过了。”这话公孙曜是由衷而发的,又觉得果然是命运使然,到底是属于阿聿的东西,不管经过任何途经,最终都会到阿聿的手里来。   这一阵子,他总是为豫州和齐州的战事发愁,本来这并不该由他一介外任的文官来操心,该是圣上同武将们头疼的事才对。   可他们公孙家,早在开国之际,便是以武立世。便是如今,家中热血沸腾的男儿也不在少数上,却没有一人得以上沙场。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李晟远比那李木远更合适作为一个君王,只是同样的他的疑心更重,他宁愿启用酒囊饭袋的霍南民,也不用公孙家的人。   本该早就平定的战事,却要一直这样拖着,豫州边境上那数十万的大军,就这样闲赋在军营中,等着国库的无偿供养。   如果早早结束了战事,不但可收复齐州,软禁了那李木远,更能叫这些将士们回到各处军营,不管是操练或是本地屯营练兵开垦,都是能给朝廷节约不少开支的。   这样一来,各处的税赋便能轻松一些。   可是比起齐州的李木远,圣上似乎更畏惧着公孙家,但又因为防着辽人,所以不得不留着公孙家。   公孙曜   解决不了这些问题,却又无法接受这些问题,整个人这些时日里,算是处于那水深火热之中了。   直至今日,看到舅舅这一枚章子,他总算觉得,人生也不是没有半点指望。   他观着手中的茶,只恨不是黄粱酒,能叫他痛快饮三酌。   周梨看着他一杯茶又一杯茶地往肚子里灌,“大人很喜欢碧螺春?”   公孙曜这时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倒是没有多偏爱,只不过是今日得了一件欢喜事情,高兴了便多喝两盅。”   周梨以为是衙门里的事,毕竟如今有王家带头鼎力相助,那陈通判再也不必为了银钱的事情发愁,正是乐开了怀。   听说近来同附近的几个采石场也都交涉好了,那官道要重新铺上碎石子。   这样一来,下雨天里,也便不用总是担心大路上满是大大小小的水洼了。   到时候黄泥被泡得发软,容易溅了路人满身的泥泞便罢了,偏还容易叫车轱辘打滑,白耽误了大家的功夫去。   眼见天色越来越暗,铅灰色的云朵逐渐布满了天空,茶馆里的跑堂来换了烛台,周梨也起身与他告辞,回了家去。   只不过捧着那一小匣子,心里便打算明日去武庚书院一回,把这章子先送给周梨。   也要叮嘱他这一阵子好好读书,莫要再分心管那李司夜的事情。   所以隔天一早,她便喊了殷十三娘送自己去城北,又同莫元夕和香附交代:“今日洛清来了,喊她跟着你们便是,我怕要去一个上午呢!”   殷十三娘在江湖上行走了十几年,五湖四海也算都有所踏足的。   这芦州定居修生养息并非她的第一个选择,只是到了这一处,那日不知怎的,只觉得心身疲惫,不想再继续浪迹天涯去了。   又恰好走到那牙行门口,看着那卖儿女的男人指着牙行对儿女说,往后叫主人家选去了,不必在家中饿饭,从此以后生老病死还有主人家管。   她只觉得那做爹娘实在不配为父母亲,生而不养,便不要生也罢了,只将这些个可怜的孩儿生到这世间来吃苦受罪,这等人死了该下地狱才是。   但奈何她也是身无半两碎银,空有一颗同情他人的心,却是无能为力。   最后甚至也动了心思,找一户人家卖身签死契,既是能从此干干净净脱离这恩怨江湖,往后也不用总操心这一日三餐,百年后还能叫主人家赐薄棺一口,不至于横死在街头荒庙。   于是就进了牙行,遇着正方脸,再被推荐到周梨的身边。   而这城北她其实也是头一次来,只见周梨将车停在街上,竟是往那花街柳巷里走去,不禁微微蹙起那和三千白发格格不入的黑色眉峰,“你一个小姑娘家,怎要跑到这种地方来?”   周梨倒没有惊诧她这话,本又晓得她是个话语犀利之人,性子又冷。如果不是贪图她的武功,又是个女人,周梨是真不愿意将她留在身边的。   “这里进去,便是芦州大名鼎鼎的武庚书院了。”不过说罢,又有些自嘲道:“瞧见你这一头白发,总是叫我忘记了你其实也不过而立之年罢了,如何晓得这武庚书院,毕竟书院辉煌那会儿,还没你这一号人呢!”   那殷十三娘不给她好话,她也不给对方好口气。   殷十三娘也是听出了周梨有意嘲风她,冷哼一声,却是没有多管,只同她一并往这些个巷子深处走。   七拐八弯的,终于在这些花花绿绿的墙根尽头,发现了一处水磨石墙。   两扇略显陈旧大门,上头的铜环已是锈迹斑斑。   殷十三娘上去敲门,“你的小夫君便在这样的地方读书?”   “是啊。”周梨回着,一头往里喊着:“刘叔,帮我开门。”   随着她这话音落下,片刻便听得里头传来脚步声。   殷十三娘有些诧异地回头看着周梨,“这看门的,竟是个厉害的练家子。”   周梨早前便听白亦初说,他们这些个习武之人,单凭着脚步声,是能大概判断出对方到底有几分能耐的。   所以当下听得殷十三娘的话,也是颇为震惊,“如此说来,你也是有几分功力的。”   还没等殷十三娘回周梨的话,门就开了,只见刘叔站在里头,“阿梨,你怎这样早就过来了?”   “得了个宝贝,想着阿初看到了欢喜,就送来了。”周梨回着,抱着黑漆小匣子往里去。   刘叔这才看到跟在她身后的殷十三娘,一脸的戒备。   周梨只领着殷十三娘熟门熟路去刘婶那边等人。   如今书院里也早不止白亦初他们几个学生,所以这洗衣做饭的,也不止是刘婶一个人了。   她听得周梨喊她,只一面往围裙上擦拭着手从里头走出来,“你今儿这样早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以往周梨都是挑着中午时候才过来的。   “没什么,就是给阿初送个东西,顺道去书阁那边找几本书回去瞧。”周梨回着,只将小匣子递给刘婶,“劳烦刘婶帮我收着,我去书阁,等着阿初快要下课,我再过来。”   一面与她介绍着身后断臂了的白发殷十三娘,“这是我家新来的护院,就叫她在这里等着。”   刘婶自打一进来,晃眼是瞧见了个白头发女人,不过也没有仔细去看,如今听了周梨说,方扭头过去,只不过一双眼睛才撞上对方那张脸,满面吃惊,脱口只叫着:“十三娘?”   那殷十三娘其实早便看着刘婶了,只觉得她十分眼熟,但又不大敢相认,如今见对方喊出自己的名字,也试探地叫了一声:“你是唐飞燕?”   周梨一脸愕然,只见二人各自呼出对方的名字后,就激动地拉在一起。   只是很快刘婶就发现殷十三娘空荡荡的一只袖子,脸色倏地变了,“你这是?”   殷十三娘苦笑,“十二载不见,却不想你还若当初,我却这般落魄样子。”   刘婶只为她那断臂伤心难过,已经要走的周梨见着光景,自然是留下来安慰。   自也从她二人言语中,一下明白了两人原来少女时期,竟然是知交故友。   父母皆是一个帮派里的,又都小有身份。   而殷十三娘因在家中排行十三,又耍得一手好鞭子,江湖人便称她一声殷十三娘。   只不过那时候她家中人口丰茂,她是唯一的女儿,自是被娇生惯养,没有吃过什么苦头,更不晓得这江湖不止是快意恩仇,且还有数不尽的阴谋和风浪。   天真无邪的她,便错信了一个男子,全然不顾父兄和朋友的劝说,跟那男子私奔去了。   也是那时候,同刘婶分别的。   刘婶的父母早就退出了江湖,她也结识了刘叔,两人便结为夫妻,因欠了云长先生的大恩,夫妻二人便同云长先生一起守在这武庚书院里。   那殷十三娘同那男人私奔后,帮派中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权力更迭,她父兄也都因此遭人暗算,命丧黄泉。   她晓得归来之时,为此伤心难过,一时自然是无心与那男人风花雪月,不想那男人竟然便迷上了更年轻的江湖侠女。   为此,三人感情纠葛,必有一败者。   人老珠黄的殷十三娘便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而刘婶听到她的手臂是那男人砍下的,气得要去为她出头,却见她惨然一笑,眼里的精光被一道叫人头皮发麻的狠戾所取代:“他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砍下了他的腿,第三条腿!”还把他的武功都据为己有,如今那是一个废得不能再废的人了。   活着,可比叫他死了还要痛苦!   周梨听罢,心里却是叫好,这样的男人,除了挂在墙上,就只能是做个太监才能老实起来。   可刘婶却还觉得不解气,执意要寻个机会,将这负心汉杀了去。   周梨听了个大概,只感慨一回这江湖原来可不是潇潇洒洒红尘策马那样快活了。   有人的地方,果然就是免不得这些纷扰事情。   她便去书阁,只将这空间留个十二载不见的两人叙旧。   等到快中午,便去等白亦初。   白亦初见了她,自然是惊喜万分,只顾不得同窗在侧,便冲过来拉起她的手,“你怎来了?”   “我有好东西给你。”周梨说罢,叫他随自己去刘婶那里。   不想刘婶还在同殷十三娘说话,自己叫帮收起来的黑漆小匣子还摆在她跟前的桌上呢!   便去抱了过来,打开将里头的章子递给白亦初:“宋晚亭那里偶然收来的死当,我昨天本拿去给了公孙大人,想着也算是物归原主的。没想到他却说既到了我们的手里,就是缘分。我想你也喜欢霍将军,不如就自己收着了。”   白亦初看到那章子上的‘麓水居士’四字,果然是由心而喜,如获至宝一般,生怕不小心给磕了去,连忙将那红绸布给包起来,“你当在家中与我收好便是,放到这书院里来,没有几个同窗是稳重的,若是摔了可怎好。”   然后托付周梨帮他带回家去放好。   只不过想着要拿回家去,往后又不常见,便重新取出来,好生观摩一回。   周梨见这光景,便劝他:“留下吧,既然到了你的手里,只怕也不是那样容易就坏掉的。”   白亦初是真的喜欢,叫周梨这样一劝说,果然是笑着收起来。   絮絮说了些话儿,在这里吃过午饭,周梨便拿着书回去了。   殷十三娘和刘婶也是依依不舍地告辞,不过想着往后有的是机会见,倒也没有那般难过。   也不知是与刘婶的重逢,还是周梨不在的时候,叫刘婶说了许多周梨的好话,她便不在朝周梨冷冰冰的了。   周梨也没料想到,她和刘婶是故交手帕,见她一头白发,也忍不住惋惜,“你这蜜饯里长大的,果然是熟得晚,你瞧那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就是极好的例子了。”   这一次,殷十三娘倒是没有恼周梨说她,目光飘远,似追忆起从前的种种烟云,附和道:“是了,我若早懂事十年,虽不能救父兄,但也能多陪他们一段时间。”只可惜那时候一心单纯,不听父兄好言劝说,不然哪里会落到如今这个惨然的样子?   一路沉默,直至出了这城北,她才问周梨:“是回家,还是去哪一处的铺子?”   周梨想了想,“去云记那头吧。”   此刻正值晌午后,太阳有些大了,街上的行人少了许多,燥热的空气里,夹杂着菖蒲的清香味道,屋檐下的摊位上,多了好些卖雄黄酒的小贩,五彩线装饰的竹笋壳香包更是随处可见。   夏天果然是真的来了,周梨有些嫌弃这车帘车篷过于厚重,“算了,咱们先去车行,找一副夏天用的车篷和帘子换上吧。”   殷十三娘这里又掉头,往就近的车行里去。   这夏天一来,车行里多的是像是周梨这样来换车篷车帘的。   人一多,里头的伙计自然是忙不过来,便要将她们这里等一会儿。   周梨挑了款式和颜色,便在附近一处茶楼里歇息,叫了一壶紫阳毛尖,滚烫的热水一冲,那索圆紧细的叶子便在水中舒展开来,随着茶汤色逐渐变得嫩绿清亮,肥嫩完整的叶底也展开。   伙计的见她看着茶,只笑着介绍道:“今年的紫阳毛尖好,唯那周记茶庄里有,我们掌柜的还是运气好,才得了这二三斤,两位若是再来晚些,怕是就喝不到了。”   周梨一看这茶,就晓得是自家茶庄了出来的,如今得了王家那头的便宜,她不但是云记海货去东海进货的时候方便了许多,便是茶庄这边,也能比别家先能拿到新茶。   听到伙计地说,也是笑道:“是了,这紫阳毛尖的确是不错,只不过品这紫阳毛尖,却是要过三道水,初品时候味道极清淡,淡后微苦;二品苦中含香,味已浓郁;三品最是香浓,绕鼻旋肺,好叫人回味无穷。”   伙计得了这话,知晓周梨是品茶的行家,只夸了几句说着:“小姐说的正是了。”又问可还要什么其他的茶点。   周梨问了殷十三娘,见她也没有什么要吃的,便让伙计的挑着两样店里的招牌来。   不多时,伙计就将茶点端了来,听得外面来了客人,又忙着去接引。   周梨这里临窗而坐,捧着茶正好面对车行,只见里头的伙计都忙里忙外的,果然这一阵子生意是极好的。   正看着,忽然听得邻桌客人的声音略有几分耳熟,出于本能的意识,她转头瞧去,正好对上一双朝自己这里瞧过来的眼睛。   她微微一怔,只朝对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便转过身来,不愿意再多做理会了。   柳小八也没想到,只不过是陪着的纳新小妾出来听戏,路过这车行,便想着换了车篷和帘子,却因人多要排位,他那里多使银子人家也不应,外头又燥热,便在这里吃茶歇气。   不曾想竟然遇着了周梨。   自打自己一跃龙门发家致富后,他最想见的其实就是周梨他们这些人,自己这满身的富贵不能叫他们看到,总有一种锦衣夜行的感觉。   但他又十分清楚地晓得,自己这些银子终究不是正经来路得来的,依照周梨他们的品性,未必会羡慕自己此刻的荣华富贵。   所以他又怕看到周梨他们。   可人越怕什么,就总是遇着什么。起先觉得这芦州城真大,没有他柳小八一处安身立命之处;现在又觉得芦州城可真小,陪着小妾出门一回,都能遇着周梨。   那小妾是新纳的,才进柳家大门不过两三日,他图个新鲜,也愿意哄着对方。   但对方并不认识周梨,如今见他只直勾勾地看着周梨,心生不悦起来,使了小性子,那好似春露一般娇滴滴的声音嗔着:“八爷,你怎么不瞧妾身,难不成妾身还不如她好看?”   说罢,不等柳小八反应过来,就指着周梨品头论足,“她干巴巴的前胸贴后背,妾身可瞧不出来哪里好看了。”   她生得是美貌的,说话的嗓音又似那莺儿一般婉转,这般的语气又略带着几分撒娇的意思,是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得了的。   她也深知男人都喜欢吃这样一套,所以还故意把嗓子给夹起来,于是又多了几分幼态。   可是哪里晓得柳小八这一次并未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好言哄她,反而毫无征兆,一巴掌就狠狠甩到她的脸上去,眼里的怒火是丝毫不掩的,“你个下贱胚子算么什东西?竟然还敢对她品头论足?”   那小妾叫他这忽如其来的怒火和一巴掌给打蒙了去,一旁伺候的小丫头也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不该上去扶着这小妾。   周梨连带着茶馆里的旁人,也被这清脆的一巴掌和骂声吸引了目光。   柳小八打完之后,忽然又后悔了,不敢再看周梨。这一段时间他想了许多,他十分了解周梨的秉性,只怕如今这样的自己,好叫她厌倦。   但周梨也同四周的众人一般,朝他看了过来。   他只得硬着头皮起身和周梨说:“她是个没有见识的,你不要把这话放在心上。”   转头又朝那红了眼圈的小妾怒声道:“还不赶紧滚回去,少在这里丢人现眼的。”   小妾的闻言,终是没有忍住,哭哭啼啼地捂着脸跑了。   她自打嫁过来,便是那正房的巧儿也不敢给她半分不好的脸面,以至于这些天的宠爱,也叫她不知道了天高地厚。   如今虽是不解为什么自己不过是说了那姑娘一句,就惹了八爷朝自己动怒。   但也不敢多待。   她走了,茶楼里的众人没得免费戏瞧,也都各自转身回去,继续说着自家的话。   周梨这里虽是愕然,但也是回了柳小八一句:“轻飘飘的一句话,不伤皮肉,倒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她说完,以为柳小八应该也就追出去了。   哪里柳小八起身后,竟是坐到了她这对面来。   一旁的殷十三娘并不认识柳小八这号人,只将他是那对周梨有非分之想的,又见周梨不喜他,便要出手去拦。   但周梨见柳小八既然过来,便也抬手示意殷十三娘,叫她不必管。   柳小八坐下后,却是没有看周梨,只接了周梨递来的茶碗,垂头盯着那青绿的茶汤看,也不喝,片刻后,才缓缓开口:“我这些日子想,我真是不个东西,不该叫巧儿那贱人给骗了。”   这话甲子一打开,似乎也没有那样难为情了,他顺理成章地朝周梨诉起苦来:“你不知我娶了她,实在是没有几天的好日子过,他家拿我做牛做马,又将家里弄得乌烟瘴气的,惹得邻里们怨气冲天,我那时候偏手里没钱,人也就没骨气,软绵绵的叫她拿捏着。”   周梨其实是不想听他诉苦的,但听到这话,心里有几分好笑,只差没有脱口就说,当初可没有哪个拿着刀逼他去和巧儿好,是他自己就是闹个众叛亲离,也要执意娶巧儿的。   为此连一心为他打算的亲婶婶都不管不顾了。   但周梨又晓得,说这些现在有什么用呢?难不成还能时光倒流了不是?   只不过还是忍不住问他,“那你如今家财万贯,妻妾环绕,该是过得好了。”既如此,和自己抱怨这些作甚?   然而柳小八却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摇着头,“哪里好,没钱的时候我想着只要有钱了,什么都好。可有钱了,我又整日担心惶恐,只怕哪一日没了钱,大家又都离我而去。”   说罢,终于抬起头看周梨,可怜兮兮地说:“阿梨,我如今仍旧过得苦。”他眼下只盼望着周梨说一句,大家没怨他,还能像是以前那般走动着。他想只要周梨给一个台阶下,他马上就打发人去接婶婶回来替自己当家。   只是人生之事,哪里能事事如愿了?且覆水又难收。   周梨放下手里的茶盅,淡淡地看着他,“人生最苦,不过那生离死别罢了,其余的又算得了什么?全凭着你自己的心境来决定罢了。”   她说到这里,起身作势要走,见柳小八也跟着起身,怕他纠缠自己,只无奈顿住脚步说:“你想要的那样多,你只会越痛苦。我说过,人的欲望如果和能力不能持平,超出了自己的能力,又不能选择正确的路途,那么这欲望给你带来的只有无尽的痛苦。”   叫她劝柳小八别赌的话,周梨看着柳小八如今这状态,怕是枉然了。   他现在比谁都害怕没钱,所以他只会更留恋于赌桌,想着赢回更多的钱。   柳小八站在原地,这次他能清楚地看到周梨眼里的疏离感,也深刻地意识到了,往昔的情义,果然是不能复返。   就好似那破镜不可重圆一般!他忽然心里难受得厉害,气得抬手掀翻了茶桌,只听得一声乒乓作响,一桌子的茶具盘子,都散落在地上,碎了满地。   周梨结了账后,便直径出了茶馆子,并不知晓这一幕。喊着殷十三娘,便去车行,“若是还要等,咱们另外换一家,或是直接走路回家,明日再来取车,不等了。”   她想着,太阳虽是大,也还有些远,但好一阵子没走路了,一会儿街边买一把伞撑着,也是一样的。   那殷十三娘从前就算如何愚钝,但如今也是经历了诸多沧海,也是猜到了柳小八的身份一二。   知道周梨不愿意和这人再打照面,便应了声。   去问果然还要等个把时辰,便来问周梨的意思。   周梨只去买伞,叫她去和车行伙计说,明日来取车。   如此,两人便直接走着回去。   沿街又买了些杂货,不想这样慢慢悠悠走回去,竟然已是暮色。   恰好遇着莫元夕和香附回来,莫元夕先跳下了马车,从她手里接过去一些杂货,一头问:“车呢?”   “天气闷热起来,那车篷和车帘都要换,车行里人多,实在难等。”周梨应着,又扭头和香附说,不然明天也赶这车去换了。   香附瞧了瞧暮色,“不然这会儿去吧,这样明天也不耽误事,我和十三娘早上一起过去取车正好。”   说罢,便也不掉头去后院停车了,直接去了车行里。   三人一并进了铺子,这个时候周秀珠照样不在铺子里,该是同人送货去了,只有林冲在。   不过卤菜都卖了七八,他正在收拾剩余的边角料,等着小乞丐来取。   见了周梨几个,打了一会招呼,自己又取出磨刀石在那边磨刀等着。   周梨一行人进了后院去,莫元夕只一面与她说:“这王姑娘是个闲不住的人,昨儿晚上回去,突发奇想将她家商行的账本拿来对,你猜怎么着?”   “能怎么着?必然是发现了错处罢了。”周梨想,除了这,还能有什么大问题?   莫元夕见她这反应一点都不激烈,好没兴致,但还是继续说道:“她爹叫她拜你做先生,实在是明智之举,你不晓得他那堂兄做了假账,昨晚发现不对劲,她一家三口连夜查了半宿,发现这些个银子,早就叫她那堂兄转移到别处去,只怕是有了另起炉灶的心思。”   也正是这样,王洛清今儿在茶庄里一直打瞌睡,到了中午见她眼睛实在是睁不开,莫元夕便劝着她回去休息了。   “她这堂兄胆子倒是大,也是天真,别是以为入行几年就能取而代之了去。”王掌柜这些年能拼搏出这样一片江山来,当初起家时候既没有数不尽的金银砸进去,背后又没有什么可乘凉的大树,却依旧能做到现在的规模,岂能是他能堂兄能随意取而代之的?   再说人吃过的盐只怕比他吃过的米都要多呢!她那堂兄也真是,踏踏实实地不好么?人本事不大,却还要做这异想天开的美梦,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要自毁了前程。   莫元夕本还有些担心,王洛清家这产业叫她堂兄给夺了去,眼下听周梨这样说,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道:“不过也是奇怪了,王掌柜既然都晓得这侄儿狼子野心,怎还要留着他?这不是养虎为患么?”   周梨却是已经猜到了王掌柜的打算,“以后洛清接手,怕是那商行里许多人都不服气她为女儿身,她这堂兄该是她爹专门给她留的。”以便她杀鸡儆猴用。   就好似自己那个世界的乾隆,不是专门给他儿子嘉庆留了个和珅一个道理嘛。   莫元夕恍然大悟,一头也忍不住开起玩笑来,“我若是将来有二心,你是不是也要把我留着给你和公子的儿女开刀练手?”   “你若愿意为我儿女做这马前卒,倒也不是不可。”知晓她是玩笑话,周梨也回了她一句。   周秀珠从外头回来,听得这话,只随口问道:“什么儿女?”又急急看朝周梨那平坦的小腹。   莫元夕见她这般看周梨,实在是没忍住捧腹哈哈大笑起来,“大姑娘你这是作甚?阿梨阿初什么人你还不知道,看你这有的没的。”   周秀珠见闹了个大乌龙,没好气地瞪了她二人一眼,“说的什么胡话,吓我一跳呢!”这阿梨和阿初可还没正经办圆房礼,若真有了孩子,可不好说了。   笑了一回,只同周梨说端午那日,答应要带若素和安之去看龙舟。   周梨一听,怕人多出现踩踏,她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很是不安全,便道:“我与你先在河边的酒楼订一个好位置,你到时候带着他们在楼上看就是,莫要下楼去。”到时候再喊香附或是殷十三娘跟着就好了。   又说那日既是端午,卤菜铺子里也不用开门,好叫林冲夫妻都歇息一回,自打他们来了后,这卤菜店里的事情,从买菜洗菜再到卖菜,都他们夫妻都一手张罗着。   也亏得还有个金桂兰跟着,不然真是要把人忙昏了头去。   这头金桂兰晓得那天不开店,便也道:“如此,我回去瞧我老娘一眼,听说是病了,只盼着她早些撒手走吧,她得了个轻松,我往后也没有什么再操心的了。”   说到这些个,她是少不得怨自己狠不下心,该不管她老娘,叫兄弟们自己去张罗才是的,可每次他们来管自己要银钱抓药,还是不   忍,生怕自己不给钱,他们真叫老娘活活疼死在床上。   这端午倒是来得快,周家的粽子提前准备好,白亦初也从书院里回来。   他们书院今年依旧不参加赛龙舟,倒是清风书院那边对于这种但凡是带着奖项的活动,都积极参加。   只是清风书院早前风波接二连三,先有那贾宝明前年下泻药害考生们,后又有宋家被抄,多少是有些影响到。   可他们不忙着抓学业,反而忙着搞这些乱七八糟的。   周梨要去送四处送端午礼,除去许多常常来往的商家之外,像是陈家那样的,她是要亲自去。   其余的只叫莫元夕和香附去,殷十三娘则陪着周秀珠娘三去看龙舟比赛。   这样一来,便要白亦初这个秀才郎替她赶车。   陈家这里,年轻人们都去看龙舟比赛了,就老太太畏暑,没去留在了家中。   见他二人来了,十分欢喜,是无论如何也要留下来陪自己吃顿午饭。   她是个和善又精明的老人,周梨也是喜欢同她来往的,便和白亦初留了下来。   哪里晓得这一顿午饭才吃完,下面的婆子上了茶来给三人漱口,周梨琢磨着再坐会儿,等老太太午睡,便告辞离去。   这时候忽然听得外头传来管事婆子急促的叫声,“了不得了不得,这是闹了什么鬼怪,必然是沾染了脏东西,一逢着这节气就要出些事儿。”   她嘴巴上喊得急急躁躁的,却是一句有用的消息也没说。   可把周梨几人都急得不行,“你倒是说出了什么事情?”这样人多的地方,周梨最怕的就是踩踏。   桥倒是重新修过了,还格外加固,自然不可能再像是那年七夕诗会一般出事。   却听婆子说:“那个清风书院不知是闹哪样,在水里掺了药,参加比赛的人被药死了十几个呢!”   “菩萨呀,这清风书院这几年是怎么了?”陈老太太皱起眉头,万分不解。   和她一样不理解的还有周梨和白亦初,本来近年来清风书院得罪的人就不少,风评越来越差,怎么还要做这害人性命的事情?   然事情却不止是这样简单,婆子继续说:“可不是呢!害人就算了,还要穿着那武庚书院的院服去下药,真是歹毒芯子!”   起先还以为真是武庚书院的人,可是武庚书院的学生,要么在书院里,要么就在家里,或是在别处看龙舟,哪里能挤到里头去下药?   出了十几条人命,衙门马上就着手查。   公孙曜办事情,从来不拖拉,也亏得武庚书院的学生并不多,这三下五除二,武庚书院那边的学生都有证人证明清白,倒是意外发现有人的院服被偷了去。   然后顺藤摸瓜,竟然是那清风书院的学生。   “如今在审,也不晓得背后可是有人。”婆子来时,还不知道审问结果如何?   是私仇还是旧恨,难说得很。   但害武庚书院,是明摆着的事情。 第53章   周梨仍旧觉得匪夷所思, 就算是叫人下了降头,也不见得能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来。   而且事关武庚书院,当下两人也没在陈家多做停留, 这里与陈家老太太做了辞,便去了那衙门。   一下出了许多人命,那参加划龙舟的, 又都是些青壮年,是家里最大的劳动力,上有老下有小。本是欢欢喜喜出门参加龙舟比赛,眼下却是白白丧了性命,怎不叫各家难受。   衙门口比河边都还要拥挤,这拥挤中多的是铺天盖地伤心欲绝的哭喊声,老老小小的跪满了衙门一片。   周梨和白亦初来得晚, 哪里能挤得进去?只在外围探听到, 说清风书院的山长都已经来了。   有人说必然是清风书院故技重施,想要借此夺得这第一名罢了。   毕竟前年他们就用那些个阴暗的手段害了不少人,只不过当时就叫人家身上挂了些小伤,也没有确切的证据,才没有人直接告上衙门来的。   这次被抓了个正着,看他们还如何狡辩?   然而这一次,清风书院的山长谢英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楚了, 那如今已经被抓捕归案的学生鲍寅就是一口咬定, 就是谢英教唆他的。   偏偏这半年多来,都是他负责给谢英打扫庭院,是常常见到谢英的, 所以如今任由谢英如何辩解,争得面红耳赤, 仍旧是没有能拿出半点有力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因为这鲍寅与这些被害的或是参家赛龙舟的划手们也没有什么私仇大恨,甚至都不认识。   所以鲍寅自己也没有下毒的动机。   加上鲍家的家境又十分殷实,大家也一直觉得他为人老实乖巧,虽是话少了些,但却从来是个没有主见的人,性子又淡。   用俗话说,他就是那地上的癞疙宝,戳一下他就动一下。   所以要说背后没有一个指使的人,就是清风书院里其他的先生和执事都不相信的。   谢英百口莫辩,当下这鲍寅有一口咬定,是山长指使他,将这些参赛之人都毒死,便能保证明年让他院试上榜。   这鲍寅今年已经是弱冠了,从前有个兄长,比他学识好些,早便得了秀才,不过却死在了那年七夕诗会上。   如此,他比谁都想要挣得这秀才,好继承他兄长的遗志。   可他偏又才学不够,这是先生们都公认的,觉得他就算是在清风书院读书一辈子,也难以榜上有名,如今走这一条歪路,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然谢英即便是非白身,有那举人身份再身上,但眼下被自己的学生指为主谋,也是难逃一劫,当日便给收押进了大牢里去。   只是这件案子一开始过于轻松,很容易就查到了是清风书院的学生冒充武庚书院的学生,现在又直接查到了主谋。   这顺利得让公孙曜忍不住去起了疑心,因此当下也没有拍案定论,就暂时将他二人都给收押起来。   可是如今样样都指在谢英的头上,反而没有人去骂那鲍寅的歹毒了。几乎一时间,谢英便成了人人喊打的罪魁祸首,又有人扯出前年贾宝明给考生们下毒的事,这贾宝明又是他妻表弟。   于是甚至有人说,这贾宝明当时所为,没准就是谢英在幕后指使的,为的便是叫其他的学生们都腹泻,如此严重影响考试成绩,叫他们那清风书院的学生们得了更多的机会。   这样一来,连带着清风书院的学生们那秀才所得,似乎都是掺杂了水分在其中。   可这科举的事情,哪个敢去作弊?这不是拿身家性命去开玩笑么?那秀才都是他们一个个挑灯夜读辛苦考来的。   得了这话自然是不服,心里不免是怪罪起了这谢英来,好好的一个清风书院,竟是要毁在了他的手里去。   周梨他们守在外头,直至衙门里案子散了,也没能进去。   不过如今倒是得到了更多的消息,听得是谢英主谋,都有些难以置信,又见老百姓们议论纷纷各自归家去,两人也回家。   只不过白亦初有些不放心武庚书院那边,周梨让殷十三娘连夜赶车送他过去,看看到底是否受到这一次清风书院的牵连。   也是出了这人命关天的事情,周秀珠早早就带了孩子们回来,虽是没看着那些受害者的惨状,但听说那水喝下去不到两盏茶的功夫,他们一个个面色黑青,七窍流血倒地,好不凄惨恐惧。   这样的恐怖场面,吓着了不少人。   晚饭桌子上,少不得是要将今日之事说一   回的。   周梨翌日也是早早去衙门那边打听,只听说今日还没定案,到底是觉得这案子太过于蹊跷,如今再查毒药的来源。   不过现在还没有音讯。   殷十三娘只觉得这衙门里拖拖拉拉,既然都查清楚,只叫那谢英给受害者抵命就是了,何必还查又查的,便和周梨说,“这衙门莫不是想要包庇这谢英吧?”   毕竟这谢英能做得清风书院的山长,可见背后是有些关系的。   周梨想,若这知府大人不是公孙曜的话,她也会这般想。不过既然是公孙曜,周梨还是更相信公孙曜一些,“不会的,衙门没有这样匆匆结案,其实也是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若是没有查清楚的情况下,就匆匆定了罪,将人砍了头,反而放任了那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那如何对得起惨死的受害者么?”   “姑娘怎就觉得那谢英被人害?”殷十三娘想,这眼下一切证据不都是明摆着的么?就是那谢英所为了。   更何况早前还叫他那表弟做给类似的事情。   所以不是他还有哪个?   “出了这样的事情,不说是那些受害者家属,便想旁人看了,也是愤怒不已,想不出天下怎么会有这样歹毒的人,为了自身的利益,去伤害许多无辜的人。可也正是因为大家现下都在那愤怒之中,便没有去仔细想,那科举上的事情,怎么舞弊徇私?莫说谢英只不过是一个地方书院的山长罢了,他就是那朝廷考官,也不见得有这样的本事在身上。”   因此周梨觉得,大家眼下也就是在这愤怒之中,脑子不清醒,没有仔细想,不然的话,这鲍寅的说辞是行不通的。   那鲍寅也只是老实,而非傻,难道会不知道,谢英没有这个能力本事么?   殷十三娘只觉得自己被绕晕了过去,“可若不是他,那鲍寅凭何又去害人,都查清楚了的,那些死者他甚至见都没有见过,怎么同人结仇,还要下毒呢?”   就算是他的目标是所有参赛的人,可是这些人里,也没有几个他认识,更不要说结仇了。   这鲍寅也没有害人的动机啊。   周梨叹气,“哪个晓得呢!这不是还在查么?”   两人说着,往云记那边去,算着云众山他们过几日也要回来了,周梨这里要提前做好安排。   那柳相惜果然是个做账房的好料子,十分上心不说,还将周梨以往还没来得及整理归纳的都给弄出来,又给做了详细的单子,她这商行里哪一类海货最好卖,受众人群又都是什么条件身份的。   周梨将他递过来的目录表一看,也是万分震惊,心想这柳相惜竟然是个做生意的好料子。不过是做个账房罢了,他却把那市场调研都给你研究透了去。   又想起他家中本就是行商的,便问道:“你家做的什么生意?”   柳相惜见周梨眼里对只觉得夸赞之色,心里也是开怀,“就是些木材药材,反正乱七八糟的,什么赚钱他们便做什么。”   周梨一听,起先以为是杂货铺子,后来又想他说他爹娘常年在外头,那么必然是商行了,兴许像是王家那样大的。   如此也难怪他丝毫不为银钱担心。   说了会儿话,自是提到了那清风书院的案子上,这云记的伙计们也都凑了上来,“一大早,就听着一阵哭声,我们追出去瞧,是那些个死者的家属,如今上清风书院去了,要他们给一个交代。”   他们对清风书院当初害云众山的仇,一直是记在心里的,当下听到清风书院再度被人围,自然是有些幸灾乐祸的。   周梨却是有些担心公孙曜那头,今日死者家属去清风书院闹,只怕若是公孙曜还查不出个丁卯来证明那谢英是否无辜,那明日该去衙门口了。   当下满城,都在谈论这案子,走到哪里去,众说纷纭。   可清风书院的名声这几年败得差不多了,如今也有些人人喊打的意思,不单独只是针对谢英,而是整个清风书院。   加上他们本就是只收那些家庭尚好的学生们,当初像是周梨和白亦初一样,叫他们在书院门口羞辱的普通学子并不在少数。   所以也是有些墙倒众人推的感觉。   也是如同周梨所想那般,清风书院财大气粗,那些死者家属上去闹,这一次死者和他们清风书院有着直接的关系,可不似千年七夕诗会那般是个意外。   所以拿钱赔偿也是十分爽快。   便是这般,那些死者家属隔日果然就找到了衙门闹,无论如何也要公孙曜将那谢英给凌迟。   公孙曜却是觉得这案子不对劲,偏昨日查了一天,也没有什么进展,如今只觉得焦头烂额的。   上次这样为案子发愁,还是卫家郎君的案子呢!   听得衙门外面乱糟糟的,晓得是死者家属来闹,那正门口他是万万走不得的了。   于是又将余经历喊来,两人一番乔装打扮,直接从后门出去,也打算去四处走访,再查一查。   也是巧了,刚巧遇着周梨去武庚书院接了白亦初,临近了家里附近,两人下车走路,只叫殷十三娘先回去。   正说着这案子,忽然听得背后传来公孙曜的声音。   只是两人转过头,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扫视了一圈,终是发现了那路边站着的两个老翁。   白亦初是头一次看到公孙曜乔装,也是有些诧异,倒是周梨见了好几次,早已经适应,迎了过去,小声问:“是为了案子的事情么?”   公孙曜点着头,“同余经历打算在这里吃个便饭,就去那鲍家附近走一走,明日再抽空去查访一下谢英家那边。”然后出言邀请周梨和白亦初。   两人也十分好奇这案子的进展程度,当下也是应了。   一行四人便到了一处位置相较于偏僻,藏于那深巷中的小酒楼,要了一处雅间,公孙曜和余经历这才安心将头上的假发和白胡须给摘下来,一面拿手帕擦拭头上的汗水。   这大热的天,也难为他两个了。   “我早上路过的时候,听闻已经打发人去查了毒药的来源,可有了线索?”周梨试探地问着。   余经历没敢言语,毕竟是衙门重案,怎好对外人道来?   哪里晓得公孙曜却是不拿他两个做外人,叹着气回道:“是那鲍寅亲自去买的,但他一口咬定是谢英指使,我们既不能证明谢英指使他,也没有证据不是谢英指使的他。”   反正如今是左右为难。   “这案子一路查来,的确是好像是过于顺畅了些,如今仔细想来,仿佛就是有人早前就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叫衙门里一环接着一环,很是轻而易举就将所谓的真凶追查到了。”白亦初昨晚和云长先生分析了一回,谢英是不算什么端方的正人君子,但也没有蠢到这个地步去。   他就算真有心害人,也不可能叫鲍寅这个学生去,反而给自己留下把柄啊。就是当初周梨得罪了那几个掌柜组建的商会,人家也晓得去旁的州府找杀手啊。   而且那样大张旗鼓地下毒,穿着武庚书院的院服就算了,丢的时候不藏好,非要给露出马脚来。   这个如今想来,不就是明摆着专门给衙门留的线索么?   谢英到底是个山长,心思又缜密,怎么能做这样漏洞百出的计划?   公孙曜听到他的话,很是兴奋,“你也觉得我的判断是对的?”他得了到认可,还是他的表弟,那心中的欢喜自然是不言而喻。   白亦初颔首,只不过眼下公孙曜这里没有查到证据,今日受害者家属在衙门口闹了一天,只怕明日再不给结果,也就变本加厉了。   因此是有些担心公孙曜的:“大人也不要太多着急,更要多主意自己的安危才是。”   他的关心,比什么良药都叫公孙曜受用,“我晓得,难为你这里想着我。”   他二人说这话,余经历那里靠在椅子上叹气,周梨有一下没一下地捡着店家白送的南瓜子磕着,忽然说:“那鲍寅原来有个兄长秀才,也是清风书院的学生呢!只不过死在了七夕会上。”   说到这里,她就忍不住说出自己的怀疑,“当年那七夕诗会上的死者家属也是四处闹,除了得了衙门的大部份赔偿之外,清风书院那边也给了一些,但是好像仅仅只是外面的死者罢了,反而是他们清风书院枉死的学生,并没有得到这一份补偿。”   不过清风书院的学生们,能到那里头去读书,家境自然是殷实不差那点赔偿的。   余经历听了她这话,所想的也是清风书院的学生们不差钱,鲍寅不会因为这个记仇的。   于是就马上否定了周梨的话。   “可万一人家要的,就是个认错态度呢?”周梨想,有钱人不缺钱,他们更在意的反而是对方诚意了。   这话一说,公孙曜顿时只觉得脑中一道什么东西飞快闪过,他一面拼命想要抓住,一面细思起周梨的话来,“你的意思是,这鲍寅在报复清风书院?”   周梨摇着头,“我可没有这样说。”不过她的确是这   样想的,人人都说那鲍寅老实,可是偏偏就是这种老实人的心,其实才最狠。   在自己那个世界的时候,她也看过不少类似的案子,真正的凶手其实都是那种大家怎么也想不到,觉得不可能的寻常人 。   这一类人,他们有个老实话少的标签在身上,往日名声也不差,这就好像是护身符一般,让人怎么也怀疑不到他们的身上,以至于查案子的时候,走了不少冤枉路。   不过她也只是怀疑,毕竟现在没有别的线索,破案又是迫在眉睫,自然只能从另外的方向打开缺口。   这鲍寅就是个很好的缺口。   若查清楚了,确实他是被人指使,那最好。   公孙曜这时候已经暗自思量起来,想了片刻,“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他为兄报仇,才出此下策。”又和余经历说道:“如此,咱们倒不如从当初这鲍寅的兄长死因查起。”   余经历却是有些发愁:“这可如何查?时境过迁了,除非一点点翻阅当时候的卷宗。”可当时死了那许多人,衙门里虽是尽量将每个死者的死因都记录在册,但要翻起来,怕是得大半个晚上呢!   可公孙曜已经下定了决心,当下只匆匆吃了饭,也不去暗访了,就打发了几个信得过的衙差,去那谢英家附近流连蹲守,再有去暗里私访这鲍寅的为人到底如何?是否与外界传言所属实?还有他去给那谢英打扫院落,是自己主动的,还是谢英要求的?   他将余经历带着又回衙门里去,翻起了前年七夕诗会的案子卷宗。   白亦初想是也得了周梨这话启迪,越发觉得有这样一个可能性,一时也是期盼着公孙曜的调查结果。   两人又就这案子商讨了一回,虽说就算那谢英这次可能叫人冤枉,但他也做不得这山长了。   细数起来,清风书院变得如今这般乌烟瘴气的样子,和他也是脱不得关系的。   不过若是山长还继续从清风书院那堆人里挑选,而非朝廷指派人的话,怕是也难,那里头多是钻营之辈,心思可不在教书育人之上。   这一夜对于公孙曜来说,却是惊心动魄的一夜。   当他和余经历看到那鲍寅的兄长,鲍壁的死因时,两人一下顿时就觉得这案子忽然明了。   卷宗上清清楚楚写着,鲍壁当时并未在桥上,是下去救人的,救的也是自己的好友同窗,谢英的幼子谢道几。   谢道几的确是被救上来了,可鲍壁却不知为何,反而沉溺于水中,后来虽是遇着了救援队伍,可当时大家都忙着先去救谢英的侄儿谢道然,也就是晚了这样一步。   错过了那千钧一发之际,鲍壁就被活活溺死于水中了。   倘若先救他再救谢道然的话,鲍壁也不至于死。   当时公孙曜看着这一幕,自己也生气,莫说是鲍家人了。所以鲍寅害谢英,这似乎就师出有名了。   这就仿佛像是给这案子开启了一扇门,接下来就好查了许多。   两人只将那案子卷宗收起,拿公孙曜那里继续专研,直至快要天亮了,两人便才眯眼休息,只等着天亮后的消息。   哪里晓得两人这才将眼睛闭上没有多久,那置放卷宗的房屋,竟是忽然走了水。   周梨家这边本来离衙门就不远,那快天亮的时候,梦中听得有人大呼走水,猛地翻身爬起来,却听闻是衙门那边着火了。   当下只喊着和白亦初林冲几人,拿了盆桶一起去衙门里救火。   人多,不肖多会儿,衙门的火就给熄灭了,只不过那专门置放卷宗案件的一排房屋,烧去了过半。   大家匆匆忙忙抢救,也只得了一部份。   关于前年七夕诗会案子的卷宗,烧得一页不剩。   确切地说,火源就是从那里起来的。   公孙曜和余经历面色大惊,当下又不知到底是何人放火,都对晚些时候去过卷宗房的事只字不提。   天亮后,也没顾得上换下那一身满是烟灰的衣裳,公孙曜叫了周梨和白亦初,一起再到昨日那小酒楼里去。   只一脸后怕,先说已经查明了是有人故意纵火的。可这里是衙门,不是寻常老百姓家,不说那墙有多高多厚,便是这置放卷宗的房屋,如果不是衙门里的人,进不来不说,也不知道该烧哪一处啊!   又将自己昨晚拿走的那关于鲍壁死因的卷宗拿出来给他二人看。   周梨和白亦初一看,哪里还不明白,只怕真叫他们给猜中了。不然对方怎么想起去烧了这衙门的卷宗?   但这样大的手笔,怕是鲍寅自己一个人是办不得的了,更何况他如今也还在牢里。   一早上听闻了去他家四周蹲守的衙役也说了,他父母一夜未出,家中仆从也都规矩。   那么这样说来,鲍寅必然还有同伙。   而如今他杀人陷害谢英,应该是替他哥哥鲍壁报仇了,就是不知道是跟何人所谋。   白亦初觉得,“如果不是与他一般,和谢英有私仇的,那么就是利益问题。”   所以接下来要查的方向,倒也算是清楚明朗,只需要查谢英下去后,谁能代替他成为这清风书院的山长,又或是查他背地里到底结了多少仇家。   然后一步步排查,总是能拨云见日的。   衙门里着了火,那些死者家属得了消息后,反而没敢再来衙门里继续闹了。   他们到底害怕,衙门将这火灾赖在他们的头上。   毕竟听说被烧毁了不少案件卷宗,总是需要人来吃罪的,衙门里若不抓着纵火之人的话,这些当官的,可不就是简单被办个失职渎职之罪了。   也亏得没有人员伤亡,不然责任更大了。   但这事儿也是骇了公孙曜一回,他昨晚若是和余经历多在那卷宗室停留,不单是这证据要被烧毁,便是他们两个,就算是没有葬身火海,怕是也要替那纵火之人背锅。   到时候自己身上都背了罪,还怎么查案?只怕自己清白难保,最后还要成为这放火的罪魁祸首。   两人是后怕了一回,那卷宗也不敢放在身上,托付了白亦初收起来,等到查明了其他真相,再叫他一并给拿出来,做那呈堂上供的证据。   白亦初并不知晓公孙曜为何如此信任自己,只是想着他们为了查案子,还原一个真相,险些命都搭了进去,也是十分佩服的。   当下便是应了,小心收好,和周梨也不敢拿回家,便去了宋晚亭那当铺里,找了个死当格子给放下。   也没有同宋晚亭说那是个什么东西。   又为了避免这背后之人发现端倪,毕竟我在明敌在暗,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周梨和白亦初也不同公孙曜打交道了,只等他的通知便是。   这样的日子,也是提心吊胆,过了五六日,公孙曜终于亲自找来,将卷宗给要了回去。   白亦初领着他去那当铺里取走后,宋晚亭才晓得是个什么东西。   说起来,前年那七夕诗会的案子,和他也是脱不得关系的。当时人们正是要为了看他和那林清羽,才将桥给踩踏了,以至于后来发生了那样的悲剧。   那时候的他心境并不如现在这般坚强冷硬,只想着虽不是自己所愿,但那些人终究是因自己的缘由葬送了性命,为此他还从清风书院里休学了大半年不止。   如今再度提起来,只叹了一回,世事无常。   公孙曜将这关于鲍壁死因的卷宗拿走后,不过两日,案子就公布了出来,谢英被无罪释放。   只不过因为他这山长身份的缘故,幼子和侄儿得救,使得那鲍壁活活溺死水中。他幼子   尚且还好,和那鲍壁本就是要好的同窗,鲍壁心甘情愿下去救他。   反而是那侄儿,当时明明远在鲍壁的身后,帮忙救人的本是要先救近在咫尺的鲍壁,只因那谢道然大喊,他叔叔是清风书院的山长,然后那些人便绕过了鲍壁,去救这谢道然。   说起来,谢英又有些冤枉。可这鲍壁的死,又同他扯不断关系。   鲍壁为此而死,谢家虽是送了些谢礼来,但对于不缺钱的鲍家来说,根本就没有起到什么用。   他们痛失爱子,伤心欲绝。   那鲍寅没了敬爱的兄长,又清楚晓得兄长的死因,想着明明兄长这样的好人,最终却落下了这样一个下场。   所以他恨谢家的人,谢道几得救后,却没有管兄长,这是其一。那谢道然又又搬出了谢英的名头,抢了兄长的生机,这是其二。   他恨啊!尤其是在书院中每每看到那自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谢道几和谢道然,他就更恨了!   又觉得这两个人不过是酒囊饭袋罢了,怎么他们两人不去死?反而是自己博学多才又善良的兄长死了呢?   这样的仇恨滋生中,他起了那报仇的念头,想着若没了谢英这个山长,看他二人还如何嚣张?世人见了他二人,又可还要买他们的账?所以这一切都是怪谢英!   但是他一个人是肯定不能行的。   要说这人,不管聪明不聪明的,但凡下定了决心想要做一件事情,是无论如何都能办得成,哪怕那前路艰险万分。   鲍寅就是这样了,经过了半年的准备和暗中查访,先将这有心对谢英山长位置虎视眈眈的几人都打探了个遍儿。   然后从中寻到了一志同道合者,书院的一位执事卜公明,只要对方给自己提供些便宜,这马前卒手中刀由他来做。   他的唯一目的,就是要谢英的命,要他为兄长偿命。   鲍壁虽非谢英所害,可若不是谢英为清风书院的山长,鲍壁就不会死。叫谢英这个清风书院的山长给鲍壁陪葬,比那两个酒囊饭袋划算多了。   也是如此,这计划便一点点生成。   他也是被仇恨逼红了眼,只想着要谢英万劫不复,从此谢家再也爬不起来,但却没有去想,这样会害了多少人家步上他所经历的这些痛苦?   而那卜公明被查到,还要归公于衙门卷宗被烧毁,公孙曜也非那吃素的,走到这一步,不单单就靠自家的家世,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一路追踪着那些蛛丝马迹,查到了纵火之人,再联合从鲍寅的证词中,便锁定了这卜公明。   如此案件就这般明了。   卜公明数罪在身,是难逃一劫了,那鲍寅害人性命,也自是没了活路的。   可谢英虽得了个清白出狱,名声却是大受损害,这主谋和从犯,也都是他们清风书院的人。   清风书院的最后一点名声,也是彻底毁了去。   但这些比起那些枉死在鲍寅复仇大计和卜公明的权欲自私中的无辜之人,都不算什么了。   可怜的是那些死者以及他们家中的老小。   案子虽是已查明,可是在城中的热度却是比先前还要高了,便是周梨家中也讨论不断,先是说那清风书院现在好些学生退了学,忙着在城中各处的私塾书院找落脚处。   武庚书院场地被限制了,如今也不再多招收学生,而且他们本来就是不要束脩,还要供给学生免费吃住。   如果无止无尽地招收,且不说住的地方不够,便是有什么金山银山,也不够吃啊。   只不过越是这样,大家便越是觉得能进武庚书院,那是天大的福气了。   周梨家对面的老叔家,便有人拿钱来买他孙子的位置,只要他孙子在里头退学出来,把这位置留出,就给一大笔银钱。   但老叔觉得孙子虽不是考状元的料子,可是这城中私塾馆子去了不少处,唯独是到了这武庚书院,才有所长进。   因此多少银子摆在眼前,也是不愿意。   周梨家这边,为此事议论不已。不过周梨是发现了,家里这些女人们聚在一起,最喜欢讨论的,总是那带着几分神秘色彩的话题。   如今说起当下城中热议的案件,只听金桂兰说:“就是命了,你说这鲍家夫妻到底是如何想的,怎么给儿子们取了这样一个名字?一个就鲍壁,一个叫鲍寅……”   鲍壁同等于暴毙,也算是应了鲍壁的死法。   而鲍寅替兄报仇,杀人夺命,更是难逃一劫,遭了报应。   她说自己这个不是无稽之谈,自己的命这样不好,摊上那样的拎不清的老娘和无情无义的兄弟妹子们,都是因自己这名字取得不对。   自己生来就是穷苦命,本来叫桂兰没有什么问题的,但偏家里姓金,这姓和名字连在一起,多金贵啊!这一听不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才能压得住的名字么?   也是自己八字轻命贱压不住这个好名字,一辈子艰难,直至如今到了周家,才得来了轻松日子过。   她老娘终究是没了,兄弟们没法拿老娘来拿捏她,她也就觉得自己解脱了。   所以当下才认为,自己现在终于压住了金桂兰这个名字,往后要得好日子过了。   周梨听着她这些话,本想纠正一二的,没想到金桂兰这话得了周秀珠何娘子她们的赞同。   连一向对这些不屑一顾的殷十三娘竟然还觉得有几分道理。   回头在马车上,还和周梨细细分析起她父兄们的死因,是不是宅地的不对劲?像是刘婶一家早早搬走,不就没被那帮派权力更迭所牵连么?   周梨见她一副已经认定了是这个缘由的样子,也只能点头赞同,“也许吧。”玄学这个事情,的确不好说。   最主要的是,怕自己和她意见相左,她肯定是要自己据理力争,想办法说服自己,那这不耽误自己看书么?   近来因为这桩案子,她好几天都没能安心看书,又说好了归还书的日子,虽说迟一些云长先生是不会怪罪,但人贵在一个诚信上面。   所以如今在车上,也是见缝插针,抽空看。   果然,听到她的赞同声,殷十三娘便安静了下去。   转眼就过了这五月中旬,梅雨季节要来了,街上卖杨梅的也越来越多,从各处来参加乡试的考生也逐渐进城来。   客栈的价格也是一夕之间都涨了不少。   周梨起先还诧异,后来才反应过来,今年是乡试而非院试,不单是考生多,那陪考的更是多。   一时也是想起了柳相惜那个朋友祝承轩,只不过没好去问,如今那两个小未婚夫妻,可还在这城中?那温姑娘的家人,就没找到此处来么?   天气越来越闷热,当晚就下起了瓢泼大雨,自家院子里还没成熟的小梨子们,被敲了不少下来,可把周梨看得心疼不已。   只想着今年最起码少了两筐梨。   正拿着扫帚在树下清扫着这些未成熟的小梨子,忽听得外头传来声音,说是公孙大人找。   周梨闻言,只将扫帚递给若素,忙整理着衣裳迎出去。   公孙曜已经熟门熟路地在那小厅里等着了,自己正在壁柜上挑选茶叶,旁边的红泥小瓦炉上,林冲已经烧了一壶热水,此刻冒得沸腾。   “如今有了这茶庄,想喝什么茶都方便,你若有喜欢的,回头同我说,我叫元夕喊伙计自己送过去。”   听得她的声音,公孙曜只拿了一罐雨花茶到桌前,捡了些扔进茶壶中,然后拿帕子抱着热水壶的提手,便自己泡茶。“吏部来了调令,六月底我便   要任燕州巡按,任前要去上京面见圣上述职,所以明日便要启程。”不然这时间是不够的。   他升官该是好事情才是,可却让周梨觉得是晴天霹雳,她一介外乡人虽说来这芦州城的时机很好,赶了巧。可如果没有公孙曜的话,她的生意不可能这样顺顺利利的。“你要走,竟然还这样急。”   反应过来后,才笑着朝他道喜,一面想着他在芦州为父母官这些年,芦州老百姓是得了多大的好处啊!不说那年大灾他提着剑守在城门口,阻止了暴民们打进来。   便是次年十方州这几个州府闹了饥荒,却唯独芦州老百姓躲过了这一劫,不但如此,还救了不少十方州逃难来此的老百姓们。   如今人在城中安家落户,哪个不记他的恩德,只可惜他这走得如此着急,不然那万民伞是绝对有的。   没想到公孙曜却没因为升官而有半点欢喜,反而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本来还想等阿聿乡试过后,找机会一起去上京的。   哪里晓得忽然来了调令,提前也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如今这样走得急匆匆的,他也十分担心自己走后,周梨一个小姑娘撑着家里不容易,叫人欺负。   当下只苦笑道:“我是不愿意回上京去的,在这芦州也好些年,终是有些感情了的。”   又见周梨眼底的担忧,只宽慰着:“那客栈的生意,仍旧算我一股在,陈通判那边,我也同他打了招呼,如今他接替了知府的缺,你倒是不必担心什么。新来的通判也是和我有几分交情的,我会与他书信一封。”   周梨听得这些话,心中是万分感动的,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朝他道谢才好。“你这样为我这里着想,我到底要怎么才能还得了你的这份恩情?”   公孙曜也很苦恼,明明是弟媳妇,还要这样格外生疏。偏阿聿没有恢复记忆的迹象,他也只能干着急啊。   听得周梨说了这番话,也是怕她心中因为自己对他们的格外照顾有心里负担,想了想便道:“那年在镇子上瞧见你,我便觉得你聪明,像极了我一个小妹妹,这些年我在这芦州无亲无故的,得了你和阿初常常来走动,也算是以慰乡情,你们就把我当兄长来待,我拿你们当弟妹来看,如此兄长照顾弟弟妹妹几分,旁人又有什么可说的?”   他说到这里,也觉得认了周梨做义妹,是再好不过了。   如此以后就算是陈大人不在此处为知府,来了旁人晓得她是自己的义妹,也不敢轻怠。   于是当下便认了周梨这个义妹,还在当晚请了陈大人和几个要好的朋友们来做见证,一起吃了一顿晚饭。   白亦初也同云长先生一起过来。 第54章   话说这公孙曜在外的时候, 总是对周梨多照顾几分,得了空闲又总是打着找云长先生的旗号,跑去武庚书院了里同云长先生对弈。   这个时候总是找机会把白亦初喊到跟前来说话。   白亦初知晓周家那里, 多得他的照顾,如今能与陈通判家里常走动,也是公孙曜的缘故, 因此也是愿意花这个时间来作陪的。   加上他还会说些他舅舅霍轻舟霍将军的事迹,这叫白亦初就更喜欢他到来了。   眼下晓得他认了周梨做义妹,心里想着如此正好。   凡事有个名目,往日也不怕旁人说三道四了去。   只不过因公孙曜明日便要启程,大家也不敢多饮酒,只是提前说了些别离话,浅浅吃了几酌酒, 便散了去。   反正公孙曜今晚请大家来相聚的目的, 又不是为了吃酒,就是要找几个人见证他和周梨这义兄妹间的关系罢了。   云长先生想着过一阵子,白亦初的学业更紧,怕是几乎没空回来了,如今左右已经出了书院,便准他回家歇息一日,明日下午再去书院里报道。   他自己也没回去, 只同公孙曜一并回去说话。   殷十三娘踩着时间来接他二人, 这时候街上行人已是十分稀少,小摊贩们也都纷纷再收拾摊位,那些个缎坊米铺的, 也在关门。   只不过街边上那两排灯笼依旧明亮,照得一条铺满了石板的大路亮堂堂的。   周梨只将那车帘都打起来, 只觉得这夏夜的晚风迎面吹拂过来正好,就是马车有些快,吹得自己的发梢齐飞。   她伸手按住,往街边眺望而去,“实在想不到,公孙大人在的这几年里,芦州城竟从这西南最末等的城池,一跃为西南第一大府。只是可惜他如今竟是要走了,也不晓得百姓们知晓了,何等难受。”周梨还没适应拜了公孙曜做义兄一事,开口仍旧是一声公孙大人。   白亦初伸手替她拢了拢头发,“其实早前就听说朝廷要将他调回上京的,只是不知为何,他每次听到风声,就想办法给压了下去。”白亦初便想,这芦州城从最初的落魄到现在的繁花似锦,是公孙曜一点点努力得来的。   这就好似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儿,他怎么忍心半途放弃呢?   所以才想一直留下来的吧。   可是这一次端午下毒案,传到了上京那头,天家本就要找个可靠的人来执掌着燕州。这巡按一职,可替天子巡狩,大事奏请天子裁决,小事可自行处理,实权颇重。   这其实若是寻常时候,这样的位置,怕是轮不到公孙曜来坐的。然而如今天子启用了霍南民为将军镇守着豫州边境,同那齐州的保皇党对峙。   公孙家这边的小将们,几乎都坐在冷板凳上。如此长久下去,他也怕是凉了臣子的心。那到时候真要和辽人打起来,霍家那边可是靠不住的,还是得指望着公孙家这头。   又恰好这端午下毒案传到了上京,那边也是有好几桩奇案等着个能者去办。便想到了这公孙曜。   既是可以将案子给办了,又能安抚霍家这头,简直就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但仍旧怕他像是以往那般给辞了,便也不早露风声,直接打发了宦人,拿着圣旨到这芦州请他。   也是如此,公孙曜才有些措手不及。   周梨得了这些因果,却是有些担心起公孙曜来,“按理是个好差事,还升了官。只不过这样的肥缺闲了好久,也无人赶上,怕这些个所谓的奇案不好理。”   上京又隶属在燕州境内,公孙曜做了这燕州的巡按,不得是也要管起这上京的案子么?   那上京多的又是权贵子弟,哪里有几个正直的,多的是那些个纨绔子弟,若是他们的犯的案子,谁乐意去管?这不是明摆着得罪人么?   白亦初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所以听得公孙曜升了官,也没有多高兴,“是了,听说一桩还是跟皇室宗族扯了关系,还有什么国舅爷的,反正是没有一个普通老百姓。上京那帮人,个个都是人精,也就是公孙大人在这外面,不知道他们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罢了。”   他二人将车帘打起,里头说话的声音,自然是叫殷十三娘听得明明白白的。见着二人为了这样的事情发愁,眼下她也是认可公孙曜这个好官的,只觉得是这朝廷爪牙里不可多得的好人。   听得说公孙曜到了上京去办案,要得罪人,不禁开口说道:“那有什么?要是能查到了证据,但碍于他们的身份不好去拿人,只管上江湖去找几个猎人,银子到位了,他们没有什么办不成的。”   周梨却是叹气,“你这样倒是能报仇,杀了这些犯事之人,也算是行侠仗义的一种,只不过这方法不可取,还是得照着那律例来办事,不然天下迟早是要乱套的。”   常言说的好,不成方圆不得规矩,若人人如此肆意行事,哪里能行?   殷十三娘听得周梨这话,很是不赞同,“姑娘你就是死板得很,不会变通。要我说只要犯事的人宰了,管他是怎么没命的,只要人死了不能再犯案就是,难不成还怕他变成鬼继续杀人放火?”说罢,还要问白亦初:“公子你说是不是?”   白亦初闻言,看了看周梨,笑道:“我觉得阿梨对。”   殷十三娘听得他这话,忽然觉得自己完全是自找没趣,再也不想开口了,只赶着车,朝着家里去。   早前知会过家里,所以大家也没等他们晚饭,也都基本休息了去,唯独周秀珠还等着。   她听得公孙大人要认了妹妹做义妹,却是匆匆忙忙的,十分不放心,怕周梨就这般空着手去。如今见了周梨,只迫不及待地问:“你既是拜了义兄,可是别空着手叫人。”   周梨见她竟是为了这事儿等自己,也是好笑,“我哪里是那般粗心的人?只不过家里也没有什么合适的,我便去当铺那边找了两样物件。”   一面拿出那公孙曜送他的画和一支镯子,“也难为他一个单身男子,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这镯子。”说罢,只叫周秀珠看了一回,便给收进匣子里。然后和白亦初说这话,要去书房里。   周秀珠见了,想着都是这个时辰了,只将他二人给唤住,“快些去洗漱睡   觉,莫要再去书房了。”   两人无奈,只能去休息。   只是云长先生明明说好了,给白亦初半天假的,没想到公孙曜那里早上一走,他自己无聊,便过来催促着白亦初回书院去。   周梨想留,但又想到罢了,往后有的是机会,等把这段时间过了在说,只给白亦初收拾了不少衣裳零嘴,又另外给挈炆和小狮子准备了些,方让殷十三娘送他们回书院。   想着殷十三娘一直惦记着和刘婶说话,便道:“你晚些回来也不要紧,我今天同元夕去茶庄。”   这样一来,就不用另外要用车了。   殷十三娘乐得欢喜,高高兴兴出门去。   这头周梨和莫元夕去了茶叶铺子里,只见王洛清已经在这边等着了,晓得了周梨拜了那公孙曜做义兄,只先同她道贺。   三人说了几句闲话,才聊起生意上来的事情。   末了那王洛清问周梨,“周姐姐,我听着我爹他们说,眼下陈大人也是直升一级,往后便是这芦州的父母官了,商议着要与他办个升迁宴,你如何想的?到时候可也要去?”   周梨想着以自己对陈大人的了解,只怕他并不喜欢这些,而且也害怕这些人打着祝贺他的旗号,趁机送些贵重物品。   宋家被抄家的事,还历历在目呢!   老百姓的东西可不好拿,回头若是惹了他们一个不欢喜,一封状子告到上京去?就难说了。   于是便道:“你要愿意听我的,就劝你爹一句,莫要和这些人一起瞎折腾,有这银钱,直接封了去衙门里,就不管是拿来修路还是铺桥,哪样都好。这样走了明路,可比送到陈大人府上去叫他高兴多了。”   王洛清听罢,虽是不解周梨为何要如此说。心想这些做官的,有几个能像是公孙大人那样干干净净?这陈大人真就不爱财了么?   然而却不知晓,这陈家也是官宦之家了,又不是到了陈大人这里才走上仕途的。他们心里可别谁都要清楚,这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然这走的就不是什么仕途,而是宋家的后程了。   不过她到底是信服周梨的,终究是在周梨眼前这么久,见了周梨的各样行事,便想着总是不会出错的。   回了家里去,只将这原话和她爹说。   王掌柜一听,思略了再三,便作罢,决定不和那些人一起瞎闹,转而是拿了些银子,叫人直接送衙门里去,就说自己出钱修缮城北的街道。   但这银子都拿出去了,却也没见着陈大人一面,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生怕他不晓得自己又捐了银子。   接下来好几天里,都没能吃好睡好。   又得知昨儿自己那侄子和一些商家掌柜们,果然去了陈家送礼,还在酒楼等到了陈大人,有些后悔起来,自己当时也该去,露一露脸的。   哪里晓得今儿才要出门去,便听得起了个大早的女儿说道:“周姐姐实在是奇了。”   王掌柜还在沮丧昨儿没去宴会上露脸呢!如今见女儿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忙问:“她那里又得了什么好事情?”   王洛清一想起自己那堂兄昨日叫陈大人数落了一回,心里就开怀。又到底还是年纪轻,做不到那喜形于色,满脸的幸灾乐祸,“爹你是不晓得,昨儿那些自作主张设宴讨好陈大人的,没有一个落得好,听说陈大人气得拂袖而去呢!临走的时候,还将这帮人给骂了个狗血淋头去。”   “真的?”王掌柜半信半疑,如果真是这样,自己那这一次倒是躲了一劫呢!   “自然是真的,听说陈大人临走的时候,还说那帮人哪里是要祝贺他,分明就是害他才是。真有心,该向大兴商行的王掌柜一样,多将心思放在底层的老百姓们身上才好呢!”王洛清如今也是在学着培养几个心腹人,所以昨儿只叫人守在他们包宴的酒楼外面。   这话也是听了个全貌。   这可叫王掌柜忽然觉得喜从天降,有些缓不过神来,片刻才欢喜不已,“真是菩萨保佑,如此咱倒是因祸得福。亏得我还担心陈大人不晓得我往衙门里送银子去呢!”   本还以为这次的银子打了水漂,没想到还得了当众夸赞。一时也是有些后悔,昨儿自己该去那酒楼附近等着,好看一看他们当时的脸色该是什么样子才是。   想是得了陈大人的夸赞,王掌柜有些过份地激动,一时盘算起来,“如此,我该上门好好谢一谢陈大人才是。”说罢,就热火朝天地喊着王夫人赶紧备礼。   不过被王洛清拦住了,“爹你莫不是糊涂了,咱这个时候更要悄咪咪地做实事才是,你怎还想这会儿上门去,不是给陈大人添麻烦吗?”   王大人满脑子的欢喜也被这话浇了个清醒,“闺女你说的对,爹一时高兴竟是糊涂了。”   接下来,也果真是干劲十足的。   也没真跑去陈家那边道谢。却没想到,过了一日竟然收到了衙门里送来的牌匾,是陈大人亲自题写,代城北的老百姓们谢王掌柜的慷慨仗义。   王掌柜只瞧着那牌匾,虽上头只有‘慷慨好施’四个字,却叫他觉得比他那些个金山银山都要叫他高兴,马上就叫人给收拾起来,挂在那商行大厅正中央。   又十分得意地他那侄儿来瞧。   王洛清和周梨说起她爹那副嘴脸,就忍不住吐槽,“你们不晓得,他那样子,只叫我想起一个词儿,‘小人得志’。”   周梨听她这般说,也是忍不住拿手戳她脑门,“叫你爹晓得了,怕是少不得给你一顿。”   不过周梨也理解王掌柜这份欢喜,他自己不认识几个字,全凭着自己的毅力本事走到如今这一步,却偏偏膝下就独有王洛清一个女儿,想过要给她招婿,自己也能扶女婿读书。   可又想起那许多得了好本事后,抛弃糟糠的,他舍不得自己的女儿遭这个罪,因此也不敢想去招个秀才上门来。   偏偏女儿又不得读书参加科举,这一辈子他这一脉王氏,是与那官途无缘了去,注定几辈子都是小老百姓。   所以得了衙门里的这个牌匾,对他来说,不单是得了衙门的赞赏认可那样简单。   王洛清是不理解,但周梨却是能明白的。   一头同王洛清说道:“今儿一早,阿茹那头便打发人来请,叫明日她家去吃荔枝,说是老太太娘家那边从南方送来的,实在不多,不然早就叫人送我们家里来。”   王洛清一听,心里自是十分高兴,“那感情好,正好码头那边也送来了枇杷,我一起带过去。”   “你俩这又是枇杷又是荔枝的,反叫我不好空着手过去了。”周梨笑着,只问起莫元夕,“你也一起去,咱们四个还能玩会儿牌。”   莫元夕摇着头,虽知晓周梨是有意带着自己出去认人的,但到底自己身份摆在这里,她和王洛清又不一样。于是只婉拒道:“铺子里不能一个人不留,我在这里看着,你也好放心玩耍不是。”   周梨见她不愿意去,也没有多言。   隔日便只和王洛清去陈家。   王洛清带了起先说的枇杷,周梨也不好空着手,拿了两个瓜。   陈茹早便等着了,见她二人带来的礼物,忍不住掩唇笑起来,“你两个可真是不吃一点白食。”喊了身边的小丫鬟给收起来,吩咐着拿去厨房叫人该切的切,该剥皮的剥皮。   方朝他二人道:“我祖母那里早早便念叨,这厢怕是还巴巴等着,咱们一并过去。”   三人自是到了老太太屋子里去请安。   陈大人老家并非这芦州人士,只不过他在这头任职久了些,方将家眷都给一并接了过来。   也是如此,这里没有什么大屋大院,但到底是有些底蕴的人家,这院落房屋里,都是周梨和王家那边不能相提并论的。   又是有仆从无数。   她三人到的时候,只听着里头传来陌生妇人的声音,陈茹朝着里头探了探   ,不禁笑着退回身来,拉着周梨示意王洛清先出去。   因这会儿天已经闷热起来,也不去屋子里,几个只到那院中一处花障下躲阴凉,喊了小丫头搬桌椅来,围坐在一起,她才开口说:“我二哥既不愿意读书,也不成家,弱冠的人了,叫我爹娘着急不说,祖母这里还等着他生个曾孙子呢!”   瞥了一眼那屋子里,“也不晓得哪里访来了一个道婆,说最是擅长姻缘的。不过叫我说呀,都是骗人的活计,偏我祖母就信这一套。”   她有两个哥哥,大哥虽是成了家,却是早入了仕,领着嫂子侄儿在任上去了,不能在跟前,老太太自然是看不着曾孙子。   也就把希望放在这个吃喝玩乐的二少爷身上了,只觉得他是文不成武不就的,那唯一的出息,就是将来多给陈家开枝散叶。   这时小丫头递了凉茶过来,周梨接在手里问:“你母亲怎么想的?”   “我母亲也急,早前看好的几个姑娘,才打发人去问,还没得个眉目进展,等再得消息时候,已是订了人家。”说到这里,她也不禁叹起气来,“虽说我二哥这般的纨绔子弟,哪里都不缺,可要想娶个门当户对的嫂子进门来,也是难,只怨他自己不争气,叫我祖母和母亲替他操心。”   周梨同陈慕也是见过几面的,一次是上次给老太太祝寿的时候,一次则是他和几个朋友到云记那边去的时候。   见着虽是衣着鲜艳,丰神俊面的,但其实也就是外表像是纨绔罢了,同自己说话倒是规规矩矩,没有一点出入轻佻。   便道:“我瞧着二公子没有你说的那样,只不过是人还年少,上头有父兄撑着家门,他是没有什么忧愁,过得随性了几分罢了。”   陈茹听了,忍不住笑道:“你这一张嘴,惯会说好话,他若听得有人这样讲他,不晓得该怎样欢喜呢!”想起母亲前阵子看上了吴同知家的一个庶女,便朝周梨和王洛清凑近了几分,“不过最近他也发愁,我娘见他这样不理事,实在生气,想将吴家的五姑娘说来给他呢!”   王洛清听得这话,一时还以为是自己认识的那吴掌柜家,便想他家哪里来的五姑娘?   正当疑惑着,周梨就说:“这话本不该我说,只不过你爹娘又不是不知道,吴家的庶子庶女们,没有一个在吴夫人跟前养的,那些姨娘来路又没有几个是良家子,整日后院里乌烟瘴气的,姑娘们学的都是那如何争风吃醋。”   虽说当初和吴家因为那吴覆海的事情有些嫌隙,但吴同知儿子多,他才不在乎这吴覆海呢!便是如今也同周梨打招呼的。   他家里有个小妾,便是周秀珠的常客,又是个善谈的,在这边没什么亲戚朋友的,每次来周秀珠店里,都好似那倒豆子一般,能将后院那些个破事说个几箩筐。   也是如此,周梨也晓得吴家后院是什么光景。   陈大人也是个不错的官,陈夫人她们也好,周梨可不想娶了这样一门媳妇回来,他们家里此后闹个不清净了。   陈茹也略之一二,点头十分赞同,“正是这样,我祖母不同意,又担心我娘实在急,把吴家五姑娘迎进门来,才找了这个道婆来。”   正说着,忽听得花障另外一头的小鹅卵石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就听得小丫鬟们的声音,“二公子好。”   陈慕的声音紧接着从那端传来,“老太太歇着了?”   “没呢,牛道婆来了,在说话呢!”小丫头又回,一面有意将他引到另外一边去,生怕他绕过花障到这头来。   周梨们在外面行商如何抛头露面她不管,但是到了陈家这院子里,规矩是要讲的。   陈慕那里听得牛道婆在里面,发出一声嗤笑:“那骗人的老东西这次又拿什么把戏来骗老太太的银果子?”   “奴婢如何知道,二公子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奴婢领你到这头喝茶。”那丫鬟应着,要请他去对面的小亭里去。   哪里晓得陈慕却是透过花障看到了妹妹的衣裳影子,只朝小丫头挥着手,“不必了。”然后拿着手里那木头玩意儿几个大步子就饶了过来。   小丫头拦都拦不住。   他却是已经见到了和陈茹坐在这花障下面的周梨和王洛清,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小周掌柜过来了。”王洛清他是第一次见,只朝对方点了头,然后便很自然地坐下身来。   陈茹连忙驱赶他:“二哥,我这里待客呢,你到别处玩去。”心里又想刚才说了他,不知道是否叫他听了去。   “怕什么,小周掌柜又不似你们这种扭扭捏捏的。”他说着,自己就要伸手去倒茶。   好在这时候,有丫鬟来请:“老太太叫小姐带着周姑娘她们过去。”   得了这话,陈茹匆忙起身,领着周梨和王洛清进去了。   见着光景,陈慕无奈地摊了摊手,“得了,老太太叫她们几个花儿一样的姑娘家围着,怕是没得功夫理我了。”然后自己喝了口凉茶,又拿着自己的木头玩意儿走了。   又说老太太这里见了周梨她们,果然是开心,还喜欢听周梨说外面的事情,兴致来了,也不愿意午睡了。   也是这般,周梨她们在陈家这里坐了一个下午才回去。   都是下午了,周梨也不打算去铺子里,倒是想着这快到月底,早前说好了给正方脸把殷十三娘的契约送去。   于是便和王洛清这里告辞,与殷十三娘一起去牙行里。   等出来时,还未上马车,便听得有人喊,回头一瞧竟然是那陈慕。   “小周掌柜,巧了呀。”他笑意盈盈地走过来,手里提着一只鸟笼子,但是里头关着的,并不是什么鸟雀,反而是一只木头鸟。   他见周梨盯着自己的鸟笼里瞧,不禁笑着将鸟笼子递上前去,“都说你见识广阔,但我敢打包票,你定然是没见过会飞的木头鸟。”   说罢,只将那笼子门打开,那木头鸟竟然是真的就从中飞了出来,在他头顶盘旋一回,便又重新回到笼子里去。   周梨虽说是在自己那个时代什么先进科技都见过,但也一时没看出这木头鸟飞回去是个什么原理,一时也觉得十分有趣,“倒有几分意思。”   “那是。”陈慕满脸得意。   “哪里得来的?”若是有的卖,回头买一只给安之玩耍去。   “这东西可没得卖,是我花了小半年才做出来的。”说起这个,陈慕就更是自豪了。   周梨闻言,面露惊色,“你做的?”   “你不信?”不过陈慕想着爹娘祖母他们都当自己是个纨绔,自己喜欢做这些东西玩耍,在他们看来就是不务正业,没少叫劈头盖脸的骂。   于是想着,怕是周梨也这般瞧不上自己了。   没想到周梨眼里除了惊喜之外,还透着几分惊喜,“想不到你竟然有这般的本事,实在是了不得。”   不过陈慕一时也不大确定周梨是真的夸自己,还是在讽刺自己。毕竟在众人所看,自己就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主儿。于是盯着周梨看了片刻,自己也拿不定主意,便问:“你当真喜欢。”   “自然喜欢,也觉得你做得极好,可是找那师傅学过?”   这下陈慕可以确定了,周梨果然没有轻看嘲讽他的意思,一时也激动起来,颇有些遇着知己的意思,但又想到周梨终究是姑娘家,也不好拉她,不然指定要喊着她一起上酒楼喝一杯才是。   听着她问,一脸苦笑:“哪里有什么师傅,我爹要是知道我弄这些玩意儿,非要把我的腿打断不可。”又见周梨喜欢这木头鸟,只连带着笼子也一并递给她,“正巧我发愁这东西放在哪里才好呢,免得叫他发现给我一把火烧了去,若是喜欢,送你便是。”   这于周梨实在是意外之喜,但又觉得白拿不好,可给他银子又不妥当,只想着回头将自己淘回来的那本鲁班杂说旧书送给他。   当下只朝他道了谢,见暮色又   来了,便上车告辞离去。   殷十三娘早就觉得这木头鸟有几分意思,只不过刚才不好凑上前去,如今见在周梨手里,那陈慕又已经走了,便立马就朝周梨喊道:“姑娘快给我瞧一瞧。”   然后便要去打开笼子。   周梨也不知道这木头鸟飞出去后,可会像是之前那般飞回来,此刻是有些后悔的,该同他问一问才是的。于是这小心翼翼的将笼子拿进车厢,“我怕飞走了,你进来瞧。”   殷十三娘也是一时玩心大起,忙在路边将车停下,脑袋钻进马车里:“快放出来。”   然后马车里,一时只听得咳咳哒哒的,两人的发鬓一时乱成鸟窝一样,那木头鸟却是没有一点进笼子的意思。   最后两个人跟那疯子一般,在那马车里扑蝶一样,才将木头鸟给塞进笼子里。   等抓进笼子里后,周梨才一脸疑惑地看着殷十三娘:“你不是会功夫么?”   殷十三娘像是才想起来,但是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另外一只袖子,“一只手,施展不开。”   周梨扯了扯嘴角,见她那乱七八糟的头发,想来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刚才这木头鸟在自己头上掠过好几次,只伸手顺了顺头发,“你也收拾一二。”   随后从车壁上拿下小镜子递给殷十三娘。   两人这样一闹,也耽搁了好一阵子,回了家里去,只拿这木头鸟更当宝物一般,但是想起马车上的光景,却是不敢再放出来。   可这不放出来,她二人的话大家如何也不相信,周梨没法子,只能给打开笼子。   于是笼子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那木头鸟像是忽然活了过来一般,煽动着翅膀,直接从窗户里飞了出去,就再也没了。   一干人等只眼巴巴地看着那黑漆漆的窗口,半响才反应过来,不晓得谁大喊了一声:“鸟!鸟跑了!”于是鱼贯涌出,纷纷跑去院子里找鸟。   哪里还有什么鸟?除了苍穹里那一轮月亮,就是墙角映出来的几根树枝。   “谁要看的?这下可好了。”周梨欲哭无泪,这鸟自己都还没研究透,也还没来得及给白亦初看呢!   但是大家不死心,打着灯笼也要在各个院落里找。   只是飞走的鸟,哪里还能跑回来?   终究是唉声叹气去休息。   哪里晓得翌日一早,林冲才开门,就见一面生的玉面郎君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只鸟笼子,笼子里关着的,林冲觉得怎么像是那昨晚跑出去那一只。   一时只瞧着那木头鸟看,“这位公子,您这是?这鸟?”   陈慕展眉笑道:“你家小周掌柜在么,昨儿忘记同她说了,这鸟儿身上是有机关的,她怕是早慌了神吧。”   林冲一听这话,方晓得他是陈大人家的二少爷,登时也不敢怠慢,只急忙请到厅里去奉茶,又喊了自己的女人何娘子请周梨过来。   院子里的周梨听说陈慕将木头鸟带回来了,心里又惊又喜,“叫他等我一会儿。”一面匆匆去书房里翻找,将那本鲁班杂说拿出来,才去见陈慕。   陈慕这会儿已经将笼子打开了,那木头鸟从笼子里出来,竟像是个活物一般,站在他的肩膀上,可将那林冲夫妻俩都看呆了神,只觉得万分奇妙,甚至都忘记将卤菜摆上柜了。   这厢听得周梨脚步声传来,夫妻俩才去忙。   “这是昨晚那只么?”周梨一进厅就问,一面盯着那木头鸟看,想要认一认,究竟是不是同一只。   如果是的话,那也着实太过于奇妙了,它竟然知道要飞回去找陈慕。   陈慕也是哭笑不得,“自然是,幸亏那会儿我已经回房了,若是早一步,便直接飞到那饭厅里去找我,叫我爹瞧见了,少不得打我一顿。”然后将木头鸟拿给周梨,朝她指了指翅膀下的几处机关,“这几个机关,你重新设定一下,往后飞出去了,也会认家飞回来。”   周梨觉得越发奇妙了,见那些个机关,一个是能乖巧地停在自己肩膀上,或是直接飞出笼子等。   也是由衷夸赞:“你也太了不得了。”一头想起自己的鲁班杂说,“这是我淘回来的,也不知是真假,你且拿去瞧,若是真的你便留下,若是假的你只管扔了灶火里做柴烧。”   听得是鲁班杂说,陈慕自然是欢喜,只忙接了过去翻看,不过瞧了两页,就激动得要命,“你这是哪里得来的?竟是真的,你不晓得这书,我找了好几年,都快以为怕是个传说,没想到竟然是在你这里得来了。”   一时又问周梨,要如何感谢才是。   周梨已经调好了鸟儿的机关,正让鸟儿自己飞进笼子里,听得他的话,“有什么可谢的,什么东西都要放在有用人的手里才能体现他的价值,你既是会这一门手艺,自己又喜欢,你便拿去。”   又指了指那木头鸟,“你若是有心,往后还有这样的玩意儿,只管拿给我来。”   陈慕满目红光,激动地站起身来想,要去拉住周梨,又觉得男女有别,“你,你真是我的知己好友,今儿我也不管了,就算是什么天王老子来了,我都要认下你这个朋友,往后你有什么事情,只管招呼我一声。”   一本书换个朋友,倒也是值得的。   他又因得了这一本书,欢喜得很,只迫不及待地想找个地方做实验,便忙回去了。   只是不多时又去而又返,可怜兮兮地朝周梨央求着:“小周掌柜,不如你好人做到底吧。”   “怎么了?”周梨这会儿已经将木头鸟带到后院去,且又教了若素安之兄妹俩怎么调试机关。   陈慕将书卷打开,“这里头的都是大件,若是小件,我在家里偷摸还好。”   周梨一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哦,你若不嫌弃,你去云记铺子后院,那边还堆放了不少闲置的木料,我叫人给你隔个棚子出来,你自己在那里研究便是。”   陈慕果然是那种不拘小节的人,一激动就要上前将周梨当兄弟抱起来,不过叫殷十三娘先一步拦住了。   反而叫他有些尴尬,但面上的欢喜仍旧是难掩,“小周掌柜,我那话不是同敷衍你的,往后你有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事情,找我!”   周梨心想哪里有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事?一头又好奇,他是不是哪里都去许这样的承诺?   因此也是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   只是许久后,他将那鲁班杂说上的物件都一样样复原,甚至用这些东西救了大家的命,果然像是他如今所言一般,以周梨马首是瞻,周梨才信的。   也猛然反应过来,他那些话是真心发自肺腑,只因他的喜好钻研,旁人都当是不务正业,只有自己理解他认同他,也没有一点犹豫就给他提供了钻研的场所。   不过陈慕此后时常出入那云记商行,倒是叫陈夫人起疑,以为他是相中了周梨,只气得哭了一回,和陈茹说:“你二哥这个混账东西,天天跑去云记作甚?我倒不是没有说阿梨哪里不好,可阿梨是有未婚夫婿的,人家两个感情又极好,他做什么不好,跑去在人家中间横插一脚,我如何生了他这样一个玩意儿出来,到底是作了什么孽?”   又怕老太太那里晓得给气着,只叫人瞒着。   陈茹也是惊呆了,将这话信以为真,寻个了机会出门来找周梨,一见了周梨就给周梨道歉,“阿梨对不起,我万万没有想到,我二哥竟然是这般混账,你不要理会他,等过些时日,我娘找个机会,将他送到我大伯家那边去,这样也还大家一个清净。”   这话倒是叫周梨一脸莫名其妙,“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起了误会?”自打那陈慕在云记后院,周梨就很少过去了,再说柳相惜又在,账目的问题是一点不耽误的。   她这一阵子又和正方脸做起房子的生意来了,很少去那头了。至于陈慕在云记研究那鲁班杂说的事情,她也同白亦初说过,还将那鸟儿带   去给他瞧。   然后就再也没有能给带回来,被小狮子给据为己有了。周梨没法子,怕回家安之问起,又让殷十三娘去云记那边帮自己同陈慕说一声,劳烦他再给帮忙做两只,也给若素一只玩耍。   这些活儿都是陈慕从前自己研究出来的,如今有了这鲁班杂说,好似如虎添翼,从前要花上许多时间做出来的木鸟,眼下只需小半月就好了。   连白亦初晓得了,都忍不住夸赞他是个人才,偏这本事却是不叫世俗认可,总觉得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周梨却想,他这本事可不小,若是真用到军事上,怕是要为国争光了。只是可惜大家不识得这金镶玉。   眼下见陈茹明显是误会了,只问清楚缘由,晓得了实在哭笑不得,喊了殷十三娘来,拉着她一起去了那云记。   到了后院里,只见这些个兄弟家的孩子们,全都围在他的那木工棚子里,一个个看着忙碌的陈慕,眼里满是敬佩之意。   陈茹只见自己那总是穿得华丽的二哥,如今竟然穿着一身短衣,手里拿着刨子,随着他手里麻利又娴熟的动作,一朵朵好看的刨花从那上头开出。   “这这……”她一时又更急了,还不如去撬白亦初的墙角呢!一面急得上前去拦下他的动作:“二哥你疯了,爹若是晓得你在弄这些,不得将你腿打断啊?”   陈家虽非大族,但他也是堂堂正正的官家子弟,跑来做这些活儿,不是要叫人笑话的么?   周梨这本鲁班杂说并不齐全,所以很多图都不完整,他如今在研究那会自己走路运货的木流马,如今脑子里有了个大概的思路,压根就没留意到妹妹来了。   当下叫她一拦,也是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阿茹你怎来了?”随后看到了周梨,一时了然。   周梨只冲他无奈叹气,“你这怎么说,也算是个正经活路,怎么也好过像是以往那般去遛狗逗鸟要好,你老实同家里说了去,往后也不必在这样偷偷摸摸的,也免叫人误会了去。”   可陈慕现在心思都在这上头,每日早出晚归,在家哪里顾得上大家在瞎想什么呢!听得周梨这话,只微微蹙起眉头看朝陈茹。   陈茹拉着他朝里面去了些,将陈夫人的担忧告知了他。   陈慕闻言,一时觉得窘迫不已,又万分对不住周梨,还怕白亦初那边怀疑,平白无故给周梨添了麻烦。   只急得朝周梨发誓:“阿梨,我陈慕向天发誓,从来都是将你做我的知己好友来看待,我能为你出生入死,但从未有过半分不正的念想,也希望你和你的夫君一辈子和和美美的,你千万要信我啊!”   陈茹惊呆了,万万没有想到,周梨居然对她二哥这般重要,还不是男女那种!这种超脱男女之情的情义,都皆来自于周梨对二哥这份喜好的尊重和支持。   她这会儿也忽然就明白了,二哥对于这些看起来呆板的木头是真的喜欢。一时想起自己是他的至亲之人,却是从来没有一次支持过他,还和爹娘一般将他这份喜好看作玩物丧志。   那二哥这些年心里究竟是多难过,可在面对在大家的时候,还总是一副喜开颜笑的样子。   可事实上,从未得到家人支持的他,心里从来都是孤独难过的吧。   所以她竟然就有些理解,为什么二哥会把周梨做他的知己来看待,甚至还能为周梨去出生入死。这即便是那些个夫妻之间,怕也做不到这一步了。   她忽然就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带着些哭腔走了上去,“二哥,对不起。”   陈慕还在看着周梨,生怕周梨也把他误会了有什么企图之心,忽然见妹妹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也是懵然得很:“对不起我什么?”   “对不起这么多年来,从未真正理解过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陈茹看着陈慕,眼睛已经通红。   周梨见着这一幕,自然是欢喜,只拍了拍比她高出许多的陈慕的肩膀,“别总将那生不生死不死的话放在嘴里,你我既是好朋友,我怎么可能叫你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   又看了一眼旁边红了眼睛的陈茹,“快去哄阿茹,我还有事情,就先走了,你今日早些收工,送她回去,也好好与你爹娘说,他们终究是你的父母,若你实在喜爱,自不会再拦你,也省得往后再闹这样的误会。” 第55章   陈慕要如何说服自家父母, 周梨是不知晓的,只从这云记里出去后,便去了正方脸他们的牙行里。   如今手里的生意都全上了正轨, 各处又有可靠的管事,压根是不要她来操劳什么的。   因此便又和正方脸做起这房地产的生意来,从中赚个差价。   弘文馆那边, 自打建成到如今,从来没有空闲过,她要做的只需定时收租子,或是与他们那院子里添补些一年或两年生的花木罢了。   但这点花费并不算什么,比起能赚回来的房租钱,不值一提。   也正是这般,她手里余钱宽裕, 自是闲不住。甚至已经暗中计划着, 等白亦初乡试过后,若真是榜上得名,那就立马收拾启程去上京,置办一处好房屋。   好叫他明年春闱之前,能有个安心温书的好落脚处。   听得她这打算,正方脸觉得甚好,“左右你也不缺这些个置办房屋的银钱, 又擅长这房屋买卖的活计, 若真到时候不喜欢,只转手卖出去便是,再另外寻觅一处好的。”   正方脸有些羡慕周梨, 可惜自己没有她这样的胆量和魄力,手里如今虽也有些余钱, 却是不敢拿出来做生意,就怕着亏了本去,到时候家里的三代人要和自己吃苦受累。   周梨哪里还不晓得他这个人向来小心翼翼,是真真正正的本份了,认识这么些年,自己也是邀他一起做生意,他一次也不敢。   如今见他那眼里的羡慕,不禁道:“也罢了,你只管做着牙行这些事务也好,到时候空闲的时间多,若我真同阿初去了上京,铺子里虽是有人看着,但我手里这些大房小屋,却是没有一个妥当人交付,到时候就麻烦你了。”   正方脸听得这话,心想帮忙看着这些房屋,收取些租子,算得了什么劳累事情?反而还能从周梨手中赚些托管费,自然是十分欢喜的。   心里也是巴不得白亦初早早中了,去往上京参加这春闱。   他二人这般说着,今日周梨也又置办了一处小院落,等回头收拾起来,也能开一家客栈,若是没有那个精力,租出去给人也是一样的。   暮色落下,便也回了家去。   过了几日,听得云记那头的伙计说,陈慕已经好几日没有过去了,这两日又总是下雨,怕他那些个工具都着了雨水生锈,全给他收到了屋子里去,只问周梨,“二公子几时过去?我家那娃儿这些天都在眼巴巴盼着他做的木流马呢!”   周梨一听,也是有些担心,怕是没有能将陈大人给说服,反而被锁在了家里?   但陈慕在外头做这些活计,是自己提供的场所,她也不敢到陈家去打听,便叫了王洛清,“你不是说才得了些南方来的新鲜果子么?他们家老太太本就是正儿八经的南方人,你就说去给她老人家请安,然后帮我看看他们兄妹俩如今在作甚。”   王洛清果然喊了钱大脚去家里取了几个果篮,然后带着往陈家去。   但是也没多待,就匆匆出来了。   周梨也在这附近等着,见了她忙问:“如何了?”   王洛清脸色不大好,“老太太喊你去说话。”   周梨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心想这姜果然是老的辣,一下就猜着了是自己喊王洛清来探消息的,也是没法,只能硬着肉皮去。   路上王洛清也是简单提了,这陈慕果然是没能将家里给说服,反而把陈夫人和老太太他们都气得不轻。   当然,他自己也挨了陈大人一顿打,如今正琢磨着,早早将他送往他大伯那里去。   周梨听得这话,一时也紧张起来。只不过如今人都在这陈家了,怕是免不得一阵训斥的。   不过又想,万幸自己还有公孙曜那个义兄,想来看在公孙曜的面上,应该也不会太过份。   她一路想着,以往觉得穿堂走廊要走好一会儿的路,如今竟是转眼间就到了老太太跟前。“竟这么快。”她低声说着,还是有些心虚。   那边,早就有陈老太太跟前伺候的婆子见着了她,将那翠绿色的珠帘给打起,“周姑娘请,我们老太太等你一会儿了。”   周梨朝她道谢,一面往屋子里去,只见三面窗户都皆打开,屋子里还放了消暑的冰,老太太靠在那垫着冰玉凉席的贵妃椅子上。   见了她进来,只懒洋洋地抬眼皮看了一下,也是没叫周梨瞧出个喜怒来。   “老太太金安。”她也是装着个没事人一样,上前福身行了一礼。   身后的王洛清亦是如此,只不过没周梨这样冷静,有些紧张地绞着手里的绢子。   老太太这才轻声应了一回,抬了抬手,示意她坐下,又叫两个伶俐的丫鬟把自己扶起来,慢吞吞地抿了两口茶,这才朝周梨看过来,“你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我也是从来没有低看你一回,只不过你这一次的事情,做得实在是不规整,你要晓得,我们这样的人家,便是自己不介意什么面子里子,可那许多人瞧着,我们不能不顾着。”   她带着些怒火的,但语气尚且还算是心平气和。   如此周梨也不敢同她讲什么道理,只顺着她的话道:“老太太说的是,也是怨我年轻,又没见过什么世面,就想着二公子不去那些个地方,总是好的。便斗胆做主,给他一处方便,打发些时间罢了。这本意是想替老太太你们这里解忧愁的,何曾想过我是个没见识的,哪里晓得,大家族里要顾着的体面是那样多,老太太这会儿怨我,我是一百个心甘情愿,没有二话可说的。”   陈老太太虽是心里有些恼怒她不但不劝着陈慕,反而如此纵容,心里是气。但眼下听得她这话,又觉得自己待她是过份了些,她也没说错,不晓得大家族里这些个规矩。   方将脸上的怒意都退了下去,“是了,你还年轻,我们自己教不好孩子,不该怨到你的头上去,更何况你也是好心,比起叫他折腾这些个木头,是强过他同那帮纨绔去花街柳巷里要好。”   将那茶碗递给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小丫鬟,“可是,你好心归好心,不该瞒着我们这里头。我是拿你做亲孙女一般来待,和茹丫头没个两样,你倒是好,瞒得我们好苦,还叫他母亲那头生了误会来。”   周梨又一个劲儿地赔着不是,老太太也不是真有心要为难她,毕竟多少得看着公孙家的面子一些。更何况对于她一个小姑娘,能在这芦州扎根落地,还过得风生水起,陈老太太也是高看她一眼,晓得不是个俗人。   陈家虽不算什么大家族,但能这么多年不败落,总归是他们这些当家人有些眼光的,并不只是一味的只盯着那些个权贵人。   多少也是有些识人心德,何况周梨也是的确帮过陈大人,若没有周梨的帮忙,陈大人这手里的政绩也不可能来得这样快,那么这次公孙曜走后,这个知府大人的缺,他怕是补不上的。   老太太也不是那忘恩负义的,心里还记着这个情。   再有,她还有个出息的未婚夫婿,若今年乡试上能如当初院试那般一鸣惊人,夺个榜首,三元及第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见周梨也赔了不是,便也没有再追究了下去。只说她也不是有意要同周梨生气,实在是陈家走到如今,都是老一辈们辛辛苦苦努力才带来的,这名声又最是难经营,实在是怕在自己手里出了什么差错,将来到了底下去,没个脸面见先祖们。   周梨只点着头说‘是’。   老太太这才像是以往一般,露出了笑容来,招呼她二人吃了些果子点心,听得周梨问陈茹,便叫人领着去瞧。   陈茹一见周梨,只找了借口将丫鬟都打发出去,然后拉着她问:“我祖母没有为难你吧?”   周梨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为难的?原也是我没有考虑周到,该先想好个万全之策,再劝你二哥告诉家里的。不然也不会造成了如今这局面,老太太那里生气,倒也是理所应当的。你二哥那里可还好?”   陈茹却是有些自责,“也是怨我了,若我能劝得动爹娘他们,哪里会有这许多事。他那里能有什么问题,说起来这起因还在他身上呢!”但旋即又开始担心起陈慕:“皮肉上的伤,好得快,可如今我爹娘祖母都不愿意叫他再继续去那云记,他心里难过,这几日也是恹恹的。”终究还是叫人担心。   说罢,叹了口气,“我爹娘只商量着,等他伤势好了些,就打发人送他去我大伯那边,我大伯自来是个严厉人,到了那头,他怕是真真要变成木头呆子呢!从此觉得这人生没了个趣味。”   周梨也没法子了,只是实在是替陈慕惋惜,他那哪里是什么游手好闲啊?这千百个人里,只怕还不到他这样厉害的人呢!从前连个师父都没有,便能倒弄出那会飞的鸟儿来,若真有人教授,不晓得将来是个怎么厉害的人物呢!   偏偏她也没有法子去说服陈家人,听到陈茹叹气,也只能陪着她一起叹气。   王洛清见她一个二个都这样,只劝着:“这是没得法子的事了,你们俩便是这样叹气也是没得用的。依着我说,倒不如叫你二哥赶紧娶一门亲,等有了孩子,也是当家做主的人了,父母也就不好再多管他是什么喜好了。”   “你说得这样简单,哪里去找这样一个凑巧的人去?更何况这婚姻大事,一辈子的事情,也不能为了自己图个方便,就匆匆忙忙把人给娶进门来,这不是耽误人么?”周梨虽说可能陈慕娶妻生子,有了孙辈,长辈们对他的关注就少了些,可抱着这样的目的去娶妻,对人家也不公平。   陈茹本想说王洛清的法子也不是不可行,这样也能免了二哥被送去大伯那边。但是一听周梨说,想着若自己是那个姑娘家,也不好。于是也就作罢,“都是他的命,阿梨你这里他是一点不敢怨你的,反而因为他,害你受了连累。”   她却没说,自己也因着这事儿,近来都被禁了足。   可她没出去,周梨心里已经有了数,到了这会儿才觉得这大家族也不好,要顾忌的太多了,以至于自己的喜好都要被规定得死死的,只能是那与高雅二字沾边的,才能作数。   若像是陈慕这样的,只怕于他们心里,就是那上不得台面的了。   两人也没有在这里多待,实在是外头总有个婆子探头探脑的,叫人心生不喜,多半也是得了陈家人的授意,所以看来,还是信不过自己和王洛清。   如此周梨便也就同陈茹这里告辞,叫她转给她二哥陈慕,云记那头的东西,一直都给他留着。   也是为了这个事儿,接下来周梨也就不常同陈家这边走动了,加上乡试也越来越近,她更没有了这   闲工夫。   只不过是去了弘文馆那里好几次,都见安家的房门紧闭,甚是好奇,只叫殷十三娘去打听,才晓得人回了乡下去好一阵子了。   周梨得了这话,便想着莫不是叫那黄石祥给伤着了,才领着安娇娇回乡,不然这马上就要乡试了,找安先生看卷子的考生该不少。   没料想,过了几日她来这头,竟然看到安家的大门又开了,几个秀才正从安家院子里出来,胳膊里都夹着些卷子,怀里还抱着些书本。   周梨不禁朝里探了探,只见安先生又将自己的生意重新做起来了,他也瞧见了周梨,只朝她招手笑道:“小周掌柜,快些进来坐!”   他这一喊,里头的安夫人便出来了,便过来拉周梨,好生热情。   周梨拒绝不得,只能和殷十三娘说一声,进去做客了。   院子是隔开的,一头给安先生做生意,帮考生们瞧卷子,一头则是母女俩在那边做些针线活,两不相扰。   她一进这小侧门,就见着安娇娇也坐在那里,正在做针线活,因周梨的到来,忙起身上前迎。   周梨只见她奇怪得很,不单是她的人气色好了许多,再没了当初这和黄石祥婚姻中的凄苦模样,那双眼睛似乎也是有些光彩的。   便下意识朝安娇娇问,“你这眼睛?”   安夫人比安娇娇还要激动,拉着周梨只叫她坐下,又忙将那些针线移到一旁去,然后一面给周梨上茶,一面看着女儿的眼睛,“你真是好眼力,一下便叫你发觉了。”   “真能看到了?”周梨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抬起手到安娇娇眼前晃悠。   安娇娇脸上挂着笑,眼珠子也是随着周梨的手一起晃动,“这还假得了么?不过现在还不是看得很清楚,瞧着人啊树啊什么的,还是一团糊糊,不过比起从前的一片漆黑,还能瞧见这世间五颜六色,是再好不过了。”   周梨就更惊讶了,连忙追问:“莫不是这一阵子紧锁门窗,便是去寻了名医?”   安娇娇则摇着头,去屋子里端了瓜果出来的安夫人却迫不及待地同她笑着说道:“讲来你怕是不信,可这实在是件真切的事情。”   “不是大夫看的?”周梨又疑惑起来,一时有些迫切地看着安夫人,只求她一次性将话给说完,莫要再这样吊自己的胃口了。   然后便听得安夫人说,“那一阵子,香附她们不是劝,叫我们回家看一看,总这样不顺利,别是祖坟上出了什么问题。”   周梨的惊讶疑惑一时都转变成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别同我说,真有这说法?”安娇娇这眼睛忽然看不见,果然是祖坟上出了问题?   安娇娇则叹了口气,“就是这样了,也难怪那年我就忽然眼睛坏掉了,不管吃多少药下去,都是没有一点效果,大夫也看不出个什么端倪来。”   直至他们家经黄石祥这事儿后,安先生也是有几分心灰意冷,的确是打算带着妻女回乡养老。   但是因为安夫人听了香附她们的劝说,便如何也要去乡下的祖坟看个究竟。   为此安先生拗不过她,到了老家便去请了个风水先生去坟头上,先生却说他家那祖坟地带了文昌,安先生不该只是个秀才郎君才是,应将来会是有大造化的。   安先生一直以来,也觉得自己是有些才学的,可偏没有那个命,只能中个秀才,再往上他就屡考屡败。   方歇了这门心思,一心一意教书育人,偏又遇到贾宝明那等心怀不轨之人,若不是自己还有妻女要负担,只怕早就心灰意冷寻一处庙剃了头发去。   所以当时得了那风水先生的话,也是信了几分,便给对方封了两个银锭子,让那风水先生帮继续看。   便做了决定,说安先生祖父的坟头有问题,像是叫人动过的,坟尾处泥土比别处要松动许多,而且还矮了些。   不过安家那时候也不宽裕,安先生祖父的棺材里,是没有什么值钱玩意儿的,那些个挖墓盗贼,是不该将心思打在这上面的。   于是便说也有可能是叫白蚁给蛀空了棺木。   因此找了个黄道吉日里,安先生花钱重新请了一副上等好棺木来,拿了一串钱找了几个劳力,又备了香火纸烛,便将他祖父的坟头给刨开,是准备重新将祖父好生收殓安埋。   说到这里,安夫人神态一下变得激动起来,“挖开的时候,棺木却是好端端的,大家正是疑惑,觉得我夫君是叫那风水先生给骗了银子去,哪里晓得一个看热闹的人眼睛尖,瞧见了那棺材上头有根长长钉子。”   棺材要钉棺,有钉子不奇怪,奇怪的是那钉子在棺材盖子正上方,正好对着里头死者的脖颈处。   于是大家急忙将棺木打开,只见那长长的钉子果然直接贯穿了安先生祖父颈骨,不但如此,那白骨骷髅头上,一双眼睛的地方,竟然塞满了黄泥巴。   周梨听到这里,已经是满脸的惊诧了,忍不住看朝一旁的安娇娇,“所以你这眼睛,是这个缘由才看不见的?”   安娇娇其实到如今,也觉得匪夷所思,一面点着头,“是了,那两坨黄泥巴从眼上抠出去,当时我就觉得什么眼睛里疼得要命,好像叫人从眼眶里活生生挖了眼珠子出去一般,就晕在了坟头上,等醒来的时候,眼睛便能看到些其他颜色,模糊能辨出些影子来。”   而那跟长钉子,风水先生说,则是断了她爹的文昌,以至于他这么多年,仍旧是个秀才身份。   也是如此,他们一家三口急匆匆赶回城来了,她爹今年也要参加院试的。   周梨觉得实在是难以置信得很,可是安娇娇的眼睛偏偏又是最好的证据,从安家出来仍旧恍恍惚惚的。   只迫不及待回家去,将此事告知了家里人。   得了这话,金桂兰就更是认定了自己命苦的缘由,在她这名字上,兴许早些改名,就不会白熬那些苦日子了。   香附更是激动得第二天就跑来看安夫人和安娇娇。当然主要是要看安娇娇的眼睛。   这算是一桩奇闻,而因为安娇娇的眼睛能看得见了,安先生对于今年自己乡试也充满了自信。   周梨将这事儿说给白亦初听,他闻言笑了笑,“这些个事情,可信一些,但也不能全信,不然人人都不努力了,只晓得去给祖宗找一块风水宝地便可。那要害人的,也不要自己亲自去动手,跑去将人家祖坟刨了就是。”   周梨听得他这话,不禁扯了扯嘴角,“那你觉得安先生今年乡试可是能上榜?”   “他看了这许多卷子,只怕这其中的奥义规律已经摸清楚了去,若是不出什么岔子,卷子对上面考官的胃口,该是能的吧。”其实白亦初也不晓得,但觉得安先生最多,也就是在乡试上榜,再想往前走,怕是有些难的。   不过回头见周梨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便道:“你若不信,我们打赌。”   “赌什么?”周梨还真不信。   “就先赌,赌注往后赢了再自定。”他见周梨有些不乐意的样子,便添了一句:“放心好了,那杀人放火的事情,我又不要你去做。”   周梨这才同意了,却是不服气,“别将话说得太满,万一是我赢了呢!”   “拭目以待。”   两人说着话,就听到头上有一阵熟悉的声音,周梨抬头看去,果然是小狮子从自己手里抢走的那只木头鸟。   不由得一时想起那陈慕的本事,有些惋惜道:“可叹他一身好本事,就要折在家里人的手中了。”这放在自己那个世界,妥妥就是个预备的科研人员了。   白亦初何尝不是,他还满怀期待地等着陈慕将那会自己行走的木流马给做出来呢!   但如今陈家不接受,他们是指望不上了。   @无限   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木头鸟都在跟前了,小狮子很快也跑了过来,与他二人坐在一处说话。   哪里晓得,周梨回家的路上,忽然马车停了下来,随后便听得殷十三娘的声音,“二公子,使不得!”   然而陈慕已经从钻进马车里来,只见他穿着一身陈家奴仆的衣裳,看着光景明显是偷偷跑出来的。   “你这是作甚?”周梨也是被忽然闯进马车的他吓了一回。   “阿梨,你帮我一回吧。”他只朝周梨求着,身上的伤还没好,人看着也不精神,很是虚弱的样子。   “你要如何?”周梨有些害怕的,再叫陈家晓得,这怒火怕不是说几句话就能熄灭的了。   “我想离开芦州,我也不想做这不孝子,可是我实在喜欢,也觉得那些东西我是真能做出来的,我不敢说是能利国利民,但是最起码,能有大用处,可节省大家的劳力,便是那木流马,我若是能做出来,也叫老百姓们多省力。”但是他因担心父母晓得,所以不敢收拾行李,从前也没有仔细打算好,因此这手里也没有留余钱。   是了,照着陈慕的这本事和学习能力和思想的开拓,周梨是十分相信他能做出很多有用的东西来。   所以一时也是有些动心,觉得他有这样的大才,的确不该活生生因为家中要顾及体面名声,就给扼杀了。   但也不敢冲动就答应他,只道:“你要想好了,离了陈家,你就不是什么陈二公子,便没有许多人再给你方便了,而且你这名字,怕是再也用不得,到时候你从哪里去弄户籍?难不成做个流民一般,四处逃窜着?”   因此周梨是不建议的,这实在是下下策。   这和那温姑娘私逃有什么区别呢?只不过他是个男子,名声上不受损害罢了。   对陈家应该也没有什么影响,陈大人他们该会将此事瞒着。   但就这样匆匆跑了,终究不好。   可见着陈慕身上那伤,周梨也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因为追求自己的梦想而损害到陈家名声,叫陈大人打成这个样子。   她同样也不赞成陈大人此举。   可站在陈大人的角度,他也是为了维护陈家的名声体面,也不能怪他的狠心,只怪这个世界就是这般的生存法则了。   于是权衡一回,又叫这陈慕在面前求,终究是有些心软,叫殷十三娘去柜上,给他拿了二百两银子。   “多的我也不敢再拿,你就这样不见了踪影,你爹娘怕是会想到我的头上来,如今我也不买房子,若是追究起来,一下就能查到银子的去向。”所以也不是周梨吝啬。   但陈慕拿着这二百两银子,已是十分满意,朝她谢过后,找个无人之处匆匆下了马车,很快便淹没在了人流之中。   “这叫什么事?”周梨一时眼见着他人不见了,又有些后悔起来,自己一时心软,给了他银子去,若他能给自己找个地方安身,倒也无妨,若出了什么意外,从此丢了性命,那这叫自己良心上如何过得去?   殷十三娘见了,却觉得这算什么事儿,“年轻人多出去走一走,他又不是什么小姑娘,你还怕他丢了清白去?”   周梨只道:“清白是小,男人可不管这些,我是怕他遇着个什么山贼土匪的,丢了性命,便是我的罪过了。”   “哪里来这么多山贼土匪的?更何况他们也不是真的要杀人,多是求财而已,那真见了血的,必然都是有人在背后指使花钱买命,他又没个什么仇家,大可不必担心。”殷十三娘在那江湖上行走,到底晓得道上的这些事儿。   所以见周梨这会儿着急后悔,便宽慰着她。   可周梨仍旧不放心,只喊她掉头又回了城北去,正巧云众山这一阵子在城中,便去将此事与之说了,希望他那边帮忙打点一二,又要隐秘些,免得叫陈家那边知道了,大家都要遭殃。   左右她眼下唯独担忧的,就是怕陈慕在外丢了性命去。   一时又觉得自己糊涂,怎么就答应了他?   反正为着这事儿,周梨也是好些日子都没休息好,也不敢同哪个说起,就怕走露了风声去,还要告诫殷十三娘莫要对人提起。   陈家如今她也极少走动,不知道这陈慕走后,到底是如何?眼下王洛清那边又已经开始跟在王掌柜身边料理商行里的事情,自己也不好叫她再像是上次那边去探查了。   正是为这事儿发愁,元氏便同那八普县的考生们一起回来了。   她和月桂都晒黑了许多,又因周梨那会儿没在家里,只和周秀珠说了几句老家的事,就匆匆去看杜屏儿。   本来这一趟回去,是帮杜屏儿重新安埋她父母姐姐的,所以自然是要去同杜屏儿汇报一二,好叫她安心些。   眼下杜屏儿那身子重了,怕叫大家担心,她也是极少出门去,时常就在家里,做些娃儿要用的衣裳襁褓,倒也不无聊。   听得元氏帮自己料理好了这些事情,心中是万分感激,只同她拜了礼,说孩子出生后,便要管她叫一声外祖母的。   元氏一听,也是十分欢喜,回了家里来,也是要着手亲自给杜屏儿肚子里的孩子缝衣裳尿片。   一头与大家说安家的奇闻异事,便十分不放心,琢磨着该找个人帮忙看着周家的祖坟,免得有人嫉妒阿梨阿初如今出息了,从中使坏。   她这样一说,周秀珠也小心起来,马上就催促着周梨想办法,又道:“阿初如今乡试大考在即,最是出不得岔子了,安家的事情摆在面前,咱们也不能不信。”   周梨觉得哪里有这么多玄妙的事啊!如若真有这许多,那皇帝求仙炼丹,也早就实现了长生不老的梦想。   但见她们一个个比自己上心,只能写信回老家去托人办。   听元氏说,周天宝如今也出村子的,和他爹娘那边断了关系,衙门里也查清楚了他和当初那些事儿没关系。   可即便如此,还是将他在县里关了好一阵子才放出来的。   因怕周梨担心,还告诫了元氏不要同周梨提起呢!   当下周梨本是要叫他帮忙寻个人守墓的,但转头一想,他不就是个现成的人嘛,便同元氏商议:“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们周家的人,难道还能不希望周家好?正巧他也在乡里住,叫他最是妥当。”但也不能叫周天宝白守在乡里,毕竟如今他也大了,身上和他爹舅舅们没了关系,清清白白的,过几年也是要娶妻生子的。   这自然是要花钱。   只是周梨却没个主意,到底要给多少才好,便看朝元氏。   元氏也是仔细想了想,估量了片刻,“一年给他七两银子吧,正经说起来,那才是他的祖宗呢,你一个姑娘,本来修坟的钱就不该你出大头的,如今便宜已经叫他占了去。”   而且,这七两银子在乡里算是不少了,虽要靠这个发家致富实在难,但他自己种地,每年没准是能存下来一些的。还说:“不过到底是自家人,也没几个亲戚了,每年再给他做四季的衣裳鞋袜,过两年若是大家逐渐把周老二他们做的那些混账事情忘得彻底干净了,我再回去做主,帮他说一门媳妇。”   而这个钱,自然是要周梨这里出,毕竟周天宝也没个什么来路,那七两看坟的钱,只能叫他过寻常日子,攒来娶媳妇,略显得有些寒酸了去。   她这般安排,周梨觉得也行,当下便写了信,连带着一张十两银票放在里头,往驿站里送去了。   公孙曜在的这几年,原本只送到县信,如今也能送到镇子上去,那些个小镇子上,都有了小驿站。   就雇个小吏在里头,一年也不用花多少,却是上下都得了方便。   周梨这送信的功夫,却是叫人给唤住,一回头发现竟然是陈大人的师爷。   那陈慕的银子,到底是自己给的,周梨一直都为此提心吊胆,如今见陈大人的师爷喊自己,也是心虚不已。   不过这表面还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迎了过去,果然见着陈大人在,当即行了礼,便问道:“二公子伤势如今可好了?”   陈大人怔了一下,然后回着:“好了许多,正要安排人送他离开芦州。”心里纳闷,难道自己误会了周梨,她最近也没去家里,怕是真不知道那混账东西偷偷逃了的事。   一面又暗地里打量,想要从周梨的神情里捕捉个一二破绽。   但周梨却笑眯眯的,“那再好不过了。”还劝着陈大人,“父子哪里有隔夜仇的,陈大人你也要退一步想,比起旁人家那惹着官司命案在身上的,二公子只倒腾那些木头玩意儿,算是好的了。”   陈大人听了这话,心里已经确定,周梨是八成不知道那混账的音讯,因此也就没再多疑。只不过见她寄信,便问:“往老家送信?我记得你   家中没什么亲人了。”   如今那周天宝已经自己去大牢里洗清了身上的冤屈,周梨也不瞒他,“我那个二叔犯了混账,去了齐州那头,但有个堂兄是清醒的,留了下来。只不过因我二叔的糊涂事,他也不好在镇子里过活,如今还在那桐树村里,我姐姐他们听了安家的事情,觉得玄妙得很,非要叫人看坟,怕旁人去使坏,我一想他正好得空,便去信与他说。”   不过陈大人哪里晓得什么安家的事情,便有些疑惑,“看坟?”   周梨便只将那安先生家祖坟的事说了,只将陈大人和他那师爷听了,都觉得是装神弄鬼。   周梨笑了笑,“我也这般想,天底下哪里有什么鬼神可言,若真如此,那年大灾,怎不见菩萨出来保佑。不过话又说回来,安家姑娘是真看不见,人犯不着装瞎这么些年,受这许多苦楚。”   陈大人半信半疑,只想着老太太最近因为那混账的事闷着,不如把这事儿回去做聊斋给老太太说,解解闷儿。   一时也是同周梨这里告辞,说家里的老太太和阿茹母女都挂念她,喊她得空了多过去。   周梨这里应了,各自分别。   驿站就在衙门不远处,而周梨家离衙门也不远,所以她是一个人出来的。   更何况这天还没黑呢!街上多的是各处来的秀才,以及那扯着嗓子叫卖的小贩们。   再有两侧商铺的掌柜,也都是个熟面孔,她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条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路的路上,给人套了上车去。   动不得又说不得话,只像是个雕像一般端坐在那马车里。   那人速度很快,叫周梨也没看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面貌,如今只能隔着车帘看他在前面赶车的背影。   又眼睁睁看着从自家门口过,奈何口不能言,心中是含恨万分,也不晓得对方到底什么企图,一时那心里是想了许多,一会儿觉得自己多半要死了,哪怕避开了李司夜,身体也养好了,可自己好像也终究甩不脱这早死的命运。   正是悲戚着,马车忽然就停了下来,那人掀开车帘,却是一个身着灰蓝劲装的青年,高束的青丝齐腰,额上绑着与衣裳同色的抹额,相貌堂堂,肩脯宽阔,怎么都是个气宇轩昂的人物,可却做这鸡鸣狗盗之事,也不知是要将自己绑来杀了,还是如何?   然而她除了能拿一双杏眸含怒瞪着对方,也只能做那呆子一般,叫这人给直接扛进去小院子里去。   被扔在院子里,也不见什么人,心慌慌地等着,忽然听得喵呜一声,转动着眼珠子朝左边一望,只见已经是有些老态的阿黄。   周梨心底顿时欢喜起来,只差没有要感动得哭出来了,可惜自己不能言语,不然必定叫阿黄回去喊人救自己的。   如今也拼命地晃动着眼睛,希望着阿黄再通人情些,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然而阿黄好像没明白,只忧心忡忡上来,用爪子拍打着一动不动的周梨。   奈何周梨像是一尊石菩萨,动也不会动。   忽然听得院子外面传来脚步声,阿黄是一点没犹豫,立即攀上旁边的墙壁,没了踪影。   而院门也打开了,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那人把周梨往厅里移去,自己喝了两口茶解渴。   周梨虽看不见,但是听到他喝茶的声音,也觉得自己喉咙干燥得很,而且这厅里白日里门窗都是紧闭的,如今一大股的热气,叫人闷热得厉害。   那人喝了两碗茶,似乎也才意识到厅里的闷热,方去开了窗户,然后搬了张椅子坐到周梨跟前,往她肩膀下方点了两下,“你是何人?”   周梨一发现自己能说话,又听他这话问得莫名其妙的,哪里还有什么临死前的悲戚之心,只用那干干的喉咙没好气道:“这话不该我问你么?”   “小丫头年纪不到,脾气倒是不小。我问你,你与那霍公子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人其实也非旁人,正是前几年授命来这芦州查云台案之事的北斗司天权。   也是可笑得很,这几年他来回芦州跑几趟,也没少去那马家坝子,却是什么消息都没得,反而是前几日,意外发现了一张熟悉面孔。   霍将军虽是走得早,那时候自己也还年少,但天权仍旧记得霍将军的遗容。   一时又想起周梨百般得那公孙曜的照顾,更是十分怀疑,莫不是公孙家在耍什么阴谋诡计,便又换了个问法,“是公孙曜的意思?”将霍将军的独子藏到这乡下来?   不然公孙曜怎么几次调任,他都不愿意离开这芦州呢?   这让天权不得不去怀疑,公孙家到底是有什么居心?尤其是这么多年,霍将军手中的玄虎令仍旧没下落。   将军府那边,北斗司早几年前就翻了个底朝天,便是霍将军的墓也寻过,仍旧是没有踪影。   如今也是不得不怀疑到这公孙家的头上了。   所以这芦州几趟行,虽是没能查到云台案的蛛丝马迹,但倒是有意外收获。 第56章   周梨起先看他面貌, 不像是那专门做鼠窃狗盗之事的,心里还想着莫不是自己什么时候又得罪了人。便联想到了这眼前的青年极有可能是殷十三娘常挂在嘴上的那些个赏金猎人。   是拿了人钱财来专门取自己的性命的。这些个人可不是从前和阿初遇着的那些山贼一样好对付了。   她心里也是发怵的。   可如今听他先问自己那莫名其妙的问题,眼下又提起了公孙曜, 一时便想,难道是官场上的事情?公孙曜惹来的祸事?   但俗话说得好,要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因此便道:“我不明白你究竟在说什么?你当街便将我掳来,显然是有些本事的,既如此想来也是个磊落之人,如今你倒不如直接告诉我,到底是何人指使你?又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痛快些,好叫我也死个清醒,不至于到了底下也做个糊涂鬼。”   这下反而是换了天权疑惑, 那两道剑眉微微一振, “我杀你作甚?”   “你不杀我?”周梨觉得不可能,他不杀我,那当街把自己掳来作甚?难道还能放了自己?那不怕自己去报官抓了他么?   天权将那没有扶手的椅子换了个方向,自己骑在上面,两条胳膊搭在靠背上,下巴就抵着手臂,“我只想从你这里问些事情罢了。”扭头看了看外面的月朗星稀, “你若老实回了, 回头我便放你回去,也省得你家中人悬望担忧。”   是了,周梨这会儿反而不担心自己了, 而是担心家里,自己这会儿还没回家, 不知他们是怎样着急呢!于是连忙朝他问:“那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你和霍家什么关系?公孙曜都叫你作什么?”于是天权又重复刚才的问题。   他反复提起霍家来,好叫周梨一度怀疑,莫不是和那李司   夜有什么关系?因为她以为的霍家,是那霍南民现在这个霍家。   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是早前已故的霍轻舟霍将军这个霍家。   仍旧是一脸的茫然,“你觉得我这般的小老百姓,能和那位高权重的霍家扯到一处去么?你又问我公孙大人指使了我什么?他能叫我作甚?不过我二人合伙做了一处生意罢了,就是衙门附近那客栈,这是众所皆知的消息。”   天权却冷哼一声,想着周梨小小年纪开始,便自己掌家,一屋子都是女人,没有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也叫她经营得风生水起,可见是不能拿她做那寻常小女儿来看待的。   因此自然也是不信她的话,“你少要在这里糊弄我,即便是你有几分本事,可那有本事的人多了去,公孙曜唯独只同你一人做生意?”所以要说他们之间没个什么,天权怎么可能相信?   尤其是后来还听说这公孙曜走之前,认了周梨做义妹,这分明就是想叫她在这城中依旧行事方便,好继续帮公孙曜照顾,又或许是监视那霍家小公子罢了。   周梨见他竟然是纠结公孙曜为何与自己做生意的事情,便也不隐瞒了,“他从前是做八普县的县令,乔装打扮成一个算命先生到镇子上来暗访,正逢着我姐姐叫从前的夫家欺负,我瞧他是面生的外乡人,便请他帮忙,方是那时候认识的,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打听。”   镇子上的人逃得早,可不比乡里人家,如今还是有些熟面孔,也晓得当初宋家那些混账行事。   所以周梨是一点也不怕这人去查的。   天权却是已经先入为主,就是认定了当年霍家的小公子并非是走失,也非像是霍家所言那样早就不在人世。而是叫这公孙曜给藏到了这乡下来,没准玄虎令就在他身上呢!   因此周梨这些话自然是不相信的,正想着给周梨些手段尝一尝,她才晓得什么是害怕,方能与自己吐露真言。   哪里晓得这时候,忽觉得身后一道杀气忽然袭来,脚下一蹬,顿时屁股底下的椅子滑出一丈远,他自己也借力飞起,捡起那小几上的长剑,迎了出去。   大门开敞,周梨能看到院子里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个身影。   也认了出来,那是殷十三娘。   正方脸果然是没有骗自己,她便是断了一只手,另外一只手仍旧是充满了力量,平日里那条总是像是死透了的乌梢蛇挂在她腰间的鞭子,如今像是活过来了一般,步步紧逼,硬是将那青年的剑给挡了去。   她看得目不转睛,全然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是个阶下囚的事。   只奈何两人打得天翻地覆,飞沙走石,这大门里却是已经看不清楚,偏还被点了洞穴,动弹不得,明晓得那窗户里是能瞧见当下局势,却是一眼看不得。   正当着急之际,香附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但她只会些拳脚功夫,这解穴一事,她却也只能干着急。   “姑娘没事吧?”   “我没事,是阿黄带你们来的么?”周梨问着,任由她将自己抱起往外跑。   “是了,天黑了不见你回来,我们去衙门那边问,只说你先回家了,还遇着了陈大人。”于是又去了陈家那边打听,说是早别了。   家里人得了这话,就越发是担惊害怕,正是慌忙安排人找着,哪里晓得叫阿黄一把叼住了裙角,如何也不放。   后来也是元氏反应过来,“阿黄自来最有灵性的,当初同阿梨阿初一起逃难的时候,就十分了不得,没准它访到了阿梨在何处,你们快些同它去。”   哪里晓得阿黄穿街走巷,又是爬墙翻院的。   这只能是殷十三娘才能跟上。   香附能远远在后面看着殷十三娘的身影。   然后一路紧跟,方有了此刻的局面。   元氏那里害怕极了,只和周秀珠商量着,叫了林冲去书院里找白亦初回家来。   且说这会儿香附将周梨带回了家里去,却是没得法子解开她的穴道,又担心殷十三娘终究折了手臂,敌不过那来路不明的青年,只匆匆又去报官。   陈大人本回了家里去,才将周梨这里得来的‘聊斋’说给老母亲听,不曾想周家那边来寻人,说是周梨不见了去,本就疑惑,这离她家也没有多远,那跑到哪里去?   陈老太太那里却是十分不放心,只喊着陈大人:“你去衙门那边瞧一瞧,若真是没个音讯,快些打发人去跟着找,她一个小姑娘家,可比不得咱家那混账啊。”   于是陈大人这会儿也在衙门里,听得周梨是在街上叫人劫了去,这会儿人也叫周家的护卫给找着了,但是打得不可开交,便也是亲自领了人过去。   而这天权也没有料想到,自己这般速度,一路上又干净,也不知周家的人是如何找来的。更要命的是眼前这个断了手臂的疯女人,一条鞭子耍得这么狠厉,若是说她手上没有沾过人命,天权是不信的。   他也没少同江湖人来往,却是怎么也想不出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来,加上对方有处处紧逼,如果不是他自小也是那死人堆里摸爬滚打的,这会儿是真有些抵不住对方的攻击了。   又怕再这样打下去,迟早会将衙门的人给惊动过来,那便不好了。正要伺机找个机会走了算,不想终极是晚了一步,只听得那巷子里四面八方都是脚步声,一排排整整齐齐的火把好似一条火龙般,齐齐朝着自己这里聚集而来。   他心下只叫不好,也顾不得去还击殷十三娘,就想赶紧走掉。   哪里晓得已是来不及,顿时那些个手持火把的官兵就将自己围在了中央。   随后那陈大人从人群中走出来,正要看一看究竟是个什么狂徒如此大胆妄为,当街掳走良家女子时,却见着是天权,一时也是傻了眼。   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只抬手立即叫手下人都给退了去。   殷十三娘见这光景,还要继续上前去。陈大人见此,只忙给拦了下来,“这里已无事,先回家看你家姑娘去。”虽不知这天权如何就想着将阿梨丫头给掳了,但这其中必然是有什么误会的。   眼下又怕他们再打,就劝着殷十三娘。   殷十三娘虽是一头苍苍白发,然那一双眼睛里满是凶光杀意,叫陈大人这一拦,虽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只能狠狠瞪了天权一眼,方先回家去了。   陈大人这里也叫人给退了下去,却见着满院打斗过的痕迹,也是有些心惊胆颤,自己若是不来,今晚怕是真要出人命了。   “这,这究竟是闹了什么误会,你如何抓了她来?”陈大人也是知晓天权的身份,虽他们无官阶在身上,但朝中人都晓得,他们这北斗司的人是惹不得的。   用大家的话说,朝廷官员算得了个什么?他们北斗司才是圣上的亲儿子呢!   所以对这天权,他也不得不客气几分。   天权也没想到,自己行事多年,自来小心,这般在阴沟里翻了船,还是头一回。如今是如何都想不通,到底是叫周家怎么发现的,还将衙门的人都给喊了过来。   他心中又气又恨,本想说这陈大人和那周家又是什么关系?这样赶着来帮忙?衙门的人都给使唤来了。   但是转头一想,如今陈大人是这芦州的父母官,当街有人被掳走,眼前的事情他也不能不管。   便没那般说。   只不过心里还是恼怒得很,“哪里有什么误会?”一时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目光紧逼着陈大人:“你和公孙曜这几年在芦州,也算是有几分手足情,你是不是也晓得,那霍家小公子之事?”   想到这里,这么多年来,北斗司为了找这霍将军留下的玄虎令,不知究竟是浪费了多少财力劳力,绞尽心思,也是没能得半分消息。   可陈大人和公孙曜明明知晓这霍家小公子并非走失,就在二人跟前,却还从未同北斗司提起,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为了寻找玄虎令东奔西跑。   只怕还在心里头暗自取笑呢!   因此再看陈大人,也是带着几分恼怒之意了。   然而陈大人如今的表情,和当时周梨一般无二,十分茫然不解。“你这话什么意思?公孙贤弟这些年在芦州,处处为老百姓们谋划,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如今芦州一跃成了这西南第一州府,但凡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我虽是比他年长了不少,但也是将他作为楷模一般,不求有他十分,但也愿能效个五六分出来。却不知你说的什么霍家小公子是什么意思?”   天权这会儿是盛怒之中的,自然是不信陈大人的话,反而觉得他分明就是故意的。只气得脱口道:“你少在这里与我扯那些有的没的,你别和我说,你是一点都不知道公孙曜在打什么鬼主意!”   陈大人很是莫名其妙,他早前听公孙曜提过,天权来这芦州好几趟,查的是二十多年前的旧案子。   那与他们什么关系?那时候且不说他们还没   到这芦州,只怕都还未入朝为官呢!   如何晓得那些个旧案,自然是没有多管,反正是不可能有交集的。   只是现在听天权一口一个阴谋,也是有些气恼起来,“旁人怕你北斗司,愿意敬着你们,我陈进堂却是不怕你们,你自己没有本事查案子,便去编排些有的没的来,如今又在我衙门口当街将周家姑娘给掳走,究竟是有没有将我们这衙门放在眼里?难不成真如外界所传言,你们这北斗司一项是眼高于顶,眼里从未将衙门朝廷放在其中?”   天权见他发起脾气来,心里只觉得好笑,心道自己都没说什么,他反而被自己叫嚷起来。   一时也是十分气不过:“那霍小公子,如何说?”   “你一口一个霍小公子,可是那将军府里的人,何时跑到这芦州来了?你倒是将人给带来说清楚。”陈大人是气得不行,这会儿已是有心同他争辩起来。   “那周梨的小夫君不就是么?如今就在那武庚书院里,我还查到了,当年霍将军身边的一个长随,如今也在武庚书院里,如此事实证据在眼前摆着,你还要包庇那公孙曜!”   于是天权这话说出口后,空气里一阵安静,连远处来街上的吵闹声,似乎也在这瞬息间淡了下去。   过了好一阵子,陈大人像是才将他那话给消化过来,一脸难以置信地问:“你刚才说什么?周家的小女婿,是将军府的人?”   他说罢,自己又觉得好笑。   事实上陈大人也笑出声来:“你没事吧?他若是将军府的人,何须给人做那赘婿去?早年也不用跟着到处躲天灾,每日在那将军府里吃香喝辣就得了。”   这赘婿两字,果然叫天权一下冷静了下来,但他十分确定,那白亦初必然就是霍将军走失的独子。再有公孙曜对周家又万般照顾,若说这白亦初不是霍家的人,天权是如何也不相信的。   但是眼下他看着陈大人,又想起周梨的种种言语举动,也开始怀疑起来,难道他们这些人,都不晓得那白亦初原来的身份?   因此只疑惑地看着陈大人,“你可是见过当年的霍将军?”   “你说哪个?”霍将军好几个,陈大人如何晓得他说的究竟是哪一个?   然在天权的眼里,和那公孙曜一般,霍南民在他眼里什么都算不得,只冷笑一声,“难不成还能有几个霍将军?”   于是就听得陈大人没好气道:“没见过,每逢都错过了,若是如今豫州那个,倒是见过几回。”   天权得了这话,恍然大悟。然后也同这陈大人解释起来,“那白亦初,乃霍将军当年走失的独子,霍家那头总是信誓旦旦说他早不在人世,我却是不信,早前怀疑是霍家自己害的,不过我如今却怀疑怕是那公孙家所为。”   陈大人听得他这话,震惊于白亦初的身份,但是却如何也不相信,公孙家会这样对霍将军的独子。   只摇着头,“不可能,公孙贤弟最敬重的,便是他这个舅舅,怎么可能如此陷害自己的表弟?更何况他母亲与霍将军又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再亲不过。”叫着他说,比那现在将军府里的一干人等都要亲。   如此怎么可能害了霍将军的独子呢?   不过更惊讶于白亦初的身份,也恍然道:“难怪当年他不过是正经入学一年不到,便能小小年纪夺得榜首,若真如你话里一般,他是那样的身份,倒也说得过去。”   毕竟当年的霍将军,也是千年难逢的一个文武全才。   只是可惜天妒英才,叫他英年早逝了。   但陈大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公孙家真如这天权所猜想的这般,于是只道:“你若真能确定他的身份,与其在这里同我们这些不知情的人瞎折腾,倒不如去武庚书院里问云长先生。何况了不是说,当年霍将军的一个长随,如今就是在书院里么?”   说罢,一时想起白亦初的身份,竟是有些莫名地热血沸腾。他们这些人当年都有些几个遗憾,一憾霍将军英年早逝,二惜他独子走失,听将军府那头说,早就没在这世上了,如此无人继承他的衣钵。   可是如今想着,那白亦初的身份,又见他小小年纪,已是展露锋芒来,那必然是能再现当年霍将军的英武神采。   因此也是高高兴兴回了衙门里去。   而天权这里,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法子冷静,真去了那武庚书院里找人。   巧的是,那路上只和林冲赶着的马车错过。   而马车里头坐着的,则是白亦初。   且说等白亦初匆匆回家时,周梨身上的穴道已经叫殷十三娘给解开了去,她虽是安然归来,可大家都仍旧一阵后怕。   只觉得今日全指望着阿黄,若不是它来喊人,这从今以后,怕是再没有了周梨这个人在世间上。   因此大家是百般怜爱这阿黄,连带着它那在一起多年来,依旧不孕不育的小白媳妇也跟着沾光。   周梨虽没有被吓着,但是她姐姐和继母却是被一下的不轻,白亦初赶来的时候,两人还守在她的床前嘘寒问暖的。   周梨这会儿看到白亦初归来,犹如大赦,只急忙打发了她二人出去,才长松了一口气,“我倒是没有什么事情,反而是大家被吓得不轻,还惊动了你从书院里回来,别到时候影响你考试。”   白亦初一样和周秀珠他们那般,自打听得周梨被劫走后,他一颗心都是悬着的,哪怕现在见周梨安然无恙地坐在自己跟前,亦是如此。   只紧紧地握着她那一双似无骨一般柔软的小手,“你今日着实吓着我了,什么考试不考试的,哪里有你要紧了?”然后忙问起来,“是那李司夜么?”   他一直以来最怕的,就是周梨那个怪异的梦。   梦里周梨的早逝,都是他最担惊害怕的事情。   所以再听到林冲说周梨出事后,吓得不轻,甚至都想好了,若是真是这般,他也不顾什么了,无论如何也要替周梨报仇雪恨去。   哪里晓得,周梨却摇着头,“和他倒是没有关系,只不过那人也着实奇怪,一会儿问我霍家小公子,一会儿又坚定地认为,公孙大哥指使我做什么。”   她虽是不知道那天权这些言语为何如此莫名其妙,但对于公孙曜于自己和周家的偏爱,到如今其实也十分不了解。   便道:“他那话说的也对,凭何公孙大哥就   如此照顾我们呢?”   这个事情,白亦初也苦恼过一阵子,甚至还怀疑他是不是对周梨有个什么不轨之心。可事实上证明,是自己冤枉了公孙曜,他从未有过那样的意思。   如今叫周梨提起来,也是纳闷,“我也不懂。”但可以叫人放心的是,公孙曜对于他们,从来都是没有求回报的照顾。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不管是公孙曜对他们的格外照顾,还是那天权莫名其妙的话。   最后是白亦初说,“听说衙门去了人,陈大人亲自去了,殷十三娘回来的时候,那人还叫衙门的人围住,兴许陈大人明日就能问出些什么来,等着明日我们上陈家那边去看一看。”   周梨心想,这样也行,只是唯一担心耽误了白亦初念书,毕竟乡试大考在即,人人都在用功读书,连柳相惜都被自己打发回了弘文馆去温书。   便道:“我自己去便好,你还是明儿一早就回书院去。”   可她才出事情,白亦初如何能放心?“不差这么一时半会儿的。”   这样说话,两人翌日一早,果然便去了陈家。   也是巧了,正好遇到要去衙门里点卯的陈大人。   见了他们俩,尤为热情,竟然打发人去衙门里帮自己说些晚点到,便亲自引了周梨和白亦初往院子里去。   周梨只觉得今日的陈大人是格外的热情,且一双眼睛还时不时地偷看着白亦初。这叫她联想到了昨日那人的话,又想起公孙曜对周家的格外照顾,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毕竟白亦初不管是外貌还是那头脑才智,都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子弟。   可又觉得好像不大可能,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巧的事情?更何况如果白亦初真和霍家有关系,那自己的梦里,为何又是那般结局呢?   他既然是和霍家有着剪不断的关系,怎么是没有半个人拥护着他,难不成难李司夜莫名其妙的光环,就能把霍家的光辉全都掩盖了下去么?   只不过陈大人那打量白亦初的眼神也是过于直白了些,便是白亦初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不免是疑惑:“陈大人这是?”   陈大人没见过霍轻舟,但总是听人提了千万遍,更何况这也是他为数不多所敬佩的人里其中一员,因此就更热情了,如今再看白亦初,仿佛真的就认定了他是霍轻舟的独子。   自己也想了一夜,公孙曜为何如此偏顾着周家了,只怕还是因为这白亦初了。   当下听得白亦初问,只抬手招呼他二人坐下来,喊人上了茶水,这才道:“都是自家人,何须这般生疏?叫我一声伯父便是了。”   一旁的周梨还在心里劝着自己说不可能的,哪里忽然听得陈大人这话,一时抬起头朝他看去,眼里全是震惊。   而陈大人自然是察觉到了周梨的目光,再想起她这样聪明,昨儿叫那天权没脑子地糊里糊涂问了那些个问题,只怕已经想到了什么。   反正陈大人是相信公孙曜,自然也相信周梨,从来是不知道白亦初这身份的。   只不过她是个聪明人,这会儿自己对白亦初又实在忍不住想要亲近,她必然是察觉了。   于是回了她一个笑,“阿茹已经起来,念叨着你呢!你这样早过来,怕是也没吃好早饭,昨儿还受了惊,我家喊她来陪陪你?”   周梨却先已经起身,“我正好有事找她说,自个儿过去。”她哪里还不懂,也晓得自己心里的猜测八成没错,陈大人这分明就是想将自己打发走,单独问白亦初一些问题罢了。   陈大人只笑着说好。   白亦初自然也看出来了陈大人有话要问自己,但仍旧是有些不放心周梨,见她起身要出去,只温柔叮嘱,“我一会儿便来。”   “嗯。”周梨朝他点头,这厢就出了厅门去。   见着她纤细身影出了视线,白亦初才收回目光,朝陈大人看过去,“阿梨昨日被绑,想是什么缘由,陈大人这里怕是已经有了数,如今又把阿梨打发出去,到底是为何?”   是什么叫阿梨听不得?   陈大人这会儿却顾不上回他的话,反而问着:“你可还记得自己几时到周家的?”   这个白亦初怎么可能会忘记呢?这算得上是自己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了。只淡淡地说道:“自然是记得的。”   那时候自己已经被卖了几番,记忆也是从被卖的那会儿开始,不是被主人家打就是骂,饿饭鞭子抽打,那是家常便饭了,以至于他那一段时间的性子,都变了好几分,只同那些人对着干。   如此,他也是如了愿,叫他们都给卖了出去。   然后叫那周老大买回家去冲喜,和周梨拜了堂。   那时候什么打骂他都是尝遍了的,头上再多个赘婿的名头,他是丝毫不在乎,反正想着过一阵左右是要将自己卖了的。   可没曾想,这周梨和自己一般可怜,周老大也忽然撒手去了,那一夜听着周梨由心而发的话,他觉得两人同病相怜,倒不如听她的话,不在作妖,就老实留在周家这里罢了。   往后也好有个同伴。   被卖来卖去,寄人篱下的痛苦他再清楚不过了,周梨也没有什么错,跟她那继母对自己也不差,犯不着叫她去过自己的那样悲惨生活。   陈大人也知道他从前是周家买回来的,却不知道在此之前,已经被几番几次换了几回人家。   眼下听得这话,忍不住有些愤怒,不过还是给压了下去,只耐着性子问,“那你便没有想过去找你家人么?你既然是不记得从前的事情,可见是有家的。”   白亦初对这个已经不在乎了,在他决定于周家留下的话,周梨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了。   虽那时候从未想过男女之事,要同周梨过一辈子,但却也想过,往后要好好照顾她的。   这会儿叫陈大人追忆起来这些往事,也没有多想他为何专注问这些问题,只淡淡一笑:“想不起来,一想头就疼,更何况我现在过得很好。”说到这里,只抬头看朝陈大人,“大人也看到了,周家是如何对我的,我怎么保证找到自己的家人后,他们也能这般对我呢?”   所以找什么家人?不找,还不如就守住现在这个家呢!   周家对白亦初,自是没有二话说的。   陈大人想了想眼下那将军府里乌烟瘴气的,又没有他一个近亲之人,祖母不是亲的,叔父也不是与他父亲一母同胞。   人家说人心隔肚皮,这竟是隔了两个肚皮呢!白亦初不回去也好。   也觉得那天权怕是多想了,公孙曜照顾周家,多半也是认出了白亦初这个表弟的身份,但是没有声张,只怕也是因为白亦初根本就没有了从前的记忆,怕将他身份公布出去,反而叫他没了当下的安逸。   反正如果自己是公孙曜,也会选择隐瞒,然后尽量帮顾着一些。   一时想起白亦初还一口喊着自己陈大人,又再度提醒,“都说了,不是什么外人,喊我伯父就是了。”又怕他起疑心,便问了几句学业的事情。   这厢衙门那边来催,他方起身先去,只喊白亦初随意些,当做在自家一般。   而周梨这里,其实早就吃过早饭了,如今和陈茹坐在一起,也是心不在焉的。   陈茹晓得她昨日才被人劫走,也是十分关忧她,但见她这样盯着大厅那边,便也是打发了人去看着。   如今晓得父亲走了,忙起身道:“咱们过去,也不知我爹到底将你打发走,想问他什么?”   两人当下起身过去,只见白亦初已经从厅里出来,看到周梨忙迎上来,同那陈茹点头打了招呼,便道:“别担心,就是问了些琐事和学业。”   陈茹见他两人眼里只有着对方,不禁是羡慕又觉得好笑:“真是的,我爹又不吃人,你们这眼下好似生离死别后再度重逢一样。”   这话,引得一阵笑   ,回过头去却见是陈夫人领着一堆丫鬟婆子来了。   她走过来轻轻敲了女儿的头一回,“你这个丫头,懂得什么,昨儿阿梨才遇着事,心里自然是不安的。”旋即又问周梨可是受了伤等等。   周梨和白亦初回去时,只叫人送了些补品等一起跟着去周家。   反而叫周梨十分不好意思。   等回了家里,两人到了书房里,她才得空细问白亦初,晓得了陈大人只问了白亦初失忆的事情,心里越发确定了。   又暗自庆幸,他没有将白亦初的身份说出来,不然这乡试开考在即,无论如何都会影响了白亦初的心情。   因此也不打算当下同他提了。   可白亦初和周梨这青梅竹马,不说是完全心有灵犀,但周梨心中有事瞒着他,他如何是看不出来?   这会儿见周梨就不再言语,便问:“你就没有什么要同我说的么?”更何况陈大人忽然问起自己失忆的事情,又一副亲切热忱的样子,白亦初不信没个什么事情。   周梨吞吞吐吐的,见他一双眼睛直看着自己,更何况昨日那个人,怕是没有这样就容易善罢甘休,怕最终也是难以瞒住的。   只叹了口气,然后迎上白亦初的目光,“阿初,现在如果有人告诉你,你是有家的,那你怎么想?”   “我什么时候没有家?”白亦初虽是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却无端生出一个不悦来,只觉得周梨竟然不信自己,便是自己的家人真找着了,但他也不会改变现在的生活状态,那最多是将家人做一门亲戚来走动罢了。   他肯定是要守在周梨跟前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明白的。”   “那你也该知道,这里才是我的家。”白亦初口气坚定。   周梨明白,但是白亦初的身份实在是不普通,更何况他当初走丢失忆,这显然都不可能是偶然或是什么意外。   从公孙曜对周家的照顾来看,和他与公孙家都是没有关系的,那么问题就出在在将军府了。   更何况没了白亦初,将军府的爵位,二房也能顺理成章继承了去。   不然哪里有现在的霍将军呢?   想到这些,她也是一万个不愿意叫白亦初回到那样的家里去,只抓起他的手,“嗯。”沉默了片刻,还是起头朝他看去,“昨日那个人虽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但他大概查到了你的身世,我也不晓得他是如何查的,但综合我自己的想法,以及公孙大人对我们家的照顾,再有今日陈大人的态度,你应该便是当年将军府走失的小公子。”   她一面说着,一面细细观察着白亦初的神情,却见他没有个什么多余的反应,表情竟是一成不变。   这反而叫周梨疑惑,“你不信么?”   哪里晓得白亦初摇着头,“信,云长先生给我找个学习枪法的师父,可他对我却十分不同,很尊敬,仿佛拿我做主子一样待着,瞧我之时,又总是有种孺慕之情,但我晓得他其实是透过我,看另外一个人罢了。”   起先不知道究竟是在看谁,直至那日周梨将霍将军那枚‘麓水居士’的章子送去给自己。   他帮自己收拾房间的时候瞧见,红了眼眶,然后抱着哭了一回。   那时候白亦初在暗处,并未打扰。   所以自己那师父不晓得。   可是白亦初却恍然就明白了,晓得了公孙曜那百忙之中也要常抽空去书院里找云长先生,然后将自己带过去,和自己下棋,总说起霍将军的事情。   他要找的,可能并非是云长先生,而是自己罢了。   他和自己那师父一样,透过自己看另外一个人。   只不过白亦初一直没有得到直接的证明,也就装作从来不知道罢了。他又不是傻子,即便自己真和霍将军有什么关系,可是霍将军早不在了,夫人也离了世,那现在的将军府当家的是老将军的继室。   继承了将军府爵位的,也是这个继室所出的霍南民。   那和自己什么关系?他甚至怀疑自己当初失忆,同他们脱不了干系呢!   就这样一个家,任由再怎么个华贵荣耀,他也不可能回去,更何况他也是有骨气的,他们要守着那将军府,就叫他们守着,看他们能守个几时?而自己完全可以靠自己的能力,重新创建出属于自己和阿梨的辉煌荣耀来。   更何况,如果当初真是他们害了自己。那么现在自己这样弱小,要权没权,要势没势就跑回去,不是羊入虎口么?   他到底是有多傻,才会跑去认亲?   因此以往,白亦初也是十分低调行事的,只想着等乡试拿了这榜首,再去上京,也仍旧低调行事,等将那春闱过了,任由是谁发现自己这张脸,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只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如今乡试还未开考,就叫人发现,还险些还了周梨这里。   奈何他也不敢确定,那陈大人是否可靠,不然今儿必定是要朝他打听,昨晚和殷十三娘动手之人,到底是何处,又是个什么身份? 第57章   周梨是如何也没有想到, 白亦初早就已经猜到了他自己的身份了,竟然还一直如此低调行事,也从未想过要回那里去。   她现在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 白亦初真爱这个家,和自己是一样的。   那颗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是放了下来, “我本意还担心这事情影响了你心境,耽误了这番乡试倒是小,就怕你为此事钻了牛角尖,走上偏路一身的戾气。不过如今看来,你如此豁达又有自己的骨气,这是再好不过了。”   又有些欣喜,“你现在有自己的打算, 那我也不多说什么, 只是你短缺什么,心里想什么,还是要同我说,好叫我知道,心里有个数。”   白亦初颔首,又怕她气恼自己没有将这身世的事情告知她,昨儿还险些害她入了绝境, 也是后悔得很, “我本是想挑个时机同你说,但这一阵子忙,我便想等乡试后再同你说, 那时候咱们到了上京,也好有个对应之策。”   但始终是担心昨日将周梨劫走的那人, 于是便和殷十三娘商议着,近来都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周梨,便是晚上休息,也叫她仔细些。   周梨觉得大可不必这样仔细小心,依照她的意思,陈大人今日没有说旁的,可见昨晚劫走自己那个人,怕也不是什么偏道上的,不然陈大人今日不会一句提醒的话都不说。   不过见白亦初心忧着自己,便也只是应了他的话,同殷十三娘一起送他回了书院。   再有一个月左右,乡试便要举行了。   殷十三娘终究是要跟着周梨,所以周梨也便将白亦初的身世告知了她,不想殷十三娘听了后,满脸的震惊,又有些激动,“我还是姑娘的时候,便是想学长枪的,正是因为听说了这霍将军,不过终究不适用,才换了这长鞭。”   又忍不住感慨,霍将军那样一代英才,实在是可惜了。   但转而想起他的独子如今就在自己跟前,又是个出息的儿郎,小小年纪已是文韬武略一样不俗,将来只怕也不会差了去,还有着周梨这样一个贤内助。   周梨到底是穿越的,此前的原主又是个乡下常年卧病在床的小丫头,且不说她不问世事,便是乡里人也没有几个知道究竟是谁在拿那血肉之躯来保护着大家的生死安危。   所以晓得霍将军的人是真的少。   但即便如此,她也敬佩着那霍将军,只是也和大家一般,对他是有着无尽的惋惜。   她终究是有些不放心昨日那个劫走自己的人,如今怕是也知晓白亦初的身份了,到时候没准去武庚书院里找白亦初。   心里担忧得很,但也不好去衙门里直接找陈大人问,便同殷十三娘说:“去陈家吧。”   陈家这边,陈大人昨夜一宿没有睡,毕竟知道了白亦初的身份,也是震撼得很。他自己在那床上翻来覆去的,陈夫人自然是叫他扰得也没有休息好。   多少知晓了些。   如今见周梨来,也猜到了她是找陈大人,便只叫陈茹来陪着她。   本来也快点卯了,所以没有等多久,陈大人就回来,见着周梨在,有些诧异。   不过旋即又想到了什么,只道:“你同我来书房吧。”   陈茹不知晓这些个事,又见她爹满脸的严肃,很是担心周梨,想要跟着一起   进去。   周梨拍了拍她的手背,“没事的。”   陈大人的书房倒也是宽敞,还设了个小茶厅,他那惯用的随从进来奉了茶后,便退到门口去,陈大人这才朝周梨问:“是想打听昨日劫走你的那人?”   周梨颔首,“您若是不方便说道,也无妨,我只是想知道,他可还会来找我第二次,或者直接去找阿初?”   却听得陈大人说,“我也不瞒你,昨儿晚上我便叫他去了武庚书院,想知道去那头问,方才我从衙门里回来之时,他也才来见过我。”   说到这里,见周梨眉眼间满是担忧,便露出个宽慰的笑容,“不过你且放心,他这会儿已经启程回了上京去,我也不晓得他是如同与云长先生那里说的,答应了不提你这小夫君的事情,只当是从未看到他这人。”   这话果然叫周梨放心了几分,但又有些意外,这人竟然还跑去找云长先生,莫不是云长先生也早就知道了白亦初的身份?因此便问:“云长先生那里,知道阿初的身份了?”   “自然是知晓的,且不说他早前是见过霍将军的,自己同公孙贤弟又十分要好,如何不知晓?但他既是能将天权说服了,你也不必太过于忧心,如今倒是要想你们去往上京后,该面对的事情才是。”他这会儿是对于白亦初乡试上榜一点都不怀疑了。   毕竟是霍将军的儿子,又不是霍南民的儿子。   所以如今陈大人看白亦初,那是自带了一种光环的。   他这话也是提醒了周梨,就照着白亦初自己所言的那样,等去了上京,春闱前他可以低调行事,可等春闱后,怕是他那张脸就瞒不住,认出他的人比比皆是,他偏又没了从前的记忆,三亲四戚,是谁也不认识的。   到时候还不知道要面对多少事和人呢!   一时也是发了愁。   这时候陈大人却朝她说道:“我们虽比不得霍家那般人家,但总也是几代人含辛茹苦,上京那些规矩或是人和事,也是了解一二的,你若是得空,便常我来家这头,让老太太那里同你讲,也免得到时候你同阿初去了上京,像是个瞎子一般乱撞。”他是不愿意霍将军的后人叫人在规矩上面给人嘲笑了去。   这两个孩子的情义往后怕是不可能断开的,两人从小也算是相依为命,一起逃荒到了如今,都是一心一意的。所以陈大人想,往后便是旁人晓得了阿初的身份,有心同他介绍那些个高门贵女。   但那些姑娘们,怕也比不得周梨了。   周梨能与白亦初同患难,自然是可与他共享那富贵的。更何况她也非俗人,书卷读的不少,人年纪虽小但有见识有主意。   这难不成还能比不过那些闺中的小姐们么?   她也就差在这出身上面了,但也无妨,好歹和阿初有了这么多年的情义在。   于是也是有心帮周梨一些,好叫她早些熟悉上京。   周梨自然是朝他道谢。   过了两三日,将各处铺子里的事情都安排好,便来了陈家。   只不过陈大人这样帮顾着自己,虽然可能都是看在白亦初的身上,但是一想到自己帮了陈慕出逃,叫陈家这头担忧,还是很愧疚的。   也幸好自己托付了云众山他们帮忙,如今陈慕在东海那边,已是有了新身份,安心搞他这创作。   陈老太太早就得了儿子的交托,她素来也是喜欢周梨的,如今也是愿意帮她。更何况白亦初本来就出息,现在又晓得了他的真实身份,陈家就更没有不结交的道理了。   于是眼下见了周梨,只唤她到跟前来,将那上京里可能接触到的人都一一与她告知了去。   陈茹在一旁听了一会儿,只觉得无趣得很,想劝着周梨去玩耍。   不过却叫她母亲陈夫人给拉开了去,“你自己不愿意听,莫要影响阿梨这里,你叫她仔细听你祖母说,回头去了上京里,也不至于一头黑,哪个都不认得。”   陈茹得了这话,这方安静坐下来。   老太太那里是花了两三天的时间说上京的人,他们的喜好或是秉性等等。   现在又说规矩以及各家都有什么顾忌的。   周梨其实也没有完全记住,回了家里还要自己将陈老太太这些话都给默写一遍,这心里才算是有了一个清晰的脉络。   果然啊,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今日老太太又说起规矩,然后想到上京那些姑娘们身边跟着的丫鬟奴仆,素来只瞧见周梨身边就一个,便指着家里这些仆从道:“我们陈家到底不是那数得上名的世家,但你也看看,就是我们阿茹这屋子里头,也是有两三个常常伺候在跟前的大丫头,另外小丫头婆子更是许多。”   周梨自然是发现了的,但哪里有这许多事情来给她们做啊?每日左不过就是打扫一下屋子院子的,那些花花草草的,又专门有人来侍弄,大物件浆洗什么,也是有后院一帮婆子来做。   因此觉得就是养了一堆闲人。   可老太太说,这里头是有学问的,“旁的不说,就拿这将军府里讲,那如今的霍小姐屋子里,伺候的大丫头就是四个,二等丫头若干,小丫头更是无数,大丫头们管着她的衣裳首饰,替她梳妆或是陪着读书玩耍,我前三年的时候在一处宴席上见过,就那些个丫头,想是到底伺候在小姐跟前的,看着都比旁的丫鬟要娇贵许多,一个个水灵灵的。”   说到这里,将周梨扫视了一回,“我也没有说你的不是,只不过你也要开始讲究一些,瞧你整日素面朝天,总不能一直仗着自己年少,就不怎么收拾装扮。”   周梨的容貌不是那种惊为天人的,但却是越看越好看的那种,又大气端庄,小小年纪那气场就不小。叫陈老太太的话来说,正是当家主母该要有的样子,那些个生得娇媚的,一辈子几个做得了正头夫人的?都是做妾罢了。   别家不说,拿宫里头来讲,陈老太太身上有诰命,也是进宫好些次,宫里的娘娘们,除了那正宫里的,其他的不都是些那样子的么。   周梨只笑着应,“回头仔细收拾一下,等去了上京,必定是不会丢了阿初的脸面。”   “正是要这样,不然你将他收拾得风流倜傥的,自己却是灰头土脸,旁人笑话不说,怕长久下去,他自己也看得烦了。”   陈老太太这话叫周梨忽然想起好些女人,还真是这样。自己舍不得吃穿,只一味地给自己的男人置办好行头。   这下可好,男人叫她收拾得体体面面出了门去,只好似那开得正好的花儿,引了不少蜜蜂到跟前来,哪里会不叫男人看花了眼,迷了心?   回头还要怨恨女人像是个黄脸婆。   虽然阿初眼下倒是没介意过自己的外貌,但周梨得了陈老太太这话,也仔细想起来,自己如今年华正好,的确该收拾些才是。前几年是实在没有这个办法,但如今手里宽裕,要什么样的首饰买不得?   因此也是对此事上了心,喊了莫元夕,也是去置办了些头面回来,还将云众山从东海带回来送她的好料子都裁了新衣裳出来。   她忽然开始收拾打扮,整个人也是焕然一新,那张天生丽质的脸上,也是有了几分夺目的神采。   莫元夕也忍不住打趣   起她,“果然,佛要金装人靠衣装,姑娘你也是个美人,只是从前不愿意收拾罢了。你瞧这也不要如何妆容,只需要点一点唇,便似换了一张脸一般。”   从前人人都道莫元夕是个惊为天人的美人,但她这个美大抵就是老太太说的那种狐媚子的美。   难怪当初她爹娘是打算将她往那一方面培养着。   只不过她虽样貌如此,这几年在周梨跟前,又是看书,又是管事,那原本带着几分狐媚的眉眼里,也是多了几分书卷气来。   使得她这张脸也是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但那脸还是过于艳丽,总给人一种攻击性。也亏得她是个爽利泼辣的性子,不然是很难得到同性的喜欢。   如今周梨也开始收拾起来,两人的对比就更是明显了。   从前两人若是一起出去,周梨总是有些黯然失色的,全靠着自身那骨子里的气势,方能将莫元夕那娇艳的美貌压下去。好叫人能分辨出到底谁是主谁是仆。   而如今只需要看脸,大家也能分得出来。   周秀珠和元氏忽然看到周梨这样好看,都认为是女大十八变,更何况周梨小时候就生得雪容玉貌,不过是那些年受病痛折磨,失了颜色而已。   这几年日子好了,人给养了回来罢了。   又说前年白亦初一举夺得榜首,将那当初鼎鼎有名的清风书院双杰之一的宋晚亭都给压了下去。   而如今清风书院大不如从前,那林清羽似也没在里面继续读书了,自然再无什么清风书院双杰可言。   但他今年仍旧是在这芦州参加乡试,所以少不得是有人拿白亦初和他来作比较的。   周家众人对于这个事情比较紧张,一来是他们要往白亦初的头上压些银子,二来也听不得外面那些逢高踩低之人的言谈。   周梨在陈家那边了解学习上京的人和事务,如今也才得空,却发现不过是十来天左右,就要进考场了。   也是匆匆将弘文馆那边单独给白亦初留出来的房间收拾好,接了他过来,只在那里安心温书,一日三餐周梨亲自送过去。   转眼等着要进考场了,林冲一如当初的柳小八一般,去给他排队。   但是今年是乡试,不是那年的院试可比,也是如此林冲头一天就拿了个小马扎,他女人何娘子给准备了些吃食和水,就背着去排队了。   每日何娘子再去帮他占一会儿的位置,叫他去如厕。   说来也是辛苦,但是大环境当下,家家户户都是这般,人手宽裕的人家,四五个轮流着排。   周梨不禁也想着陈老太太的那些话来,该置办些人手了,平日虽是觉得闲养了他们,但如今真要用起人来,再去找又来不及。   只不过这又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到底是要在一个屋檐底下常住,不说对方秉性要好,心思不歪,便是眼缘也要有,还另外得有些手艺在身上。   就像是陈老太太说,那霍小姐的跟前,伺候的大丫头们,梳妆打扮琴棋书画,样样都不差。   琴棋书画什么的,周梨虽是不太好,但是也能拿出手,反正又不是拿去考状元。   她就是在梳妆打扮上欠缺了些。   因此去找正方脸帮他寻人。   正方脸想着上次她来时,还漂亮得好似那上京来的贵小姐一般,如今怎又变成了此前那样子?   倒不是多丑,但见过她美貌的时候了,如今一看,不免是觉得失了些颜色,有点灰头土脸的意思。   于是听到她要找个专门会梳妆的丫鬟,不禁笑道:“我觉得这早该了,元夕如今没得空帮你收拾,你自己就穿得跟个逃难人似的。”   周梨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没有那样夸张。”一面又问他:“柳小八那边,最近如何了?”上一次从那茶楼里诀别后,就再也没见过,倒是听正方脸说,来他这里买了两个年轻小姑娘回去。   “上月听说输了不少,家里也发卖了好几个人,他那岳父一家,也叫他给赶了出去。”具体正方脸并不了解,只得了这些个简短消息罢了。   周梨听了,也没有太大的波澜了,心想赌徒到最后,不都是要走上这个环节的么?柳小八也是不例外的。   因此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倒是正方脸问起她今年还往白亦初头上压钱不?   肯定是压的,但不可能像是前年那般压许多。因为白亦初的身份,到底是没有瞒住有些人,周梨到底是担心遭人打压,所以那榜首怕是有些悬。   所以她得留着些钱,到时候去上京开支可不是小数目。   不过正方脸这一次却是一改往日的畏畏缩缩小心翼翼,和周梨反其道而行之,只道:“我把家里的银钱都给压了上去,连带着我娘自己攒的,也喊我帮她给压了上去。”   周梨一听,顿时压力增大,“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提前同我说一声,你自己到无妨,还年轻,牙行里的客源也是稳定的,可是你娘的钱你怎么也投进去了?”那可是老人家的棺材本啊。   正方脸见她这样着急,心里也开始慌起来:“难道阿初今年没信心拿榜首么?”   如果公平公正,那白亦初这榜首是有百分之八十的机率。   可这不是凡事都有意外么?   她又不能同正方脸说白亦初的身世之事,只是想着他都压了上去,便道:“回头若真是没有如愿,你去当铺那边,叫宋掌柜给你拿些,将你娘的私房给补上,莫要叫老人家难过了。”   正方脸自然是不愿意,“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你这心意我是领了,不过我仍旧相信阿初,他的用功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周梨得了他这话,回家在细想,然后还是没管住手,又去往白亦初头上压了钱。   就想正方脸母子都这般支持阿初,自己也不能太小气,于是就有些上了头,把手里的钱都压了进去。   想着即便到时候白亦初真没得这榜首,那大不了这些钱就当打了水漂,去往上京的花费,就把当初从钟家手里买来的酒楼卖出去。   这样一想,似乎也没了后顾之忧。   隔日也是笑眯眯地同大家去给白亦初送行。   自打有了当初清风书院那贾宝明给大家下泻药的事情后,如今考场外面,卖吃食的都没有了。   一来是被参考的考生家属赶走,二来真留了下来的,也没人敢再卖。   如此,他们也不到这里来寻晦气了。   倒是那卖小马扎的较多,大家等得累了,即便小马扎价格比往常要高出几分,也愿意出钱。   周梨所相熟的那两个木匠,如今也做这门生意,自打昨儿开始排队到如今,两人是赚了不少钱来。   如今见了周梨,也是同她打招呼,只拿了两个小马扎递给她。   她只挥手道谢,“不必了,这马上就排到了,你们只管拿到后头去卖,多挣两个是两个。”   二人见此,才给拿了去。   这厢将白亦初送进去,大抵是一回生二回熟的,周梨也不似前年那般紧张了。至于那些个交托的话,元氏和周秀珠早就在白亦初耳边念叨着,所以周梨也不重复,只叫他平常心,然后便同他挥手。   见着他自己将行李都一一挑了进去,便和林冲等人回家。   接下来,就是等了。   不但要等他们考完这十来天,可这还不算出头,还要熬一阵子,等放了榜,大家才安心。   只不过那时候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啊!   周梨从大门口往回走,忽见安先生还在后面排着队,不禁笑问:“你这守着考场门口的,也不晓得提前自己占个位置。”又瞧了瞧前面那一眼看不到头的长龙,“这光景怕是得晚上才能到你。”   安先生苦笑,“正是想着守着这弘文馆,没个担忧,哪里晓得一觉睡起来,人都排到长安街去了。”   又见周梨只带着林冲,便晓得白亦初已经进去了,因此也是问了几句。   周梨见他那行李里,不过是一条薄毯子,虽说这秋高气爽的,里头人也多,该是冷不得的,但也怕天气忽然转变。因此同安先生告别后,就去了安家这头敲门。   安夫人见是她,也是热情地邀来家里,然后也是关忧起白亦初。   周梨一面回着,一面说道:“我过来是想同你说,到底给安先生那边送条厚些的毯子去,若是天气一直这样倒也无妨,左右就是多带些行李罢了,可若真冷了,他好歹也不至于在里头受寒凉。”   安夫人听了这话,只没好气道:“他如今越发是烦人了,我明明同他收拾了,哪里晓得他只带了薄的那一条。”一头喊着安娇娇将毯子拿来,自己趁着还没排到他,急忙给送去。   等她去了,周梨和安娇娇这里说了会儿话。   安娇娇的眼睛又恢复了些,如今是能依稀看到人的五官,再也不是模糊一片了,欢喜得很,只瞧着周梨瞧,“小周掌柜你真好看。”   周梨看了看自己今日的衣裳妆容,都是莫元夕用了心思的,自然是差不得。又一时想起正方脸说自己像是逃难人的话,不禁忍不住笑出来,拿作笑话来同她说。   又道今日到底是要送白亦初进考场,人家相送的个个都收拾得鲜光体面,自己就这样来,总觉得不好。   周梨在安家这里坐了差不多将近两个时辰,安夫人这才来,显然是已经将安先生送了进去。   周梨见她回来了,也告辞回家去。   哪里晓得不过是两日的功夫,天气忽然就转凉,不晓得哪里吹来的一股子寒气,大家一夜间就在家里烧起了火盆子,又换了秋衣。   周梨只庆幸白亦初衣裳被子都是带齐全了的,并没有嫌麻烦图个轻松,像是有的考生一般,只随意带了条毯子和一件换的外袍。   所以倒是不担心他在这里头受凉,更何况他自己也是练家子的,那体质好着呢。   可旁人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第四天就有考生被抬了出来,万幸周梨那巷子里住着的考生们,她都是亲自去交代过,又带着香附莫元夕她们过去帮忙打点。   虽各家也是有小厮书童的,但哪里比得过女子细心。   也是样样家伙什都给他们备齐全了,所以这会儿因受了凉被抬出来的考生里,没有巷子里租住的考生。   周梨是巴不得他们一个个榜上有名,那将来自己这些个院子的名声也就越来越响亮,甚至都能直接改名叫做状元巷了。   那时候涨价也好,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而这些天里,历史又开始重现来,街头巷尾,都在赌今年的榜首花落谁家。   也不知白亦初人气则就忽然一下这样高,又或许这千千万万考生里,只有他能和那林清羽一较高下,以至于他的讨论量也只高不低。   周梨实在闲不住,除了去陈家那边,自己的铺子里也要去逛一圈,得了空闲还去码头上,找那王洛清。   方晓得王洛清和她爹王掌柜,也是在白亦初头上压了不少银子。   只拉着周梨说,“我那堂兄也是压了不少,不过是在那林大才子的头上。”   周梨忽然有些后悔来找她,平白无故又在头上添了些压了。   实在是王家压的银钱不小啊。   但这还不算完,紧接着他从小狮子那里得知,周边勾栏院的姐姐们,也压了白亦初,城北那边,好些人也是凑热闹。   除了云众山他们瓦市里那伙人之外,租种着周梨那三十亩良田的十方州人也在压。   这可把她急得满嘴的泡,等那日白亦初从考场里出来,她上嘴唇都给肿起来了。   叫白亦初知晓了缘由,也是笑了她一回,又叫家里人多做些清火的菜食给她。   只不过周梨也没得空闲,自打当初柳相惜病了之后,此后只要他们从考场出来,自己都要过去张罗这饭食。   确定都没事后,这才能安心,就怕再出柳相惜从前那样的例子。   到时候可不见得哪个都同那柳相惜一般能死而复生。   这个时候她也不去问谁考得如何,只叫大家都安心休息,把这段日的瞌睡都给补回来。   白亦初也是像那年一般,睡了一天一夜才起来在院中舒展筋骨。   然后便去书院里。   挈炆今年也参考了,他在这仕途方面是没有志向的,不过只是想着云长先生的那点念想,就是指望武庚书院能再有从前的辉煌,把压力都放在白亦初一个人的身上,终究是不妥当,因此才来参加。   他榜首或是前五十都不敢想,只要能进入这前三百名就是菩萨保佑了。   除了他二人之外,书院还有几个学生也参考,如今大家聚在一起,自然是要一一同云长先生回报各自的卷子。   然后接下来就是等着消息。   这段日子对于考生们来说,最是难熬的,那已经知道无望的尚且还好,就是那些不上不下的最是难,既盼着上榜,又怕没上,整日都好似在那油锅里煎熬一般难受得很。   眼见着又过了几日,这些天一直都是阴雨连天,眼见着天色暗了下来,到处都灰蒙蒙的一片,加上寒气也重了几分,周梨只叫林冲这里收拾着关门,将剩下的菜送到灶神庙去。   她也到周秀珠铺子里催促,“早些关了门吧,这天下雨路又滑,等会儿让香附给你送去,你到后头烤火去。”   说着便给周秀珠收拾铺子前面的那些个小件。   这才收拾好,姐妹二人将铺面的板子给关了,忽见外面的雨里跑来一个人,那伞一挪开,周梨便见着是柳相惜,“怎过来了?”这些日子,他才考试出来,周梨也没叫他去铺子里。   因此好奇他所来何事。   没曾想,他竟然是来找白亦初的。   但白亦初今日去了当铺还没回来,周梨只喊他进来等,他却辞了去,说去直接去当铺,搞得急火急燎的。   周梨疑惑,又见着雨势越来越大,便喊了林冲赶车送他去,然后再绕道去灶神庙里。   这几日灶神庙里的几个老乞丐都接二连三走了,留下那帮年轻娃儿心情也不好,小乞丐也不常过来,所以周梨便叫林冲去送。   又说林冲赶车追上柳相惜,喊来他上来,一路送去当铺里,便去灶神庙,只留了话,叫白亦初等晚些,自己到时候来接他。   而这柳相惜见了白亦初,只简单寒暄过后,便同他说道:“我今日出了一趟门,听着几个十方州口音的人,要在放榜那日撒钱。”   放榜的时候,那些个榜上有名的自然是欢喜,撒钱的不在少数,但那都是在自家的门前。   而这些人却是要在榜下。   今年还不比往年,考生这样多,进考场排队那日大家已经看过大世面了。只怕放榜那日更是夸张,更何况那时候也不似进考场一般规规矩矩的排队。   若有人撒钱,那是万万使不得的。这样一来,大家去哄抢银钱,弯腰捡起的人,少不得是要被推到,极其容易发生踩踏事件。   因此白亦初和宋晚亭听得这话,也是皱起眉头来,“可是认出了样貌?”   柳相惜也是个办事妥当的,只马上从袖子里拿出几个画卷来,“回了去,我立马就把他们的样貌给描了出来。”又说自己没有直接去报官,只因那几个人提了一句,若是白亦初没得榜首,还要不要继续冠他的名字撒。   而且还相当聪明,打算这几日就寻迹本地的人来帮忙撒铜板。   正是这样,他才十分关忧此事,不然他自来是个不爱管闲事的人。心里一直挂记着周梨,当然是巴不得白亦初榜上有名出息。   但是没想到,竟然是有人要害白亦初,还要垫上无辜人的性命。   这是要将白亦初给从榜上拉下来啊!试想若是真有人当场撒钱,还自称是周家找来的,那到时候出了人命,只怕还不止一条,全都要叫周家和白亦初背。   周家难逃一劫不说,白亦初这榜上的名字,怕也会因此受到影响。   白亦初一听的这话,眉头也是皱了起来,当即朝柳相惜作揖拜谢,便要拿这几个人的画卷去报官。   柳相惜见此,“我同你一并去,还能做个认证。”   他这样相帮,白亦初心中深受感动,却不知柳相惜打的却是他那媳妇的主意。   也好在等了没多久,林冲就来了,一行人直接去了衙门里。   但也不敢叫家里知道,只叮嘱着林冲帮忙瞒着。   晚上回去周梨问起柳相惜找他何事,白亦初也只扯着谎,说是卷子的问题。   周梨也没多疑。   哪里晓得第二天中午,周梨一向最熟悉的那个小乞丐萝卜崽就找来了,“阿梨姐,今儿有几个十方州人来找,给我们哥几个体面衣裳 ,叫我们放榜那日去人堆里撒钱去,就喊着说是白公子和你的   意思。”   只不过他觉得不对劲,且不说这样容易出现踩踏事件,真有这样的好事,周梨都会直接找自己,或是阿平哥那边帮忙,怎么可能找几个十方州人来呢?   于是觉得不对劲,嘴上应着,喊了人跟着那几个十方州的人,自己则跑来同周梨说。   这就是害人性命,害的还不止是自家,还不晓得那日多少无辜人呢!如此事关性命,周梨也等不得白亦初回来,直接就领了萝卜崽去衙门里报官。   不想接这案子的,竟吴同知,听闻后急忙拿出昨晚白亦初和柳相惜拿来的几个画卷同萝卜崽辨认,“可是这几个人?”   萝卜崽一看衙门里有他们的画卷,顿时震惊起来:“莫不是惯犯?就他们几个,我不放心,喊了人跟在他们身后,自己跑来问阿梨姐。”   吴同知却是哈哈笑起来,笑完了才同周梨说,“你两个着实是胡闹得很,但凡在家里商量好了,就能直接将这几个混账给绑来。”   周梨不解,不过看着这画卷上的画风,略有些熟悉的样子,只是一时半会也想不起在何处看到过。   却听得吴同知说起昨晚白亦初和柳相惜来报案的事情。   周梨不免是有些吃惊,也难怪自己看着那画卷熟悉,今儿白亦初又说有事要出去,只怕就是访这几个人。   当下吴同知那边也是知会了下头的衙役,只打发了两个班的人,跟着萝卜崽去拿人。   又将此事和陈大人那头给禀了去。   也是巧,白亦初和那柳相惜两个刚暗自访到这几个十方州人的下落,正要去动手,不想衙门里的人也来了。   看到萝卜崽,白亦初只觉得疑惑不已,忙朝他问:“你如何在这里?这些衙役又是怎么回事?”   萝卜崽方又与他说,这些人找到自己和几个兄弟,要帮忙代托撒钱,自己觉得奇怪,就去找了周梨。   白亦初和柳相惜这里一听,一时担心起来,“如此说来,阿梨是晓得了?”   “阿梨姐就在衙门里等着呢!”萝卜崽说着,又怪白亦初:“阿初哥你也真是的,这样大的事情,竟将阿梨姐瞒着,你回去仔细你的皮吧。”   周梨倒是不会扒他皮,但必然是要被说一顿,逃不得了。白亦初只苦笑,但也没忘记萝卜崽这次帮了大忙,只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这次你得了大功劳,回头找你阿梨姐要好处去。”   萝卜崽却道:“你也欠了我们人情呢,你怎不给我们好处?”   白亦初只展开双臂,露出那清风两袖,“我一个赘婿,身上半个子儿都没有,能给你什么好处?即便红口白牙许诺了,你怕又不信。” 第58章   于是得了萝卜崽几个兄弟的鄙夷眼神, 萝卜崽更是一副恨铁不成钢:“阿初哥你也别拿这赘婿做挡箭牌,到底是你自己不努力。”说罢,只瞥了他身后一般高大, 却看起来比他单薄许多的柳相惜:“你看人家柳公子,考试前还去阿梨姐的店里做账房,你自己不努力, 连分私房钱都不会赚,怎还一副得意样子?”   这话不免是叫白亦初身后的柳相惜忍不住低笑起来。   白亦初瞪了萝卜崽一眼,听得柳相惜的笑声,也是回头看朝他,“你这样努力作甚?你又不缺吃少穿的。”   柳相惜自然是不会同他说,自己跑去云记做账房,打的是什么主意。只露出个姑且算得上憨厚的笑容, “那不是在院子里闷坏了么?出去又没什么朋友, 倒不如去那铺子里做个账房,还能同人打交道。”   这说法好像也是无懈可击的。   眼见着衙门里的人将那几个十方州的人带走,白亦初他们这里也一起跟着去衙门里。   吴同知那里也是连夜审了这几个人,都是不禁吓的,不过才搬了夹子上来,就给他们吓得不轻,那胆子小的见着同伴被夹了手指, 哭天喊地好似那屠宰场里被宰的猪一般惨叫, 只瑟瑟发抖,一面磕着头求饶:“青天大老爷,我招, 我什么都招!”   他那同伴虽是有心阻止,奈何这会儿都疼得死去活来, 如何阻拦?   只能眼睁睁见这人给招了去。   其实早听说这些人的十方州的,白亦初下意识就想到了那林清羽。加上那宋晚亭和林清羽从前被合称为清风双杰,算是熟悉的。   只说这林清羽虽是一心读那圣贤书,并没有个钻营之心,但他林家发家发迹走的其实并不是正道,所以那家里头,难免是有几个遗传了祖上的歪风邪门来。   早前就有林家的仆人自作主张,险些害了林清羽。   果不其然,这会儿一审,便问了出来。   几人的确是受了林家人的托付,还是这林清羽的小叔林三爷。   这林三爷自来就是个玩世不恭的子弟,正道的事情一概不沾,那歪门邪道的事情,却是染了个遍儿。   如今他听得白亦初一个乡下来的赘婿和自家的天之骄子侄儿一争这榜首,自然是不悦。   心道白亦初算得个什么玩意儿?就自作聪明地想了这个法子,不但是要毁掉白亦初,也要毁了周家去。   这样的招式,起先他在生意上,也用来害过对家,使得人家那才开张就火爆的店子,就这样在他的暗算下出了人命。   只是到此前,大家都当是那意外,所以店家没法子只关了门赔钱,自己还蹲了大狱。   哪里晓得这会儿审这几个十方州的人,竟然是连带着这桩案子也给审问了出来,倒是还了店家一个清白之身。   可怜人已经在大牢里白白蹲了个三五年,妻离子散。   又说吴同知连夜熬审这桩案子,一来是事关科举,二来又晓得陈大人和这公孙大人不知是为何,总是对周家的事情十分上心。   当初这周家倒是把自己一个儿子送了进去,但他倒是没记在心上,反正儿子多,又只是一个庶子罢了。   犯不着和他们计较这些。   后来又听得他一个小妾所言,说是周家奇怪得很,和他们交好的官员,一个个都是那芝麻开花节节高,扶摇直上去了。   那公孙曜如此,陈通判也是成了这芦州的知府。   所以对于这桩事关周家的案子,也是十分尽心尽力,不想竟然意外得了一桩冤案,给人还了清白不说,这也是要写到自己功绩簿上的,那到时候往上升迁,这功绩簿上也好看了许多。   果然,周家的事情办公正了,真是有好运气啊。   于是既不困了,也不着急回家找美妾了,只高高兴兴熬夜将这桩案子安排,当晚就找了可信的衙役来,只拿了自己这里盖了衙门大红章子的信,叮嘱他们天亮以后就务必快马加鞭赶往十方州,快快同那边的衙门交涉,把这林家三爷给拿下来。   又想林家虽是十方州第一富贾之家,那十方州衙门向来有银钱紧张,如今得了这桩案子,正好理所应当罚林家不少银子充公,美得很。   那十方州衙门就没有不配合的道理了。   一时心里美滋滋的,看着周梨白亦初都是十分的亲切,本想学着陈大人说,叫他们常去家里走动。   不过转头一想,自己家里都是些妾室庶人,好像去了也没什么家眷招待他们,于是也就说了几句客气话。   这半宿也不白忙活,周梨他们一行人从衙门里出来,想着大家因这桩案子,连个晚饭都没吃,当下便和白亦初商议,于是邀着柳相惜和萝卜崽他们一众人去家里吃饭,权当是夜宵了。   那头林冲早就麻利地跑回去,只喊他女人何娘子和金桂兰那里准备了饭菜。   这厢一行人到周家这边,只将饭菜都给搬到了铺子这边来,摆了一个大桌子,大家一起吃饭,桌上自是少不得讨论这桩案子的。   周秀珠和元氏忧心周梨和白亦初,也是没睡,因实在担心,这会儿也是到这来听他们说个始末脉络。   得晓得人都被查了,那元氏万分庆幸,少不得同从前一般   说,“必然是老爷夫人在底下保佑的,等到这过几天十月初一烧寒衣,多给老爷和夫人烧些银钱,再置办几个丫鬟小厮一起烧下去。”   周秀珠连忙附和,“该是这样的。”又说自己那头,也买些大房大屋烧去给爹娘住。   周梨在一头听了,忍不住和白亦初交头接耳地说,“这些东西真要能叫我爹娘收到,怕是他们都不乐意去投胎转世了,只在下头享福,做万世的老爷夫人了。”   白亦初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竟然认真地同周梨说:“若真这样有用,我倒该提前给自己烧点银钱下去,请岳父岳母暂代保管,往后下去了,便直接做个天下第一的富贾。”   周梨见他竟然那般认真神态,忍不住低笑出声来,拿叫踹了他一回,“做你的美梦去,要真如此,这世间哪个还愿意在钱庄存钱,只直接都换成纸钱烧到下面去了。”   他们的对面是柳相惜,看似和萝卜崽几个在说话,然而那目光一直都关注着周梨这里,只见她和白亦初两人说悄悄话,又有许多小动作,忽然有些怅然若失。   不禁也疑惑,自己真的还会有机会么?他们这样要好,白亦初怕是往后真出息了,也不见得会做那等忘恩负义之辈。   这一顿饭,倒是吃了许久,后来还是元氏给周梨她爹娘上香回来,见时辰不早,才催促着他们。   又喊了林冲送柳相惜回弘文馆那边去,只是回头看着萝卜崽几个,想着养他们长大的几个老乞丐都不在了,如今回了那灶神庙去,且不说那边冷冷湿湿的,便是望着那伤心地,不免也是要挂念起老乞丐们来。   便和周梨商议,“这么晚了,又下着雨,天寒地冻的,不叫萝卜崽他们回去了,等我把隔壁收拾出来,叫他们几个在那边歇着,你看如何?”   她说的那边,正是卫家手里买来的院子。   那头除了香附和殷十三娘之外,旁的地方都是空着的。   周梨本意是想留他们在家里了的,都是十四五岁的小少年郎,老乞丐们在的时候,还能管着他们,不走上邪路去。   这以后没了老乞丐的管教,谁晓得又是什么光景呢?反正眼下是人品端正的,又是仗义孩子,想着白亦初身边也不能没个小厮,家里也不单只是女仆。   左右往后都要去牙行挑人,却不见得又能马上得到那合心意的,不如将他们几个留在家里。   毕竟是眼看着长大的。   就是不晓得他们这样自由惯了,愿意否?   这会儿听到元氏的话,便道:“好,只不过那边的房屋都空闲着,屋子里怕是有些冷的,一会儿烧个火盆子进去。”   元氏也是这般打算的,既然留了人住下,自然是要好生待着的。   一边又催促周梨白亦初快些睡觉,自己和周秀珠这里自会安排,更何况香附他们也还没睡。   闹了这样半宿,周梨想着明日也不要叫他们辛苦了,只叮嘱着,“一会儿林冲大哥回来,只叫他好生休息,明日别去买菜了,铺子也晚些开,后日就休息。”   元氏只应了。   不过周梨也没能如愿睡个懒觉。   第二天一早,是月桂和莫元夕起来开的铺子门。   没多会儿,那林清羽就携礼上来道歉。   显然他也是一早才得知了他小叔林三爷意欲陷害白亦初的事情,到底也是个光明磊落之人,是一刻也等不到,所以这早早就过来朝白亦初道歉。   白亦初一个习武之人,便是熬个几夜都没什么,更何况这才不过是半晚上呢!所以整个人看起来倒也是精神抖擞的。   本来也是个相貌俊美的儿郎,正是那诗里说的公子世无双,周梨又十分上心他的衣衫着装,所以如今站出来,也是没有人能把他同赘婿、乡下小子这样的形象联想到一起来。   当下和这衣衫华贵气质清隽的林清羽站在一起,对方反而叫他给比了下去。   到底叫人总是拿他和自己相提并论,所以林清羽也是远远见过白亦初几次,就是一种很强的直觉,他一直以来都觉得白亦初非那池中之鱼。   也正是这样,从未想过要同白亦初结仇或是起什么因果。   但却是没有想到,这千防万防的,没有料到三叔那里又犯了糊涂。这次可好,这芦州的官员可比不得十方州那些浑水摸鱼的。   有了公孙大人做表率,一个个也不徇私,这次便是三叔免去了那牢狱之灾,怕是林家也要伤筋动骨了。   他这一时,也不知是怪自己不够努力,叫三叔慌了神竟然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还是就怪三叔一直以来都心术不正,如何也不愿意改了去。   如今见白亦初如此丰神俊面,也是回过神来,朝他打躬作揖,又满怀歉意,“白公子,此番之事,虽未对你同周家造成伤害,但的确是我林家之过,我也晓得如今不管任何言语,也不可能轻松得你们的原谅。然此事到底因我而起,此番实在对不住了!”   白亦初原本是将那脸冷着的,只是见他也算是个知礼识明之人,又如此低三下四,自己到没有借口发难,说上他一两句不是了。   最后也只道:“此事衙门那边也查清楚了,的确是与林公子无关,我们自也不是那蛮不讲理之人,不会怪罪到林公子的身上。只不过既是犯了案子,便要遵循朝廷的律例,林三爷那里要如何,不是我们说什么就能了事,到底要看衙门里如何判决。”   所以如果林清羽只是来道歉,那倒还好说,可如果要替那林三爷说情,还是免了。   林清羽也不是那愚笨之人,哪里还不懂白亦初的意思,当下只朝他作了几个揖,只让随从将歉礼给备上。   白亦初也没阻拦,更没有留他。   倒是元氏闻讯赶出来,只见着那桌上的备礼,“要他们这些作甚?难不成想着拿这些东西就来免了这罪不是?”又说周家如今不缺他们这三瓜两枣的。   白亦初见元氏上了火气,便笑着安慰道:“为何不要?他们害自己又不是假的,只不过是咱运气修得好,又得岳父岳母在天之灵保佑,躲了这一劫去。”总不能对方没害着,这就不算罪过吧?   所以这东西收得理所应当。   元氏叫他这样一说,也没二话了,只没好气道:“你什么时候跟阿梨一般,学得这样伶牙俐齿的?”   一头只叫月桂将东西都收起来。   回头等周梨起来,白亦初便同这林清羽道歉之事,“他倒还算是拎得起,奈何家风终究是不正,要我说就这样不管一管,往后他就算真的出息了,只怕也要叫家里人给拖累了去。”   周梨见他竟还替人操心起来,不禁好笑道:“各人的命罢了,你要这样说,叫家人拖累了去的,又何止是他呢?”   可不是嘛,当铺里的宋晚亭不就是个例子。   这也叫周梨想起来了他那个妹子。他母亲如今倒是没了音讯,早前给人做了妾,因从前是官宦家的正室妻子,所以叫那富商老爷带着出门去招摇了一阵子。   后来却是没了动静,听人说到底是人老珠黄,那新鲜劲儿过了,叫富商给转手送了人去。   不禁朝白亦初问起此事来。   白亦初回着:“我几乎都在书院里,如何知晓之下?不过当初他母亲妹妹弃他而去,又为了那锦衣玉食抛了这脸面自尊,怕是他心中有怨,不会再管了。”   又说他们这些个大家族里的子弟们,看着是鲜光体面,然而其实这私底下里,哪里有什么亲情可说?薄凉得很。   所以白亦初怀疑,他对那母亲多半是恨还要多一些的。   而且宋晚亭不喜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事儿,白亦初这里自然也是叮嘱着周梨,“我看他也是个恩怨分明之人,你也就莫要去管这些事情了。更何况如今他手里也不是没有多余的银钱,却没有去管他母亲和妹妹,怕是心里有旁的打算。”   周梨连连点头,“我晓得。”她觉得白亦初真的是想多了,自己怎么可能跑去赎他妹妹和母亲?   赎了一个花慧,这教训还不够么?   两人正说着话,那萝卜崽几个在她家里吃了早饭,正来道谢告辞,“长了这么大,头一次睡了这样舒坦的床铺,只不过我们身上脏,到底给你们弄脏了,早早我们就洗了出来,晾在院子里头,若是没得太阳,得拿到灶房去烘烤,以免发霉了。”又道还白吃了周家一顿早饭,那什么好处他们也不要了,只不过周梨这里有什么不要的边角料,仍旧送他们便好。   周梨见他几个要走,只招手示意他们坐下,然后看了白亦初一眼,“昨儿我们商议过了,你们要是愿意,往后便在我家这头住下,每月我给你们使几个小钱花,余下的过年再给你们。”   萝卜崽几人有些诧异,只面面相觑,看着各人身上那破衣烂衫的,很是茫然。   明显是没有想到周梨会要留他们下来。   他们这几个小哥们都一向以萝卜崽马首是瞻,如今也没了个主意,最后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萝卜崽这一   时也没法做决定,“阿梨姐,可这,我们也没什么个手艺,便是赶车也不会。”   “这有什么要紧的,只要你们愿意学,正是个好年纪,什么学不来的?更何况这马上就要冬天了,以往有你爷爷们安排你们,我倒也不担心,如今他们都走了,我既是怕你们不会过日子,这冬日里冻死在灶神庙里;二来又怕你们没个人管束,走上歪路去。”所以周梨这言下之意,他们要留下来,往后也是要听她的约束。   萝卜崽倒是想留下来,居无定所虽是自由自在,但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也艰难。   但他不知道旁的兄弟们如何想的,便同周梨和白亦初说道:“我是万分谢谢你们的偏爱之心,只不过这事儿,也不是单我一个人,我们得好好商议,若是都能收了心,安定下来,是再好不过。若是我们拿不定主意,还是想到处奔走,也就不来,免得往后给你们平添麻烦。”   这话倒也有理的,周梨更没想着叫他们马上答应,只笑道:“应该的,好生商议着,回头答复我。”   几人这才起身朝他们道谢,出了铺子去。   一路朝着灶神庙那边去,其中一个小些年纪的见哥哥们都不言语,便道:“我觉得还好,以后不用上街讨饭,冬日里还有棉衣穿,阿梨姐还说会给我们钱,到时候有了钱,咱们就再把爷爷们挖出来,给他们换上好棺材。”   说起几个乞丐爷爷,他们兄弟几个一时都有些伤感难过。   萝卜头想了想,也道:“是了,我们年纪还小,这样漂泊一辈子终究不是前途,爷爷他们是没有法子,被人断了路,只能沿街乞讨。更何况阿梨姐他们什么人品,我们比谁都清楚,待我们又好,以后就算真有心找户人家卖身,怕也难遇这样的主人家了。”   几个兄弟听了,皆是颔首,其中一个便率先道:“既如此,我们还想什么,早日到周家,也早日能拿到钱,指不定这十月初一,还能给爷爷们烧寒衣呢!”   一个又说:“是了,爷爷们在世上活着,一件像样的好衣裳都没有,等咱们有了工钱,就给他们买衣裳,也像是周夫人说的那般,再给他们买媳妇买丫头伺候。”   众人一听,哄然大笑,只说不正经,然后几个商议着,去灶神庙里收了自己的破衣烂衫,便就回头到周家来。   周梨没有想到他们这短短时间就做了决定,不过也欢喜,还以为要多等两日呢!只同他们签了契约。   萝卜崽几个也没有什么要求,就是提前这个月的月钱给他们。   周梨疑惑,“要做什么使?可是外头碰坏了人家的东西要赔?”不怪她这样想,实在是早几年的时候萝卜崽他们顽皮,不小心碰倒了人家的摊子,被拽住赔了些钱。   还是周梨给拿的。   几人摇头,年纪最小,一直惦记着给爷爷们买棺材的小一说:“马上十月初一了,我们要给爷爷们买寒衣。”   周梨一听笑了,一旁的元氏也道:“好孩子们,这要几个钱,我这里一并给你们订了,回头你们自己拿着去坟上烧。”   几人一听,觉得好过意不去,心里便想往后要多勤快,眼里有活,才不枉周家对他们的好。   如此他四个人都留了下来,萝卜崽年纪最大,也算是个机灵的,又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便叫他跟在白亦初身边做个小厮。   至于小一年纪最小,叫他陪着安之,等过两年安之读书了,他便做安之的书童。   再有就是山药跟六爻。   山药打发到云记那边去,六爻跟在莫元夕身边。   不过当下周梨也不要叫他们做什么闲杂事情,只喊他们得了空,都用来学认字,这是一等一最重要的事情了。   如此小厮倒是落实了,就是唯独缺几个丫鬟。   可是她一提要买,元氏周秀珠都给拒绝了,只说她们不是什么千金之躯,哪里享得了这福?   于是周梨好说歹说,才同意给若素那里买一个回来。   周梨便去和正方脸说。   给她挑的那会梳妆打扮的丫鬟还没找着,倒是先得了个九岁的小丫鬟回来,卖的也是死契。   苦命人,爹娘都病没了,倒是有祖父祖母,却因嫌她是个丫头片子,往后也是旁人家的,所以何必花粮食白养她?倒不如提前给卖了换银子更干净利落。   周梨让若素给她重新取了个新名字。若素如今也是十一岁的大姑娘了,早就将千字文背了个滚瓜烂熟,另外又七七八八看了不少书,肚子里到底是有些墨水的,同自己这个小丫鬟取了名字,唤作阿荣。   只意欲这苦命阿荣的命运从此改名后由枯转荣。   家里一下多了这许多人,大抵又因为他们年纪正好,原本还算是安静的院子,也是变得热闹了起来。   萝卜崽他们几个仍旧住在卫家那边,阿荣和月桂一起住在周家原来旧院子这边的后院倒座里。   什么被褥都是现成的,唯独他们个个进门时都是破衣烂衫,鞋子也没有一双好的,周秀珠那边也忙不过来,周梨便领了殷十三娘去那成衣店里,给买了秋衣回来,至于这冬裳棉袄,则是自己称了了棉花回来,家里的女人们得空了帮他们缝。   这些个孩子也是知恩图报的,见着月桂金桂兰他们帮忙缝衣裳,手上的活也都做些。   转眼过了几日,便是放榜的日子了。   虽十方州那边还没个消息传来,但因有这林三爷坏心眼的手段,衙门里今年也是格外地小心,就怕出现类似的事情,到时候真发生踩踏,那他们这头上的乌纱帽即便是保得住,怕也是吃不少苦头的。   于是只打发了好几班的衙役到广场上站岗,维持着秩序。   白亦初本是没有打算去的,可放榜的前一日,小狮子和挈炆就来了周家这里,这等明日开榜就过去。   周梨见此,便喊了林冲去跑一趟,在广场对面那茶楼里提前给他们临窗订了个位置,虽是不能一眼看到榜单,但却是正对着广场,到时候那谁在榜上,下面自有人在那边报。   一下便能知晓,何须去那千千万万人里面挤呢!   也是她运气好,按理这个时候是难订位置了,更何况是那临窗的,然而却因这放榜的日子到了,茶楼里也有心赚这几个快钱,便将价格给提了上去。   也是如此,一下难住   了不少囊中羞涩之人。   周梨虽是比平日里多付了些银钱,但得了个好位置,心里还是欢喜的。   又想果然还是要多挣钱,不然遇到这样的事情,都要精打细算。   虽不知这榜首是否靠谱,但是大家始终都相信白亦初必然是榜上有名的,所以一家子也是早早就在家里张罗,给报子的红包也都准备了不少。   白亦初他们也一早吃了早膳就过去,周梨这里在家中也紧张地等着消息。   萝卜崽如今是白亦初的小厮,倒是尽心尽力得很,等着几个公子在茶楼里坐下,茶水点心都备好了,自己便同白亦初说了一声,下楼去广场上。   他最开始认的几个字,不是他这名,反而是白亦初三个字,就盼望着今日放榜,自己能在榜上将白亦初的名字认出来。   后来又才学了什么榜首第二等等,最后才是自己的名字和兄弟们的名字,然后才去学旁的。   见着小一的名字加起来,总共才四个笔画,又好写,便埋怨起已经下地了的爷爷,当初怎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   只叫萝卜多好啊,为何还要加一个崽在上头,笔画还这样多。   不过抱怨归抱怨,他还是十分喜欢这个名字,毕竟是爷爷给他留下的唯一东西了。   当然是珍爱的。   他瘦小伶俐,好似个窜天猴子一样,一下就没入人群里。白亦初他们几个坐在窗前,眼睁睁就看着萝卜崽那小小的身影淹没在其中,好生担忧。   小狮子更是站起来,大半个身子更是直接探了出去,“他怎么跑得如此之快,比牛角叔的双喜都跑得快。”   他口中的牛角叔正是当初在瓦市上带猴子卖艺的那中年人,不过从前那只猴子早就已经寿寝正终,如今他虽没在瓦市做这一行,也同云众山他们一起去东海,但仍旧喜欢猴子,养了一只取名叫做双喜。   小狮子尤为喜欢,加上如今武庚书院学生多,云长先生管不过来,他便总是偷偷带着吃的出去,找双喜玩儿。   挈炆见他那胖乎乎的身体,直接将大半个窗户都给挡了过去,挡住视线就算了,还把窗外的光也一并给挡住了,只急得朝白亦初喊,“你倒是快将他拽回来,挡得人家里面的桌子上都分不清楚瓜子跟花生了。”   白亦初见此,只得伸手拽着小狮子的后领子,“你自己什么身胚不知道?往那窗口一站,好似一堵墙,大半个二楼都暗了下来。”   小狮子愤愤不平,“胡说八道,我哪里有那样胖?更何况我听人说,外邦好多人都是这样的身胚,在他们那边,这种才算是英俊呢!你们这种都是成精的树干子。”   “你说的是辽人吧,辽人喜欢摔跤,的确是一个个都壮如大牛。”白亦初笑着说道,一时也开始猜测起这小狮子的身世来。   他是从奶娃娃就在云长先生的手里了,倒不如挈炆那般,是云长先生从瓦市上的人贩子手里买来的。   不过这会儿哪里顾得上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因为窗外楼下的广场上忽然传来躁动声,往外一探,果然是来贴榜了。   这时候但凡是个人,都恨不得长了个长颈鹿的脖子来,好一头伸到榜前去,将那上面的名字名次都看个光整。   只奈何都是凡人之躯,只能垫着脚尖往前瞧。   白亦初忽然也有些紧张起来,无他。只因想到大家如此看好自己,许多银子砸在自己这头上,若是没得这个榜首,怕是要辜负了众人。   反正脸面什么,他倒是不在意,就是心疼这些个银子因为自己就这么打了水漂。   挈炆察觉出他有些紧张,只笑着安慰道:“想来你这榜首是稳了的,不然林三爷何止于用那般下三滥手段呢?”   白亦初死鸭子嘴硬,“你哪只眼睛看出我紧张了?”   挈炆笑起来,只拿手里的折扇往白亦初那在桌面上轻而有节奏空洞的修长手指,“喏,你素来紧张不就是这般的么?”   白亦初猛地收了手,不理会他,只专心看着广场上。   小狮子则一把躲过了挈炆的扇子,“夏天你玩扇子就算了,这会儿都这般冷了,你还拿扇子作甚?”   “自然是搭配衣裳。”挈炆又重新给夺了过来,拿在手里把玩着,“这样是不是觉得我也一表人才。”   老实的小狮子摇着头,“不,我觉得你妖艳又美貌。”   于是那一扇子就毫无意外地落在小狮子的大脑门上去。   小狮子正要反抗,下面忽然又嚷起来,也不知的是谁家的随从,挤得那样凶悍,已经杀到了榜前,看到自家公子的名字,激动得高声大喊起来,“中了中了,公子你中了!”   这一声慷锵有力的声音,顿时将整个茶楼的人都吸引到窗前去。   白亦初他们也亏得是桌子就贴在窗前,不然只怕早就被挤了过去。   挈炆听得这声音,看朝小狮子,“该叫你去看榜才是,就你这狮子吼,别说我和阿初在这楼上能听个清楚,便是家里那头,阿梨他们也能听到。”   小狮子也这样想,奈何现在下去是不可能了,那广场上虽是有衙役维持秩序,可现在想插一根针进去都没缝隙,更别说是自己这么大一个人了。   又看朝挈炆,只见他一副漫不经心的,“你也参考了,你不紧张么?”   “有什么可紧张的?我不过比阿初大一岁,今年也才十七罢了,没考上明年再考。”反正他又不追求什么榜首。   这心态的确不错。   旁边几个考生听了,也觉得这仁兄心态好得很。   然而就大家七嘴八舌,都紧张地等着下头的消息时候,人群里又有人喊,“中了中了!”   这样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却没人呼名唤姓地喊,都只晓得喊‘公子中了。’   然后在这一声声公子中了中,白亦初好像听到了萝卜崽的声音,于是寻着那声音望去,只见人海茫茫中,萝卜崽举着一只鞋子朝他这茶楼的窗口挥手大喊,“公子你中了,你中了!”   挈炆和小狮子寻迹着白亦初的目光看过去,也瞧见了鞋子都挤掉了的萝卜崽,只好奇他在这么拥挤的环境下,怎么弯腰把鞋子捡起来的?   不过更好奇,“他倒是说你第几啊!”光喊个中了,实在是急死人。   然挈炆这话音才落,又听得萝卜崽喊:“挈炆公子你也中了。”   一旁等待结果的考生们并不知道白亦初就是那个被大家与林清羽相提并论的赘婿乡下崽,只听着他们家的小厮说两人都中了,纷纷过来道喜,然后满怀期待地等着自家的人来也朝自己喊一声‘公子中了’。   萝卜崽这十几年的市井也是没有白混,明明看着他还在那人群中央,哪里晓得转头的功夫,他竟然就挤出了广场,这会儿也把鞋子穿上了,咚咚跑上楼来,一把拽起白亦初,“公子快回家去。”一头又同挈炆说,“挈炆公子你一百九十八名,也是极好的。”   挈炆和小狮子见此,哪里还不懂,他不说白亦初排在第几,又要拉起往家里去,这榜首怕是十拿九稳的了。   于是两人也不多问,只同那些朝他们道喜的人纷纷拱手道谢,一起同白亦初和小狮子下楼,往家里去了。   然而才到自家这条街上,就见着好几拨报子朝周家那方向去,这几年性格也开朗了不少的挈炆见此,只笑得嘴角都要裂到了耳根,“阿初你出息了,如此我这些银子也没有打水漂,回头我高低得同你买个十两银子的砚台才是。”   小狮子也在他头上压了好些钱,如今也是兴高采烈的,一边说着挈炆守财奴好抠门。   果不其然,还没到周家那里,已是听到那头传来的鞭炮声响,几人不由得顿住脚步,叫萝卜崽上去探一探。   萝卜崽也兴奋得很,有种与有荣焉的欢喜,飞快地跑了去,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回来,“咱怕是得走后门,别说是门口,就是铺子里都挤满了人,好几个报子还在门口等着挤进去呢!”   白亦初倒吸了一口冷气,当机立断:“那走后门。”   又十分庆幸好在雇了萝卜崽他们几个,不然现在家里该忙成个什么样子了,给人添茶递水的人手都不够。   他们几个绕到了后门,却是敲了几下都没个回应,便晓得怕是都在前面招待客人,那头又吵闹,炮仗声音不止,如何能听得到?   于是白亦初脚下一蹬,便翻上墙头去,同大家开了门。   小狮子只哈哈取笑:“你倒是第一个翻墙进自己家门的乡试榜   首了。会试你也要发大力,到时候也就个三元人了。”若是运气再好,殿试叫天子老爷点了,那就是三元及第了。   试想这状元不少,然这三元及第的状元屈指可数。   几人说笑着,只穿过了那两侧都种满了菜的长廊,便到了前院里去。   早就听得这里人声鼎沸,却没想到竟有不少女眷在这里。   有认得的王家母女,又有陈家夫人和小姐,还有不少面生的。   “咱们榜首公怎从后门来了?”几人见了白亦初,只上前道谢,陈夫人只将他做晚辈看待,如同自己的侄儿一般,拉起就要往前头去,“可怜阿梨了,这会儿忙得脚不沾地,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跑来祝贺,你快些去,也好替她分担个一二。” 第59章   又说后院这里, 帮他代招呼着。   白亦初这才与挈炆他们一起到了前头去,只见铺子里挤满了人,六七个报子挨着一张桌子坐, 另外那认识或是不认识的更是多了去,板凳都已经延升到了街面上去。   周梨元氏都在人群里忙着,压根就顾不得旁的。   白亦初倒是撞见了正方脸。   正方脸红光满面的, 好似这中了榜首的是他自个儿一般,见了白亦初只欢喜地拉起他,“好兄弟,你实在是真出息,快些到前儿去,好些就等着你打招呼,不见着你就不愿意去酒楼里吃饭, 这样堵下去, 街上可就不通畅了。”   有了那年的经验,周梨怎么可能在家中安席道谢众人?所以早在租了自家楼院开酒楼的那几个外乡掌柜手里订了宴席。   只不过她自己也没个数,到底会来多少客人,因此便订的流水。   那头却是如何也不要她的银钱,说这酒楼本就是她自家的产业,如今她的小夫君中了榜首,本就该要去庆贺的。   但是这是流水席啊, 来来去去的, 不知道要吃去多少呢!周梨怎么可能那样黑心肠,真就叫人家请客了?   所以她早前也没闲着,跑到各处的市场上, 不管是蔬菜或是肉,还是那水产, 都一一订了不少,叫人家直接送到那酒楼里去。   那里头的两个掌柜见阻止不得,也就用心叫厨子们做菜,每一盘又十分有料。   至于酒水也不差,隔壁老叔早便说了,到时候这酒水短缺的,只管找他便是。   眼下唯一的问题就是大家都挤在周家这里,想要瞻仰一眼这榜首公。   “阿平哥你牙行那头不忙么?”白亦初见他在这里,怕是已经忙了好一阵子了,耽搁了他,有些过意不去。   “天大的事情,难道还大得过这头不是?更何况那边同掌柜说了,他也是叮嘱我好生在这边帮忙招呼。”正方脸说着,只将白亦初拉到了大门口去。   然后高声大喊,“大家莫要挤了,咱们榜首公就在这里呢!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所以咱大伙儿也想想,没准自家的娃儿,往后也是这般出息的。”   他这一声喊起,果然大家的目光都朝白亦初看过去。   也是亏得白亦初还能镇定自若地同大家打着招呼,叔啊伯的叫着,倒也是十分亲切,没有一点架子。   于是大家就更兴奋了,只上前问着他读书的秘诀。   挈炆和小狮子在后面挤不过去,索性也在这里帮忙招呼着客人,见白亦初叫这么多双眼睛围观,小狮子不禁啧啧感慨,“看来这做榜首也不好,你瞧和瓦市上的猴子一样,叫这么多人来瞧。”   “这算什么?等中了状元,还要骑马游街,那时候才是千千万万双眼睛盯着瞧呢!”挈炆心说,这眼下权当是叫白亦初提前适应罢了。   而众人瞧见了白亦初,看他气宇轩昂的,又是那等琼姿玉貌,可一点不比被夸上了天的林清羽差。   更有人觉得,白亦初怎么说也是这芦州的本地人,如今夺了芦州的榜首来,怎么都比叫那林清羽一个外州府的人拿了去要好,于是自然是十分高兴,只觉得他是这芦州学子们的榜样,为芦州争了光。   至于各家来道喜送的礼,宽裕的买些像样的礼物,或是直接拿银锭子,不宽裕的提着鸡蛋抱着鸭,反正都是带着一份心意来的。   周梨是顾不上这些,只叫月桂她们张罗,莫元夕那边飞快地记着礼单。   反正这一天都是忙忙碌碌的,她一句话也没顾得上同白亦初说。也不知是白亦初得了榜首还是他们家打发的红包丰厚,那报子竟然有十几个!   也亏得是元氏早前做了准备,不然还要现裁红纸。   到了傍晚些,她早就忙得有些虚脱了,白亦初也是刚才叫一帮学子拽着往酒楼里去。   白亦初那里走了,祝贺的客人们又转到了酒楼里去,她家这里才得了些清净。   但内院里还有一堆女眷,她是半点也不敢闲着,只喝了一口水,润一润那干哑的嗓子,便又去请她们到酒楼。   有马车的自家乘着马车去,没有马车的她家这里相送。   如此又忙到天黑。   元氏可把她心疼得不行,趁着这会儿没人,只从窗户里端了半碗汤给她,又递了一个包子:“快些就着吃了,怕是到了酒楼那边,还要同客人打招呼,你是没得空吃饭的。”   这包子还是她打发了小一去买回来的,她们这些女眷,也借着去如厕的话,跑去厨房慌慌忙忙吃了一两个。   周梨端着汤,大口吃着那包子,有些狼吞虎咽的样子,“实在不行,把这波客人送走,赶紧把门关了,他们自会找到酒楼那边去。”   那边宽敞,又有酒楼帮忙招待,大家也轻松些。   这一回,可比上一次院试来的客人多了,周梨发现这会儿坐下吃东西,两条腿还在打颤颤,也不晓得今日到底是蹿了多少步。   元氏也觉得好,毕竟这会儿都晚饭时候了,大家直接去酒楼里就能吃上饭,也不用专门跑来家里了。   因此只张罗着去关门,叫周梨换了衣裳,赶紧去酒楼那边。   然周梨怎么也没想到,直至子夜十分,仍旧还有客人来祝贺,也好在不算多,酒楼里也多是那还在喝酒的人,怕是今晚要熬到下半夜去了。   她和元氏几人见着女眷们都走得差不多,这里也准备回家去了,然却没见着白亦初,只喊了萝卜崽过来叮嘱,“千万看好你阿初哥他们,不要叫他们多喝了。”   却不大放心,尤其是看着正方脸都喝得通红了脸,便将六爻和山药都喊到跟前来,“你们几个,一会儿困了就在旁边拿椅子搭个铺休息会儿,估摸着客人们差不多要喝完了,你们好瞧着些,别叫大家摔了什么的。”   至于林冲,也是要留下来,这一夜里他和马不知道要在城里跑多少回了。   周梨却是想着他一个人,怕也忙不过来,只叫香附去车行里租了几个伙计和他们的车马,帮忙熬夜送这些个贪杯的客人们。   一样样交托好,已经是子时二刻了,她也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家去,心里却还惦记着,今日人实在多,好些人都没顾得上。   想着那安先生果然也中了,虽是末尾的名次,但到底是上了榜,自己记得中午的时候打发人去祝贺了,这会儿也不大确定贺礼送到没,只问着殷十三娘:“安家那边,没落下吧?”   “没,我亲自送去的。”那会儿大门口已经走不得人了,殷十三娘还是从后门走的呢!   至于柳相惜他们弘文馆那边的院子里,十几个客人,中了四个,这中榜率也算是不小了。   周梨想着他们都非本地人,怕是招呼不过来,早叫了小十一,去将他们全都请到酒楼里来。   这会她们回家,柳相惜他们都还在酒楼里呢!   不过交托了萝卜崽那边安排车辆,阿平哥和林冲也在,她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回了家里,若素带着阿荣和安之,早就给烧了不少热水,这会儿只叫她们这里泡脚洗澡的,收拾完便直接去睡。   只不过周梨惦记着白亦初他们,第二天一早便起来,见家里的马车也回来了,便晓得大家应该都回来了。   殷十三娘那里也起了个大早,“都还在睡着,约莫快天亮才回来的,只怕得睡到晌午去。”   周梨闻言,心想既然是快天亮才来的,那这会儿怕是也才入梦,便道:“叫他们睡吧,各自动静都小些。”一头喊着金桂兰那边,叫熬些醒酒汤等着,再给弘文馆那边的人送去。   自己则往酒楼去。   这边的流水席是早前说好的,办个   三天。   所以她得过去看看短缺什么,早给备齐了,不该叫人家掌柜们出这个钱。   因此也是忙了大半天。   等着她归家来,眼里的疲惫是难掩的,可把元氏心疼不行,“怨我和你姐了,你早要雇人,我们不该拦着你的,这样家里人手多,我也能同你出去奔走着,哪里叫你这样辛苦。”   周梨苦笑,“不说这个了,雇人必然是要雇人的,但也不是当下了,等着这客人们招呼好了,阿初那里将该拜的老师先生都去拜了,也要马上启程去上京那边。”   总不能春闱快到了,才匆匆忙忙去吧?   又实在累,便去屋子里小息一会儿。可没想到这再睁眼,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   她急急忙忙起来,却见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阿荣扫地,见了她只回道:“二姑娘,今儿下午有客来访,夫人和大姑娘在这里招呼了一回,眼下请了她们去酒楼里。”   “公子们呢?”她问着,一面朝着白亦初和挈炆他们的房间看去。   阿荣说道:“您刚休息,他们就都起来了,喝了些醒酒汤,又有人来请,说是书院的几个先生,和陈大人他们都在,也不好耽搁就忙过去了。”   走的时候还叮嘱,不要吵着周梨这里。   周梨有些懊恼,“这算个什么事儿?来了这许多客人,我却蒙头大睡,如何好意思?”   屋子里的若素闻声出来,“小姨你这样忙碌,哪里是我娘她们能比得了的,早上你在外的时候,她们也是睡了回笼觉的,一个个精神十足,倒是你这满脸的疲惫样子,别给自己累坏了。”   周梨的确觉得累,才刚起来就忍不住打着哈欠,朝阿荣使唤着,“你帮我打盆水来,我洗把脸过去酒楼看看。”   阿荣去了,若素劝着,“罢了,家里这会儿也没有马车,你如何过去?本就这样劳累了,还要辛苦两条腿,到了那头怕也没什么精神了,倒不如就在家里安安心心休息。何况我听姨婆和我娘说,再过些日子,你要同小姨父一起去上京,且不说这收拾行李,安排家里各路生意要劳你神,便是那路上车马劳顿,也够你吃一壶了。”   她这样一说,倒是提醒了周梨,不禁叹了口气,只有些懊恼,“早晓得,各处的铺子我该提前安排好的。”如今云记那边又没有妥当的账房,柳相惜如今也上了榜,必然是要一起去往上京的。   于是周梨只又道:“那我洗把脸,吃点东西,继续去休息,这些日子就辛苦你娘和小姨婆他们了。”   若素这才笑道,“那我去同你将饭菜热一热,早前也不晓得你几时醒,一直留着。放在灶上又怕焖坏了本味,我给放到别处呢!”   说罢便去了。   如此周梨也是偷懒了一回,吃过了晚饭,只又去休息。   一觉睡到第二天,这次总算不觉得疲惫了,整个人都感觉精神抖擞的。   这几日都是没空做家里这点卤菜生意了,所以林冲不必到前面柜台去,这会儿只在后面刷着马。   他女人何娘子正在这井边洗衣裳,见了周梨只说道:“昨儿公子们回来得倒是早,说今儿中午和旁的学生们约好了,去各位大人府上拜一拜。”   周梨听了见时间还早,“那既是这样,晚些叫他们,只要赶得及便是。”自己匆匆吃了早膳,喊了殷十三娘一起去找正方脸。   正方脸昨儿也是跟着作陪的,这几日全靠他在外做个管事了,不然就萝卜崽他们,哪里张罗得了这许多场面?   于是便估摸着他也没去牙行,就直接到了他家里去。   果不其然,正方脸这会儿才起来,正吃着早饭,见了周梨来只招呼着她,“我还想着今日是否要过去,你怎么就来了?”   “我吃过了,你们不必管我。”周梨说着,只将妞妞给抱在怀里。一面同正方脸说道:“我想早些去上京,等阿初这里忙完了就启程,云记那边你快些帮我找个可靠账房,各处的房屋,依旧是按照早前说的那样,你来管,余下的铺子里店铺,我这两天也安排好。”   正方脸心说她这走得有些急了,不过转头一想,如今乡试结束,大家都急急忙忙往那上京赶去,她若是晚了半分,怕是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寻一处合心意的房子了。   因此便点头道:“你只管放心去,家里这头我也能帮忙看着。”又想到周梨和陈家的关系好,又说:“陈家那边,你走之前也打个招呼,有他们跟着照应家里,你在上京是不用担心半分。”   周梨也是这样打算的,“是了,回头还是要去陈家那边的。不过云大哥他们这次刚好与我错开,怕是我走之前,也遇不着他们了,我给留几封信,到时候你帮我转给他。”   再有王家那头,也要去走一趟,码头的事情,还要确定好,不然哪里放心?   说了一会儿,正方脸听得今日不必去她家那边,便笑道:“那正好,我去把这银子给取回来。”   周梨这才想起这茬儿,“是了,我也还没去动,晚些时候一道去。”又朝正方脸老娘看去,“老太太这里可是高兴了。”   “我如何不高兴,一个银子能变成两个,啥也不要叫我去做。这都全指望你家阿初,若不是我这要照顾着芹娘母女,是无论如何也要上门去朝他道谢的。”正方脸老娘端着碗,一边吃着饭一边笑眯眯地说。   “说起来,该是我谢你们才是,这几日全靠着阿平哥跟着张罗。我也是仗着大家关系好,不拿自己做外人了,就使劲儿薅他,叫他在我家白做几日的工。”   听得她这话,芹娘也笑起来:“那是他的福气,旁人想免费上你家做工,还没得这机会呢!”   话说是白做了工,可是正方脸这几日也是露够了脸,哪个不晓得他同周家关系亲密?不说现在他能从周家这里得益什么?就说这以后,白亦初只要不犯事儿走歪路,不得个状元,那举人也是稳妥的。   如此,他也是能跟着沾光。   也是知晓这一点,正方脸是忙得心甘情愿的。   何况这一次,他在白亦初头上压了家中所有积蓄,如今都翻了四倍,叫他少干个七八年了。   如此怎么不欢喜?难怪他老娘几乎把笑容焊在脸上了。   两人又说了些个生意上的事情,周梨心里想着这些天一忙,虽和白亦初就住在一个院子里,却总是错过,便匆匆回了家去。   路上不巧又遇着安夫人,她正是出来采办的,也说要过一阵子就去上京。   不过她家人少,所以打算将这边的房屋卖出去,直接搬去上京。   知晓周梨好牙行关系好,所以见了周梨便问起她。   周梨一听她要卖房,连忙笑道:“何必找外人,直接卖了我岂不好?又   不要你等时间,马上我便能同你交易,叫你把银子拿在手里。”   他们家那房屋,虽是在巷子外面,但终归是挨着自己的那些房产,周梨自然是愿意买在手里来的。   安夫人见她想要,自然是欢喜,“那是再好不过了。”   于是又折回去找了正方脸来,估了个两方都不吃亏的价格,这房屋地契就易了主。   安夫人只高兴道:“本以为这不是件容易事,少不得是要等个十天半月的,如今遇着了你,倒是省了我们许多时间。”又问周梨几时启程,好一道?   周梨却是心里没个谱,“若是可以,我恨不得当下就赶紧启程去上京,可我这边许多事情还没有交托。”   安夫人见此,想着周梨手里那么多产业,的确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安排好的,虽有些遗憾,但也道:“无妨的,到了上京,我们再联系。反正这要赶往上京的学生不少,我们同人家一路,也安全得很。”   周梨想着这一阵子怕是没得空去那头,便也是在这里提前做了告别。   才回了家里,却得知弘文馆那边几个中了榜的打发柳相惜过来,这会儿正同白亦初商议着几时去往上京。   周梨都没顾得上同白亦初说两句话,他们便又一起出门去了。   元氏见此,只道:“你们既然是要急着去上京,这几日也不用管各自,你只要将你铺子里的事情都安排好,家里这头有我和你姐姐,你就不用操心。阿初那里,就他拜了各位大人和师长,你这里也该忙完了。”   至于他们的行李什么,到时候她和周秀珠会打点着。   只是这样一来,今年是不能在家里头过年了。   为此大家都是有些遗憾的,但为了求个前途,也为了这个家里的将来,只能如此了。   果然,就如同元氏所讲,大家都忙,白亦初这些天几乎是在外面吃的饭,又要与同窗们招呼,少不得是要喝酒,等回来都已经很晚了。   周梨白日里有事情要做,也等不得他,只能早睡。   这日正方脸来,同周梨介绍了一个账房,是芹娘娘家那边的亲戚,才到这芦州来安家。本来芹娘的哥哥还想将人安排到牙行去,只不过那边却是没个适合他的活儿。   正方脸便想,既然是识文断字的,又会做账,便领来见了周梨。   周梨只看着人面相也算是好的,不是那等大凶大恶之人,何况到时候自己也要让山药在里头看着,后院里住着的也是自己人。   因此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当下便将这账房的事情安排好。   再去码头上大兴商行里见王洛清。   她虽在周梨身边就待了几个月,但总归是那形形色色的人都见了个遍儿,如今又有王掌柜手把手交,自然是得心应手,见个什么人也不会怯场。   也是巧了,昨儿她爹才将压在白亦初头上的银子取回来,白赚了一大笔,她那堂兄却压在林清羽的身上,赔了个血本无归。   少不得是要和周梨说一回,又道:“想来也是我来这商行里,叫他着急了些,也不给自己留后路,这一次将银子都全压了进去,如今没一个子儿回来,手上也没了钱财。他那一班朋友,向来只拿他做个行走的银袋子,往日里他有钱在手,只一个个跟在他眼前奉承着,这会儿他没了钱,倒是看清楚了那些人的真面目。”   他正是叫这些朋友在其中搅合,才起了那不该起的心思,想要将这商行取而代之。   只不过他手里的银钱不够打点,毕竟要开设一个商行,不是红口白牙一说便能开起来的,因此想趁着这秋闱,血赚一笔。   如此便把所有的银钱都压了进去,就指望着那林清羽拿了榜首,叫他那些个银子翻个几倍,到时候开设商行,哪里还要担心这银钱短缺的事情了?   不过这天不遂人愿,林清羽只是第二名罢了。   “他如今只能老老实实夹在尾巴在这商行里继续干,我本不想留他,但奈何我爹到底是心肠好,又惦记总是自己的亲侄儿。”不然王洛清早就痛打落水狗,趁着这个机会把他给赶出去了。   周梨听得这话,也道:“你爹果然是个慈善人,只不过你也要防备这些,他从前既有那心思,只怕不容易这样改心的,别到时候养虎为患。”   王洛清也正是担心这个,一面与周梨说着对策,又问她:“你们几时启程?”   然这启程的日子,却还没定下来。所以只摇着头,“还没商量出来,但肯定是这个月就要出发的,这又是寒冬腊月的,若遇着总下小雨,路上湿滑,怕是一个月才能到上京。”   王洛清只可惜没个水路,不然哪里需要吃这么多苦头。   河是有的,不过朝廷压根就没有开设河道的打算,不然将这河道打通,芦州的河运也能通往上京去。   但这不晓得要花多少银子呢!朝廷可没有这份余钱。   两人说了会儿话,又提起云记要用码头的事情。王洛清顿时不悦道:“我虽叫你姐姐,但这心中是把你做我的长辈来待的。若不是你,我岂能晓得这外面的世界是有多广阔,只怕一辈子真是困在那后院之中了。”   所以这码头的事情,周梨同她见外,王洛清是有些不喜的。   当即只保证道:“只要我大兴商行还姓一天的王,这码头云记那边就随意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看哪个敢拦。”   “有你这话,我便放心了。”只不过周梨想着,这王洛清在自己跟前也就几个月罢了。云记却要长长久久用这码头,总不可能一辈子白薅。   所以她早在给云众山的信中提起及了此事。   拖着一身倦意回到家里,刚从车上下来,就见林冲笑着上前道:“二姑娘,韩姑爷家里来了消息,表小姐酉时二刻顺利生下一位小姐,夫人和大姑娘都过去瞧了。”   周梨一听,只忙收回踏进铺子的那条腿,马上又跳回马车上,喊殷十三娘直接去韩家。   到的时候,果然见小韩大夫叫人煮了不少红鸡蛋,发给周边的人。等周梨进了后院,便听得元氏她们的笑声,急忙走过去,只拍了身上的寒气,方打帘子推门进去。   暖烘烘的屋子里,元氏正抱着襁褓里的孩子,周秀珠和韩家的丫鬟守在杜屏儿的床榻前。   她们见着周梨进来,忙要赶人,“你一个姑娘家,进来作甚?快些出去。”   周梨却是纹丝不动,“我可不信那些个。”一面只过去瞧了孩子和杜屏儿,见她气色还算好,“你再不生,我都快要急死了。”算起来,早在十月初左右,就是预产期了的。   哪里竟是拖了这许多天。也正是她预产期到了,那小韩大夫也没得空去周家那边帮忙,就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这里。   却不想,周家那头都要忙完了,她这腹中的闺女才姗姗来迟。   万般事情,也是一件挨着一件,到了十月下旬左右,总算是都给安排好了。   周梨这里也定了启程的日子,跟随着一起去上京的人,也安排好了。   他们就带走两个,一个萝卜崽,他是白亦初的小厮,理所应当是要带着一起去的。   余下的一个就是殷十三娘了。   周梨本是想将她留在家里的,可元氏想着这一路上山山水水的,还不晓得有多少凶险,殷十三娘武功好,叫她在周梨身边,才能放心。   所以香附便留了下来,还继续跟在莫元夕身边。   但是出乎意料,启程离开这日,白亦初在武庚书院里教他枪法的那师父韩玉真也来了。   只见他背着一柄长枪,牵着马,马背上挂着卷成一团的被包和包袱水壶。   这一看便是要远行的样子。   白亦初有些意外,“玉真先生也要同我们一起去?”   虽然白亦初的身份,大家都心知肚明了,但韩玉真却道:“云长那里不放心你和挈炆,让我跟着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如此也好。”白亦初闻言,便点了点头。   然而他们这队伍里,除了自家四个人加挈炆之外,还有柳相惜。   只不过柳相惜这一次没带他家那个小书童了。早在十天前,他家灵州那边就来了人,把小书童给换了回去,如今在他身边的是个虎脸的中年男子,一看便是个练家子,背上是一对铁锤,听说单个就四十五斤。   也就意味着,他自己背了个九十斤在身上。   早前也是他从灵州将柳相惜送到这芦州来的,如今就由着他护送柳相惜去往   上京。   至于弘文馆那边的其他三个也要去往上京的考生,因等不得周梨他们,便提前和安先生一家三口提前出发了。   如此,这一行队伍,便是八个人。   周梨要雇的丫鬟,也一直没有,也亏得还有个殷十三娘跟着,不然整个队伍就她一个女眷了。   总共也就两辆马车。   韩玉真和柳相惜的护卫也都是骑马。   他们这也算是轻装上路。   他们是一早启程的,因究竟是冬日里,早晨的时候雾蒙蒙的,周梨只许家里人送到铺子门口,自来这离别最伤感,便不许他们在送了。   等出了城没多会儿,便瞧见那远处山脚的柿子树上,还挂着些没摘的红柿子,路边的树枝草丛上,还凝结着些没融的霜花。   还没散开的晨雾中,依稀能看到那些村庄上头冒出来的袅袅烟炊。   周梨掀起帘子朝芦州城瞧去,发现已经看不清楚了,这入目的只有一片朦胧雾气。   这一路上,果然如同周梨所担心的那样,晴朗的天气甚少,几乎都是连天的阴雨,马车也为此打滑了好几回。   如此也是耽搁了行程,硬是花了一个月的功夫,才到上京。   也幸好如今这各州府的学子们都在齐刷刷往上京赶去,所以沿途各州府对于盗匪山贼的管制都十分严,加上他们这队伍又有几个身手不错的在列,自然是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只不过别的考生就没有那样幸运,家里条件欠缺些的,只靠着那两条腿一路走,沿途不是叫胆子大的黑店骗了去,就是因为劳累短缺吃穿病在半路上。   说来也是可怜啊。   他们在路上就遇到了好几个,便也的带了对方一程,到了这上京,那几个考生也是千恩万谢,与他们告辞离去。   柳相惜他爹娘早在这边给置办了房屋院落,自是不短缺他的落脚处,他也是有心邀请周梨一行人去他家的院落暂住。   周梨本想去,但转而一想,还是不打扰人家了,自己这里也是要打算买房子的,很快就能安定下来,因此朝他道谢过后,一行人便分道扬镳。   早前周梨便接到了公孙曜的信,问他们几时回上京,他这里也好安排。   但周梨为了白亦初的身份所考虑,眼下是不太想跟公孙曜扯上关系,免得叫人察觉出什么来。   所以并未告诉他确切的日子。   这也就意味着到了上京这陌生地带,他们得自己找房子安顿。   等安顿好了,再去找与公孙曜说一声。   她是这样打算的。所以现在也顾不得看着繁花似锦的新世界,只问着路人,找了一家相对环境还算是安静的客栈住下来。   如今也不缺钱,所以周梨在衣食住行上面,是不会委屈自己的。若是抠抠搜搜的,回头吃坏了肚子或是着了凉,花钱看病不说,还耽误时间。   这住下后,只叫大家好生休息两天。   第三天才带着殷十三娘出门去。   至于白亦初,看书倒不着急这三两日,而是周梨本意就不要他抛头露面的,便叫他也和挈炆一般留在客栈里。   房屋的事情她来安排便是,反正于这一桩事情上,她是个熟手。   只同客栈的小二打听了附近名声比较好些的牙行,便同殷十三娘赶车去。   挑了个两天,总算是得了那合心意的院子,当天下午过了户,她叫了挈炆和韩玉真一起出来帮忙,只留了萝卜崽和白亦初在客栈里,跑了几个来回,将那新院子里所短缺的物件都给补齐,晚上便将客栈的房屋退了,一行六个人,搬进了这银杏街的院子。   这一处院子并不算大,但是住他们这几个人,也不会觉得拥挤,还余下两个空房间。   但这房间也没有空着的,隔日周梨就雇了两个媳妇回来做短工,管大家的一日三餐和浆洗衣裳。   这银杏街的院子虽是不大,但此处安静,最是合适读书。前主人家显然也是个识文断字的,特意修了一间书房,如今还遗留了不少书本笔墨在,白亦初和挈炆倒是用了现成的。   这样安顿好,周梨也歇了一日,便再闲不住了。   殷十三娘自然是要同她一起出去的,见她又开始在各个牙行里活动,便晓得她打了什么主意。   甚是不解:“姑娘你手里的余钱不少了,就是上京那最好地段的大院子,你怕是也能买的,更何况在芦州你名下还有许多房屋,各个铺子里的生意也不差,你还吃这份苦作甚?”   “你瞧我那嫌钱多的人么?更何况你也说我的钱也就够在上京买一处像样大的院子罢了,说到底还是穷,你想想往后阿初若是真出息了,家里不晓得还要置办多少人手呢!我如今不赚钱,到时候拿什么来养着他们?”周梨这厢说着,只看了几处房屋,但觉得转手利润空间不大,因此一时拿不定主意去。   倒是在街上瞧见一辆不知道是哪个侯府的马车,被迫让到了边上去,这才想起来,还一直没通知公孙曜,便找了一处杂货铺,买了一封红帖子,借了人家的笔墨,写了个拜帖。   等回了家里,只喊萝卜崽送过去。   公孙曜虽是任这燕州巡抚,然而因这上京又隶属燕州,因此他的巡抚衙门也是设在这上京,每逢着上朝的日子,他还需要上朝去。   所以周梨想着这个点送去,他怕是明儿下午若是得空才回信了。   哪里晓得那黑漆漆的夜色里,公孙曜竟然同萝卜崽一起来了。   叫周梨见了他,不免是有些诧异,“义兄你怎过来了?明日不是要去皇城里上朝么?”   他们上朝又是天不亮就要去,每隔十天才能休息一日。   而明日并非那沐休的日子。   公孙曜如何不来?当他知晓白亦初早就知道他自己身份的时候,就想迫不及待地想见白亦初了,更想同他说起霍家那些旧事,免得他往后叫人给蒙骗了。   也是老早就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如今见人来了,也是自然是一刻也等不及。当下也顾不得埋怨周梨,竟然来了也不先去找他,叫他苦苦多等了这么几天。一双眼睛四处寻找,嘴里忙问着:“阿初在何处?”   “和挈炆一处在书房里。”周梨说着,便引了他过去。   因公孙曜是头戴着斗篷来的,明显也是避开了耳目,所以她自己也不想叫家里这两个女仆晓得。   就自己泡茶送进去,然后塞给萝卜崽一个手炉,喊他在门口看着些。   不想一进门就听到公孙曜和白亦初叮嘱着,“会试前,你都不要出去了。既是天权都能凭着你这张脸认出辨出你的身份来,那这上京能认出你的人,只怕也不会太少。”除了将军府那边的霍家,背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见不得舅舅有后,且还这样优秀呢! 第60章   又想起听萝卜崽说韩玉真也一起来了, 便道:“玉真兄那里,也叫他少在外走动,他当年虽还是少年, 极少同你父亲回上京,但为了这以防万一,还是稍留意些。”   挈炆早在周梨泡茶的时候, 便已经退了出去,将这书房的空间留给他们表兄弟两个。   如今也就多了一个周梨罢了。   公孙曜只瞧着他二人,心中既是欢喜他二人到如今,也是能相互扶持,又互相信任。   但一想到舅舅走得那样早,心里又十分难过,顿时红了眼角, “可惜了, 舅舅舅母不能看着你长大成人,我母亲那   头,我倒是已经与她说了,我眼下只等你这会试过了,好领你家去。”   周梨是他认的义妹,本可以大大方方带到将军府里去,但又怕旁人盯着周梨, 反而发现了周梨这身后的白亦初, 所以也不敢领回将军府去。   又想起母亲在舅舅走后,本就郁郁寡欢,这些年若不是还惦记着白亦初, 只怕早就熬不下去了。   反正他们公孙府这边,是如何也不相信将军府那边的说辞。   将军府那边早就提及白亦初已早夭, 也正是如此,按照霍家的规矩,他这般没有成年的晚辈若是没了,便没得资格上那霍家的族谱。   如此可怜那霍轻舟的膝下,竟然是一个儿女都没有记着。   他自己那血肉拼搏来的功勋,竟都便宜了那同父异母的霍南民。   这些事情,只要一想起,任由是个怎么豁达的人,心里都是忍不住会生出郁气来的。   这个时候看着公孙曜眼睛通红,满脸的不甘和悲凉,白亦初却是有些手足无措,丧失掉的那一份记忆,叫他不能与公孙曜感同身受。   但他也从不是那种无情之人,不然当初也不会因为周梨那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就留在了周家,决定要护着她,不叫她同自己一般,过着那样寄人篱下的凄苦生活。   加上自来对霍轻舟又十分崇拜,所以见他如此悲愤难过,还是上前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慰,“兄长,那些个旧事,如今再想,也难以改变,何况我现在很好,身边也有一群真心疼爱我的家人,现在还遇上了一只挂记我的你们,已经是万幸。”   他说到这里,只抬头朝着那微微留了个缝隙的窗外望去,那里的白色墙根下,是一株老梅树,这腊月初,还不同以往的枯枝一般腐朽,反而长出了些生机的样子。   “我爹娘想来看到如今的我,也是十分欣慰的。”这爹娘两个字很奇妙,说出后他好像真的就能感觉到,冥冥之中,父母一直就在自己身边一般。   公孙曜听到他这话,“是了,再度重逢,又能看到你这样好,我该是高兴才对的。”一时也扯出个笑容来。   只不过他也没有多待,哪怕有许多话要同周梨和白亦初说,但那丑时二刻就要去皇城准备上朝,手里又还有要往上禀的奏章,须得回去再斟酌,便同他们告辞。   走的时候只千万般交代,白亦初和韩玉真能不出去,便不要出去。若真遇到什么事情,只管叫萝卜崽去公孙府里报信。   周梨和白亦初一路送他到门口,眼见着人上了马车,这才进来。   只不过白亦初一回头,就看到一副若有所思的周梨,“怎么了?”   周梨摇着头:“没事,只不过想着你还有许多家人将你放在心上,我心里也高兴。”她这话是由衷的。   白亦初拉起她的手,“是,我运气很好,自从遇到你开始。所以最叫我觉得高兴的,还是你爹把我买回家。”   周梨听得这话,‘噗呲’地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到底是个什么人?旁人做了赘婿,那是避之不及,只当是平生最大的耻辱。你倒是好,反而像是得了一件光宗耀祖的美事一般,还总挂在嘴上。”   “这有什么,更何况本就是事实,再说我又不在乎这些。”只有那些没出息的男人,才会总在意这个赘婿身份。   挈炆站在廊下,见着他俩人手拉着手歪腻地进来,忍不住皱起眉头,“见天都见着,你俩别弄得那好似一副久别重逢的样子。”   “又不碍你。”周梨回了他一句。   挈炆只故作生气地冷哼了一声,随后朝白亦初说道:“既是你和韩大哥都不能出去,过两日等少凌到了,我自个儿去接便是。”   “我同你去。”说起来,这顾少凌也是许久不见了,也不晓得如今他在那豫州军营,历练得如何了?   三人说着,只又回了书房里去。   左不过就是说当下会试,还有周梨打算继续在这上京做些小生意罢了。   她想来想去,自己开店什么的,都不理想,所以更倾向于投资,但这就有些考验她的眼光了。若是选了个垃圾股投资,回头怕是要亏得一个字儿不剩下,所以这生意的事情,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起来的。   又已经是腊月了,这上京的冬天比芦州冷多了,今儿一早还飘起了些细雪来,她匆匆忙忙地去成衣店里给白亦初和挈炆挑了氅子,另外又多储备了些碳,雇了几个脚夫挑着送家里送去。   这些都是上好的银丝碳,她舍得花这个钱,到底是害怕白亦初和挈炆这考前出什么问题,所以样样都挑最好的。   买官买州府的钱她是没有,但是这点吃穿用度的银子,是绰绰有余的。   将家里这些都备好,才叫萝卜崽去给柳相惜送个消息,好叫他知道,这里也已经安妥了下来。   萝卜崽虽是白亦初的小厮,但因白亦初总是在院子里,也不出门,所以他也就没有寸步不离跟着,更何况白亦初身边还有韩玉真。   因此萝卜崽这几日里,天一亮就到处去这上京城里转悠,不过几天的功夫,大大小小的街头巷子都被他摸了个清楚。   加上从前本就自小生活在那市井中间,上至达官贵人,下到三教九流,什么他们都见过。   所以也是借着从前那做乞丐的经验和身份,很快便同这里的小乞丐们打上了交道,也是替周梨打探了不少有用的消息回来。   便是周梨都忍不住夸他,“果然三百六十行,这行行出状元,你做个乞丐都这样优秀,想来往后长大了,不管做什么,都会有些成就的。”   萝卜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是周梨这话也激励了他。   他想阿梨姐说得对,做个乞丐自己都能做得这样好,那将来留在阿初哥身边,现在是个小厮,往后就是长随,再往后就能升级做大管家了!   想到这里,于是乐呵呵的,得空了就赶紧找简单的书本瞧。   周梨见他这般用功,心里是乐得欢喜的。反正还是那句话,没有机会去走遍这大江南北,那就看很多书,从这书里看世界万千。   所以这日去接顾少凌,也就没喊萝卜崽,只叫他在家里安心看书,自己与挈炆,再叫上殷十三娘,三人一并去了北城门。   齐州豫州皆属于北方寒凉一带,所以自是从这北城门进出。   他们来得算是早,等了小半个时辰,坐在外面车辕上的挈炆才朝马车里面抱着手炉取暖的周梨喊,“你过来瞧,那个是不是?”   他们将马车停靠在这城门边上,因这上京的天气冷,又总是挂着刺面的寒风,所以周梨和殷十三娘都坐在车厢里。   如今得了挈炆的话,周梨只觉得好笑,一面从马车里探出头,“这不过是分别一两年,不是十年八载,你怎就认不得你自己的手足兄弟了?”   说着,顺着挈炆的目光朝那乌泱泱的人群里瞧去,只见着一个头戴着斗笠的劲装少年郎,只不过那脸颊有些黑,棱角分明又凌厉,所以即便那在斗笠下露出的半张脸有着些许顾少凌的影子,但因为没有顾少凌的温润,周梨也懵了。   只忍不住拿胳膊肘推了一下身前的挈炆:“这,是不是他?”   “我觉得有一半是……”挈炆说着,“要不我下去看看?”又怨那人戴着个斗笠,若是摘了,必然是能认出来的。   “好。”周梨   应着,一面盯着那人瞧,只见对方东张西望的,似乎也是在找什么。   转眼间就见到挈炆朝那人走了过去,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然后那人回过头来,露出的半张脸上满是戒备之意,更是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挈炆的手,有要将他过肩摔的趋势。   不过下一瞬,那人就转而握紧了挈炆的手,看起来很激动的样子。   周梨见此,不由得嘀咕一声,“还真是……”这军营也太磨人了吧?顾少凌一个温润公子,如今竟是变得了这般样子。   而不多会,他二人也结伴而来,等上了马车,顾少凌才将头上的斗笠给摘了去,只往车上一挂,“阿梨,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周梨笑着,“冷么?”然后将一个手炉塞给他。   顾少凌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来,“这算什么?你们不知道豫州一年四季里,压根就没春秋一说,只有冬夏两季,过了那夏天,就是漫长的冬季,尤其是到了九月,那雪就开始落了,然后得等三月初才会开始融。”   可即便如此,生在那白茫茫的世界里,他还是变得黑黝黝的。   殷十三娘见他们故人重逢,有那说不尽的话,便来赶车,只叫他们都到车厢里去。   这上京对于女子的束缚,倒不如芦州,街上多的是能瞧见骑马的女子,所以周梨和两个要好的朋友兄弟在一个车厢里,倒没有什么。   反而是顾少凌看到殷十三娘,十分诧异,等进了车厢就迫不及待地问,“哪里找来这样厉害的练家子?”   “说来你怕是不信,就在牙行里呢!”周梨如今都觉得,是自己的运气好,也多得阿平哥的照顾,不然是真错过了殷十三娘这个厉害的护卫了。   顾少凌果然是不信,“你少在这里唬我,如今我顾某人也出过门见过世面的。”   不想竟然听挈炆说:“就是牙行里的,阿平哥见着好,专门劝了阿梨呢!”   顾少凌不由得露出满脸的震惊之色,“现在的江湖这样难混了么?这样的高手都要沦落到牙行里去找生计?”他本来还打算等白亦初会试殿试都结束后,就去行走江湖……   现在看到殷十三娘,不免是心生退缩之意。又问了许多武庚书院的事情,得知清风书院如今已经到了那没落的边缘,有些惋惜,“我要是在芦州就好了,叫他们当初耀武扬威,还以清风书院的学生为荣,如今只怕是恨不得甩脱曾经在清风书院待过的记忆吧。”   “倒没有那样夸张,也不好一杆子打翻一船的人,那清风书院里不过是良莠不齐,其实好先生好学生也是有的。”挈炆的评价倒是十分中肯。   说了一会儿这清风书院,周梨才得空问起顾少凌,“此番从军中出来,可有什么打算?”   顾少凌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原本还想仗着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去行走江湖,如今看来,怕是也不成。”随后换上一张讨好的嘴脸,“阿梨,我晓得你十分有钱,要不你看看,留我在你家中做个护卫,咱们熟人熟事,你也不用对我有半点防备之心不是?”   周梨见他那黑黝黝的脸庞,不禁朝后避开了些,“你倒是会盘算,白吃喝我我的就算了,还想要我给你拿钱花。”   “那你看我这堂堂三尺男儿,身上总不能一个字儿都没有吧?”他嘿嘿一笑。   不过别说,周梨身边本就缺人,如今他要留下来,是再好不过的。   三人说笑着,这原本觉得久远的路,倒像是一下就缩短了许多,很快便到了银杏街的家里。   亏得早前晓得他要来,专门留了一间房出来,如今他来了,也是将这整个院子都给住满了。   和白亦初又许久没见,几个是少不得一头扎在书房里说个天昏地暗的。   晚饭催了两回,三人才从中出来,仍旧是说着些旧事。   直至晚饭过后,周梨拿顾少凌一路车马劳顿为借口,早早将他赶去了房间休息,这才得空和白亦初说话,“可是提了李司夜?”   白亦初颔首,“这仗要打的话,早便打起来了,如今这样拖下去,大家眼见着在战场上也挣不得功勋,都在想办法从上头下来。”   “那李司夜不是十分得霍南民的宠信吗?他该不会也要回上京来吧?”没有真正的功勋在身上,他回了上京,一下就要被打回原形。   白亦初则摇着头,有些担心,“他要来上京了,怕就是年后的事情。”   “这是为何?”周梨也一下激动起来。   “霍南民将霍莺莺许给了他,所以这年后就会回来准备亲事。”到底还是要同这人碰到面了。白亦初倒不是怕李司夜,他是担心周梨的安危。   周梨早在陈老太太的用心教导下,不但是学了这上京的规矩,还将这些数得上名号的人家都给了解了个大半。   所以听得白亦初这话,不禁有些疑惑,“霍莺莺?”   “嗯。”是顾少凌探来的消息。   “可是此前不是说,要将嫡女许给他的么?怎么变成庶女三姑娘了?”也是亏得陈老太太,所以周梨对于将军府的人口脉络,也是十分了解的。   白亦初倒是没关注这个,当下听到周梨的话,也有些诧异。不过旋即笑道:“他既娶的不是嫡女,是这庶女,那他的命运是不是就改变了?再没有从前那样莫名其妙的好运?”   周梨心说还真有可能,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决定明日让萝卜崽去探一探,自己也想办法四处打听打听。   于是接下来几日,白亦初和挈炆只管在家里看书,周梨只喊了顾少凌,连殷十三娘都不带,便出门去。   上京的小姐们管束不如地方州府那样严格,便是这寒冬腊月里,也总能是在各大酒楼或是首饰坊成衣楼附近看到。   周梨也就组专门挑了这些个姑娘们最喜欢逛的九宝玲珑街。这里听说原来是有一座寺庙,庙里有一座不知是哪一代方丈的舍利塔,修建得十分华丽,称作九宝玲珑舍利塔。   但不过后来改朝换代,这寺庙也随着前朝一起淹没成为历史,唯一留下来的,就是九宝玲珑几个字,成为了这条街的名字。   而这条街上,多的也就是那些首饰楼,或是卖成衣,还有各州府衣料胭脂等等的铺子,还有不少酒楼,甚至还有两家戏园子。   倒是像极了周梨那个世界的步行街。   她便在这里一处酒楼挑了个临窗的位置,然后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贵族小姐们每日挑挑拣拣,累了就上这酒楼来吃吃喝喝。   顾少凌一开始觉得能瞧见这么多姑娘家,还能明目张胆看,十分新鲜。但这一连着看几日,也是觉得眼睛有些疲劳了。   只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手里的茶盏,“阿梨,你都不觉得厌么?”   周梨正吃着小点心,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年轻少女们,“看美人怎么可能会觉得厌?”倒是怀疑地看了看顾少凌:“兄弟,你很不对劲啊。”   顾少凌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周梨那眼神和话语里的意思,一时暴起,“你差不多得了,这就好比山珍海味,天天吃谁不嫌腻?”   “吴大人就不嫌,我们来上京的时候,他又重新纳了一门美妾呢!”   顾少凌嘴角直抽搐,“他就是个老色胚,你居然拿我和他相提并论?”不过身体是真好。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得楼下传来女人家的吵闹声,两人顿时都掩不住一颗八卦的心,纷纷朝着窗外探去。   只见对面那首饰铺子里,不知道是谁家的两个小姐因为一支簪子起了矛盾,如今正是唇枪舌剑争锋相对。   顾少凌忽然就来了精神,“你这里等着,我去细细听。”然后咚咚跑下楼去,不一会儿周梨就看到他出现在对面的首饰铺子里,一面佯装挑选首饰,一面立着耳朵仔细听那两姑娘争辩。   周梨见这一幕,不禁忍不住笑出声来,却听得邻桌上,也传来一阵笑声,她不禁扭头瞧去,正对上一个红衣姑娘。   那姑娘倒是个自来熟的,见周梨看她,只道:“你这个兄长好生有趣,等他回来了,一会儿也叫我听听,他从下面听来了什么。”   周梨却是颇有些尴尬,一面点着头。又见那姑娘衣衫华贵,显然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姐。刚才还有个小丫头伺候在她跟前,却叫她打发着去给买糖炒栗子。   按理,也是快回来了。   而也随着周梨点头,她便凑了过来,和周梨一张桌子坐下,“我听你们说话,不像是本地人?我猜想,你们家里必然是有要参加春闱的学子吧?”   她倒是聪慧,但又因过于热情了些,叫周梨有些防备起来。不过她老早就是个喜形不于色的人,面上自然是不会露出来,眼里也有着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烂漫,“你好聪明,我陪着未婚夫一起来参加春闱呢!你家里也有兄长要参考么?”   那姑娘闻言,一副果然叫我猜中了的得意样子。不过旋即反应过来周梨是陪同未婚夫来的,便只热心道:“这满上京的姑娘,一个个都好生无趣。”说罢,拿下巴指了指对面吵架的两位小姐:“你看她们,竟是为了一支簪子,就争个面红耳赤的,也不怕丢了人。”   随即又转回来看着周梨,“我虽不知道你未婚夫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可是这历年春闱,放了榜后,多的是那榜下捉胥的,你到时候可要将人看紧了。”   周梨闻言,心说这也不知是谁家小姐,这般热心肠。一面点着头,“多谢提醒。”   但对方却觉得她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我可没同你玩笑,大前年的时候,我就看着一个进士,因有几分好样貌,便让   一位尚书家里抢了去,十几个家丁壮汉,叫他挣扎不得,他那书童当场就个急得晕了过去,险些叫人给踩伤了。”   后来万幸那进士倒是个坦白人,家中早有妻子,如今已是身怀六甲,那位尚书郎家才放了他走。   周梨听在心里,当下已经打定了主意,到时候不叫白亦初自己去看榜不就好了。   反正白亦初那张脸,也不宜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两人正说着,这姑娘的丫鬟就来了,果然那怀里抱着一包还热气腾腾的糖栗子。   只不过见到自家小姐跑到人家邻桌来,急得不行,直跺着脚:“小姐!”   但是她们家小姐不为所动,反而从她怀里将糖栗子夺了过来,只分给周梨,“我每次来这九宝玲珑街,就是为了吃口他们就的糖栗子,可好吃了,你快尝。”   “多谢。”周梨谢过,余光却见她家丫头一脸的着急。   偏偏她们小姐心大,一点没有要回自己桌上的意思。   丫头没法子,只能侯在她身边无奈叹气。   周梨一见这光景,只怕这样的事情已不是第一次了。   小二的送了茶点来,这位小姐也叫直接放在周梨他们这一桌上,然后继续朝窗外看去,但见那两位吵架的小姐已经散了去。   最终以那披着鹅黄色披风的小姐得胜,这会儿正耀武扬威地收了簪子,趾高气扬地上马车。   至于另外一个,则仍旧是满脸的怒火。   这小姐瞧了,只忍不住笑道:“这龚小姐怕是今晚要给气得睡不着觉了。”   又一面同周梨介绍,那买了簪子的是长庆伯家的孙女儿何致蓝,脾气刁蛮得很,还有一张得理不饶人的利嘴,说的都是尖酸刻薄的话。   然而周梨却听得这话,忽然想起自己的梦。   自己的梦里虽然只有一个大概框架,但却也有这何致蓝的身影。   她因对那李司夜钟情,以至于落了个被和亲的下场。然而梦中的她,虽是那嘴上说话伤人得很,可其实心思最是善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缘故,使得她总用这样的法子叫人讨厌她。   至于她的姐姐何婉音,正是这上京才貌双全的绝色人,也是梦里最后和李司夜经历了重重艰险磨难后喜结良缘的佳侣。   何婉音和李司夜两两相悦,也是凭着她自己的才智为李司夜出谋划策,其中没少出些主意来对付白亦初。   可以说白亦初的凄惨下场中,有一半的是离不开这何婉音的。   至于周梨听到这位小姐的话后,立即想到了那何婉音,心中顿时生出一阵子仇恨来。   哪怕现在的何婉音还没有去害白亦初,可是梦里那些事情却已经是刻骨铭心了。周梨太害怕了,她不可能等到何婉音真正去害白亦初时候才开始防备。   那位小姐也察觉到了她的神情变化,一时有些疑惑:“你认得她?”   周梨这才从恨意中抽回身来,摇着头,“不。”只是目光却朝着那何致蓝的马车追随去,“许多人和事,都不单只是看表面想象,你若见的,也未必是真。”   就如同这何致蓝,她心底是善良的,只是不知道为何缘故,总是说那些伤人又总得罪人的话。可她在不知道李司夜是自己姐姐心爱之人的时候,见他被人追杀,就拼力相救,将那李司夜藏在自己的闺房中。   那李司夜明明知晓她的身份,却从来不表明自己是她的未来姐夫,只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的照顾。也晓得她对自己暗生情愫,却从来不开口明言,是他的不作为,导致了何致蓝的误会。   以至于后来晓得了一切真相的何致蓝,心中生出怒意来,方下毒害何婉音。   然后导致了她被关家庙,后来和亲北辽,嫁给年过七旬的北辽王,不过一个月就被活活折磨而死。   理论上来说,仇人的仇人就是自己的伙伴,更何况周梨知道何致蓝那些嚣张跋扈,本就是假的。所以对于她这个人,还是很怜惜她的悲惨命运。   明明是她赔上自己的名声救下的李司夜,却没有得到李司夜和她姐姐的感谢,反而落了那样一个勾引姐夫,谋害嫡姐的凄惨下场。   眼前这位小姐听得周梨的话,有些莫名其妙,正要问周梨些什么,便听得那个爽朗洒脱的声音吐槽着:“这些小姐们真是闲着吃饱了,为了那样一根破簪子,竟然也如同市井刁妇一般,说的竟是粗鄙言语。”   顾少凌自顾地说着,一屁股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坐下,这才瞥见了旁边的陌生人,一时愣了一下,这朝周梨看过去,用那目光询问着。   周梨苦笑,“刚认识的。”然后也是顺理成章朝这位一样八卦的小姐看去:“还未请教?”   那位小姐像是才猛然反应过来,“哦,我信周,叫周黎。”   只不过她这话才说出口,那刚捧起茶喝了一口的顾少凌顿时就没能忍住,一口茶水全喷在了这位周黎姑娘的身上。   也亏得这周黎姑娘应该是个练家子,避得快,所以就是胳膊上沾了一些。   “你干什么?”周梨只没好气地责备他,这样沉不住气,一个同名之人罢了。一时急忙拿了手帕替周黎擦拭又道歉。   那周黎倒是没恼,接了周梨的手帕,“无妨无妨,想来你兄长也不是故意的。”   周梨只无奈顺着她的话,“的确不是故意的,周姑娘你这名字,和我一样,咱俩同名同姓,也难怪他没能忍住。”   这下换这周黎尬住了,“这样巧啊。”她就随便编一个名字,还遇着同名同姓的……   一面飞快地转过话题,只朝顾少凌问道:“那周兄在下面,都听得了什么?”   周兄?顾少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周黎是在叫自己。然后只绘声绘色地将下面刚才两位小姐的争吵学了个遍儿。   周梨听到他连人家骂人的粗鄙之话都要学,连忙打断:“这个就不必了。”   那周黎只哈哈笑,“我就晓得,这何致蓝的嘴巴素来不干净,她再这样,迟早会栽在这张嘴里。”又忍不住说:“奇怪了,她姐姐何婉音是我们上京小姐的典范,算得上是一等一的才貌双全的佳人了,怎么偏有她这样一个妹妹来。”   顾少凌也是晓得周梨这个梦的,毕竟几次来信,也是断断   续续提了,如今听得这何婉音的名字,一时眼睛也瞪圆了,急忙朝周梨看去。   心里也是忍不住感慨一句,这个世界有点小。   他才和那李司夜分开,就和周梨梦里这李司夜最后的相伴一生的妻子得了消息。   那个周黎姑娘见他的异样,眼里明显有几分不喜,只觉得这顾少凌也同这上京的男子们一样,果然都是喜欢何婉音那般才貌双全的女人。   不过因和周梨能聊,也是多坐了一会儿才告辞走的。   一下楼她那丫鬟就忍不住吐槽,“小姐,您上次不是叫王小红么?这次怎么又改了个周黎?还跟人撞了名字。”   原来这位小姐乃宁安侯爷的独女玉笙烟,众所皆知这个宁安侯爷是上京第一痴情男儿,自打宁安侯夫人去世后,他就一手将玉笙烟养大,既无通房又不纳妾,更不续弦,所以导致了这膝下只有玉笙烟一个女儿。   偏这爵位却没有传给女儿的规矩,所以他那一房的兄弟侄儿,对其都是虎视眈眈。   这玉笙烟又不傻,自己亲爹拿血肉挣来的功勋,凭何给别人白白享受了?若他们还算是有良心,那还好。   可有了将军府霍南民一家做先例,她可不能步了那霍将军的后尘。   所以只想找个男人上门生了孩子,往后这爵位传给自己的儿子。   但奈何这上京的,有些样子的贵公子,人家断然不可能入赘,那些次等的她自己也瞧不上,便听了她爹的话,等着春闱后榜下捉胥。   可后来又想,那些文弱书生的确不是她心中所爱,她更喜欢那些有些身强体壮,又会几招的,往后入赘了,还能同自己比划比划。   于是整日得闲了,也是领着丫鬟上街到处闲逛,就指望着老天爷长眼睛,叫她能遇着一个合心意的,到时候直接抢回家去。   而今日在那酒楼里,一眼就瞧中了皮肤有些黑的顾少凌,觉得此人说话又不是那些个咬文嚼字的,看他的架势也会些功夫,而且还是外来的人。   那这就更妙了,简直就是她夫婿的不二人选。   眼下听得丫鬟吐槽自己,“王小红像是丫鬟的名字,一点不大气。”   丫鬟只说周黎也像是小家碧玉。   玉笙烟便笑道:“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哪个男人不喜欢那温温柔柔的姑娘家?”   丫鬟只朝她翻了个白眼,“可你这名字像了,你那行为举止像么?我转个头的功夫,你就跑到人家桌上去,还搭了话,指不定人家那心里将你视作洪水猛兽一般。”   又忍不住问:“你是瞧中了那周公子?”到如今,她主仆二人都一直以为,顾少凌姓周。   “瞧是瞧中了,可是我看他好像对那何婉音很有兴趣的样子。”想到了这里,玉笙烟不禁叹了口气。   “那又何妨?小姐既然是喜欢,就先下手为强,更何况他一个外乡人,咱先抢来府里,等生了孩子,他就老实了。”果然是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丫鬟。   所以这丫鬟也是个彪悍的。   偏玉笙烟竟觉得有些道理,一面掰着手指数,“是了,情况紧迫得很,生孩子得一年,按照当朝律例,他想要继承爵位,至少得十岁,我爹现在虽然还健朗,但仔细说起来,十一年后,他也是将近六十了,我若一直拖,实在悬。”   当下马上就同她这小丫鬟商议,几时去将人劫了家里。   又后悔,没探出人家住在哪里?下次可哪里去找?最后小丫鬟说,“那咱就只能守株待兔了,没准他们兄妹还会来此呢!”   于是此后,主仆二人还真常在这九宝玲珑街上闲逛,就是为了再遇顾少凌一回。   而周梨和顾少凌这里从酒楼里回去,也是一路探讨着,“也不知李司夜和这霍莺莺的婚事,是否能正常举行,若他真娶了霍莺莺,那往后就和这何婉音没了牵连,咱们也就不用担心里梦里的事情发生了。”   周梨也盼望着,他二人好好完婚。不过这事儿也不是他们能掌控的,最后只叹了口气:“这些事情,先不要同阿初说,咱们如今反正也不会同他们有什么交集,往后便是真的遇着了,咱避开些便是了。”   李司夜这人,弄也弄不死。顾少凌在得知他会害白亦初后,就自己做主下手过一次,但失败了,还险些害了别人。   所以他是不敢再乱来了,也觉得这李司夜,就好像是什么东西保护着他一般。   既不能杀了李司夜,眼下顾少凌也只能附和着,毕竟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但一时想起今日这位周黎,又十分戒备,“世间哪里有这样巧的事情?别是这几日咱们总去那九宝玲珑街,叫人盯上了吧?”   周梨也觉得有几分可能性,所以打算接下来的日子,不去九宝玲珑街了。   又在牙行里转悠起来,到底是没有合适的投资生意,便只能做起这房屋转卖的活儿。   因此也是买了几处房屋院落在手中,只不过都不是特别好的地段,但各有各的优势,在这一方面上,她的眼光还是十分毒辣的。   有一处才到自己手里不过五天,就转卖了出去,白赚了两百两白银,可把那中间人羡慕坏了。   就连顾少凌也十分惊讶,“你这赚钱,也太容易了吧?”   周梨见他一副欲欲跃试的样子,只赶紧拦住,“你可别乱来,我做这一行生意,有好几年了,也不是随便乱买的。”   “我晓得我晓得,我也没那余钱去买。”这几年在军中,也就攒了个几十两罢了,还都给书院寄了回去,身上哪里还有钱?不过也正是这样,他看到周梨赚钱容易,也想学个一二。   眼见着再有十来天,也是要过年了,便商议着置办些年货,又走到了那九宝玲珑街去,只便想着扯些好料子,给白亦初和挈炆提前将春衫做了,穿着进考场去。   不想周梨这转头的功夫,顾少凌就不见了。她起先还没放在心上,毕竟他这么一个大男人,能丢到哪里去?人贩子真要拐人,也先拐自己这样的小姑娘才是。   因此便在马车上等,不想着等了个把时辰,不见人来,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忙去周边商家打听,却都说不知道。   可把周梨急坏了,匆匆忙忙自己赶着车回银杏街,便同白亦初他们说起顾少凌丢了的事。   她第一反应是和李司夜有关系,可那李司夜眼下还在豫州呢?家里的人,除了殷十三娘和萝卜崽挈炆出去找,白亦初和韩玉真这两个会功夫的,都不好出门。   因此商议一番,只忙叫萝卜崽去将军府求救。   奈何这年终了,公孙曜也忙,根本没得空闲过来,等了两日,才亲自来,却是一脸的为难,不知该如何开口。   周梨急得不行,“表哥你倒是说啊!”如今晓得他和白亦初的关系,也不喊义兄了。   公孙曜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最终只叹了口气:“我这两日,也打发人到处暗访,直至今儿宁安府的小姐忽然就成婚,我心疑惑,宁安侯小姐的未婚夫不早夭了?这一问才晓得,是个外来的女婿。也是好奇就去他们府上道喜,不想那新郎竟然是少凌那孩子。”   这话一说出口,一屋子的人都傻了眼……   “你没看错吧?”是白亦初最先反应过来,觉得这事儿不应该,宁安侯爷虽也是武将出身,但这豫州他也没跟去,自己和小姐都在上京,和顾少凌能有个什么交集?   更何况真是两情相悦,顾少凌没道理瞒着他们几个。   所以一度怀疑,可能是公孙曜心急如焚,看错了去。   公孙曜只道:“我如何能看错?我在芦州待了那么几年,也是看着他从小崽子长成少年郎的,怎么可能认错了去?”纵然是如今在豫州变得黑了些,但也不可能看错。   周梨却没纠结这认没认错人的事儿,只是急道:“既如此,你怎不叫他回来?也不说一声,叫我们这样担心。”   公孙曜却垂着头,“我套了他们家仆从的话,才晓得是早前他们小姐就看上了他,在那九宝玲珑街侯了好些天。宁安侯又是个宠女狂魔,眼见着女儿这样喜欢,这后来几天亲自跟着女儿一起蹲守。”   说到这里,只看朝周梨,“你不是说他在九宝玲珑街忽然失踪了么?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在宁安侯面前算得了什么。”被人扛走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周梨听得这般话,不知怎的,一时就想起了当日上来搭话的那热忱周黎,不禁道:“莫不是她?”   于是连忙同公孙曜形容那个周黎的面貌。   果不其然了,就是宁安侯的女儿玉笙烟。   “那怎么办?咱去抢回来么?”挈炆问,一头看朝外面的天色逐渐暗下来,“再晚怕是要洞房了……”   “自然是要阻止的,你们是不知道,少凌虽在书院,但他家里原本是替他定了一门婚事的。”公孙曜也着急,心说这都叫什么事儿,只不过又奈何晓得那宁安侯的秉性,怕是自己上前去要人,他是不给的。   除非那玉笙烟自己点头。   于是这会儿十分发   愁,“劫咱们是劫不走的,那宁安侯的武功且不说多厉害,便是他那府上的护卫,也个个都是好身手。”   “那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少凌被抢了?”白亦初也实在说不出,再晚些顾少凌即将失去清白的话。   周梨也没想到,这宁安侯父女俩竟然如此清新脱俗。见着大家都一筹莫展,自己也没主意,只朝公孙曜道:“不然你再带我上门,玉笙烟认识我,虽不指望能劝,但好歹能以家人身份为由,将此事拖延一二。”   大家一听,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当下周梨只急忙换了衣裳,收拾一回,和公孙曜一起去了那宁安侯吃酒席。   他们家这婚宴办得着急,许多人都没来得及亲自上门祝贺,所以人并不多,周梨也就一眼看到了在跟客人敬酒的玉笙烟。   只朝公孙曜示意了一眼,便领着殷十三娘上前去,“玉小姐可叫我好找。”   听得她的这声音,玉笙烟忙转过头,看到周梨到底是心虚,“周姑娘你也来了。”不过心中好奇,她如何找来自家的?   “可叫我去见见我兄长?”她笑问,倒也不像是那来阻拦或是抢婚的样子。   玉笙烟却是面色为难,吞吞吐吐的,“这,要不你先吃席?”实在是她将顾少凌给五花大绑在新房里,叫周梨这个做妹妹的看见了,怎么想?   周梨没答她的话,只说起那日玉笙烟和她说榜下捉胥的事情,然后话锋一转:“我这兄长家中,也是订了一门亲事的。”   这话一说,玉笙烟顿时怔住了,“可我爹问了他,他说没有。”   “你那是屈打成招。”周梨反驳,又催促着她,“你快些领我去瞧,不然我就去衙门里告。”告宁安侯强抢良家男子,这必然是一桩奇闻,又是在这上京,少不得是要传到宫里去,对这宁安侯是有坏无好的。   玉笙烟一时也是十分为难,只低声说道:“我实在没想到他竟然骗我。”又想到自己和老爹蹲了他这么多天,实在不舍这到手的肉就飞了去。   但又怕周梨真去告,只得好言道:“我们堂都拜了,这事儿是我的不对,你那未来嫂嫂你去问她,想要什么男子,我同她去寻,保管给她寻个比你哥哥要好的。”   周梨实在想将这玉笙烟的脑壳撬开,看看到底是什么奇思妙想?“你先领我去看人。”   玉笙烟无奈,本想朝她爹求助,奈何她爹这会儿正好那公孙大人在说话,又被挡住了视线。还担心不带周梨去,她在这宴席上大喊大叫,于是只得无奈道:“好吧,你随我来。”   但看了周梨身后也一脸八卦的殷十三娘,“她不能去。”这女人一看,就是个练家子,要是真动手,自己怕不见得是她的对手呢!   “那不行。”周梨寸步不让。   玉笙烟只能想,这到底是自家的地盘,那么多护院又不是白养的,难道他们真能插翅飞了?   最终也就妥协,领着周梨去后院。   到底是武将世家,院落虽是大,但风景却是没有一点,倒是练武场好几处,那些个摆件也多是武器甲胄。   七拐八弯,总算是到了这新房里,玉笙烟只示意着外面的婆子开门,便和周梨一起进去。   至于这里,她是断然不让殷十三娘进去的。   一进门,周梨就看到了被绑得跟粽子一样的顾少凌,顿时也是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那玉笙烟忙上去要解绳子。   顾少凌则看到了周梨,满脸的求生欲望,“阿梨啊,你再不来,我就要没了。”   又见玉笙烟将手伸过来,顿时斥责道:“你少与我动手动脚的!”十分悲愤!   周梨走上前去,一面将那绳子解开,一面叹气:“我今日才从表哥口中晓得,你家里给你订了一桩婚事,可你同玉小姐又拜了堂。”   然周梨话才到这里,顾少凌就愤怒地打断,“那不算,他们强行押着我的。”   玉笙烟立即反驳,“你别胡说,是你自己和我拜堂的,你当时不满意,怎么不反抗,那时候好些宾客看着,你若真反抗,我们也没法子。”   “我堂堂七尺男儿,也是要脸面的吧?你也晓得那么多人看着,叫我怎么反抗?让我直接告诉人家,我是你们绑来的么?”一想到这两日的悲惨生活,顾少凌就欲哭无泪。   周梨只将二人的争吵声打断,“你们先不要吵,如今想个法子解决当下的问题才是。”   玉笙烟也烦躁得很,没想到这顾少凌居然订了亲的,这也违背了自己的初衷,让自己觉得良心上十分过不去,抢了别人的男人来。   因此便道:“这婚事不作数也行。”   但没等顾少凌高兴,她又说道:“但你得与我生个儿子,等有了儿子,我就对外宣布说你死了,到时候你要哪里去,我都不管。”   顾少凌翻了个白眼,“这有区别么?”   “怎么没有?我就要你同我生个儿子罢了,到时候你离开,去娶你的未婚妻或是纳多少妾,都和我没关系。”玉笙烟也掐着腰,气势丝毫不减。   周梨叫他二人夹在中间,默默地说到:“若是没生出儿子呢?”是要将顾少凌困一辈子了?   两人只相互狠狠瞪一眼,各自别开脸去。   后来那玉笙烟又说:“你也不想想,我堂堂侯府小姐,白白替你生儿子,又不要你一分银子,你白占的便宜,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再何况我又不拦着你去取你的未婚妻。”   这话,似乎也没错。   可顾少凌却不服,一时也是急了:“你侯府小姐怎么了?我儋州顾家也不差,难道还配不上你了?”   不想他这一说出口,那玉笙烟忽然皱起眉头,“你是儋州顾家的人?”一时又疑惑地看着周梨,“你不姓周?你也用假名字?”   周梨摇着头,“他算是我好兄弟吧。”虽没拜把子,但也是掏心掏肺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想当年他们关门在武庚书院的时候,每次自己去看白亦初时,给他们几个带了零嘴去,他们都要拜自己叫一声义父来着……   那时候可不是兄弟,而是衣食父母!   玉笙烟听了这话,转头又朝顾少凌确定,“你真的儋州顾家的人?”   “怎么,小爷还能骗你不是?”顾少凌果然是生气了,脖子都粗了几分,有些黑的脸上也争得红了几分。   这时候玉笙烟的表情已经十分微妙了,但仍旧是以一种不确定的目光打量着顾少凌,然后问:“所以,你是顾少凌?”儋州顾家从来无妾室,也正是如此,当年爹娘才替自己订下这门婚事,就是为了以防自己的未来夫君纳妾。   “我不是难道你是?”顾少凌反驳,只是说完这话,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只皱着眉头疑惑:“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然后听得玉笙烟冷笑几声,一连着退了几步,一屁股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巧了,老娘就是你的未婚妻?你们顾家也真不要脸,居然说你死了!想退婚直说,居然诅咒自家儿子死了!”又骂骂咧咧,说难道她还配不上顾少凌这黑煤球么?   她那脸上的表情比她这话还要精彩,周梨谈不上是笑还是怒。   一时忍不住扶额,朝顾少凌靠近了几分,“你家真是为了想替你退婚?才把你塞到云长先生手里,从不来往么?”   又朝玉笙烟解释,“他本来挺白的,去了豫州才晒黑的。”   “她嫌我黑,我还嫌她跟个母老虎一样!”顾少凌只拉了周梨一把,不叫她替自己辩解什么。   周梨这会儿也觉得,自己辩解什么都没用呢!搞了半天,他俩就是原配,自己想将人带走,怕是也难了。   又好奇顾家到底是怎么瞧不上这玉笙烟,为了退婚连儿子死了的话都能编出来。   为了逼真,硬是从来不和顾少凌来往……   但眼下这形势有变,本来玉笙烟还有愿意放了顾少凌的意思,但是现在晓得了顾少凌的身份,怕是死不会放手了。   但好像也没有此前那么喜欢顾少凌。   这水火不相容的情景,周梨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只见两人相互瞪着,便道:“那什么,这也是巧合了,但既然你们本就有婚约,不如一切按照规矩来。”   可现在玉笙烟一改此前的态度,只叫道:“我要退婚!”说罢,只气冲冲地出了新房去。   等周梨和穿着一身大红喜服的顾少凌追出去,人已经不见了身影。   只有殷十三娘和几个婆子面面相觑。   见了周梨和顾少凌都出来了,殷十三娘才上前拉住周梨低声问,“怎么回事?我怎听她喊这要退婚?”退的什么婚?   “一言半语难说。”周梨叹气,看了看顾少凌,也不知道现在能不能走?便问殷十三娘:“能走么?”   殷十三娘倒是坦白,“他们不放口,我没法将人带走。”一面环顾着四周,只拿眼神示意周梨,何处有人蹲着。   周梨见此,又叹了口气,转头看朝顾少凌,“那你先委屈委屈?”   顾少凌冷哼一声,倒不是对周梨,而是对宁安侯,只愤怒地一脚踹开房门,又重新进新房去。   周梨见此,就和殷十三娘说:“去找我表兄吧。”   然还没等两人到前厅待客之处,迎面就遇着宁安侯扛着双头斧杀气腾腾而来,玉笙烟紧随她爹身后,也是娇容怒面的。   公孙曜一脸茫然地跟在身后,见了周梨忙问:“到底什么情况?”   周梨想着,应该不会真动手来着,只和公孙曜无奈说道:“你不说少凌家里给定了亲事么?巧了,就是宁安侯的玉姑娘。”   “啊?”公孙曜满目震惊,“那这?”   周梨摊了摊手,“他是在劫难逃了。”   公孙曜急得不行,“快快快跟上,你怎不早说,你不知道宁安侯什么倔牛脾气!”多半想着自己这身武功不算太好,怕是阻止不了宁安侯的,只朝殷十三娘喊,“十三娘,先别管你姑娘,快随我来。”   周梨只见他二人匆匆用轻功追去,自己也忙提起裙摆。   等着到了新房这边,只见门窗都拆了个干净,顾少凌好生狼狈,显然也是被自己这未来岳父的气势吓得不行,满脸惊恐。   好在这会儿公孙曜和十三娘将宁安侯拦住。   周梨看着这场景,先是一惊,生怕真出人命,但旋即发现侯府里的护卫都没出来,心里便有了数,这宁安侯哪里真想杀人见血?分明就是想出口气罢了。   于是也暗自松了一口气,急忙跑过去将顾少凌给扶起来,“你没事吧?”   顾少凌捧着胸口,想起刚才那双头斧落在自己头上一寸之距,仍旧是心有余悸,“吓死小爷了。”一面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担心宁安侯真伤了公孙曜和十三娘,只大喊着,“我爹娘叫我诈死,不是为退婚!”   但打红了眼睛的宁安侯可不听,倒是这玉笙烟,看似凶恶,但其实还是心软的,一开始本就对这顾少凌一见钟情,所以也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不过也没给什么好脸色,只能着脸寒着声问:“那为什么?”   “有个蓬莱来的游方术士说,我命中有一劫,若是不躲,轻则自己死无葬身之地,重则连累亲人暴尸荒野。”怕玉笙烟不信,只马上指天发誓,“我真没骗你,你也晓得,那蓬莱人人都说有仙人,那头来的人,说话我们哪里不敢信?更何况我小时候大小病不断,几次差点断气,我爹娘无奈,才折中了这个法子,将我送出家中,又对外宣称我早夭,只等我弱冠之后再接回去认祖归宗。”   这话果然叫玉笙烟信了几分,但又不敢完全相信,“你没骗我?”   “我都发誓了!你快叫你爹停下。”要是真把公孙曜伤了,回头阿初不得弄死自己么?还有殷十三娘,阿梨这里也离不得啊。   见他眼神真挚,玉笙烟才道:“那暂且信你一回。”于是转头只朝她爹大喊:“爹,这是个误会。”   然后周梨就见了什么是真正的宠女狂魔。   几乎是玉笙烟的话刚落,那宁安侯就收了手,马上落在女儿身边,双头斧插在脚边的地上,“什么误会?”   玉笙烟只将刚才顾少凌的原话说了,宁安侯蹙着眉头,铜铃一样大的眼睛来回在顾少凌身上打转,似乎想要确信他的这话有几分真假。   片刻后才开口,用那洪钟一般的大嗓门问:“真的?”但转头和玉笙烟说话,那语气声音都小了慈了几分,“别说,那蓬莱岛听说真有仙人呢!”   所以他这信这话的?周梨猜想。   “真的。”顾少凌应着,却觉得自己怕是要大难临头了,身份暴露,自己死了不要紧,但连累了家人,这可怎么办?一时也是无精打采起来。   宁安侯见着光景,想了一会儿,“那今儿我们就权当不知道你的身份。”   顾少凌苦笑:“这样粗糙的瞒天过海,能瞒得住么?”   “那能如何?谁叫你一个儿郎,跑去那姑娘喜欢逛的九宝玲珑街,叫我家阿烟遇着了。”宁安侯反而怪起顾少凌来。   公孙曜这会儿也过来了,粗略地听了些缘由,只好顾少凌安慰道:“先不要急,这游方术士的话,虽是能听几分,但也不能全信,我这马上就去信给云长先生,叫他联系你爹娘,咱们想想法子。”   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婚事也只能先作罢,反正劫难解除了,他们还是订了亲的。   周梨这会儿和顾少凌坐在马车里,看着一脸沮丧的顾少凌,还觉得今儿的事仿若闹剧一般。“你也别想了,人定胜天,你看阿初,他没去战场,不是改变命运了么?”   最起码,战事没发生,一直没打起来,这是真的吧?   这话,似乎对顾少凌是有些用的。虽然周梨那个只是梦,但是梦里的人物都一一出现对上了。   所以一时眼睛也亮了起来,“对,你说的对,阿初的命运都能扭转,凭何我的不能?”一时也干劲十足,“等不得你表哥去问先生了,我自己写信给我爹娘去。”   一时自也挂念起他爹娘,又说那儋州百般好,周梨那云记里从东海运送来的好多鱼虾,都不如他们儋州的好。   又说朝廷的水师,也比不过他们家的船队等,要不是早前跟朝廷签订了条约,顾家的船只早就南上,将这整个中原的河域都据为己有了。   反正顾家虽在儋州岛上,但其实整个南海,都是他们顾家的地盘。   好吧,周梨觉得自己身边又来了一个大佬,就是可怜这大佬浑身无半两银子,还险些叫人绑了去失身。   只是想着想着,忽然一下打直了身体,吓得一旁的顾少凌一个激灵,“你怎么了?”   周梨满目的惊慌,“我,我想到一个事情。”   “什么事?能叫你如此惊慌失措的。”顾少凌瞥了她一眼,并没有把周梨想到的事情放在心上。   不想竟然听周梨说,“我那梦里,不是和你说过,李司夜有一支天下第一的水军船队,便是朝廷的水师也不能与之相比,是何婉音用巧记帮他夺来的。但梦零碎,我并不知道她从谁手里得来的,用的又什么巧计。”忧心忡忡地看着抠着指甲的顾少凌,“我在想,不会就是你家吧?”毕竟顾少凌把他自家的船队吹得朝廷的都不如。   顾少凌抠指甲的动作一下戛然而止,随后心急如焚地扶着周梨的两个肩膀,“你快再继续做这   个梦,好好看看。”但他又晓得周梨这梦,只做过一次,怎么可能再重复,而且还能展现细节呢?   一时便料定了,那李司夜手里的水军,肯定就是自家的,只捏紧了拳头,“我要杀了李司夜去!”现在杀了他,不单是改变白亦初那万人唾弃的惨死命运,连自家也免去了那些灾难。   不过被周梨给拦住了,“你冷静些,又不确定。”她也着急,这梦为什么如此朦胧,但凡给自己些提示也好啊。   “我怎么冷静,你不知道那方士怎么说的?我横死不要紧,可我爹娘他们怎么办?我家中有一群堂妹,我如今还记得我走的时候,她们一个个哭得肿了眼睛,在船上朝我挥手的可怜样子。”顾少凌还想着,等熬到了弱冠,便急忙回去,像是当初承诺那一般,给她们每人安排一个最俊美的相公。   周梨也没有想到,好些事情和人,在这冥冥之中,就像是早就已经注定了一般,他们这些为男女主角送装备刷贡献的人,竟然都聚在了一处。   马车里一时间,气氛也是低落不已。   等回来家里,这一日的风波闹剧,自然是要同白亦初和挈炆说的。   两人大抵也是没想到,天下竟然有如此巧合之事,顾少凌刚巧是被他的未婚妻给抢了去。   本想取笑他,但是却听周梨说,“阿初,你还记得李司夜后来有一支很厉害的水军船队么?”   白亦初自然是记得的,点了点头,“是那何婉音替他用巧记夺来的。”也不知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巧计。   正要询问周梨怎么忽然问起,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只急忙朝顾少凌望过去,一时也是反应了过来,为何顾少凌如此低落。   只怕并不是因为被他口中的母老虎抢去险些失了清白的事。   挈炆却不知这些事情的全貌,就单听他们提过李司夜的名字几次,因此十分好奇。   白亦初想着挈炆也不是外人,只将周梨的梦,以及李司夜现状一一告诉了挈炆。   挈炆听罢,也是满脸的震惊,一时不知是做梦的且还早死后被挖出来鞭尸的周梨,还是惨死后遗臭万年的白亦初,或是这个可能被夺了家中船队,甚至一家老小还死于非命的顾少凌更惨。   他这会儿,实在不知谁才是最倒霉,该先安慰谁才好。   但唯一的一个缘由,都是因为这李司夜。   反正他也觉得自己看过许多奇闻异事了,但还是花了好半天的时间才算是将这些个事情给消化。   然后弱弱地问周梨,“你梦里没遗落什么吧?”   周梨见他那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怕什么?我梦里没你呢!”   “那就好那就好。”挈炆只拍了拍胸口,松了一口气。   不想顾少凌却抬眼看朝他,“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了,阿梨的梦,又不是全貌。”   于是挈炆就这样被顾少凌一起拽入深渊中。   “要不,李司夜回上京的时候杀了他?”书房中寂静了半响,顾少凌忽然开口。   挈炆一万个同意,“对,宁可杀错也不放过,现在还讲什么仁义道德,总不能等事情真发生了再去想办法补救吧?”   周梨和白亦初双双叹气,“怕是难。”一面看朝顾少凌,“你上次不是动了手么?却阴差阳错叫他避开,反而险些伤了无辜人的性命,我敢打赌,若再想杀他,怕还是会叫他躲过,伤了别人。”   顾少凌这会儿却是已经急昏了头,想着自家那一屋子可可爱爱的妹妹们,“那我亲自去,便是搭上我自己的命,只要弄死他也值得了。”   不过这事儿暂时搁浅了,周梨他们的十分反对,只提醒着先写信回家才要紧,等着和他父母商量了,得个万全之策。   更何况又要马上过年,所以接下来的日子,周梨他们也没再出去,便是上元佳节满街的花灯,他们都没去瞧。   大家就围着书房外面那一树老梅花,堆了一两个雪人,算是这个年最有趣的事情了。   而过了年后,赶到上京的学子越来越多了。   周梨手里的房屋也有人要买,她才出了门去。   却偶然听得人议论,说那将军府里出了丑事,已经和霍将军手下一个小参将订了婚的霍三娘,居然同人私奔了去。   周梨只觉得是晴天霹雳,哪里要有心思闲逛,但春闱在即了,她也不想叫白亦初他们知道,只喊了顾少凌出来,两人在一处环境安静的茶楼,叫了一个雅间。   顾少凌只觉得她出了一趟门就变得神经兮兮的,尤为疑惑,但也是长了耐性的,直至到了这茶楼才问,“到底怎么了?”   “我听人说,霍莺莺和人私奔了。”这就意味着,李司夜跟霍莺莺的婚事黄了,那他和何婉音还是有可能在一起。   他俩在一起,岂不就是意味着,李司夜的命运仍旧照着周梨梦里的走向发展。   顾少凌顿时就傻了眼,也不知是该骂霍莺莺怎么跟人私奔了,还是该骂这李司夜。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怎么办?”   周梨摇着头,两人终究是没有商量出什么法子来,只巴不得这春闱赶紧,等过了这事儿,白亦初若是踏入金銮殿,参加了殿试。   这也算是大家命运的转折点。   只不过怕白亦初和挈炆知道这霍莺莺的事情,也是隐晦地提醒家里的两个妇人,以怕打扰了挈炆和白亦初读书为由,不许她们在院子里说外头的事情。   两人倒是没有多想,便是议论起这将军府的丑闻,也只是在外出买菜的时候说一说。   周梨这觉得这段日子实在是难熬,终于到了二月,城里因这春闱之事,终于把将军府的丑闻给压了下去。   周梨发现自己总是这样杞人忧天,每日担心也是没有用的,这明显就是内耗,只把顾少凌喊着,“咱这样闲坐着,眼下又没有什么办法解决,不如出门去,看看有什么可心的生意,既能消耗时间,又能转移咱们的心思,不然就这样下去,要把人憋坏了。”   可上京那样大,他们还能遇着那玉笙烟。   她那日终究是拜堂了的,所以如今也是将头发全部綰起来,对外只说她夫君身体孱弱,不宜见人。   反正他们宁安侯府向来行事独特,闹剧也不止是这一两桩,上京的人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只不过他们两个冤家一相见,便是箭弩拔张。   周梨正要劝,余光只见着那人群里,有一个作丫鬟打扮的人,像极了那日和龚小姐拌嘴争吵的何致蓝。   于是也顾不得劝二人,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一见她这不对劲,走也不说一声,有些奇怪,也只能跟上。   等越过了在人来人往的街道,周梨跟着的那丫鬟进了小巷子,玉笙烟也认了出来,“那不是何致……”   只不过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梨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一面朝她示意禁声。   玉笙烟连连眨着眼睛表示自己晓得了,也好奇这何致蓝怎么做这般打扮?   当下便也是跟着他们二人,悄悄尾随在何致蓝的身后。   但何致蓝也十分小心,一面挎着篮子,一面时不时地悄悄扭头朝后看,似乎也害怕有人跟着她一般。   如此,她这样鬼鬼祟祟的举动,更是引得三人好奇。   就这样一路跟着她,发现她最后又倒回了最初进巷子附近的一条巷子,然后敲门。   很快那里有人开门,她人就消失在了门里。   “她做什么?”玉笙烟满腹的好奇,想来也是第一次这样跟踪人,满目的兴奋都掩不住。   周梨没顾上回她,只抬了抬手,那殷十三娘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便轻飘飘地翻进了院子里去。   玉笙烟见此,也要腾起越墙头。   但被顾少凌一把拉住,小声道:“你省一省吧,你也是三脚猫功夫,别进去把人惊动了。”   只是三人站在巷子里,看着也不像是一回事,便出了巷子在附近找一处正好能看到巷子的小摊坐下。   等了约莫半住香的功夫,那何致蓝出来了,手里已经没了篮子。   还是如同刚才一般,在巷子里乱晃,然后才又朝着长庆伯府去。   几人见她从侧门悄悄进去,便折回原地,殷十三娘早在这里等着了,见了周梨便禀道:“里头有个哑婆子,还有一个受了重伤的姑娘,那贺姑娘唤她作三娘,只怕就是霍家那个和人私奔了的小姐。”   玉笙烟一听,满脸震惊,“她怎么把霍莺莺绑了?”   周梨看了她一眼,“有没有可能,是她救了霍莺莺?”   当然,事情到底如何,周梨是不知晓。   只是自己梦里的何致蓝,只毒在嘴上,而这个时候的她心底是善良的,还不认识李司夜,也没爱上李司夜,没到黑化的时候。   不过周梨的话立即被玉笙烟否定了,“怎么可能,她这样狠毒的一个人,见着一只狗都要骂,更何况她和霍莺莺还有私仇,没准就是她害的霍莺莺呢!”   顾少凌没有参与她们俩的话,而是朝殷十三娘问:“能不能从那霍莺莺嘴里探些什么?”   殷十三娘却朝周梨看去,“姑娘若是在家里,我能过来守几天,若是那何姑娘再来,我是能从她们的说话中探出些什么的。”   顾少凌马上就替周梨做了主,“那咱在家里待几天,好叫十三娘放心打探消息。”   周梨自是应了,同这玉笙烟告辞时,只叮嘱她先莫要声张此事,等过了几日得消息,肯定同她分享。   能晓得后续,玉笙烟自然是答应了。   只不过周梨还叫萝卜崽去打听这长庆伯府。   却偶然得个消息,萝卜崽只说道:“奇怪得很,听说这长庆伯的世子夫人,和这长女关系很是淡漠,而且她年纪轻轻的,竟然是长年累月在家中的佛堂中住着。”   按理说,有这么个出息的女儿,该是十分疼爱喜欢才是,可这长庆伯世子夫人却一派反常。   而且这何婉音也从来不去佛堂看她,倒是这次女何致蓝,隔三差五便去佛堂里。   听得这话,周梨和顾少凌也很疑惑,这世子夫人好像偏爱次女一些。   但萝卜崽打听来的消息仅仅于此。   等了个三五天,大家都换了春衫,殷十三娘那里连续蹲守了几天,每日都是天黑后才回来的殷十三娘,大中午便匆匆回来了。   只朝院子里晒着早春太阳的周梨示意了一眼,当即便去了她的房间,然后神情凝重道:“今日何致蓝来看那霍莺莺,身后跟了个人,一来就对霍莺莺动手。情况紧急,我出了手,没想到那人看起来年纪轻轻却武功高强,招式又十分诡异,我险些不是他的对手,只仗着经验胜了,但想到那一处已经不安全,便做主将她二人带到了你在文和巷子的那一处房屋。” 第61章   周梨心中也大惊, 难怪那何致蓝去看望霍莺莺的时候,要躲躲藏藏的了,感情这背后真有人在跟踪她, 且还要将霍莺莺置于死地。“她二人如何?”   “那霍莺莺本又才有些好起来的样子,如今受了惊吓,伤口裂开了, 我回来时还在昏迷中,也不敢找大夫瞧,那何致蓝在替她包扎。”殷十三娘给扔了个外伤常用的金疮药在那里。   但殷十三娘回来禀周梨,却不敢叫她去那边,免得叫那个神秘少年察觉,到时候牵连到周梨的身上来,只怕还会影响白亦初和挈炆春闱。   周梨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 这两个姑娘虽是要管, 但总不能把大家都给搭了进去。   思虑片刻:“那这一阵子,麻烦十三娘一些,多顾着那里,我和少凌最近也少出门去。”只要等阿初他们进了考场,什么都好说。   又吩咐殷十三娘收拾些东西过去给她二人,想着那何致蓝怕是还得回长庆伯爵府里,便道:“那何小姐最近你也叫她莫要出府, 到底府里是比外头安全些, 那霍姑娘跟前,你就辛苦些。”   殷十三娘自是应了,只去吃饭, 周梨这里给收拾了些东西,她便去了文和巷子。   顾少凌看到殷十三娘这样早回来, 便晓得是有情况的,但奈何两人在屋子里,他也不便进周梨的房间,只急急等着。   偏殷十三娘吃饭的时候,那干活的两个媳妇在跟前,不便多问。   这会儿见着殷十三娘走了,才朝周梨使眼色,两人找个隐蔽之处,问了个明白。   听得这些个事儿,越发急了,“可惜了那霍小姐在昏迷之中,不然还能问个一二出来。”   眼下只盼着殷十三娘能将人看好,别在叫那神秘人跑来把她杀了。   周梨见他这样急急躁躁的,提醒着,“你冷静些,马上就要进考场了,你莫要露出马脚,叫他们俩晓得了。若是问起十三娘,就说我打发她在外头帮我探听消息。”   这样说话,两人一如既往行事,白亦初整日都在那书房里埋头看书,倒像是是没有察觉出个什么来。   而儋州那边顾家回了信,可把顾少凌激动得不行,却又有些害怕,不敢拆开信来瞧,就怕自己一时冲动在文安侯府暴露了身份,命运果真会像是那个方士所言,连累了全家。   于是只塞给了白亦初,“你来瞧。”   白亦初看了他那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倒也是能理解的,毕竟自己眼下也是有许多很在乎的人,当然也怕因为自己牵连了大家。   接了信来,拆开舒展开。   前面不过是些顾家人牵挂顾少凌的话,到后面才是正题,顾家主得了他的信后,立马就出海准备去找那方士的。   虽不知蓬莱岛在何处,但没想到运气好,刚出海就遇着了当年那方士。   却只说六年前蝰蛇星闪,因此这乾坤未定,一切皆有可能。   顾少凌听白亦初复了这方士的话,左看看右看看,“什么意思?那蝰蛇星不是帝王星么?换皇帝了?”   周梨摇着头,“当今圣上,应该是七年前吧?”一面看朝白亦初和挈炆,“六年前也没立新太子。莫非宫里有小皇子出生?”而这位小皇子就是这方士口中所说的蝰蛇星?将来的新帝王?   白亦初也在想,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少凌却是急得很,“我觉得他这等于什么都没有说,棱模两可,是不是算命都这样喜欢拿话糊弄人?”   可周梨觉得这多少算是一条线索,怎么都不能放弃,还在认真思考着,一面数着那年发生的大事,可是想来想,六年前她还在桐树村里,唯一数得上的大事,只有马家坝子塌了。   于是也很疑惑,只道:“算了,凡事往好的方向想,既然前面猜不透,后面不是说了一切皆有可能么?那不就是说,我们现在自救,总不是徒劳。”   白亦初和周梨一样,六年前只能想到马家坝子塌了,死了那许多人的大事件。   其实也不怪他俩,只因那时候就在小山村里,什么也接触不到?哪里晓得外面什么风声?   但也不愿意就这样放弃了,自打李晟夺了侄儿李木远的皇位后,这些年来一直未立太子,那么这蝰蛇星没准就是那年宫里新出生的皇子呢!   不过因这两三天就要进考场去了,虽这一次只考三日,但大家还是十分仔细小心。   也万幸那么多州府,白亦初这个芦州来的榜首并不惹人注目,加上他没有同其他州府的榜首们一般出去走动,人情来往,几乎是没人见过他,所以也是没有半个人出言讨论。   而且眼下大家所讨论的,重点都在太傅之子邵鹤轩和从小就有神童著称的崔氏崔亦辰。   所有人都在为争夺两人到底谁能夺得会元榜首而不可开交呢!   周梨开始打点他二人进考场的行李,想起柳相惜那里总是在这上面出岔子,只喊了萝卜崽去叮嘱一回。   接下来两日只叫白亦初他二人都好好歇息,就等着进考场去。   公孙曜也是将此事悬挂在心上的,夜里偷偷跑来看了一回,对白亦初是千叮咛万嘱咐的,又告诉他,虽然玄虎令丢失了那么多年,到了当今圣上,已经是第三个皇帝再找了。   但是他失去了记忆,又没被拐卖了多次,天子便是认出了他,也只会想到霍将军在世时侯的功勋,更会怜他当年被拐卖的遭遇,到时候即便是为了做个样子给天下人看,也不会轻怠他。   所以即便是没入殿试,也不要紧。   白亦初嘴上只应着,要说有多乖巧便有多乖巧,但到底是个十六岁的儿郎,心智就算再怎么成熟,多少也有些小叛逆的。   等公孙曜一走,便不服气地同周梨说,“听着我表哥那话,我前   两次的榜首好像是用什么手段得来的一般?我虽是启蒙晚了,但我是认真学了的,也不是没有脑子,即便是那会元真是无缘了,但怎么可能连殿试都进不去?”   周梨见他竟然为这个事情生气,忍不住笑起来,“你想哪里去了?他不过是怕你压力大罢了,你不喜欢听,就左耳进右耳出,何必放在心上。不过也务必要将这会元给夺回来,我这次虽没在你头上压了身家,但也是拿出了不少银子的。”   白亦初见周梨还是一往如故地相信自己,顿时就高兴地笑起来,有些孩子气,“还是阿梨最好。”   顾少凌不服气,“我难道不好?我浑身上下就搜刮出了三两银子,全投你头上去了。”   “你那点碎银子,自个儿留着么?如何能同阿梨比?”白亦初转过头看朝阿梨,脸上又挂着了笑。   气得顾少凌连连翻白眼,心说等这些危机解决了,自己也要去找个可爱的姑娘来,整日在白亦初面前卿卿我我,气死他!   却忘记了,不说已经和玉笙烟拜了堂,便是两人本身也是有娃娃亲在身上的。   而开考在即,排队这个环节自然是少不得。   但到底是大都城,竟然有不少黄牛代排。   周梨本来想叫萝卜崽去排队的,不过听得有人代排,价格也不算是太贵,当即便招手喊了萝卜崽回来,“赚钱不就是拿来花,为了咱过得舒心的嘛,既然是有人帮忙排,何必去吃这苦头。”   她是晓得的,那有人轮换的还好,没人换的那挨饿了还好,最艰难的是憋屎憋尿了。而且这三月初的夜里,还是寒凉得很,若是为了这排队之事还惹了风寒,就更不划算。   顾少凌也是由衷而发,“有钱真好啊!”要是能回家就好了,不用再外过这样的苦日子。   进考场这日,早早就一起吃了早膳,周梨他们也是一起来到了考场前。   周梨虽是从黄牛手里订了靠前的位置,但到底前面还是有几十个人,便也要等个一时半会的。   便在人群里寻找安先生他们的身影。   当初只说到了这上京再联系,但来了人海茫茫的,也不知道何处去找他们。   所以周梨便想碰个运气。   运气是没有碰到,却见着了有人在食盒夹层里藏小抄被拖走了,听说以往辛苦考来的身份,也要被革了去,从此后就是个白丁,一辈子也不可能继续参加科举。   那人却是悲戚地大喊着,他是冤枉的。   可这话哪个信?更何况检查物品的考官也没工夫去同他查,很淡定地继续就检查下一个。   周梨也紧张起来,再次确定白亦初和挈炆的行李有没有问题,到底是为了这些事儿操心一回。   直至将白亦初和挈炆顺利送进考场,她那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也朝韩玉真道:“先生这些日子,辛苦了,如今阿初进了考场,你也比总是拘在家中,可四处走一走。”   韩玉真话不多,点了点头,但却也没去寻哪个,照例回了院子里。   周梨和顾少凌却是马不停蹄去文和巷子那边,这会儿反而没工夫去想白亦初和挈炆在考场里如何了?   自打那日殷十三娘过来后,为了以防万一,她便没再回银杏街那边,周梨让萝卜崽出去打听,晓得了何致蓝在长庆伯爵府,才放心了些。   果不其然,这会儿到文和巷子进了院,只见着殷十三娘和那位霍三娘霍莺莺在。   只不过她有些凄惨,殷十三娘只说受了伤,却没说这霍三娘竟然大半张脸都是刀疤。   纵然是周梨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但对上霍三娘那半张脸上的疤痕好似几条蜈蚣一般来回交错盘着的脸,还是给吓了一跳。   虽是没敢去请大夫,但是殷十三娘在这方面,到底行家,霍三娘的身体远比当初那个哑巴婆子照顾要好得快些。   这会儿已经能起身,在院子里晒些太阳了。   但她也不知道殷十三娘是什么来路,是好是坏,便什么也不肯说。不过最主要是,她也不知道说什么。   殷十三娘见了周梨和顾少凌,同她二人抱拳打了招呼,只拿眼神看了一眼坐在桂花树下发呆,一手遮挡着着那半张脸是的疤痕的霍三娘,“不说话,我问了几回。”若不是她能吃能喝,还晓得丁丑,不然真担心她脑子坏掉了。   眼下霍三娘见着忽然来的陌生面孔,一下戒备起来,把那半张脸都遮了去,开始慌张起来,“你们也要杀我么?”   她也才是个十五岁的姑娘,想是因为庶女的缘故,那身子削瘦得很,头发也枯黄,但即便如此,从那没有被毁掉的半张脸依旧能看出来,她是个五官精致的小美人胚子。   只不过现在眼里满是惊慌,仿若那被猎人围捕的小鹿一般,眼睛里已经闪烁着泪光。   周梨见此,便收回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朝殷十三娘问:“那人没再来过吧?”   殷十三娘摇着头,“没,不过想要问什么,怕只有那何二姑娘嘴里才能问出来。”便朝周梨示意,可是要去‘请’?   她这个请,自然不可能是下帖子公明正大去请。   “试试。”周梨现在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何致蓝为何知道霍三娘被害,还能救了她?   于是今夜她也不打算回去了,只叫殷十三娘去长庆伯爵府的时候,顺道给那边留个信。   这段时间里,周梨也试着同这霍三娘交流,只不过一问她就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知道何二姑娘为何救你?”周梨又问她,尽量将声音语气放得软些。   她沉默了片刻,想着从前何致蓝为了一件鸡毛蒜皮的事情,叫自己在宴会上丢尽了脸面。   可她又两次拼死救自己,以至于现在霍三娘都分不清楚,到底有几个何致蓝?拼命救自己的,和宴会上叫自己丢脸的,真的是同一个么?   想是听得周梨非这上京口音,连日来这心中也是诸多的疑惑不解,急需找个发泄口,所以叫周梨一直问,终究是没绷住,双手捂着脸大哭起来:“荒谬得很,从前踩踏我的人救了我,可是我从前真没得罪过什么人,凭何叫我受这样的大苦,名声尽毁就算了,脸也毁掉了,我怕是去庙里做姑子,也没人要我了。”   但也只说了这样一句,便嚎嚎大哭,周梨几番几次都没劝住。   见此,心想怕是她果然是什么都不知道。不免是有些可怜起她来,“也不晓得到底是谁这样害她?”   “还有哪个?肯定是那李司夜好高骛远,不愿意娶她这个庶女,才用这等下作手段罢了。”顾少凌几乎已经将李司夜钉在了心中下三滥那一列,所以下意识地就认为是他。   不过现在李司夜也没有像是早前说的那样,开春就回上京来。   想来是因为这霍三娘的事情,所以暂时不会回上京了。   霍三娘在一旁抱着膝盖   大哭,听得周梨和顾少凌的话,虽眼下也不知道她俩到底是什么人。   但听得他们两个提起李司夜,猛地将头抬起来,“你们认识他?”这个父亲给自己订下的未婚夫。   小娘本来还想着,自己总算得了一次好运气,叫父亲惦记了一回,往后嫁出去,离了将军府,该是能得好日子过的。   可是哪里晓得,迎接她的不是什么好日子,而是这生不如死的命运。想到这里,她那眼泪又流得更凶了。   “听说过。”周梨简单回复着她,见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来,便去厨房里煮饭。   虽是心急如焚,想要知晓霍三娘被害的前因后果,但也总不能饭都不吃?又夜露寒凉,便催促霍三娘进去休息,又怕她这样一直哭,越想越是绝望,只道:“你现在也不要多想,咱便是死,也要做个明白鬼,如今你都不晓得谁害你,万不要去做傻事。”   那霍三娘人虽还小,但身体里到底是有着霍家血脉的,压根没有那样软弱,“我晓得。”只不过虽没寻死之心,却仍旧是控制不住,仍旧哭哭啼啼的。   吃了过晚饭,也没有睡意,都在等殷十三娘的消息。   不想着灯油都换了一回,转眼到了子夜,仍旧是不见殷十三娘的消息,叫周梨开始有些后悔起来,“别是那长庆府里也同宁安侯府一样,满院高手?”若是因此害了殷十三娘,反倒是只是自己的过错了。   然而就在周梨的担忧中,二更天的时候,更夫才从院子侧面的巷子里过去没多会儿,就听得院子里传来声音。   顾少凌倏地起身,满身戒备。   好在来的是殷十三娘,以及她背上昏睡中的何致蓝。   殷十三娘一进来,只将人扔到椅子上,一手去掐她的人中解释,“怕她大喊大叫,引来旁人。”一面又同周梨说,“那日和我交手的神秘人,也在长庆伯爵府里。”   一直撑着眼皮没有睡的霍三娘忽然站起身,恨恨地看朝何致蓝,几乎就认定了何致蓝自导自演害自己。   但她那怒声还未吼出。   又听得殷十三娘说,“那人一直在暗中保护何大姑娘。”   几乎是她这话音才落,顾少凌和周梨相视了一眼,他忍不住爆起粗口来,满是震惊不解,“在那军营中,我也算是天天盯着他的,何况军营里也没有女人,他怎么还是同这何婉音搭在一起了?”   周梨的梦里,何婉音和李司夜经历重重磨难修成正果。所以当下霍三娘被害,害她的人又在何婉音身边寸步不离的保护。   不怪周梨和顾少凌几乎都认定了,李司夜跟何婉音早就已经认识,甚至已经暗生情愫,所以为了阻止霍三娘嫁个李司夜,便使出了这样的法子来。   而顾少凌的骂声中,那何致蓝也醒了过来,除了那日在姐姐神秘侍卫手中救下自己的白发女人之外,还有一对少男少女。   但却是面生得很,她敢保证从未见过。不过下一瞬看到已经能下床走路的霍三娘,虽是晓得她脸上那疤痕是没有办法消去了,但见她好歹熬了一条命,仍旧是忍不住由衷欢喜,“你好起来了。”   但霍三娘却不像是周梨和顾少凌那般,算是知晓些天机的,仍旧觉得何致蓝害的自己。   哪怕殷十三娘说,那人是何大姑娘的暗卫。   所以这会儿看着何致蓝的好心肠,只觉得她万分虚伪,心肠和她的嘴巴一样歹毒,“你凭什么害我?就因我上次在宴会上拿了错拿了你的茶盅么?可当时你已经羞辱过我,你为何不愿意放过我,要将我毁掉?”   霍三娘越说越是愤恨,再也控制不住心里的仇恨,只朝着还躺在椅子上没有反应过来的何致蓝扑过去,两手紧紧掐着她的脖子。   但很轻而易举就叫殷十三娘给拉住了,周梨又嫌她吵得很,也什么都不知晓,便示意殷十三娘,除了那动穴,哑穴也一并给她封了,然后将她推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周梨给那捂着喉咙干咳的何致蓝递了一杯茶,晓得对方也不可能轻易信自己,道出她所知晓的实情,便直接问:“霍姑娘被害,和你姐姐脱不了干洗吧?”   她这话问出,不单是何致蓝目光惊讶,便是一旁动弹不能且又不能说话的霍三娘更是满目的不信。   也是了,何婉音是上京第一才女,不但是长庆伯爵府的嫡长孙女,生得倾城容貌,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智惊艳绝伦。偏她性格还十分温婉,待人和睦,更从不像是何致蓝这般,瞧不起庶女。   于她的眼里,似乎人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尊卑可言,便是街道上的小乞丐,她都能蹲下身来同人说话。   这般的好女郎,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更何况霍三娘想,她和何婉音无冤无仇的。   反而是这尖酸刻薄,自来又嚣张跋扈的何致蓝更有可能。   可惜霍三娘说不出话来,只能拿一双眼睛怨恨地看着何致蓝。   何致蓝也没有去喝茶,事实上在周梨问出那话的时候,她手里的茶盅就因为震惊而滑落了,茶水溅了一地。   她抬头呆呆地看着周梨,直至那茶盅在地上滚落所发出的声音停止,房中又恢复了安静,她才像是反应了过来,瞳目似乎随着她的震惊而颤动着,紧张得口语不连:“我……你,你是如何知晓的?”   她这话,算是给周梨和顾少凌确认了。何婉音和李司夜,果然这个时候已经有情愫了。   周梨也没回何致蓝的话,只问着,“你姐姐和李司夜何时认识的?”   何致蓝整个大脑都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中,以至于她根本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旁的。   所以听到周梨问,只下意识就张口:“具体我不知道,只晓得他们一直有书信来往,只不过那李公子继母过于严厉,李公子从来都是用郑三好的名义写信来给我姐姐身边的丫鬟。”但她也好奇这李司夜到底是个什么丰神俊朗的人物,叫她那心比天高的姐姐如此放在心上。   一听这话,顾少凌就更激动了,有些失态地一拳捶打在桌上,“我就说,老子日日夜夜盯着他,不曾见他往上京寄一封信,怎么就同何婉音搭上了?原来竟然是郑三好那个龟孙!”   周梨见他如此躁动,只安抚道:“你也冷静些,这事我也没想到。”不然早提醒顾少凌了。   周梨更没有想到是,何婉音跟李司夜竟然已经早就联系上了。   算着这时间,当时李司夜去参军的时候,这何婉音也才是及笄的姑娘罢了。   也就意味着,她没有及笄的时候,就已经同李司夜来往了。   果然是古代人的感情早熟么?   而顾少凌一拳头,叫何致蓝恢复了些理智,满脸戒备地扫视着他们几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明知晓我的身份,却将我半夜劫来,若是我父亲知道,绝对饶不得你们的。”   “你父亲又不疼你,怎么可能在你身上花心思?”顾少凌十分不客气地回了她一句。   这话不知道有什么问题,忽然叫何致蓝呼吸急促起来,随后咬着唇,似乎在极力阻止眼泪掉下来一般,眼神恨恨地瞪着顾少凌。   周梨见此,虽不知道她为何忽然就一副要哭的样子,但更像是伤心难过,并不是被顾少凌吓着的样子。   这周梨从月桂那里学来的,只不过学艺不精而已。   “你冷静些,等我问完。”周梨推着顾少凌在桌前坐下,这才走过来递了何致蓝一张手绢,“我想整个上京城的人都很疑惑,你父亲即便不疼爱你这个次女,但为何你的母亲却常年居在佛堂,你姐姐又是这上京才貌双全第一人,她却是无动于衷,这做母亲的,女儿如此出息,难道她不欢喜么?”   大抵是上辈子那些小说也不白看,周梨心中有个大胆的想法,“何大姑娘,与你并非同母吧?”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着长庆伯世子对何婉音的偏爱,以及对世子夫人跟何致蓝却冷漠疏离。   何致蓝的瞳孔猛地颤着,到底是个没有什么心机的姑娘,不然当初黑化后也不会就直接给何婉音下毒了。她几乎是立刻就脱口问周梨:“你,你怎么知道的?”   顾少凌也好奇,周梨如何知道的?只投递过来疑惑的目光。   “猜的。你父亲不疼爱你,是能说得过去的,但是你母亲那边,就说不过去了。所以我只能猜想,何大姑娘的母亲另有其人。”当然,周梨也想过,也有可能这世子夫人心理有问题,像是书中有的角色一般,因为生某个孩子的时候难产等等伤了自己的身体,对那孩子就充满了仇恨。   但这个可能性比较小。   面对着周梨一而再再而三的将自家的这些秘密说中,何致蓝似乎也是摆烂了,凄凉一笑:“我娘与我父亲是从小订的亲,只不过成亲前,我父亲南下一回,遇着一个采茶女。”   说到这里,只抬头朝周梨看过去,“你必然也不相信,世间真有这样的痴情种子吧?我爹为了娶她,不惜以自伤身体威胁我祖父。”   可事与愿违,本来祖父都同意了,到底是自己的亲身骨血,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寻死?   但没想到朝廷风起云涌,一日便是   一种光景,长庆伯爵府也牵扯到了那云台案子中。   祖父为了保住爵位,只能继续与何致蓝的外祖家联姻。   而她的父亲,长庆伯爵府的世子也以牺牲爱情拯救侯府,而娶的何致蓝母亲,让祖父一直以来都觉得愧对于他,所以允许他将那母女接来府上,养在正院里。   何致蓝说到这里,已经叫人分辨不出她到底是哭还是笑了。“他们这些人,从来没有一个人问过我娘的意思。就这样决定了,联合一起将我娘推入火坑。”   但是周梨终究是没有忍住,发出自己的疑问:“你爹要是痴情种子,你这个女儿怎么来的?还有你家中那些妾室庶子庶女呢?”   何致蓝眼里闪过一抹恨意:“那个采茶女终究是没有福气的,哪怕我爹准备过两年以平妻身份迎娶她,但她还是死了。”   只不过这采茶女虽然是死了,可她还留了一个女儿,也就是何婉音。   让何世子怎么可能让她以庶女身份活着?   但何致蓝的母亲心软,同意将她记在自己的名下作为这长庆伯爵府的嫡长孙女。   可是那何婉音可不领这份情。甚至觉得自己的娘亲郁郁而终,就是因为世子妃人横插一脚的缘故,仗着自己的家世逼迫了自己的父亲不得不为了长庆伯爵府的老小安危,娶了她。   她是害死自己娘亲的直接凶手。   不过也是那采茶女死了,父亲便娶了一个又一个与她相似的女人进府里来,所以才有了这一堆庶子庶女。   可是府里的人都门清,老伯爷虽然还在,世子也正值壮年,但整个府里的人过日子,都要看何婉音的脸色行事。   她的确也有出息,伯爵府在她手里管着,名声也好,财富也好,都前所未有的繁荣。   也正是这样,老伯爷也十分宠爱于她,任由她磋磨何致蓝母女。   何致蓝也道:“我没有法子,我外祖家自从当年帮了长庆伯爵府,反而一日不如一日,如今已经不剩几个人,谁也指望不上了,我想自救,只有自己先沉入泥潭里,这样总比她推我要好。”   可何致蓝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只能拼命地说些违心话,将自己塑造成了这样一领人厌恶无脑的角色。   她这样的人,何婉音都不屑将她放在眼里。   “可是我娘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每日在佛堂里替那采茶女抄经文祈福,若是有半个字写得不端正,她便要折磨我娘一回,只说她娘亲在下受苦,早早里离去,都是娘的过错。”   这样的事情,似乎从小懂事就开始过起,何致蓝虽是心中有怨恨,但又更像是认命了一般,这会儿虽是流着眼泪,但情绪已经没有多大的起伏了。   顾少凌却是越听越气,先是骂那长庆伯世子,“他那叫狗屁的痴情,痴情不得看宁安侯么?再说你娘也没有脑子,反正都过得生不如死,还不如一把火全烧了,大家一起死了干净,到时候该下地狱的也下地狱去。”   “你说得倒是爽快,人活着,怎么可能不贪生?”周梨叹着气,了解了这何致蓝的身世,发现自己的梦实在是太简陋浅薄了,这些留白,自己现在一一给填写上,却是如此的残忍。   世子夫人悲惨,何致蓝可怜。   她们何尝没有想过自救?可是世子夫人的软肋在何致蓝身世,何致蓝的软肋又在她娘身上。   何致蓝已经想到了自救的法子,就是不停地毁坏自己的名声。   房中一阵寂静,殷十三娘忽然觉得比起这何致蓝母女的悲惨,自己不过是遇到个渣男罢了,为此白了头发,实在是不值得。又忍不住骂:“这些豪门贵胄,看着鲜光体面的,怎么一个个芯子都这样歹毒自私?”   周梨也算是整理好了情绪:“何大姑娘身边那暗卫,是个什么人?你可是知道?又如何晓得李司夜是以郑三好的名义和你姐姐来信?”   该说的不该说的,何致蓝都已经说了,如今也懒得在瞒,“有一次在荷花池边上,她们没发现我,听她身边的檀香姑姑说,是她在外游历的时候捡回来的,说是什么杀手组织里训练的死士,学的都是杀人的手段。”   说到这里,只同情地看了一眼那动弹不得的霍三娘:“莺莺也是无辜,那个暗卫伤了脑子,其实与五六岁的孩童一般,自来只听何婉音的话。在家中我平时是一点不敢惹他,早前有个刚进门的妾室不知道深浅,说了何婉音的一句不是,当场就被那暗卫掰下了脑袋,血淋淋的,将满院子里的人吓晕死过去好几个。”   所以晓得李司夜要娶那霍莺莺,让自家的主人何婉音不开心,便去杀霍莺莺。   至于怎么就传成了霍莺莺和人私奔,却是个意外。   又是霍家的另一桩丑事了。   只不过霍莺莺半死不活的,顺道给人背了这个锅而已。   她说完这些,似乎觉得这些话都说了个干净,心中也没有什么堵着的,同样也没有了什么求生欲,抬头淡淡地看着周梨,“我知晓的都已经说了,我虽不知道你们是什么身份,但要杀要剐随意,不过我还是想好心提醒一句,你们莫要对她起什么心思。她身边可不止是这个暗卫木青,那檀香姑姑是个用毒的高手,另外两个大丫鬟白月和晴儿,武功也不差,尤其是那个晴儿,听说轻功无人能及,只要她想,皇宫里她都能来去自如。”   周梨听得这些话开始深思起来自己所处于的到底是个什么世界?她怀疑过何婉音和自己一般是个穿越女,可是何婉音的那些诗词,又非是后世带来的。   但是看人家这标配,身边有对她忠心不二的暗卫,伺候的姑姑丫鬟都是各路神仙。   妥妥的大女主啊!   而自己在那个梦里,只是一个被反派丈夫连累,挖出来鞭尸的尸体。   自己在为了生计发愁,为二两银子四处奔波的时候,人家已经坐拥整个长庆伯爵府的大权了。   人与人之间果然是有差距的,这些差距除了后天的,还有先天的。   可是周梨想起自己这一路熬过了的艰险,也活得的幸福欢喜,总不能被对方的阵容吓到,就此放弃了。   更何况她不是一个人在努力,白亦初如今正在考场上奋笔疾书。她现在甚至是有些指望顾家寄来的那信里,方士所说的乾坤未定,一切皆有可能。   长长舒了一口气,看着垂头沉默发呆的何致蓝,“我要是什么都不做,兴许我就是第二个霍三娘了。”   何致蓝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和李司夜也有什么纠葛,只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周梨示意了同样不理解自己这句话的殷十三娘,“解开她的穴吧。”听了这么多秘密辛酸,霍三娘不该再继续怪何致蓝了。   果然,霍三娘一得了自由,就急忙张口。但是张口后也只同情地看着何致蓝,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安慰她。   只不过她脑子倒也转得快,看朝周梨,“这样说来,我们是一样的人。”   周梨想,差不多了。不止是她,身后桌旁的顾少凌也好不到哪里去。眼下发生的这一连串事情,几乎可以石锤自己的梦里何婉音用巧记夺来的那一支庞大的船队水师,连朝廷都比不得,只能是顾家了。   而那方士给顾家早前的预言,却是因为顾少凌的缘由,害得亲朋好友暴尸荒野。   这可不是什么好结局……   再结合这霍三娘的事情,即便何婉音没有那个想法,但是也有人为了她高兴,去做这些事。   大家都沉默着,反而刚才被封了穴道的霍三娘尤其活跃了,半天见周梨不说话,只急道:“你有什么打算?你既然知道这么多,总不能像是我一般,莫名其妙就被害成这样了吧?你只管说来,只要我能做的,便是赔上这条命,我也要去做。”   这算是为自己报仇尽一份力!又看朝那死气沉沉的何致蓝,霍三娘更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你甘心认命么?嫁你爹又不是你娘愿意的,凭什么要叫你娘受那个女人的欺负?   还要日日夜夜为一个死人守灵起伏,你这个做女儿的,难道能眼睁睁看着你娘一辈子就这样受人折磨?”   何致蓝怎么可能没有想过?但她更亲眼看过,对何婉音不敬的人最后都落了什么下场。   这只仅仅是不敬啊!若真再对何婉音怎么样,怕是尸骨难存。所以她苦笑,看了周梨一眼,很是无奈:“这位姑娘说的对,人都是贪生的,哪怕是活于这水深火热里,可我们挣扎也要活着。”   报仇,她是想都不敢想的,只能尽自己的可能,救一救这些无辜之人罢了。   可是现在看来,她也没有这个余力了。看朝怒气腾腾的霍三娘,“木青那日发现我,回去后何婉音虽没拿我如何?但这些天,我和我娘的日子都不好过。”   她话音刚落,却听周梨说:“照着你说,木青所为,何婉音此前并不知晓,皆是木青为了讨她欢喜去做的,那她晓得了后,又是怎样的?”   何致蓝露出一个充满了讽刺的笑容,“她心疼地摸着木青的头,说不怪他,他也是为自己好,只是下次不许再这样胡闹了。”然后怆然一笑,声音陡然拔高了许多,“胡闹?她管这叫胡闹,哈哈……”   周梨听得这话,也木然地扯了扯嘴角,“的确好笑。”活生生害了一个人,何婉音却觉得是胡闹,反而去心疼那个杀人凶手木青。“那十三娘救了你们,木青既然只有五六岁孩童的智商,只怕她也问你十三娘的身份了,你如何作答?”   “我能如何?只能实话实话,反正我说假话,也是瞒不过她的。”也万幸,何致蓝的确不认识殷十三娘,那一日也是头一次见。   周梨听了她这话,沉默片刻,“那既如此,今日你便当没来过,往后你照例过自己的日子,我们从不相干。”然后示意殷十三娘送她回去。   何致蓝不明白周梨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好奇道:“你不怕,我把你们供出来么?你该晓得,我更怕她。”   “但你更想看着她死,不是么?”周梨看得出来,何致蓝是畏惧何婉音,这不假。但她更希望何婉音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如今有人不被何婉音的宛温才貌所迷惑,有人替她报仇,她怎么可能会不满怀期待等结果,反而将其暴露出来呢?   果然,何致蓝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你若真有这本事,往后我不敬太庙,也不敬我何氏宗祠,我便只拜你。”   “那倒不必。”前路艰险,周梨自己还不知道,能走多远呢?但她才不去想那些不好的,人还是凡事往好处想。就如同那一言成谶,不好的话说多了,也容易成真。   她即便不指望天天想好的,能样样实现,最起码没有去想那不好的,内耗自己的。   一面朝殷十三娘示意:“送她回去吧,你自己也小心些。”   殷十三娘一个晚上听了这许多豪门诡秘,内心也难以平静,本就不打算休息,听了周梨的话,“何二姑娘,走吧。”   两人出了门去,至于殷十三娘是如何将何致蓝无声无息带回府里的,但只要周梨一想起何致蓝说那何婉音身边高手如云,就觉得万分冒险。   这样冲动的事情,下次是断然不能做了。   若是运气不好,可不好说了。   又回头看了看捏着两个拳头只怕正在想着如何报仇的霍三娘,“你好好养身体吧,不说你这张脸已经被毁掉,便是你的名声,霍家你也暂时回不去,往后便先在这院子里安居,余下的事情,等你大好后再说。”   见着再有一个多时辰,也是要天亮了,便不打算休息,只等殷十三娘回来,便回家去。   只是殷十三娘暴露在那木青的眼前了,周梨也不好再继续带在身边,眼下将她留下来,同这霍三娘一处,也算有照样。   她和顾少凌从房中出来,见原本急急躁躁的他,如今竟然沉默起来,到底是有些反常,不禁担心地问:“你怎么了?”   顾少凌叹气,抬头望了望天,“你听过天选之子这个词么?”   周梨一愣,险些以为他也是穿越者了。   不过他似乎也没指望周梨能回答,接着继续说道:“你晓得的,武庚书院附近都是勾栏院,里头的姐姐们最喜欢看的就是坊间的话本子,多是风月为主,什么书生爱上小姐啊,王妃世子的豪门爱情。我和小狮子自来不是读书的料子,总叫姐姐们给我们话本子打发时间,然后夹在书里,堂而皇之地坐在书阁里瞧。”   不过有一次一个姐姐扔给他们一本打发时间,里面的主角就十分好运,偶有旁白笔墨,说这是天选之子。   “那个主角出生卑微贫寒,却一步步登天,运气又好得出奇,但凡和他作对的,不管是什么身份,最后都会落得一个人人唾弃,或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而对方权势家产,最后都会归于他的手中。我们当时看的时候,觉得这话本子好生新奇,每逢看着他痛打那些位高权重之人,我们就觉得太爽了太好看了,哪怕偶尔的时候,觉得那些人也是书香世家豪门贵胄,自小就读书识理,怎么会那样蠢笨呢?”   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观看体验,仍旧快乐觉得解气,甚至代入了主角。   可是现在顾少凌有种想哭的冲动,丧着一张脸,“我现在觉得,我们大抵就像极了那话本子里给主角送钱送权,无脑撞上去做他垫脚石的傻逼。”   而这个世界里,皇帝都不算什么了。李司夜和何婉音,更像是这个世界的王者。   周梨很欣慰,不经她点一下,顾少凌就有这么深刻且又正确的认知。但是有一典她是不同意的,“我可没有那样傻。”最起码梦到如今,她一直都没有去招惹何婉音,只悄悄调查李司夜。   实在是她的梦里,何婉音出现的笔墨虽然都是关键,但并不多,反而是这李司夜,更像是在前面冲锋陷阵的利刃。   又加上夺走白亦初所有一切的是李司夜,所以她一直都是暗地里关注这李司夜。   顾少凌扯着嘴角,不赞同周梨的说法,“有区别么?”   “有,我们是真实的,我们不是你看的那个话本子里的傻子。”周梨看着她,认认真真地说。她这个人有血有肉,是真实存在的,她的感情思想也不假的。   顾少凌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半响,一面看着自己那两只手:“也对,我们不是话本子里的假人,不可能像是那话本子里一样,一看到他二人就变傻没脑子冲上去自讨苦吃。”   只不过周梨一想起他这一阵子的急躁,不禁忧心起来,“你把这性子收敛一二,放沉稳些,不然真与他二人撞见了,你怕是和你所看的那话本子里的傻子无二样了。”   顾少凌自己试想了一下,忽然吓得一声哆嗦,“不行,从今日开始,我要修心养性。”一时想起周梨身边没人,韩玉真虽武功不错,但要跟着阿初,便道:“不如我给家里写信,叫我爹娘给安排几个高手来?别人有的,咱也必须有。”   周梨这会儿也不敢随便雇人到跟前来,认真想了想,“若是有这个条件,也不是不行。”   “那就这样说定了。”顾少凌说着,只觉得一个晚上没睡,这反而还饿得凶,想着周梨昨晚的饭煮得比那头家里的雇的两个媳妇要好,便催促着她,“要不咱吃了早饭在走吧?”   又怕周梨不同意,急忙说:“你想想殷十三娘,昨晚就没能吃上晚饭,一会儿来了只怕也是又累又困,你将早饭煮好,她心里必然十分感动,到时候肯定也能像是那何婉音身边的木青一样为你鞍前马后鞠躬尽瘁!”   周梨还是太善良了,没有去想顾少凌这背后的企图,竟然真信了他这狗屁话。“也好。”   不过她不要殷十三娘为自己鞠躬尽瘁。   只要她能一直如此前便极好。   顾少凌想帮忙,奈何柴火都烧不好,被周梨从那厨房里赶了出来,倒是霍三娘,得了这些个诡秘真相,人倒是一下精神了不少,没像是此前那般自怨自艾,或是绞尽脑汁去猜测谁害自己。   眼下见周梨这里忙,也是过来帮忙。   等她二人将早饭准备好,殷十三娘也回来了。   “没事吧?”周梨有些担心,生怕她这一次没好运气。   “快天亮这会儿,都睡的死,更何况她只叫我将她送进府里,其余不用管。”所以殷十三娘并未踏入伯爵府。   周梨松了口气,“快些吃饭了休息,我和少凌吃完后,也先回去休息了。”   又说他二人得了这番真相实情,便出了文和巷子,上了大街走了两里多的路,想是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的   缘故,这心情又是上上 下下起起伏伏,周梨已是有些疲惫,便道:“雇一辆马车吧。”   昨日他们来这边,也是乘着雇的马车来的。   顾少凌这便去附近的车行找了马车来,一路无言。   回了家里,便也是各自去休息。   按理说他两个年轻男女,出去这么一宿,回来倒头就睡,是个人都该起那不该有的疑心。   偏那韩玉真一脸的冷静,问都没问他们俩一句,昨晚去了何处?起来便在院子里练枪,得了功夫见萝卜崽想学,便教一二个简单的招式。   周梨是睡到下午才起来的,厨房里头一直留了饭,她简单洗漱一回,只坐在桌前吃饭,一面想着那何婉音的事情。   萝卜崽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阿梨姐,中午那会儿,牙行有人来问,你文和巷子的房子出不出?”   周梨这从那沉思中回过神来,“不出。晓得是什么人要买么?”   “牙子倒是没说,只留了话,您起来了,不管要不要出,都给回个信儿。”萝卜崽只将牙子的话转达着。   周梨点头,一面问他要不要吃些?   “不了,可要我去回话的时候,探听一二?”萝卜崽也是个聪慧的,只朝周梨问着。   “再好不过,自己小心些,去书房里最边上那个柜子里拿几个钱,买些零嘴吃。”但周梨晓得,萝卜崽才不会乱花钱,这些钱要买他请客街上的小乞丐们,打听消息的时候方便一点,要么就给存起来。   萝卜崽笑嘻嘻应着,出了去。   周梨吃过饭,那顾少凌还没有要起的意思,便自己去书房里。   说实话,到这上京来,其实周梨是很不适应的。一来是身边少了这许多亲人朋友,二来日子也没有像是在芦州那般充实,总是有做不完的事。   所以这会儿坐在椅子上,也只是思量着这李司夜与何婉音的事。正是想得认真,忽然房门被人从外叩响。   她还以为是顾少凌起来,“进来吧。”   没想到进来的人,却是韩玉真。   “先生。”周梨见此,忙起身来,示意他坐下,一面要去喊帮佣的媳妇烧水来泡茶。   却被韩玉真给抬手止住了,“姑娘不必客气,我只说几句话。”   周梨方作罢,坐下身来,心中有些疑惑,“不知先生想问什么?”   “最近可是遇着什么事了?殷十三娘已经很久没回来了,公子他们前些天要备考,我不好问。”怕惊动了两个备考的,所以韩玉真才拖到了现在,便道:“若有什么事情,你只管说,我当年在军中虽是籍籍无名,但到底也是在军中历练过的,三朋五友也是有的,眼下公子也进了考场,我没有什么可顾及的了。”   不怕到外抛头露面。   这话可叫周梨如何说起?她也不确定韩玉真能否像是挈炆顾少凌他们那样,信了自己的梦。   因此在心中稍微思略,只道:“有一个朋友遇了难,刚好遇着,便叫十三娘在她那边看着些,眼下就住在文和巷子里,所以才不着急出那房子。”   “原是如此。”韩玉真也没有多想,只信以为真,但还是添了一句:“若有什么要使唤的,姑娘只管开口。”既然是公子的娘子,那便也是自家的少夫人。   “一定。”周梨笑着应了。   韩玉真也果然没多待,便出了书房去,不多时便听到院子里传来他耍枪的声音。   顾少凌倒是能睡,那晚饭时候才醒来,也是运气好,刚好遇着晚饭的时候。   萝卜崽也回来了。   因家里这会儿人少,周梨也是喊他和韩玉真上桌子吃饭,一面问着他,“可是探到了?”   “买家是北方那边州府来的。”萝卜崽回着,又说起自己从几个小乞丐朋友口中得来的小道消息,“他们说,那会元已经内定了的,就是崔氏的那个崔亦辰,这些年铜矿一直在崔家的手里掌管着,朝廷想要将这铜矿的管理权拿回来,所以拿了这会元来换。”   这话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连顾少凌都有几分信了。   哪里晓得韩玉真忽然放下筷子,“不可能,崔氏的管理权也不过是五十二年,明年就要过期了,朝廷犯不着用这科举来开玩笑,更何况那崔氏子弟向来又是个傲气的,本就目中无人,若是真拿管理权来换他这会元,只怕是反而侮辱了他。”   再何况,真要换,也该换个金科状元才是。   周梨点着头,觉得朝廷不可能拿科举来开玩笑,也是附和着:“此话有理。不过这只怕也非是空穴来风,不晓得是谁在背后造谣,若到时候这崔亦辰果然拿了会元,怕也难是服众。”   所以这分明就是有人要害他。   顾少凌这时候也是反应过来了,只脱口说道:“外头都在传,这会元非他与那邵太傅之子,如此龙虎相争,莫不是那邵家害他?”   这邵太傅是近年来才忽然崛起的人物,从陈老太太给周梨科普的这些有头有脸人家里,可没有邵家一说。   因此也是不了解,便朝韩玉真看过去,“先生可晓得这邵太傅是个什么来路,早前也不曾听闻有他这一号人物。”   韩玉真也不晓得,不过倒是想起当年李晟还在做凌王的时候,身边养了数十个幕僚,有一个姓邵的十分得他宠幸,便想莫不是眼前这邵太傅了。   只同周梨他们几人说来。   顾少凌听罢,忍不住唏嘘道:“那还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他做了天子,府上幕僚也不要吃这科举的苦头,轻松就得了个官阶,还是皇子们的太傅老爷。”   萝卜崽听得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也是忍不住插嘴说着:“万般都是命,他们只带星宿,合该做这老爷的。瞧我爷爷他们,便是命中没有带着星宿,所以任由他们再怎么出息,最后也只落了一个浪迹街头的下场。”   周梨其实很好奇,那几个老乞丐怎么会落到这般的光景?不管是谈吐,还是那一双眼睛,都不该在市井里便乞讨才是的。   但这终究是旁人的过往,人家不提,她也不好多问。眼下见萝卜崽说起,便问道:“你爷爷他们从前,到底是犯了什么事?我实在是没有见过,什么罪人要去街上乞讨半生的?要么就是砍了头或是大狱里过余生,再不济流放到各处便是。”还叫人挑断了手脚筋。   萝卜崽如今对周梨本就没有什么私心,见她问起,只仔细想了想爷爷们生前所谈起从前的事情,但自己知晓的也很少。   主要他们也很少说,放下筷子想了半天,喝了大半碗汤,才说:“有一年中元节的时候,讨得了两个钱,爷爷们去买了纸,跑到城外,说是烧给什么贞元公,又说什么兰台。”   他没有发现,说起这贞元公和兰台的时候,那韩玉真一双鹰隼眼睛顿时闪过一抹寒光。   但很快,便又掩了下去,好一会儿,才淡淡说了一句:“活该他们。”   声音很低,萝卜崽并未听到。   但周梨素来是个细心之人,却是察觉到了韩玉真的异样,也清楚听到了他这话,心里便猜测,多半这几个老乞丐,韩玉真是认得的。   因此隔日也是找了个机会,趁着萝卜崽和顾少凌都没在,见那韩玉真收了长枪,这将擦汗的帕子递过去,“我有个疑问,想问一问先生?”   韩玉真朝他道谢递来的帕子,“这些事情,不该姑娘来做。”又问她想晓得什么?   哪里晓得却听周梨说,“先生认识萝卜崽的爷爷们?”   韩玉真别过头去,只拿侧面对着周梨,似乎想掩藏些什么。但是他好像又发现,对于周梨来说,既然已经发现了端倪,自己不说,她多半也会想法子去探查。   何必如此劳民伤财?   于是所想便承认了:“是。”   “那先生知道这个是干嘛用的么?”周梨左右瞧了一眼,见着院中并无旁人之眼,唯独他二人,只拿了一个刷满了黑漆的铁片子给他看。   然而这铁片子,便是小孩子也能看得出来,只有一半。   他当时就浑身颤抖起来,一双眼睛里满是兴奋在迸放,“姑娘,姑娘是从何处得来的?”   “有一回给萝卜崽一个爷爷卤菜边角料,他塞给我的。”说是没有银钱感谢,身上又无任何值钱的东西,只拿这个做谢礼。   这时候韩玉真已经将那半个铁片子捏在手心了,却如获至宝一般,只贴在自己的心口前,一双眼睛认真地看着周梨,有些急促地问着:“姑娘此前,可是给了旁人瞧?”   “除了阿初,并无旁人。”周梨这话倒是不假,老乞丐他们身份本就奇怪得很,看着就大有   来头的。即便是沿街乞讨,但也不至于拿个废弃铁片做宝贝贴身放着。   后来又拿来做谢礼送自己。   周梨便晓得不是俗物,哪里敢叫旁人晓得,也就偷偷给白亦初瞧过。   白亦初也看不出什么,只叫她好生收着,万不要随意给别人。   听得她这话,韩玉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便好。”一面朝周梨示意着,“姑娘请随我到书房。”   的确,这即便是四面无人,但人总是觉得天光白日的,有些话说出来,好像就总会叫风传了出去。   不如在那四周上下都有账帏的地方安全密实。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了书房中,那韩玉真一手将长枪靠在墙边,一手将铁片子递还给周梨,“姑娘可晓得玄虎令?”   周梨摇头,不过眼下听韩玉真这样一说,在看那铁片子上的花样,的确像是个什么虎嘴。   然就在她正想着这另外一半上面的花样该是什么样子时候,便听得韩玉真说:“二十多年前,兰台一案,玄虎令就已经失踪了,说起来算上当今圣上,已经有三代帝王在寻其身影了。”   周梨一下觉得这铁片子沉重万千,竟有些握不住的错觉,只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那这?”   “另外一半,在我们将军手中,只不过姑娘聪慧,该晓得将军走的时候,正是天下太平之际。”他说到这里,眼里满含北悲愤,“你是常读书的,应该听得有一句话,叫飞鸟尽弹弓藏。我们将军,不该啊!”   周梨只觉得心口砰砰地跳着,呼吸也一下急促起来,“将军他?阿初可是晓得这些?”   “我如何敢与公子说这些?他纵使是失去了从前的记忆,可将军到底是他的血脉至亲,他又是个热血男儿,若是晓得了,哪里还沉得住气?”而霍将军当初走的时侯,以防帝王无情,赶尽杀绝,便将这另外一半玄虎令留给了公子,以求能做个护身符。   那时候韩玉真还小,年纪一如现在的萝卜崽一般,十四五岁的样子。   他们正要班师回朝,该是接受嘉奖之际,哪里晓得上京来了使者,与将军在帐中密谈。   “他们说什么,我并不知晓,只是晓得那使者走后,将军明显神色不对,那夜还破例喝了酒,和我说了许多公子长大后的事情,又说这天下海晏河清,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也怪那时候我年少,并未多想,不曾想过了几日,将军便在回朝的路上突发急症不治,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自此,世间便再无霍轻舟这个人了。   试想他年少提枪上沙场,守住了这千里边疆,不知道泼洒了多少热血,才换来了这所谓的海晏河清。   最后却以这样仓促潦草的结局结束了他波澜壮阔的半生。   房间里静静的,周梨紧握着那半块玄虎令,能清晰地辨别出韩玉真那压抑着的声音中,即将要爆发而出的不甘和恨意。   “那是盛夏,迎接将军班师回朝的使者以将军尸体不宜保存,当日便做主焚烧了将近的尸体。”所以,要查,也再也无从查起了。   不过韩玉真要说的,也不仅仅这是这些,“将军刚走那一会儿,我们都慌了神,群龙无首,不想等反应过来后,自己身边的兄弟,却已经所剩无几。”   这哪里还用说,自然是朝廷出了手。   “朝廷有个北斗司,但又不属朝廷,直隶帝王,我因年少,还未入军籍编户,所以他们的名册上没有我,如此我也是逃过了一劫。”说到这里,看朝周梨手里的那半块玄虎令,“给你玄虎令的,应该就是北斗司的人,当年兰台一案,正是他们抄了贞元公的府邸,这半块玄虎令,自然是在他们的手中。”   只不过这些人后来不知为何,听说全部被帝王裁决。   而大家直到现在都认为,那半块属于贞元公的玄虎令,还在北斗司里盛放着。   哪里晓得,会在这几个早就死了将近二十年的人的手里呢!   他说着,以一种自嘲的口吻说道:“如今这天底下,还有几个人能记得贞元公这个人?想来要不了多少年,再也无人知晓霍轻舟又是谁了!”   周梨的确没有听说过贞元公这一号人,她本欲继续问的,可是见着韩玉真的情绪分明不是很稳定,方给止住了,只将那玄虎令收起来,走过去扶他在椅子上坐下,“先生,我不知道贞元公是谁,但霍轻舟,必然会垂留青史,万古流芳,他的战绩永远的镌刻在边境的尘土中,无人可抹去。”   韩玉真抬起头,这样一个常年练武之人,如今却以一种极其脆弱的姿态呈现在周梨的眼前,“姑娘,韩玉真谢你此话,将军泉下有知,想也欣慰公子遇着了你。”   他说到这后面,声音已经哽咽起来了。   周梨做不到感同身受,可是因为事关白亦初,她好像又能感触到如今韩玉真心中悲愤难过。   世间真是百苦,活着果然像极了下凡来历练的。   周梨不晓得,自己这一辈子能走到哪一步去,与大家承诺的那些事情,又能实现得了多少。   但无论如何,她都会继续往前走,哪怕前路刀山火海!不然的话,岂不是辜负了这白得来的一辈子了?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雨,雇来的两个媳妇急急忙忙都收着早上在院子里晒的床单。   周梨闻声,起身过去将书房的窗户推开,只见一粒粒晶莹透亮的雨滴,秩序地落在窗外才发出来的绿芽上,一切充满生机。   “先生看,寒冬不管多长,都终究会过去,春日不管再怎么晚,也会来临。”安慰人的话,她向来不太擅长。而且此时此刻,面对这需要缝缝补补的人生,其实周梨心中,又何尝不迷茫慌张呢?   一开始,她以为这一辈子,只要阖家欢乐,不缺吃穿,白亦初还能混个功名傍身,如此在乡里即便他是个赘婿,也是无人敢欺。   可世事难料,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天灾以及那个玄妙的梦,将她打得措不及防。   但重新计划的人生,又因这上京之事,出现了变故,她还没想出个万全之策,如何避开梦里的那些坑洼,却忽然从韩玉真口中得知了霍轻舟的死因。   是了,一个健康且年轻,还常年征战沙场百战百胜的人,忽然急症而亡,却无人提及去查。可见这是大家本就心里有数的,晓得无法与之抗衡,所以未免惹祸上身,便也从来不去提出疑惑。   她从窗户里看到了顾少凌伸着懒腰正从房间里出来,显然是被这一场春雨惊醒起来了。   “明日傍晚,先生一起去接阿初吧。”三天一考,明日傍晚的时候,听说考生们就都出来了。   韩玉真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得周梨的话,猛地抬起头来,“好。”躁动含恨的情绪,好似也被这窗外的春雨说洗涤,人也冷静了不少,朝周梨请求道:“这些事情,我原不该说出来,除了平添大家的烦恼之外,并没有什么好处,只不过我看到那东西,便再也忍不住了。但请姑娘,暂时不要告诉公子。”很多事,他还在查。   周梨颔首,“我明白。”   算起来,给霍将军赐给毒的该是李木远的祖父,当今圣上的父皇了,只不过李木远也做了几年的皇帝,这短短二十年间,那皇位上,竟是换了三个人。   只不过人都已经化作白骨了,白亦初即便是知晓了,还能去掘了皇陵,给霍将军报仇么?   现在与白亦初说,的确是平添烦恼恨意罢了。   或许是自己自私,但周梨不愿意白亦初的人生,都在仇恨中度过,更何况他们是活在未来的,查清揭露他父亲的死因,不是他这一辈子唯一要做的事情。所以,迟一些告诉他,其实的确最为妥当。   眼下的他,其实也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年郎罢了,哪里承担得了这许多?更何况周梨想,这些事情,也不是非得等到白亦初知道后,才去查。   她想起了宋晚亭,也许能帮自己一二,更何况他也算是守信之人。   自己托付他的事情,只要叮嘱过,他便不会透露给第三个人,哪怕那个人是他真正的主人白亦初。   顾少凌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达到这窗前来的,只伸了半个脑袋过来,一眼就看到了书房里垂着头不知道想什么的韩玉真:“先生在想什么?萝卜崽方才还到处找你,说昨日你教给他的招式,学会了,叫你检阅呢!”   韩玉真听得这话,也立即起身,“就来。”   他走了,换了顾少凌进来,“他这样急匆匆地走了作甚?这会儿都下了雨,还怎么检阅?”难道喊萝卜崽去雨里给他耍一套么?   又嘀咕萝卜崽现在学武到底是有些晚了,自己就是个现成例子,很多功法招式都是受了限制的。   周梨听他如此喋喋不休的,“那是你自个儿不努力,你但凡那基本功扎实了些,也不至于如此。”   顾少凌气得鼓着腮帮子,“那也怪不得我,你是不知道我小时候多病多灾的,多动一下都会骨折,哪里还敢去扎马步跑梅花桩?”   两人争辩着,萝卜崽却跑到门外来,“阿梨姐,又有牙子来找,想买你化成街的院子呢!”   周梨一听,也不同顾少凌扯了,只去厅里,果然见熟悉的牙子老六已经在这里等着。   “周姑娘,上次那文和巷子的房子,你有人住着出不得,那这化成街的,总是没人了吧?”他这样说,只因这次的人,出手阔绰得很,周梨只要愿意,能白赚五百多两银子呢!   “六哥哪里的话,这里自然是要出的,我哪里有许多朋友,怎么能哪个院子都给住满了。”周梨笑着,只叫奉了茶,方问起他,“买家什么人,你是晓得的,我这个人最小心,若是那鸡鸣狗盗不行正道的,断不会把好好的房屋到他们手里去败了。”   老六听了她这话,一时有些担心起来,只含含糊糊地说道:“是吏部一位大人家的少爷,娶了个母老虎在家里过不得安生日子,便在天香阁纳了个合心意的做外室,只不过这样地方的,是如何不敢领家里去,三挑四选,就看中了你化成街这房子。”   周梨见他如此小心翼翼的,顿时笑了,“这倒是没什么,天香阁也不打紧,人不偷不抢的,一样是做生意的,那你去谈便是。”   老六心里还以为,她这般正经的姑娘家,必然是十分看不得那勾栏院的女人,哪里晓得竟然就这样痛快地答应了,一头又猜想,莫不是顾及那公子哥的身份?   但不管如何,周梨愿意出手,他做主谈了这生意,也能赚得不少,便高兴道:“哪里需要谈,如今就等你点头,你晓得人家可是给了什么价格呢!”然后比划出三个手指来,“你原来那价格上添了这个数呢!”   周梨见此,当即就站起身来,“那还等什么,赶紧把人约上衙门去过户啊!”哪个能从银子过不去?白得来的五百两,能不要?   老六见她比自己还要着急,也是笑得乐开了怀,趁机道:“那少爷的钱财,都在他夫人手里攥着,这笔钱是从外头得来的,房屋也不敢记在他自己的名下,也算给了人姑娘一个态度,所以这房子到时候过给他这外室。”   他一直绽着笑容,心里拿不定主意周梨是真的不介意和勾栏院的姑娘打交道,还是随便说说。   所以始终笑着,就怕周梨忽然翻了脸,自己也好劝一些。   但是那这事情却没有像是他所担心的那样,周梨喊着顾少凌同她一起出去,一面说这:“那这位少爷算是有几分良心,不是我不愿意祝福人长长久久,但这房子给了人家,将来真有个什么岔子,人家好歹有个安身之地不是。”   “还是周姑娘说得中肯。”老六只忙附和拍着她的马屁,当下请着上了自己的马车,只忙去接那位在牙行里等着花慧姑娘了。 第62章   顾少凌接了萝卜崽匆匆递来的两柄油纸伞, 也上了马车去。   这算是上京今年的第一场春雨,且又有些大,很快便将被铅灰色雾气笼罩着的上京冲洗得清亮, 连带着那空气都似变得清新了许多。   周梨抬手挑起车帘,朝外望去,只见街上来往行人依旧, 显然这场雨并未阻止他们生活的脚步。   但却因这密密麻麻的人和伞,反而阻挡了车马前进的道路,一路上走走停停的,等到牙行里的时候,竟然比从前花了一倍多的时间。   老六请他二人下车,“今儿周姑娘没什么事吧?这样的下雨天,城里都这样, 要耽搁不少时间的。”   周梨下了车, 牙行里早有人撑伞迎出来,等他们进了牙行里,只直接引到小客间里。   老六在热情地走在前面,“慧姑娘,主人家来了,也是巧,人也是姑娘家, 好说话得很。”   周梨只见那桌前坐着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 穿着一袭玫红色的衣裙,绾着上京眼下最时新的随云髻,头面装饰倒不夸张, 只有一两只金簪罢了,很有风韵。   她虽是背对着坐在那里, 但仍旧能经过这隐约从椅子后路出来的背影判断出,她有着窈窕迷人的身段,大约已经是经了人事的,有着姑娘家没有的妩媚风情。   想是听到了老六的话,她盈盈起身转过来,脸上挂着温娴的笑容,怎么也没有办法叫人将她和那天香阁的女人们想到一处去,“如此再好不过……”   只不过最后一个字没有说出口,她脸上的笑容便像是被数九寒天的凉气给冻住了一般,余下的话也都咔在了喉咙里,没有办法再继续说下去。   但也没有走,呆呆地站在原地,早前的大方温柔也没有了,整个人显得局促不已,涂着凤仙花的指甲下意识地捏紧了那薄薄的袖子。   她身后的丫鬟见此,十分担心,“娘子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小丫头的话,让老六也一个箭步上前去,生怕她这个小娘子在自己这里出了什么事情。   这花慧虽是出身那天香阁,但如今却是最得刘公子的宠爱,若真出了什么差池,回头不得拿自己试问么?   于是也急忙关忧地问:“慧姑娘?”   花慧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哪怕岁月几载,但她却怎么能忘记这两张脸呢?自己第一次踏出那风月场   所,便是周梨将自己给救出来的,那时候自己也看到了白亦初身边的顾少凌。   但是,这两个人好似没有认出她一般。   听得自己家丫鬟和老六的话,只慢慢恢复过来,扶额歉意地笑着:“想是坐久了,忽然起身来有些头疼,不碍事的。”然后笑意盈盈地看朝周梨和顾少凌,“两位,院子的事情,老六哥这里,可是与你们说好了?”   周梨颔首,“姑娘既是不舒服,先坐下,如今我来,也只是露个面儿,将这契约签了,若是姑娘方便,现在咱们也就可以直接画押去往衙门里。”   花慧方才还想,他们该是没有认出自己的,这几年大江南北自己都走了一个遍儿,各处的口音也学了七八,如今也是操着一口纯正的上京口音。   可是现在听得周梨的话,他们怎么可能没有认出自己呢?只不过是在周梨的眼里,自己已如那陌生人无异样了。   坦白地说,花慧心中是难过的,但也清楚地晓得,这是自己作茧自缚得来的恶果。   她本以为,那年大灾她已经吃过了所有的苦头,见证过了人间的嫌恶,但没有想到,从周家离开后,真正的劫难才开始罢了。   不过她没有周梨的能力改变自身的命运,那她就只能臣服命运。索性已经不是什么好人了,她便坏到底。   所以勾栏院,倒也是个极好的地方了。   反正进了那里的男人,也没有几个好人,一样的坏人,还在乎作孽,以后会下地狱么?   “好。”她强撑着笑。   老六如何也没有想到,本以为会困难重重的生意,竟然轻而易举就完成了。   直至这佣金拿在手里了,他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见着那花慧那边有赵公子打发人来接,便主动道:“周姑娘顾公子,我这里也没什么事情,索性送你们回去。”   “如此,劳烦了。”周梨也没有拒绝。怎么说呢!本以为此生在不会再见到花慧的,但是没有想到,不但还见了,险些还扯上了关系。   至于她走到这一步,似乎又像是意料中的一样。人但凡走上了偏路,怎么可能还会走回正道埋头苦干呢?都是什么来钱快,便做什么了。   柳小八便是个例子,如今虽不知晓他是什么光景,但叫他再过从前起早贪黑开店,怕是吃不得这一份苦了的。   马车里很安静,这会儿想是到了下午,雨虽还是稀稀落落的,但到底街上行人少了许多,车马一路畅行。   很快便到了银杏街,下了马车周梨请老六进去喝茶,只不过老六如今将佣金拿在手里,欢喜得很,满心就想赶紧往钱庄给存起来,到时候给女儿做嫁妆。   因此谢过后,也是匆匆走了。   两人这才一前一后进门。   一快进门槛,顾少凌就有些气不过,“早晓得她要走这一条路,当初你何必花费银子赎她。”银子虽不算太多,可那时候的周梨,也不似此前这样富有。   那些银子对她来说是不少的。   而且为了照顾她才从难中走出来,又带着个奶娃娃,周梨还特意将自己的房间让出来给她。   却不想最后反而叫她将屋子里值钱的好衣裳都给拿走了。   “真不是个东西!晦气,要不是给的银子是真的,我实在想叫你转头就走。”顾少凌越想越气。   周梨却是掩唇低笑:“昨儿个还说要修心养性的,这点小破事你就沉不住气了?更何况过往之事,不涉及我们的性命,都没有再提的意义。她这个人嘛,只当从未认识过,左右也不欠她什么,如今她好她坏,不必为此起什么波澜。”   顾少凌听得她这样说,只将伞扔到一头,十分恭敬地冲她抱拳,一脸认真又正经的样子,“周二姑娘这心态,请受小顾我一拜!”   “噗。”周梨笑了一回,没有理会他,只顾朝前走,嘴里说着:“不是我要说你,这世间之事千千万万,那不如意的十有八九,咱常想一二就是了,一个不相干的,真的没有必要生气着。”   她说着,却见厅里有客。   一位约莫二十七八模样的漂亮女人,肤如白雪,眉若青黛,一张小小的嘴巴尤为引人注目,透着那春日桃花的粉色。   这样的颜色,若是在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身上,必然是十分可爱。然而却因她那肤色雪白的缘故,以至于她的唇色出现在这样一张脸是,哪怕她衣着打扮十分保守,且衣裳的颜色又有些偏老态了些,可仍旧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她整个人的身上,也有一种温柔得不像话的气质。   韩玉真并不在,想是为了避嫌,屋子里除了她和她身后的嬷嬷以及一个年轻的丫鬟之外,便只有萝卜崽了。   萝卜崽见了周梨,如蒙大赦,急忙快步走出来,“姑娘。”   那女人也缓缓起身,走路如同脚踩青莲一样好看,温柔地笑着朝周梨打招呼:“阿梨姑娘。”   周梨有些懵,回头看了追在身后的顾少凌一眼,确认他也不认得后,这才朝对方回了个礼,“抱歉,恕我愚钝,这位小姐是?”   但那女人已经跨出门槛来,与她一起站在廊下,等萝卜崽将周梨手里的雨伞一收,她也不顾周梨那微有些寒凉的手,便给握起来,“我姓石,上京的人都称我作雅夫人。”   她的声音以及说话的口吻,和人一样温柔极了。   周梨几乎一下就对她心生出好感来,只是反应过来她的话,心里不禁也是惊讶起来。   据陈老太太说,自己这个义兄,也就是白亦初的表兄公孙曜这而立之年仍旧未娶亲,因他心中所爱,早便嫁了人。   只不过听说,这石云雅原本要不了多久就要同公孙曜喜结连理的,没想到叫她那庶妹陷害,在长安侯迎娶她庶妹那一日,叫她庶妹下了药塞入花轿,等众人反应过来后,她庶妹已经远逃上京,她成了长安侯的继室。   但长安侯在夫人去世后,身体本就不好,迎娶这个继室的本意,也是想以后自己不在了,好叫有人照顾他年幼的弟弟。   如今那长安侯的世子,也不过十来岁左右罢了。   而这满上京的人,也不知是石云雅年轻的缘故,或是知晓她本意就不愿意做这长安侯夫人,因此只唤她一句雅夫人。   石云雅见周梨沉默,不确定她似乎知晓自己的身份,便道:“我与你义兄,少年时候也算是知交好友,一起在马场里骑马射箭,只不过他一个男子,身边却是没有什么丫鬟,只瞧你这里无人在身前伺候着,便央我给你找个人来。”   说着,只朝身后那个年轻的丫鬟示意了一眼。“阿叶。”   被唤作阿叶的丫鬟走上前来,规规矩矩同周梨行了个礼,“姑娘好。”   周梨谈不上欢喜还是不高兴,但人已经送到眼前来,还是公孙曜托付他从前的心爱之人帮忙找的。   这份热心肠,的确是有些不好拒绝,只能笑纳了。   本想请雅夫人进去坐一坐吃吃茶,但她给拒绝了,说是出门多时,又因此处不方便停车,只叫府上车夫在街上等着,不好多停留,便告辞走了。   走的时候,只将那阿叶的卖身契,一并交给了周梨。   周梨这才想起,他们进巷子的时候,的确看到外面的街上停着一辆大马车。   那样华贵的马车,是如何也进不来这般的小巷子里。   她送出门,石云雅却不愿意她继续送,只叫身边那婆子撑着伞,便走了。   不过她虽是走了,周梨看着这留下来的阿叶,却有些为难,到底是石云雅给的人,卖身契虽也给了自己,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使唤她做些什么?更何况也没有地方住了。   为此犯了难,不想那阿叶却是已经在她送人这功夫里,问了萝卜崽,已经是打算晚上抱了被子来,就跟周梨挤在一个房间里。   用她的话来说,丫鬟伺候姑娘,本就给贴身在眼前,晚上起夜或是喝水,拿什么东西也方便使唤。   她倒是自来熟,还叫萝卜崽领着去了厨房里。   一见她进了厨房,顾少凌想起雇来的两个媳妇煮饭实在不行,便道:“没准她煮饭好,以后就叫她煮饭得了。”   周梨想着,人家自然是会煮饭的,丫鬟的基本技能罢了。问题是人家是来给自己做贴身丫鬟的,叫人去做厨娘,管着这么多张嘴巴的饭菜,合适么?   但这个合适的问题,周梨很快就没有多想了,这阿叶做饭色香味俱全不说,偏什么菜系都会。   看着一盘盘菜送上桌的那一瞬间,周梨由衷而发,“我忽然觉得,这小破院子,有些配不上这些菜了……”   顾少凌已经坐下动手,一边像是饿死鬼一般往嘴里塞菜,一面含糊不清地说道:“必须给她留下!你要将她送回去,我同你着急!”一面察觉大家都没动筷子,唯独自己一个人狼吞虎咽,不免是疑惑得很,“你们不吃么?真的很好吃,宫里的御厨,只怕也就是这样的水准。”   周梨靠在椅子上,更像是在欣赏这些菜。   萝卜崽则看着韩玉真,只见韩玉真指着另外两道顾少凌还没动过的菜,“这两个怎么样?你尝一尝。”   顾少凌不疑有他,只疑惑他竟然主动让自己尝菜,各自夹了两筷子,“好吃。”   但是大家依旧是没有动的意思,他也不管了,想着如此佳肴在眼前,干饭还不积极,他们分明就是脑子有毛病。   然而认真干饭的他压根就没有察觉出,三人的目光这会儿已经从桌子上转移到他的身上,而且观察得十分认真了。   先是听到周梨说:“你怎么也是顾家的少主人,不要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就算再怎么好吃,也含蓄些。”   “对。”萝卜崽附和着   ,然后问韩玉真:“先生,我们能动筷子了么?”   “可以了。”韩玉真虽是信得过公孙曜,但他却信不过旁人,这丫鬟他也不敢相信,极其害怕对方下毒什么的。原本也是准备拿了银针要试毒的,但没想到竟然顾少凌这么积极,那样也免了他麻烦一回。   见萝卜崽又如此聪慧,不禁也夸了一句:“你比他聪明多了。”   萝卜崽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多谢先生,我会好好读书,也会好好练武,将来一定不会辜负大家的期待。”然后也迫不及待地动筷子,几乎是食物进入口中,他就忍不住激动地眼含泪花赞道:“美味啊!”   “这么夸张?”周梨不信。   但很快,一桌子的菜都被他们四个人瓜分了去。   那顾少凌心满意足地靠在椅子上摸着自己的圆鼓鼓的肚皮,“幸亏你们三动筷子慢。”不然自己哪里能吃这么痛快。   萝卜崽见他那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忍不住嘀咕:“那是你运气好,下次还是不要这样冲动,不然这会儿就只有我们三坐着了。”   顾少凌听到他这话,半磕着的眼睛猛地一睁,忽然想起了一开始他们三人都不动筷子,不是看菜就是看自己。   原来竟然是这个意思!当下生气不已,马上质问起来:“你们有没有良心,竟然都不拦住我。”   “饿死鬼一样,怎么拦。”周梨白了他一眼,“我觉得你这修心养性的课程还是早早安排上吧。”一面起身朝外面两个帮佣的媳妇喊,叫她两人来将桌子收拾干净。   那阿叶果然是个合格的丫鬟,两个媳妇才将空盘都撤下去,她便送了漱口的茶水来。   又给几人煮了茶水,萝卜崽在旁帮忙。   想着明日白亦初他们便要出考场,周梨只想着明日要备的东西多,便叫大家都早些睡。   那阿叶果然像是此前所言那样,抱着被子自己在周梨房间自己铺了个床出来。   且不说那凳子铺出来的床不好睡,便是周梨也不适应,屋子里还有旁人在,万分不便。   翌日只同顾少凌说着,“要不然,咱们搬到元宝街去,那边宽敞。”此前是觉得人少,住那样的大院子空落落的。   可如今家里多了人,竟是不够住,两人挤在一处,实在不方便。叫阿叶去住殷十三娘的房间吧,周梨又觉得不好。   虽是她俩身份一般,但周梨对于殷十三娘更多的是当作姐姐来看待的,那屋子里也有不少殷十三娘的东西。   阿叶住进去了,多少是会碰到一些。   顾少凌知道那一处院子,是宽敞,但是空落落的,也没有什么景致,花园里荒芜一片,还有房屋的窗户纸也要重新贴。   便道:“你若打算要住,得早些叫人收拾呢!”   “是了,要不你一会儿去那花鸟市场上转一圈?”反正白亦初他们傍晚才能出来,自己则和阿叶韩玉真一起去买菜。   至于家里的那两个媳妇,则上上下下打扫,萝卜崽看书练武,或是上街去蹿都行。   反正他上一次街回来,总是能带回来周梨他们打听不来的消息。   如此都安排好,各自去忙。   这一忙起来,时间便过得快,眼见着夕阳落了下来,人都开始朝着考场方向走去。   周梨他们也早早在这里等着,最先出来的是那崔公子,崔家早有人在那里等着了,他一出来便有人凑上前去与他说了什么,顿时只见他那张看起来玩世不恭的俊脸上浮起一抹怒意来。   韩玉真顾少凌他们已经到前头了。周梨和萝卜崽坐在马车上,两人见着那崔公子忽然一脸怒气腾腾地,还往着那邵太傅家来接人的队伍瞪过去,萝卜崽便忍不住悄悄和周梨说道:“方才他家那随从,怕是将外面的传言同他说了。”   不然怎么可能这样生气地看向邵太傅家的人呢?   周梨觉得言之有理,“也不晓得散步这流言之人到底是何人,现在也不管到底是不是邵太傅家,但崔家都将他们恨上了。”   “崔家重名声脸面,这会儿崔公子只怕觉得这榜首是个烫手山芋了。奈何他当时在考场,又不晓得这外头的光景,不然随便答两个题。”萝卜崽想着,事到如今,要是自己也不愿意做这榜首了。   可是崔公子没这选择的机会了,不禁也道:“这背后散步流言的人真歹毒。”   就是不知道为对付邵家还是对付崔家,还是本来就是邵家出的主意。   “操这个闲心罢了,反正三天就能得结果,只叫你阿初哥他们回去好好休息休息,结果就出来了。”一面朝四周探去,见着都是些陌生面孔,既是不见柳相惜家的人,也不见那安夫人母女俩。   两人百无聊赖地在马车上打量着这一个个出来的考生,想着果然才考三天就是好,想当初那院试乡试,考那么多天,可真是要人命呢!   正目送一个考生离开,忽然听得前面传来顾少凌的声音,“出来了!”   周梨一听,忙抬头望去,只见那白亦初身上还是那身自己早前给他准备的月白色春衫长袍,才在里头待了三天,想来也没有什么活动的缘故,袍子还崭新的模样。   他和韩玉真顾少凌打着招呼,也瞧见了马车上同他挥手的周梨,只冲周梨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来。   萝卜崽却是已经十分兴奋地跳下马车迎过去了。   等白亦初走过来,挈炆也出来了,和白亦初不一样,他人显得有些疲倦,一上马车就先灌了一口温茶,“这什么卷子?早晓得我就不来参加了,感觉就是自取其辱。”   “今年的题目很难么?”周   梨也忙问白亦初。   “还好吧。”白亦初觉得,这些题目都是自己早前预想过的,心中有数的,所以在考场上,倒也没有觉得多难。一面见挈炆抱怨,“试题我早前与你提过,有可能是这些,谁叫你打瞌睡,没去仔细专研的。”   挈炆想是真的无奈极了,都学会了翻白眼,带着浓郁西域风的轮廓和漂亮就显得十分滑稽了,“你提了不止是上百个试题,我有时候都忍不住想要将你脑袋撬开看看,里头到底是几个脑子。”   周梨本还想说白亦初既然想到了考题可能是些什么,怎么没督促挈炆,哪里晓得一听是上百个。也就默默地闭上了嘴,然后笑道:“先回家,咱们家新来了个阿叶,煮饭可好吃了。”   说起这个,顾少凌便立即附和:“超级好吃!”   连跟着韩玉真在外面马车辕上坐着的萝卜崽也拉开帘子,将头伸了进来,“是超级无敌好吃!”   回了家里,果然阿叶早就准备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又考虑到了白亦初和挈炆才从考场里出来,所以菜汤都多是养胃的温和菜系为主。   早就得了顾少凌和小狮子的夸赞,白亦初和挈炆早就期待着,如今一尝,也是连连赞赏。   只不过周梨却有些疑惑,往日他们吃饭的时候,阿叶都不会来这跟前的,如今却在一旁布菜,对于白亦初更是十分殷勤,且眼睛红红的。   家里都是些男人,除了她和阿叶,如今桌上就她一个女人了,这女子又细心,他们有忙着说考场里和考场外发生的事。   自然是没有顾得上。   而周梨察觉出了阿叶的异样,阿叶也知晓自己失态,周梨目光投递过去的时候,她便退了出去。   周梨虽是好奇,她对白亦初似乎有些不一样的,而且从年纪上来讲,不排除早前他们认识,只奈何白亦初失忆了,并不认得她。   但因为事情多,也没有放在心上。   没料想晚上两人在房间里的时候,阿叶主动到她跟前来,‘咚’地一下朝她跪下,红着眼圈说道:“姑娘,你万不要赶奴婢走,奴婢对公子从来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周梨自来都是生活自理的,不习惯旁人伺候更衣,也就是梳头这个事儿自己十分不擅长,从前喜欢让莫元夕帮忙罢了。   这会儿正要脱衣裳上床去,一回头见她已经跪下来,还声泪俱下。   “你起来,我也没说你什么。何况你与他,想来不过是旧识。”   阿叶听得她的话,一脸的目瞪口呆,片刻后才回过神来,“姑娘如何晓得的?”她知道韩先生从前是将军账下的人,但并未见过她呀。   所以不可能是韩先生告知周梨的。   “看的。”周梨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心想自己有那样傻么?真要这样蠢笨,不晓得死了多少回呢!“你先起来,好好说话,你虽是才来我家中,但多半也琢磨出来了我这个人,只要关起门来,是不讲究贵族们的那些规矩,咱以舒坦为主。”   也是这般,萝卜崽上桌子吃饭。   阿叶是看出来了,但她仍旧觉得周梨就这样放了自己,还是有些不可思议。今日自己在少主跟前如此失了态,但凡是个正常女子,只怕都认定了自己是肖想主子了吧?   周梨怎么那样无动于衷?这叫她忽然有些担心起来,难道周梨心里根本就没有少主,不像是公孙公子所言的那样,而是只想利用公子?   一想到还给可能性,她忽然警惕起来,慢慢起身,“那方才姑娘见我替公子布菜,一点不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有人照顾他,我心里不晓得多高兴呢!”周梨动作倒是麻利,这会儿已经钻到被窝里去了。还朝忧心忡忡的阿叶叮嘱道:“你也早点休息。”   怎么会这样?阿叶越发绝对周梨太不对劲了。她怎么一点都不生气,一时叫她心急如焚,“姑娘,难道您就不想知道,我是谁么?”   “那你说。”周梨从被子探出头来,倒是一脸毫不掩饰的期待。   但也有些敷衍的样子。   阿叶气得直跺脚,“我,我,我父亲原是将军麾下的,当年将军走后,我父亲也意外身亡,我与母亲得公孙家出手相救,方保存了这性命。”   她小时候,几乎是和白亦初这个少主一起长大的,将军也像是眼下的周梨一样,关起门来,没有那样多的规矩。所以她算得上是玩伴,因白亦初的胃口不好,所以她便想自己往后要学做各式各样的菜,既然叫他吃了不伤胃口,也能尝尽人间美味。   她想自己一介女流上不得战场,但肯定会给白亦初做这天下最好吃的美食。   但大厦因将军之死分崩离析,少主失踪,她们母女也在逃难中。   这是周梨来上京后,听的不知道多少个旧时回忆了,已经不如此前那样惊讶了。整颗心毫无波澜十分平静,毕竟这样的人和事,往后还不知道要遇着多少呢!   看着眼前垂头绞着袖子紧张不已的阿叶,只笑道:“那你二人也算是历经千帆,如今你得偿所愿,该高兴才是,你怎么哭丧着一张脸?”   没想到阿叶忽然提高了声音,“姑娘!”   “你说。”周梨也实在不知道她这到底是作甚了,但实在是有些困了,便催促着,“长话短说。”   “您一点就不担心我么?”阿叶终是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来。   周梨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问她:“你们小时候,没玩过什么过家家你做他新娘,他承诺要娶你的话吧?”   阿叶吓了一跳,拼命地摇着头,“没有。”   “那不就好了,如此我有什么担心的?好了,睡觉了。”周梨挥着手,又要重新钻进被窝里。   但又被阿叶叫住了,“可是,可是您难道一点多余的想法都没有么?何况公子那样出众,即便是这一次没有得榜首,但想来也会榜上有名的。”   周梨有些无奈,只觉得话不说清楚,这个姑娘一根筋是不会让自己安心睡觉的,只没好气地拍着旁边空余的床,“你坐过来。”   阿叶却有些害怕,但见周梨一直盯着自己,只小心翼翼地移动着步子,坐了上去。   正想问周梨到底想做什么时候,只听周梨说道:“你公子的确很优秀,但我也不差啊!所以你担心的那些,我从不担心,更何况我对他多的是信任。再有……”   周梨说到这里,赶出爬起身来靠在床栏上,“你家公子又不是那等俗人,他若真贪图美貌皮囊,我二人不会走到如今,他只怕早就叫我一脚踹出家门去了,哪里还有现在你们的团聚?”   阿叶的确是有些美貌的,但是比不得莫元夕。   只不过她这些话,叫阿叶不知道该怎么回才是。   周梨的话也没有说完,不但是看着阿叶的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口吻也温和起来:“你们有小时候的情谊,我不担心,反而很放心,往后总不用再担心你会不会忽然哪天在饭里下毒了。”一面笑问她:“你该晓得的吧?你昨天煮的第一顿饭,少凌一道一道试了。”   他们才动的筷子。   “我怎么会下毒!”阿叶本来因为周梨的温和口气,放松了些,没想到忽然听到她后面的话,一时只又紧张起来,急忙大声替自己辩解。   周梨笑着说:“我自然是信你的,不过我们这些年,苦头没少吃,这该防备的心还是要有的,也不单只是针对你一个人。如今你自坦诚身份,不说你和他小时候是玩伴,便是你父亲乃将军麾下之人,就这些个情份人品,也叫我安心了许多,如此你在眼前,我哪里有什么可生气的?高兴还来不及。”   不知怎的,一下想起了那何婉音,叹着气说道:“换句话说,往后遇着什么危险,也不止是我挡在他的身前了。”   她又抬眼看垂着头的阿叶问:“是不是?”   “是!”阿叶没有一点犹豫,“我可以为少主去死,只   要少主能好好的。”   其实周梨有时候很不理解他们这种似带着遗传性质的忠诚,“不用你死,大好的年华呢!更何况你还有你娘,且好好活着,这样的话,往后不要再说了。”   然后问她,“现在我可以睡觉了么?”   阿叶还顾不得因她前半句话感动,就因她这后半句话尴尬起来,忙起身去吹灯,“姑娘金安!”   周梨倒是睡得安心,很快就入了梦。   也是了,白亦初如今也会试也考完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真要发生什么,也不是她担心就能解决得了的。   还不如静候佳音。   然而这阿叶却是转辗反侧,怎么都睡得不安宁了。她觉得周梨这个未来的少夫人虽也是不错,但好像有些迟钝了,她不晓得这上京的女人们,可不像是她这样磊落,背后见不得人的手段多了去,怕是周梨不能对付的。   为了这个事情忧心忡忡的,第二日虽是起来煮了早饭,但却顶着一个大熊猫眼,叫周梨很是疑惑,莫不是昨晚自己说了什么重话?叫她伤心难过没睡好?   等吃过了早饭,只喊她去补觉:“左右家里也没什么事,你只管去休息吧。”随后进了书房里去。   顾少凌已经将那何致蓝和霍三娘的事情给他二人说了清楚,他说完后,出了个馊主意:“我们要不要将这何婉音同李司夜在一起的事情传出去?你们想想她一个上京个才貌双全的小姐,不晓得多少世家都将她当做未来儿媳看待呢!听说皇子们对她,也是有几分意思的,可那李司夜现在什么都没有,我们要是……”   不过他话没说完,就被白亦初敲了一回脑子,“叫你多看书你不愿意听,这去军营回来,反而更笨了。”   顾少凌不解,朝周梨和挈炆看去,寻求赞同:“我这有什么不对么?只要这风声传出去,那些何婉音的爱慕者自然就会对李司夜动手,这样李司夜死了,咱们不就将这艰难局面给破解了么?”   周梨却只给了他一个忧心忡忡的眼神。   挈炆则憋笑摇头,“我大概知道,为什么周梨的梦,最后强调他们俩经历重重艰难后才能在一起。感情就是有你这不长脑子的绊脚石,非得凑上去送人头不说,还因此加深了人家的感情。”   顾少凌一个愕然,顿时傻了眼。   “是了,虽然大家嘴上都说那平平淡淡才是真,但是这人生路上遇到磕磕绊绊,劳燕分飞的不少,但将两个人紧紧拴在一起的更多,这份感情反而因此牢不可破了。”周梨说着。   白亦初也赞同点着头,“是了,你要真如此,可算是对他们的感情添柴加火,推波助澜了。”   顾少凌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已经焉了去,这会儿只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趴在长桌上,“那怎么办?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俩为所欲为?”   白亦初摇着头:“我昨晚想了想,阿梨的梦虽然已经给了我们诸多提示,但我们为此就总因一点风吹草动而紧张兮兮的,只怕也难行事。叫我说倒不如先不要管他们,只顾着我们自己才是,只要我们自身强大到了他们没有办法撼动的地步,那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这话倒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周梨这一阵子的确因为何婉音有些慌了神,连自己的生意都没有再继续做。   尤其是顾少凌,简直是快要急疯了。   当下得了白亦初的话,也反应过来,“阿初的话很是,当下先不去管,霍三娘跟何致蓝那里,能看着些就看着些。”又转头看朝白亦初,“霍将军走了这些年,仍旧叫天下百姓敬重于心!所以阿初,即便你没有同你父亲走上一条的路,可是你看公孙大人,他离开芦州的时候,老百姓们多不舍。”   周梨不信,白亦初入了仕后,一心一意为老百姓,最后还会变成自己梦里的那样成什么奸佞之人。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①阿初,我信你的。”周梨眼睛看着白亦初的眼睛亮了几分。起先她只求白亦初莫失本心,不改初衷,然而现在,她于白亦初的期待,似又高了些。   “好!”白亦初眼神坚毅,几乎是没有半点的犹豫,就脱口答应了。   这几句话加起来,不过是二十五个字,但古往今来,又能有几个人能做得?   他们谁也不知道,他们自己又能做到哪一步?但是自今日起,这边便是他们心中唯一的信仰,如果这样,命运还是不愿意放过他们,那么也无可奈何了。   但到时候哪怕便是背上了千千万万在的罪名,但是于本心却是无憾的。   挈炆也一时有些后悔起来,心想早该多用心读书才是,不该抱着那样漫不经心的态度。“阿初,若是我这一次没有考上,那往后我便在你身边做个随从,便以阿梨方才所言为这一生的信仰。”他将手朝白亦初伸了过去。   “也好,与其将时间都放在考取功名,消磨半生,倒不如做些事实来。”白亦初将手伸了过去。   “加我一个!”顾少凌也打起了精神,只忙起身,将自己的手也搭了上去,“我才学脑子都不如你们,但阿梨说,这人但凡来到这世间,总是有他的一个用处的,你们也耐心些,没准往后我的优点就发掘出来了呢!”   “放心,我们对你一向有耐心。”不然不晓得揍他多少次了!   周梨见着这一幕,原本那些笼在心头的忧愁,这一刻才真真切切全都散了去。   好像,也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了。   她也将手伸了过去,“我应该也能替你们做些什么,虽然还没想到,但加我一个,总是不亏的。”   “你能挣钱。”顾少凌一想到周梨那院子一转卖就白得许多银子,满心满眼都是羡慕。   众人不知道他们四个在书院里说了什么,反正等他们四个人出来的时候,虽然人还是那个人,但给人的感觉却不一样了。   萝卜崽有位好奇,只悄悄问韩玉真,“先生,他们怎么了?一个个心情都这样好?”明明此前还忧心这担心那的。   韩玉真摇着头,他也不知道,但他觉得这样才对,不管是遇着多大的事,人都该抬起头来,向前看去。   这时候也想,年轻真好!有知己朋友,也好!   按照当朝规矩,会试结束后三天,便会将录取结果贴出来,所以考试一结束,考官们便要连夜审批卷子。   而这三百个从千千万万学子中脱颖而出的考生的卷子,也会在最后一日送上御书房,皇帝虽然不会每一篇都亲自审阅,但也到底会大致翻看。   不过这是李晟自己订下的规矩,天都晓得他对今年的科举是多看重。   此刻李晟的御案上,除了今日呈上来的一垒厚厚的奏章之外,便是这高高的两叠考卷。   高公公垂头在一旁伺候着笔墨,案首下面,除了左右二相之外,还有礼部尚书孟大人也在候着。   李晟皱眉又展眉,来来回回好几次,候着的几人的心情也是随着他的面目表情变化而一直七上八下。   终于,他将那奏章批阅完,方抬起头朝三人看来,到底是天子龙威,一双眼睛不似凡人眼,透着一股好似能将人看穿的光芒一般,一面伸手去翻看靠自己最近的那一垒卷子上面的几份:“这几份卷子,便是你们千挑万选出来的?”   三人垂首应着。   外头的风声,他也听到了一些,有些好笑。   里头果然是有邵家小子和崔家小子的,只朝最上面那一份看去,却见是个陌生名字,芦州白亦初,忽然觉得有了些意思,“怎么,芦州那样的偏远之地,还能出人才,将这邵崔两家给压下去?如此那朕到要仔细看看了。”   只不过才看了那五经文,就有些迫不得起来,恨不得多长出两双眼睛,一目二十行,快些将这个考生的卷子都全部看完。   尤其是看到了那策问,脸上的笑容逐渐展开来,   一连拍着那龙案直称好!   左右相两位大人和礼部的孟大人不约而同视线偷偷聚在了一处,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以往,要是事关科举,这谁的卷在放在最上面,他们是要挣个面红耳赤的。   但难得如今,竟然都挑中了这芦州考生。   便想既然都是他们三人一致选中的,那想来圣上看了,也应该满意,不至于像是三年前那样,将卷子砸了一地吧?   果不其然,如今看到圣上的态度,就晓得果然是挑对了。   李晟如今已经几乎确定,如果这个芦州考生就是他要的状元郎,能文却不轻武,有胆有识,且那策问更十分和他的胃口,若真徐徐施展开,成功了他就是这千古一帝了。   他几乎已经看到了未来那盛世的波澜壮阔,一时是红光满面的。高公公见此,只奉了一杯茶上去,“陛下这样高兴,可见今年的科举是不枉然了。”   “不错不错!”李晟很欢喜,觉得自己不白浪费了许多经历在今年的科举上面。   只不过这开胃菜就直接是大菜,再看余下的,似乎总觉得是欠缺了些,那崔家的虽是也不错,但总觉得字里行间,是带着崔家那种高傲的。   李晟是不喜欢的。   邵家的小子,卷子也还不错,但与他那老爹一般,多是些阿谀奉承,有时候他在想,这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到底是不是好事情?   这两份和此前那芦州白亦初的卷子比起来,他都不满意,各自有着明显的缺点,于是又多看了两份,然后余下的才在其中抽选。   他有个习惯,喜欢先看考生的籍贯和名字,瞧着那些地方偏远,名字又土气比如什么福贵顺才的,他就更喜欢看。   总觉得这些考生出身底层,往后做了官,应该比上京这群锦衣玉食养出来的要能做实事。   但今年的考生,名字居然都比较有文化,他便又想,莫不是在自己的治理下,那些偏远之地的老百姓们如今也过得不错了,所以贫寒之家也多是识文断字之人。   不然怎么取出这许多好名字来?总不可能都是先生代取的吧?   一连看了几份,只觉得有些头昏眼花了,又因写得平平无奇,再没有什么出彩叫人惊艳的地方,便起了乏意。   高公公见此,忙上前劝说:“历来再也没有像是陛下您这样勤政的了,这些个卷子,各位大人已经是用心审阅了的,该出不得错,您这也看了这么多份,不如去休息休息。”   “也好。”李晟觉得也差不多了,三百份他也是花了将近两个时辰来看了十份。但介于手已经伸过去翻找卷子了,还是道:“再看着最后一份。”   果然是最后一份,他抽出了最底层那一份来。   见着籍贯芦州,不禁又笑起来,“又是芦州,倒是巧了,今年这芦州以第一开卷,最后一名闭卷。”   说罢只朝对方的姓名看过去,却只见着挈炆几个字,忽然神色一便,脸朝那卷子上又贴近了几分,似乎要将这挈炆两个字看得更真切一些。   此举不单是他身旁的高公公,便是案下的孟大人三人,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还不等他们问,知晓挈炆是何人的高公公急忙朝孟大人几个说:“这,这个叫挈炆考生何在?知晓住在哪里?”   孟大人几个好不疑惑,这名字虽不像是汉人名字,但沿海那边的考生,也多少这样奇奇怪怪的名字。   如今只好奇,这挈炆到底是何人?   但李晟这个时候忽然抬起手,示意高公公不必如此兴师动众,一手放下卷子,一手按着太阳穴,侧身疲倦地靠在龙椅上,“你们几个先退下吧,榜首便是在芦州学子白亦初,余下的按照这卷子顺序来排。”   然后挥挥手,只示意他们都退下。   高公公小心翼翼地将卷子报给三人,便轻脚轻手地走回来,“陛下,要不,打发人去查一查?”   “卷子上留了地址,你让北斗司那边,喊个人过去探一探。”李晟这时候已经闭上了眼睛,不知是倦的,还是想起了什么过往之事,叫他心中难过。若是与他靠近些,是能听到他口中那喃喃念着的:“挈炆……挈炆……”   那个孩子也叫挈炆,只是除此之外,李晟便什么线索都没了。   当年为了打消先皇对自己的疑心,一母同胞的妹妹临安愿意远嫁西域迦罗国。   只是十年前迦罗国内乱,国师篡了位,自己派人接他们母子,队伍还没进入中原地境就遇袭,临安和那孩子自此分开,被人送到自己身边时,已只有一口气,唯独告知自己那孩子的名字和特征,便也随了母妃而去。   李晟这一生,也算是惊天动地的,他比不得李君佾,但是那个该死的太子李昶,以及李木远,一百个却又都不能同自己相提并论。   江山落入这样人的手里,李晟不服气,更不甘心,如果当时朝廷愿意出兵,临安和她的儿子也不会生死分离了。   而且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那孩子的消息。   他如今是多么期望着,这个芦州的挈炆,就是临安那个可怜的儿子。   他的命令,高公公是一点也不敢耽误的,这会儿人已经出了御书房。   也是这一晚上,夜深人静,那天权出现在了银杏街上。   只不过他运气非常不好,刚探入院子里,便被一把长枪封了喉,韩玉真的身影也从暗中慢慢走出来,“你来做什么?”上次云长不是已经与他说清楚了,公子的事情,他不要插手,一切顺其自然。   天权是有些意外的,看到是韩玉真后,倒也没有那样紧张了,反而松了一口气,“你也来了上京!”   韩玉真出去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没有发生韩玉真也来了上京,也情有可原。   “哼!”韩玉真冷哼一声,却是没有将枪收起来的打算,反而朝天权的脖子更近了几分。   天权察觉到这韩玉真果然是一根筋,没有要放开自己的意思,方连忙道:“我并不是来寻你公子,你们书院里是有个叫挈炆的,也住在这里。”   韩玉真半信半疑地打量着他,仍旧没有松手的意思,“你找他作甚?”   “我如何晓得,宫里的意思,只叫我来问他的来路。”天权并不知道那临安公主之事,自然也不晓得挈炆极有可能就是当年临安公主的那个孩子。   所以现在他也很疑惑。   韩玉真以一种冷嘲热讽的笑继续打量他,“你不知道么?云长身边这三个孩子,都算是捡来的,挈炆是他在瓦市从外邦人贩子手里买过来养大的。”   显然,韩玉真以为天权这是托词,到底还是冲着白亦初而来的。   不然的话,怎么会明知故问呢?天权将武庚书院调查得那么透了,连自己的踪迹都被他发现,难道还没发现挈炆这个有着西域血统的少年么?   天权虽是也察觉出了他的嘲讽之意,但是宫里来的旨意,他也不敢怠慢,只继续问着,“你没有骗我?那可还有其他的线索?”   “没了,你实在想知道,便去芦州自己查。”一边将长枪又逼近了他一些,逼迫着往墙外去。   天权见他如同一头犟牛般,怕是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只好作罢,将消息回了宫里。   本来他是答应过云长先生,白亦初的身份他就假装不知晓,可今日偏又是他领了旨意来探查挈炆这个人,白亦初又和他住在一个院子里,自己总不能没发现?   这话换谁,谁也不信啊!更何况,那人是天子。   于是等回了宫里,只同传话的小太监说道:“本使请见陛下!”   那小太监也不敢太为难这北斗司的人,只回了一句:“天权使请稍等。”   是夜了,然那御书房的灯火却还通亮,小太监将话传了进去,高公公走到靠在龙案上不知回忆着什么过往的李晟上前小声通报:“皇上,北斗司的人来了,要见您。”   “叫他进来吧。”李晟闻言,打起精神来。   高公公把话传出去,伺候了李晟这里喝了一碗参茶,天权也进来了,只单膝朝地跪下,双手抱拳,“属下天权参加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晟调整了坐姿,虽是满脸的疲倦之态,但仍旧不掩那浑身透露着的王者之气,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案下的天权,“查到了什么?”   天权抬起头来,“启禀陛下,那挈炆的身份,已经打探清楚,他是十年前,由一外邦人带来芦州的,正逢着武庚书院如今的山长姜云长遇到,便将他从人贩子手中买出,一直抚养至今。”   “姜云长么?”李晟倒还记得众人,虽然当初自   己已在封地上,但仍旧听说了这姜云长洋洋洒洒写了一篇檄文,篇章十分华丽,只不过其中含沙射影,可没少骂李木远那没用的爹李昶。   当时李晟便觉得这姜云长是个有骨气的。   也是到至今,李晟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差了李昶哪里?李君佾死后,父皇宁愿立这李昶为太子,也没有考虑过自己。   不过事实证明,父皇这一次真是看走了眼,李昶父子俩就是一对窝囊废。   “只有这些么?”他一面慢慢地回味着天权这短短的几句话,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抬起眼来,目光中自带一个强大的威压,“你也去了芦州几趟,怎从前便一次没发现这个孩子么?”   天权这个时候就算再怎么傻,也晓得这挈炆不对劲了。一面只觉得背上有千金重一般压下来,下意识地将腰杆又弯曲了些,“属下,属下一心都在追查云台案流放犯之上,并未留意武庚书院。不过……”   到底,白亦初的事情,他得说出来,不然等白亦初上了金銮殿,那时候就百口莫辩了。   “不过什么?”李晟其实心里已经有些确认,就是那孩子了。既然是外邦人贩子带来卖的,挈炆又是和临安在中原外分开的,应该错不了。   但这会儿也不着急了,左右后日便能见到这孩子。   “启禀陛下,属下发现这武庚书院另外一个考生白亦初,相貌与当年的霍将军有七八分样子,且年纪和霍将军那个听说已经早夭的孩子,也是对得上。”   这样的信息,让李晟果然一下坐直了身板,两眼不怒而威,“你说什么?”白亦初,这个自己已经在心中钦定了的状元,“你没有看错?”   “禀陛下,属下另外还查到,他同那挈炆一般,因小时候被拐卖次数过多,导致脑子受了些伤,根本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他叫那芦州乡下一户人家买了回去做冲喜的赘婿,也是运气不好,刚进门那老农就病没了,只留下一个与他一般年纪的小女儿,如今也随着他来上京参考了。”   他这话说完,整个御书房里便处于一种可怕的寂静之中,天权甚至能清楚地听到高公公那总像是咔了老痰的喉咙里发出的奇怪声音。   过了许久,那李晟像是才回过神来,“传公孙曜进宫!”   “是!”高公公弯着腰,慢慢地退出去。   天权忽然有些紧张起来,他想那公孙曜不会怪自己吧?但这没办法,自己是不能再瞒了。一面偷偷拿眼角余光打量龙椅上的李晟,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他究竟会下令秘密处决白亦初,又或者是像公孙曜所预想的那样。   便是做个天下人看,也会对白亦初这个霍将军唯一的儿子怜惜几分。   他正百无聊赖地想着,忽然听得上面的李晟问:“他怎么也去了武庚书院?”   天权倒也没有隐瞒实情,“那时候他们家中拮据,去不得清风书院,那武庚书院是不要束脩。”   李晟似乎很在意白亦初这些年的过往,又或者说,更多是充满了怀疑,甚至已经想到了那玄虎令,是否就在他的身上?   但在再问,天权便说余下的不知道,时间仓促,今晚他只能探来这些消息。   如此,李晟倒是没怀疑他,只挥手示意他退下去。   公孙曜忽然得宫中急诏,匆匆赶来,一跨进御书房,心中就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事实上当急诏传到府里的那一刻,他就猜到了几分,但这件事情他早就做好了打算,说辞也有好几套。   就是为了今日的。   “微臣参加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但是他话音刚落,只觉得耳边什么东西掠过,随后便听得身的门上传来的茶盅闷响声音。   他下意识将身子俯朝地面。   “你早便知道,霍家的孩子在芦州,所以才迟迟不愿意回上京来?”李晟有种被欺骗了的愤怒。   公孙曜对李晟,算是有几分了解的,也不辩解,只将自己如何认出白亦初的事情一一说来。   后又说白亦初的确失去了记忆,自己找人查过,他被卖了好几次,才叫周家给买回去。   而此前卖他的人,要么死了,要么杳无踪迹,极有可能用的是假户籍,以至于他也无从查起。   不然一定要抓到将他偷偷卖掉的人。   最重要的是,白亦初什么都不记得,他也不敢强行认亲,直至回上京之前,终究不放心他,才认了他那小娘子做义妹。   又细说自己同他那小娘子如何认得,样样说得清楚。   最后信誓旦旦道,“他如今连公孙家的门槛都没踏进去一步,这便是最好的证明了。”   李晟盯着他,想从公孙曜的脸上寻到一丝的说谎痕迹,但最终叫他失望了。他慢慢收回目光,也不知是信了或是不信,但是口吻却不似此前那样充满了威压,温和了许多,“你起来吧,你表兄乃国之重臣,可以说没有他,便没有当今的盛世,只可惜天妒英才啊!”   公孙曜却没敢真起身,只是将头稍微抬起来。“不敢,皆是表哥分内之事。”   李晟却没有理会他,自顾地说道:“朕今日看了他的卷子,很精彩,本还诧异芦州那样的穷乡僻壤,怎能滋养出这样才华横溢之子,不想竟然是轻舟的血脉,既如此,朕倒也想得通了!也很宽慰,这孩子大难不死,且还有这样的出息,果然不愧为霍家儿郎。”   说完这些,才将目光重新落到公孙曜的头上,“这一次科举,朕亲自阅的卷子,所以你该明白,朕是怎样看重这一次的科举了。更何况他还是轻舟留下的唯一血脉,朕若不爱护他,岂不是要寒了天下老百姓的心?”   末了,只抬手让公孙曜起身。   这一次公孙曜倒是没有推辞,只谢了一句:“多谢陛下,陛下英明!”便站起身来。   怎么出的宫,公孙曜也不知道,直至耳边听到更夫喊着天干物燥,他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把拉开车帘子,发现早就已经离皇城很远很远了。   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很快便将他有些浑浊的脑子吹得清醒过来,一面开始回想起御书房李晟的那些话,那颗始终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阿聿终于安全了!   他也终于能睡个好觉。   所以回了府里,也直奔他母亲的院子。   他这大晚上被忽然急诏进宫,除了他母亲之外,兄嫂和侄儿们也都齐齐等着。   大抵晓得他回了府,会在先来这里,便也都在这里等着。   但这满院子,除了公孙夫人之外,便无一人知晓白亦初还活着的事情。   公孙曜的母亲今年已是花甲,和周梨姐妹俩有些相似,她出嫁后,弟弟霍轻舟才出生。   所以她的长子,也就是公孙曜的大哥,甚至比霍轻舟年纪都要大。   但公孙冕却因当年公孙将军战场中毒,以至于他生下来后身体孱弱,但是他的儿子们,一个个都强健如牛犊,也完美地继承了祖业。   当年公孙将军虽是解了毒,但最终就留下了后遗症,所以便自此告别沙场,夫妻二人隔了许多年,才生下健康的幼子公孙曜。   以至于这皇朝,即便是两个武将家族联姻,但能手握重权的,却从来只有一家。   也是公孙将军的退下沙场,才有了当年一枪敌万人的霍轻舟。   “二弟!陛下诏你去进宫,可是为了何事?”公孙冕十分担忧,   一见公孙曜进来,便急忙拖着孱弱的身体站起来问。   “大哥不必担心,并没有什么,反而有一件天大的好事。”公孙曜一想到白亦初终于不用再躲躲藏藏了,脸上就不禁展露出笑容来。   但是公孙冕不明白,连升官对弟弟来说,都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所以想不通,“难道要让咱们家的小子也去豫州?”若是这样,再好不过了。   时隔多年,公孙家的人也能上战场的了。   然这时候公孙曜已经走到了公孙夫人跟前。   公孙夫人年纪大了,这会儿躺在软塌上,他跪在榻前,“母亲,阿聿那里,过了明路,以后不必担心什么了。”   原本闭着眼睛的公孙夫人听得他这话,忽然睁开眼,垂老干枯的手忽然充满了力量,紧紧抓住他,“你说的是真的?”   “是,陛下亲自开口了。”公孙曜也很激动,声音有些哽咽地点着头。   而身后公孙冕一干人等,很是茫然。“什么阿聿?有阿聿的消息了?”   如今白亦初的身份李晟都知晓了,公孙曜也不怕什么人多口杂了,只兴奋地转过头来,“大哥,阿聿来上京参加会试了,我听着陛下的意思,想来他也是上了榜,后日便也要入金銮殿的。”   公孙冕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般,“你方才说什么?你说阿聿?”   “是,是阿聿,他来上京了,如今就住在银杏街那边。”公孙曜再次解释着。   一面又怕公孙冕不信,只自己如何在芦州发现白亦初的话一一道明。   “皇天保佑!”公孙冕激动得浑身都颤抖着,“小舅舅泉下有知,也该明目了。”可又忍不住责怪起公孙曜:“你为何不早说?也不将人接来家里,那在外面,如何能比得了家里好?”   这时候公孙夫人开口了,“也是为了阿聿的安危考虑,老大你不必怪你弟弟。”   不过大家虽高兴,却也担心霍家那边,又拿规矩一套,让白亦初回将军府去。   然而公孙夫人一想起那宗族谱书上,并没有阿聿的名字,弟弟名下便是一片空白,只冷笑一声:“想得容易,当初我求他们将阿聿的名字添上去,便百般阻拦,如今阿聿再回来,休想像是当年一般!”   这一夜,对于整个公孙府来说十分欢喜,大家都处于一种兴奋激动中。   那霍轻舟小时候,又是公孙冕这个侄儿亲自将他带大的,所以对这个小舅舅的儿子白亦初,也是充满了期待。   他们一夜激动难安免,白亦初他们却惦记明日放榜,早早便歇息了下去。   唯独那韩玉真忧心了一宿。   但第二日见大家都在紧张等着放榜,便也没提昨晚天权来家中之事。   周梨还是叫萝卜崽在去等消息了,但想到这里是上京,人只怕比那芦州还要不知道超出多少呢!也叮嘱着他,“你莫要挤进去,在外听一听便是,反正早晚咱能晓得的,不差那点时间。”   萝卜崽自然是应了,也将周梨的话放在心上,一路马不停蹄跑去瞧榜,果然见这里人山人海,的确不是芦州能比。   加上他来得也不早,便没冒险挤进去,只在外面游走着。   听得有人说正在放榜,一时激动不已,心里想着阿初哥已经拿了两个榜首,若是再得这会试榜首的话,那便是传统老三元了。   因此也激动不已,只和旁边也在等消息的各家仆从交流着。   正说着,听得人群里有人高呼:“让一让,让一让!”   果然只见前面的人群里让出一条道来,一个胸前挂着大红绸花的报子满脸激动地走出来,随后往前面的马厩里拉了马出来,翻身跨上,哒哒哒地便走了。   紧接着又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他们那身上挂着的大红绸花,只将萝卜崽的眼睛晃得有些花。   方才同他说话的一个仆从,也不知是谁家的,见他傻愣着,只拍了他肩膀一下,“可快别傻看了,这是会元报子!”然后也踮着脚朝前面人群里面打听,管他认识不认识,张口就问:“喂,晓得会元是哪个吗?是太傅公子,还是崔家少爷?”   他们这里算是外围了,哪里晓得是哪个?只有人凭口道:“肯定是邵太傅家的邵公子,好风流倜傥的一个人物,只怕到了金銮殿里,陛下也要点他做状元呢!”   立马又要人反驳,“那好看的,都留着做探花呢!我猜是崔家少爷才是,人家小小年纪便是江南神童,又都连中两个榜首,如今也只差这第三元了。”   萝卜崽听了,忍不住赞道:“这崔少爷果然厉害,和我家公子一样,前面的院试乡试都是榜首。”   只不过他这话,引来周边众人一阵嘲讽,“你这个小兄弟,嘴上也是不把门,你家公子算什么,怎能同人崔少爷相提并论?”   萝卜崽到底是孩子气,马上就反驳,“我家公子也很厉害,他在芦州的时候,也连中了两榜首!”   但是这话却没引得大家的刮目相待,人群里反而发出一阵嗤笑,“我倒是什么地方,原来竟然是芦州那种穷乡僻壤之地。你可晓得?人家崔公子可是江南鹭州的榜首,那鹭州数年来,不知道出了多少状元,更不要说进士了,人家一个进士的零头,都不是你们的秀才数量能比的吧?”   芦州地处西南那边,的确是有些偏僻,尤其是头几年,连遭遇了干旱雪灾,虽是有那公孙曜精心治理,成了这西南第一州府。   可在江南面前,仍旧是不值一提了。   萝卜崽气得不轻,鼓着腮帮子要骂回去,叫方才提醒他那个仆从劝住了,“老弟老弟,莫要生气,你别忘记你正经事情了。”   这一提醒,萝卜崽才将那口怒火压了下去,一面打听,“可探出来,这榜首究竟是哪一方?”   话音方落,却是听得人群里传来声音,“榜首不是鹭州崔家少爷,也不是太傅公子,是芦州来的白亦初。”   萝卜崽听得真切,当即愣在了原地,迷迷糊糊的,好像觉得所有的声音都远了去,唯独那些打听白亦初是何人?又什么来路的声音在他耳边。   忽然,听得刚才那个仆从问他,“哇,竟然是你们芦州的人夺了榜首做了这会元,叫白亦初呢!你家公子可是认得?”   萝卜崽像是被一道惊雷砸中了一般,猛地回过神来,只见着才认识的仆从拉着自己的手臂正满脸急切地问。   然后刚才从四面八方听来的那些消息,一个个从脑子里变得清醒起来,随后一边像是疯子一般手舞足蹈地跳着,一边大喊:“是我家公子!是我家公子,我家公子连中三元!”   “你家公子叫白亦初?”那仆从还在问。   可萝卜崽已经处于一种极致的兴奋中了,哪里顾得上回他的话,只继续大声喊着:“我家公子中了,中了!”   周边不知他公子是白亦初的,只当他是疯了魔怔了。   毕竟每逢放榜之际,榜下多的是这样的疯子神经,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直至每隔三年的老传统又来了,各大府邸的家丁们成群结队的,就在这里蹲守那些榜上靠前的。   既然是能靠前,到了金銮殿去,便是没得前三甲,但也是进士了。   反正亏不得,所以只在一旁蹲守着,将这些学子们扛回家去。   没准就说成了一桩婚事。   萝卜崽早前听说过了,但第一次见这样的架势,也是疑惑的很,逐渐回过神来,冷静了许多,问那个要好的仆从,“这是要榜下捉胥么?”   “正是呢!你家公子果然就是此番榜首?”那仆从仍旧是不死心。可见是个会钻营的,如果萝卜崽家的公子真得了榜首,那他当然是要打好关系,没准往后自家公子能与之结交。   萝卜崽斩钉截铁地点着头:“是了,如果没有同名同姓,又是芦州而非鹭州,那必然是我家公子,我先回家去报喜了。”   对方见他急急忙忙的,只又把他拉住,“不必这样着急,人家报子都去几番了,人又有马,你两条腿难道比得过人家不是?”   话是这样,但萝卜崽也是忍不住的满心激动,拔腿就跑,一面回头朝那仆从喊:“兄台,你公子什么名字?”   “我公子珑州段少白。”因人也多,人声鼎沸的,那仆从只双手放在口前大声回他。   远处的繁华茶楼上,那崔家公子也在等榜,原本阴沉着脸的他听得来人禀,榜首既不是他,又不是那邵鹤轩,顿时哈哈伏案大笑起来,“陛下英明啊!”然后再也没有一点心理负担,只高兴地坐下来,将腿搭在另外一只椅子上,示意小丫鬟继续替自己捏   腿。   一面吃着丫鬟递来的果子:“不过早前没听说过这人,去打听打听!今年多大?”   如今事关这白亦初的身份,因他是忽然天降来的榜首,大家将他能扒的身份都给扒拉出来。   一会儿这崔家的小厮就得了信,急急忙忙跑来禀:“回公子的话,是芦州人,今年也不过十六的样子。”   崔公子一听,又哈哈大笑起来,丝毫没有觉得因为白亦初的出现,自己这个神童就显得沽名钓誉。   毕竟自己比他还长两岁呢!   反而很是期待和这白亦初见一面:“我倒是要谢他横空出世,解了我崔家危机,也没让那姓邵的如愿!”   那小厮见自打出了考场因为那邵家传出的流言就阴沉着脸的公子忽然高兴起来,胆子也大了几分,“公子,您就不想知道你第几么?”也许知道了,会更高兴呢!   “只要姓邵的不是榜首,排末尾我都高兴!” 第63章   神童不神童的, 崔亦辰可没有那样在乎,比起他这个神童之名来讲,崔家的名声更是重要。但邵家真的不应该, 拿这样的手段来对付自己,还要连累整个崔家的名声。   但是,现在他不是榜首, 邵家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便什么都不是了。   他笑的肆意张扬,若不是眼下还早,就恨不得叫人将茶换成酒了。   “那你家公子我第几?”嘴上说是不在乎,但到底也要晓得个结果的,他笑问。   小厮黄豆精神十足地笑着:“公子您啊,第二!那邵家的还在你身后呢!”   果然, 得了这话, 崔亦辰更高兴了,“去,叫人备厚礼,送往银杏街。”至于送给谁,自然不用多说。   小厮黄豆应了,马上就打发随从侍卫回去府里叫人准备。但一想起明日要上金銮殿,见自家公子这个状态, 也是十分担心他一高兴, 忘记了正经事,贪杯恐误了明日大事。   便也是趁着崔亦辰心情好,劝道:“公子, 不如咱也回去吧,反正也晓得个结果了。您这回去好生休息, 明日到了那金銮殿上,可不能叫邵家的给比了下去。咱得将最好的状态给拿出来!”   这黄豆是会说话的,最后那话可算是说在了崔亦辰的心坎上,当即也是爽快地放下长腿,将手中折扇把玩了一圈,“走,回府!”   一行人浩浩荡荡下楼去,只见这四周全都是各府邸的家丁们。不禁发出一声嗤笑:“这上京是没男人了么?非得要从考生里找女婿?”   他的嘴巴就是这样贱,本又傲气。   所以这话说出去,顿时引得了一队强壮护卫里的玉笙烟,“崔亦辰,你狗嘴里是吐不出象牙了吧?是不是看人家不捉你,你心里嫉妒不服气啊?”   玉笙烟自然不是来榜下捉胥的,她来这里只为蹲守周梨和顾少凌,也怪自己天真,那日好不容易遇着了,没问他们住在哪里。   那天明明说了,霍三娘和何致蓝的后续要告诉自己的,可这等了多久,音讯也没有。   虽晓得周梨和那公孙曜有些来往,但为了这样的事情,她也不好意思去找公孙曜,因此便想了这样一个不算聪明的法子,跑来这里蹲守。   想着周梨的小夫婿不是也参考么?没准他们今日也来看榜。   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将人给逮住。   但别人不知道这些个实情,自然以为她也是来捉胥的。   不过各家都是管事带着家丁护院,哪里有姑娘家亲自带人来的?   她如今这样回崔亦辰,崔亦辰这嘴上自然也不会饶了她:“我有什么不服气的?倒是你我记得前些天不是才成亲了么?怎么对你那病恹恹的夫婿这样不满意,今儿带了这么多护院来,是准备抓个身材健壮的回去?嗯?”   他末尾那个‘嗯’字,似乎一下赋予了这句话些许的别样色彩。   那玉笙烟听得,顿时娇容怒面,从耳根子往上,更是红了一大片,气得就直接要朝他动手,“崔亦辰,你再胡说八道,老娘把你的嘴巴缝上。”   “啊呀呀,这是叫我猜中了,恼羞成怒了不是。”崔亦辰也是欠揍,既是怕玉笙烟朝他动手,却又管不住嘴巴,一面往他自家马车上爬,一面那忍不住扭头嘲笑玉笙烟:“你才新婚,丈夫不行,你心里着急有点旁的想法,人之常情嘛!我们都懂,都懂!”   只是话才说完,便觉得什么东西朝自己砸来,连忙躲开,一面喊着自家的车夫,“快快快走!这婆娘是真能下手的!”   马车很快就掉头走了,可怜那黄豆还没能爬上马车,只能两条腿跟在后面跑,一边跑一边凄凄惨惨地喊:“公子,公子,等等小的,等等!”   等是四面八方人声鼎沸,崔亦辰这会儿在那马车里,哪里能听得到黄豆的呼喊声,只是坐在马车里,总觉得是少了些什么?好像马车里比平时显得有些空落落的,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到底短缺了什么。   又说萝卜崽这里急匆匆跑回家,从街上分进院子的那条小巷子里,已是塞满了人。   他是如何也挤不进去,只能在外头干着急,一面喊:“大家让一让,大家让一让!”   他这里挤不进去,里头的白亦初等人也有些发愁,明日他们还要去参加殿试呢!今日自然是不可能招待这些个客人了。   周梨起先还能招呼着阿叶和那两个媳妇给人端茶倒水,可随着人越来越多,便心有余力不足了。   于是只得歉意请大家先回去,等殿试结束了,再答谢大家的好心意。   因此便叫了韩玉真在门口守着,若是报子来,打发红包请喝茶便是。   如此,那些人便都挤在巷子里了。   周梨当初在芦州的时候,就见过乡试,七八个报子跑来家里,现在白亦初是会试榜首,自然是只多不少。   所以准备的红包倒也充裕。   只不过已经打发了十一二个出去,想来也不可能再多了,他们总不可能就只盯着白亦初这一只羊薅,该去那邵家和崔公子府上才是。   那才是真正的有钱人呢!给的应该都是真正的大红包。   于是便同阿叶悄悄说,“应该差不多了,等过会儿将巷子里的人也都打发了,若还有,便是挈炆也上了榜。”   她话音正落,忽然听得外头又有报子高声唱起来:“恭喜挈炆老爷,高中会试第三百名!恭喜恭喜!”   周梨一听,当即就乐开了花,顾少凌却比她积极,跑来拿了红包,“我送出去,不叫他们进来了,想不到挈炆也有吊车尾的时候。”   “这车尾不知道多少人想上呢!”周梨见他那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没好气地说着。转头又朝阿叶吩咐,“今儿好好吃一顿,晚些叫他们两个早些休息,明日让先生送他们到皇城去。”   阿叶应了,又高兴道:“幸亏姑娘有先见之明,早买了食材,不然这会儿如何挤得出去。”   周梨却是有些担心,萝卜崽怕是在外面没能挤进来呢!也不知早上他去的时候,身上带钱了没,这都要午饭了,不晓得能不能挤进来。   而这时候,外头还有报子在唱挈炆那第三百名。   人也仍旧没有散去的意思,顾少凌去看了一眼,“多的是些普通老百姓,只怕多半是为了讨喜钱来的。”   周梨闻言,只抓了几把铜钱出来,“你拿去叫他们吃茶去吧。叫他们拿了快些走,这巷子本就不宽敞,人挤人的,出了事对哪个都不好。更何况现在还早,去别家没准还能遇着分喜钱呢!”   顾少凌拿了钱出去,果然这钞能力是有用的,那些个老百姓们得了喜钱,高高兴兴地,又朝着别家涌去了。   萝卜崽终于得以进门,却是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见了周梨有气无力道:“不要我说了吧?”报子那样多,而且都走了。   周梨见他满头的汗,也是   心疼,“往后咱也不去费这力了,你快擦擦汗,马上吃饭了。”   “好勒。”萝卜崽忙去打水洗了把脸,又去将自己满是汗的脏衣裳换下来,刚好赶上吃饭,少不得是与他们说起那边的人山人海,还有那各家来捉胥的队伍。   周梨一听,只觉得新鲜不已,“现在便要捉胥了?那明日殿试结束,晚上琼林宴散了,可会还有人捉胥、?”   一时有些忧心地看朝白亦初,“你怎么办?可别叫人捉走吧?”   “那不至于。”白亦初心想,自己文武两手抓,文能拿榜首,武应该也能混个名次的,几个护院就想绑走自己?不是白日做梦么?   不过见周梨不放心,便道:“到时候叫先生接我便是。”   无人关忧的挈炆只能将目光落在埋头干饭的顾少凌身上,“少凌啊,你不会不管我吧?咱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了。”   顾少凌头都没抬,就专心吃饭,“你放心,你这张脸一看就是外邦人,这些上京的人可讲究什么血脉不血脉的,绝对没人捉你去做女婿。”   “真的?”挈炆半信半疑,“这样说来,我这脸还能免我一劫?”   几人说笑着,吃过了午饭,周梨原本是要叫他们去午睡,却都道没有睡意,只去了书房里翻书。   反而是这明日不进皇城的顾少凌,跑去睡了个午觉,又因那窗户开着,一阵阵如雷般的呼噜声不断从中传出来。   周梨忍不住扶额,自己也是被吵得不行,只喊院子里扎马步的萝卜崽:“去一脚踹醒他,吵死人了。”   不多时,便听得顾少凌不满的抱怨声,“唉哟,干什么,睡个午觉而已,都不让人安宁。”   “首先你得叫人安宁才是。”周梨白了他一眼,又喊:“现在有个发财的机会,你要不要去?”   说起发财二字,顾少凌的瞌睡一下就醒来,几乎是闪现到周梨跟前的,“怎么发?”   “明日就殿试,今儿必然有人开了局,你不去压点?”周梨打算拿那天从花慧手里赚来的五百两去买白亦初的状元郎。   原本还对这个发财大计十分热忱的顾少凌一听要投钱,顿时没了精气神,一脸颓废地坐在旁边的藤条椅上,“你故意的吧?我总共就那么几两银子,全都投给阿初了,如今就算赚了,就是二三十倍,也是百两银子不到。”   他说着,忽然反应过来,只两眼兴奋地看着周梨,“你押了阿初一千多两吧,我记得。”   而白亦初并不是榜首的热门人选,大家几乎都投在了那邵鹤轩和崔亦辰的身上,白亦初几乎就他们几个投了。   自己那几两银子都翻了几十倍,那周梨这一千多两……   如果不是介于和周梨男女有别,他早就扑上去抱着周梨又亲又啃了,如今只能做小伏低地讨好着:“阿梨,你好有钱啊,要不你借我一点,我去投阿初状元!”   “这次倍数没那么高,他拿了榜首,将崔邵两人都压在底下,最多也就是一两倍罢了。基数太低,赚不了多少。”所以周梨也只打算投个五百两算了。   白亦初已经拿了三个榜首,这三个榜首也叫自己赚了不少钱,人不能太贪心,得见好就收。   但见顾少凌这样可怜兮兮的样子,还是拿了一百两给他。   得了钱,顾少凌哪里还坐得住,马上就喊着萝卜崽别练了,一起出去下注。   周梨只将自己的五百两银票给他,托他也帮忙。   那阿叶见着,有些心动,尤其是在旁腌菜的时候,听得周梨赚了那许多钱,也拿了自己身上的五两银子,让顾少凌帮自己下注。   家里的两个媳妇见此,也把自己的俸禄拿出来。   白亦初和挈炆虽在书房中,但偶尔也听到他们在外面说话的声音,毕竟这院子又不是很大。   他只按着太阳穴叹气,“这下你该知道我压力多大了吧?我不拿个榜首回来,除了咱家里这几个,还不知多少人要回到那一贫如洗的状态中。”   挈炆也在白亦初头上没少赚钱。但是听着他这话十分不赞成,只纠正道:“不对,因为你拿了榜首,一贫如洗的更多!”   毕竟投旁人的更多,投白亦初的,也是这些相熟的亲戚好友罢了。   白亦初眼皮子都没抬,“那跟我什么关系,我又不是活菩萨,总不能为了他们不亏钱,便作假吧?”一面将自己写的几个策论都推给他,“你看看,明日没准就要问这些。”   “咱这是作弊吧?”挈炆觉得不好。   “怎么算了?这和看书一样的道理,你就当我白某人出的书,借给你看。”   “有道理。”这个说法挈炆十分赞同。   书房里逐渐安静下来,唯有那翻书的声音。院子里也随着顾少凌和萝卜崽出门,变得静悄悄的。   今日的晚饭吃得早,因下午顾少凌和萝卜崽出去了一趟,只眉飞色舞地和大家说着,“听说那邵家气得不轻,原本早前说要准备的十万喜钱,今儿撒了不过十来斤出来,好生抠门,难怪那么多人都挤在咱们这巷子里。”   又说周梨抓的那几把,都有两三斤了,他们那样的人家,居然只撒了十斤。   “那崔家呢?”周梨好奇,白亦初这拿了榜首,那这邵太傅应该说是天子的心腹,他儿子也不算太差,竟然会排到了崔家的后面去,实在是匪夷所思。   顾少凌只八卦道:“我猜想肯定圣上嫌邵家进来太过于高调了些,而且我觉得他其实可能也不太信任邵太傅,不然怎么只给他大官做,却没有实权呢?”   这话倒很是了,他虽是太傅,但其实宫里的皇子们,并不是由他教授的。   所以说来,这邵太傅的身份,的确是有些尴尬的。   七零八碎地说着外头那些事情,周梨忽想起那柳相惜下午打发人送来的酸笋,只叫在边上认认真真布菜的阿叶说:“那酸笋吃到嘴巴里虽是香,但味道却是不怎么好闻,你给放密实些,别把坛子给摔了,那这方圆五里,都要被那味道笼罩。”   柳相惜没能上榜,下午些人少了,周梨也打听了一回,榜上也没有安先生的名字,不免是要将白亦初夸赞一回,当他作那神算子,竟然真的算准了。   萝卜崽却还惦记着那安家迁坟的事情,“那个算命先生不是说,安先生命中带了文昌么?怎么就止步于此?还是得三年后才能考上?”   “这些事都说了,信一半就好。”周梨只信那安姑娘的眼睛因此好起来的这一半。   至于安先生将仕途放在祖宗的身上,自己不继续用功看书学习,那是没用的。   吃完晚饭,只让白亦初二人坐了半个时辰,便催着去休息,又和阿叶将明日他们要到殿上的衣裳都准备好。   样样打点妥当,却不想竟也是戌时三刻了,周梨也是打着哈欠洗漱,早早歇下。   眼见着还在自己屋子里搭铺睡的阿叶,下定决心早日将那元宝街的院子给收拾出来。   所以第二天一早,韩玉真顾少凌他们送白亦初和挈炆去皇城,周梨叫了萝卜和阿叶,三人也往元宝街这边来。   此前叫顾少凌却花鸟市场订了不少花卉树木,今日也要搬进来。   她这才过来开门等了不一会儿,人便将草木都送来了,又只见她这里一个小厮和一个丫鬟,那管事的便问:“趁着这两日还有春雨落,姑娘要早些种下才是,不然怕是活不得,要不我这里帮你找几个工人来?”   “再好不过了。”周梨原本想着,叫萝卜崽到那街上找几个闲散工人的,眼下听得这送花木来的管事有人介绍,自是应了。   但也添了一句:“可要仔细些,若是不用心,这银钱到时候我是不结的。”   管事只笑道:“姑娘放一百个心,他们都是常做这一行的,我们忙不过来时,也是喊他们来动手,专业得很。”   “如此甚好。”周梨当即便与他说定了价钱,就等他叫人来。   因院子里实在是空荡荡的,一如当初周梨接手弘文馆那条巷子的破房烂屋一般,所以小到一根草,大到一从竹林。   又有无数春羽或是罗汉松梅花盆景等,还有这个把月后就要开花的牡丹,更有芍药无数,还有那最容易养活的月季蔷薇等等。   反正现在前院里堆满了这些绿植,看起来是有些凌乱的,但随着那些擅长园林的工人进来,将这喜阴耐旱的各自分派到该种的地方,虽也还没种下地,但看着也算是有了些样子。   周梨看了一会儿,这些工人们倒也算是用心的,便让阿叶在这里看着些,自己则去街上,又买了窗纱。   这已经是三月了,转眼到了四月很快就入夏,也不糊窗户纸,索性便直接买了窗纱,既是透气又能挡蚊虫,催促着店家尽量早些替自己给换了。   她这院子大大小小的房屋,总共有三十多间,其实算得上是一单大生意了,店家人手是不够的,但又怕她等不及,跑去了别家再找人,那就少赚一大笔,便承诺道:“姑娘放心,后日就打发五个人去,要不了三两日,就给全部都换了。”   周梨得了这准话,这才领着萝卜崽回去,瞧见又快到午时,便叫给了萝卜崽些许银子,喊他去附近的小酒楼里订了饭菜,直接送往院子里去。   几乎是她前脚才到这院子里,和阿叶转了两圈,一边跟着帮忙浇水,萝卜崽就同酒楼里的脚夫挑着一筐饭菜来了。   她和阿叶到一处去吃,萝卜崽陪着这帮工人。   大家只想着她既然请客做东,多半也是担心大家回去吃饭耽误功夫,因此这一吃完,便要继续干活。   却叫萝卜崽拦道:“我们姑娘说,中午好生歇息,晚些再动工。”   这反而叫几个工人过意不去了,“这不太好吧?”白吃了人家一顿丰盛的午饭,还要跟大老爷一般学着午休。   “刚吃完也不宜劳作,对身体不好,歇息吧,我们姑娘是个菩萨心肠,你们若真觉得过意不去,该忙的时候就用心些。”萝卜崽只示意他们安心休息。   而周梨和阿叶吃完饭,也是去街上买了些枇杷来给他们吃。   那些个工人就越发感动了,没有说她不好的,等开工后,也是用了一百二十个心。   也是如此,周梨这后来满院子的绿植几乎是没有需要重新再补的,都长得十分不错。   只不过眼下阿叶觉得她虽是善良,但这样花钱如流水,还是十分担心的。也是悄悄劝着:“我知姑娘眼下也不缺钱,可也好歹要省着些才是,您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听萝卜崽说,起初周梨刚起家的时候,就靠着一个小卤菜铺子,也是艰难啊。   “钱该省的时候自然要省,只不过这样的小钱倒不必执着。”一面指着这满院子干活十分起劲的工人,“他们出门在外,虽是求这点碎银子,但人要将心比心,本来咱三也要吃饭,请他们一并吃,也是顺手的事情,却反而得他们当个恩情记在心里,干活的时候自然也是用心几分。”   阿叶听了她这话,果然去偷偷观察这些工人,发现他们干活比上午要细致许多,可见这一顿饭后,是真用了心。   又好笑又好气,一面觉得他们早上果然是有些敷衍了,但如今好好做,她一个丫鬟也不好多说什么。   一面在心里算着周梨中午这花出去的钱,不管是饭菜还是水果,其实也没有多少,但如今不用催促他们一句,或是叫他们干得好些,他们就自主勤快认真,倒是再好不过了。   也是有些佩服周梨,又有些惊讶,想不到这其中还有这样大的学问,难怪周梨和什么人都能打交道。   她正想着,忽然听得外面热闹起来,敲锣打鼓声响起,正是疑惑着,忽然见周梨从那房中急色匆匆走出来,“状元游街了,咱们也去看看。”   说来也是好笑,她几乎是和白亦初他们一并出门的,只不过到这边一忙,把正经事忘记了,今日可是殿试啊。   这会儿只激动又紧张地提着裙摆向外跑,一面朝着那些个也有几分好奇的工人道:“你们想看也去看会儿。”反正也耽误不了什么时间,人就从这元宝街走过而已。   工人们听了,对她更是感恩戴德,急忙放下手中的花木和铲子锄头,也跟着出去瞧热闹。   这院子大,大门正是对着元宝大街,并不像是银杏街那边一样,还要转个小巷子才看到门头。   几乎是他们一出门,便见着街上已是人山人海,她生怕阿叶被挤开,只抓着她的手,“小心些,人太多了,别叫他们撞着头。”   人群里多,多的是女人拿着花枝或是什么香囊的,只高高地举着要往那游街的队伍砸去。   以至于她俩身前都是乌泱泱的手,压根就看不清楚那打马而来,穿着一身大红袍子戴宫花帽的到底是谁了。   阿叶个头比她还要矮,几乎是被湮没在人群里,这会儿急得不行,“姑娘姑娘,看着了么?状元是哪个?”是不是咱家公子?   周梨只叫后面不知道谁的荷包砸中了,虽不疼,但是那香味实在是呛人,直叫她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耳边又全是这些女人不矜持的叫声。   也不怪她们了,今年的科举和历来不一样,听说这前三甲都是神仙一般的风流人物,她们如何能错过了?   更何况三年前那状元又老又丑,连带着对相貌要求最高的探花,也是黑黝黝的,榜眼相貌虽比探花状元像样些,偏又是个又干又瘦的,一点没有男人的高大英俊。   所以这四处的女人得知今年的三甲都是年轻俊美的公子哥,自然是不可能再矜持了。   可怜周梨,这喷嚏打完了,才得以踮着脚朝那红艳艳的游街队伍看去,却只有状元郎一个背影了,反而看到了榜眼,竟是那个江南鹭州崔家的神童崔亦辰,只见他满脸的红光,不但接了姑娘们的花和香包,还十分放浪形骸地给人回着飞吻……   只是这会儿可没人说他不像样子,那姑娘们反而因为他这个隔空飞吻激动得尖叫不止。   更是听得那耳边好似在女人娇嫩的声音中,还夹杂着男人的声音大喊,“崔公子,我爱你,我要嫁给你!”   这声音十分响亮,好似那高大红鬃马背上的崔亦辰也听到了,脸色倏然一变,可见是被吓得不轻。   却是引得众人哄然大笑。   周梨也忍不住笑起来,唯独阿叶在身后追问:“看到公子了么?”   “没,这榜眼是崔公子,状元已经过去了,就瞧见个背影,我看着像,但又不确定!”心想都怪那个扔香包的。   她话音刚落,也难为这周边的人群里,竟然有人听到她的话,只热情地回着:“状元郎就是榜首啊,芦州来的白公子!神仙一样的样貌,崔公子都比不得他!陛下钦点他为天子第一门生,不知多大的荣耀呢!”   可不是,就这李晟而言,上一届的科举并非他意属,所以这一届的殿试,才算是他钦点的第一届。   那白亦初可不就是第一天子门生么?   人群里,不知道谁这时候添了一句:“就是,崔公子有些没有男人气概!”   而周梨已经没有仔细听了,她和阿叶已经激动地抱在一处欢快地跳着,“中了中了,阿初真的中了!”   但这上京女子们的热情太过于汹涌了,又是一阵高呼声,于是耳边全是尖叫连连,有那胆大的女子们,学了刚才那个像崔公子大喊要嫁给他的话,只高声呼着:“哇,我要嫁给探花郎!”   “探花郎好俊美啊!”   “今年的探花郎名至实归!”   她们这一浪又比一浪高的尖叫声,迫使周梨和阿叶不得不分开,朝着那马背上的探花郎瞧去。   于是两人才分开的手臂又缠在一起,抱起来欢呼,“哇,挈炆也中了!”   只是这时候四周的欢呼叫声里,忽然听得一阵惊马嘶鸣,周梨和阿叶忙看过去,却见一个被挈炆迷得失了神智的姑娘穿破了侍卫们的屏障,居然想跑到挈炆跟前扔手绢。   虽是被侍卫们反应快,给拦了下来。   但马背上的挈炆也被吓了一跳,生怕撞着人,急得勒紧了缰绳,让马儿停下来。   这才没造成意外。   不过这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影响什么,队伍依旧风光前行,许多人仍旧追着队伍去,在后面大喊着这前三甲的名字,周梨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他们喊的小白,就是白亦初!   汹涌的人群随着游街队伍离开,逐渐松缓下来,萝卜崽满脸的汗,衣裳都被挤得皱巴巴的,隔着中间的人群朝周梨大喊:“阿梨姐!阿梨姐!阿初哥中了中了!”   周梨笑着大声回他:“我看到了!”然后一起朝着自家大门走去。   几个工人也跟着萝卜崽一起进门去,显然也从萝卜崽口中晓得了状元郎的身份,这会儿只挨个道喜。   周梨也欢喜,只朝阿叶示意,喊她去街上的杂货铺买些现成的小红包,然后两人在屋子里面装了,便塞给这些工人们。   工人们自然是欢喜,加班加点地给干到了天不见亮。   周梨他们回去也晚,反正白亦初他们今晚还要参加宫里的琼林宴,又不回来,所以也在外面吃了夜饭,才回银杏街的。   在饭馆子里时候,就忙朝店家借了纸笔来,写了一封信,借着这里离驿站近,便叫萝卜崽把信先给寄了。   这会儿回了家里,少不得是要给两个帮佣的媳妇塞红包,大家又欢喜一回,虽是夜已深,却是没有哪个瞌睡来,都满是兴奋精神地等着状元和探花回来。   一边磕着花生瓜子吃着小点心零嘴,热火朝天地议论着今天的殿试。   只不过大家得来的都不是一线消息,而是坊间各处流传的,十分不靠谱。但恰恰是这样的话,很是容易引人入胜。   周梨是听得津津有味的,也和他们一般八卦,“那邵家公子近来怕是没面目出门了,第四名第五名的传胪都是不他呢!”   一个帮佣的媳妇闻言,立即接过话:“我有个远亲,在礼部尚书府里当差,听他们老爷说,什么陛下有意敲打的,何况那邵公子也不是有多优秀,往日里大家捧他,不过是因他爹在圣上面前得青睐罢了。”   周梨闻言直咂舌,“没准有这个可能的,我今儿也看过他以往做的文章,觉得也不怎么样。”   这话她十分有发言权,毕竟她没少看状元和探花的文章。   不过挈炆这学问多少,他们心里还是有数的,哪怕是外面的人,都心里门清他为什么做了探花?只因他这样貌占了大便宜。   毕竟此前他是会试倒数第一,如今殿试一跃成为第三,不是因为脸,还是因为什么?   其实他策论也不错,毕竟有白亦初在跟前给他恶补知识。   更何况,他还有另外一桩身份呢!   只不过旁人不知道,这会儿已是有不少马屁精在歌颂李晟胸怀广阔,明显这挈炆就是有外邦血脉的,却允人入朝,还给了个探花郎。   她们四个女人外加一个本来就十分擅长打听小道消息的萝卜崽,正说得津津有味,口干舌燥,茶水都添了几回,终于是听得人敲门了。   双腿盘在椅子上的萝卜崽立刻跳下来,“我去开,准是阿初哥他们回来了。”   众人一听,也都急忙起身迎出去,没曾想开了门,来人却是个面生的少年郎,身材高高大大的,穿着一身劲装,但周梨觉得也有点呆头呆脑的样子,一双眼睛里透着的光简直是清纯又愚蠢,挨个儿在大家身上扫视,一手挠着头,也不说话,像是在找人。   就在周梨一度怀疑他是不是敲错了门的时候,阿叶悄悄在她身后扯着她的袖子低声说:“这好像是公孙府的小四公子。”   周梨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将陈老太太的话一遍遍回想,所以眼前这个呆头呆脑的,是公孙曜大哥公孙冕的小儿子公孙溶?   于是试探地开口问:“是公孙府的小四公子么?”   “啊。”那公孙溶一时紧张地站得挺直,整个人的神经都像是绷紧的一般,导致那行为举止和面目表情都十分僵硬,“那个那个,我小叔说,说小表叔和挈炆叔叔被留在宫里,今晚怕是要晚些回来,叫你们不要等,早些休息。”   说话的时候,眼睛也到处瞟,压根不敢看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小偷儿什么的来踩点呢!   周梨憋住笑意,再也想不到原来大户人家里即便是有多少人,还是会出社恐的。   因此也不难为他,只笑道:“好,这夜深了,我也不留你,你早些回去,免得叫里人担心你。”   说罢,只喊萝卜崽送他一回。   “好好好。”公孙溶连应着,只是见着萝卜崽从门里跨出来,急忙又摆手,“不用不用不用,我,我我骑马来的。”然后说罢,急忙转身跨上旁边的马背上,脚踢着马肚子,哒哒哒地跑了。   等他出了巷子,众人才忍不住笑起来,唯独萝卜崽一脸不开怀,“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他跑那样快作甚?不送就不送嘛!”   关了门,又问周梨:“那我们还要等么?他们不回来,少凌哥和先生也要守在皇城外面么?”   “对啊,他俩怎么办?也没问清楚这所有进士都留下来了,还是单就他们俩?”周梨有些后悔,早晓得多问那公孙溶几句。   公孙溶这里直至跑出了银杏街,这才回想起刚才到底见了几个人,因为紧张也没仔细看到小表嫂嫂到底是哪个,后悔得要死。   又怨三个兄长,早不忙晚不忙,偏偏今儿忙。   只叹着气回了府中,老太太已经歇下了,他小叔公孙曜还在宫里,就他爹娘等着,见了他只问:“可瞧见人了?”   “瞧是瞧见了,可是一开门,好几双眼睛看着我,我也没敢去多瞧。”公孙溶也满是遗憾,回来的路上只想着早知道,就大胆一些。   他爹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个结果,只叹了口气:“罢了,就晓得你是个没用的,野猫出不得火烧地。”   他母亲崔氏却是不死心,还拉着他问:“那你就没看清楚她多高么?长得什么脸盘?”   “我忘记了,好像就这样高,脸不怎么大。”公孙溶比划着,但事实上他娘越是问周梨什么样子的,他就越是想不起来,觉得模糊不已。   崔氏见问不得个什么,终是死了心,“罢了,果然像是你爹说的这样小狗儿见不得那大世面。你说你这孩子,往后娶了媳妇可怎么办?上丈母娘家去,你是不是也这般模样?如此哪个敢要你?”说着只挼了他的手臂一把,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公孙冕听着,只给打断道:“夫人你也莫要说他了,又不是一朝半日才这个性子的。”一面问着,“你娘家那边,明日你领了老四一起过去?”   崔氏虽非崔家直系,但在旁支里也是有些身份地位的,算起来那崔亦辰也要叫她一声姑姑。   如今崔亦辰也是中了榜眼,今日去了琼林宴,明日便让是要上门道贺的。   然崔氏却还想留下来,没准能去看周梨这个小表弟媳呢!有些不愿意,“要不夫君你去吧?你看如今阿曜又没娶媳妇,家里的事务,难道你还忍心叫娘来操持么?不如你去,我留下来,也好打点打点,到时候将阿聿他们都接来,也不至于手忙脚乱的。”   可怜公孙冕真信了崔氏这鬼话,还十分感动,“夫人劳累了。”心里又将那公孙曜责备一回,只觉得他一棵树上吊死得了,这辈子是真不打算娶亲了么?   但当着小四儿的面,也不好说弟弟的不是,只挥着手,“你也下去早些休息,明日与我一并过去崔家,到底那也是你的表哥。”   可公孙溶一想到崔亦辰向来是个喜欢玩乐的,他自打来上京后,就没少邀那三亲六戚过去聚一聚的,每次都人山人海,还多都是不认识的。   眼下他又中了榜眼,只怕道贺的人更多,鹭州那边恐怕也会有来人,到时候都是亲戚,自己如何记得住?于是也聪明了一回,“要不,我留下来跟着我娘学家务吧?”   公孙冕一时只觉得自己必然是听茬了,不然这舞刀弄枪的小儿子,怎么想要学习操持家务呢!不确定地看了他一眼,见   他好像是闭着嘴巴的,便以为方才那话是自己幻听了,便示意他去休息。   一面与夫人商议着些家中之事,又为公孙曜不娶亲的事儿叹了一回气,便开始忧心白亦初他们在宫里。   “你说留阿初就算了,怎么将那个探花挈炆也留下了?”这倒是奇怪得很。   崔夫人如何得知?只摇着头,“你也莫要想这些,不如赶紧休息去,明日也早去早回,左右你是长辈的,亦辰那孩子也不是糊涂人,当不会拉着你灌酒水。”   他们俩所疑惑的,被留下来的探花挈炆,一样很疑惑不安。   但这会儿公孙曜不知道在和圣上说什么,只叫他两个在这殿外等着。   这夜已经很深了,那高公公倒是个不错的,叫了小太监一人给他俩拿来了一件披风搭在身上,和蔼可亲道:“你们倒不必惧怕陛下什么,咱们陛下自来最是个慈祥的,和那家里头的长辈呀,没有什么不同的。”   白亦初倒是没有什么可怕的,就是担心挈炆怎么被留下来了?   挈炆拿了探花,除了他这张脸,还有昨儿下午白亦初叫他看的‘书’,所以今日在殿上,也是十分出彩。   两人朝高公公谢了,仍旧急促不安地等着。   也不晓得是过了多久,公孙曜从中出来,不知道和高公公先说了什么,才到他二人跟前来,见着两人都有些紧张,便安抚道:“无妨,陛下便是同你们说些家常罢了,快些进去吧。”   家常?和白亦初就算是有的唠,那和挈炆唠什么?白亦初看了看挈炆,挈炆也是一脸茫然,只用口型回着,“我什么都不知道,别看我!”   这倒不是假话,白亦初当初和他这个话少的能成为知己,不就是两人都有共同的经历么?被人拐卖,且没了从前的记忆。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殿中,少了那幽幽凉风,暖意一下袭面而来,高公公跟在他二人身后,只耐心替他二人解去了披风,便示意二人直接去旁边的偏殿里。   也是揣着一颗疑惑紧张的心,两人穿过长殿,便到了偏殿门口。   这殿中灯火通明,仿若白日青天,李晟已经退下了龙袍,只随意地坐在椅子上,桌前的长桌上,摆满了些饭菜。   他看着两个局促不安的年轻人,只抬手朝他二人笑道:“好孩子,你们都过来,那琼林宴上,怕是也没有吃饱,快些再来用一些。”   果然很慈祥很亲切。   但是白亦初总有一种说不上的奇怪。   只硬着头皮谢恩,却不敢真坐下去。   没想到这李晟不是谦虚话,也不要叫他们跪,反而执意两人都坐过来。   两人最终相视了一眼,只得无奈上前,但又哪里敢真的动筷子,只能是那李晟叫吃什么,就动一下。   但嚼在口中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味。   吃了几口,那李晟放下了筷子。   他二人见此,也急忙将那象牙筷子给放下,正襟跪坐,倒是一副十分恭顺的模样。   此刻的李晟的确没有朝堂上的那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又极有可能是没有了龙袍在身的加持,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的确与同寻常人家的长辈们,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他似乎很疲倦,有些懒散地靠在身后的椅子上,最后目光落在白亦初的身上,“你虽是失忆了,但你的身世,只怕也晓得了吧?”   “是。”白亦初是多一个字也不敢说,谁晓得这李晟是什么打算,更何况人家说,伴君如伴虎,还是小心为上。   少说少错。   不想那李晟却一脸怜惜地看着他,“好孩子,你小时候满月宴,朕还上将军府去抱过你呢!只是没有想到,朕去了封地,你父母却就这样走了,只留下你这个可怜孩儿。”   他满脸痛心难过,好似真的为霍轻舟夫妻的英年早逝而不甘心一般。   然后又说:“你以后也不必怕什么了,有朕在!”   “谢陛下垂怜。”白亦初只起身朝他叩头。   “快些起来,你是个好孩子,今日又凭着自己的本事夺了这状元来,往后啊有什么想法,只管同朕说。”他抬起手虚扶了一把,话说得很漂亮。   白亦初又谢了一回,这才起身。   三言两语说完了白亦初,李晟的目光又落到挈炆的身上,也是直言不讳道:“你这孩子,只怕现在还不晓得,朕为何也将你留下来了吧?”   挈炆的确不知,坦白地说,他到现在都有些心惊肉跳的,十分害怕。   却忽然见李晟眼里竟然出现了泪光,这可把他和白亦初都吓了一跳,两人惊慌失措地赶紧又跪下来。   高公公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替李晟擦了那眼角泪光,“陛下,如今人在眼前了,您也莫要太难过。”   李晟这才看朝跪在自己脚下的二人,“瞧朕,人老了,总是这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瞧把你们吓得,快些起来。”   自今日到这皇城中,两人算是真真切切体验了一把什么是伴君如伴虎了,都忍不住悄悄看朝李晟身边的高公公,这是个人物啊!   两人又重新站起身来,不过这会儿膝盖都麻木了,该跪的时候是一点都没有犹豫就跪下去了,过都不用过脑子。   “好孩子,你走近一些。”李晟见他二人起来,只朝挈炆招手。   挈炆心里发毛,但君命又不得不遵,只能慢慢走上前去。   李晟示意他蹲下些,然后就认真地打量着起他俊美的五官,一边看一边叹道:“像,真像啊!”   “陛下?”像谁?但是挈炆可不敢问。   白亦初也十分好奇,好在眼下这殿中还有高公公这个人物,只见他上前说道:“挈炆公子你原来啊,是那迦罗国的皇子,当年我们陛下的同胞妹妹临安便远嫁此去,只是不想你小时候,遇着那胆大包天的国师篡了位,陛下闻讯后,忙打发人去接。”   说到这里,高公公长叹一声,“不曾想,路上遇着了伏兵,还未进入中原地境,就遭到了埋伏,你便是那时候丢失的,临安公主拖着残躯,也只是见到了陛下一眼,便也是销香玉殒了,走前只留了你的名字和样貌。”   高公公也是呛然洒泪,好不悲伤,仿佛那临安公主也是他的血脉至亲一般,哭得比李晟本人都要伤心难过。   挈炆此刻的反应,大概是和当初白亦初知道自己身份时候是有些相近的。只不过见着眼前高公公哭得实在是悲切,便壮着胆子问了一句:“你们,你们怎么确定是我的?”   “错不了,你虽有西域血脉,但这一双眼睛,还是有你母亲的影子。”说来李晟也是个可怜人,自小便失去了母妃,若不得当年李君佾的庇佑,他和妹妹临安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是长不大的。   在李君佾跟前,他也学了许多本事。   如果身下这个位置是李君佾在坐着,那么李晟一辈子是甘为臣子。   可却偏偏是那废物李木远,如此他怎么甘心呢?又恨当年临安之死,跟他们脱不得干系,因此也才下定决心,做这天下之主。   挈炆听着他的话,仍旧是觉得过于玄妙了,这么个大事,还事关皇室血脉,难道没有滴血认亲这一环节么?   但这个环节他终究是没有等来,只和白亦初被迫在这里听了大半晚上   李晟的过往心酸。   不过两人听起来,实在是无法感受。因为他们经历过天灾,饭都没得吃,还有那易子而食之事常常发生。   如今挈炆他们眼里,云长先生就是他们的父亲,谢云长先生在那最艰难的时候,没有放弃他们的生命。   因此这一对比,李晟不过是受兄弟姐妹们的打压罢了。   这种,阿梨家那些亲戚,不就是这样的么?   所以听得无精打采的,还不能表示不耐烦。   一直熬到了半夜,似乎李晟自己也熬不动了,他俩才得以出宫来。   也是奇怪,这皇城明明是普天之下最繁华的地方,但出来了,白亦初反而浑身舒服多了,连这空气都能放肆地多呼吸几口。   又见前面一片黑压压的,与身后灯火辉煌的皇城,仿若两个不一样的世界。   “白瞎担心了,哪里有什么人来捉胥嘛。”他说这,四下寻找不远处那几辆马车,可有韩先生和顾少凌的身影。   挈炆跟在他身后,“听你这口气,倒是有些遗憾的样子了。”   “莫要胡说,前面好像是少凌他们。”不但如此,白亦初看到表兄公孙曜也在。   当下只和挈炆忙走了过去。   显然公孙曜已经道出了这挈炆的身世,顾少凌一上来就拍着他的肩膀,“想不到你小子,居然是圣上的亲侄儿,这往后你在上京横着走,只怕也无人敢言了。”   挈炆可没觉得有什么区别,反而是有些遗憾,若是母亲还在就好了。这样的话,也许他看着这一座城池,会亲切些。   “时辰不早,先上马车吧。再不走,一会儿要同上朝的大人们撞着了。”公孙曜见了见前面那日晷,再要不了多久,要上朝了。   得了这话,白亦初不禁有些担心地看着他,“表兄,那你上马车里小息一会儿?”这时辰,他怕也不必回去了。   “嗯,你们快些回去。”公孙曜应着,见他们都上了车,韩先生赶着马车离开,这才转进自家的马车里。   虽是睡不了多久,但大部份问题都已经解决了。   是能安心睡一个好觉的。   只不过此刻白亦初他们马车里,全是顾少凌叽叽喳喳的声音,问的都是那李晟的话。   见两人一脸厌恶不愿意再回的表情,不禁委屈起来,“我也就好奇罢了,毕竟没见过皇帝不是。”   “那也明日再说,我们眯会儿。”实在是在宫里,时时刻刻那神经都是紧绑着的,白亦初这会儿可累得不行。   顾少凌闻言,这才作罢,“那好吧,你们快休息。”   然白亦初只觉得才闭上眼睛,就又被叫醒来,却不想竟是已经到了家门口,睡眼惺忪地睁开眼,“这么快。”   “哪里快?”顾少凌早前在马车里睡了一个白天,自然是不觉得困,反而因白亦初二人睡着了,自己无聊得要命,偏韩玉真又是个话少的,他好生无聊。   门从里面上了闩,敲了两回,萝卜崽披着衣裳来开的门,见是他们兴奋地险些要叫起来,不过反应过来大家都是睡觉,便压低声音小声说:“晚上的时候,公孙家那边来了个小公子,说你们在宫里,不知几时回来,叫早点睡。”   又要去打水给他们洗漱。   不过被白亦初拦住,“不必了,省得将大家都吵醒,我俩眯一会儿,天亮了怕是有的忙了。”   萝卜崽闻言,也只好作罢,自己也回屋休息去。   果然如同白亦初所言,天一亮门板就被拍响来了,来人是公孙府那边的,说是大夫人做主在附近的酒楼里包了席,到时候来客,只叫他们领过去便是,不必在家里操劳。   周梨连忙道谢,本来她是打算等搬到元宝街去,再一起请客的。   紧接着,便是川流不息的客人上门。   白亦初和挈炆果然是没得空闲,才睡了那么点时间,就被迫到酒楼里去待客了。   知道的直接去那酒楼,不知道的萝卜崽这里领过去。   “小周掌柜。”客人里,传来声音。   这‘小周掌柜’四个字,周梨是有一阵子没听到了,一时也是觉得亲切无比,只忙望过去,却见来人竟然是几个月不见了的安夫人。   正想问她如何找来的?忽又想起如今白亦初是天子钦点的状元郎,住在何处好打听得很,只忙迎了上去,“来了这上京,打听过几回,也不知你们在何处落脚。”   “恭喜了恭喜了。”安夫人满脸都是写不尽的羡慕,一面环视着,“状元公呢?”   “他们去酒楼了。”周梨回着,见安先生也进来了,也急忙去打招呼,只不过见他情绪有些低落的样子,与这满院子的热闹有些格格不入,多半是因为落榜的事情,便说这些体面的话宽慰。   刚巧见了萝卜崽回来,“你快歇会儿,一回还要你跑一趟,领安先生他们过去。”又问那头,可是忙得过来?   萝卜崽两头跑,这会儿不说满头的汗,更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公孙家那边来人帮忙招呼了,柳公子也在,不妨事。”   那原本有些沮丧的安先生听到萝卜崽的话,一时间来了兴头,只凑到萝卜崽身旁,悄声问:“公孙家?是公孙大人家里么?”   萝卜崽这会儿坐在小凳子上休息,手里捧着凉茶,哪里顾得上去想他怎么忽然对此事热忱起来了,“是了,三位公子都从城外营里回来了,唯独小四公子随大爷去了崔家那边贺喜没来。有他们在那边帮忙招呼,阿初哥他们的确轻松了不少。”   安先生听完,只在原地愣着,也不知那心里在想什么,片刻后便催促着萝卜崽,“那你领我过去。”   安先生想,这一次本来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把芦州的房屋都卖了,就指望着这会试能同乡试那般好运。可现在落了榜,就叫他这样回芦州,他是不甘心的。   又想着周梨都能同公孙家如此紧密,自己若是借着今日的机会与公孙府的小公子们结交,到时候再多走动,在这上京留下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他到底是客人,萝卜崽也没有多想,“好,你稍等我。”然后起身将那碗送去厨房里,便领了安先生往酒楼那边过去。   刚到门口,还没顾得上同安先生说他们公子在里头,忽然听得有人大声喊,“老弟老弟!”这声音还有几分熟悉。   他不禁转过身去,却见在前日在侯榜时候遇到的那个人,也不知叫个什么名字,只高兴地同他挥手:“老哥老哥!”一面想着安先生,只回过头来,却见他已经进去了,同在楼下招呼客人的小三公子公孙潇说话。   便也就没多管,只问着那仆人,“那日高兴,也忘记问老哥你怎么称呼?”   这小厮也是个自来熟,笑着自我介绍:“我叫四饼。”不但如此,还要将他家的公子段少白介绍给萝卜崽,“那是我家公子,他会试也上榜了,录取了第二百六十命,如今得了个同进士。”   又问萝卜崽,“老弟你又如何称呼?”一面拿眼睛往里探,“好生热闹,我昨日看到你家公子游街了,真是个神仙人物,探花听说也是你们芦州的。”   萝卜崽先是说了自己的名字,又同四饼身后的段公子行礼,一面请着往里去,一面得意道:“那可不,他们一个书院的,芦州武庚书院,我跟你说,这书院可了不起了。”说着这话,他忽然想起来,怎不见那林清羽今年来参加科举?   他还要再等三年吗?   不过眼下也没多想,继续高兴地说道:“挈炆公子和我们公子也住在一处,今儿也在这里,我领你们主仆两个上楼去坐。”   “萝卜兄弟,你可真仗义!”那四饼一听,欢喜不已,只将胳膊搭在萝卜崽的头上,然后朝身后的段少白喊,“公子,咱快跟上。”   这架势,仿佛他才是那个主子一   般。   他那公子也是脾气好,只温和一笑,“晓得了。”然后有些歉意地看朝萝卜崽:“他素来就这样,萝卜兄弟,你别介意。”   萝卜崽不是没有看出四饼的打算,但他觉得四饼一个仆从,和自己一样,却愿意如此为他家公子钻营打算,可见是个忠仆,他也是十分喜欢,愿意做这个引荐。   更何况阿梨姐一再交代,不管什么人,都要以礼相待,一视同仁。   所以每个带来这酒楼的,他都会领到白亦初跟前去,不过那安先生这会儿自己跑没了影子。   但倒也无妨,左右他和阿初哥也是认识的。   于是也就没有多管了。   只与这四饼勾肩搭背上楼去,段少白只提着袍裾跟在他二人身后。   这楼上也没空桌子,白亦初和挈炆正与一帮同窗敬酒,见着萝卜崽同一个小子勾肩搭背,便瞧了过来。   萝卜崽只兴奋地冲他挥手,“阿初哥!”一面又跟四饼说,“我们阿初哥和挈炆哥都是极好的人,叫你家公子不要紧张。”   “好的。”四饼也听话,还特意扭头回去朝那段少白叮嘱,“公子,你胆子大一些,状元郎和探花郎不吃人的。”   段少白顿时只恨今日没有拿扇子,不然定将这整张脸全部挡住,他实在丢不起人。   也是了,四饼一个大嗓门,这一声喊出去,原本在推杯换盏的大部份人,都将目光齐聚到了段少白的身上来,叫他好生尴尬,只急步走向那白亦初,路过四饼和萝卜崽的时候,忍不住伸腿踹了四饼一回。   但也没有真用力,只是发发泄罢了。   这些个小动作,那白亦初自然是看在眼里,又见段少白因他那小厮的话,叫众人这样一盯,羞得满脸通红,只忍住了笑意,“段兄你这个小厮挺有意思的。”   “是吧。”段少白这会儿极其不想承认,他认识四饼。   但奈何四饼已经跟萝卜崽上前来,主动朝白亦初介绍道:“状元公,我家公子比较害羞,你要是有哪里不周到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段少白直拿眼神去瞪他,多希望他把嘴巴给闭上。   白亦初也看出了段少白的尴尬,只抬手邀请道:“段兄请坐,今日若有什么不周到的,也别放在心上。”   跑堂的也是有眼力,见添了人,忙将碗筷杯盏给送来,这才将段少白的窘迫给解开,方跟白亦初说了些道喜的话。   白亦初只说同喜同喜。   虽一个是状元,一个是同进士,天差地别。   那四饼还和萝卜崽在吹牛,直至得知他还要去家里那边,便道:“我同你一起去有伴,反正我公子在这里又丢不了。”走时还同那段少白交代,“公子,你莫要乱跑,我一会就来了。”   萝卜崽听得这话,终是忍不住笑起来,实在想问四饼,怎么拿他公子做个小孩儿一般。   但那段少白已经十分恼怒了,只朝他挥着手,分明就巴不得他赶紧遁了才好。   只不过这四饼可没有像是他说的那般,一会就来,反而跟着萝卜崽一波又一波地从银杏街的巷子里送了客人过来,直至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街上酒楼都挂满了灯笼。   他还跟萝卜崽一起打着羊角灯笼替客人照亮。   周梨都有些疑惑,怎么凭空多出一个人来了?但因为人多也没顾得上问,只见他同萝卜崽有说有笑勾肩搭背的,便以为是萝卜崽在这上京认识的朋友。   直至这宴席直至半夜,众人都纷纷散了,周梨和阿叶煮着醒酒汤等他们。   萝卜崽也这个时候跟顾少凌一起将人扶着回来。   周梨才问他,“你那朋友呢?今日倒是麻烦人家了,可是好好谢过了?”那柳相惜她晚饭的时候过去,倒是亲自谢了一回,但肯定不够,等明儿得空了,备些礼物,让萝卜崽送去。   萝卜崽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想了片刻才恍然大悟,“哦,那个啊!叫四饼,他也扶着他家公子回家去了。”   周梨一听,这才晓得原来是客人家的小厮,顿时也是傻了眼,“你怎把人家的小厮喊来同你干活?这可叫人家怎么想?”不留人在身前照顾。   萝卜崽想起段少白嫌弃四饼那表情,“他家公子反而要谢我,不然哪里能得这半天的清净?”   周梨仍旧觉得过意不去,“改明儿好好谢谢人家。”   “不着急的,我听阿初哥跟他家公子段公子也约了后日去拜见哪个来着。”他说着,只听身后忽然传来“呕”的一大声,随后就听得顾少凌的不满的叫地叫起来:“挈炆你过份了啊!”   原来是那挈炆醉酒了,没忍住,吐了顾少凌半身。   顾少凌骂骂咧咧的,只将他塞给安先生,满是嫌弃地去换衣裳。   他这一吐,顿时小院子里一团乱,周梨只忙扶着也是站都站不稳的白亦初,忙给带到屋子里灌了醒酒汤,送往他屋子里去。   才给他将鞋子脱了,拉了些被子往他身上盖着要走,忽然被白亦初一把抓住了手,“阿梨,别走。”   周梨闻言回过头来,还以为他装醉正要说几句,没想到白亦初眼睛又是闭着的,便试着想挣脱开,一面说道:“外头乱糟糟的呢!我得过去帮忙。”她这会儿能清楚地听到发了酒疯的挈炆,好像是抱着院子里的树不撒手,把韩玉真和萝卜崽他们急得不行。   但是白亦初大抵是真的醉了,周梨这小身板在他跟前,哪里能甩得开,反而因为一直挣扎,叫白亦初生气了,一下给拽回去。   她整个人就摔在了白亦初身上。   周梨最是嫌弃这种浑身散发的酒气,但就奇怪了,竟然觉得白亦初身上的酒香还不错,不禁嘀咕着,“莫不是真喜欢一个人,果然戴了滤镜?”酒醉了都仍旧觉得样样好。   又因这一抬头,便正好看到白亦初一张完美得没有半点缺陷的脸,又见他两颊因为酒精的缘故,红坨坨的,便伸手去掐了掐,只觉得捏着还真好。   心里也忍不住想,果然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皮肤都这样好,于是多摸了两把。   只是没想到那白亦初忽然一翻身,她没来得及起身,就被带着卷到了床铺靠墙那边,空间并不宽敞。   好在白亦初放开了她的手,趁机急忙爬起来,从他身上跨过,一面整理着自己凌乱的衣裳。听着外头萝卜崽喊自己,便也懒得再管白亦初,只赶紧出去帮忙。   这会儿挈炆还抱着树不肯撒手,阿叶端着那醒酒汤一脸为难,“要不强灌?”   周梨见他那张红唇都要往树皮上啃了,只连忙喊:“先生你掌住他的脑袋,萝卜崽你也过来按住他的肩膀。”   然后自己拿着一只筷子,只硬是将挈炆的嘴巴撬开,阿叶也十分默契,立马将醒酒汤灌了下去。   换好衣裳的顾少凌出来,正好瞧见这一幕,只觉得万分粗暴,“阿梨你哪里学来的?好生残暴!”居然这样灌醒酒汤,幸亏喝醉的不是自己。   周梨见那醒酒汤一滴不剩全部被挈炆喝下,十分得意:“以前在乡里的时候,养了个老母猪,第二窝的时候吃得不好,我就是这么给小猪仔们喂药的。”   顾少凌听完,只拍着膝盖哈哈大笑,“等挈炆醒来,我必然是要同他说的。”   周梨一脸无所谓。   这醒酒汤到底是有些作用的,虽不能叫人马上醒酒,但挈炆最起码没再抱着树杆了,人软趴趴地顺着树杆滑坐在地上,韩先生和萝卜崽两人给夹着送进了屋子里去。   至于他吐的那些污秽物,两个帮佣的媳妇虽已经给收拾了,但因为院子不大,所以仍旧有不少味道。   顾少凌万分的嫌弃,拿了香来点着,试图将这臭味熏散去。   大家也陆陆续续去休息。   因是昨儿晚上他两个主角醉了酒,天亮后也依旧没醒来。   周梨便想着昨儿大家都喝得七七八八,怕是今日也不会约的,便叫他两个人只管睡。   将萝卜崽顾少凌一起喊着,去元宝街收拾院子,至于阿叶给留了下来照顾那两人。   花木昨日已经栽种完了,今儿那贴窗纱的也要来。   周梨叫顾少凌帮忙看一看,还有多少地方需要收整的。   顾少凌转了一圈下来,只说那池水得趁着眼下还没到雨季,赶紧给清理一回,届时养鱼养花都好。后院倒座房屋,他看着满是青苔,怕也有漏雨之相,只不过眼下也没下雨,不知究竟如何?   周梨听罢,喊着萝卜崽给帮忙扶着梯子看了一回,果然见着上面覆满了青苔,“这不必等雨了,这春天都是小雨自是看不出来,只怕入了夏,屋子里还是会遭殃的。”   便想着街对面那条巷子穿过去,有一家木材行,就叫萝卜崽去打听,他们可是承接这修缮屋顶的活?   即便是没有,他们做这木材生意的,只怕也是认识不少泥瓦匠。   萝卜崽去了,周梨喊了几个散工进来打扫卫生,那贴窗纱的也来了。   顾少凌本觉得是个简单的活儿,跟那糊窗纸能有个什么两样?周梨怎不买窗纱自己回来做,还要花钱请人?   只不过他自己去看着工人们做了一回,便过来同周梨说,口气还有些诧异,“没想到这活儿看着简单,竟然还要技术的。”   “不然呢!”这就跟周梨看着那缝衣裳绣花一般,觉得也就是穿针引线,往那布匹上戳戳点点的,花样不就出来了么?   可是针线到了自己手里,任由她怎么戳怎么点,出来的都是豆腐渣,哪里有什么花样可言?   “对了,昨儿那安先生一直缠着公孙家几个兄弟,叫人都烦了,我倒是去提点了两回,却是没有什么用,你说   他到底想作甚?”这事儿昨日顾少凌便要同周梨说的,但是因为挈炆吐了自己半身,就给忘记了。   然后又想起那安先生从前到底是清风书院的,便道:“你们都说他还算是个不错的人,可我觉得那清风书院里的,就没有几个好东西。”   周梨听着这话,也是有些诧异的,“不该啊,他素来不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又不怎么擅长结交,怎么还跑去缠着公孙家的小公子们?”   “这话我还能唬你不是,也不知他到底打个什么主意。虽说都是芦州来的老乡,可他那样到底是有些丢了咱们芦州人的脸面,我看往后还是少与他来往才是。”   周梨闻言,想了想,“他会试没考上,想来在这上京也待不得多久就回去,倒不必担心。”   不想听得他没考上,那顾少凌却忽然像是一脸悟了的表情,“我晓得了,难怪他昨儿这样不要体面缠着人呢!感情是没有考上啊。我敢打赌,他肯定是不会就这样甘心回芦州去的。”   周梨这才想起来,安家的房子都卖给自己了,没准真是打算留在这上京了,但想着顾少凌的确是不会拿话骗自己,想着若那安先生真如此,便道:“他回不回,与咱们也没有什么不相干的,左右你也说了,少来往便是。”   正说着,萝卜崽回来了,“那木材行说若是要缺个什么木料,他们那边都有,要泥瓦匠,也能帮忙找,而且还有途径买瓦,质量好得很,说是烧的质量跟皇城的瓦一般质量。”   “吹牛的吧。要真有那样好,早就冠上了皇家御赐的招牌,哪里还能轮到咱们老百姓来享受?”顾少凌才不信,生怕萝卜崽年纪小给人骗了。“反正眼下我也没什么事,叫我去访一访,找个可靠的。”   周梨见他自己揽事儿做,心想这样也是好事情,“也罢,那你自个儿去。”   顾少凌果然没在这里多待,只觉得看工人们干活也无聊,便自己去找了。   周梨和萝卜崽临近中午,也回了家去。   白亦初已经醒来了,还觉得有些头昏脑胀的,正在院子里喝粥。挈炆却是还没醒,萝卜崽一进门,就说起昨晚挈炆醉酒的事情。   听得白亦初眉头直跳,再三朝他们问,自己似乎也闹了这样的笑话来?一面想着幸好挈炆是在家里发酒疯,若是在外头,叫人瞧见了,有失体面不说,他这探花郎怕是要叫人笑好一阵子呢!   于是也坚决表明:“往后还是不能贪杯。”能躲的尽量躲,不能躲的就想办法。   周梨也叹气,“那桌上哪里有这样容易就躲开了,让人看见了,心中只怕还要想法。叫我说你倒不如去雇个酒量十分好的,那种千杯不醉的做随从,有酒就他替你喝。”   “这样的人怕是打着灯笼都难找,我看倒不如想办法弄些药,我听人说坊间是有卖解酒药的,吃了再喝酒,就不会容易那么醉了。”阿叶从厨房那边过来,手里端着菜沿着屋檐下的长廊往厅里去,嘴里一边说着。   周梨一听,“若果真有这样的药,不伤人身体,多少银子买来都划算。”正说着,房门只忽然咚咚地响起来。   也不知敲门的到底是何人,似要将这门砸了一般,那敲门声十分急促不耐烦。 第64章   萝卜崽起身要去开门, 但叫韩先生一个眼神止住了,“我去。”   这敲门声一听就不对劲,哪里像是正经人敲门?更何况这个时辰了, 外面天黑地暗的。   他们这就是个小院子,大家都在厅里大敞开着房门,正好对着院门, 所以当韩先生四平八稳地走过去打开门闩,门就被一道巨大的力道给撞开了,一个身材高大,但十分陌生的男人闯进来。   这人比那云众山都要高大几分,真真像极了一座小苍山一般,一下将整个门都给堵住了。他用那凶神恶煞的目光环扫着这院子,眉头阴沉沉的, 嗓门大如洪钟一般从院子里传开:“周梨小贱人在哪里?给爷出来!”   几乎是他的话音刚落, 就忽然发出一声剧烈惨叫,众人闻骂声出来只见着他扶着下颚,满是怒火的一双眼睛都要瞪出来了。想是因为他刚才向后撞去,以至于那辕门顶上的瓦片竟是松动了,掉下来几块,砸落在他的脚边。   似是这瓦片的碎裂声,也叫他回过神来, 龇牙欲裂, 只捏紧拳头朝韩玉真打去:“混账,敢打老……”但是那个‘子’还没说出口,众人又听得一阵沉闷声响, 那男子大山一般的身躯已经横躺在地上,韩先生的鞋尖便踩在他的胸口上, 叫他挣扎不得,只能发出些闷哼声音。   萝卜崽见着没了危险,也不知道哪里端来的潲水,只往那人的脸上泼去:“叫你嘴臭骂阿梨姐!”   只是两个帮佣的媳妇却可惜不已,“唉哟,这是答应了拿去送人家喂猪的,你这孩子怎么给浪费了?”   白亦初站在那人身旁,也是用脚尖往那人两个膝盖骨上一踩,顿时给他疼得哇哇大喊,再也没有此前的气势。“的确是浪费了,去后门把桶提来。”   后面的桶,装的可不就是那五谷在人体中轮回之后的残渣么?就组专门放在后门,好叫那倒夜香的方便提桶。   萝卜崽马上就去了,提了半桶来,只拿了个漏斗一般的东西直接塞到大汉的嘴里,才揭开了盖子,朝众人道:“你们都先进屋去。”   味道的确不小。   但是萝卜崽兴致盎然的,从小在街头上骂了那么多人吃屎,这还是头一次看到。   只见他精瘦的手脚十分麻利,一下提起那桶,扶着桶底往插在那大汉口中的漏斗里倒去。   那是个什么味道,自不必明说,东西灌入那大汉口中的时候,只怕他现在就恨这辈子生而为人,偏又挣扎不得,又没有办法将秽物给吐出来,所以为了呼吸只能给活活吞下去。   瞳孔越来越大,等着那小半桶都倒完了,他人也有些翻了白眼的样子。   韩先生和白亦初将脚都给移开,却踹了几下,发现只是给气晕死过去,便没多管。   而是进了厅里问周梨:“你认识他?”   周梨方才也认真端详,纵使对方脸上全是潲水,可是她怎么看,印象里也没有。只斩钉截铁地摇着头:“不认识。”   白亦初听罢,“既是陌生之人,那这夜闯百姓家中,多半是欲行不轨之事,只消捆了,直接扭送衙门里去。”说罢,只朝顾少凌示意,拿了绳子来,将这还在昏迷中的大汉给绑起来。   顾少凌见他嘴角还露出些秽物之物,嫌弃不已,生怕沾到自己的手脚衣裳,绷紧着神经小心翼翼的。   等绑好便问   :“这会儿就送去?”   “送吧,这样臭熏熏的,总不能放在衙门里。”白亦初嫌弃地看了一眼。   萝卜崽自告奋勇:“我去衙门里报案。”   周梨却有些担心,一来不知这人是什么来头,二来也怕他在外面还有同伙。   白亦初看了出来,便道:“我和萝卜崽直接将人拖去。”本想赶自家小马车来拉着过去,但又嫌弃他满肚子的屎尿,别到时候路上一颠簸便脏了马车,于是又改口道:“还是我去衙门里喊人吧。”   于是就留了这么一大坨臭熏熏的玩意在院子里,帮佣的两个媳妇虽没少看到韩先生在院子里练武,但是却不知他力气还这样大,这么小山一般的大汉子,就轻而易举的,叫他弄到在地上,都挣扎不得。   还有自家这个文绉绉的状元公,竟然也是个狠戾的。那大汉也是活该,不晓得这状元公和姑娘感情自来最好,本就听不得人说她一句不好。   这大汉倒是不要命地赶上骂她,嘴脏也活该被灌大粪。不过也的一次看到有人吞屎吞尿,觉得新鲜,见人又还活着,两人也不嫌臭,只在这里看,见他不动,一会儿又拿棍子戳他,就怕他断气去。   大约过了是半个时辰左右,白亦初回来了,带着几个衙门的人来,指着地上半死不活但又没有一点外伤的陌生大汉,“他忽然撞门,你们瞧将这辕门顶上的瓦片都给撞掉下来不少,进来又骂人要动手,亏得我们这家中还有个护院在。”   且不说白亦初是见过皇帝的,就是他这状元公的身份,衙役们对他也客气得很,听得他这般说,自然是不疑心的。   只不过一垂头看着地上这人,几个衙役顿时大惊,“这不是前日在街上捅了杀猪匠的犯人么?”当时叫他给逃了去,这些天都没音讯,没想到竟然跑到状元公家里来撒野。   当下几人也不嫌弃他一身大粪臭味,只忙捆的捆手,绑的绑脚,借了周梨家的扁担,跟那挑猪一般,四个人给轮流扛着回去了。   又说改日来道谢,叫他们几个白捡了这大功劳。   大家自是睡了。只不过即便听人说这大汉本就沾了人命官司,但他一进门来就骂周梨,分明是有备而来的。   所以翌日白亦初只打发了萝卜崽去衙门里打听,自己也推辞了今日的邀约,毕竟万事再怎么急促,也比不过周梨这里重要。   更何况还险有性命之忧。   也不敢叫周梨出门去,元宝街那边的院子,就只让顾少凌和阿叶过去收拾。   到了中午时候,萝卜崽终于回来了,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喊:“阿梨姐阿梨姐,那人的身份出来了!”   周梨原本和白亦初在书房中的,一听得他喊,忙走出来问。   萝卜崽都顾不上喝口水,便将自己从衙门里打听来的消息一一传达与他们。   “那人招了,想是因昨儿吞了那许多污秽物,又是叫衙差大哥他们挑着去的,被颠着了,刚进衙门就吐得不行,那时候整个衙门里是恶臭熏天,气得衙役们一个往他背上按打了两棍子,要他老命去!”   他自己实在忍不住,只先招了那日在市场人同人起口角,不小心捅了杀猪匠一刀,然后跑了,自此后便躲在家中闭门不出。   又说他家中还有媳妇,丈母娘和岳父老大人,以及小舅子。   小舅子因认得几个字,在一家小铺子里做账房。早前家里也全靠他一个人撑起来,如今他冲动犯了案子,大家也不敢将他打发出去。   衙役问他怎么又出来了,还跑到状元公家里闹,不想那大汉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来一般,一面大叫起来,说自个儿是状元公的亲戚,是状元公的姐夫。   周梨一听到这里,一时触起霉头来,“那人不是许二德吧?”许二德早就杳无音信了,也没这样大的块头。   白亦初摇着头,“他叫什么名字?怎和我等扯上了关系?”   萝卜崽只赶紧解释,“说姓武,家里排行老大,都管他喊大郎,岳父姓周,是原籍芦州,当年逃难到这上京来的。”一面看朝周梨:“说是阿梨姐你的亲叔叔。”   这是七年不见了的人,这些年又一点音讯都没有,周梨都快将这周老三一家忘记了。   又想起对方当时欺人,周老大刚走,就想打自家房屋的主意,只道:“我们这个周家,如今除了我姐姐之外,便是在老家看着祖坟地的堂兄周天宝了,旁的是一个不剩了。”   周老二他们虽还在,但在齐州那边,叛徒呢!和他们断绝关系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还去攀附?   又道:“他说是,他就是了么?有本事去将祖宗书谱给拿出来,不然怎么作数?我要真是认了,但凡芦州来说是姓周的,都同我是亲戚么?”   周梨是断然不会给他们一点同自己扯上关系的机会,她了解那一家子的人。一个个贪得无厌的,真招惹了,怕就是难填的无底洞,没准往后还会牵连白亦初呢!   所以这个亲戚,是如何也不能认。   白亦初也附和道:“若是衙门那边来求证,就这般说。”   萝卜崽笑着:“哪里需要这样麻烦,衙门里可不信他的鬼话,更何况他们的原籍芦州那边早没了,如何去查?反而当他们做那癞子来打整,毕竟阿初哥你才中了状元,那想要碰瓷的多了去,衙门的人不知道见过几多呢!”   他们原籍在那边早就已经没有了,毕竟这已经过了许多年,八普县那边当时又闹了几回灾啊暴民什么的,该烧的不该烧的卷宗都烧了个干净。   所以如今只凭着他们一张嘴,哪个能信他们嘛?   于是周梨也放心了许多。   却不想这傍晚些,便有一对老夫妻找上门来。   周梨硬是怎么都没认出他们,是当年那个嚣张跋扈又高高在上的三婶杨氏,和攀附老丈人家的周老三。   两人都垂老得不像话,按理也才最多不惑之年罢了,却是已经白了头发,满脸的皱纹,穿得也十分不体面,破衣烂衫,还脏兮兮的。   见着来开门的帮佣王媳妇就给拉住,“阿梨啊,你怎么能这样狠心,那可是你宜兰姐的男人,你的亲堂姐夫啊!怎么能给送衙门里去?你说你爹那样好的人,怎么就生了你这个黑心崽?”   被拽住的王媳妇也不是个任由人欺辱的,见他两个又是眼泪鼻涕的往自己衣裳上抹,嫌弃得不行,连忙给他俩推开,“两个老骗子,给我滚远一些,果然是瞧着我们公子中了状元来碰瓷的。”   看他们也不瞎,却还将自己当做是姑娘。   就算是多年不见,他们又老眼昏花不记得长什么样子了,但这年纪总不能分不了吧?   自己这三十多的年纪,也就比他两个小了十   岁左右。   于是气得骂道:“两个瞎了眼的老东西,睁大眼睛看看老娘是谁?竟然还想占老娘的便宜,充当老娘的老辈子,都给我滚出去!”一面骂着,只拿起墙根下的扫帚,往他两人身上拍打。   两个多病的老身板如何抵得过年轻力壮的妇人?一下就被赶了出去,等周梨他们出来时候,人已经被她给打了出去。   更是气得不轻,只这会儿还掐着腰道:“这些人越活越不要脸了。”还朝着门外方向啐了一口,“碰瓷也碰得没谱,也不想摸清楚了谁是谁再来!”   周梨也没想到,这周老三夫妻俩也没瞎眼,怎么就逮着帮佣的王媳妇当做自己呢?   但怎么也没想到,这两老竟跑到衙门里去告,说周梨忘本,反正黑白颠倒,说从前白亦初这个状元公和周梨都是自己夫妻俩辛苦养大的,不然周梨一个死了亲爹娘的,她姐姐又嫁了人,怎么可能还活得这样好?   衙门本是想给打出去的,但想着若是不查清楚了,反而害得状元公身上一辈子不清白,便叫衙差来传话。   周梨一听他们竟然敢说自己和白亦初是叫他们养大的,气得不行,也忍不住咒骂起来,当初他们怎么不死在那天灾里头?   不过气归气,周梨还是和白亦初一起去了衙门。   又因此前他们来家里,错把王媳妇认成了周梨,王媳妇也跟着去了。   于是便有了那戏剧性的一幕,周老三夫妻一看到王媳妇,就指着王媳妇骂:“就是这不孝女!可怜我夫妻从小拿你如珠似宝养大,如今发达了,竟然这样对待我两老,可怜呐!老天爷睁眼看看这不肖子孙啊!”   这话一出,莫说是堂上的大人,就是衙差们也愣住了。   这哪里还要用查用审?这分明就是碰瓷的骗子啊!他们不是说周梨是他们养大的么?怎么人都能认错?更何况周梨今年才十六的好年华,他们逮着一个三十出头的媳妇就硬是当成了周梨。   若是两人眼睛有问题,也还好说,可偏偏眼睛又是好的。   堂上大人只对白亦初万分歉意,同他拱手歉意,“莫要怪本官,实在是这两个老骗子说得有鼻子有眼睛,本官也是为了给状元公证明清白,方打扰麻烦你们过来。”   白亦初只同对方回着礼:“这本是应该的,反而是因我这里,连累大人忙了一回。”   他二人自顾说着话,而这堂下那周老三夫妻二人却还逮着王媳妇不肯放手,只问着她,“那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呢?还状元公,见了我们不赶紧来磕头,当初要不是我们心软,将那房子留了下来,叫他们住狗窝里去!”   周梨听得这话,心中气得不行。当初他们没从自己手里抢了房子去,如今反而成了心软留给自己的?   但她肯定不会回嘴,还是忍住了。不然反倒是给了他们认亲的机会。   而那边白亦初和堂上大人寒暄好,这案子自然也是结束了,大人指着王媳妇再一遍问他们,“这果真是你们侄女?没有一点虚言?”   周老三夫妻俩都回得斩钉截铁的,抓着王媳妇的手又捏紧了几分,“就是她,一家人,化成灰我们都认得!”   堂上的大人一时只觉得自己被这两个老货给侮辱了,自己到底是有多傻,才叫他们觉得,自己信他们的鬼话?信他们是状元公的亲戚?   也是一肚子的怒火,懒得再盘问,直接叫衙差拖出去打一顿,赶出衙门去。   两老莫名其妙,只喊着官官相护的鬼话,但到底被拖出去,狠狠挨了一顿打。   打得他俩半死不活的,还要骂脏话,动刑的才指着已经远去的白亦初和周梨,“瞧着没,下次碰瓷可先打听清楚了,那才是状元公和周姑娘呢!你们拽着不放要认侄女的,人家是帮佣的,也不过小你们没个几岁,难怪人家要打你们骂你们,任由哪个人,也不容许一个陌生的同辈人充当自己的老子!”   周老三两人一听,目光中满是难以置信,又因为才被打了一顿,虚弱得不行,那声音也有气无力的:“这这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要不是看着你们俩老,人家状元公和周姑娘又善良,今儿非得把你两个关进大牢里去。”然后便驱赶着,叫他们赶紧滚回去。   最终周老三夫妻俩,只相互掺扶着回了自家去。   他们这样闹,原本是想趁机要挟白亦初想办法将武大郎给捞出来的,最好再给他们购置一处大宅院,买些奴仆,与周文才说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做媳妇,也就罢了。   按理他们要求也不高啊!   可没有想到,居然认错了人。   两人相互责备着回了家,如今已是二十多的周宜兰便迎出来,“爹娘,怎么……”只是话还没说完,就察觉到了爹娘的不对劲,“你们这是怎么了?周梨又动手打你们了?”   随后颇有些激动地要去关门,想拉着他们直接去衙门里告:“这样正好,今儿将你们打成了重伤,没个千百两银子,看他们怎么办?”   却被周老三拦住,“错了错了!”   其实也不怪他们错把王媳妇给认成了周梨,而是这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的周宜兰,竟然比当初在吴家的周秀珠都要老态许多,法令纹深重就算了,那不笑的情况下,两只眼尾也全是鱼尾纹,激动的时候抬头纹也出来了。   脸色还十分蜡黄,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才二十出头的女人,反而像是个将近四十的老妇了。   也正是如此,周老三夫妻俩想着周梨也没小周宜兰几岁,不就应该是王媳妇那个样子么?   但是周宜兰还不知道她爹娘这一趟出去,闹了什么?只追问着:“哪里错了?就算是没有了户籍又如何?难道她真敢不认你们这叔叔婶婶?”   却听得杨氏哭着,“哪里晓得那小贱人吃了什么长生不老的仙丹,现在没以前半点样子,跟个能掐出水来的贵小姐一般,害得我跟你爹错把她家里的帮佣给认成了她,眼下我们便是衙门里说破天去,也无人信我们真是她的亲叔叔婶婶了。”   不想因为这大声哭起来,扯到了屁股上的伤痕,那脸皱成一团去,顿时摔在地上去。   周宜兰听了他们的话,只气得骂了几句话,“早晓得你们两个如此靠不住,我便亲自去了。也真是的,这点小事你们都办不妥当,难怪大郎总骂你们俩老东西,亏得以前我还未你们鸣不平,白白挨了他好几次打!”   嘴里虽是如此嫌弃,但到底是自己的亲爹娘,还是给扶着进屋躺到了床上去。   见着他俩身上那伤虽不要命,但也是血肉模糊一片了,少不得是要花钱买些金疮药来的,不然还不知道几时能结疤呢!   可周宜兰一想到自己的男人在大牢里面蹲着,手里也没几个钱了,自然是舍不得,面对疼得哼哼唧唧的亲爹娘,只道:“爹娘,我手里眼下也没几个钱,咱还要吃饭,这药钱咱就先省一省了,反正都是庄稼人出身的,又不是城里人那样娇贵身子,非得吃药才能好起来。”   当年逃难的时候,一家人全靠着周宜兰跟了人高马大的武大郎,才得以活命。   也是靠着武大郎,到了这上京也才安家立户的。可那武大郎高兴了要打女人,生气了也要打女人,也是将周宜兰折磨得不行。   但不打人的时候,也算得上是个他们认为的好人。所以夫妻俩大抵是觉得因为女儿吃苦受累,到底是有些心疼的,毕竟是十月怀胎的亲生骨肉。   也有可能如今能在这上京有个屋顶遮风挡雨的,都来自于女儿嫁了男人的缘故。   所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开始顺从起周宜兰的话了,只想着这样叫她少些烦恼。   便是那从前最是嚣张了不得的周文才,如今在周宜兰的面前,也是低声下气的。   因此眼下周宜兰说没钱给他两老抓药,两老也不敢吱声,反而还要忍着痛附和着:“是啊宜兰,我们没事的,我们庄稼人身体贱,能自个儿好起来的。”   不想才得了一日的功夫,衙门里又来了人。   就这两天里,也不知道几波衙役造访过他们家了,见着周宜兰只道:“那武大郎你男人吧?”   周宜兰颔首应着,唯唯诺诺的,可没有在她爹娘跟前的厉害劲儿。   却听得衙役说:“那受害者家里也不要追究你们,你们赶紧凑五十两银子给人过去赔礼道歉,还有你男人,打发人赶紧给接出来。”   五十两对于周宜兰来说,不是什么小数目,但是一听到能接自家男人出来,便笑了起来。男人出来了,就代表以后还有银子用。   于是只连忙朝两   个衙差道谢,随后高高兴兴就去接人。   至于那该赔给杀猪匠的五十两银子,她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衙差也没说什么时候送去,送的是人用的银子还是死人用的元宝。   哪里晓得到了这监狱外面,没见着自己威武雄壮的男人,反而是脚边躺在那破席子上面,一副半死不活,脸色铁青难看的。   她见此,当即心里咯噔一回,只觉得怕是难活了,难怪衙门好心叫自己来接人呢!只怕是他们自己担心死牢里呢!   心里这会儿是后悔急了,早晓得就不来了,这样他死了,自己还节约一副棺材银子呢!   但如今衙役催促着,她实在没办法,反而还花了几个钱去雇脚夫给抬到家里去。   一路上总有一个大粪臭味,脚夫们嫌弃不已,后悔接了这一单活。   周宜兰只当他是大小病失禁在下体里了,毕竟听说头一天就挨打了,不想回了家里检查,却发现也是干干净净的。   后来给他倒水的时候,才发现这大粪臭味竟然是从他嘴巴里溢出来的,顿时把周宜兰恶心得吐了两回。   等晚些那周文才回来,见着不过一天的功夫,家里就倒下去了三个人,自家爹娘还好说,那武大郎他却是厌恶不已,又想起这些年在他和姐姐的淫威下,拿自己做粗使一般使唤着,心里便有气得很。   所以周宜兰再叫他做什么,他也不似此前那般老实听话了,反正那武大郎都这副鬼样子了,难道还能跳起来打自己不是?   把周宜兰给气得不行,“你不干,就赶紧给我搬出去,住着我的房子吃着我的粮食,你当我是爹娘啊?”   周文才正巴不得呢!马上就收拾了包袱,“走就走,这个家里我反正早也受够了!”他看着爹娘那样子躺在床上,还要擦屎刮尿的,自己可伺候不得。   更何况天气这样逐渐大起来了,他们身上那伤若是不抓药来治的话,迟早化脓生蛆,到时候哪里还有什么活命?   自己才偷偷攒了几个钱,还要留来娶媳妇的,倒是姐姐手里有不少钱,她都舍不得拿出来,那也只是爹娘命不好。   而眼下自己走了,到时候爹娘真死了,自己也省得花钱埋他们。   于是高高兴兴,一点都不留恋,收拾了包袱就去跟周老三和杨氏告辞,“爹娘,我也和你两老一样寄人篱下,如今姐不高兴,要赶我走,我也是不敢不从,你老二好生保重,短缺什么,叫我姐就是,我得了空,自回来瞧你二老的。”   然后,也不管杨氏挥着手用那干哑的嗓子喊什么,便自顾走了。   且说杨氏和周老三两个在衙门里挨了一顿打,虽也不是什么致命的伤,只是两老一路自己走回来,当时凭着一腔的怒气,也没有觉得疼,又可能那时候才挨打,屁股上都是火辣辣的,没感受到什么疼痛感。   可这回了家躺到床上去,趴着休息了一会儿,便觉得这伤疼得钻心,动也不敢动一下,不然好似有人拿刀在伤口上戳一般。   所以两老要喝口水,也没法子,只想着等女儿周宜兰回来服侍。   可周宜兰高高兴兴去接人,却是接了个要死不活的武大郎回来,心情十分不好,哪里顾得上他们?   加上又因那武大郎满口的大粪味道,叫周宜兰吐得个昏天暗地的,自然是没工夫管他们夫妻俩这里。   至于到了这会儿,周老三和杨氏那嗓子眼都干得快要冒烟了,话喊出来几乎没了声音。   也是这般,那周文才一丁点没有听到。反而在心里想,爹娘果然是无情,自己走了同他们打招呼,明明醒着的,也不留自己。   便是不留,也要好生交代自己,或是给自己一两个钱吧?毕竟在身无分无在上京难生存,他们又不是不知道?   心里就想,没准银钱都叫周宜兰给哄去了,这些年来他们拿周宜兰夫妻做主子,自己甘心做牛马就算了,还要带着自己。   也是越想越生气,只气得想往后他们死了,自己也不可能回来烧一炷香。   周宜兰见他就这样走了,也不留,只气呼呼去给自己煮了一顿丰盛的饭菜,便倒头大睡。   不想第二天一早却是叫一股子臭味给臭醒的,一扭头却发现枕边人武大郎不知道什么时候,吐了些红白之物出来,恶心不说,还臭味熏天,害得她胆汁都给吐出来了。   自然是不再踏进了那屋子里去。   又听的爹娘的屋子里有响声,只走进去瞧,一推门却是闻到一股子的尿骚味。   原来是周老三和杨氏因为严重缺水,喉咙干哑,喊不出声音来,这屁股又实在疼得厉害,连起来解决这大小便都是问题,于是没忍住,到底是拉在了床上。   周宜兰顿时心里一阵难过,一边哭一边骂:“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怎么摊上这样的男人和爹娘?”   这会儿总算反应过来,自己将周文才赶走,反而便宜了他!俗话说养儿防老,他凭何将爹娘扔在自己,不一并给带走了去?   只到他帮工的铺子里去闹。   还污蔑周文才偷偷拿柜上的钱,试图将周文才逼回家去替自己服侍床上的三人。   这不就把周文才这账房闹得没了嘛。   虽她也是冤枉了周文才,可掌柜的一看周文才有这么个难缠的姐姐,也不敢再留他。   周文才本来没住处,但好歹每个月有月钱拿,正合计着租个棚子住一阵子,没想到叫他姐姐这样一闹,什么都没了。   也是气得动手打了她一巴掌,便走了。   闹了这么一回,周宜兰什么都没捞着,还挨了一巴掌,偏又追不上那周文才,只能萎靡不振地回了家去,接待她的又是四处弥漫的各种臭味。   挨了一日,她就忍不住,只去抓了药。   却不是给她爹娘吃,而是给那武大郎,“大郎,你起来把药喝了!”   武大郎也不是完全不行了,回家后也醒来好几次,但那被迫吞了半桶大粪的事情总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加上胃里总有臭味散发,自己还时不时吐出些臭臭的汁水来。   如此什么都吃不下,整个人本就没精神,如今更是瘦了不少。此前也催促过周宜兰给自己请大夫,但是周宜兰却无动于衷。   如今见她终于给自己抓药来吃,只挣扎着勉强爬起来,心里想着这娘们儿这两日见自己病了,这般嚣张,当自己好了,看不把她打得鼻青脸肿!   于是也不用那周宜兰喂,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药碗给夺了过去,昂头一口全部喝了下去。   兴许是心理作用,也有可能是回光返照之相,他竟然忽然就有了精神,只恶狠狠地朝周宜兰骂道:“贱妇,看老子好起来,不打得你屎尿齐飞,还敢嫌弃老子臭。”   周宜兰这次没有像是以往那边,连忙抱着脑袋伏低做小说好话赔不是,反而用一双垂老得不像是她这个年纪一般的眼神,冷冷地看着武大郎。   武大郎被她那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但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威胁她,只躺了下来,这想赶紧休息,早日恢复身体。   又说他们的后续,周梨是一点都没有关注,因为这武大郎忽然敲门进去骂人讨打的事情,第二天自然是被耽误了,所以白亦初和那段少白他们的邀约,也就推辞了。   这些日子   里,也是同窗同籍学子一同相聚。   然后今日才得了空,周梨给他收拾打整好,备了些礼物,便去往将军府正式拜访。   两人坐在马车里,赶车的是韩先生。   阿叶带着萝卜崽早先过去等着了。   白亦初看似老神在在,但周梨见他那略有些僵硬的姿态,心里便猜测出来,他多半是有些紧张的,只伸手过去捏了捏他的手,“你怕什么?”   “不怕,只是觉得很奇怪,他们将我做至亲之人,我却没有办法回予他们同样的感情。”白亦初也试想过,和公孙家的人亲近些,可一时间还是有些觉得不适应。   只觉得即便是亲人,但多年不见自己又无记忆,还是须得循序渐进才好。   而到底是没了从前的记忆,似乎也将这血脉关系给尘封了一般。   “没事,亲人之间不就是这样的么?全力以赴的给予,却从未想过对方必须要付出。何况你也不用紧张,等大家熟悉起来,便没有什么了。”周梨宽慰着他说。   白亦初点着头,目光一面扫视着准备的礼物,“我虽同阿潇他们打听清楚了,我姑姑大表哥他们的喜好,可是也不晓得,我挑选的这些,他们究竟会不会喜好?”   周梨听着他忧心忡忡的话,却是忽然笑起来。   这叫白亦初十分不解:“你笑什么?”   “我笑你傻,嘴上说没有办法回馈他们同样的感情,可我现在瞧来,你虽想不起他们这些人,但心里却在乎得很,不然怎么会担心这担心那的?若是不相干的,你哪里会想着许多?”   白亦初听到周梨这些话,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兴许有些道理。”但他总觉得,那缺失掉的记忆,让他有些遗憾。   也是这个时候,白亦初忽然起了找回从前丢失掉的这些记忆的想法来。   大抵是白亦初长久处于这种紧张中,以至于这马车在公孙家门口停下时,他还有些诧异,“这么近的么?”   “近么?走了一炷香不止呢!”周梨将礼盒都一一移到车门边上。   白亦初过去把礼盒都塞给外面早就候着的萝卜崽和阿叶,只吩咐着:“仔细些,别摔了。”   转眼礼盒都拿完了,他还在那边上迟迟不下车。周梨见了晓得他是紧张,只安慰着,“没事,自家亲人呢。”然后朝他推了一把。   白亦初这才跳下车,然后立马就扶着周梨下马车,不想一回头,却见这公孙家大门敞开,马车旁边咫尺再近就黑压压站了不少人,除了自己早见过的公孙曜和四个表侄儿之外,还有许多面生的。   他一下紧张起来了,下意识握紧了周梨的手。   只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见一个白发老太太叫两个丫鬟扶着,忽然走来将他的另一只手拉起,随后就忍不住哭起来:“我可怜的阿聿,姑姑还以为,这一辈子是见不着你了,往后到了地下去,有何面目见你爹娘啊!”   霍琅玉哭着,一面又抬起头来,一手捧着白亦初那张酷似与她弟弟霍轻舟的脸,看着看着,哭得就更伤心难过了。   可将一旁的众人都给急坏了,忙着安慰,又怕她年纪大身体不好,给哭坏了去。   白亦初最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拥着进入公孙家的,只是始终没敢将周梨的手放开。   另外一只手,却也没被霍琅松开过。   琼林宴那晚,他和挈炆被留在宫里,大家本就好奇到底是何缘由?便是欣赏他二人才华,陛下也不至于如此心急。   后来公孙家帮忙举办那宴席的时候,还打发了三个小子来帮忙,连自己亲戚崔家那头,都没这么上心,便又有人说,白亦初没准是公孙曜的私生子等等。   毕竟上京这些个喜好玩乐的公子哥儿,十三四岁弄出孩子来的可不在少数呢!   而且见过白亦初的不少人,都觉得他和公孙曜还真有些相似之处,几乎都已经要石锤了。   却不想这会儿公孙家门口,有人见着近年来深居简出的公孙家老太太霍琅玉,居然抱着白亦初哭,只称他做阿聿等,又自称她的姑姑。   她虽哭,周边围绕劝说的人也不在少数,但还是有而那耳力好的,给听了去。   不一盏茶的功夫,就以那龙卷风似的趋势,朝着整个上京城的每个角落都席卷而去。   将军府那边自然也不例外了!   街上多的也是人欢喜。   于是当年白亦初丢失,又被将军府证实已经早夭的旧事又被重新提起。   这会儿白亦初活生生的人就在眼前,还拿了今年的状元,陛下又亲自留他在皇城里过了半夜,可见真的是霍将军的骨血了。   于是便细细解剖起当年白亦初如何从将军府里走失,公孙家霍琅玉这个亲姑姑回府想将他接走抚养,又是怎么被将军府的人拒绝。   甚至翻出了当今的将军府老太太,是当年霍老将军的继室,是如今这个霍将军霍南民的亲娘。   如此,也就是白亦初的继祖母。   都说那后母黑心肝,挖出来比火塘里的碳都要黑呢!更何况这还是继祖母呢!如此怎么可能对白亦初真心好?而且他真没了,霍轻舟的一切就都是霍南民的了。   不然的话,要是白亦初在府里,必然是子承父业,哪里能轮到霍南民做这个将军? 第65章   比起这满城的热烈议论, 那公孙府里如今也是十二分的热闹。   白亦初起先一下马车,就被霍琅玉给拉着哭了好一阵子,进了府里又不肯松开他, 就怕这一松手,原是个美梦,到时候人就没了。   大家唯恐她哭伤了身体, 好说歹说给劝了,才把眼泪给止住。崔氏见此又道:“小子们都还等着和这小舅舅说话呢!您老倒是高抬贵手,叫他们一起玩儿去,再说阿聿一个少年郎,同我们挤在一个屋子里,有什么意思?”   霍琅玉这才放了他出去,却是千叮咛万嘱咐, “你虽是同韩玉真学了些功夫, 可你这几个侄儿都是没有轻重的皮猴子,他们要是邀你去练武场,不要理会他们。”   就生怕白亦初叫这几个孙子给揍了去。   崔氏听罢,只拿手绢掩嘴笑:“瞧您老真是,咱家这几个皮猴子平日再怎么胡闹,但也晓得那是自个儿的亲舅舅,哪里敢真动手。”   白亦初笑着与周梨招呼, “我去外头和阿潇他们说话, 一会儿便来。”公孙家的人对自己热情万千,也是真心相待,可是白亦初想, 这多半是因血缘的关系。因此有些担心周梨留下来不自在,走近她身旁, 悄声安抚了几句。   周梨可没有什么怕的,最不济的,也就是公孙家的人嫌弃自己的出身低微罢了,但这些年在外抛头露面做生意,什么难看的脸色没遇到?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   但看这光景应该不会。她们若真看不上自己,那眼神是瞒不住的。   便笑着叫他放心,“不必担心我,快些去吧,莫让他们久等了。”   白亦初这才走了。   崔氏却是见他们这一对青梅竹马如此要好,心里也是欢喜,只见着坐在霍琅玉旁边的周梨也是落落大方,一点小家子气也没有,相貌又十分端庄文雅,若仔细装扮起来,也是个难得一见的娇美人儿。   她这般样子,实在叫崔氏难以相信她在外行商,又有些心疼,只责备起那公孙曜来:“这阿曜也是的,认出阿初了,也不早早同你们相认,如此也不叫你们白吃这么多苦头。”   霍琅玉也道:“是了,这个小子,回头该打!”又瞧着周梨,见她眉眼间满是坚韧,心里是很喜欢的,想着霍家的儿媳妇,就该是这般模样才对。也是拉着周梨的手不愿意松开,“若不是阿聿要来上京参加春闱,我瞧他那意思,是要打算瞒着我们一辈子了。”   “我们在芦州时候,也是多得二表兄的照顾,不然我一个小姑娘在外做生意,也不可能这样顺利。”周梨虽晓得霍琅玉不可能真去打公孙曜,但还是连忙为公孙曜说些好话。   “他那叫什么照顾?我听说一个子儿都没出,就好意思厚着脸皮同你分那客栈的钱,回头我叫他全还给你,这个混账东西,连你这兄弟媳妇的银子都要昧着良心拿,真不是个东西!”霍琅玉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事,咬定了就是公孙曜占周梨的便宜。   周梨试图解释,不想霍琅玉越听越觉得公孙曜在芦州的时候,一点不周到。   于是周梨便默默地将嘴巴闭上,只听霍琅玉和崔氏婆媳俩说白亦初小时候的事情。   然后又说到了白亦初父亲霍轻舟小时候。   崔氏是个特别爱笑的女人   ,哪怕已是不惑之年,但那脸上的一对酒窝将她那张脸衬得年轻了好几岁,加上性格又活泼,这会儿说起霍轻舟小时候的事情,更是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的,一点老态都没有。   可见这平时,也是叫婆婆和夫君宠爱着的,不然眼里怎会有光?   而周梨这个时候才晓得,原来这会儿将军府的老太太覃氏,当年居然只是霍琅玉母亲身边的一个丫头,不过是趁着霍轻舟母亲在怀中他之时,趁机爬了老将军的床榻。   她年轻美貌,又在霍将军母亲身边伺候许久,更是十分了解老将军的各种喜好,不多久便仗着有孕,被开脸抬成了良妾。   也是如此,霍南民不过比霍轻舟小了几个月罢了。   霍轻舟也算是老来子了,毕竟那时候他的长姐霍琅玉都成婚,有了儿子。   他母亲又因为覃氏此举,伤心劳神,加上有一次霍轻舟险些被乳娘闷死在襁褓里,老夫人就越发不放心府上的人了。   只叫了霍琅玉将襁褓里的霍轻舟给接了过去。   但那时候霍琅玉一头要照顾将军府病了的母亲,还要顾着自己在战场上中毒多年的丈夫,于是这个亲弟弟,只有交给了才成婚没多久的长子公孙冕照顾。   所以说,霍轻舟这个小舅舅,是公孙冕和崔氏养大的。   老夫人走的时候,他也才几岁,老将军那时候只满眼都是年轻美貌的覃氏,早忘记了自己垂老的发妻,更顾不上这个小儿子。   因此霍轻舟在兵家上的造诣,其实和将军府没有一点关系,全都来至于自己那个在战场上中了毒的姐夫公孙将军。   但这大抵是命了,他长大后挣来的荣耀,却是属于将军府,和公孙家又没有什么关系。   他在最辉煌的时候离开这个世界,所留下来的一切,他的妻儿也没有享受到,全落入了覃氏母子的手中。   说到这里,霍琅玉又难过地哭起来,周梨和崔氏忙宽慰她。   哄了好一阵子,周梨说起他们在乡下的人日子,还有白亦初十来岁时候最叛逆的时候做的那些蠢事,当初还嚷着要去战场挣功勋等等。   便说:“那时候来征兵,人人都不愿意去,唯独他是争着抢着要去,亏得年纪不够。不过如今看来,倒是血脉里天生的罢了。”所以即便他失忆了,仍旧想着子承父业。   霍琅玉听了,只庆幸地握紧着周梨的手:“亏得你这个好孩子阻拦了他,不然真上了战场,可不就正是在霍南民那狗东西的旗下,叫他发现了,如何能活得下去?”   那战场上,没准他就明目张胆地将阿聿给害了。   崔氏也道:“正是,拦得好。如今走了和阿曜一样的路,又是三元及第拿了状元,这仕途好得很。一样是能这老百姓们做事。”   说着,又问起周梨家中的其他人来。   周梨自是细细说了,又将当初如何结识公孙曜的事情告知她们,两人听了既然是高兴周梨那时候聪明又仗义,救她姐姐于水火中,又心疼她小小年纪,便要做这些事情。   不过周梨倒觉得没什么,只笑道:“这些事情,总是不白做的,早叫我接触了这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倒也是长了许多见识。”   想是周梨的描述能力又强,这一日霍琅玉竟也不午休,只同崔氏一般精神抖擞地和周梨说着话。   一直到了晚上在饭桌上,也还十分精神,问着白亦初的打算,到底是担心将军府那边只怕明日就要打发人来接白亦初回去了。   这也是公孙府全员最担心的问题了。   回去的马车上,周梨也问白亦初:“如今你的身份,怕是已经传遍了整座上京城,到时候将军府便是要做样子,也会接你回府,你如何想的?”   白亦初今日听了许多关于他父母的事情,起先明明觉得自己对父母都没有一点记忆了,可是今儿听来却还是莫名地很高兴,甚至想了解更多。   只不过怕大家多提了又伤心,便给忍住了。   眼下听得周梨问,只道:“他们就算真打发人来接我,也不可能是真心实意叫我认祖归宗,多半还是看着偌大的府邸没有一个像样的子孙,怕我父亲给挣来的功勋养不了他们了,便想接我回去,继续替他们劳累。”   他说到这里,眼里闪过一抹嗤笑:“这些个蠢货,我可没有我父亲的高风亮节,更不会为了那所谓的血缘,而忽略了他们的企图和轻易原谅他们的算计。”   周梨松了一口气:“听得你这话,我就放心了。要是他们真要你回去,那也不能白白回去,该你的就该拿回来,你父亲拿命换来的功勋,凭什么叫他们享受?”   “那是自然。”白亦初想着今日姑姑好表哥他们的话,自己的确像极了父亲,不单是相貌,更有这才智和练武的天赋。   但是他们不知道,自己和父亲其实是不一样的。他没有父亲那样善良,他的眼睛里,可容不下那些沙子。   废物垃圾,就该待在他们该待的地方,如果将军府果真要逼迫自己回去,那将军府所迎来的兴许不止是自己,还有这无尽的暴风雨。   不过如今他对这些都不是十分感兴趣,而是看朝了阿梨,那目光不知觉得多了几分期待讨好,“阿梨,我如今也中了状元,咱们几时正经成亲?”   成亲?周梨是拒绝的,现在不是挺好的么?最起码也要等真正成年后吧?但见白亦初那满脸的期待,只哄骗着他,“咱们不是拜了堂的么?你看今儿我还以你妻子的身份到你姑姑家里做客呢!”   一面将手上的金银玉镯都扬给他瞧,“你看,你姑姑给的,还有你母亲留下来的,还有大表嫂给的。我又不好意思都摘下来,这稍微一动就叮叮当当的不说,还蛮重的。”   白亦初这才发现周梨拉开袖子后,那手上好一串手镯,又是花花绿绿的,一时也是没忍住笑出声来了,“难怪吃饭的时候我看你拿筷子的手那样抖,还以为是今儿姑姑表嫂一直拽着你不放,你手酸了呢!你也是傻,快些摘下来,仔细伤了胳膊。”   说罢,连忙给周梨摘。   周梨也不挣扎,只笑盈盈地看着他温柔地替自己将那些镯子一个个摘下手来,随后又伸出另外一只手,“还有呢!”   白亦初掀起她那另外一只手的袖子,想着那只手刚摘下来的那些个各种质地的镯子,也是好几斤,心里万分心疼周梨,“下次我同她们说,真要送你折成银票就是了。”   周梨摇着头,“那不行,这好几个镯子都是有市无价的,哪里是银票能衡量的,咱留着没准以后留个子孙后代们,到时候能换一座城池也说不定呢!”   说着,一手拿起刚才白亦初给她退下来的一只羊脂白玉,“你看这个。”   “不就是个玉镯子么?质地倒是极好,白璧无瑕。”白亦初瞥了一眼,随口夸赞。   周梨觉得他实在敷衍,当然也有可能男人看这些首饰头面,大抵都是没有什么区别的,最多也就分个颜色,可能款式他们都觉得没二样。   只没好气道:“你外行了吧?这是几代人传下来的,和传国玉玺共用一块玉呢!另外一半做了传国玉玺,余下的便打了一对镯子,一支玉簪子;还有男子的玉冠,以及一只玉扳指。不过如今除了传国玉玺和这只镯子,旁的都一百多年没面世,没准早就摔坏了,所以你想这只玉镯子岂不是有市无价,无可估量?”   两人从这手镯上,也不晓得如何就扯到了白亦初的祖母和父亲身上。   周梨想起霍琅玉和崔氏所言,不禁叹道:“你祖母和你爹,比咱们更像是工具人和炮灰,替这覃氏母子挣来这偌大的家业和功勋,只要不作,够他子孙后代享受好几辈子呢!”   不过周梨觉得,导致他们这样为他人做嫁衣的命运,一部份极有可能是他们太过于重情义,或是看重家族荣耀了。   情义和家族荣耀都重要,但如果已经被排除在这个家外面了,还要讲这些作甚?这还不如去博爱众生呢!最起码叫人家记住,死了还能享受几年的香火。   说到这里,便同白亦初说,“咱们几时去你父亲墓前?”   “后日吧。”白亦初如今也该光明正大去看一看他父亲母亲了,他总觉得,父亲正值壮年,怎么就忽然患了急症去了?   但是这些事情,他晓得要徐徐图之,是急不得的。   因此也是耐着性子在等时机。   他们回到府里,已经极晚了,周梨只将那些个今儿从公孙府得来的首饰都一一叫阿叶给收起来,又与她提起后日去霍将军墓上的是事,叫她帮忙做些青团。   虽是把清明给错过了,但现在也是做得青团的。   阿叶只说好,小心翼翼将那些个首饰好生收着,一面回着她元宝街那边宅子的各项事宜。   窗纱已经全部装好了,顾少凌也重新找了人来修葺那后院的倒座,但她觉得人不大可靠,今儿下午来干了一会儿的活,只见他们脚手不顺的,还摔了不少瓦片。   便同周梨说:“我也不是不信顾公子,可是他找来这人,实在不靠谱,要不姑娘你明儿得空了,亲自去看看。”   周梨自是应了,一夜无话。   她今儿虽是没怎么走动,但在公孙家那边,一直都在说话,也是累,这倒床就睡着了。   却不晓得如今那将军府里却是乱成了一锅粥。   除了还在当家的覃氏之外,还有霍南民的正室夫人马氏,以及她的一对嫡子嫡女。   还有霍南民的一堆妾室和一帮庶子庶女们在跟前。   “外头都传成了这样,怕也是假不得了。”霍南民和马氏的第一个儿子,不到半个月就夭折了,所以这霍建安他们夫妻宠爱宝贵得很,连覃氏都十分偏爱,自小不舍得他吃一分苦头,如今也是金银玉贵地给养着,整个人都油光满面的。   想起外头人那些个传言,气得那丰腴的脸颊一直跟着抖动着。   这叫他同胞的妹妹霍海棠看了,有些厌恶。但她什么都没说,似乎白亦初的事情,与她是无关紧要的,只淡淡地垂着眼帘,玩着藏在帕子里的那枚男子玉佩。   覃氏的脸色一直都不好,她也就比霍琅玉大几岁罢了,想是这些年锦衣玉食养着,自己又是这府里的掌权人,儿子又在跟前,继承了将军位置,大好的前途。   所以竟然是比霍琅玉还要看着年轻一些。   也是了,霍琅玉因霍轻舟一家的事情,所受打击并不小,自然比不得顺风顺水的覃氏要过得艰难。   她扫视了一眼这满堂的儿孙,只疲惫地挥着手,“建安他娘留下,余下的都去休息吧。”   众人一听,也不敢多言,那霍海棠更是巴不得早些回去。   等大家都散了,那覃氏忽然满脸怒意地捡起旁边的茶碗朝马氏砸过去,“你说你有什么用?这点事情都办不好,还有脸到我跟前哭诉南民不钻你的屋子。”   霍南民虽不如芦州那吴同知一样好女色,但是这府里的妾室可不少,儿女更是一大堆。   他好不容易从军营里回来一次,即便是想要雨露均沾,奈何时间也不够,自然是捡着那漂亮年轻的先来。   所以每一次马氏眼巴巴盼着他回府,最终都是落了个独守空规的命运。   马氏没有躲,那么一大只茶碗,就这样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她的身上,疼得她发出一声闷哼,然后才挂着眼泪朝覃氏看去,满脸的委屈:“母亲这会儿怪我,可当初母亲身边的苏嬷嬷是亲眼看到,他已经断气了,我们才叫人给扔去河里的。”   哪里晓得命大,不但活了,竟然还这样有本事,三元及第,回了上京。她心里也急,生怕白亦初回来,将属于儿子的一切给夺了过去。   可苏嬷嬷都死几年了,覃氏总不可能下去责问苏嬷嬷,自然只能是拿马氏发脾气。   “没用的东西。”覃氏一直不喜欢马氏,当年若不是马氏的哥哥在吏部里有些说话的份量,她也不可能同意马氏进门的。   她一直都觉得侄女和儿子青梅竹马,才是最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会儿骂了马氏一句,见她只垂着头哭啼,越是气不打一处来,怎么看都不顺眼,“南民娶了你进门,真是晦气,要不是还有建安,我是一定要叫南民把你休了的。”   马氏委屈,但面对婆婆多年来的打压,她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如今就算叫覃氏这样辱骂,也不敢反驳半句,只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母亲,如今您骂我也没用,咱们还不如想想法子阻止他进府里才是。”   “怎么阻止?如今宫里都认他这身份了?我们还能不叫他进门?”不但要叫他进门,还要高高兴兴地去接他回来。   一想到这里,覃氏心里就憋得慌。   马氏垂着头,想着那二姨娘,也就是覃氏的侄女小覃氏,以往都是个最有心计的,便道:“不如喊二姨娘来,她那样聪明,一定能想个好法子的。”   可惜这话说出口,又叫覃氏拿了茶碗砸过来,“不要脸的东西,这样的事情,岂能是岫儿那样心思单纯的人懂的?”   马氏听到这话,只觉得一阵心寒,想着那小覃氏到底是婆婆的侄女,她偏爱看小覃氏哪里都好,竟然拿‘心思单纯’这样的字眼来形容小覃氏。   但这些话她也不敢说出口,只万幸小覃氏肚子不生气,生了三胎,没有一个儿子,不然哪里还有建安的位置?   也是想到这里,马氏心里舒坦了些。不管怎么样,自己有儿子,以后这将军府都是建安的,等自己做了当家主母,就将小覃氏给赶出去,她那些女儿,全嫁给那些好色的老东西们做妾去。   而覃氏见马氏垂着头,屁都不放一个,也是不指望她了,只骂骂咧咧的,将她给赶了出去。   一面自己琢磨起来。   不想有丫鬟来禀,说是二姨娘来了。   她便叫进来。   小覃氏一进门,就自然而然地坐到她跟前,扫视着这满地的茶碗:“姑姑,可是为那个赘婿伤神?”   “我辛苦这些年,才得了这偌大的家业,实在不甘心落到他的手里去。”面对着自己的亲侄女,覃氏也是个慈祥温和的长辈。   小覃氏附和着,“是了,外头的人不知道咱们府里的心酸,只说姑姑和表哥是占了便宜,可这若是没有姑姑这些年的辛苦操持,府上哪里有现在的繁荣昌盛?要我说那赘婿既然是做了别人家的赘婿,就该跟着他那乡下媳妇一起过日子,不该上门来。”   这小覃氏,果然是个有心计的。   覃氏听她说来,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但有些为难,“可宫里已经承认了他的身份,他便是给人做了赘婿,咱这里还要有所表示,不然如何堵住那悠悠之口?”   又叹自己不是舍不得这钱财房屋,而是觉得辛苦挣来的,凭什么给了旁人去,要留也是留个自己的亲亲血脉子孙。   小覃氏却笑道:“姑姑,叫着我说,倒不如咱们大方些,将他连带他那乡下媳妇一起接进门来。”   覃氏自然是马上反对。毕竟这将军府就是从人手里夺来的,哪怕能容许白亦初再度进府呢?   “姑姑,你倒是听我说完啊。”小覃氏笑意盈盈的,脸上是没有覃氏的半点忧愁,“如今表哥不在府里,姑姑您又年事已高,还是做祖母的人,自然是不可能亲自去接他,照着我说,不如叫姐姐去,她怎么说也是这将军夫人,那赘婿也要唤她一声婶婶,她去接人,也是给足了脸面,到时候看哪个还敢说咱们府里的闲话?”   至于这接回来了,大门一关,那赘婿和他的乡下媳妇过什么日子?哪个晓得?   小覃氏越说越是兴奋,仿佛不但看到了马氏被羞辱的样子,更看到了白亦初和周梨未来的凄惨日子,“面子上咱们反正做了周全的,旁人的眼睛又不是千里眼,如何能看到咱们府里来?他便是真有几分学问,可是到底在乡下长大,能有多大的见识?如何比得过咱们建安?还有她那乡下媳妇,怕是咱们海棠身边的丫头都比不得呢!”   她这个主意,果然是叫覃氏给听了进去,连连点头,“你这丫头,果然还是向着姑姑的,不像是   马氏那没出息的东西,一点不会为我分忧,早该如此,当初便不同意这门婚事了。”   又因提起了霍海棠,想着自己原来是见她生得有几分美貌,才给了精挑细选了那些个好丫头在她身边,又专门找了嬷嬷来教规矩,是打算长大后给她送宫里去的。   哪里晓得文帝李木远叫凌王夺了权,凌王做了这新皇帝,也这些年了,竟然还不重新选秀。   再拖下去,霍海棠的年纪都大了。   又想起自己在她身上花了这许多精力和财力,还比不过长庆伯那何婉音,心中就有气,“海棠那丫头随了她那没用的娘,一点出息没有,枉费了我这些年在她身上花的心思。”   小覃氏自然是知道姑姑那样娇养霍海棠,打的是什么主意。以前她舍不得女儿们吃这份苦,但眼下这么多年了,该吃的药也没少吃,却是仍旧生不出儿子。   所以也只能将未来都押在女儿的身上。   她这三个女儿,第二个女儿霍云香相貌在三姐妹中最出众,她这几年也是想尽了法子培养点,如今见听得姑姑的话,便趁机道:“云香今年也十四岁了,前些时日自己作了一首诗,不晓得怎么就传了出去,大家都夸好。我想着没准她也是个才女投到我肚子里呢!正寻思着,同她找个靠谱的先生来。”   小覃氏这话,让覃氏想起了这个孙女的脸蛋和身段,与霍海棠相比,虽是欠缺了些,但若是霍海棠那里扶不起来,的确只能选霍云香了。   只可惜她是庶女出身。但终究是是偏爱的,“既是要找先生,哪里需要你出钱?只从公中划账就是了。”一头不知想起了什么,叹起来:“说起来,咱们也是有底蕴的人家,不该这样亏待了姑娘们才是,瞧她们也不小了,比不得小时候有个乳娘丫头什么的在身边照看就好。”   小覃氏一听这话,心里欢喜得不行,“那姑姑的意思是?”不但是要给云香请先生不要自己掏钱,还要给女儿们屋子里都添人?   “改明儿得了空,打发人去牙行里,姑娘们身边,都挑些样貌好的来,贴身伺候的四个大丫头,二等的也要几个,另外做杂耍的丫头,也买一些,要伶俐漂亮的,这样带出去也体面,不丢咱们将军府的面子。”覃氏算着,想起马氏那晦气的脸,看向小覃氏:“这个事情你来办,终究是给你的骨血添人。”   “我就晓得,姑姑最是疼她们丫头几个的,改明儿叫她们一早来给您老磕头。”小覃氏欢喜不已,她的女儿就算是庶出又如何?那也该有嫡出小姐的排面才是。   覃氏也十分受用,又见时辰不早,只叫小覃氏去休息,心里盘算着,怎么让马氏去接那贱东西回来。   想着小覃氏说的对,自己当年能弄死他一回,自然还能继续弄他!他要真敢厚着脸皮上门来,自己有的是手段和法子叫他不好过。   最好从他那个乡下媳妇开始动手,听说他拿那乡下媳妇宝贝得很。想到这里,覃氏满脸的讥讽:“没出息的贱骨头,和他那短命的爹一样,拿个来路不明的贱货做宝捧在手心,真是天生的贱骨头短命鬼!”   周梨一夜的好梦,压根就不知道在这同一座城里,某个老太太已经搓拳磨掌,叫身边的嬷嬷磨着针准备戳她了。   一早起来,吃过早饭后,只喊着白亦初同自己去元宝街的院子里去。   纱窗换了,荒凉的院子里又多了些花草树木的点缀,逐渐出了些样子来。   池子也叫人清理得差不多,两人只往那后院去,但见地上一堆碎瓦片,楼梯工具什么的,乱七八糟地堆放在地上,干活的工人却不见一个人影。   便喊了萝卜崽来问:“人哪里去了?”   “还没来呢!”如今院子里修整出了样子,找了街对面一个小二晚上睡这边的门房帮忙看,一个晚上给他几个钱。   所以这里有谁出入,他最是清楚,萝卜崽早就去问过了。   周梨一听,只无奈叹气,“少凌真是不靠谱,好好地在那木材行里找人便是了,他非得自己去找,这找来的都是什么大爷,这个时辰了还不来上工。”又见着满地的碎瓦片,“照着他们这样,一百片瓦,得砸了四十片不止吧?”都快堆成一座小山了。   白亦初见着这满地的碎瓦片,也十分发愁,“不然另外找人吧,回头叫他去和这伙人说,叫他给打发了去。”一面劝着周梨往后不要叫他做这些事,他那性子是办不妥当的。   周梨也算是长了个教训。   下午些又去订做了些家具,但不知道要在这上京待多久,也不是每个房间都给安排。   隔日一早,便启程出了城,去霍轻舟夫妻的墓上。终究是自己的亲爹娘,白亦初心情也是低落了大半天,周梨便领着他在城里四处闲逛。   不想回了家,却被萝卜崽告知,顾少凌自打早上出门,到现在还没音讯,问是否要打发人去找?   周梨本想叫萝卜崽趁着天没黑去找,但忽然想起了什么,只道:“你去宁安侯府问一问?”   她倒是忘记一件事情了,那日和玉笙烟说好的话,这许多事情一忙,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   如今想来,没准那日她去榜下,也不是捉什么胥,怕是为了蹲守自己和顾少凌呢!   果不其然,萝卜崽赶在晚饭前回来了,也把顾少凌给领回来了。   只顾少凌鼻青脸肿的,自不必说,怕是被那玉笙烟打了一顿。   周梨有些过意不去,“这事儿怪我……”   “这和你有什么相关的?都怨我爹娘怎么给我订了这么一门亲事啊!”顾少凌一边干嚎,一边接过阿叶递来的冰帕子敷脸,然后朝周梨他们哭诉,“跟上一次一样,上来就把我敲晕,等我醒来后,也不等我开口解释,上来就一阵拳打脚踢,要不是老子不打女人,我非得叫她知道我的厉害!”   事实上,当时玉笙烟家的好几个护卫将他团团围住,他有贼心没有贼胆。   挈炆见他那鼻青脸肿的模样,也是十分可怜,但爱莫能助,只拍着他肩膀,“兄弟节哀。”   “节哀!”周梨和白亦初也异口同声道。   于是院子里又传来顾少凌的哀嚎声。   他受了伤,出不得门了,白亦初和挈炆却是第二日要去吏部报告,也不知要将他们安在何处去。   因此这日也是早早休息了。   隔日大家各自忙去,韩玉真和萝卜崽与白亦初挈炆一起出门去,周梨便带着也会些功夫的阿叶去文和巷子。   殷十三娘这一阵子,虽不怎么外出,但也将外面的消息听了个遍儿,见着周梨颇为激动,“公子呢?”想不到竟然是自己偶像的亲儿子。   “今儿去了吏部。”周梨回着,只见她对此事十分感兴趣,便给细说了几句,又瞧她总不能因为这一头的白发,便总和这霍莺莺困在院子里,而且自己身边也需要她,便道:“要不你将头发染一染?”   那木青是孩童智商,怕是也不会太记得殷十三娘的面容,唯独她这头白发太扎眼。所以若是白头发给染成了黑色,又不同那木青再动手的话,那木青是不会认出她的。   殷十三娘听了,自然是愿意,“我也不想在这院子里天天待着了。”在周梨身边久了,跟着她见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如今归于平静,竟然觉得十分无聊没意思。   只是有些担心霍莺莺这里无人照顾,不管怎么说,得找个人给她买菜,顺便陪她说说话。   她们说话的时候,霍莺莺就一直在边上,现在知道了周梨的身份,便以为周梨这样救她,怕是这大部份的缘由,是因为白亦初这个堂兄的缘故了。   因此心里也打定了主意,自己可不能拖累了他们。所以现在见殷十三娘和周梨商议她如何安排,只道:“我如今毁了脸,倒也是好事情,我便是出去,大家也认不出我来。至于那个傻子,见到我这脸,多半不会想着杀我了。”   她口中的傻子,正是木青。   话是有几分道理,但她一个人住在这里,终究是叫周梨觉得不安分,但接去和自己这一家子一起住,她也不放心。   毕竟这霍莺莺,可是那霍南民的女儿,眼下是好,可以后谁知道她站在哪一头呢?   正是发愁如何安排她?   但当下没个主意,只见她信誓旦旦说能照顾自己,这里的蔬菜食材也是备好,生活用品反正不短缺,十天半月不出去也没事。   于是周梨便将殷十三娘给带回去了。   不想才两日,周梨打发殷十三娘过去看看霍莺莺,却不见她的人,只瞧见她留了信,说是去牙行里找   个了差事,到了一吏部一个官员儿子家的外室院子里做杂,没准能听来什么消息,可以帮到白亦初这个堂兄呢!   这上京的牙行里,多的是没有户籍的孤儿寡崽,所以他们有途经帮人做户籍,还不违法。   所以周梨便猜想,霍莺莺是重新弄了户籍。   不过见她去意已绝,便也没再管,只是想着她去的这人家,怎么听着有些像是花慧那里呢?   但这会儿她也无从考究。那日去吏部,除了白亦初他们这三甲都叫留在了翰林院里,前一百名有十几个都被留在翰林院里。   显然是暂时没有合适他们的缺,但又不想随意将他们随意下放安排。   所以这眼下是要在上京待好一阵子的,加上元宝街这边的院子也收拾得七七八八的了,她该买几个人回去。   便去找老六。   老六正在忙,只见着她来了,指着一个年过四旬模样的妇人,“那个女人,死了男人又死了爹娘,听说倾家荡产将他们都埋了,这会儿身无分文,只求个活计,苦些累些都行,价钱也不高,你看看可要她?”因为划算,和周梨也熟,就推荐给了周梨。   周梨闻言,便也是看了过去,瞧着对方一脸的苦瓜样子,她虽不迷信,但这种人她觉得每日都愁眉苦脸的,看多了自己心情也不好。还不如多花几个钱,雇那些看起来精神头子好,又开朗的人。   比如金桂兰她们一般。   于是便摇着头,“罢了,你重新与我挑选些吧。”   但是那女人却朝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这位小姐,您便雇了我吧,如今我爹娘男人都没了,若是再没有活儿,我是米糠都吃不起,如何活命去?您就当救我一条贱民吧。”   周梨没有认出眼前这人是周宜兰。   周宜兰一样没有认出,这个她觉得年轻好拿捏的买主是自己的堂妹周梨,反而想着这样的小姑娘,没什么见识心思软,没准自己一哭一求,她就心软把自己雇了。 第66章   却不知晓, 周梨即便是没有认出她是周宜兰,可是和月桂到底学了些听哭声辨情。   只见着这跪在自己眼前的中年妇女虽面上看着哭得是凄惨无比,可是那哭声里更多的是敷衍之意, 干巴巴的,是真的一点情愫也不带。   所以周宜兰自以为的悲惨哭声不但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更叫周梨有些厌恶地退开身。   周梨算得上是老六的一个大主顾, 眼下她那小夫君又是今年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状元郎是不少,可是这三元及第的却数不出几个,偏人家还是霍将军的儿子。   因此自然是十分在意她这个主顾的,又想人家如今是发达了,却还是同从前一般亲自来牙行里,并没有使唤牙行送去她那头,没有一点架子, 心里是十分激动的。   如今见她眼里因为这周宜兰的举动面露不喜, 只忙叫周宜兰起开:“罢了罢了,这活儿也不是全都是求来的,也要讲究个缘份的,你先起开,我另与你寻个好主家罢了。”   见她还不松手,只弯腰蹲下掰开她抓住周梨裙摆的手,忙引了周梨去别处瞧。   周宜兰好不容易瞧见这么个看着好拿捏的主, 怎么就能轻易放过了, 还不死心地追上去,一边哭一边喊:“小姐,我瞧你也是菩萨心肠之人, 怎么能见死不救,你就雇了我吧!”   周梨这会儿只觉得她实在是难缠, 眉峰微微挑起来,侧过头朝看她去看去,目光冷冷的:“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好人了?即便是那菩萨也不见得个个苦难都渡。”随后看朝老六,“没人的话,我去别的牙行了。”   老六本是个心软之人,看到周宜兰这样苦命,男人父母都死了,也没有个一儿半女,才想着周梨家是好去处,这做主子的也是好性子,好叫周宜兰去了得些好日子过。   哪里晓得周梨没有看上这周宜兰,周宜兰却还依旧死缠烂打,明显将人都惹怒了,这才急起来,只喊人急忙将周宜兰拉出去。   连同周梨陪着小心,“周姑娘,你是晓得我这人心软,见那周宜兰也是可怜,又想着你人好,又同她一个姓,她苦命了半辈子,若真到你府上了,也是能得些轻松日子过。”   刚在他招呼中坐下的周梨听得他说那人叫周宜兰,一时露出些愕然之色,“她叫周宜兰?”   “可不呢!也不知道家里是怎么了,一夕之间男人父母都死了,弟弟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唉!可怜人呐!”老六却不知道,周宜兰的男人和父母是怎么死的,更没有去关注此前白亦初被碰瓷的案子。   周梨听着老六还说她可怜,想起周宜兰从小到大,最起码在自己所知晓的十几年时光里,周宜兰过的那都是娇娇女的日子。   所以她哪里可怜了?周梨也不想再多提此人,只催促着老六:“把人都带过来我瞧吧,要性格好的,那种哭哭啼啼的,莫要叫了。”这会儿看着心堵慌。   老六还以为周梨问起周宜兰的名字,果然是善良要雇了那可怜女人。哪里晓得下一刻周梨就开始催促他领人来,还强调不要哭哭啼啼的。   言下之意,不就是不要那周宜兰么?便在心里想,莫不是周梨也忌讳着周宜兰跟她一个姓?   想到这里,去领那帮丫头婆子的时候,只专门问了,有没有姓周的。   这些个细节周梨自然不晓得,只是觉得老六今日尤其慢,等了好一会儿他才将人给领到跟前来。   七八个小丫头,从豆蔻年华到及笄不等,且都五官端正的,有几个相貌还十分出挑。   坦白地说,周梨也喜欢漂亮姑娘在跟前,所以看着那几个漂亮的,也是有些怀念起莫元夕来。   一面问着身侧的阿叶:“你觉得都怎么样?”   阿叶却是除了那几个漂亮的,其他都十分满意,周梨到是诧异,“这几个我看着也不错啊,这样漂亮。”   这上京人家里,谁家买丫头,会买漂亮的?但凡买漂亮丫头的,那只能是跟在姑娘或是老太太们的身边,听话的过几年就给屋子里的男人开脸做通房,或是抬成妾室。   不听话的,随便配了小厮,可是她们哪里甘心?总有自己的手段,把自己变成半个主子来。   而在阿叶看来,姑娘和公子虽说是没有真正圆房,但也是小夫妻,她弄这么几个妖艳贱货到跟前去,难道一点不怕她们心思不纯,用什么诡计爬上公子的床么?   女人就算是再怎么大方,也不能大方到自己还没孩子,就给自己的男人找通房暖床吧?   于是有为不解,只   在周梨身边小声提醒着:“姑娘,那但凡漂亮的,哪个没点心思?您要真敢买回去,没准明儿就开始搔首弄姿勾引公子他们。”   “额……”其实在周梨的主观意识里,这会儿大家都才十几岁,因此是没有往那方面想的。听得了阿叶这话,这才恍然反应过来。   是了,这个世界里,十几岁就要做爹娘的,出生贫寒的姑娘们,既不识字,又被困在家中,哪里有什么见识?只怕想要出头,真是只有靠男人了。   于是也认真思略起来,又见她们几个的颜值的确是长在自己的心尖尖上,到底是有些不舍得。   老六见她主仆低声商议,目光又来回在那几个漂亮的姑娘身上瞧,便笑着介绍道:“这几个啊,都是大有来路的。”   先是指着那个一直板着脸,腰杆站得挺直,头发如同男子一般束起来的姑娘,“这个,原先是绿林里长大的,会些简单功夫。”这本是好事,但却因她会点功夫,又是山贼窝里来的,所以许多人家也好,那勾栏院的老鸨也罢,都不愿意要她。   尤其是看她总是拉着一张脸,没准往后是个挑事的刺头呢!   周梨一听,来了兴趣,只同那姑娘问:“叫什么名字?”   “千珞。”她回得心不甘情不愿的,但一想到自己在牙行里逗留了这么久,他们说再不老实些,勾栏院都不要,也没买主,就给送到豫州军营那边的老鸨。   她到底是害怕,寨子里出了叛徒,被一窝端了,她如今没有自由之身,只能是将那刚强的性子给收敛起来。   于是又连忙将姿态放低了些,“奴婢千珞,劈叉挑水,都是能做的,晚上还能做看家护院,小姐雇了我,就等于雇了两个人,却只要一份工钱。”   别说,周梨就喜欢这样的。不过这姑娘看着也傲气,只怕也没有真心打算给谁家做仆从去。   毕竟那绿林上的人,都是野惯了的,怎么受得住约束?这个千珞一看就是在这牙行滞留了好一阵子的。   这种硬钉子,不服管教,最后只有一个下场,就是便宜卖给豫州那些做皮肉生意的。   听说到他们手里的姑娘,做的就是那些军营里汉子们的生意。   所以听到这千珞的话,也只冲她微微一笑,没有忙着回她的话,而是看朝她身旁那个看起来,美得同她截然相反的姑娘,“你呢!”   “奴……奴婢朱嬛嬛。”这姑娘看起来扶风弱柳,肯定是做不得千珞口中挑水劈柴的活儿,胆子看起来也有些小。   于是周梨问:“那你会什么?想叫我买你回去,总有一技之长才是。”   那朱嬛嬛面对着眼前的周梨,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身份,但既是能亲自来牙行买人,怕也是在家里能说得上话的。   凌王当政以来,对于女子的束缚似乎也没那么多了,就她被送到牙行里这些天,也是见了许多女当家人来买人。   但像是周梨这般年纪的,倒还是第一个。又见这牙子对她鞠躬弯腰的,心里就有数,她不是个寻常人家的。   而且看周梨虽穿着不像是自己记忆里那些个贵小姐们一样华丽,也没有满头的朱钗,但她那身上的雍容气质,却不是那些个小姐们都有的。   也正是这般,她看着周梨,总有种自行惭愧的自卑感,声音也蚊蚋一般,还吞吞吐吐:“奴婢,奴婢,奴婢会织布浣纱,女红也会些。”   老六在一旁,急得不行,心想这不是从前江南那边一个小县令的女儿么?怎么说也是大老爷家的姑娘,怎么行为举止同个丫鬟一样唯唯诺诺的?只忙替她说道:“她呀,也是命不好,江南茂县来的,她爹原来做那县令老爷,叫上头的人给牵连流放了,她那后娘只将她卖了,刚巧遇着我们的人,便给带来了这上京。”   周梨听罢,自然是多看她一眼。毕竟怎么说也是官家小姐,该是识文断字才是,便问:“可是识字?”   “我娘亲在时,学了几个。”那朱嬛嬛头埋得很低,声音仍旧很小。   “认得字便好。”识字的姑娘实在太少了,周梨难得遇到一个,又见她性子温软,以后好生调教,也是能大大方方的,于是便朝老六看去,“她的卖身契,你同我拿来吧。”   那千珞一听这朱嬛嬛因为识字就被买了,连忙高声喊道:“我也识字,我会写大字。”   “哦。”这倒是叫周梨有些吃惊,“你会写字?”   “会,以前我们寨子里抢了一个赶考的书生上山,他教我的。”千珞说着,只连忙拿着手指在面前的虚空里给周梨比划了一下。   周梨瞧出来了,应该是个白字。于是也管老六要了她的卖身契。   只不过这千珞出身绿林中,周梨还是十分介意她身上似乎有人命的,尤其是他们寨子还抢过人家来上京赶考的学子,于是也是细问了几句。   得知她在山上,也就是做些烧火做饭的粗活罢了,她爹也不是什么山寨王,而是个伙夫。   寨子如今抄了,他们这些手里没有人命的,便都给驱赶到牙行里来,卖到各处人家去做活计求生。   除了她俩,周梨又买了几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另外又挑了四五个粗使婆子,两个会赶车的小厮。   便领着人直接回了元宝街,叫他们在这边安排下,隔日也将那银杏街的东西一一给搬过来。   其实也没个什么,所以倒也快得很。只是如此一来,这如今重新修葺出来,已显得有几分环境优雅的大宅院,那屋子里却是空荡荡的,莫说是什么名家画或是老古董了,便是有些样子的瓶瓶罐罐也没得。   她正是发愁着,崔氏来了。   只拉了几个大箱子过来,还没等周梨问,她已经叫人给搬到了这院子里来。   “这些是?”周梨也不知那巷子里都装了什么,一个箱子得四个大汉才能搬得动。   崔氏叫婆子扶着进来,一面叮嘱着下面的人:“都仔细些,轻拿轻放,若摔着了仔细扣你们的工钱。”听着周梨问,拿手绢扇着风:“这上京冬日冷夏日热的,这才四月就这样炎热了,咱进去说话。”   身后的丫鬟只赶紧拿了遮阳的伞挡在她头上,周梨邀着她一起进了厅里,的确是凉爽了些。   喊人快上凉菜瓜果来。   崔氏才说着:“我和婆婆那边原本是想,叫你们直接搬去家里算了,左右咱也是大房大院的,总是有你们落脚的地方。可是后来又想,到底是怕你们不自在,本想别处的院子给你们单独住,但晓得你这里也收拾了院子,便叫我拿些东西过来。”   她说话间,周梨已经看到了外面那些汉子将箱子打开了。   真是瞌睡来遇着枕头,在厅里的她只瞧见了里面都是些摆件珍宝,或是书本画卷,可见都不是寻常之物。   一时也是激动地站起身来,连忙给拒绝:“这怎么使得?”周梨虽是有钱,但她和真正的大户人家比起来,也是差了这些个所谓的底蕴,人家能拿出来的物件,随便一样,也是成千上万两银子。   若是在芦洲的时候,有那当铺在手里,只要不要什么名家手作,也是能拿出一些来的。   可这上京,的确是真拿不出来。   “这有什么?我也不知道你这里合适什么,今儿只随便挑了一些拿过来,你只管打发人来,将他们都摆上,好叫我瞧一瞧,到时候再叫人给送来。”崔氏说得轻松,似乎这些物件,不过是一串铜板的价罢了。   但周梨这会儿已经走到了门口,只见着那三四岁小孩儿高的青花瓶叫人从箱子里给小心翼翼地搬出来。她虽不是内行家,但也晓得这不是那铺子里随便能买回来的。   便朝那些工人道:“快些放回去。”回头又朝崔氏说:“你们的好意,我们这里是心领了的,但这不是一件两件,实在是使不得啊!”她是断然不敢收的。   “这有什么?你们将来成亲,我们还要送呢!这就当是提前送一部份过来,当是阿聿那里给你的彩礼就是了。”崔氏说着,只忍不住笑起来,拉着周梨小声问:“阿聿如今也出息了,你们两个也是一般年纪,可是有什么打算没有?”   这话周梨哪里还听不明白?分明就是要催婚,便拉了白亦初来做挡箭牌:“阿初如今虽是在翰林院里,但总不能叫他们在里面编撰休书一辈子,兴许没过几日,哪里有合适的缺了,就给打发去。嫂   子您想,这皇命难为,又不知何时落来?若这千万样都准备好了,唯独等着成亲,却是被提前派任出去了,岂不是白忙活一场,劳财伤民就不说了,还要叫大家空欢喜一场。”   崔氏一听,也是这个理了。这成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好日子又不是挑中哪天就是哪天。皇城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消息,因此也是觉得她说的有道理,还夸赞道:“到底是你年轻机灵,想到了这里去。不过想来也要不了多久的,反正你两个也还小,晚点也不打紧,到时候等派任了,也好再商议。”   “是了是了,娶嫁之事,本就马虎不得,我也是有心想好好热闹一回的。”   崔氏却不说话,只盯着她笑。   周梨疑惑,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我脸上可是有什么?”   崔氏却拿手绢掩唇取笑起她来:“你这个丫头啊,人家别的姑娘只说起这事儿,怕是红了一张脸,唯独你还考虑得样样周全,说起来也是门门道道的,你老实同我说,是如何办到的?”   周梨反应过来,嘿嘿一笑:“嫂子你可别忘记了,阿初第一日到我家里,便和我拜了堂,虽那时候我也在病中,迷迷糊糊叫我元姨扶着成礼的。但这许多年来,一直都在一处生活,和你和姐夫不就差不多了。”   所以也算是老夫老妻,提起婚事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然就两人这说话间,箱子里那些个易碎品,已经被搬出来个七七八八,如今只有人来问,都放在何处?   周梨见着这么多,怕是自己和表嫂也看不过来,便喊了新买回来的千珞,“你去看看顾公子在他屋子里头没?喊他出来走动走动。”别的差事他办不得,这个使唤人搬东西,总是可以了吧?   但顾少凌那脸上的伤还有些痕迹,有些不大愿意出来,便拿了袖子挡着半张脸。   不过崔氏也瞧见了,虽是远远一眼,但见他拿个袖子捂着半张脸,这大热天的,自己看着都替他热,便好奇地问周梨:“那孩子作甚呢?”顾家这个孩子,她也听二弟提过一嘴。   周梨闻言,只朝顾少凌那边看去,忍不住‘扑哧’笑出声,“那不是宁安侯府那边。”   崔氏闻言,一想起那彪悍的父女俩,顿时就了然,又忍不住和周梨悄悄说道:“我原本还想将笙烟那丫头说给老大做媳妇的,但因叫些琐事拖住了,也没找着个合适的媒人。”   不想,这一晚,人家倒是将这天注定的因缘给遇着了。   所以玉笙烟和那顾少凌,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嘛。   至于顾少凌挨打这事儿,她只笑着说道:“笙烟是个耿直的好姑娘,就是脾气有些火爆,但心是好的,顾家这孩子我看也是毛手毛脚的,叫她管束着,没准能改了去。”   周梨也一直觉得顾少凌做事情不认真,虽然他也是认真去做了的,但就是那成果就是给人一种不认真的感觉。远的比如叫他在军营里盯着李司夜,他硬是没发现李司夜以郑三好的身份寄信回上京给何婉音。   而这近些的,便是他找人来修葺后院的倒座,简直是一言难尽,惨不忍睹。   也是忍不住笑起来:“嫂子真是火眼金睛,我也觉得少凌是有些欠收拾。”   两人说着,崔氏见她这院子里也没几个下人,便问:“可要我从家里那头打发几个来?”   周梨摇着头道谢了:“那怎么好,今儿害劳烦您送了这许多东西来,要折算成银子,我怕是给人做十世的工,也是赚不来这些钱的,哪里还好意思要人?再有少凌早早便去信儋州了,他家里很快便会打发人过来,到时候加上家里这些个,也不缺什么人。”   崔氏听到顾家会打发人来,觉得再好不过了。   又想起他们如今要搬家,少不得是有人来祝贺的,那将军府里不该不知道,便将自己听来的小道消息与周梨说:“听说他们是打算接你们两个回府里去,老太婆肯定不愿意,便喊了马氏。”   说到这里,崔氏不晓得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忽然捂嘴笑起来,两个酒窝完美展现出来,“也怪马氏姓马,该做这个马前卒,听说老太婆要喊她来亲自接你们,她不敢反抗,又不敢生气,竟然是给憋出了病来,若不是她那不成器的儿子霍建安打发人去太医署请人,我们还不晓得呢!”   也是马氏病了,这么多天了,一直没来请白亦初和周梨回将军府去。   将军府,白亦初是想回去的,不是他贪图那将军府里什么。只是将军府在他父亲手里才辉煌起来的,留下的红利,还叫那祖孙三代吃得理所应当的。   白亦初心中自然是不平,他可以不要,那祖孙三代也能继续吃,但不该是用这样的手段。   周梨也理解他,所以如果白亦初到时候要回去,自然是同行。因此少不得是要同那满府的人接触。   原本她是要仔细问霍三娘的,但如今霍三娘果真是去了花慧那里做丫头,她是不好将人喊出来。   便与崔氏问:“那头到底如何?我听说,阿聿这个叔叔,也是有好几门妾室,家里怕是热闹得很吧?”   “可不是嘛。”别人家院子里的事情,哪怕也是鸡毛蒜皮锅瓢碗盏的琐事,但讨论起来,总是觉得十分有意思。   她两个中间虽然年纪隔了那么多,但仍旧是聊得津津有味的,丫鬟婆子们只时不时地听着里头传来的阵阵笑声。   这期间阿叶只送来了水果点心各种打发时间的小零嘴,倒叫她两个坐着闲聊也不觉得闷。   那千珞说是会写字,周梨才把她也买了回来,哪里晓得会写的字,总共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只叫阿叶觉得亏死了,少不得说她几句。   不过千珞到这府里来,瞧见主子没有一个啰嗦的,下人们也都好相处,竟是比她在那山寨里都过得好。   想着爹又已经没了,便也是真想留下来。于是整日是卖十二分力气干活,没有一刻闲赋着的。   这反而叫阿叶不好再说她的不是。   这会儿给周梨和崔氏送了水果,见她跟着那些男子们一般坐着重活,只将她给拦住,“这些个事情,韩先生自然会安排人做,你一个姑娘家力气再怎么大?如何比得过男子。”又见她满头的汗水,便将手绢给扔了去,“擦了汗,随我来。”   千珞也不知道她要喊自己做什么,只顺从地跟着阿叶屁股后面,却不想到了厨房里,阿叶却端给她一盘玛瑙红的樱桃,“吃吧,又不是牛马,再说牛马也晓得要喘口气。”   千珞见着她硬塞在自己手里的玛瑙樱桃,先是逮住,随后眼泪汪汪的,小声问:“我,我能吃么?”   “为何不能吃?我瞧你来了后,也不似在那牙行里一般逆着一身的反骨,也是个勤快人,可见是真想留下来的。”不然的话,阿叶才不会喊她来开小灶呢!又指了指屋子里那一刚洗干净捞出来沥在簸箕里的樱桃:“再说那还很多呢!一会儿也要给大家分了吃。”   “这很贵吧?”事实上千珞早听得牙行的人说了价格,都是主子奶奶们吃的贵果子,寻常人要吃,得等五月左右呢!那时候熟的多了,价格也贱了。   “姑娘说了,人生在世,就吃喝二字,这东西就吃个时令,当吃就吃,不该惜这点银子。”阿叶说着,见她眼泪汪汪的,不禁笑起来:“瞧你那个出息,亏得当初在牙行里,险些叫你装模作样给骗了。”   说罢,又将手绢给她,“擦一擦吧,往后那些重活,你少去插手,满院子都是轻巧活儿,你想做怕你还做不完呢。”   千珞感动得一塌糊涂,一边吃一边只抓着那玛瑙红的樱桃往嘴巴里塞,然后含糊不清地说道:“好吃,真好吃。”   阿叶想起她父亲原本也是被山贼掳上山,才做   了他们的伙夫,甚是好奇那一寨子的土大王,如何给她取得这个精致的名字,便好奇的问:“你姓什么,名字何人替你取的?”   千珞一面吃一面回道:“我出生的时候,我们老寨主听说别处的寨子干了一票大的。抢了富商一千斤的璎珞,便给我们姐妹俩取了千璎千珞。”   阿叶大惊:“你还有个姐姐?那你姓什么?”记得她那卖身契上,就写两个千珞。   “我爹脑子不怎么好,应该是被爷奶给赶出家的,只会烧火。”要不是叫寨子里的人掳上山去,怕他还没个活路。   所以千珞觉得,寨子里的人也不是只有坏的一面,他们也有好的地方。就是坏的地方比好的要多一点。   至于她们姐妹的娘,听说是寨子抓回来的,抓上寨子里的时候,已经身怀六甲了,但是生自己和姐姐的死后大出血没了。   而她姐姐,九岁的时候被人买走了,那年大冬天的,好些地方都闹灾了,路上也没人抢,寨子里的人都要饿肚子了。   寨主没法子,只能将姐姐卖了换粮食。   阿叶听得她这样稀松平常地说着自己的身世,竟是没有一点难过悲哀,心中又有些疑惑,“那这样说来,你爹不是你爹,你娘才是你的亲娘?”   千珞歪着头疑惑地看朝阿叶,“为什么要这样较真呢?我爹怎么就不是我爹了?我娘死后,寨子里的人一看我们俩是女娃儿,都不想管,是我爹将我们抱到火塘边上,才没叫我们俩给冻死,后来又求了老寨主把母羊留下来,我们俩才得以活命的。”   她觉得她爹一点都不傻,虽然人家都叫他傻子,可他这么有出息,把两个奶娃娃养活了呢!   阿叶心中有些震撼,久久不能恢复平静。一来是因为千珞对于这苦难命运的淡然接受;二来发现原来自己还算是好的,父亲虽是被害,但最起码有娘在身前守着。   过两日,她娘也要来这里了。   这院子里除了自己一个大丫鬟,就是将头发染回黑色的殷十三娘,可她对于这内院之事,是一点都不了解。   因此周梨才想着请了阿叶的母亲苏娘子过来,帮忙管着这些丫头们。   至于小厮家丁们,托付了韩玉真来管着。   崔氏坐到太阳落山,因还要去别的人家赴晚宴,便没留在周梨这里用晚饭。   白亦初他们是下午申时三刻点卯,翰林院位于皇城东部,他们做的虽都是史书纂修,又或是诰敕起草,看起来似乎是与朝堂上的权力中心没有什么关系的。   但事实上,这能进入翰林院,就意味着一脚已经踏入政治中心,历代左右相和六部尚书们,哪个不是从中出来的?   这就是个培养人才的摇篮。   而他们这些人才金榜题名,若是不出岔子的话,将来必然是大有作为。   尤其像是白亦初这般的年纪。   今年除了他们这前三甲,百名里还有十几个留了下来的。   大家也都逐渐相熟起来,加上这个时候才从学生的身份转变成为公职人员,不管是心思还是阅历,都是简单单纯的,没有那过多的想法和钻研。   所以他们这几个年轻的,都是能说到一处玩在一起。   崔亦辰打着哈欠第一从皇城里出来,却没忙着上自家来接的马车,而是转身朝后面的白亦初和挈炆看去,“去喝一杯么?我晓得明月楼来了个西域舞姬,那小腰只有这么细,咱看看去。”   他说着,一面将折扇别到脑后,便用两手比划着那西域舞姬的细腰。   挈炆对女色暂时是没有兴趣的,摇着头给拒绝了,又瞧了老神在在的白亦初一眼,“我们怕是都没空陪你,我是不爱这些,但是阿初却是真的看不得,不然回头家里要出事。”   白亦初也默认了他这种说服,自己就是个‘气管炎’一脸遗憾,“崔兄,恕不能相陪了。”   崔亦辰有些失望,有些鄙夷地看着白亦初:“你也忒没出息了,虽你是她家赘婿,可如今你什么身份?还要这样低三下四?”嘴上虽这样说,但总没少听挈炆和白亦初说周梨的好。   连带表姑表姑父也么少提,也是十分好奇这个周梨到底是怎么厉害?因此那也就是个玩笑话罢了,并不是真的有意说周梨的不是。   转头看了两圈,也没有个合心意的人,想着自己一人去看,也没了那兴致,只走过去一把邀起白亦初:“听我表姑说,你们最近要搬新家,方便我去瞧瞧不?”   崔亦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打晓得白亦初拿了会元,将那邵鹤轩压在下面后,对白亦初就有种说不上来的好感。   如今又在一处办公,自己虽比他们长了两三岁,但四舍五入,也是一样大小。   白亦初将他那手臂拍下去:“算了吧,若遇着你表姑在,你大抵要叫我一声小表叔,咱还是别去了,还能好好做兄弟。”   果然,一提起辈份这个事情,崔亦辰立即就萎了,垂头丧气同他们打了招呼,跳上自家马车去。   挈炆见此景,忍不住笑起来,“还得你治他,明天他若再偷懒,你就拿这小表叔的身份来压一压他。”   原来也是巧了,三人分到一组上面,可这崔亦辰是那吃喝玩乐样样齐全的公子哥儿,读书已经叫他觉得够苦了。如今读出了名堂还要每日来这翰林院里点卯编书,自然是想着法子摸鱼。   他一摸鱼,白亦初和挈炆自然是要辛苦几分了。   两人说笑着,也上了马车去,萝卜崽这里正要赶着马车走,却见得皇城里忽然跑来一个小太监,朝着他们这里挥手。   便停了下来。   萝卜崽果然是市井里混迹大的,头一次来这雄壮辉煌的皇城前,虽吓得心慌慌的,如今见着里头有小太监找来,也面色如常。   这个适应能力和接受能力那叫一个强。   当下只将车给停住了,朝着车帘后的白亦初和挈炆说:“宫里来了人。”   两人闻言,只挑起车帘,却听得那小太监说,是陛下赐御膳,叫他二人用了再回去。   白亦初的身份已经大白天下了,李晟因他的英烈之后,多偏爱几分,倒也不难理解,可是这挈炆一个番外人又是为何?   甚至是有那神通广大的翻出挈炆以前的卷子,又打听了他此前各样榜单的名次,对于他这个探花是否实至名归,也是经过激烈的讨论了。   如今又见他几番几次得见圣上天颜,更是疑惑。   只不过那些个聪明的,如今也不论了,已经想起了当年李晟还是凌王的时候,那嫁到了西域迦罗国的临安公主,不就是李晟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么?   这许多年虽是没了音讯,但这挈炆有一半的西域面容,叫大家也猜到了些许,这挈炆指定就是那临安公主的儿子。   如此说来,即便是有这外邦血统又如何?人既是那迦罗国的王子,又是当今圣上的亲侄儿,做个探花有什么稀奇的?   两人当即谢了恩,白亦初只叮嘱着萝卜崽,叫他去买些吃的来,别傻等,若是累了就到马车里躺下休息。   方和挈炆和小太监一起又进了皇城去。   皇城离元宝街其实不算远,比起从前的银杏街算是近了,不过也要走将近半个多时辰。   所以不知他们被李晟喊进宫用御膳的周梨,眼见着已是酉时二刻,仍旧不见人回来,到底是有些心焦。   那韩玉真更是不等周梨开口,便主动道:“我去看一看。”白亦初的身份虽是大白天下了,但韩玉真仍旧不放心,总觉得会有人以当初害同僚们的那种方式,用在白亦初身上。   却不想急匆匆到了皇城外面,就见在马车外面打瞌睡的萝卜崽,一问才晓得,原是宫里皇帝赐了御膳。   韩玉真这才放心了几分,但始终觉得李晟如今这此举,多少是有些惺惺作态。   真有心,还不如查一查当年将军的死因呢!   他晓得了两人是无事的,怕周梨那里担心,又急忙骑马回家去。   周梨也松了一口气。只不过她是从来不会为了等谁,叫大家饿着肚子等的。家里关了门,没有这等规矩。   所以就韩玉真去的这一个多时辰里,他们已经吃了晚饭。眼下也是喊了王媳妇给韩玉真热饭菜,至于留给白亦初和挈炆的那一份,叫了阿叶和千珞来,“你们拿食盒装了,送去药王菩萨庙里。”   当世的和尚,并不是个个都吃素,听说有的地方,和尚还能娶媳妇生娃。   而这药王菩萨庙里的这和尚,不知道是哪一脉的,虽不娶媳妇,但是却吃荤的。他那里又因在街面上,总是有那无家可归的晚上跑庙里去睡觉。   这些个饭菜,如今天气大了,放到明日就算不坏,味道也不好。   索性就做个好人,送去与他们。   阿叶倒是熟门熟路了,更在这边开始修院子的时候,就和萝卜崽去过几次,如今听了周梨的话,只将饭菜装起来。   千珞瞧见了,这样的好饭菜,说好听是拿去供菩萨,实则是给那些乞丐们吃,忍不住感慨道:“若是多有咱姑娘这样的好人,那谁还会愿意上山做土匪去。”   “那能一样么?那山上的好手好脚,这药王菩萨庙里的,都是些身体有疾在身的。”阿叶纠正着,将一只小食盒递给她,“拿稳了,里头是汤,莫要洒了去。”   两人说着,自小侧门出了去,直径往那街上不远处的药王菩萨庙去。   这里多是大户人家的,中间七七八八夹杂些小酒楼或是各样铺面,这会儿因已不早,许多都关门了。   但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是不少,她们两到了庙门口,原本已经要关门的鸠摩和尚见是周家的丫鬟,顿时笑眯眯地迎出来,“阿弥陀佛,你们家姑娘今儿又结善缘了。”   一手接了食盒去。   阿叶并不进去,因为这药王菩萨庙里的,多是些身残男子,且这大热天的,大家挤在这并不宽敞的庙里,几乎都是光着上身的。   把食盒递了过去,“明儿依旧萝卜崽来取。”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鸠摩和尚朝她两个拜了拜,提着两个食盒进去,方关了门。   只不过他才关了门,一只手便伸了过来将食盒接了过去,那青绿色的宽大儒袖被晚风带起,声音温和:“鸠摩师父,我来给大家分吧。”   “多谢姜施主了,那贫僧就去拨七星灯了。”鸠摩和尚朝他道了谢,直径往菩萨跟前摆得密密麻麻的油碟走去。 第67章   姜玉阳能看出来, 鸠摩和尚是不愿意与他多接触的。但他并没有气馁!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这么简单就能办成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也不会是这样子了。他看了一眼食盒,突然想起小韩不信里说, 周梨时常将卤菜铺子的边角料送给街上的小乞丐们。   这时而久之,便有几个要好的,如今在周家做事, 有一个直接跟他们来了上京,眼下跟在白亦初的身边做个小随从。   可见这心地善良的人,不管是到了哪里?都还是一样的,他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分配给这些伤患,“这是状元郎家里送来的,你们慢些吃。”   堂里的人朝他谢了,又说状元郎家真是菩萨心肠, 这么大晚上的, 还要给他们送这样的好饭菜来,心里如何不感激?   而姜玉阳则进了佛堂里,看着一点点拨弄着灯芯的鸠摩和尚,走过去将放在他脚边的油壶递给他。   鸠摩和尚还以为是庙里的小沙弥,正要叫他赶紧去休息,一回头发现竟然是姜玉阳,微微顿了一下, 才将油壶接过去, “阿弥陀佛!”然后继续给油碟里面添油。   不晓得是过了多久,那边的堂里已经听到伤患们沉睡后发出的呼噜声,鸠摩和尚听的这边的佛堂却是一片安静, 便以为姜玉阳已经走了,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打算也回禅房里去。   不想一回头,看到了那一抹青绿色。“阿弥陀佛!姜施主,你走吧,眼下你也看到了,贫僧的眼里再无世俗三千丈,唯有这佛前一盏灯。”   姜玉阳仿佛一株松树一般站在佛堂门口,“若您心口如一,姜某自不会再多纠缠。毕竟世人说的好,只有遁入空门,没有坠入红尘。”   “阿弥陀佛!”鸠摩和尚双手合十,却不敢去看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低说道:“世间万事,无论何死生大事,又或是定国民安,终有缘法,一切自有菩萨。”   姜玉阳并没有因为他的推三阻四露出半点愠色,只静静的等着他说完,才道:“师父若真能如同言语所说,姜某倒也无话可讲。不过你句句不离菩萨缘法,既如此,你点这些灯做甚?心中有佛就好了,何必浪费这些油钱?不如拿这油钱去体恤外面的伤患,替他们看病医治不是更好?那才是真正的佛,而非是在深夜点着叫更夫心惊胆战的大片灯火吧?”   他说完,只抬起双手,朝呆住了的鸠摩和尚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   片刻,鸠摩和尚便听得关门的声音。他突然有些迷茫起来,回头看了看这塑了金身的菩萨,被这数百盏灯映得辉煌光亮。   与这夺目的光芒比起来,外堂那些着破衣烂衫的伤患就这样躺在只铺了一层席子的地板上,横七八竖的,仿佛像极了身在地狱。   可明明这里是佛堂呀!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鸠摩和尚连忙念叨起来,收回看朝外堂的目光,试图将自己有些乱糟糟的心安定下来。可如今再看这些塑了金身的菩萨,他心里确实怎么也喜欢不起来?开始疑惑,在这庙里念经,度的是自己还是世人?   又或者这一切都只是虚假,不过是叫自己得些心安罢了。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佛堂里走出来的,就这样呆滞的站在门口的罗汉松下,旁边紧挨着小小的禅房。   小沙弥起来撒尿,见着他雕像一般站在这里,给吓了一跳:“师傅,大晚上的您不睡觉站在这里做什么呀?”   过完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自己摸索到后面去找尿桶。   可鸠魔和尚睡不着了,他一闭上眼睛,许许多多故人面容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鲜活的死亡的,满脸是血的,没有脑袋的。   又说姜玉阳自这里离去后,路过那挂着周府两个字匾额的高大房门,左右还各自有两扇小门洞,门口的台阶与大门口的相连,不知道是什么石材堆砌的,约莫七个台阶左右。   也是了,这些大门大宅的,最是讲究,这台阶自然只有七个才对。   七上八下。   他看了一会儿,把目光收回来,没有要上门的意思,只稍微停留了一下,便离开了。   也是这一片城区,他进了另外一座宅子的侧门。   这个时辰,大部份人家已经都歇下了,房屋里还透着亮光的极少。   这一处院落也是的。   上京的四月天,可以没江南的那股子暖意,反而已经多了一股夏暑气。庭院里花木扶苏,更是茂盛。   姜玉阳一路遇着几个仆从,都朝他屈膝行礼,等他到了那书房门口,门口便站出来一个体型健硕的男子,“少主等你好一会儿了,快些进去吧。”一头说着,将那帘子给他打起。   姜玉阳进去,便见着靠在椅子上看书的杜仪。   如今的杜仪已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了,却没有因为在这外流落而显得苍老疲惫,反而那种自来压制在骨子里的尊贵却越发彰显出来。   他只随意地坐在那里,也不要做什么,可那举手投足间,透着的都是一个至高者才有的气质。   “他没有同意吧。”杜仪放下书,似早就想到了,一脸的轻松   ,“那古籍中有三顾茅庐之事,虽不知真假,但今日请袁先生,我没亲自过去,其实算是我礼数不周。”   姜玉阳也看过这三顾茅庐的故事,“这如何能一样?若非是外面不安全,少主只怕早就已经去他庙前候着了。”   是了,这天子脚下,的确不安全,杜仪和白亦初虽不一样,与着霍轻舟的容貌差别不大。但不知为何,这几年来,杜仪身上那气质,越发与贞元公相似了。   也是如此,谁还敢叫他出去?这不是拿着自己的命往刀口上撞么?   “坐下吧。”杜仪示意姜玉阳坐下,还替他倒了茶,“袁先生不是旁人,是急不得的,更何况眼下各州府也稳定,他是有一颗菩萨心肠的,自是不可能轻易答应我们。”   姜玉阳有些泄气,只闷闷说了一句:“什么慈悲心肠?不过是滥竽充数,逃避现实的软弱之辈罢了。”当年兰台一案,到底死了多少人,他心里没有数么?烧香拜佛,既不能叫那些英灵得以安宁,更不能将那些冤死之人洗刷自己的清白。   他们又不是要做什么?只不过是想要还当年那些枉死之人一个公道罢了。   杜仪见他这样气恼,却是不以为然地笑起来,“你这一阵子,四处奔波,也太累了些,这几日好生休息,元先生的事情也不必太着急。”   说罢,想着那元先生所在的药王菩萨庙就在元宝街,周梨他们也住在那里,不免是有些思乡之情翻涌而上,“你去的时候还算早,可是瞧见阿梨他们了?”   姜玉阳摇着头,“今日与药王菩萨庙里送饭菜的,是他们家的仆从。”   杜仪听罢是有些遗憾之意的。   姜玉阳见了,只提议着,“少主离开上京之时,可要属下安排见一面?”   杜仪连连摆手,“不必了,阿初如今也是大好的前途,阿梨走到现在也不容易,不该同他们牵扯到关系,免得叫人察觉,反而害了他们。 ”   被杜仪所惦记的白亦初,此刻才和挈炆从宫里出来,两人如今再见着李晟,已经不似当初第一次被带进宫里时候那样紧张,可从善如流应对,大抵也能从李晟言语口气中分辨他那句话是真假。   如此也轻松了不少,免去了像是第一次那般动不动就要跪,弄得心惊胆颤的。   但即便如此,李晟对他们也十分热情,但两人还是不大喜欢进宫用这所谓的御膳。   等上了马车,听着萝卜崽赶着马车掉头朝着家里去,车轱辘扎在石板地上发出一阵阵碦碦声,白亦初掀起车帘眼见着那灯火辉煌的皇城离他们越来越远,这才同挈炆说道:“这样下去,怕不是什么好事情。”   挈炆也皱着眉头,哪怕李晟是他的亲舅舅,但他也是和白亦初想到一起去了,“我觉得他既是那做皇帝的人,哪里会不晓得这样对咱们是好是坏。”将他们捧得这样高,隔三差五就要赐御膳,宫里的娘娘们,怕一个月里都没有这么几次。   外头的人只当他们得圣恩,可不见得人人都是这样想的。   白亦初叹了口气,“我今日问打听了一回,没有将我们下放的意思。”他十分不解,看了看挈炆,“你是他亲外甥,他想留你在上京倒没事,可留着我作甚?”   “鬼知道呢!”挈炆也发愁得很,“咱们自己想办法吧。”人家说物极必反,他们俩这样得李晟的偏爱,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情。   两人可谓是忧心忡忡的,等回了家里,见大家也都休息了,便也是轻手轻脚洗漱。   他们没有到那上朝的品阶,倒也省了许多事情,不必像是公孙曜他们那般早起。   所以早上起来,还能同周梨顾少凌一起用早膳。   左右这饭桌上也没有什么外人,周梨只将昨日崔氏送来许多珍宝的事儿与他说了。   白亦初这才恍然反应过来,“难怪我今儿觉得家里有些不一样。”原是多了这么些东西,“他们送来,你便收着吧。”   周梨应着,主要也退不掉。只又说起那将军府里的打算,只不过眼下马氏病了,但总不可能就这样一直病下去,好起来了,还说要叫那覃氏给逼着来这里接白亦初回去。   所以周梨提前与白亦初说起,也是好叫他早些做好打算。   白亦初听了,却是冷笑起来,“我倒巴不得她早些来呢。”   “那可要我打发人送些药材去?”周梨突发奇想地问。   顾少凌在一头听了,不禁笑起来,“可算了吧,你这个孝心怕是要将人早早气死,可就没人来接你们回去了。到时候可能就是回去奔丧。”   他虽因为是脸上的伤整日在家里躲着,但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这马氏的兄长虽在六部里,但如今大不如从前,不然的话,那马堂堂一个将军夫人,也不该这样叫覃氏磋磨才是。”   这当头白亦初和挈炆已经吃得差不多,萝卜崽也催着快些走,别到时候遇着堵车晚了不好。   周梨起身送他两个出去,顾少凌还跟在身后叽叽呱呱地说。   等两人出了门去,周梨这才回着他,“娘家再怎么有出息,她自己立不起来,也没什么用。要我说,就是她自己活该,正经的官家小姐,那见识难道还不如覃氏一个丫头出身的?”   “这话你去同她说,我还打听到,那覃氏就偏爱她自己的侄女,在那府上,虽是个小妾,却是比马氏说话还要有用,你们往后去了将军府,不如借着她的手……”顾少凌话还没说完,大门又被人敲响,一个小厮追来喊,“姑娘,有客人来访。”   周梨不禁顿住脚步,她和顾少凌也才走到抱厦罢了。两人面面相觑,都甚是疑惑,“这般早,哪个会来?”   “来的谁人,可是问了?”顾少凌朝小厮问去。   小厮回着,“说什么冬州来的,口音小的听不懂,不像是南方人,也和主子你们不一样。穿得还五颜六色的,好生奇怪。”   顾少凌闻言,一时蹙起眉头来,疑惑是个什么人?   倒是周梨反应快,“莫不是儋州来的人吧?”她听过儋州人的口音,的确不怎么好分辨。而且儋州和自己那个世界的海南岛有些相似,小厮又说穿得花花绿绿,没准就是那边标准的花衣裳。   而且这算起来,顾少凌写信回去要人已经好久了,他身份左右都暴露了,家里是没有不允的道理。   顾少凌一听,不禁欢喜起来,高高兴兴要去接人。   只是不过走出去半步,忽然又停了下来,下意识地捂着自己的脸,“不行,我脸上全是伤,这十几年不见,只怕在他们心中我这个少主人也是英俊潇洒威风八面才是,不能坏了他们心中的美好形象。”   然后可怜兮兮地看着周梨,“好阿梨,好妹妹,我求你了,帮我将人安妥,我现在就马上从后门跑去银杏街住两天,等好了立马回来。”说完,一溜烟没了身影。   都不等周梨喊他。   “姑娘,这……”小厮觉得这顾公子着实是不靠谱,只能转头看朝周梨。   周梨低声说了顾少凌两句,“走吧,请人进来。”又想着一大早上的,他们便来家里,没准是刚进城就急忙来了,如此更不该叫人多等。   前儿下了一场小雨后,家里这些个绿植便像是疯长一般,那藤萝更是夸张,路边的花架子上,竟然一下被新长出来的藤条覆盖去了大半,那种带着嫩黄不黄的叶子密密麻麻的,一天一个色。   周梨从旁走过,只见那些藤条甚至是有攀附到小道对面的树枝上,便朝小厮吩咐道:“得闲了,将这些藤条拉回去,或是剪掉些。”   小厮这里应着,两人转眼便到了影壁,这里门房已经开了门,只见两个衣着鲜艳。   也不能单说是鲜艳,而是两人的身上,都有五六个颜色,且都还是那种特别鲜活的。   还真是看得人有些眼花缭乱的意思。   门房大抵也听不懂他们说话,急得满头的汗,这会儿见了周梨如同见了救星一般,连忙走过来,一头朝周梨解释着,“姑娘,我本是开门出去同他们说,稍等片刻,哪里晓得两个人不讲理,一下就闯进来了,我这里怎么劝也不出去。”但好在他们也没有继续往里闯,不然自己这个门房怕是就干到头了。   “不妨事。”周梨见他焦急,一面安抚着,一面上前朝那两人问,“两位,可是从儋州来?”   这两人一老一少,老的应该半百的样子,年轻的与自己一般年纪,但因为穿得花花绿绿的,十分鲜艳,在这相对于男子衣衫颜色偏向冷色系的上京,看起来很不像是正经人,怀里又还抱着剑。   但两人倒是十分客气,马上就朝周梨作揖行礼,用着有些蹩脚的官话说道:“我二人自儋州来,受家主所命,来上京保护少主人。”当下又报了姓名。   老的叫作顾十一,年少的顾羧,两人此番   前来,不但要管顾少凌的安全问题,还要负责他的衣食住行。   “不巧,他去别处了,两位先随着我进来。”周梨也不确定顾少凌到底跑了没,但当前也只能如此说辞,又问两人:“我见两位风尘仆仆,可是今日才到上京?”   那顾十一回着:“家主一接到信,立即将我叔侄二人俩差遣而来。”   周梨听罢,当下只叫小厮去厨房那边安排饭菜,又喊他叫阿叶那里一声,赶紧给人收拾出房子来,就在顾少凌的院子里。   将二人引上了厅里,周梨才同他们说了几句话,阿叶那头就安排了饭菜,小丫头们送过来。   周梨请二人入了座,借着他们吃饭的功夫去问,果然顾少凌已经跑了,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方又回到厅里来,“两位,方才我问了,少凌怕是要一两日才回来,反正也没个准,你二人这一路上又车马劳顿,不如好些休息两日。”   那顾十一没有什么异议,唯独是那顾羧一脸忧心忡忡,“叔父,我们是来上京保护少主的,他如今出门在外,我们该寻去在他身边待着才是,这样休息不好吧?”   好一个耿直的人啊!周梨隐隐有些担心,他真要去找顾少凌,忙扯着幌子道:“不妨事,他身边有人。”   为了真一些,回头叫殷十三娘过银杏街那边去。   哪里晓得这顾少凌为了要面子,跑去银杏街那边躲着养伤,却不想这顾十一与他那耿直的侄儿不一样,是个善谈的,又因在顾家多年,自然是晓得顾少凌小时候的许多蠢事。   不过一天的功夫,便将顾少凌小时候的蠢事都告知于天下。   最令人震撼的,莫过于顾少凌一岁多的时候醒来,因为乳娘和丫头们都去忙跳花节的事情了,没第一时间顾着他,他自己拉了,也不懂,等大家闻着味道寻来的时候,已经敷了满脸,也不知道吃了没。   周梨听得这事儿的时候,虽说是小时候的糗事,但觉得顾少凌在顾家人的眼里,没有什么形象,便想打发萝卜崽去喊他回来。   萝卜崽听了,有些为难,“姑娘,我可不可以晚些?”   “怎了?”周梨询问,晚些他不是该要去皇城门口接白亦初他们么?   却听萝卜崽说道:“我那个好朋友要随他公子去任上了,他家公子得了个县丞的缺,地势又偏远,这一走不晓得几时能回来。”兴许回来了,公子这里又外任,自己兴许也不在上京了。   萝卜在这上京,也就是一个朋友罢了,周梨一下便晓得是段少白身边那个话多得像是麻雀,但又十分热心肠的小厮四饼。   便道:“既如此,今儿放你一天的假,好好玩去,我另打发人过去,晚些叫你师父去接阿初他们。”   萝卜崽虽没正式拜韩玉真为师父,但如今一口一个师父喊着。   听得她的话,萝卜崽只赶紧朝她谢。   周梨想着萝卜崽一直都在攒钱,要留着回去给他那几个爷爷修坟用,怕是身上有钱也舍不得花。   便又将高高兴兴正要走的他喊住,“你且等一等。”   萝卜崽不解,只当周梨还有什么事情要交托。   不想等周梨片刻来了,却是拿了三两银子给他,“既然是你朋友,领了出去吃顿便饭,想哪里去玩,就高高兴兴的,这个钱今儿拿给你花,算我给你这个弟弟的,你别总舍不得。”   萝卜崽握着那三两银子,却是觉得千斤重。   这三两银子也许在这上京人的眼里算不得什么,可在那乡里,够一家人买几个月的米呢!当下只觉得太多了,要塞回去给周梨,却被周梨先一步推着出门去 :“快些去吧,明儿我还有差事要给你办。”   萝卜崽见她说话的机会都不给自己,便晓得这样银子是还不回去的,当即只朝朝里道了谢,满心感动地出了门去。   很快便在约定的地方见着了四饼,只高兴道:“我阿梨姐给了钱,喊我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   四饼闻言,只拿出自家公子给的几十个铜板,“巧了,我公子也喊我带你去听戏。”   萝卜崽当即就做了决定:“既如此,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再去听戏,晚些还能买点零嘴,河边游一圈,再各自回家。”   “好得很。”四饼十分赞同。但是随着萝卜崽拉他进了一处看起来就不便宜的酒楼,连忙顿住脚步,紧张起来,“好兄弟,你是发了横财么?这种地方你也敢进?回头咱俩就是脱了裤衩子,怕是也没法结账。”   萝卜崽一脸得意,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我阿梨姐给了好几两银子呢,叫我带你吃顿好的。”   “真的?”四饼眼睛顿时就亮起来了,“那还客气啥,走啊。”一头就开始点着菜名。   但两人不会喝酒,点了一桌子的菜,也只端碗吃饭,所以很快便结束了这顿大餐。   正结了账往外走,却见前面的街上一堆人挤在一处,也是带着几分好奇心,两人马上就凑了过去。   踮起脚尖看去,却隐约见着两辆马车头碰在一起,便以为是撞了马车。   不想听得人群里议论纷纷,说是吏部王大人家的儿媳妇,遇着了王公子在外养的外室,也不知为何打起来了。   王公子这个外室是勾栏院里出来的,这些地方女人掐打是没有什么看头的,但那王少夫人却是正经人家的小姐,父亲还是朝廷命官,清流沈大学士呢!   也是如此,才吸引了许多人来。   萝卜崽一听,立即想到了花慧,马上就喊着四饼一起挤进去瞧,“这免费的戏,不要花钱,快进来瞧。”   两人很快就凭着自己泥鳅一般的技术,挤到了最前线。   却见着一地的朱钗,这时候有着那胆子大的想占这便宜,跑去捡了起来。   那人一起哄,其他人也是见钱眼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顿时场面一下变得混乱起来。   原本被大家围在中心的主角也被撞得东倒西歪。   萝卜崽和四饼啥热闹都没看到,就忽然被人撞开。   慌乱之中,萝卜崽觉得谁扯住了他的裤腰带喊救命,回头一看是个蓬头乱发的姑娘家,也是于心不忍,怕自己甩开了她,她就摔倒在地上,叫大家踩着伤了。   也就伸手去拽住她的胳膊,一面喊,“四饼四饼,你在哪里快来帮忙?”   但是人挤人潮,哪里还有四饼什么身影?加之后面的人不知道中心点到底是怎么了?只听得有人大喊,捡珠宝首饰了,后面的人就拼命朝前挤。   他也不知道怎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保住那姑娘没扑倒在地上的,但将人拉起来,且两人又挤出人群外面的时候,那姑娘裙子都被踹坏了大半截,膝盖一下那白玉一般的腿儿就露在外头,她哭得两眼泛红,满脸都是泥土,整个人可怜又可笑。   在发现自己的大半截腿都露在外面后,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惊叫一声,连忙蹲下身子,试图挡住那露出来的雪白肤色。   可两人虽是挤出来了,这四下还有不少人继续涌过去,萝卜崽怕她蹲下叫人撞到,到时候不就叫自己白忙活一场了,只急忙脱下自己的外衣扔给她,“快起来,别叫人踩着你。”   姑娘一听,急忙站起身来,也顾不得什么,拿起他的衣裳挡住自己的腿。   萝卜崽将她拉到旁边人少的墙壁下站着,一面叮嘱,“我朋友还在人群里,你不要乱跑,在这里等我。”说罢,一头又扎进了人群里去。   他也真是有些本事的,在这种人潮人涌的地方,硬是把四饼给拽了出来。   本来那人群中间先是大家争相捡着王少夫人和那外室撕扯掉在地   上的头面首饰,后面不知怎就的从各自手里争抢。   到了最后,有人就趁乱扒拉人群里身上值钱的东西。   四饼那原本要带萝卜崽去看戏的几十个铜板都被人摸去了,只哭哭啼啼地跑出来,嘴里口吐芬芳。   但却于事无补。   街上巡逻的衙差倒是来了,可他们几个人哪里能将这已经围聚了一起的两百多号人给分开?   “还说看戏不花钱,这哪里不花钱,可贵了。”四饼说着,又见衙差来了,想着里头的人还不知道挤成了什么样子,便道:“咱们快些走,别到时候真出了人命,咱们得一起被拿到衙门里去。”   萝卜崽一听,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儿四饼就要走了,原本是要高高兴兴玩一回的,哪里晓得看个热闹还遇到这种事情,便也道:“那咱赶紧走。”   只是这要走了,才想起来自己喊那姑娘守在墙边等自己,忙看了过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姑娘叫几个趁乱占便宜的小癞皮围着,还把自己给她挡住腿的衣裳扯了去。   一时叫萝卜崽又气又急,一个箭步跑上去,一脚将那几个小癞皮踹开。   他是和韩玉真学了些拳脚功夫的,那些小癞皮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只不过那姑娘早就吓得不能自己,瘫软在地上,哭哭啼啼的。   四饼见此跑过来,只觉得萝卜崽小小身板却威武不已,好生羡慕,“我若有你这等本事,当初我家少爷被土匪绑到山上去,我就能救他了。”一面又看着这哭得伤心欲绝的姑娘,“这是谁?可怎么办?别到时候赖上咱了?”   萝卜崽心说自己好心救人,怎么可能赖上自己?当下是要忙着安抚那哭哭啼啼的姑娘,又要忙着宽四饼的心,“不妨事,咱这是做好事。”   见着那边人群还乱糟糟的,衙差倒是绑了好几个,但并没有多大的效果。见着一时半会儿,人是散不去的,便问:“你家在何处?我们送你回去罢。”   那姑娘也着实受了不小的惊吓,哭得什么也说不出来,一头只指着人群中央,哽咽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我姐姐在里头!”   萝卜崽却是爱莫能助了,那里他这会儿可挤不进去了,更何况那边衙门里也来了大队人马,便安慰道:“没事,衙门来了人,很快就能疏通。”   果不其然,随着这衙门大队人马起来,为首的一敲响大锣,‘噹’的一声,大家就安静了下来,主持的人说话也能听清楚,一下便将围在边上不知情的看热闹之人给疏浚开。   这一层又一层的,便也到了最中心。   却不想竟然还真踩伤了好几个人,真的闹出了人命来。   一时间街面上乱糟糟的,那些生怕连罪在身上的,急忙跑了去,原本拥挤的这段街上,只剩下衙役和原本人群最中央的几个人。   王公子的妾室早就趁乱跑了,王少夫人受了伤,有人趁乱强抢她耳朵上的坠子,如今两个耳朵血淋淋的,恐怖得要命。   萝卜崽救出来的这姑娘见此,急忙跑上去扑在她身上哭喊。   原本好好的一日游,剩下的大半日都衙门里度过的。   周梨这里得了消息来,接了萝卜崽回去,已经知晓了原委的她,只担心萝卜崽可是受伤,执意要领他去医馆里瞧。   萝卜崽自是不愿意再白花钱,“我真没事,我出来得早。”   “你晓不晓得,那些被踩到的伤者,已经断气了两个。”周梨听说,原本衙门喊了郎中来时,看着还好好的,也没有什么外伤,不过是胸口有些闷,哪里晓得还没走到郎中的医馆里,人就在街上断了气,一句遗言也没留得。   一头来接四饼的段少白听得这话,也紧张起来,拽着四饼也要去医馆。   如此这般,他二人今日虽没能一起去戏院看戏,但也一起去了衙门和医馆。   等郎中仔细看过,确定没有半点事后,周梨又朝他两个确认,不晕不恶心,方才放了心。   去与段少白作别,“我也是今儿才晓得你要走的,阿初他们那边,若是来得早,我便与他们说一声,兴许能送你一程。”   段少白连连摆手道谢:“不必如此麻烦,我明日一早便要启程,他们又要去翰林院,都是耽搁不得的。这往后有机会再见。”   周梨听得他如此说,也就没再多言,当下同他告了别,各自领着各家的小厮回家去。   路上少不得是要说萝卜崽几句,“往后那人多的地方还是少去钻,今日也是皇天姥爷保佑,叫你们两个命大。那几个枉死的,还不知道要怎么说呢!”想起那因贪图小利,被活活挤死踩死的几个人,不免是一阵唏嘘。   因为正室和外室打架,还惹出了人命的,这几百年来,只怕还是头一件,自然是闹了个满城风雨的。   那王大人怕是要乌纱帽不保了。   但这些都不是周梨所担心的,因为她也没顾得上,这前脚才带着萝卜崽回家,叫他好好去洗一洗。   这时候顾少凌已经回来了,因为顾十一的那些话,叫他一直垮这一张脸,直至听得外面发生的这些事情,才有了些精神,听得周梨说那外室就是花慧,不禁啧啧道:“她果然是一个祸害,我你现在反而要感谢她,当初没留下来。”   正说着,小厮忽然来禀,“沈大学士家里来了人。”   两人不免是有些愕然,同这沈大学士可谓是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从来没有来往过的。   面面相觑后,周梨反应过来,“可晓得是为什么事?”   那小厮发愁,“瞧着跟他们家人来的,还有衙门的冰人祝子骞。”   周梨和顾少凌几乎是异口同声:“祝子骞?”他这号人物,不怪小厮认识,连周梨和顾少凌两个才来上京没多久的,都早就听过他名声了。   可谓是如雷贯耳,不过是弱冠的年纪,在他手里因缘牵线的,便已有上千对了,这是多少媒婆一辈子不敢想的业绩。   而且但凡他经手的因缘,没有一对和离的,虽不说是过得蜜里调油,恩爱如鸳鸯,但也是和和美美的。   小厮连连点头,“小的没认错。”   于是两人不免发愁起来,这人要给谁说亲?周梨又觉得,这沈大学士怎么听起来好耳熟?只问着顾少凌,“这沈大学士谁啊?”   “好像,好像是王大人的亲家,他家闺女不就是王大人的儿媳妇么?”今儿街上造成伤亡的主角之一。顾少凌回着,却是好奇,“听说他家两个女儿,莫不是要将小的这个说给阿初?”   “不可能。”周梨摇着头,“也许是挈炆。”然后叫小厮去请人进来。   顾少凌还是有些要面子,但又不想错过这番热闹,只跑到那厅门后面的小室里坐着。   不多会儿,那沈大学士家的人便来了,走在前面的却是那祝子骞,见了周梨虽也是头一次见面,但也颇有些识人之术,一眼就认出了周梨的身份,只笑着拱手上前,“恭喜周姑娘,贺喜周姑娘?”   周梨看着他笑,却是有些头皮发麻,“敢问祝公子,这喜从何来?”   祝子骞笑容满面,大概做他这一行的,都是笑眯眯的,看起来十分无害,还给人几分亲切之意。他朝周梨介绍着身后的中年男子,“这位是吴大学士府上的管家,此番与在下同来,正是想替他们家二姑娘做一桩媒。”   “二姑娘?”周梨微微蹙眉,脑子里忽然想起了萝卜崽救人的英勇事迹,还将自己的外裳都脱给姑娘挡着腿了。   不禁有些怀疑起来,莫不是那姑娘就是这沈大学士家   的二小姐?   “正是,今日贵府上有个叫萝卜崽的小儿郎当街救下了我们二姑娘,且不论这一段英雄救美的事迹,便是他今日抱过我们二姑娘,又瞧见了我们小姐的肌肤,自然是要为我们二姑娘负责。”那沈府管事只一脸认真地说道。   周梨一时傻了眼,这是个什么情况?他们既然找到了这里,显然也是摸清了萝卜崽的身份,怎么堂堂的大学士,赶着把自己的亲闺女嫁给旁人家的一个小厮?   当然,在周梨眼里,萝卜崽是优秀聪明的孩子,自己拿来做弟弟看待的。可这上京最重视门第之见,周梨当然担心萝卜崽因此受委屈。   于是不确定地问道:“两位可是确定,要同萝卜崽说媒?” 第68章   那沈家管事似乎对这件事情挺着急的, 听见周梨的话,看了身前的祝子骞一眼,“这上京第一冰人我们大人都给请来了, 难道还能同周姑娘开玩笑不是?”   的确不大像是开玩笑的,那祝子骞已经将写着沈家二姑娘沈窕生庚八字的大红名帖给递了上来。   一双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周梨,“其实这在下一直不信这些, 更何况今日贵府中的小儿郎与二姑娘已算是有了肌肤之亲,不管如何,二姑娘都只能嫁了他。”   这特么是强嫁啊!里头的顾少凌听得已经激动起来,甚至觉得这沈家二姑娘铁定是有什么毛病,不然怎么赶着将自己娇生惯养的姑娘嫁给一个小厮呢?   这样的事情,就算是上京城中,庶女嫁小厮, 也是前所未有啊!   但他又顾及自己这脸面, 只能忍着在后面的小室待着。   周梨虽没有像是顾少凌所想的这样夸张,可这就仅凭着萝卜崽好心救人,成了和人家有肌肤之亲。   这以后他若再遇到姑娘家受罪受难的,哪里还敢去救啊?   而且如果一定要这般论的话,自己得嫁多少男人才作数?她深深呼了一口气,似乎让自己冷静一些,看朝那沈家的管事, “敢问先生, 你们家大人也是这般打算?”就像是祝子骞所言那般。   那管事颔首:“自然,且这般事情,宜早不宜晚, 日子我们大人都已经看好了,这个月的二十六就是好日子, 若是周姑娘这里同意,大婚之日前,便将这该有的流程走完。”   沈家的姑娘,虽是急嫁,但这该有的礼节一样是不能少。   “不是,此事我还未问萝卜崽意下如何?”周梨急了,怎么听着沈家管事的话,这事儿就已经敲定了呢?   那管事见她还如此推三阻四的,有些不悦起来,“周姑娘,我们家小姐琴棋书画虽是比不得这上京第一才女,但也是能数得上名号的,若不是今日的意外,也不可能嫁了这寻常小子。这是他几辈子额难以修来的好福气,怎么可能就拒绝了?”   “先生话既已到此处,那么你家小姐样样这样好,萝卜崽也不过是当街拉你家小姐一把,这算得上是什么?怎么就能平白将她嫁了。”再有萝卜崽也还小,他想不想成家也不晓得,还要问他的意愿啊。   于是便道:“两位稍等,那么要嫁小姐,算是我们府上的福气,只不过这终究不是儿儿戏,容我叫人喊他来问一句。”说罢,只朝门口旁听的阿叶使了个眼色。   阿叶送茶来后,出去后就一直侯在厅外的。   当下得了周梨的吩咐,只忙去找萝卜崽。   这会儿萝卜崽才洗澡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出来,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站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擦拭着。   忽然听得阿叶喊自己,只忙回头应着:“阿叶姐,可是阿梨姐那边有差事叫我?”   阿叶想起那沈家迫不及待嫁女儿的事情,想笑又不敢笑,“哪里有什么事情,倒是你这个混小子,不晓得哪里来的好运气,叫天上的仙女给砸中了,如今要下凡来与你做媳妇。”   周梨他们也是才这花儿一般的年纪,萝卜崽比她和白亦初还小,从来没想过这要娶媳妇的事情,只一心攒钱,好好学认苦练武,想着以后同大家一起风光回去,给几位爷爷修大坟。   所以听得阿叶的话,只笑起来,“你拿我取笑做什么?我才多大,想什么媳妇?到底是什么事情,你快些说,我马上束了头发就去。”   “我哪里同你开玩笑了,你今日救的是那沈大学士家的二姑娘,如今他们家要将二姑娘嫁给你。姑娘叫我来问问你的意愿。”阿叶见他不信,只收起来笑容,将一旁的梳子捡起来递给他,“快些收拾过去。”   萝卜崽却是愣住了,随即笑起来,“你果然是同我开玩笑的。”   阿叶也觉得像极了玩笑,难怪萝卜崽不愿意相信,只同他解释着:“你可晓得,那沈大学士为何将他那大女儿嫁给王家那个花花公子?”   萝卜崽一脸茫然地摇头,“这我如何知晓?”   阿叶到底是在上京待着,虽此前一直躲躲藏藏的,又都在那深宅大院里,信息不多,但这件事情还是晓得的。   只说道:“那沈大学士最是一个迂腐又古板奇怪的人,莫说是整个朝廷,就是整个上京城也找不着第二个。当初他家那大姑娘,就是叫王家少爷不小心撞了一下,他便认定了姑娘叫人碰了,沈大姑娘拒绝不得,只能含泪嫁过去,过上了那守活寡的苦日子。”   “真的假的?”萝卜崽见她面色也不像是开玩笑了,有些着急起来。   “自然是真的,人家不过是撞了一回,可你把沈二姑娘从人群里救出来,又是脱了衣裳给人遮身子,这不嫁给你,还能嫁给谁去?”阿叶说着,又忍不住叹气,“姑娘还不知道这沈大学士是个怪人,同他们在厅里说,我又不好上去与她解释这些缘由。”   只是她这话说完了,却见萝卜崽匆匆束起头发,却是朝着反方向跑,不禁是急了,“你作甚去?姑娘还在厅里等着你呢!”   萝卜崽头也不回地跑着:“我自然是出去躲一躲,我是个什么身份,哪里做得了人家的夫婿,你快去与我同阿梨姐说,我不配!”他的银子他还要攒来给爷爷们修大坟呢!   那沈家大学士一听就不是个小官,他家的姑娘肯定是要锦衣玉食,还要丫鬟伺候,自己这点钱够她花两天么?   那哪里是娶媳妇,分明就是好大一个吞金兽。再说今儿他也看到了那沈二姑娘虽不似阿梨姐和阿叶姐这样漂亮,但也是玉娃娃一般的人。若真嫁了他,他还担心在自己手里给摔碎了。   阿叶见他就这样跑了,急得只连忙追去,“你跑什么?你愿不愿意的,你倒是去厅里给人说清楚,难道他们家还要将姑娘强嫁给你么?”   可萝卜崽才不听这些鬼话,凭着从韩玉真那里学来的本事,往日里怎么都一口气翻不过去的墙,今儿一抬脚,竟然就越过去了。   可见这人急了,潜力都出来了。   旁的丫鬟见阿叶跑得气虚喘喘的,“阿叶姐,你这怕是追不上了,不如先去回了姑娘吧。”   阿叶只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的,忍不住骂起来,“这个缺心眼,真是不会享福,人如花似玉的姑娘白给他做媳妇,他都不要,天生的苦命啊!”   这回去同周梨禀了,那沈家的管事和祝子骞也听到了。   沈家管事不等周梨开口,就说:“这个小子,我们小姐清白已经叫他毁了,容不得他答不答应。”   那祝子骞也忙附和劝着:“但凡在下结了的因缘,就没有不成的,也没有过得不顺的,周姑娘赶紧准备成亲事宜吧。”   两人说罢,好似那恶霸上门一般,自己做了决定,这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周梨眼见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有气无力地朝身后的椅子上坐下去,“这,这都是什么人家?土匪窝里还要讲究个眼缘呢!”   阿叶这会儿也喘过气来了,只将这沈大学士的古板偏执同她说了。   周梨一听,忍不住骂起来,“他那书都念叨脚后跟去了吧?自己生养的姑娘,就这样推到火坑里去,如今这案子,沈大姑娘怕也是难逃一劫。都有了这先例,他还要将小女儿胡乱嫁出去,天底下哪有这样做父亲的人?”而且两人都还这样小的年纪,简直是胡闹。   顾少凌这个时候已经从厅后的小室里出来了,只赞同道:“是啊,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是这样的亲爹还头一次看到,若是穷苦人家实在没法子糊口,将女儿卖了,那还有的说,可这家财万贯的,又是做官的人家,怎么就这样糊涂了。眼下他们就是要强嫁了姑娘过来,阿梨你这里看怎么办才好?”   “我也不知道,这事儿告官不顶用吧?”周梨摇头。   “没听说过,只听说过强抢民女都能办,这姑娘要强嫁的,还没又先例,怕也是难。”阿叶接过了话去。   但觉得眼下最难的,莫过于跑掉的萝卜崽了。少不得是要说他几句:“这好端端的,叫他出去玩耍一日,他偏要跑去凑这热闹,如今可好,出了事情自己跑得比谁都要快,只留下了这烂摊子。”   他跑掉的事情,周梨倒也不担心,“他能去哪里?左不过是银杏街和文和巷子罢了,早晚要回来的。”一面捡起那沈家掌柜留下来的沈二姑娘生辰帖子,翻开瞧了一眼,“竟然这样小。”   “应该也是十四岁五了吧?”阿叶其实也不大清楚。   周梨将那帖子递给他,“十三岁的小姑娘呢!这是什么黑心爹,这怕是不世仇吧?”   也就比萝卜崽小个一岁来着。   阿叶见着婚事是没有法子拒绝,怕是再拒绝下去,那沈大学士又做出什么混账事情来,比如叫他们小姐庙里去做姑子,或是自裁什么的。   于是便将自己的担忧和周梨说了。   周梨听了更是发愁,这好端端地救人,怎么就遇着这样一档子事儿?   只见才是黄昏,便喊了殷十三娘来,陪着自己去了一趟公孙家。   白亦初回来得晚,这个事情同他是商量不着的,顾少凌又是个不靠谱的,顾十一还做主给他答应了宁安侯府那边的今晚一起吃饭。   一会儿还打算将他直接绑过去呢!   所以周梨便想着去找崔氏,终究是那沈大学士不是寻常人家。   她换了一身合欢色的齐腰襦裙,到府上来,崔氏自然是欢喜不已,只拉着她笑着说:“我还想着改明儿就去找你说话,婆婆这里也一直念叨,奈何她身体不算好,我们不敢叫她出门去。”   又因是这个时辰了,有些担心起来,“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不然周梨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呢?   周梨本就是来找她打听那沈大学士家的,自然是没有一点隐瞒,“今日街上的事儿,你大抵也听说了吧?”   崔氏想着出了好几条人命官司,只唏嘘不已,“谁能想得到,就两个女人起了争执,最后竟然闹了这几条性命出来,王大人这一次怕也是难逃其救,可怜那沈家的大姑娘,原本也是个温柔端庄的好姑娘,真是毁在王家这儿子手里了。”如今她怕是要吃官司蹲大牢了。   周梨一听她说,只忙顿住脚步,“我也不瞒着表嫂了,今儿沈大学士家这二姑娘,和那大姑娘在一处的。我家中那个萝卜崽,因他那朋友明日要随着主人家去任上,我便给了他一天的假期,哪里晓得遇着这事。”   她一说萝卜崽,崔氏倒是想起个事儿来,但这会儿也顾不上了,只急忙问:“他也出事了?”   周梨点头,“人倒是好好的,就是见义勇为,救了个姑娘出来,哪里晓得不是别人,偏是那沈大学士家的姑娘。”   她话才说到这里,崔氏只满脸吃惊,嘴巴成了个喔形,“别是这沈大人要将二姑娘嫁给萝卜崽吧?”   周梨没料想她竟然猜中了,“你如何晓得?”   崔氏自是将沈大人当初如何将大女儿嫁给王家的事又说了一遍,周梨听罢只忙问:“他这是个什么毛病,没有这样做亲爹的。”   “这你就不知道原委了。”崔氏只拉着她一起到小厅里去,一面喊了管事来,安排晚饭在老太太院子里,她一会领着周梨直接过去陪霍琅玉用晚饭。   等着这事儿安排好,丫头那里给周梨奉了一杯碧螺春,她才说:“那沈大人年轻的时候是有些本事的,那个【九州民风录】就是他编著的,只是人到了中年,反而糊涂起来,信奉起了那些歪门邪道,如今家中养了几个炼丹师,总听那些个疯言疯语的,他本来又是个十分古板的人,是不准许姑娘与外男接触的。”   还又说什么这两个女儿影响他炼丹。   也正是如此,他家这两个姑娘从前都单独养在别的院子里,满院子没有一个男丁。   沈大姑娘叫王家公子撞了那一处,还是有一年,年底的时候,皇城放了烟花,但凡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要携着家眷去瞧,他才领了两个女儿去。   便叫那流里流气的王公子撞了一回,就这样跌了火坑。   这样的事情,在别家算得了什么?   今儿也不知为何,竟是准许二姑娘去瞧大姑娘出门,这大姑娘也是要送她回院子的途中,才遇着了这王少爷的外室。   然后就起了争吵,还引了这人命案子。   周梨听了半响,实在是匪夷所思,“照着你这样讲来,他就是怕这二姑娘继续留在府里,影响他炼丹;二来本又是个迂腐古板之人,如今逮着了机会,只想将女儿送出去。”   却又觉得这样不对劲,“若真如此,早就有人赶着上去同二姑娘接触了。”白做了沈大人的女婿,听着不十分风光么?   崔氏摇着头,“他信奉那些炼丹师的话,从前不敢叫外男与之接触,就怕影响他炼丹。伺候的也都是女人身,院子外面也是层层叠叠的护卫。更何况他家这二姑娘如今也才十三四岁的年纪,哪个晓得他会这样狠心呢?”   “是呢,阿叶说我若是不允这婚事,早早按照他们的要求将人接来,怕是他要叫姑娘去庙里。”这还算是好的,就怕是叫姑娘自裁了。“关键萝卜崽也被这沈大人家的举动吓着,跑了。”   崔氏闻言,不免跟她一道叹起气来,“可怜了这没娘的孩子,沈大人也真真是疯魔了,这以前年轻时候,也是个端方雅正的君子,哪里晓得这些年就像是变了个样子。”   两人为此事发愁,又可怜那沈二姑娘遇着这样一个变态父亲。   最后崔侯崔氏说:“要不你就允了,反正你也是拿那萝卜崽做弟弟的,回头你就替他将这沈   二姑娘迎过门来,当个妹妹养着罢了,等过几年他们大了,自己做决定便好。”更何况没准那时候沈大人已经吞多了他那些毒丹药,一命呜呼了呢!   周梨也没别的好法子,“只能先是这样,当做善事了。”到时候姑娘到了自己家中,如何做媳妇,可不关那婆家的事情了。   两人这才一起去霍琅玉那是正院里,霍琅玉听得了这事儿,自是将那沈大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又怜惜周梨,白捡了这样一桩麻烦事情来做,往后姑娘又要在她手底下过活,还是个整日关在院子里长大的。   不免是担心起来,“那二姑娘向来都锁在那院子里头,只怕是五谷难分,到时候不晓得要怎么过日子呢!”   若是沈大人那里给陪嫁些丰厚的嫁妆还好,可这几年他炼丹越发没个样子,家里总是家累千金,但也经不起他这样造作,何况那几个炼丹师也不端正,不晓得从他手里白骗了多少白花花的银子呢!   一顿饭的功夫,都是绕着这沈家来说,后提了那案子,公孙曜晚饭也没回来,便猜想只怕如今这案子已经是闹到了御前去了。   不过事发突然,又在这天子脚下,公孙曜虽为这燕州巡抚,但也算不到他的头上。   只不过这桩案子,若是刑部不接,是该到他手里去的。   吃过了晚饭,周梨略坐了会儿,就决定按着崔氏所言,先把人给接过来,便是做个丫鬟也使得,免得那沈大人真是丹药嗑多了坏了脑壳,叫她一条白绫了结了性命。   周梨回到家中,白亦初和挈炆已经回来了,刚好遇着还没去文安侯府的顾少凌,也是从他口中晓得了整件事情的始末,眼下听得周梨从公孙府那边得来的建议,想来也只是这样了。   因此韩玉真也是亲自去银杏街,将萝卜崽给捉了回来。   萝卜崽气得一张嘴高高地翘着,紧绑着身体站在厅里,委屈不已,“我早晓得她家要这样赖上我,我才不管呢!”   “说个什么胡话,那活生生的一条命呢!眼下喊你来,也不求你答不答应了,反正沈家那边就是认定了你,你若是不愿意,只怕真要叫那二姑娘丢了性命。”周梨晓得他委屈,也知道他和旁的孩子不一样,人人都想要媳妇热炕头,才不想要媳妇,只觉得媳妇儿还要花他辛苦挣来的钱呢!   这样想,果然还是个孩子。   萝卜崽不信,“少哄我。”   “没骗你,你阿梨姐特意去公孙家那边问过了,这沈大人沉迷炼丹,怕是吞多了丹药,脑子给坏掉了,你要是不上门去将人娶过门来,可能真会叫那二姑娘丢了性命。”白亦初见他气,只出言安抚。   这事儿的确是对萝卜崽不公平,但如今也没个什么法子。毕竟不能同一个疯子讲道理,那沈大人都疯了,同他说道理他哪里听得进去。   萝卜崽见白亦初也这般说,想起白日里那怯生生的沈二姑娘,难免是有些心软,“她爹真疯了?这当官的还能疯?”   “你现在也不要管这些,我如今是打算按照他们的要求,你把人娶进门来,各住各的,以后你们大了,若是真能在一起,便在一起,不能一起,便和离了。反正那沈大人吃了这许多丹药,怕是早就羽化飞升去了,可管不得这许多。”这样一想,周梨觉得也是个好法子了。   萝卜崽果然是听话的,但他还是提了个要求,“我可以上门去迎她,但我不要她做我媳妇,到时候她自己养自己,阿梨姐你可不能拿我的月钱给她管。”   “行行。”周梨只需要他将面子上的事情都做好,余下到了这府里,他照例过着他原来的日子便是。   萝卜崽一听,终于松了口气,“那好吧。”   这事儿算是答应了,周梨夜里躺着,只觉得仿佛玩闹一般。只是终究觉得哪里不对劲,隔日又同白亦初商议,决定还是先暗里查一查。   过了两日那阿叶的母亲苏娘子就过来了,她帮忙管着,又打发了人去找那祝子骞,只将余下的礼节都走完。   如今大家都在关注着那案子,沈二小姐出嫁的事情,却是无人问津,加之她常年累月都被锁在院子里,哪里有什么朋友来往?   所以匆忙被嫁到这周梨家,倒是都一直安安静静的,外面没什么风声。甚至许多人都不知道沈家还有这么一位小娘子。   周梨有苏娘子帮忙,疼了些空闲出来,就在这元宝街的院子里给收拾出了一处小院落,扎了红绸花,贴满了红双喜,二人就在这里成了亲。   沈二姑娘没有什么嫁妆,就几身衣裳。果真是如同崔氏所言那样,沈家没有什么银钱了,早几年沈大姑娘运气还算好,出嫁的时候得了几抬嫁妆。   萝卜崽一拜了堂,就匆匆跑了,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躲起来。   周梨索性也到新房中,叫那沈窕自己摘了喜帕。   沈窕见了周梨,十分紧张,捏着那喜帕在手心里,一双干净清澈的眼睛直至盯着自己的裙角。   周梨给她递了一碗清凉的甜汤,“这大热天的,穿这样厚,怕是也不舒服,你去将衣裳换了,我与你说会儿话。”   果然还是个小姑娘,看着那甜汤沈窕是没有办法拒绝的,只伸手接了过去,小声说了声谢谢,三下两下给喝完。   可见也是真是口渴急了。   她除了那几身衣裳,什么陪嫁都没有,更不要说身边有人伺候了。   如今便也是自己去换衣裳,穿了一套鹅黄色的夏衫,有些扭捏地走到周梨面前,“夫人。”   周梨完全愣住了,只诧异地看着她问:“你叫我什么?”虽然好像也没有叫错,但感觉就是有些奇。   沈窕有些害怕地垂着头,低低又叫了一声:“夫人。”   “谁让你这样喊的?”周梨见她也可怜,也是把声音放软了一些。   沈窕那声音真真是如蚊蚋一般,“我爹说,到了这里,以后就听您的,我夫君是您家的小厮,我往后也要学着做事。”她其实都会,在那院子里的时候,婆子们也使唤不动,都是自己做事。   周梨忙将她的话打断,“别听你爹那套,你还是同大家一般,喊我一声姑娘便是。”然后示意她不要紧张,拉着她那有些发抖的小手到桌前,给她盛了汤饭,“你先吃饭,我们一边说。”   沈窕看着一桌子的饭菜,本意要拒绝的她,那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噜叫起来,顿时小脸红了大片,只恨不得将头埋到桌子底下去。   周梨见了,又瞧她虽穿得还算是体面的,可那身子板瘦瘦弱弱的,分明就是营养不良的样子,便道:“快些吃吧,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或许是前世的缘故,周梨看着这些受苦受难的小姑娘,就实在控制不住那软心肠。   沈窕微微抬起头来,捧起了碗,却是不敢夹菜,只拼命地往嘴里扒着白米饭。   周梨见了,只管她夹了些菜,“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只不过你阿叶姐的厨艺向来好,你都尝一尝。”   沈窕大口大口地吃着,一点是没有周梨预想中的大家闺秀的样子,反而像是那饿了许久的孩子一般。   正要问她从前自己独自在那院子里,过得如何?却见沈窕那豆大的泪珠儿不断地滴在碗里头。“你这是怎么了?是不高兴萝卜崽将你丢下,还是想家?”   沈窕摇着头,咽下了口中的饭菜,转过头来,用那一双小鹿一般的可怜眼睛看着周梨问,“我今日是不是把姐姐害死了?都怪我,要不是我的话,姐姐也不会与那个人遇上的。”后面的事情也不会发生了。   她哽咽地说着,断断续续的。   好久周梨才听得了全貌。   方晓得她比不得她姐姐性子泼辣,姐姐被她那不靠谱的爹匆匆嫁出去后,满院子伺候的人虽不少,却晓得她是个软包子,扣了她的饭菜不说,平日还没少欺负她。   沈窈见了,自然是百般心疼,偏又不能接家里去,只能偶尔来看她,敲打那些仆从罢了。   而随着这后来她爹那边炼丹越来越没谱,炼丹的材料都是要些贵重的,院子里的仆从也逐渐减少。   她衣食都成了问题,身上的和陪嫁那几身衣裳,都是叫她姐姐早前给置办换洗的。   周梨见她可怜,她那姐姐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便道:“明日我送你去瞧一瞧你姐姐。”   现在人就在公孙曜那里关着,刑部到底是没有接这烂摊子,终究是推到了公   孙曜的头上去。   沈窕一听,果然来了精神,只忙起身要朝周梨磕头,周梨见她拉住,“我这府上,便是买回来的人,也没有一个需要同我磕头的,你到底还是嫁过来的呢!不过你们年纪都还小,今儿也是做个样子给你爹瞧,免得他逼你。往后啊你同阿叶千珞她们住在一个院子里,萝卜崽你见了,也不用喊他什么夫君,晓得不。”   沈窕也不知听懂了没,点着头泪汪汪地,“我晓得了,多谢姑娘。”然后就立即收拾自己的那几身衣裳,要去阿叶他们的院子里住。   周梨见着会儿夜深了,只喊她今晚就在这里休息,明日再搬过去。   也如同自己所言那般,因萝卜崽不会面,便叫了殷十三娘送她去看她姐姐沈窈。   周梨则领着阿叶去同老六继续做那倒卖房屋的事情。   到了下午些回来,得了老家来的信,只说已经收到了好消息,那边好些人来祝贺,原来的人情来往,元氏也照例走着,家里什么都好,叫他们这里不要担心。   除此之外,还收到了莫元夕跟王洛清以及那陈茹母女的来信。   还有一封嘴角她高兴,云众山从东海带来的,是那陈慕写来的,他不但复原了那木流马,还意外发现那残图中有一样飞弩,若复原出来,威力不知道多大呢!   倒是叫周梨欢喜一回。   这时候沈窕来找她,是个憋不住话的,见了周梨就‘噗通’一下跪倒在她的面前,只哭道:“姑娘,对不起,都怪我。”   周梨甚是疑惑,只朝着那一旁练鞭子的殷十三娘看过去,“这是怎么了?”   殷十三娘摇着头,“我如何知道?我也不好叫公孙大人难做,便没进去,只叫她和她姐姐在里面说话。”   周梨只能看着跪在自己跟前不肯起来的沈窕,“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窕抹着眼泪,“姐姐今日才和我说,她和我爹都活不得多久了,怕死了没人管我,活活饿死在那院子里,她原本想将她那些银钱收拾起来,给我远走高飞的。可是没想到遇着了那女人,一时气不过,惹出了这人命官司,情急之下,便找了祝公子帮忙。”   她爹是丹药吃多了,暴毙是迟早的事情,她却是叫自家男人给传染了脏病,这一辈子真的是注定没好日子过了。   原来那沈窈早就认识祝子骞的,如果没有几年前那场意外,她该是要嫁给祝子骞才是,偏她爹迷上了炼丹,什么都听那些炼丹师的,活断了她一门好姻缘,叫她生在那水生火热之中。   本来想着若是有个孩子,就认命过下去。可是一想到自己和妹妹遇上这样的爹,便又无心要孩子。   她这里嫁过来几年没消息,公婆自然是十分不待见,更是直接出钱给了姓王的在外面养外室。   若是养个良家女子就算了,偏还是个勾栏院里出来的婊子,身上还带了病。   连带着她都叫传染了,所以气不过,才起了后来的矛盾。   后来出了人命,她本也想像是那贱人一般逃了,但想起妹妹,只能留了下来。又访得这状元郎小夫妻俩为人善良,家中奴仆皆得到了善待。   这个将妹妹救了的,同周梨和白亦初关系还不一般。   她这个时候都快要死了,只能急急忙忙给妹妹找个可靠的落脚之处,又十分清楚自己那亲爹是什么做派,所以祝子骞主动做媒,这事儿就水到渠成了。   然周梨听了,却是一点也不意外,只怜惜地摸着她的头安抚道:“你嫁给萝卜崽,就是胡闹。我一开始答应,的确是因担心你爹为此逼死你。”   不过后来,她和白亦初想着,到底对萝卜崽不公平,只请了那韩玉真帮忙去探。   没想到从祝子骞那里,意外发现他跟着沈窈原本是旧识。   就这段期间,他没少去监里偷偷探望沈窕。   便晓得这事儿不简单,更何况白亦初和挈炆的身份都不寻常,周梨也担心这沈大学士是打着这个装疯卖傻的旗号,将自己的女儿安插进来有什么不良企图。   不想这一深查下去,竟然都是那沈窈的用心良苦。   至于为何她不将妹妹交托给那祝子骞,只因祝子骞家中前年给他定了一门亲,又是他的表妹,他心里没他表妹却又退不掉,若是这沈窕跟了他,在他家是没什么好日子过的。   说起来这祝子骞也是可怜人,自己十五岁开始接替他父亲做了这冰人,十年间就成功牵了那么多对夫妻的姻缘线。   偏他自己的姻缘线却由不得自己。   与这沈窈也算是一对苦命的鸳鸯。   而这些事情,周梨自然是没有瞒着萝卜崽。   萝卜崽虽说生在市井中,但也是个深明大义之人,竟是与那沈窈共了情,当时只说道:“我也是做兄长的,若没有阿梨姐你们的收容,叫山药他们有个落脚处,我哪里能分心在这上京待着。”   所以十分体谅沈窈,也不怨她设计害自己。她这个做姐姐的,左右不过就是想替妹妹找个活命的路罢了。   大家都一样是可怜人,自己怪她作甚?   不过说到底,都是摊上这样的爹,要怪也该怪她们这爹才是。   沈窕眼下听周梨说早就晓得了,反而是满脸的震惊,可愣了好一会儿却是高声哭起来,只觉得自己拖累了姐姐,要是自己出息几分,只怕就不是这样的光景了。   这完全就是薛定谔的猫,周梨也不知道答案。   只是见她哭得伤心欲绝的,也叫阿叶她们不必劝,“让她哭吧,哭累了就停下了。”反正现在劝,她多半也是听不进去的。   阿叶和千珞以及那朱嬛嬛,这府里就她们三个年纪相近,其他几个小丫头又都粗蛮,玩不到一起。   所以她三就要好,常在一起玩,少不得是要说自己的过往。   都觉得自己苦,一个身负大仇;一个叫继母卖了;一个又是出生在土匪窝,爹娘没见过,唯一的姐姐几岁的时候还叫人卖了去。   她们不知道各人的事情之前,都觉得天底下自己最苦,最叫老天爷苛待的。可是晓得了众人的过往,又觉得好像大家的人生,也不见得都是一帆风顺的。   如今晓得了这沈窕的事,觉得她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样悲惨。尤其是她那姐姐,才叫悲惨啊。   “难怪书里说,这红尘里苦有万千种,幸福却只有一样。咱们都苦,果真都苦得不一样。”几人待在那第一场春雨后,就抽了叶子的芭蕉树,如今好大一丛。   朱嬛嬛听那沈窕哭得难过,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千珞是个开朗性子,见她要掉眼泪,“书里还说苦尽甘来呢!我看咱们姑娘和公子就是最好的例子,所以老想从前作甚?没准往后我也能发达,做个大官夫人呢!”   “哟哟哟,什么时候还会说成语了?哪里学来的?”阿叶听她说了个‘苦尽甘来’,觉得十分稀奇,毕竟这个认字只认半边或是第三分之一的人,口中能说成语。   千珞一脸的得意,“这是我在寨子里的时候,跟那个书生学的。”不过下一瞬,又开始叹气,“不晓得他赶上春闱没有。”早晓得当初问他叫什么名字?   不过她想,那书生好聪明,被抓的时候喊他书童带着名碟跑了。不然就算他后来能逃脱出去,但若是被寨子里扣了名碟,也一样没法上京来参加春闱。 第69章   又说这沈窕从那日在街上遇着萝卜崽, 嫁到周家这头来,总共也就是小半个月的功夫。   这些日子里,周梨也逐渐接到了不少官家小姐们送来的帖子。   也是了, 这四五月里,繁花正好,千紫万红的, 便是这街头巷尾,也是能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上京的地理位置很是奇特,最起码这是周梨平生所未见。夏天热得要死,冬天还冷得要命。听说七八月的时候,还会从   凤凰山外吹来风沙,隔了个几年就有一次大的风沙,偏又没有个什么规律, 有时候隔个七八年, 或是五六年的,没准。   偏这里又合适各种花草生长,只要入了春,似乎就是那小草也恨不得挤出几个花苞。   但这于那鼻子不好的人,却不见得是什么福报。   周梨这鼻炎也不是太严重,只是香味太过于浓烈凶猛,她便忍不住打喷嚏。恰好那些官家小姐们邀约的, 几乎都是守在那芍药牡丹里, 曲水流觞。   雅致是雅致到了极点的,可是她怕自己到时候不断打喷嚏,扰了大家的兴致, 也是一一给拒绝了。   为此,霍琅玉那边还专门叫人拿了府上的牌子, 去请了太医来,叫崔氏领过去给她瞧。   抓了三帖药,吃了却也没有见过什么效果,又弄来无数偏方,那按穴位的或是吃什么奇怪的东西。   反正是一点都没有见效的,周梨终究是放弃了。   眼下见那沈窕端着药送来,只摆着手:“叫厨房里不必在熬了,吃了也是不见效的,何必叫我多受这一份苦。”   这是沈窕嫁过来的第三天,她和当初她们沈家的那管家说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一点都不沾边的。   和那朱嬛嬛一样,小时候亲娘还在眼前的时候,教着认了几个字,娘一撒手,过的就是那没爹没娘的苦日子了。   也难怪她姐姐性子泼辣,不厉害些,那亲爹一心沉迷炼丹,还不知道她俩小时候过什么鬼日子,是否能活到现下呢!   所以她除了那琴棋书画,是样样都能做的,也不要大家教,唯独胆子和朱嬛嬛一样太小,说话小声小气的,似乎怕大声一点,会惹人厌烦不喜。   不过她那皮肤白得发光,所以即便她这些粗活做惯了,一眼瞧去,仍旧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周梨看她又是顶着大太阳过来的,“我也不赶时间,你以为这些长廊花架是修来作甚的?又不光是为了好看,除了避雨还能遮阴,往后少在太阳底下乱窜,小姑娘家的,别给晒黑了。”   还别说,这整日身边都是些相貌出众的小姑娘,美得又各有千秋,周梨瞧着也心情好得很。   “好。”沈窕声音仍旧轻轻软软的。   周梨示意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按理今日你要回门去,本来我也给准备好了,还叫顾羧那边将萝卜崽喊回来陪你去,只不过今儿一早就得了你家那头的消息,说你爹专程朝陛下请了假,要闭关炼丹,你去了也是见不着人,你是做什么打算?”   沈窕对于她爹的模样,还在小时候的样子,现在那个肚子里不知道添了多少朱砂的爹,她瞧这十分的陌生。只摇着头,“我不想去。”   “那便不去。”周梨也不想作这麻烦。   却听得沈窕问,“我姐姐是要被砍头的么?”   不被砍头,可她那病也是一辈子治不好的,生不如死。   这件案子,周梨一直都叫萝卜崽在外打听着,想到那沈窈的艰难,也是万分可怜她,“砍头倒不至于,只是也难逃其咎,听说是要将她流放到东海去采珠。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在那边有朋友,生活之上,兴许是能照料一二的。”   因为市场上对东珠的要求越来越高,所以想要品质更好更大的东珠,就只能是到更深的海里去采。   可是这对于采珠人的要求十分高,听说从小就要将耳膜给刺破,但是现在越来越多的人不愿意叫自己家孩子走这条路,所以采珠人越来越少了。   在李晟当政后,便开始将那东海作为犯人的流放地之一,只叫他们学了泅水的技术,就蛮横地将他们赶下海里去采珠子。   也不管适应或是不适应那深海,是否会丧命于那深海中。   沈窕是知晓的,但是她听到周梨说那边有人可照料她姐姐的生活,便知自己不能再提更多的要求,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姐姐常说,人不可贪得无厌,爹就是太贪心了,才遭了报应。爹即便不是什么当世大家,但也小有名声,却还想着求仙问道,试图长生不老。   这不,报应就在她们姐妹俩的身上了。   “谢谢姑娘。”沈窕又要跪,但一对上周梨的目光,连忙给改成了朝她福身行礼。   周梨见她这副模样,也是尤为担心,毕竟才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罢了。想到那沈窈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要被流放去东海,便道:“你快些将手里的活计做完,下午我叫十三娘送去瞧你姐姐。”   沈窕一听,万分感激,只拿这托盘高兴地跑出去了。   明日白亦初他们翰林院的沐休日子,公孙府那边早就邀好了,明日家宴要过去的。   所以她今儿将芦州那边陆陆续续寄来的账单总汇算了个总数,便又喊了韩玉真送自己去钱庄。   芦州那边各个店里的银钱,甚至是她出租去的酒楼,还有阿平哥那边帮忙张罗的各处房屋,收益都统一给她存到了通宝钱庄里去。   这通宝钱庄,虽不是老字号,但也是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几乎在每个州府都有自己的分号,且他们还有自己的路线,纷纷护送各钱庄的账单,每一个月就更新一次。   这样的话,就不会导致在上京取完了的银钱,在芦州的账目上还能看到银钱丝毫未动。   也是如此,周梨这到通宝钱庄对账,这边刚好更新过账单,里面的账目和她自己核算来的没有什么差别。   这样,就晓得芦州那边没有作假。   不过,这仅仅只是大账目上的问题,小账目上有没有就不知道。   但每个店或是房屋什么收益,周梨心中是有个大概的,只要悬殊不大,结合当下市场,同自己预想的差不多,她就不会去追究细账目。   毕竟有句话说的好,水清则无鱼。   但周梨可不傻,她想着既然水清则无鱼,那她吃了肉,肉汤给了大家,也要光明正大地给。   叫大家记着她的好,锦衣夜行的事儿,那是圣者做的,她就是个普通人。   因此当初来上京之时,与各个店里的掌柜都是签了另外一套协议的。自己只拿这些,余下多出来的营业额,便属于他们自己的分红了。   这样过了明路,下面的人也不用担心什么。那多赚出来的钱,理所应当进了他们自己的口袋,而且除了周梨规定的营业额之外,只要他们肯努力,赚来的银钱都是他们自己分。   这样,只要努力就上不封顶,哪个会不给力呢?   听王洛清说,等她彻底接手家中商行后,也要采取这样的经营方式。   她从钱庄里出来,一辆马车刚好停下来,和韩玉真正要避让,却见上面下来的竟是有一段日子没有再见到的柳相惜。   柳相惜虽是没中,早前周梨这边忙的时候,他还过来帮忙过,周梨和白亦初也去答谢过。   好一段日子没有联系,还以为他回了灵州去,却没想到竟然还在这上京。   周梨正要同他打招呼,他那里明显也看到了周梨,才抬起手,忽然从钱庄里跑来一个褐色身影,一下将他给扶住,“少爷怎么亲自过来了?小的还想着将账目抱过去便是了,如此也省得少爷白跑一趟。”   那拉着他喊少爷的人,穿着一身褐色的直裰,头戴着乌角巾,只因人有些发胖的缘故,看着圆滚滚的。如今满脸堆着笑,万分殷勤地亲手扶着柳相惜。   周梨脑子飞快地转动,她怎么瞧着这人,就是这上京通宝钱庄的掌柜?   柳相惜有些尴尬地摸着鼻子,甩开了掌柜热情的搀扶,吩咐着:“你与我寻个清净地方,我这里遇着朋友,说些话。”   掌柜的连忙应了,一面回柜上喊,“快,你们几个别闲着,把幽兰间收拾出来给少爷,茶要最好的。”一面又回头朝柳相惜讨好地问:“小的记得,少爷最喜欢的是荔枝红吧?”   柳相惜微微点头,“嗯。”然后朝周梨走过去,“阿梨,这一阵子有些忙,没顾得上去找你们,上楼坐会儿吧。   ”   “好。”周梨的耳边,还满是那掌柜乌拉拉的喊着,叫小童们快去将他存的上等荔枝红拿出来,他要亲自给少爷泡茶。   她回头与那要去赶车过来的韩玉真道了几句,只叫他先去回去,自己这里一会儿想法子回去。   韩玉真见是柳相惜,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还朝柳相惜托付道:“那一会儿劳烦柳公子送我们姑娘回去。”   这对于柳相惜来说,是再高兴不过的事情,“韩先生放心。”   如此这般,周梨同柳相惜一起上了这通宝钱庄神秘的楼上雅间。   掌柜的果然亲自泡了茶,但实在是太想在柳相惜面前表现,所以呱呱呱地说了不少话。   后来是柳相惜自己也遭不住了,才挥手示意他退下去。   周梨见他出去了,才将目光落到这柳相惜身上,“你瞒得挺深的。”   柳相惜有些不敢去看周梨,只苦笑着说:“小时候叫人给绑票过,所以我爹娘比较小心,只将我当外人来养着。”   周梨赞同地点了点头,毕竟这通宝钱庄,太有钱了。他父母为了他的安全考虑,将他当做寻常人家的孩子来养,也是理所应当的。“不过我好像记得,通宝钱庄的大东家并不姓柳啊。”好像是什么来着?   “你喝茶。”柳相惜记得周梨也喜欢喝龙顶,所以叫掌柜的也另外给她泡了一壶。一面解释着,“我与我娘姓。”   其实现在的柳相惜很迷茫,白亦初如同自己所预想的那样高中了,甚至身份还十分了不得。可他并没有和阿梨悔婚的打算。   甚至如今还将元宝街上周梨要挂着白府的牌匾给换成了周府,他自己也不打算去公孙家,也没有要住将军府。   这明摆着的,他就乐意做阿梨的赘婿,哪怕现在他是真的飞黄腾达了,但他还是要遵守旧事的婚约。   所以自己是无望了。   但很奇怪,柳相惜也没有自己所预想的那种伤心欲绝。反而觉得这样也好,白亦初一直未曾变,那这样阿梨就不会伤心难过了。   而且这一阵子他想了很多,又有可能在一起结伴上京的时候,就已经看出了他们俩人之间的感情,怎么都不可能介入第三个人。   所以那心中早就已经给自己做了打算。   不过柳相惜觉得,即便他和阿梨没有那样的缘份了,但他还是乐意同她以及他们这群人来往的。   但不想这一次春闱后,娘来了一次,硬是逼着自己接了家里的钱庄来管。   他从前是一点涉足家中生意的想法都没有的,可是后来一想,阿梨他们这样努力,自己为何又要躺平?更何况这生意做起来,没准还能同他们一起多打交道呢。   可问题来了,柳相惜一直没有同大家坦白自己的家世,所以这一阵子都有些害怕面对大家。   但人就是这样的,越是怕什么就容易发生什么。   他就这样在自家钱庄门口和周梨撞着了。   眼下见周梨垂头喝茶不语,心里不禁暗自打起鼓来,想着莫不是周梨生气了自己瞒着她?因此有些担心地问:“你会怪我么?”   “怪你什么?”周梨抬起头来,一双清澈的眼睛里浮起丝丝疑惑。   “怪我瞒着你们,我其实是澹台家的。”柳相惜说着这话的时候,头埋得很深。   然后他就听到了周梨倏地起身,因为动作太快,袖子还将一旁的茶勺给打落到了地上。   他猛地抬起头来,担心不已:“你怎么了?”   周梨只拿一双大眼睛怔怔地看着他,片刻后又若无其事地坐回来,“所以那个富甲天下的澹台镜是你爹?还是?”   “我爹。”柳相惜紧张地看着她。   周梨此刻是无法用言语形容此刻自己的是什么心情的,同样也无法平复心情。只见柳相惜紧张地看着自己,便朝他摆摆手,“我没事,就是想到旁的,你先不要管我,让我自己冷静冷静。”   但事实上她冷静不了,随即问柳相惜,“所以你就是那个十分神秘的澹台澜?”   “额。”柳相惜颔首。“也不能说是神秘,只是小时候险些丢了性命,才改了名字,叫他们丢到灵州老家。”   周梨这会儿却没仔细听他的话了,只仰天长望。   叫柳相惜只觉得她变得好奇怪,又好奇那房梁上有什么好看的,目光随着她瞧去,实在是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来。不免是担心自己吓着了她,“阿梨,我真不是有意瞒你们的。”   周梨见他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觉得好笑,“我又不生气,我真的是想到别的事情。更何况你也说,小时候因这身份有性命之危。更何况你此前也不确定我们是否为好人,不敢暴露身份,也是正常的,你犯不着为了这件是事情同我们抱歉。”   可是柳相惜仍旧是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仿佛周梨这话是拿了哄他一样。   见此,周梨便道:“顾少凌,他是儋州顾家的少爷,我拿这个秘密同你换,你心里可稍微舒服些?”   此刻在家中被顾十一压着学他们顾家秘籍的顾少凌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但这并没有叫顾十一心疼他这个少爷几分,反而拿着手里的竹篾往他屁股上抽了好几下,语重心长道:“少主啊,你可是我们顾家的未来啊,你这已经白白耽误了多少年,往后顾家多少人的性命都掌握在你的手里,你在这样懒散不认真,如何对得起顾家的列祖列宗,又将追随着顾家的众人置于何地?”   顾少凌左耳进右耳出,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写信回家去了?这哪里是请了两个护卫?分明就是找了两个严师。   他现在生不如死啊,还不如叫他去宁安侯待着呢!   但现在主动权可不在他的手里,屁股上又一阵吃痛,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练。心里头一面安慰自己,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①。   忍一忍吧!想想阿初的状元也是他苦读得来的,阿梨的银钱也是她辛苦赚回。   一面拿眼睛瞟着天上的太阳,只觉得以往时光那样飞快,今儿这太阳好像是被黏在了天空一般,怎么都不会变换位置,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到头啊?   天黑,怎么就来得那样慢?   但夜色终究是来了,姗姗而来的。   这时候的顾少凌已经半死不活地躺在院子里的藤条椅上,嘴里哼哼唧唧的,再也顾不得他那江湖少侠的洒脱形象了。   而白亦初他们因为明日沐休,今日也回来得早,此刻两人就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阿叶泡了茶来,另外摆了几样消暑的瓜果。   两人见他这副样子,少不得是要幸灾乐祸的,“果然这老天爷是公平的,以往我们挑灯夜读的时候你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打呼噜,眼下我们轻松了,该换你辛苦起来了。”   顾少凌已经累得不想开口反驳了,只朝他两频频翻着白眼。   正说着,听得千珞丫头说,周梨回来了,换了衣裳就过来,又问他们:“屋子里热,阿叶姐问要不要给你们把饭菜就摆在这院子里?”   屋子里的确闷热得像是蒸笼,这风里本就像是带着热气一般,卷进了屋子里去,就更像是火上浇油的感觉了。   白亦初便应着,“好,你们也早些吃了休息。”   千珞得了他的话,只忙去厨房里。   等着那饭菜都一一摆过来,周梨也换了衣裳回来。   天太热了,回来的时候衣衫都沾了一身汗,所以这一回来自然是先洗一洗,换上干爽的衣裳。   她鼻子多浓郁的香味过敏,所以当初这院子里的花木,顾少凌那里也算是尽了几分心的。   她刚坐下就看到半死不活的顾少凌,也是有些吃惊,“你这是作甚了?怎么觉得叫人给抽了筋骨一样?”   “还不如抽了我的筋骨,叫我一辈子躺在那床上混吃等死的好。”顾少凌有气无力地说着,一面又因馋阿叶做的饭菜,勉强将身体坐直了一些。   “没出息。”周梨出口就无情嘲风,转头朝白亦初和挈炆问了今日翰林院的事情,“那崔公子今日可去了?”   “说没好呢!”自打白亦初和挈炆联手,让那崔亦辰不能再摸鱼后,崔亦辰直接摆烂,请了病假。   今儿也没来。   周梨闻言,不禁笑道:“明儿公孙家那边家宴,崔家的人几乎都回鹭州去了,就留他一个人在这上京,没准表嫂是要请他的,到时候你且看着,保证是活奔乱跳的。”说罢,只瞧了一眼顾少凌,“你打起精神,我有一件要紧事情要同你们讲。”   “什么要紧事情?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怎么将顾十一他们叔侄送回儋州,我实在受不了。”顾少凌唉声叹气,对于周梨要说的事情,表示并不感兴   趣。   但白亦初向来都是周梨的第一号响应者,不管周梨说什么,便是无聊的笑话,他都十分捧场地哈哈大笑。   如今周梨说是重要的事情,更是神情认真得像是那乖宝宝一样,“阿梨,你说,我们都听着。”   周梨要说的,自然是柳相惜的身世了。但她的开场白却是:“还记得我们梦里,辽人打来的时候,李晟才在城外修了九仙台,国库空虚,是何婉音的义父义母豪挣万万金,不但解决了他们的粮草之危,还替他们广招兵买马,方把辽人给拦住了。”她这义父义母,就是富甲天下的澹台镜夫妻俩。   没想到她话音才落下,就听得挈炆冷笑着说,“前日去宫里,我那这舅父果然提了想要重修九仙台之事。”   顾少凌一向对于这个事情是最感兴趣的,原本死气沉沉的他忽然打起了精神,“阿梨的梦真的绝了。”一面又迫不及待地问挈炆:“可说了几时开始修?这九仙台要重修的话,少不得是要好几年呢!这也就是不是意味着,等九仙台修好之后,辽人就要打来了?”   白亦初也开了口,但并不是说九仙台,“我叫人查了,何婉音如今与澹台家还没有半点来往。”   周梨的梦里,那澹台镜夫妻是因为痛失爱子之后,因缘巧合遇到何婉音,便十分投缘,收了她做义女。   “但是。”白亦初又忽然说,“我查到何婉音身边的人,在帮她打探澹台少主的消息。”   这话一说出口,周梨又重演了今日在柳相惜面前的失态之事。   “你怎么了?”她的反常之举,将白亦初吓得不轻,忙起身去扶着她。   周梨眸光震动,“你几时查到的?若真是属实,是不是她找人害了这澹台公子,然后又自己设计遇到了澹台夫妻?”可是周梨将这话说出口后,又给否定了,“不应啊,澹台家能成为举国第一首富,怎么可能连儿子怎么死的都没有查清楚呢?”   如果真是何婉音在幕后所为,以澹台家的能力不该是查不到的,怎么还认了她做干女儿,后来还倾尽钱财替李司夜招兵买马?   要说李司夜和何婉音最后被众人歌颂万世,便是因为他们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但事实上,皇帝就是个傀儡了,李司夜做了摄政王,所有的大权都在他的手里紧握着。   但凡有差错的政事,都算在皇帝的头上,李司夜一辈子自然是风光霁月了,干干净净,受后世万代人歌颂。   挈炆幽幽将她的话打断,“你可不要忘记了,这两人本就邪门得很,大部份人都到他们跟前,脑子都好像是不好使一般。”   白亦初也附和:“是了。我眼下是打算,先一步找到这澹台家的公子,提醒他一二。”澹台家就算是要替朝廷出钱招兵买马,但这功绩也要算在澹台家的身上,而不是何婉音啊。   凭什么便宜了她?钱又不是她出的,老百姓们为什么只感激她?感激她说动了澹台家么?   却在这时听得周梨说,“别找了,人就在外面眼皮子底下,我方才要同你们说的,便是他。”   此话一处,三双眼睛齐刷刷地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   顾少凌环视了一圈,“我们面三都有爹有娘了,不可能。”   周梨解释着:“是柳相惜,今天我去通宝钱庄对账,遇着了他,才晓得他原是这通宝钱庄的少当家。而这通宝钱庄的大东家,就是天下第一富商澹台镜。后来聊起来,他说是随了他母亲姓,小时候就因家中富庶,引了性命之危,才躲在灵州做个普通人的。”   白亦初几人一听,一如周梨所预想的那样,没有一个不惊讶。   好一会儿,白亦初先反应过来,颇有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②的感觉,“没想到,还真是在眼皮子底下。”   挈炆则后知后觉道:“难怪这通宝钱庄算是后起之秀,却能每个月都做到各州府账目统一,这送账本的速度比驿站都还要快,感情竟然是因为这幕后的大东家,乃澹台家啊。”如此,有这个实力也是理所应当了。   顾少凌关注的却不是这个,他激动地喊着:“我发现了一个规律。”   “什么?”周梨疑惑地看着他问。   “我们这些炮灰,好像都在冥冥之中聚集在了一处。”顾少凌说。   挈炆看了看自己,“我好像并不在列。”   “那不见得,阿梨这个梦可不完整,谁知道你是不是排不上名号的小炮灰呢?”顾少凌一脸得意,仿佛作为一个有名有姓的炮灰,还是一件得意的事情一样。   但白亦初倒是十分赞同他这个话,只提醒这挈炆,“你自己也仔细些,这个事情还真说不准。”又看朝周梨,“那阿梨你可是与他说了这梦没有?”   周梨摇着头,“这如何说?跟何况那样的环境中,我也怕隔墙有耳,毕竟这样的玄妙之事,就是钦天监那边也不敢胡乱张口。便想着,你们明日既是沐休,早上约他过来,如此我们晚上去公孙府也不耽搁。”   想着这多几个人,也算是多几分可信度吧。   所以,她约了柳相惜明日上门,只说大家都许久不见了,他既然来上京,正好明日白亦初和挈炆都沐休,大家聚一聚。   白亦初赞同地点了点头,“也是,既然那何婉音已经在暗地里找他这一号人了,这件事情告诉他是宜早不宜晚的。”   柳相惜的身份到底是叫大家震撼不已,顾少凌越想越觉得心里平衡了些,身体似乎也不是那么难受了,反而笑呵呵道:“这样说来,他和我一般无样了,都是为他人做嫁衣。”   一面又好奇地看朝挈炆,“那九仙台休来作甚?你这舅舅有啥功绩么?”   九仙台原本是开国皇帝为自己和一起共患难的元勋们所修建,上记录了他们种种功勋业绩。   但早在两百年前一次地龙翻身,便被毁坏得所剩无几了,也是如此那边一直都荒废着。   “这话可不敢在外头胡说,家里也要仔细。”周梨被顾少凌的话吓了一跳,只瞪了他一眼。   如今家中下人可多,也不是全都掌握在手中。   顾少凌只压低了声音,“我就悄悄说罢了。”   挈炆放下筷子,“可能觉得当下四海安平,戍边无战事,便觉得自己这个政绩做得可还好吧。”   顾少凌又贱贱地将头朝周梨凑过来,压低着嗓子:“他估计也觉得自己这皇位来路不明,怕后世子孙说他的不是,因此才想修这九仙台,随便给自己编几个鲜光事迹在上头,将这事儿压了下去。”   要说顾少   凌大部份时候不靠谱,但有时候又能说几句话靠谱的话。   周梨十分赞同,“大概是这般。反正他是胜者,这编纂史书的权力握在他的手里呢!当下虽叫人不服,可是过了几代人,谁还晓得当今事,只观书中所记追寻历史,就给当真相了。”   顾少凌举起手,要和周梨击掌,“英雄所见略同,可惜阿梨你是女儿身,不然我肯定要和你结拜做兄弟!”   “做姐妹也使得。”周梨笑着回了一句,击掌当然没成功,被白亦初给挡回去了。   顾少凌不满地从桌子底下踹了白亦初一脚,话多的他转头朝挈炆问:“挈炆,我们这样背地里说你舅的不是,你不会偷偷告发我们吧?”毕竟坦白地说,皇帝虽然没有直接公布挈炆的身份,但那些个有身有份的,都是心知肚明的。   他自己对挈炆,似乎也很偏爱,隔三差五叫道宫里去。   挈炆对他这话,却是嗤之以鼻,“我是失忆了,不是丢了脑子。你不会跟我说,你还信皇家有什么真情实意吧?更何况我母亲已经不在了,如今全凭着一张嘴说。”   还打着比方,“阿梨方才不也说了,史书由着胜利者撰写,一样的道理,当年到底真实情况如何?谁知道呢!”不过挈炆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像是白眼狼,可是他对于李晟这个舅舅,真的实在是亲不起来,甚至是有些排斥怨恨的感觉。   尤其是每当对方一脸亲切地看着自己的时候,他心里就尤为不舒服。   偏又不能表现出来,还要作一脸感动的样子来对应着。   想到这里,不免是有些心累,“不知他到底如何想的?何时打发我们离开,实在不想待在这上京城了。”   白亦初已经将这件事情看开了,“应该短期不会,最起码要叫他将我们彻彻底底都观察清楚了,确定对他不会生出什么威胁,才会放我们离开上京。”不然,极有可能在他看来就是养虎为患。   “当皇帝可真累,怀疑阿初你就算了,怎么还怀疑起自己的亲侄儿?”顾少凌十分不明白。   周梨心里却是已经猜了个大概,再综合上挈炆对李晟这个舅舅的态度,已是有谱。   便想着既是如此,那暗地里不晓得多少眼睛盯着自家呢!便和白亦初说:“既如此,你让人差何婉音的事情,要不先推辞一些,别叫宫里察觉了。”   “我心里有数,用的不是我爹留下的人,而是阿潇他们那里借来的。”而且他每日就是两点一线,翰林院跟家中,极少去公孙府那边。   公孙曜又一直在忙他的事情,压根就没有时间相聚,至于自己的那些侄儿们,也几乎都在城外的军营中。   明日虽是家宴聚在一起,但人多嘴杂,真有什么秘密,也不可能明日交接啊。   所以即便李晟打发了人暗中看着,也无所谓。   白亦初眼下着急的,倒是将军府那边,“那马氏还没好起来么?”   “没呢!重新请了好几个御医,药方子都换了几回。”周梨也在盼着马氏赶紧好起来,接他们回将军府呢!一时想起崔氏找来给自己看鼻炎的太医也没什么好本事,便怀念起小韩大夫这个姐夫,“若是咱姐夫在就好了,没准给她扎几针就活蹦乱跳的。”   说起小韩大夫,自然是少不得怀念起家里这些小辈娃娃们了。“也不知道,我托商队给他们带的东西送到家里没有?”   挈炆听得这话,只朝周梨看过去:“你几时托人送的东西,怎不叫我,我给先生和小狮子刘婶他们买了些东西呢!”   “早了去,放心了我也以你们的名义,给书院带了不少东西。”周梨做事,自然是全面的。   想是院子里吃饭,到底是比那厅里要凉爽许多,所以他们今日胃口也都极好,吃了好一阵子,这才叫人给收下去。   又泡了茶,继续坐在院子里乘凉。   夜风这个时候已经没有燥热气息了,带着几丝凉意从头顶上掠过,吹动那些个花花叶叶微微拂起。   偶有几只野鸟划过夜空,落在对面的屋顶上,叫个一两声,与那池塘里的蛙鸣声一起重叠,无端叫人就来了睡意。   大家陆陆续续去休息,最后便只剩下白亦初和周梨了。   她这会儿已经坐到了那紫藤花架下的秋千上,白亦初站在一旁轻轻推着她,每每飞起来的时候,周梨就忍不住想要激动地叫出声,又怕这个时辰扰了大家休息。   因此也没玩多会儿。   后来白亦初带着她也如同那几只鸟儿般,一起坐到了屋顶上。   不免是回忆起当初在乡下的时候,他们俩在仲夏夜,也时常这样坐在屋顶上乘凉。   自然也是要提起村中旧事,那时候白亦初的玩伴还挺多,只是如今想起那柳小八,却是物是人非。   “花慧是真能逃,听霍三娘说她那日匆匆回了那院子里,收拾了细软就从江边去,只怕当时就搭船跑了,如今虽是各处衙门发了通缉令,可若她不上岸,怕也难寻了。”她本就做起了这皮肉生意,将上更多的是这样的船只,没准她就留在上头了。   当然,周梨主要不是和白亦初说花慧,而是那在花慧院子里打杂的霍三娘,“如今霍三娘没个去处,我叫她又暂时住回文和巷子那边,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也不知要如何安排?   白亦初听罢,也发愁,这终究是人心隔了肚皮,若将她接来家中,但怕她有歹心。   不管吧,她又是自己的堂妹,霍南民母子再有什么错,和她当初这个还没出生的庶女又有什么关系?   “要不,将她打发到城外,你不是在那里买了十来亩田地吗?”这样离上京不远,她那里有什么变故,也能及时发现。   周梨其实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但终究是白亦初的堂妹,由他自己提出来更好,当即就笑道:“那可是你说的,她若怨我将她安排到乡里去,可怨不得我。”   这样做了决定,只说那九仙台若真修起来,将来辽人是不是真会打来的事情?两人的心情不免也是低落了几分,不知不觉的,他们还是会为这天下的未来所担忧着。   原本,只想自己好好活下来就好的。可是人果然都是贪心的,如今他们不但想自己和周边的亲戚朋友活得好好的,更喜欢这天下的老百姓也活在这海晏河清中。   两人后来在房顶上说了许久的话,直至周梨实在困了才下来休息的。   夜里实在是太热了,不少人都搬着凉席到外面的廊下睡,周梨实在怕蚊虫,发现后又叫人四处点了蚊香罐子。   这才安心些。   只是如此一来,第二天起来总觉得有些没睡安逸。   但因柳相惜要来,也只能早起等着。   她这个梦,可谓玄之又玄,柳相惜初听的时候,就不信的。   但后来随着顾少凌在那里生动描绘,白亦初和挈炆也说了这李司夜和何婉音的各种诡异之处,终于叫那柳相惜有了些许的危机感。   决定同父母来往书信,暗地里打探一二。但他也不全信,即便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怀疑周梨,可这个事情实在太诡异,他毕生所见所学,都没有办法解释这个想象。   因此暗地里也叫人偷偷查起那何婉音,还真发现了这何婉音果然在暗中打探自己的踪迹。   这时候   便已然信了大半,心凉了半截,头一次产生了这个世界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也极度小心起来。   转眼间就到了六月,沈窈被发配送往东海去了,为此那沈窕难过得病了几日才好转起来。   后来得了千珞给她打了一头的鸡血,只叫她赶紧好起来,努力在府中干活赚钱,到时候发了月钱,托人寄给她姐姐。   即便她姐姐要下海采珠子,但她寄钱过去,也叫她手里宽裕,抓药保住身子。   虽是不能痊愈,但好歹将命保住了,没准老天爷可怜她们姐妹俩,就派个神医来给她姐姐将那脏病治好了。   大抵沈窕还是个小孩子的缘故,听了这话,果然是当了真,那病恹恹的身体,两日就好起来,又开始发奋图强,见大家做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一刻不叫自己闲着。   让周梨看了,不免是怕叫她累着,少不得说千珞几句:“你积极向上是好的,可你这鸡血给人打得过了头,你看她这些日子,天气本就闷热,还日日顶着烈日干活,累出病来,可如何是好?”   千珞吐了吐舌头,“我也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个实诚的人。”   周梨叹了口气,“也是怪了,她和嬛嬛最是相似,却偏最听你的话,你好好劝一劝。”又叫她去的时候,看到苏娘子,帮自己喊来。   苏娘子如今管着家里的这些内务,其实周梨是没有什么事的,只不过是听人说这上京到七八月的时候,会有风沙,大的时候,城外那些矮小的房屋,要被埋去大半呢!   不过这是几年前的事情了,近年来可没有那样大的风沙,大家对此也是浑不在意了。   周梨这院子是半道买来的,当初修葺的时候,并不知晓上京这鬼天气,所以根本就没有备细木条。   因此便想叫苏娘子同自己去承办了这事。   总不可能要临近七八月了,再去做准备吧?   苏娘子很快便来了,听得周梨的话,便道:“我也正要同姑娘提及此事,虽近几年的风沙就薄薄的一层,不过半天就没有了。但这东西终究是必须品,便是今年用不着,也坏不掉,总是有备无患的。”   她那里将手底下各人各事安排好,叫了殷十三娘来赶车,三人便一起出了门去。   其实家里这边穿过巷子,那里就有一家木材坊的,可是早前叫顾少凌给得罪了,所以周梨也不好再去人家那。   就只能叫苏娘子领着,去了更远些的木材坊。   而这边几乎是做这行生意的,有的挑拣。   还不过人家听说她要钉这防风沙的细木条,又是外州府来的,想着这几年风沙不大,这样的细木条都不好卖,便想有心坑她一笔。   只不过周梨沉浮商界也非一朝一夕了,哪里看不出来?最终只说了个合心意的价格,拿了订金,留了话:叫人做仔细些,不然她是不付尾款的。   那掌柜的一看,是个还不好糊弄的主,本瞧着年纪小又是姑娘家能敲一笔的。   但仍旧是不死心,只劝着周梨说,“我们这里还有上好的油布,您既然是个仔细人,不如连这油布也买些回去,到时候往那窗户上先夹着一层,再定木条,还能保护窗纱呢!”   周梨一听,倒不是说能保护窗纱,而是那沙尘来了,细末的尘土总是会随着窗纱飞进去的,省得到时候角角落落的难打扫。   也就问了价格,也还算是能接受,磨着掌柜说了半天,终于将价格说平了一些,然后也买了不少。   掌柜做完了这单生意,总算是心满意足了,那些个油布在仓库里放着,卖又不卖不出去,占位置不说,还总叫他担心这天干火烛的,叫顽皮孩子点燃了可怎么说?   如今这烫手山芋打发出去了,再高兴不过。   所以叫手下工匠学徒给周梨家做那木条的时候,倒也是用了几分心的。   不过七八日,木条就都做出来了,一车车往周家元宝街运送去,连带着那油布纸。   这时候才晓得这原来是状元郎家里,更是不敢高声语,一个个小心翼翼的将东西一一送到仓房里去。   周梨虽看出来这掌柜的一下这样客气,多半是发现了白亦初住在这里,但也没有去计较,只是瞧着货还对版,可见是用了心,没糊弄自己。便高兴地结了账,又请了他们这吃些瓜果喝几壶茶水。   末了叫苏娘子拿了一串钱来给掌柜的,“这大热天的,叫你们这样在太阳底下来来来回回搬送,我也过意不去,且拿了这几个钱去请伙计们吃一顿便饭。”   掌柜的连连摆手,“这如何使得,使不得使不得!”但其实那眼睛是看着钱没有动的。   所以这也就是客气话罢了,周梨便喊人直接塞给他,又道谢了几声。   掌柜的这才一脸不好意思地领着伙计们告辞出去。   东西周梨叫他们搬放在了池水边上的空房子里,那里本就没人住,所以这些东西放在那里,真要是运气不好,走水了也不怕什么,就地取材,浇灭就是。   这日挈炆又被留在宫里用御膳了,白亦初一个人回来,显然不用去那宫里,他心里头高兴,说起挈炆走的时候丧着一张脸怎样可怜。   想起自己皇城门口遇着公孙曜,便道:“对了,表哥派去江面暗访的人,把花慧给抓来了,她这怕是比沈大姑娘判得要重一些。”   “活该她,关起来才好,省得出去也是做个祸害。”对于花慧,周梨只想说咎由自取罢了,她那一身病,不晓得牵连了多少无辜女人。   不过说到底,那些个去嫖的男人也有错,最无辜的是这些男人家中的女人了。   可世道如此,即便是现在女人出门抛头露面的多了,可实际上女人的地位是没有一点转变的,仍旧是严实地压在男人脚下。如此各家的女人,男人要睡自己,哪里能拒绝得了?   只能白白受了这脏病。   好在当下花慧被拿了,也算是结束了她的罪恶半生。   没想到过了好几日,公孙曜打发人来说,那花慧要见自己。   花慧本就是最早病的,又没吃药,还在那江上继续做生意,身体只有日日坏没有好起来的迹象,如今虽不至于马上死,但也是逐渐病入膏肓。   周梨本来是不愿意去的,但想起花慧这一生,虽她后来错,可也是环境造成的,她没有自己这样的好运气,当时拖儿带崽的,她自己也是个没主意的小姑娘。   终究还是同意去瞧她。   这牢房里一片阴暗潮湿,空气里到处都散发着粪便的臭味和发霉味,周梨拿手绢掩着口鼻,穿过一条条狭小的巷道,终于到了花慧所在的牢房前。   如今的她在没了上次所见的妩媚风情,蓬头垢面的,卷缩在一堆脏兮兮的干草上。   狱卒拿手里的长条穿过牢门间的缝隙,朝她戳了戳,厉声喊着,“起来,周姑娘来瞧你了。”又嘀咕着说是大人和周姑娘好心等等的话。   花慧的生命和她的容貌一般,明明还在怒放的花期中,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地凋零掉。   她听到狱卒的话,微微动了两下,也有可能是狱卒手里的长条戳得她发疼。反正她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将狱卒的话消化了,慢慢地从干草里挣扎着爬起来。   随着她这艰难的动作,一阵脚链的叮当响摩擦着草发出阵阵奇怪的声音,周梨才借着那阴暗的灯火,看到她手脚上,皆挂着镣子。   她挣扎了好几次,到底是没能站起身来,最后就趴在地上,慢慢地朝着牢房门口爬来,一双眼睛已经变得浑浊无比了,在那张满是污垢的脸上,很难一眼看到她眼睛所在。   铁镣叮叮当当划过牢房的地面,她也终于挣扎到了这牢房门前,却只是撑着头看周梨,一句话也不说。   周梨见此,只给了那狱卒几个钱,“大哥去喝碗茶,这里有我家里人跟着,出不了什么事。”   狱卒也不客气,只接了钱去,“那姑娘仔细些,可千万要防着这女人,她焉儿坏。”   周梨道过谢,见那狱卒走远了,才慢慢蹲下身,“你叫我来,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其实花慧也不知道,自己喊周梨来,到底是和她说什么?只瞧着眼前的周梨,忽然就忍不住哭起来,眼泪和眼睛一样浑浊,落在满是污垢的脸上,更显得脏兮兮的。   周梨将手绢递了过去,“你要叫我给你安排后事的话,那不必想了,我最多叫人给你一卷席子,草草埋了就是。”不过就算这样,也免了她暴尸荒野,叫野狗啃噬的好。   花慧却是仍旧哭,看着周梨递过来的雪白手绢,犹豫了好一阵子才伸手去接了过来,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说:“我对不住你,这些话我晓得再说也没意义了,可我如今将死,   这偌大一个上京城,我只认得你。”   周梨本想问她到底害了多少人?但见她这副快要死了的样子,又觉得这么无意义才是。她的罪,若真有十殿阎罗,就叫下面去审吧。“你若没有什么事情,我便先回去了。”   花慧却出声喊住她,犹豫了好一阵子,才问周梨,“你们要常常在这上京住么?”   “不知道,看阿初那里朝廷是怎么打算的?”这话周梨倒是没有敷衍她,毕竟如今白亦初入了仕,要听命于君王令。   花慧将她给的手绢捏在手里,却是没再去擦脸上的眼泪,只垂着头说道:“你们若是要在这上京常住,就听我一句劝,若是以后同长庆伯爵府的大姑娘有来往,千万要对她客气些。”   她这一句话,立马就叫周梨打起精神来,一时觉得这一趟并不白来。面上却保持着平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人家一个闺中小姐,又是上京第一才女,再说我如何能同人有交集。”   “我,我是说如果。”花慧细声说着,“反正你听我的便是,我虽是做了不少恶事,也背了人命在身上,但我除了拿你几件衣裳,我是真的没有害过你,你要信我的话。”   见她一脸的着急,周梨说:“我信你。”   周梨真的信她。   可是在花慧看来,周梨完全是因为念着旧情,所以心中一感动,顿时便如同倒豆子一般,“阿梨,我和你讲,我这身上的病,原本就是故意要传给王公子的,他是个放荡公子,早前对长庆伯爵府的大姑娘出口不尊重,叫大姑娘不高兴,便许了我大比银钱,叫我去勾引那王公子,把脏病传给他。”   这病不会要女人的命,只会叫女人一辈子痛苦不堪,却会在短时间里要了男人的性命。   也是如此,如今王家早就乱成了一团,当初案发时候也顾不上明明是叫他们家儿子牵连受累的沈窈。   她一边哭一边说,只道那天香阁的幕后东家,是长庆伯爵府的大姑娘,这大姑娘可是不像是外面传言那样是个善茬,手底下更是高手如云。   至于这天香阁,更是她用来笼络人心和打探消息的地方。   早前那王公子对何婉音出言不逊,叫她听去了,便叫人到天香楼里挑了个人,自己主动沾了那病,去传给王公子,许万两白银。   如此花慧自然是低挡不住诱惑,又想着那边虽叫女人难受了些,但又不要女人的命?那王公子有了家室,还跑到勾栏院里来,也不是什么好人,自己这是替天行道,还能有银子拿,多好的美差。   周梨听她说完,久久不能回神。她不止一次怀疑过何婉音的人品问题。不管是从她所谓的‘巧记’得到顾家的船队,还是她身边的人为了讨她欢喜害了许多人。   但周梨终究是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证明何婉音的人品是好是坏。   所以花慧的这番话,对她来说,尤为重要。   因此只朝她确认,“你发誓,今日所言,没有一句虚假?”   花慧摇着头,“我都是快死了的人,怎么可能骗你?还有她们给我的银子呢!就埋在你卖给我的那院子里荷花池塘里。”说到这里,想起那被她害的沈窈,以及那日街上枉死的人。   便道:“我不是有心要害沈窈的,只是当时她认出我,晓得我将脏病传给了她,非得要骂我。我心里也不服气,怪她命不好,摊上那样一个男人。但我真的没想到会因此害了她,只是想骂几句解解气罢了。哪里晓得这上京的人,也不怎么样,还不如我们乡里呢!竟是趁着我们动手,跑来占便宜,不然的话,哪里出得了后面的人命官司?”   那样沈窈不必被流放到东海采珠子,她也不必逃到江上去继续做生意,受人□□。   说着,只叫周梨到时候叫人偷偷去取了那银钱来,交给沈窈的妹妹。   院子已经充公了,折银子赔给那些死者家属。   过一阵子怕是要拿出来卖,周梨想着到时候买回来再挖,“我会给沈窕说,至于这银子人要不要,我却不知晓,你老家又无人所在,这银子到时候我便做主给你换成粮食,送到街头的各处小庙里去。”算是给她还债了。   “阿梨谢谢你。”花慧不知道什么时候勉强爬起来坐着的,听得周梨的话,便朝她俯身,只拿额头贴着脏兮兮的地面不停地碰撞。   “你起来,我走了,若真有下辈子,千万守好本心。”她周梨说罢,只朝殷十三娘示意,两人便离开了牢房。   这一趟牢狱之行,对周梨来说可谓是有大收获。除了确认了何婉音人品不端正之外,更晓得了她的本事之大远在自己和白亦初他们的预想之外,这天香阁竟然还是她的产业。   而沈家姐妹的悲剧,虽说和沈大学士脱不了干系,可这何婉音也是一样的。   从大牢里出来,殷十三娘跳上了马车,“咱要直接去牙行里么?早打声招呼,到时候这院子公家真要拿出来卖,也好叫留着给姑娘你。”   周梨应着:“嗯。”   到了牙行里,正巧遇着老六,他得知周梨还要将那院子买回来,不禁有些吃惊,好心劝着:“哪里晓得她一个看起来温柔的女人家,心思竟然那样歹毒,身上又有病,那地方脏得不行,怕是白送都没人要,你倒好还要给买回来。”   周梨当然是为了光明正大下池塘挖银子。而且那院子的位置也不错,眼下大家是嫌弃,但过几年又是香饽饽了。   她做生意也不只是做今年了,自是目光看得长久。不过嘴上则扯着幌子说:“谢你的好意,只不过那院子也是我来上京买的头一批,心里是喜欢的,大不了到时候找人里外好好洗刷干净就好了。”   老六见她是下定了决心,又如此念旧,便道:“既然是这样,你放心吧。不过这院子如今要不了多少银子了,毕竟都闹了这样的事情。”说到这里,只压低声音朝周梨小声说道:“我听人说啊,那王公子命不久矣了。”   还朝周梨叮嘱不要声张,毕竟这王公子死得也不光彩,王家也才因媳妇被流放。还是叫周梨的表兄公孙曜判的,很是担心王家因为这事儿,不敢去找白亦初和公孙曜的麻烦,找到周梨头上来。   周梨只朝他道了谢,回头与殷十三娘说,“这老六果然是个善良的人。”   “善良是善良,但姑娘你也说了,这人好过头了,就不是什么好事情。”殷十三娘只一面擦拭着额头上的汗,一面拽着缰绳,瞥了一眼那湛蓝的天空中火辣辣的日头,悄声吐槽着:“这太祖皇帝当初怎么想的,怎就建都在这样的鬼地方,照着我说芦州都比这里好。”   周梨想着,这可无关天气,人太祖皇帝挑在这里建都,是冲着这里的龙脉而来的,可不是为了求个四季如春的地方享福。   今儿从花慧这里得来的消息,简直就是天大的意外之喜,周梨当然是第一时间告知了所有恶梦的知情人。   柳相惜那边又去核对,不过两日的功夫,果然是得了结果。亲自来了周家这里,和大家说起,“那姓王的不过说一句话叫她不高兴罢了,她为了报复,便害了这许多人,你说她也才多大的年纪,怎么坏成了这个样子?”   顾少凌却十分积极发言,“我看你还是不要去替别人叫屈,你该好好留意自己才对了,没准就是她害死的你,然后还跑去把你爹娘耍得团团转。我只稍微代入你这个角色一想,我就气得直咬牙。”   柳相惜敛着眉,沉思了半响,“我找人试探了一下,不知道为何,杀不了她,每次都会有意外发生。”不然的话,杀了这个女人,万事无忧。   顾少凌一听,一脸同情又共情地拍着他的肩膀,“好兄弟,别浪费精力了,反而暴露了自己。我早前也是这样对付那李司夜的,叫他躲过去了不说,还险些害了别人。”白白造杀孽呢!   “这两人,实在是诡异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开始执掌家业的缘故,柳相惜如今   变得沉稳了许多。说着看朝周梨,“你让阿初暂时不要继续查了,除了宫里,只怕还有人盯着他,那么多双眼睛,总不可能都防备得了。”   而他就不一样了,他澹台澜的身份没有曝光,还只是个名不经转的市井小民罢了。   为此他还专门叮嘱了钱庄的掌柜伙计,往后见了他,当着外人只将他作寻常人来看待。   就是怕叫那何婉音给察觉出自己的身份来。   顾少凌坐在那树下,揪着那垂下来的树叶,一想起那李司夜,气得咬牙切齿:“这两个怪物,就因他俩,害得我如今不得不努力练功。”   周梨友情提示,“你快些去吧,你练功的时间又到了,别叫十一叔亲自来提你过去,在大家面前又要丢一回面子。”   顾少凌已经摆烂了,两手一摊:“不是一次两次,随意了,我哪里还有什么脸面可丢?早就没了!”   不过话虽如此,他还是怕顾十一因自己迟到,又要惩罚。   于是不甘不愿地起身,哀嚎着:“真是不做人,这样大的太阳,为何要叫我这般受罪?老天爷睁眼看看我吧?”   柳相惜见他这般鬼哭狼嚎的,也是见怪不怪了,“好好努力!”一面也起身同周梨告辞,“你自己也万分小心些。”   天太热了,周梨也没去送他,只到了月亮门这里,就停了下来,折回到凉亭中继续看书。   这样连续热了几日,终于下了一场雨,将空气中的燥热都给冲刷干净。   但也是才得了半天的凉爽,又开始闷热起来,整个城池仿佛是被包围在一个巨大的火炉里一般,周梨那扇子不停手,人也是汗流浃背的。   偏城里的冰每年到这个时节都是供不应求的,她府上也没得了多少,根本就不够用。   天气热,大家胃口也都不好,这日晌午她和阿叶她们这帮年轻的丫头在池边撑着伞,挽起裙子就坐在边上的树荫下,半条白皙的腿都放在池子里。   “这样果然是舒服多了,等我去切几个甜瓜过来。”阿叶说着,便要起身去。   不想这时候只来了个小厮,因晓得她们在这边玩水,就没敢靠近,只隔着那长得茂盛无比的紫竹林,在后面喊:“姑娘姑娘,沈家那边来消息说,沈大人掉进丹炉没了。”   周梨以为大沈学士会因为吞服过多所谓的仙丹中毒身亡,却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他求仙问道的半生。   一时也愣住了,不过反应过来只飞快地看朝一边的沈窕。   却见她没个什么反应。   沈窕察觉大家都在看自己,不禁露出那小虎牙笑着,“我没事,只是在想,他若早几年死,我姐姐就不会是这样的命运了。”   一面站起身来擦了擦脚上的水,穿了鞋袜,“我虽不想管,可沈家没什么亲戚,我便是为了顾及面子,也要去将他埋了,家里即便是无钱财,但院子还能换两个银子。”   果然这一阵子千珞的鸡血没给她白打,鸡汤也没有白灌,这沈窕如今胆大了不说,也理智了不少。   周梨将她喊住,“你等会儿,我叫萝卜崽和你一起去。”   “好。”沈窕如今和萝卜崽也能正常相处了,不过并不是周梨和白亦初那样,而更像是兄妹。   萝卜崽因为也沈窈共情,是拿沈窕做妹妹来照顾了的,因此也不似从前那样别扭了。   这头周梨只喊了那站在紫竹林后面的小厮:“你去同韩先生说,这几日叫公子们那边,他辛苦几分,叫萝卜崽跟着窕窕回沈家去,把这后事给处理了。”   小厮应了声,沈窕这也去了。   她这一走,千珞就忍不住好奇地问起来:“我可听说那丹炉可大了,温度又高,人进去一下给熔了,那这沈大人都尸骨无存了,怎么给他办丧事啊?要是同我们寨子里一样,丢了胳膊瘸了腿的,有条件的时候拿面来捏着给补上,没有的时候就和泥巴捏。这沈大人啥都没了,总不能捏个全部吧?”   她说得可认真了。   一旁的朱嬛嬛也听得很认真,不等周梨和阿叶开口,就说道:“那他这个可好办了,等丹炉凉了,将他的骨灰掏出来不就好了?若一定要见尸身,拿他这骨灰和面捏一个他出来不就好了。”   周梨听得嘴角直抽,两个大聪明。   沈窕回去处理她爹的后事,本想将自家的宅子别院卖了,不想这个时候才晓得,早就叫那几个炼丹师哄着她爹给画押抵给他们了,说是从他们手里换了什么极品药材。   反正有依有据的,又是沈大学士自己亲笔画押,她和萝卜崽去衙门里告,却得知这案子人家给她做不了主。   所以她这一趟回去,反而是贴完了自己和萝卜崽攒下来的钱,却是一根毛都没捞着。   可把她气得不行,在千珞的撺使下,拿着铁锹要去将她爹挖出来挫骨扬灰。   当然,这事儿终究是没成。   周梨见她闷闷不乐,为银钱发愁,又忙着要给她姐姐寄钱,便将她喊来,“那个花慧,你想来也知道了,是我的同乡。”   沈窕不知道周梨要说什么,只连忙道:“同乡又如何,我晓得姑娘和她不是一种人,如今她也罪有应得了。可惜我姐姐,想解脱也难。”   “她临死前,喊了我过去,告诉我,是你那姐夫嘴巴不干净得罪了人,花了一万两银子雇她,害你姐夫的。如今银子她也没用,就在她原本住的那院子里的荷花池里埋着呢!全都留给你们姐妹了,这肯定也不能算是就此赎她的罪,但好歹算她有些良心。”   那银子周梨本还想着怎么劝沈窕给收下的。如今看来,是不要白不要,拿了那银子来,到时候存到钱庄,再叫沈窕写信给沈窈,让她自己去柜上取来抓药,好好保养身体。   毕竟她那副病歪歪的样子,到了那边也没去下海,如今在海边给人缝补渔网。   沈窕听了她劝,果然是将那银子收下来,“正好也能把萝卜哥的钱还了,听说他还要攒着给他爷爷们修坟用的。”   这事儿办妥,唯独那院子公家还没挂出来。   等了个几日,天气越来越闷热了,刮风的时候,甚至带着些黄沙,人出门去,少不得是要戴个帽子,不然一头满嘴的黄沙土。   街上的行人也明显少了许多,但大家并未将这事儿放在心上,反正每年到了这个时节,不都是如此么?   周梨见着各家都没有钉窗户,便想着他们有经验,于是也就没管。   没想到当日半夜里,那外面的风跟鬼哭狼嚎一般,还听得外面乒乒乓乓作响,分明就是花盆被吹倒了。   她慌忙穿了衣裳爬起来,却见府里的人也都纷纷起来了,外头那打更是只扯着脖子大声喊,“刚来消息,二十里外的镇子已经叫风沙淹了大半,今年的风沙尤其大,各家各户抓紧防沙!万不要出门来。”   这声音一阵又一阵,不断在街上来回回荡着,嗓子都哑了几分。   周梨他们哪里还敢睡?这会儿都不得不夸赞周梨一句‘有备无患’,不管主仆男女的,都点着灯劳作起来。   只是可惜那灯被狂风吹得东摇西晃的,不多久就熄灭了去,众人也是满身的沙土。   也亏得还有那大月亮挂在天上,后来只靠着这月光,各自将门窗上都给定了油纸和木条。   等到了天亮,各人都变了色,身上一抹一层黄尘。屋檐顶上,也积了不少沙土,好在风一吹,也存不久,飞到别处去了。   院子里那些个扶疏花木,如今也不像了样子,花儿更不必多说,没有一朵不被这风沙摧残的。   天亮的时候,皇城那边就响起了沐休鼓,也就意味着白亦初他们今日临时放假,不必再去翰林院了。   也是了,那街上这会儿已经积累了半指厚的沙土,也没什么人影。   周梨他们累了大半夜,门窗倒是都挡住了,家里免了遭殃,但是看着院子里不像样,还是心疼无比。   各人身上都洗刷了一层沙土来,那沐浴的水都成了泥水。   这样也出不得门去,大伙儿随意吃了早膳,只各自去补觉。   就盼望着起来这风已经停下,凤凰山外的沙子也不要再吹来了。   周梨是被风声吵醒的,宛若鬼哭狼嚎一样,那声音恐怖得要命。门窗上因为也钉了油纸,所以屋子里显得有些闷,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别的不舒服。   她轻轻推了一下门,本想探一探外面什么光景了?哪里晓得迎面就灌了一大口沙子,那门边下面的缝隙里,更是流水般淌进来不少沙子,吓得她连忙关门。   这也太恐怖了?   这时候听得外面的风声里夹杂着白亦初的喊声,“我马上过来,你将门打开,我给你拿些吃的。”   周梨听到他的声音,哪里等得他过来敲门,只要去开门,却不想门才得了个缝隙,就见白亦初裹得跟个蚕茧一般,只露出一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眸,将一个食盒快速塞进来给她,“别处去了,你这小身板,一下就给埋在沙子里了。”   然后给她关了门,自己再往别的房间里送食物。   可纵使是如此,周梨这门边上还堆了不少沙子。   食盒里除了些简单的饭菜之外,还有些水,可供她两天左右。   这两日除了窗外的鬼哭狼嚎风声和屋子里有些闷不透气之外,不缺吃喝,看看书倒也好熬过去的。   就是这样与世隔绝实,已经习惯热闹生活的周梨只觉得万般难受,说话的人也没有。   这么大的风沙,只怕烟窗早就堵了,阿叶也不可能时常在厨房里待着。   所以白亦初送来地水和食物,尽管够两天,周梨也不敢一下吃完。   到了第三天下午,风声逐渐小了许多,她听得有人在自己门外说话,便走了过去,“阿初?”   果然,听得白亦初的声音在外面传来,“你先不要开门,等外面把沙子刨开一些。”不然一开门,全到屋子里去了。   眼下外面的沙子,堆积得厚的地方,能像是那大雪一般,淹到大家的膝盖骨。   浅一些的地方,一脚踩下去,也是到了腿肚子。   外头一阵动静,好会儿周梨才听得白亦初喊她开门的声   音,入目就见自己这虽不算是怎么精致,但也用心打理了的院子,如今不管草地还是花卉,都被一层黄沙掩埋,这心里自然是难受。   不过眼下也顾不得这些了,她只想起大家说,近几年来风沙不怎么大,也就是半日的功夫罢了,好些人家这备着钉门窗的木条子,早在冬天里做柴火烧了。   不免是有些担心,没了这木条子,那门窗哪里经得起这样大的风沙,只怕大部份人家里,别说是院子了,就是屋子里也堆了好厚一层。   连忙问着白亦初:“外面什么光景可是知道?”   白亦初和韩玉真顾少凌主仆三人,这几日都时不时地出来,主要给这满院子人送物资。   如今确定风沙停了,才给他们将门口的沙子移开,好叫他们出门来。   因此还没去看,只摇着头,“没顾得上看,不过外面安安静静的,街上怕是也没人,打听不到什么消息。” 第70章   那边顾羧只来回话, 家里虽然那天晚上都及时做了防护,但一院子的花木吹断了不少,花盆打碎若干, 还有马棚里遭了秧,几乎连带着整个顶棚都飞走了,也亏得咔在了自家的巷子里, 外面也没人,不然真落在人头上,哪里还有什么活命?   一处井盖估计是没压石头,被卷走了,那井水一阵子怕是用不得。   还有就是丫鬟们住的院子,朱嬛嬛屋子叫断裂的棕树落下来,砸了半截进去。   余下的倒也没什么了, 而且大家都在屋子里, 所以没有人员受伤。   说起来,这倒是可还要亏得是白亦初领着韩玉真和顾家主仆三人,又是弄水又是折腾食物的,还要给大家各自送到屋子里去。   这叫他们做下人的过意万分不去,遇着了这样的天灾,自己尽不得一分力气就算了,还反而要主人家来给他们送饭菜, 这怕是千古也难遇得的好事情了。   所以如今出来了, 干活都尤为卖力。   最起码有一样他们心里是有数了,遇着要命的事情,主人家不但不会拿他们挡刀子, 反而还冒着生命危险救他们。   后来听朱媛媛说,她们几个住的那院子里, 左侧临窗好大一排棕树,往日里可以遮阴挡凉,棕叶也可扎扫帚,那棕树皮还能剥下来做蓑衣,有的是大用处。   不想那晚上窗外是忽然狂风卷来,飞沙走石的,那大海碗粗的棕树竟然就拦腰折断了,直接砸落下来,亏得周梨和白亦初早早带着大家连夜在门窗都钉了门条,以至于那半截棕树砸下来的时候,得了些缓冲,没有当场戳进屋子里,叫她得空避开。   后来也是连夜冒着那叫人眼睛都睁不开的沙尘,挤进了隔壁千珞的屋子里。   而当下周梨听得来报,暗自松了一口气:“没人出事就好,等会儿看看街上是否能通行,得去公孙府那边看一眼。”   萝卜崽自告奋勇去了,他如今功夫逐渐好,虽不说是没什么了不得的,但也能轻而易举翻墙跃屋的,很快就站到了那墙顶上,却见街上果然如同沙漠一般,铺着厚厚一层黄沙,偶尔有几个人,也是遮脸蒙面的,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沙子里,步履艰难。   便又飞快地跑来回周梨,“街上就几个人,能走倒是能走,就是有些吃力,左右家里也没人出事,我便去公孙府看一眼,也好给他们报个平安。”   周梨却是有些不放心,怀疑地扫视着他那有些过份精瘦的小身板,“你果真能行?”   “我哪里不行了,阿梨姐怎好这样说,你且等我消息。”然后便将裤腿给绑得紧紧的,袖子也扎了严实,最后遮了面戴上帽子,便出门朝着公孙府去了。   他去了,周梨和白亦初这里眼望着那已经不再灰沉沉的天空,逐渐有了些正常的天蓝色,便商议着,先不着急收拾这些黄沙,只等着城外来消息,若是这凤凰山那边的大风果然停了下的话,再做打算。   当下该是清点一回家中的吃食,再打了好些水,周梨和苏娘子领着女眷们在厨房里多做些干粮以备不时之需。   这风沙若是就此停了最好,若还有个第二波,到时候也好有个准备。   白亦初他们这在府里上下检查,若还有那不牢固的树杆树枝,只先人工砍了去,省得到时候忽然断裂下来砸伤人。   还有那几匹马,那天晚上都匆忙驱赶到圈里头,如今也正好牵出来放一放风,多喂喂水。   烟窗里果然是堵了好些沙子,还是阿叶会些功夫,跳到厨房顶上,拿一根竹竿在里头捅,只听哗啦啦的声响,那细而均匀的黄沙便流淌下来,一时将下面早准备好接沙子的大木盆一下装满了。   苏娘子见此,喊了王媳妇她们力气大的过来帮忙,几人一起将沙子抬出去,“万没有想到,这烟窗里竟然还咔了这许多沙子。”瞧着,好像这烟窗也装不下的样子。   烟窗通了,这下面马上就开始烧火,蒸了许多面食糕点,又炸了不少丸子饼子的。   等着大家忙完,竟然大半天的功夫也过去了。   天色倒是逐渐变得蔚蓝起来,但一直没有听得好消息,不晓得凤凰山那边的风停了没有。   萝卜崽也从公孙府回来了,人灰扑扑的满身尘土,只在院子里掸了好一会儿,才到屋子里来,一面吃着阿叶早递来的熏肉包子,一面说:“公孙府那边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就是有个不听话的小厮,自己非要跑出来,是没叫风沙埋了,却被屋顶上的瓦片砸了头,但这也不打紧,就是傻了些,命还在。要命的是这外面,我这一路走来,发现好些人家窗户和门上半截都是空荡荡的,里头不小灌了多少沙子进去呢!”   那聪明的人家,只快速搬了柜子什么的来挡住那被吹破的窗户,可反应慢的,只能叫这无数的沙子吹进去不说,还有街上那杂七杂八的垃圾,如今都塞在整个屋子里,人反而没什么可躲藏的地方,还叫这些个东西刮伤了。   他去的时候,那会儿风沙也才差不多停下来,许多人家不敢探出来。但这回来的时候,街上多了许多行人,这会儿老老小小的,都朝着医馆方向去。   周梨一听,便大概猜着外头是什么光景了,只叹了口气,叫他去休息,和白亦初商议着,“早前便说,几年没有这样的风沙了,许多人家都将那木条做柴火。”   由此可见,多少人家这几天过得是什么水深火热的糟心日子啊。运气好的就像是萝卜崽所言那般,搬了柜子什么的挡住,运气不好的,连床板都拆了怕也来不及堵。   白亦初比她还要担心,“咱们马棚也算是牢固的,却都   被吹了去,不说那乡里人家,就是这城里,怕也有不少房屋被卷走了房顶。”   唉声叹气了一回,周梨才问:“既是年年凤凰山那边都要闹风沙吹来这上京,怎就没有想过处理沙尘的法子?”   “早前倒是叫人不要在那边砍伐,不管如何,那大片的林子是能阻挡一二的。可这几年来,木材商们也不知如何拿到的公章,直接就在那边砍了拉来城里,一路上不知道节省了多少路费,价钱却还是原来的价钱,白来的泼天富贵,谁也舍不得松手。”   白亦初猜想这些木材商手里有了钱,只大把孝敬上面的官员,那些官员见了真金白银的,自然也就是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多管了。   周梨一听,眼底全是怒火:“这些个天杀的,就晓得要这眼前半点利益,这一次不晓得是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呢!”   他们这城中还好,到底有那城墙一道道做阻力,到城里风沙也小了些。   可那城外呢?一时不免是担心起来,“真是要命了,霍三娘也不知在乡下怎么样了?但凡她聪明一些,晓得躲进那地窖里,能挨过几日。若是傻傻在屋子里,怕早就遭了秧。”   一面说着,看朝白亦初,“可要叫人去瞧一瞧?”   白亦初想着,城里的沙子都这样厚,外头还不知道什么光景呢!“我去瞧吧,兴许明儿一早就来回来。”   她去周梨放心,可问题是谁知道翰林院明日要不要叫他们去?便道:“罢了,请韩先生走一趟吧。”   “不必,这风沙还有没有第二波不说,就眼下这光景,多少人家里都遭了,挂个病假没哪个怀疑。”他打定了主意,当下去同顾少凌和挈炆说了,自己带了些干粮,就出城去了。   他走了周梨才想起,请个鬼的病假啊?那出城不得叫人瞧见?但这会儿也追不回来人了,只能在心里暗自祈祷,明日翰林院没开。   很快入了夜,周梨抬首望着天空那黄橙橙的月亮,只觉得仿若是白日里的太阳一样,看起来怪怪的。   苏娘子她们这种有些年纪和阅历的,只叫这橙黄色的月亮吓得不轻,神神叨叨的忙和王媳妇她们几个在院子里设了香案供月亮菩萨。   但这天有异象,供菩萨能有什么用处呢?不过是求个心理安慰罢了?   周梨想大抵是她没同阿叶一般,叫她娘喊去拜了菩萨,导致她一个晚上翻来覆去都没怎么睡好。   一颗心就七上八下的,直至第二天一早白亦初果然如约回来,周梨才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她这会儿也顾不得那霍三娘在乡里是死是活了,只摘了白亦初的面巾头巾上下检查,“你没事吧?”   白亦初一宿没有睡,若是平常还好,却因满路都是沙尘,一脚踩下去又用费劲拔出来,导致他现在也是满脸的疲倦,“没什么,就是有些累,歇会儿就好。”   周梨听了才放心,“那霍三娘呢?”   “她好着,早晓得我就不跑这一趟了,不枉然是将军府里出来的,发现沙尘不对劲,不但自己躲好了,还叫附近的人家都早早搬了床板柜子将门窗堵住。”就是几户人家运气不好,叫吹了屋顶,但也因为及时躲到地窖里去,没闹出性命来。   周梨对于霍三娘,一直都抱着一种不敢相信的态度,所以现在听到白亦初这样夸霍三娘,心里对她不免是有了些改观:“这样说来,她倒是个仗义的。只巴不得乡里人家,都这样作安排,我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虽外面的人和自己无亲无故,可若真死在这天灾下面,她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自然也会跟着伤心难过。   这比不得那年在芦州时候遭逢大灾,那时候自己也在逃难中,自然就只能顾着自己,操不了许多心。   可现在不一样,自己安得广厦,那些贫穷人家却身无一片可遮风躲雨的瓦片。   如此一来,心境也就自然不同的。   一面只催促白亦初去睡觉。   她这守在厅里,时不时地叫人出去探消息。   衙门这个时候门像是锁死了一样,直至中午才开了个缝隙出来,传出些风声。   说昨晚那橙黄月亮是异象,整个钦天监的人都被连夜传进了宫里,但也还没得个结果。   这不免是闹得人心惶惶的。   周梨她是熬过天灾的,就怕人生再遇第二回,忐忑不安地等了没一盏茶的功夫,韩玉真就从外带来了那钦天监监正和主薄都在皇城外面被砍了头的消息。   挈炆听得这话的时候,当即就白了一张脸,倏地站起身来,“我要进宫去!”   当然是被周梨给拦住了:“你去作甚?那满宫里的娘娘和皇子公主,一个都没能拦住,莫不是你说话还比他们好使?”   这话好似一盆凉水般从挈炆头顶上洒下来,浇了他一个透心凉,眼底只浮现着李晟那张看似慈祥又亲切的脸。但他却是满目的恨意,“他终究不是个好人!如此乱杀无辜,便不怕白白造孽么?”   这天气变化,乃天地法则,同那钦天监里有什么关系?他们能凭着星象判个风风雨雨的,便是十分了不得。   他的话才说完,就听得外面传来丫头小厮们的惊叫声,“这天怎么了?怎么一下聚集了这许多黑云?”   周梨他们几个一听,急忙跨出厅去,只见那天空的湛蓝一丝不剩下了,层层乌云叠在一起,黑压压的好像虽是会落下来将这一座城池都给砸掉了一般。   一夕之间,目光所望之处,皆是一片不正常的灰暗。可忽然,这世界大地又亮了起来,每一个角落都像是被银光所填满了一样。   但也只是一瞬了。   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惊天雷声,‘砰’地一下在大家耳边炸开。周梨只觉得耳朵旁嗡嗡的,心脏好像也是长在耳朵边上一样,咚咚的心跳声和那嗡嗡声一起重叠,只见大家好像都张着嘴巴在说什么,可是她一句话也没听到。   急得她忙伸手比划。   忽然意识到大家的举动好像跟她无二,也这就意味着,大家都被雷声震着耳朵了。   好在虽是听不见,眼睛还是好的,见着周梨的动作,都纷纷到了厅里去,谁而已管不得谁了,各自倒了些茶水灌下去,缓了缓,听力似乎才逐渐恢复过来。   白亦初也被这惊雷给震醒来了,急匆匆跑来,“大家没事吧?看这天,怕是有暴雨要来了。”   周梨一听,大概是早年有了逃灾逃难的心理阴影,这第一时间便是将东西都收拾起来,只喊着大伙:“都各自将自己的床铺衣裳细软给收拾好,送到高地处的房间,或是到二楼上去。”   自己也不敢闲着,忙去准备。   那手脚快的,行李少的,收拾完自己的,便忙去厨房里搬水搬粮食,都给一一扛到二楼来。   大家上上下下,热火朝天的,心情都处于一种十分紧张的阶段中。   虽有人质疑周梨这也太小心了些,但这个家里,白亦初和挈炆他们都心甘情愿听她的,因此也没人反对。   然而没有想到,粮食还没完全搬完,在楼上的人便急得手舞足蹈,指着前面,大喊大叫着:“来了来了!”   周梨还在楼梯上,肩膀上也扛着一袋四十斤左右的白面。   听得这话的同时,只听前方好像传来什么奇怪的声音,好似那千军万马踏水而来,心头一震,   也不知道腿脚上哪里来的力气,只咚咚咚地上楼跑去。   几乎是她将白面扔进屋子里那一刻,就觉得自己后半身一阵胀痛,打得她皮肉生疼发麻,忽被白亦初拉了一把,顿时与那种莫名其妙的疼痛隔断开,耳边响起白亦初的紧促焦急声:“你快进来啊!”   周梨这才像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只见那倾盆大雨已是越过了他们这里,还夹杂着不少婴儿拳头大小的冰雹。   她浑身颤抖着,眼睁睁地看着那满院子在风沙里残存下来的半点绿意,顷刻间就被砸得所剩无几,院子里一时变得光秃秃的,地面埋进沙子里的冰雹上面,残枝纵横。   周梨的表情从最初的震惊和恐惧,再转到最后对于这天灾的无可奈何和坦然接受。   大家这个时候都纷纷找地方避雨,只怕也是平生第一次时间到这样大而猛烈的暴雨,都傻了眼。   万幸的是,这暴雨并没有维持多久,来得飞快,去得也速度。冰雹也只有开始那一瞬,但寻常人家的屋顶只怕是遭殃了的。   而且因那四处还没来得及清理的黄沙,以及在婴儿果子拳头大小接二连三落下来的冰雹所砸下的树叶枝条,使得那排水道早就被堵住了,如今这滂沱大雨所带来的积水,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便淹去了半层楼。   更可轻而易举将人给湮没了。   而这场大雨停下后,天空和整个城池的污浊,都被洗涤得清凉,周梨站在楼上,甚至觉得还能看到城外那如黛远山,闷热又满是尘土的空气这会儿也变得清新无比,天边云色如墨如画。   只是垂头一看,泱泱污水无处可泻,将城池给淹城了龙王宫一般,只不过水面已经漂浮着各样的垃圾,死猪死狗。   也许可能还有死人……只不过还没浮上来罢了。   各处的墙壁只隐隐冒出一个墙头来,一眼看去,仿若那田间阡陌交错的田埂,积水中浮出来的小半个屋顶,像极了田间的草垛子。   这会儿暴雨如注已经远去,但这留下来的积水还是叫大家都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和惊恐中。   天上地下,如今真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光景,抬头天山人间,垂眸是万劫地狱。   一个个呆若木鸡地看着那水面漂浮着的各样杂物,周梨心中也是五味杂陈,拉着旁边白亦初的手臂,“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他们这房屋都被淹了半层,那寻常人家呢?还有那街上的积水,如今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那城中处于低洼处的人家里发出的恐惧哭声喊声。   白亦初听到她紧张且又充满了惊恐的声音,转过头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背安慰,“没事,你带着女眷们先在楼上,我们下去看看,看能不能想法子将这排水沟里疏通。”   可即便家中这排水沟可直接通往河中,可是到时候若家中水位低了,街面上的水自然就直接渗透进来了。   到底还是要看朝廷的安排。   但白亦初等不得,“我去衙门那边看看。”灾情这样严重,朝廷应该已经安排工部的人开始清理排水道了。   挈炆顾少凌忙跟上去,“我们跟着去帮忙。”   只怕在场也就是顾十一叔侄不将这些个雨水放在眼里了,他们在那儋州,见多了的是台风卷来的海啸。   但也不敢去轻视这场短时间里造成的灾难。因为他们都知道,地理环境的不一样,使得这些积水不能快速退去,不晓得要白害多少人命。   所以既是跟着去保护他们少主,也是跟着去帮忙。   韩玉真自然是放心不下白亦初的,只追了去,走前同殷十三娘交代,“你千万要保护好姑娘。”   殷十三娘自是应着,寸步不离地跟着周梨。   萝卜崽本要去,但看着这家中剩下的小厮和众多女眷们,便留了下来。   可这样坐以待毙,周梨也办不得。   但她们又不会泅水,除了阿叶和殷十三娘萝卜崽之外,哪个还能飞檐走壁?但办法总是比困难多,人长了脑子就是要拿来思考的。   周梨只将二楼的门板给拆了下来,绑在一起,临时扎了个木排,正放到水面试了试,大家便都听得一阵孩童哭啼声,只闻声搜寻过去,却是另外一处院子里发出来的。   见此,便晓得是那边的墙根矮了些,别处的水流淌过来了,至于这孩童是怎么到那头的,如今也不得而知。   “十三娘,劳烦你去看一眼。”周梨见十三娘寸步不离跟着自己,偏自己又飞不过去,只得央着她。   殷十三娘见她一副要跳上那木排的样子,“那姑娘你先不要急着上去,等我过来再说。”   见周梨答应了,才起身飞到隔壁院子里去,片刻便回来了,只不过胳膊底下夹着一个三岁的娃娃,穿着锦缎衣裳,生得粉雕玉琢的,哭得一张小脸通红。   周梨见了忙伸手接过去,“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谁家的,放在了洗衣盆里,飘到了咱们院子里来。”只不过周梨见着小姑娘穿着也华贵,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而且他们这条街除了那些铺面之外,居住的都是大门大户。   就好奇了,“咱们这四处的邻里,哪家没有高楼大厦的?怎么叫孩子这样逃?”   周梨比她还疑惑?只抱到屋里去,拿了个包子给她。   孩子倒是接了过去,却是拿在手里不吃,问个什么也不说话。周梨瞧着越发心焦,只同苏娘子说道:“孩儿交给你这里。我和十三娘萝卜崽出去看看,阿叶这里陪着你们。”她想着元宝街都尚且如此,那往西边去,那边明显地势矮了些,如今积水到底得多深啊?   又将小厮丫鬟们都叮嘱一番,“大家不要怕,这天垮不下来,更何况这里是皇城呢!”   然后才同殷十三娘跳到木排上,这会儿萝卜崽已经找了一根竹竿来,水是流动着的,很快便划到了墙根边上,几人拖着木排翻了墙,便是大街。   街面的上的水位也没有退的意思,甚至竟已看到些许漂浮着的尸体,多为老人孩子为主,哭声求救声比比皆是,像是他们这样拆了门板飘在界面上的更多。   周梨看得心凉半截,一个个都沉默着,完全被包围在这悲凉凄惨的哭喊声中。   “去西边。”她将目光收回,选择放弃打捞这些尸体。   西边那头,地势低洼,多的又是寻常人家,矮房矮屋,她不敢想,这样急促的暴雨之下,到底有多少人逃出了生天?   但如果能去救一个,也算一个了。   她这一趟,到底是不多余,虽是叫殷十三娘一颗心都悬着,不过到这越是往西走,就越是看到那些坐在各家还没被淹没的屋顶上,或是攀附在树干上都是等着求救的。   衙门虽已经派人过来了,但是援救的人手远远不够。   她见此,只喊萝卜崽和十三娘各自去拆了门板做木排,自己先划着,运了一批有一批的人到了高地。   这不是无用功,沙尘吹了那么几天,各个角落都被堵死了。   如果只有沙子还好办,偏那狂风吹起来的时候,什么杂物都卷了进排水道里,不然早就被这大水给疏通了。   所以这积水一时半会儿褪不去,那些个房屋这样泡在这水中,腐朽的老屋子根本就坚持不了多久。   在殷十三娘也划着自己自制的木排来救人的时候,就有好几处房屋垮了。   好在这些人都给及时运送了安全的地方。   这一忙,就是到了晚上,期间半口水米不得进,周梨那养了这几年的一双纤纤玉手,如今满手心的血泡。   她疲倦地坐在木排山,下半身的衣裳早就全湿透了,额头上全是汗,头发因为她的劳碌而有些凌乱,如今不规则地贴在脸上。   还亏得殷十三娘和萝卜崽两个到底练武,体质比她稍微好些,不然全都累得如同她这样,还不晓得要如何划着回去呢!   只是回了家里,却发现当时忙着搬粮食和各种衣裳铺盖上楼存放,却忘记药品了。   朱嬛嬛和沈窕捧着她那满手的血泡,哭得眼泪哗啦的。   千珞则后悔不已,“早晓得有那么多人等着帮忙,我便跟着你们去了。”   周梨其实这会儿是察觉不得半点疼的,一双手只觉得火辣辣的,只是拿筷子端碗吃饭,方有些痛楚的感觉。   见她如此,朱嬛嬛和沈窕挤在她身边喂她吃。   周梨只觉得怪怪的,但确实自己两个掌心实在惨不忍睹,便只能这样将就着,一面问白亦初他们可回来过。   阿叶禀着:“公子没回来,是挈炆公子来拿了些东西,说他们要跟着帮忙疏浚几个大些的下水口,今晚怕是都不回来,叫不必留灯等。”   “朝廷的人呢?”她问完,忽然觉得有些没有意义。这明明是皇城,六部皆在,还守着天子,有什么天大的问题和决策难以做出决定,都可以直接找皇帝。   可这么久,水位一点没有往下降?虽说朝廷也派人去低矮地方救人,但也不可能全部的人都去了,工部的人总是要留下来处理这些被堵塞得死死的排水口吧?其他部即便不在行,但也会协助吧?   可说到底,是大家怕死,不愿意埋头到这污水底下掏空排水口?还是朝廷根本就不具备这个能力,上位者也无执行力?   果不其然,只听得阿叶满腹的怨气,小声地说着:“我出去打听了一圈,各都顾着自家呢?鼓楼上的旗子扬起了好些次,没几个人去报道,都说受了伤,或是忙着遭了秧的家里。”可是这光景,便是皇城也没免去被积水所淹。   周梨听了这话,心里产生的失望就更重了,但终究是无可奈何。她垂头看了看自己这一双手,“如此,大家也都早些休息。”家里的人不会水,少年女人皆多,周梨也不想叫他们去冒险丢命了。   朝廷的人领着那样丰厚的俸禄,这个时候都不愿意去各司其职,众志成城抗灾,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想是白日里遭了这百年难遇的大暴雨,心惊胆战了一天,所以这一夜,睡得都极好。   周梨起来,见着太阳已经出来了,他们这一片几乎   都是富贵人家,不像是别处那般,死了不少人,所以倒没听得多少哭声。   只是那个捡来的小娃儿,半夜里还起来哭闹一次,好在叫苏娘子拿糖给哄着睡了过去。   这时候的水位虽还没退去,但比昨天低了三分之一,总算是叫人有了盼头。   周梨今日开始觉得满手疼了,殷十三娘不知道从哪里去弄来了药,给她涂抹了整个掌心,两只手包扎得跟粽子一样。   这样一来,她也帮不了什么忙,这会儿不免是有些怨起自己无用。   到了中午,忽然那水就像是被无数个泉眼吸走了一般,各处的下水口里都传出咕噜噜的巨大响声,只是几句话的功夫,那原本能淹没到周梨脖子上的水位,竟然就流干了。   只不过这水退却后,四处都是一派萧条,淤泥杂物随处可见,甚至是他们家这外面的巷子里,不知道从哪里冲来的尸体,咔在转角处。   此情此景,只提醒着众人,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还没结束。   白亦初他们是第二天回来的,一个个身上都臭熏熏的不说,还好似能刮下来十几斤的黑泥。   后来才晓得,那通河面的多处出水口,便是有人下水去,但仅靠着那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将这排水口给疏通。   又说这些人,多数都是有功勋在身上的,要么就是贵族子弟,哪里有什么真本事?根本就不可能下水冒险,有的甚至借口不会泅水。   可这满城都在积水中泡着,早些将排水道打通才是要紧事情,这样才能真正解决当下危机,真要靠着太阳将这积水晒干?只怕不知道要泡坏了多少房屋和粮食呢!   所以气得白亦初便直接跳下水去。   他这几个好兄弟自然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一个人下水,当然去帮忙。   旁的见了才觉得脸上挂不住,白亦初他们到底是文臣,方也才跟着下水,大家合理。   如此一来,有了个领头羊,愿意下水的越来越多。   可见这肯用心,再怎么艰难的事情都是能办成的。   所以可以说,这城中的水能这样快地退去,他有着天大的功劳。   皇城的赏赐很快也来了,只是看着这才被大水泡过的大厅里堆放着的金银锦帛,白亦初他们却是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偌大的一个皇城,能人之士不少,却是没有几个愿意出力的,这下去这天下岂不是要完了?   偏就这样了,隔天还听到不少人酸溜溜地说白亦初一个翰林院的读书人,竟去抢工部的功劳。   当然有负面的就有正面的,夸赞他不愧为霍将军的血脉,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这些言论,白亦初统统都隔绝在外了,他一直所关注的是这排水道虽是疏通了,但有了这一次的经历和教训,朝廷里竟然没有将那取缔凤凰山砍伐的事情放在心上,更没有重新修筑这城中的排水道的计划。   上京城建都这么多年了,许多的排水道都已经老化毁坏,经过这一次的积水,完全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更该重新修葺才是。   公孙曜在芦州虽没有亲自去动手,但也算是有经验在身上的,上了几回奏章,都没有被当一回事。   这样的民生大事,在李晟的眼里竟是不值一提,公孙曜还为此在朝上被责罚了一些。   但好在朝中像是他这样的人,其实还是不少的。可是自古以来,善者似乎又等于弱者,他们没有争辩成功,更何况一开始,李晟也不同意在这上面劳心劳力。   只想着,几年难得一次这样大的风沙,已经过去了。百年难遇的暴雨,也见过了。难道这接下来还会有风沙和暴雨么?   所以自然是没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这才是白亦初的心寒之处,再一次觉怀疑起李晟是否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挈炆看在眼里,只有种能人者满腔抱负困于心中无处可施,上位者却居要位而不理正事的痛心。   尤其是昨日又听得李晟说要准备下旨征天下巧匠,意欲重新修筑九仙台之事。   挈炆想,即便是不去禁凤凰山砍伐之事,也不愿意重新修葺城中排水道,但好歹先安顿那些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灾民才是。   如今城西那边,不知道多少人破衣烂衫,每日都在望着人施舍。   这便是眼前的事情,他这个做皇帝的难道看不见么?   他自己也是被气得不轻,回来饭都吃不下去。只觉得这和自己所预想的做官完全不一样,憋屈得要命,一件实事也没有替老百姓做。   只不过见着众人都在因为那些在灾中丧命,和失去家园的老百姓没有得到妥善的安置而叹气。   便将那话给吞了回去。   周梨的手逐渐好起来,那日白亦初回来发现后,将她说了一顿,又万分心疼。   救上来的小孩儿,也叫父母亲领走了,不是别处的,正是他们隔壁家的外孙女,因当时叫奶娘抱着在院子里玩,大雨来得忽然,没能爬上楼,奶娘抱着她起先躲在屋子里。   后来雨虽是停下了,水位却不断长,那奶娘情急之下,只将她放在木盆里。   没想到孩子命大,漂浮到周家这边来,得救了性命。   接下来这些天的天气都算是好,但被大水淹的房屋还没彻底干燥不能住人,屋子里也充斥着一股难闻的臭味。   便是周梨家中许多房屋也是如此。   且被冲垮房屋的也不在少数,那粮食财产,一样不剩。所以她带着家里的女眷们,既是出钱买粮食,又是同药王菩萨庙里的鸠摩和尚一起设了粥棚。   霍莺莺果然是有些本事的,当时风沙来的时候晓得躲在地窖,还带着周边的人一起避开了风沙,后来发现天气不对劲,又带人躲到半山腰的山洞里去。   如今白亦初已经打发人将她给接了回来,只是那张脸终究是被毁了,周梨总是担心怕那青木看到她,也就留在了府里。   街上也有许多像是这样的粥棚,但就很奇怪,最后大家就只记住了那长庆伯爵府的嫡长孙女何婉音,果然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来,长着一颗菩萨心肠。   还有人将她设粥棚救人的事情编成了一首曲子,供小童们在街头巷尾唱着。   可是把那从来不愿意吃亏的千珞气得不轻。尤其是再三确认,那何婉音不过是设了三天的粥棚,熬的粥又不如他们和别处的粘稠,偏偏这样不要脸,到处宣传。   沈窕拍着她的手安慰,“你不要生气了,萝卜哥已经去打听了,她花在找人编曲大街小巷到处唱这曲子,花的银子比她在粥棚上花的还要多呢!”她还不知道,她姐姐的悲剧虽然大半是她父亲造成的,但有一部分却是怎么都同这何婉音脱不了干系。   只想着何婉音明明是上京第一才女,美貌和才华共存就算了,且还是个善良温柔端庄的女子。以前她听人说起的时候,最是羡慕何婉音,甚至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她那样的人。   可是谁晓得,她竟然和自己听说来的并不一样,心里很是失望。   但沈窕这哪里是劝说?分明是在火上浇油。阡陌越发气了,气得眼睛都红了。   她一向是个不愿意低头服输的人,到了周家后,还从未有人见过她这般模样。   见周梨还在同白亦初商议着,再拿些银子出来,多设两天的粥棚,过几日等衙门里给他们发了粮食,才收了粥棚。   阡陌便跑过去:“姑娘公子,你们何必白做?如今人人都只记得那何姑娘,哪个晓得你们在上面操劳又花了银子?”既然他们都说那长庆伯爵府的何姑娘好,他们去找何姑娘得了,莫来吃别家的粥啊。   周梨见她那一双通红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这里设立粥棚,的确只是希望没有人因为饥饿丢掉性命,并非是奔着赚取名声而去的。别人的事情,你也不必这样上心,咱们做好自己便是了。”   周梨不是佛系,只是很多事情,她确实没有办法做   决定,她只能坦然接受,内耗只会让自己更为痛苦。   所以,她允许任何事情的发生。 第71章   她更是惜命, 活到现在且还活得不错,实属不容易。前有顾少凌不要命地对李司夜动手,没成功就算了, 反而险些害了无辜。   后又有这不信邪的柳相惜去对付何婉音,不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所以即便是知道了何婉音花小钱赚大名声,但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跑去做什么正义之士,周梨不知道自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不愿意。   但她跟白亦初拿现在大家的现状和梦里做了对比,似乎只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继续往前走往上走,而不是急于解决何婉音或是李司夜,那么他们的生命就不会受到威胁。   而且对方也不似梦里那样顺顺利利的, 最起码到了现在, 李司夜除了从霍南民那里得来的宠信之外,任何声名权力都没有。   也是这一点,让周梨坚信,只要稳扎一些,恶梦就不会成真。   不过明明周梨是从外界来的灵魂,可是大约在那个世界,她没有什么亲朋好友方, 反而在这里她有着偏爱她的亲人和青梅竹马长大的白亦初, 以及那些要好的朋友。   所以她更热爱这个世界,也更珍惜当下的生活和大家的生命。如此她就更要万分小心而行。   千珞不是很理解,她在山寨里长大, 寨子里的生存法则简单明了,就比谁的拳头最硬, 谁说话就最管用。   所以她见周梨明明有能力揭穿何婉音的真面目,却没有去执行,反而放任她这种佛口蛇心之人任意妄为,欺瞒大家,很是不解,气得直跺脚:“姑娘,您怎么能这样软弱?”   她以为,周梨还是害怕那何婉音。   怕,周梨的确是怕的,毕竟太邪门了。   沈窕气虚喘喘地跑来,正好听到千珞对周梨说的这话,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劝着:“千珞姐,这满城设立粥棚的多了去,比咱们家这里花钱出力的更多,人家都没有吱声,咱们干嘛上去做这个出头鸟。”   千珞得了这话,一时就泄气了,软绵绵地靠在一旁的桌前,瘪着嘴说:“也是,别人都不做这出头鸟,是我糊涂了,反而催着姑娘去。”回头看了周梨一眼,有些愧疚:“姑娘要是为此出事,一万个我也赔不起。”   寨子里的人常说,枪打出头鸟。所以她这是险些害了周梨么?可是一想到那长庆伯爵府的嫡长孙女这样不要脸,现在想起何婉音此前的那些美好的名声,不禁开始猜疑起来。   起身同周梨白亦初福身,方和沈窕一起从中出来,就迫不及待地低声说道:“我现在一点都不相信外面对她的夸赞了,什么样貌似天仙,指不定还不如那无颜女呢!才华横溢,没准是抄袭来的。”   沈窕并不曾见过何婉音,自然是没有办法与她做证明的。只是听得她这话,不禁笑出声来,附和道:“对,她表里如一,没准这些都是假的的。难怪常言总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果不其然。要不是咱们自己也设立粥棚,跟着在粥棚里帮忙,怕真要叫外面的歌谣给骗了去,真当她救了这满城受灾的老百姓们。”   “不要脸!”千珞骂了一句,本想还再说几句粗话,但是一扭头看着沈窕天真活泼的雪白小脸,便默默地将那话给吞了回去。   又说她二人出去了,白亦初和周梨这里也把这些天的开销都给核算出来。又做了详细计划,周梨喊了苏娘子拿了采买单子置办,这才朝白亦初问:“冰雹虽就那样一茬,房屋是躲过了一劫,可是那城外周边的青苗俱毁,今年这一代农户的青苗税朝廷可是有说要免去了?”   且这一茬庄稼算是彻底毁掉了,当下虽还能将田地整理出来种植旁的农作物,这收成却少了大半,到时候老百姓们的粮食只怕过冬都艰难。   眼下的白亦初,其实仿若那困于笼中的猛兽一般,他现在十分理解公孙府的几个侄儿了,他们都是行兵打仗的好手,甚至自带些天赋,可李晟偏偏要派了那个只会纸上谈兵的酒囊饭袋霍南民去豫州。   就这样跟着齐州的李木远两两相望,不知道一年要多耗损多少粮草,又白浪费了多少人力呢!   而他在翰林院,做的是编书事宜,上朝品阶又不够,根本连提个意见的机会都没有。   只能将自己的意愿转达给表哥公孙曜。   公孙曜自己本就有许多奏章还等着李晟的批改点头,如今又添了自己的,每日上朝去,他只怕都被喷城里筛子了。   如果李晟但凡同意了其中一两项,哪怕被骂个狗血淋头也是值得的。   可是并没有,李晟如今的所有精力,都完全放在了修筑九仙台之上,对于旁的事情,一并充耳不闻。   那朝下臣子提的次数多了,反而惹了革职之危,性命之险。公孙曜能保存他自己,也亏得是李晟那心里有数,公孙家的人是有真才实学的,现在虽用不上,但留着关键时候他们能起大作用。   于是对公孙曜才多了几分容忍之态。   可别的官员,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   此刻面对着周梨的询问,他摇着头,眼睛里携着些难抑的愤怒,但这并不是对周梨的。“没有。陛下说,这一场天灾,不管是风沙暴雨,皇城依旧没有躲过去,他作为天子既是都能克服,底下这些庶民难道就不行?莫不是还会比他这个做天子的尊贵了?”   这话一出,哪个还敢再吱声?再吱声的话,就意味着他们比天子要尊贵了。   哪个能活得不耐烦不要命了?如此只能咬碎牙齿往肚子里吞。   周梨先是有些愤怒的,这哪里是个一个天子口里能说出来的话?他能克服,那也不看看他住的是什么地方?   皇城处于城中最坚不可破又高不可攀的位置,风沙吹到哪里所剩无几,几乎被高高的城墙给阻挡在外。   老百姓们那低矮破旧的茅屋是能相提并论的么?   但随即她又露出一种类似于讥讽的冷笑:“如此说来,他倒是与老百姓们同甘共苦了。也难怪云长先生不愿意待在这上京,真是要把人给活气死了。”   一时想起白亦初去翰林院的时候,崔氏打发人来过,便道:“马氏的病快要好起来了。她这些日子病着,满将军府的人都快以为只有小覃氏这个小夫人,而无马氏这个正室。”   马氏一旦好起来,也就意味着她终于还是接受了覃氏的安排和羞辱,上门来接白亦   初上门。   白亦初闻言,“那这倒算是个好消息。”   “是啊,早日回去,能探访些从前的事宜,咱这心里也好有些数。”不过白亦初仍旧还要日日去翰林院,回来也就那点功夫,最多是方便安排几个人在将军府里罢了。   倒是自己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这众人,白亦初是个赘婿,他们接白亦初回将军府,那肯定是不能落下自己的。   到时候自己也住在将军府,这出身于他们来说,也的确是上不得台面,只怕到时候对于白亦初的各种不满和手段,都要抛到自己的头上来。   但这种好歹是看得见的,比不得何婉音那种暗箭,所以周梨不但不害怕,甚至还有些期待。   因为只要他们一朝自己动手,总是会将自己的弱点给暴露出来的。   白亦初见她嘴角难得挂了笑容,甚至疑惑,“怎么还高兴上了?”   “我只是在想,满将军府没有一个不欢迎我们的人,却又不得不迎我们进门,想到他们不高兴,我就高兴啊。”   可白亦初眼底却是闪过一抹愧疚,心疼怜爱的温柔摩挲着周梨才落了疤的掌心,那些血泡结疤后地地方,如今长出了类似于辛夷花的那种嫩紫色。“委屈了阿梨,还要叫你搅进后院的乌烟瘴气中。”   “那有什么?你不晓得自打知道要回将军府,阿叶她们给我塞了好些个关于宅斗的话本子,叫我都看不过来。”那帮丫头一面要嚷着攒钱,一面发了月钱,第一时间就去买上京最流行的胭脂水粉,或是话本子。   周梨想若是那银钱足够的话,她们还能继续买每月流行的新衣裳。   反正是没有一个人手里能攒住钱的。   看着她的笑,白亦初那心情也好了些,只侃笑着:“那些个就是瞧着打发时间罢了,哪里有用?若是有用,个个都学起来,那后宅里,也就不会这样乱糟糟的了。”   想到周梨如今也是时常往芦州写家书,便道:“若我们真去了将军府,你可要与元姨和姐姐提?”   “先不提,免得叫她们担心。”周梨说着,走到窗前去,那原本开轩可见的满园扶苏花木,如今只剩下一簇簇枝杆乱条。不过叫周梨惊讶的是,家里这满庭院的花木虽是断枝缺桠,草本植物更是只剩下一个桩,但现在竟然都还顽强地活着,甚至已经发出了新绿嫩芽。   而且一片草坪都没有移位的,可见当初这些花匠是真用了心思栽培。   这算是这一场天灾后,最叫人值得欢喜的事情了。不禁夸了那些个花匠几句:“如今灾后,各户人家都忙着修葺房屋或是整理院子,咱们遇着用心人,这院子倒是免了,只交给时间,想来要不得多久,又是一院子的怒放花草了。”   接下来的时间,白亦初和挈炆两个仍旧是两点一线的,只是挈炆总是被喊去宫里。   到了八月中旬,马氏终于好起来了,霍建安是不愿意同她来丢这份脸的。如今叫她的女儿霍海棠扶着,叩响了周家的大门。   彼时当初受水灾的老百姓都回到了自己的居所中,那家园房屋被冲毁泡坏的,也在忙着修葺,粥棚已经撤掉,街上又恢复了从前的热闹影子。   所以当将军府的车马在这周府门口停下,一时间便引来无数人的停驻围观。   这对于出生贵族的马氏来说,乃莫大的屈辱,尤其是面对着周梨一个乡下丫头,她还要客客气气。   在她的不安中,大门终于开了,萝卜崽从里探出头来,明明已经晓得她是哪个了,却还是一副公事公办走程序的样子,“这位夫人找谁?是否敲错了门?”   马氏在家里受了婆婆覃氏的委屈打压,躲了这么久的病仍旧没有推辞掉,反而险些丢了自己这个正室该有的派头。如今见周家一个小厮还要将自己堵在这门口问这问那的,气得那还带着病气的脸顿时就黑了起来,张口要怒骂。   但话未说出口,就叫那个对于家中事情,似向来都不是很在乎的霍海棠给一把止住了。   霍海棠看朝萝卜崽,“你家姑娘可在府上?你去同她禀,就说将军府来人了。”   萝卜崽目光滴溜溜的在她母女身上打转,“哦”地应了一声,但也没有请她们进去,反而‘砰’地将房门一关,隔着房门传来他并不算太清晰的声音,“稍等,容我去禀了。”   这可把马氏气得一口血就堵在了嗓子眼,见着身后这么多婆子媳妇看自己的笑话,叫人一个小厮拦在外面就算了,还有这满街的闲人。   因此只责备起霍海棠来,“你作甚给他脸?一个下贱胚子!竟然还敢将我给堵在门口,看我进去了,不扒了他的皮。”   马氏到是淋漓尽致地骂完了,可是却察觉到女儿落在自己身上那眼神,看得她心底有些发毛,“你瞧我作甚?”心里只想,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可到底是叫覃氏给养坏了去,不拿自己做她亲娘?   不然这天底下,哪里有女儿用这样的眼神瞧自己的亲娘?   那眼神,带着几分蔑视。虽然马氏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   霍海棠其实很不明白,她娘马氏虽不是出身在公孙家那样的大家族,但怎么说马家也是两代人的官宦之家了。她七八岁的时候,外祖就做了官,也开始将她照着上京的小姐们来养的,怎么却仍旧是满身市井之风,恶妇之态,读了的书进了她的脑子,都仿佛变得那磨盘里碾出来的豆渣一般无二。   也正是如此,霍海棠略懂事些后,见着她娘马氏的那些行为举止,实在是觉得惨不忍睹,不忍观仰。   每看一次她就忍不住发出一次疑问,自己真是这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么?   但她一样不喜欢祖母覃氏。祖母虽将她养在身边,但她知道祖母意欲何为,可是那宫里的娘娘们,几个有好下场的?她也不愿意跟着许多女人去争抢一个男人,有那闲暇功夫,多写几个话本子不好么?更何况她有自己的好姻缘。   马氏见她不说话,脸又气白了些,低声骂起她来:“你个讨债的东西,小时候白给你奶吃了,不过到你祖母跟前几年,你就不认得谁生养的你。”   霍海棠依旧不理会她,一双漂亮的眼睛只淡淡地看着周府的大门。她对于周梨没有什么期待,想着有了娘在跟前做模样,周梨这个乡下出来的,只怕也没有什么新鲜感,最多就是再粗鄙些罢了。   所以她很是想不通,这个堂兄是怎么想的?还是他们那一房都脑子有毛病?从前叔叔要娶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做夫人就算了,现在霍聿之既然都晓得自己这身世了,还要继续和那个乡下丫头在一起,还是个赘婿。   不过她倒是不排斥他们搬进偌大的将军府。   将军府已经好久没有什么新面孔了,他们搬回去了,自己也能多几个话本子素材不是?   就是想听着耳边她娘还喋喋不休的骂声,只希望周梨别想是她娘一样,少些污言秽语。   听得也有些不耐烦了,终究是没有忍住,便朝她娘说:“您要真有本事,不要在人家门口骂,回去同祖母跟前讲。”   “你……”这话可将马氏气得不轻,一把甩开她掺扶着的手,指着她怒斥:“你个吃里扒外的,老娘叫人欺负了,你不吱声就算了,还……”   话还没有说完,周家这紧闭着的大门就开了,一个穿着缥色齐腰襦裙的少女站在大门正中央,她穿得其实很随意,就是家常的装束,衣料子也不是很华贵,头发绾得也很简单,用两根带着些青绿色的银杏叶花样玉簪子固定着。   在这炎炎夏日里,她给人的感觉,仿佛是碧水湖面吹来的一缕凉风,叫人心神舒坦。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约莫三十左右的妇人,和别家的小姐们身旁嬷嬷姑姑不一样,穿着的是一身雪青色的劲装,腰间挂着鞭子,显然是个练家子。   加上开门的那个小厮,总共就三个人。   而这穿着缥色衣裙的姑娘,一眼就给了大家她是这个府   里当家人的感觉。   她的模样和气质,都完全超脱了霍海棠的所有预想,使得她对于周梨这个大家私底下常常挂在嘴上,且又十分看不上的乡下丫头,忽然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直觉告诉她,这周梨和她娘马氏不是一类人。   只不过她看着周梨身后总共就两个人,而她们母女身后丫头婆子乌泱泱的一大群,都快将周家门口这石阶给挤满了。   可如此强烈的对比之下,她仍旧觉得周梨那边,给的感觉好像还是比她娘这边有气势些。   果然,要比气势,不是光人数量占多就能赢的。   马氏也愣住了,只不过她的心里活动没有霍海棠这样丰富,她就单纯震惊,一个乡下丫头不可能这样水灵,坚决地认为是敲错门了,甚至还抬头确认是否是周府。   周梨笑盈盈地看着眼前的母女俩,早就已经探查好她两人的身份了,“贵客临门,实在是有失远迎,两位快些请进。”她一句客套话说完,这才打量起马氏母女俩,“听我家小厮说,两位是将军府上的,只是不知两位是?”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周梨又万分热情地邀请她们。   马氏也还没来得及从那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听到周梨问,实在是骂不出口,于是只清了清嗓子,原本是要摆摆架子,把将军府夫人的派头拿出来的。   就被霍海棠给抢先了,“这是我母亲,你既然是阿聿的娘子,那也要唤她一声婶娘才是。我叫海棠,往后你到了家里,我总算是有趣了。你不晓得一屋子都是些木头人,好没意思。”   周梨当然知道她是霍海棠,只是没想到她和霍三娘所说的有些出入。   其实不怪霍三娘,是霍海棠这人比较倨傲一些,她是瞧不上那些庶女的,又自恃肚子里有几分墨水,能写出坊间人人追着爱看的话本子,便越发高高在上了。   在她那眼里,家里从底下的小厮到上头的老祖母,都不过是她话本子里角色的模子罢了。她看不上他们。   但她也看不上周梨,此刻对于周梨更多的热情,还是因为新角色的加入和她与自己所预想的样子截然相反而有些兴奋罢了。   母女俩被周梨请进了厅里去,这小半月里,花木虽已经在拼命重生,但仍旧是一副破败样子。   好在各家各户都是如此,谁也笑不着谁。   于是马氏是打算等上了茶水来,再给周梨一些下马威的。所以当阿叶来奉茶时,她看都还没看,只端起来就张嘴说:“我们府里虽是比不得宫里,但也不是什么茶叶都能入口的。”   周梨涵养极好,但更多的是对于马氏这样没有脑子的人而惊讶,“这是挈炆从宫里带来的,夫人若是喝不惯,我叫人去换别的。”   这话好叫马氏没脸,自己又不是那种聪明的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终只气得将那茶盅放下,有些恼羞成怒:“向我炫耀了不是?我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尝过,要你来教我?”   周梨微微侧着头,嘴角含笑着打量她发怒,那个目光看起来,就仿佛是见街上杂耍的猴子一样。“夫人贵为将军夫人,自然是什么山珍海味都是尝过的。”   这让马氏一番没皮没脸的撒泼后,忽然意识到,气得浑身发抖,“你,你凭何这样看着我?”   “噗。”周梨终是没有认出笑出了声,她虽然一向不喜欢男人三妻四妾,但是面对着此刻的马氏,她倒是觉得霍南民合该另外娶小老婆。   整个场面,霍海棠都处于一种十分尴尬的局面中,她几次想开口将她娘的话打断,一直没个机会。   如今听见周梨笑,脸也忍不住跟着滚烫起来,终于是忍无可忍,将声音提高了一下,“娘!”只是那声音里不晓得抑着多少怒火。   但周梨的笑明显是激怒了马氏,她气得倏然站起来,甩着手里的绢子,“哼,你笑什么?笑我在将军府过得不好是不是?可我在将军府过得不舒坦。难道你以为你去了,那老妖婆就能真心待你?要真是这样,她也不会逼着我上门来,自己早就亲自来了。”   她说着说着,情绪明显是有些失控起来,竟是嚎嚎大哭起来了。   霍海棠已经慌了神,她虽擅长在话本子上写家长里短,但现实中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却是手足无措。   也慌忙站起身来,企图要去劝,但才伸出手就被她娘马氏一把将手拍开了,“你个没有良心的讨债鬼,少来假惺惺,你要真心疼我,就不会看着那老妖婆如此欺辱我踩踏我。”   “娘,要不咱们先回去。”霍海棠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觉得丢人,一面使唤着跟来的众多婆子,将她娘给拉出厅里去。   然后才紧张地看朝仍旧云淡风轻坐在那椅子上品茶的周梨尴尬道:“府上的事情,我不信你们什么都没有打听,今儿我娘也来了,面子也算是给了,你们也早早搬回去吧,那边覃姨娘已经收拾好了院子。”   霍海棠这时候忍不住想,若是有了白亦初和周梨到将军府里,也许她娘总是被欺压的这个角色,就该落到周梨身上了。   但她一看到周梨这副样子,似也不是个吃素的,不晓得面对了祖母,是个什么龙虎相争的场面。   马氏就像是一场闹剧,从大门口骂着进来,又骂着出去。   周梨想,她是骂够了骂解气了,但是覃氏要的体面她一点没有做到,回去怕是有苦头吃了。   而且这马氏是真没有脑子。   见人走了忍不住问起霍三娘,“她这个做正室的就这般模样,为何你母女两个日子还这样艰难?”   霍三娘对于马氏张口就骂人,且又话不过脑子的行为举止,早就见怪不怪了。“她是算不得什么,那个小覃氏才是厉害角色呢!一个口蜜腹剑的,你到时候去了是千万要小心,不要叫她的外表给骗了去。”   周梨自然是不敢将覃氏和小覃氏轻看了,尤其是那覃氏,一个丫头做成了将军府的老太君,要说她没有一点手段和心机,哪个能相信?也难怪马氏一个官家小姐给她做了媳妇,硬生生给欺压成了那市井间的刁妇。   当下也开始收拾行李,安排家中人事,想着过两日就搬过去。   然隔天下午,周梨就收到了几封来信。   日期虽不是同一时间寄出来的,却兜兜转转的,最后同一日到自己的手里。   其中有两封,还是云众山的来信,且都是从东海寄来的。   她先看了日期在前的那一封,却道那沈窈不愿意吃药,这边她妹妹寄过去的银钱,她也不动,只说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   但是沈窕到底是戴罪之身,他们也没法子将人弄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就这样糟蹋身体。   周梨见此,心里想着一会儿同沈窕说一说,叫她写信去劝劝,或是再想办法找那祝子骞,看看他可是有什么法子。   说起来,也是好一阵子不曾听见祝子骞的消息了。   一面拆开第二封,却发现第二封十分厚,不想一那信封一拆,里头直接就滚出来一封绝笔书信,是沈窈写给沈窕的。   她没去拆,而是先看了云众山信里的内容。   可是随着目光往云众山那粗枝大叶的字往下移动,呼吸就变得越来越急促。沈窈死了,算起来正是上京闹风沙那些日子。   她本就带病,且到那头又十分水土不服,不愿意吃药,这样双重折磨下,本就一心求死的她倒是心随所愿。   只是她死了,沈窕可怎么办?   一旁干活的阿叶察觉出了她的不对劲,忧心忡忡地走过来,小心试探:“姑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她一面偷偷看周梨拆的信,芦州来的还没拆,便松了一口气。   周梨听得她的话,回过神来,将信放到桌上,声音有些缥缈,“你去喊窕窕过来吧。”   得了这话,阿叶心里便猜了个七八,所以去喊沈窕的时候,将擅长给沈窕灌鸡汤打鸡血的千珞也喊来了。   周梨这时候已经将芦州的家书看完,家里那边一切都好,只是仍旧问着,他们什么时候能得空回去,今年是不是也不能一起过年等等?   左右家是家中老小怀念他们了。   抬眼见着阿叶连带着沈窕千珞都来了,便示意她几个都坐下来。   沈窕也会察言观色了,阿叶虽说她姐姐来信了,可那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所以此刻见到周梨,就急忙问:“是不是我姐姐病得更厉害了?我寄给她的银子,她没收到么?”   花慧那个院子,周梨已经重新买回来了,萝卜崽带着沈窕一起下荷花池,把银子挖了出来,全部都存在了通宝钱庄的柜上,就想叫沈窈在东海宽裕些,任由她去取了看病抓药的。   但算着时间,还没到那边的账上呢!   周梨不知道怎么说,只将她姐姐的绝笔书递过去,“也许这对于你姐姐来说,是件好事情。”   一听她这话,沈窕哪里还不明白?她本能地想将那信扔出去,喊着闹着说不信,但是她又十分清楚如今自己是什么情况,于是只咬了咬牙,将那些个眼泪都吞进了肚子里,用那颤抖着的双手,将信展开。   眼睛温热一片,掉下来的泪水却是冰凉的,一下就将她姐姐沈窈字里行间的解脱个对她的愧疚给打湿。   她终于还是没忍住,蹲下身抱着膝盖悲伤地哭起来。   千珞和阿叶你看看我看看你的,终于是上前一左一右在她身边蹲下来劝导。   只不过沈窕失去的不止是她姐姐,更是从今以后,这世间她再没有一个亲人了。这会儿再多的银子对于她来说也都没用,整个从一开始的嚎嚎大哭到后面的无声哭啼。   到了最后,整个人都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叫人极其担心。   周梨见了,叮嘱着千珞,“你晚上同她一起睡,她便是去茅房,你也紧跟着,不要叫她出事了。”   她这个样子,周梨和白亦初原计划搬回将军府的事情,也只能往后推迟几天。   却是没有想到,沈窈的遗书不止是一封,还另外给那祝子骞也写了一封。   所以隔天祝子骞就来看望沈窕。   据寸步不离跟在沈窕身边的千珞说,那祝子骞话还挺多的,一个劲儿地说,还都是劝着沈窕要好好活下去,她姐姐舍不得花那些银子看病,就是希望留给她好好生活的。   沈窈呢,也是礼尚往来,也劝他早早放下姐姐,快些听父母之命的话,娶了表妹生个孩子好好过日子。   反正都是些积极向上的话,叫周梨这里晓得了,心里还暗暗谢祝子骞一回,心想也许有他的开解,那沈窕应该能早早接受这个事实。   但是祝子骞要告辞走的时候,回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哭得泪流满面的沈窕,口吻凄然:“你姐姐真是狠心,她叫我们好好活着,自己去一个人走了。你别看她性子那样泼辣,其实她胆子可小了,到了那边一个人也不知道怕不怕?”   阡陌将这话和口气学给周梨,随后感慨道:“实在没有想到,这祝公子真是个痴情种子,只是可惜造化弄人啊!”   周梨也觉得他和沈窈的确是遗憾,一时不知怎的,想起一个旧事来。当初在芦州的时候,柳相惜也有一个姓祝的朋友,和一个姓温的官家小姐在一起。   也不知如今这姓祝的公子可是金榜题名,和温小姐如常所愿了?便想这下一次遇到柳相惜,且要问一问他的。   哪里晓得,今儿一早就得了噩耗,这金牌冰人祝子骞昨夜自缢于家中。   周梨听得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被雷击了一般,毕竟昨日那个还笑眯眯站在自己面前说话,以沈窕姐夫身份的口吻,将沈窕拜托给自己。   那时候周梨还以为,莫不是祝子骞因为沈窈的离开,终于是决定将这份感情尘封,从今以后要好好过日子了。   哪里晓得,他选择的却是这样一条路。   下午的时候,祝子骞的母亲来了,她是个干瘦的小个子,眼里再无一丝精明,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极大的悲哀痛苦中。   她是来找沈窕的,周梨有些担心,只亲自领着她去。   不想她见了沈窕,就哭着说:“我儿子如今已经去了,他素来念着你姐姐,我们做父母的如何不知道?可他是这上京第一冰人,祖上的基业不能叫他坏了,做的也是那助人喜结良缘的事情,哪里有去拆了人家因缘的道理?所以他爹生气,将你姐姐留给他的东西都烧了个干净,如今只剩下那一封信,也全都打湿了他的眼泪……”   她说到这里,终于是说不下去了,只拿两只干瘦的手捂着脸哭。   沈窕呆呆地看着她,周梨一时也不知沈窕到底将她的话听进去了没有。   直至隔了好一会儿,沈窕那眼睛珠子才动了一下,哽咽着问她:“那,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祝夫人忽然朝她‘噗通’一声跪下来,“他和你姐姐生不能同衾,如今人不在了,我也不要再讲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只想将他们合葬。可是我们夫妻身老,如何去得了千里之外的东海?所以只求在你这里给个一二件你姐姐的遗物,送去与他再一处,也叫我这做母亲的,完了他一桩心愿。”   沈窕没有拒绝,“您稍等。”一面擦了眼泪进去翻找,最后拿出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藕色旧衣裳,“这是我姐姐以前在家里时候穿的。”沈窕没有什么嫁妆,所以见着衣裳还好,便给一起收着带到周家来了。   本来也是作为念想的。   祝夫人得了衣裳,只朝她千恩万谢,又对周梨几回鞠躬道谢,方告辞离去。   沈窕没有再像是周梨所担忧的那样,逐渐枯萎凋零,反而擦了眼泪,开始干活。   千珞跑来和周梨说,“她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天不亮就爬起来干活,劝也劝不住,还说要和你们一起去将军府里,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叫那将军府的人欺负。谁敢朝你们动手,她就敢朝人动刀子,反正她贱命一条是赔得起的。你说她这是个什么鬼话?”   周梨却是从这话外听出了沈窕并没有真正地走出来,甚至打算是寻求一个正常且光明正大的死因。   “你去喊她过来。”周梨觉得,如果一个人丧失了活下去的支柱,那么有时候仇恨可能就是唯一还能支撑她选择活下来的信念了。   虽然这可能不是一个好办法,但是如今沈窕的样子,的确让人忧心忡忡。   沈窕很快来了,虽她努力将自己装扮成走出悲痛的样子,可眼底的难过哀伤,仍旧是怎么都掩不住的。   周梨将千珞打发了出去,只留了沈窕一个人在跟前,这才缓缓地说道:“你姐姐嫁到王家,的确是你父亲造成的缘由,但这不是要你姐姐性命的主要原因。”   沈窕此刻像是对于这些,似乎都不在乎了一般,只无精打采地垂着头,“她都病死了,姓王的那也快断气了。”   口中的她,则是已经早死在了牢里的花慧。   却听周梨说:“王家那个自来贪花好色,见着了个美貌的姑娘,嘴上多是不尊重。他对那长庆伯爵府的何婉音出言不逊,那也不是个原意吃这亏的主,再说整个天香阁都是人家的,就地找人,染了这脏病去勾引他。”   周梨说到这里,那沈窕忽然抬起头来,两只眼睛珠子在眼眶里剧烈地颤动着,回想起了花慧留的那万两白银,“所以,所以那银子就是这样来的?”   周梨颔首,“我本不打算与你说,就是怕你去找她报仇,可这等于蜉蝣撼树,反而连你自己性命都丢了。”说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我也不是非要替花慧洗清什么,她左右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这真正叫你姐染病的,到底是王家那个败家子和何姑娘,他们俩的恩仇,白白牵连了两条性命在里头。”   可现在的沈窕听了这些话,两只眼睛红红的,脸却气得发白,浑身颤抖着,“所以,是那个表里不如一的何婉音?”如果姐姐不染病,一切都皆有可能,过几年她再无子,或是都不要过几年,爹一死,王家就会将她休了,叫她得个自由身的。   即便是不能同祝大哥在一起,但往后少了这男人的磋磨,姐姐那样聪明厉害,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她此刻满心就是要去杀了那何婉音的冲动。   但她大概是成长了,很快就冷静下来,感激地看着周梨:“姑娘,我晓得了,我会好好地活下来,也晓得您的用意了。我也会替姐姐报仇,现在不行,但不代表将来。”   那花尚无百日红,难道是人呢!不信何婉音会一辈子都这样,不会露出马脚来。天香阁么?难怪长庆伯爵府在她的手里后,一日比一日还要蒸蒸日上,原来这花的银钱,都是叫姑娘们拿皮肉换来的?   周梨对上她坚强又坚定的目光,“当下,以活下来为目的,旁的倒是次要的,反正人生很长,你还能做很多事情,我   也不会去阻止你。只不过现在的你还小,不要着急这些事情。”   这话,也许沈窕真的听进去了,她没有像是此前那样盲目地干活了,而是开始找萝卜崽,她竟然要学武。   她学武做什么,周梨心里最有数。不过她愿意吃这份苦,就算是以报仇为目的,但学了这身武功在身上,将来对她一个姑娘家,总是有利无害的。   但是萝卜崽那身功夫是找韩玉真学来的,多是以内家为主,便劝她同殷十三娘学。   就看殷十三娘愿不愿意收徒弟了。   但是出乎意料,殷十三娘没收沈窕做徒弟,却认作了干女儿。   也是,两个孤家寡人,做母女也使得。   做这个见证人,周梨乐得其成的,也打算明日白亦初沐休,搬进将军府。   令人激动的宅斗生活,便就要开始了。只不过不知道是像话本子里所写的那样鸡飞狗跳,或是几个女人为了争一个男人宠爱的粉红旋涡,又或许是要命的明刀暗箭。 第72章   将军府这里, 早就已经将当初霍轻舟夫妻所居住的北院给收拾出来了。   其实事实上霍轻舟作为嫡子,居住的应该是位置和环境都相对最好的南院。但是随着老将军夫人的去世,覃氏这个有着些许头脑的年轻丫鬟后来居上, 她所出的霍南民也变成了嫡子。   所以当霍琅玉将幼弟霍轻舟接到将军府抚养,最好的南院成为霍南民的居住之地,也成了理所应当的的事。   而北院其实多年来都处于一种长久荒废中的状态中, 霍轻舟年少之时,居住在公孙府,后来上了战场,更是鲜少回来,也就是成婚那时候来住过一段时间。   眼下院子虽是打理过了杂草,也换了窗纱帐子,但多年没有人居住的地方, 总是因为没有人气而充满了一种奇怪的腐朽味道。   那些小覃氏在覃氏授意下置办的大红大绿的床单被褥铺在已经脱漆了的床榻上, 就好像是白骨套上新衣,在这陈设简单而显得空旷的院子里,给人一种十分诡异的感觉。   周梨和白亦初只带来了两个包袱,身后跟着韩玉真殷十三娘,丫鬟有阿叶和千珞。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两人本身都是那种往人群一站,就显得鹤立鸡群,身上的气势优雅又高贵, 那这单薄的队伍, 会像是一支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   满府的主子或是仆从,都清楚地知道这个府邸并不欢迎他们的到来,但却同样掩不住他们对于周梨这个村姑的好奇心, 她到底是有着怎么样的本事,或是本身就是山里修炼出来的狐狸精, 能叫大名鼎鼎骁勇善战的霍轻舟的儿子为她心甘情愿做一个赘婿。   如果这白亦初一无是处就算了,可是他文武双全,听说完美地继承了他父亲霍轻舟的一切优点。   所以从周梨他们跨进这将军府的大门,一直到北院,一路上从那被暴雨打得面目全非的各种花枝树丛后面,藏了许多双充满好奇的眼睛。   小姐姨娘们却是算沉得住气的,和覃氏一样穿着整齐又正式,都依次排列坐在厅里,等着周梨和白亦初他们来给覃氏这个老祖母磕头认祖。   但是不巧啊,周梨他们才跨入北院,还没将这荒芜的北院熟悉,原本万里无云的艳阳天,忽然从天边蔓延出一些黑云,以一种极其凶猛的速度,顷刻间就布满了整个上空。   随后属于夏至的滂沱大雨就砸落下来了。   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收了伞,朝着厅里匆匆进去,已经被雨水打湿了的鞋子在门廊留下一串脚印。   覃氏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她不管对谁的不满或是不屑,都已经习惯发泄在了马氏这个她十分不满意的媳妇身上,“他们从乡下来不懂规矩?你这个做婶婶的难道不晓得提点一二?就叫这么一大家子等着他们。”   但是她话音才落,小丫头就进来诚惶诚恐地禀着,“老太太,北院那边说下了雨,就不过来了,叫大家散了。”   “混账!”老太太的不快的怒骂声和她袖子掀翻的茶杯一起在寂静的大厅里响起来,但在外面强烈的雨势下,显得很是渺小。   小覃氏细长的眼睛看着外面的大雨,充满了担忧,“前几日哪天不是好日子不是好天气?他们非要挑了今天,到底是存心还是有意的。”说着,只看朝那眉眼间阴郁苦气横结的马氏:“姐姐,人是你去请的,你倒是说句话啊,这大喜的乔迁日子啊,又是风又是雨。”   白亦初和周梨没有来,覃氏准备的那一套又一套的下脸方式今日是卖弄不出去了。她此刻本就满腹的怒火,听到小覃氏的提醒,又将满腔怒火都转移到了马氏的身上,“你倒是说话啊?哑巴了么?他们小辈子不懂得,难道你一个活了半辈子的人,还不晓得要避着些么?咱们这一大家子人,是要毁在你一个女人的手里了。”   然后覃氏就毫无预兆地哭起来了,用那戴满了宝石戒指的手拍打着自己的大腿,“老天爷啊,我霍家这是怎么了?都说娶妻要娶贤,这娶了个什么东西回来?”   在场的众人,不管是马氏的一双嫡亲儿女,或是旁的姨娘庶子庶女们,对于当下的画面,那是再熟悉不过了。   但是仍旧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大家都十分清楚覃氏这个老太太的秉性,只要有人承担了这个怒火,他们是不会轻易站出来的。   马氏垂着头,她已经无力反驳了。但是现在奇怪的是,她没有去憎恨白亦初和周梨是否故意挑选了这么个暴雨的日子乔迁进来,而是失望地看着自己那丰腴且满脸油光的儿子正兴致盎然地啃着梨子,女儿慵懒地托着下巴玩她的手绢。   这本该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最亲密的两个人,却以一种陌生人的姿态和那些下贱的妾室和庶子女们一样冷眼旁观,或许还在心里嗤笑自己的无能。   她忽然有些绷不住,倏地起身,捂着脸哭着跑出去了,直径钻进了雨幕里,身后的丫鬟婆子急忙撑伞追去,一边追一边喊:“夫人,等等,等等!”   覃氏满脸的愕然,显然没有想到马氏居然没有跟自己告安就自己跑了,这极大的引起了她的不满,一张涂抹着厚厚脂粉满是皱纹的脸,皱成了一团,嘴里骂了   起来,还叫那些丫鬟婆子不许去追,“都给我站住,叫她去,难不成还能叫一场雨给淋死了?”   再看着这满厅一张张脸,觉得厌烦不已,只挥着手:“散了散了,都散了去!”   比起这边的人仰马翻,北院里也不太安静。阿叶看着这些个俗不可耐的大红大绿床单帐子,整个布置得庸俗又丑陋,甚至给了人一种那勾栏院里才有的感觉。   她气得将那些帐子床单都拆了下来,“我就晓得这些人一肚子的坏水,亏得姑娘早就做了准备。”   比起阿叶的激动愤怒,周梨反而显得十分冷静,甚至是一脸的轻松,还同白亦初侃笑着:“我怎么觉得,这一府的人都不大聪明的样子?”一面打量着大家还在拆的大红大绿帐子,在指尖摩挲着,还能清晰地触摸到上面没有洗干净的浆,这样的料子粗贱又不透气。   实在想不通,是哪个大聪明出的主意,把这北院都安排上了。   白亦初一颗悬着的心,也在踏入这将军府后放下来了,他甚至有些觉得,这将军府里的人,竟然和当初周梨那个蠢笨的二婶不遑多让。   听见周梨的话,不禁也笑起来:“那你觉得怎样,才算是聪明?”   “如果是我,院子即便是腾不出最好的,那也要尽善尽美,做样子嘛,自然是面子里子都要顾着一些的。”一面扫视着这满院子还没拆赶紧的粗糙帐子,“阿叶千珞,别拆了,咱们另外找人。你若实在闲不住,上去随便把几片瓦揭了吧。”   这夏天的暴雨,都是一茬一茬的,不可能接着下。   所以雨很快就停了,将军府的侧门进来一波又一波的人,都是上京城各大铺子里来送东西。   随着他们一个个踏入北院,入目就看到了一片陈旧斑驳的墙影老屋,上面还挂着一些粗糙且还不透气的幔帐。   今年的状元郎扎起了长袖,和他还没正式圆房的小媳妇一起同两个丫鬟一起收拾着院子。   能被掌柜打发到大门大户里来送东西的,那都是聪明人。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将军府是怎么迎接英烈之后进门的。   且不说这糟糕的居住环境,便是那房屋,他们瞧着满壁的青苔斑痕,真真担心有一日,这房屋会忽然塌了去。   大厅里,顺着房梁往下,发霉的地板上,还有一大滩水,这自不必多说了。   必然是刚才的那一阵雨漏下来了。   周梨见着他们来,只一脸歉意地迎着进了这漏雨的厅:“实在是不好意思,这样湿漉漉的天,还要麻烦各位跑一趟,偏我们才搬进来,什么都没有,只能请你们喝一碗水,莫要见怪了。”   千珞抬着一碗碗热水上来,一一递给这各家大铺子里来送货的跑腿们。   周梨一面清点着送来的被褥等物品,“也不是我讲究,实在是这一场雨落下来,进了屋子里,这些个床单被褥打湿了不说,还褪了色。我们倒是没有什么,只我家夫君那里,明日要进皇城,便是外面有官服罩着,可也不好穿着一身被染了色衣裳去。”   她这一说,这些个来送货的人也察觉出了这四处红红绿绿的粗劣床单褥子,果然已是有些褪色之相了。   “周娘子考虑得周到。”送货的人附和着,见她这里也没有多余的人手,便只跟着帮忙,将东西都送到屋子里去。因见着屋子里漏了水,眼见着天色要暗下来了,便主动道:“可要帮忙找几个修葺房屋的泥瓦匠来?”   周梨道了谢,指着那房顶叫他们瞧,“喏,我家夫君他们正在修呢!”   于是天还没黑,将军府如何苛待周梨和白亦初的,就已经悄悄在坊间传开了。   还说将军夫人亲自接他们回了将军府,院子也早收拾了出来。   然而破败漏雨的房屋,粗劣褪色的床单被褥,连一套像样的茶碗都没有……   就是安置叫花子,也不是这样的。一时间大家对于这将军府的风评之差,到了最低点。   覃氏是第二日才晓得的,她昨日不知道是被周梨和白亦初气着,还是因叫马氏给气的,早早就歇下了。   并不知道从那侧门里,进来了很多人去北院送东西的事情。   等这会儿晓得了,却已经听外面的人说,她这个继祖母如何苛待白亦初夫妻的。   气得她直拿拐杖敲地面,这是头一次对小覃氏发脾气:“你是怎么办的?你便是要替我出气,但也不该这样不讲分寸,你看看如今外面的人怎么议论我的?”   小覃氏也很委屈啊,她就是按照姑姑的话所安排的,为了讨好姑姑,还将这买办的事儿交托给了姑姑身边的高嬷嬷,叫她男人去办。   所以如今见姑姑朝自己发难,只指着高嬷嬷说道:“是她,东西都是她去置办的,拿了我的银子,却买回来这么一堆破烂。”   高嬷嬷半点都不慌张,稳稳重重的,仿佛真是被冤枉了一样,“姨娘莫要乱讲,东西是奴婢男人去置办的不错,可您给的银子只有这么多,东西买回来您也过目了,这会儿怎能怪罪到奴才们的头上来。奴婢一个月才总共得几个月钱,家里一窝老小堪堪够用,哪里有多余的钱倒贴给买那锦缎丝绸?”   覃氏本愿意相信自己的外甥女,可是高嬷嬷跟在自己身边多年,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可以说她撅着屁股自己就知道她想放什么屁了。   所以最终是没有怀疑高嬷嬷,反而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责备着小覃氏,“你果然是随了你那贱命的娘,一分便宜不占不贪,你就浑身痒了不是?我本还想将你慢慢扶起来,想着你到底是我们自家人,怎么都比那马氏强,哪里晓得你这样不真气!”   但终究是自己的亲外甥女,那拐杖最终是没落到小覃氏的背上,只气得将她打发了出去。   自己闷闷起了好一会儿,才问着高嬷嬷,“北院那边眼下如何?房屋不是检查过,没漏么?”   高嬷嬷也一脸的疑惑,“是啊,去了几波人亲自检查呢!要不就是昨儿雨太大的缘故。”   到了眼下,覃氏都还以为这一切都是偶然,殊不知房屋漏雨是周梨喊人揭的瓦,那褪色的帐子被褥,也是有缘由的。   她这会儿只想急需找个法子修复将军府在大家心中的印象,但以她浅薄的脑子,是想不出来的。   最终只朝高嬷嬷问:“那贱种去皇城了?村姑呢?”   “去皇城了,另外一个听说一早带着她的丫鬟出门去了,好像是要打算在那边自己做饭。”高嬷嬷小心翼翼地回着。   覃氏听得这话,用多少青黛都没有办法染的花白眉毛皱在一起,“她这是什么意思?要分家么?”越想越气,不见这做孙媳妇的来晨昏定省就算了,竟然还想自己私自开设厨房!哪个给她的胆子?   到底是因为从丫鬟出身,以前都要伺候在主子身边布菜。所以覃氏自己当家做主后,自然是十分喜欢这种大家围在一起吃饭的感觉。   除去了一家子对自己要恭恭敬敬之外,还有一堆丫头媳妇伺候,那是多风光体面啊!   她极其喜欢这种场合,颇有一种比任何人都要尊贵无上的感觉。   但这仅限于府里,所以对于外面的应酬,她深知自己是个什么出身,面对着那些真正的贵妇人,心里有种极其难掩的自卑。因此很早以前,覃氏就以病为由,拒绝了各家的邀约。   如此一来,大家就逐渐将她淡忘在了各种宴会之内。   高嬷嬷见她生气的面容,主动道:“可要奴婢去探一探?”   覃氏十分乐意,别的小丫头她也觉得不稳重信不过,所以对于高嬷嬷的毛遂自荐,很欣慰,“到底是你跟了我许久,这满屋子里的人,都不顶你一个好用。”   高嬷嬷诚惶诚恐地笑着谢了,“多谢老太太的倚重,老奴这就去北院门口候着。”   于是高嬷嬷得了个光明正大见周梨的机会。   在几天前,她就被倒霉的三姑娘霍莺莺的生母莲姨娘找到。   府上的姨娘并不少,像是莲姨娘这种没有儿子,还生了个叫家族蒙羞的女儿,高嬷嬷是看不上眼的。   但是莲姨娘给得太多了。   高嬷嬷就算是看不上莲姨娘,但是她不能同银子过不去啊,也就去见了周梨。   听从周梨的话,周梨保证她那小女儿流翠给霍南民生的老来子,将来能公明正大地接回府里,把霍建安取而代之。   高   嬷嬷本来觉得不可能的,毕竟流翠的前头,除了马氏这个正室之外,还有覃氏的亲外甥女小覃氏,怎么都轮不到流翠做这个将军夫人的。   但是周梨与她提起了覃氏。   当年覃氏不也是一个小丫头么?也是仗着自己年轻生了个儿子,然后一跃成了如今将军府的当家人。   这太风光了,高嬷嬷在覃氏身边亲眼见证了她所有的风光体面,如果有一日自己也能享受这样的日子,死也值得了。   所以动了心,回家和一屋子的人商议,最终决定背弃多年的主子覃氏,转投入周梨这个即将要进府的大房孙媳妇的旗下。   但碍于这府中人多嘴杂,她也不敢私底下去找周梨,索性就找个理由直接光明正大地去。   因此等得了周梨,也是顺理成章地尾随着周梨进了北院里。   原本还端着上房里人的架子的她,一进了门就弓着腰身讨好道:“老奴准备的这些,可叫姑娘满意?”她所说的,是私吞了小覃氏给的银子,买了些便宜货来布置这北院的事。   小覃氏也来瞧过,但她嫌弃这院子得很,都没踏进来,就在院子外面瞟了一眼,自然是看不出细节的。   “算你是尽了心的。也不枉我用心为你小女儿做打算了。”周梨也没想到,这高嬷嬷果然是十分配合,如今也是客气叫她坐下,喊千珞奉茶来。   高嬷嬷谢了,一口闷干,随后谄媚地看着周梨,“姑娘啊,咱起先说好的,我家丫头的事情宜早不宜晚,如今那小公子都五岁多了,却还没能进来府里。您不知道我这一宿一宿的都睡不好,既是怕叫这府里的人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又担心府里的人不知道他这个人。将军又在豫州,不晓得几时开战,那战场上刀剑无眼的,若真真有个玩意儿,这可如何是好?”   周梨同情地看着她,“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知道你着急,更何况你那外孙也是将军府的血脉,没有流落在外的道理。”   高嬷嬷却是吓得连忙起身,“可不敢当不敢当,老奴哪里敢应一声外祖母,只将他奉做主子一般来教养的。但是老奴家里如何比得过这府里?老奴一日日看着他跟老奴一家挤在那狭小的屋子里,就心疼呐!”   周梨只示意她坐下,“你也是个有福气的,我听着朝廷里的口风,今年年底,咱们陛下不是要重新修建那九仙台么,到时候百官祭祀,少不得是要将大将军给请回来的,那时候便有机会了。”   高嬷嬷一听,又激动地站起身来,只高兴得双手合十:“若真是如此,再好不过,菩萨保佑啊。”一面想起了正事,连忙把覃氏那边的事情说了个全。   然后忧心忡忡地看着周梨,“姑娘这样总不露面,怕是不好,传出去了,会影响姑娘名声,叫人扣上一顶不孝尊长的帽子来,也忒不划算了。”   “她难不成还真在做着美梦,叫我到她跟前去磕头叫祖母?这要垫着什么枕头,才能做出这番美梦来?至于传出去,我无所谓名声,反正她又不是亲祖母,我这良心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再说昨日我们搬进来什么光景,大家都亲眼看着呢。到时候任由她说得怎么天花乱坠的,可外人信么?”周梨才不担心这点,反正昨儿自己和白亦初在这府里苦菜花的人设已经立稳了。   如果覃氏越是要这样说,那外头同情自己和白亦初的更多,覃氏是占不了一点便宜的。   高嬷嬷想了想,好像果然是这样的,毕竟那雨后,人家各处铺子里来送铺盖物件的,见着他们小夫妻俩在这府上吃苦受累的模样已经根深蒂固了。“如此,倒是老奴白担心了。不过一会儿老奴回去,总要拿话回那边。”   “你随意说,尽管拿我往忤逆了的说。”老太太不高兴,自然是要找人出气的。到时候府里乱起来了,自己才有热闹看。   反正她不信这边如此荒芜,那覃氏能愿意亲自来此找自己?   如果她真来了,自己就出门回元宝街的家里了。   高嬷嬷也不知道周梨到底是打个什么主意,但直觉告诉她覃氏就一张嘴巴能骂,别的真本事是没有的,多半不是这周梨的对手了。   所以回了覃氏那头,凭空编造了些不好的话来,果然是叫覃氏气得不轻。   高嬷嬷则劝慰着:“老祖宗不必同她一介村姑生气,她到跟前了,您指不定还觉得碍眼呢!更何况她那样的人,又不要脸面,您这里生气闹起来了,尚且要顾及将军府的面子,她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   覃氏听了这话,一时头疼不已,立即也打消了去北院亲自拿人的念头,何况人才搬进来,昨日已经闹了不好的名声,再动手怕就要叫外面的人拿唾沫淹死了。   但这口气又忍不下,怎么能叫一个村姑给拿捏住了?正好那霍海棠来了跟前,便问:“你娘在作甚?今日怎不见她来我跟前伺候?”   “我今儿还没见着,说是昨儿淋了雨,病在床上了。”霍海棠回着,一面东张西望的,似想要找些什么?   覃氏自打晓得这个自己花了心思培养出来的孙女不上进,即便真进了宫也使不上什么力。所以对霍海棠也逐渐冷心了几分,眼下没寻着马氏的晦气,也是顺理成章就拿霍海棠出气:“你这贼眉鼠眼的样子,莫不是和你那没出息的娘学来的?”   霍海棠惊呆了,她这是头一次被祖母直接骂。以往就算是她娘马氏被骂,也不会牵连到她和霍建安的身上来。   “祖母?”她有些诧异地喊了一声,有些不确定,是不是在骂自己?   “嚎什么?我耳朵还没聋呢?还有你这样一个大姑娘了,整日不在秀楼里待着,东奔西跑的,可见真是惯坏了,该像是你妹妹们好好学学女诫才是。”说罢,只叫高嬷嬷喊来了教养的婆子,将霍海棠给带回她的秀楼教规矩。   霍海棠整个人被带回去的时候,都是懵的。   后来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祖母如今已经开始培养霍云香,显然是已经放弃自己入宫了。如此说来,那自己对她自然是没有了价值了。   这个问题她此前也想过,但是见没影响自己的生活,自然是没有多在乎。可如今忽然被人严教起来,不能再随心所欲,更不可能再与玉郎见面,那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这被关了两天,没有一个人来瞧她一眼,直至今儿下午,马氏才来。   霍海棠头一次觉得她娘那张像极了苦瓜脸的脸是如此的亲切,一头扑进马氏的怀里,“娘,祖母不叫我出去。玉郎一定等着急了,娘您帮帮我。”   马氏这两天过得还挺舒坦的,覃氏重新找了个出气筒,虽然这个人是自己的亲女儿,但是不被骂的日子实在是太舒心了。   但良心上也过不去,终究这个挨骂的是自己的亲女儿。   所以她便过来瞧一瞧,到底怕女儿受委屈。   却没有想到一进门,女儿终于对自己亲昵了一次,张口说的却是要去见那个野男人。   “你疯了。”她一把将霍海棠给推开,“上   次要不是霍莺莺那小蹄子帮你背了那黑锅,你以为你现在还能锦衣玉食做这将军府的大小姐?”马氏还以为,女儿已经和那个唱戏的断了联系,却没想到竟然还再继续来往。   霍海棠可不管这些,她和玉郎约定好的,昨天下午去听他的戏,可自己却没有按时赴约,他一定急坏了。   所以无论如何,今儿霍海棠都要出去见玉郎。   “娘,我求求您了,就帮帮我。”霍海棠往昔并不怎么关注自己这个娘,当然不知道此刻马氏对于那戏子是多么的深通恶绝。   直至听到马氏说:“你堂堂将军府嫡千金,这满上京的贵公子哥,多的是任由你选,你怎么这样下贱,就非得那一个戏子不可?我告诉你,你不要再想着和他见面,我已经找你舅舅安排人,将他打出上京了。”   这话对于霍海棠来说,莫过于剜她的心一般,顿时惊恐失望地看着马氏,双手捂着胸口哭起来,“你果然和祖母说的一样歹毒,我爹当初怎么会娶了你这一个女人?”她说罢,一把推开马氏,跑了出去。   身后一帮婆子媳妇在后面追。   但哪里比得过如今无论如何都要去见情郎的霍海棠。   霍海棠直径飞奔到了覃氏的屋子里,将正在午睡的覃氏给吵醒,蹲在她床边就哭,“祖母,您好心叫人教我学规矩,我娘偏说您的不是,我与她争执了几句,她便要打我,呜呜。”   她说得一脸真切,心里只巴不得祖母将所有的怒火都转移到母亲的身上,那就不会对自己严管,自己便有机会出去了。   她可怜的玉郎啊!   果不其然,一听马氏竟然敢骂自己,覃氏的瞌睡立即就醒来了,也顾不上埋怨霍海棠扰了她的清梦,只忙喊人将马氏喊来。   霍海棠又在一旁加油添醋,这些话她写多了话本子,张口就来。虽说心里也有些愧疚不该这样污蔑自己的娘,但想到娘竟然如此残忍狠心伤了玉郎,她就不能原谅。   于是那仅有的一点愧疚感也没了。   而她的这些诋毁马氏的话,再覃氏看来,无疑是一种多年花费心思在霍海棠身上得到的成果,心里甚至是有些得意。就算是马上生养的女儿又如何?还不是向着自己这个做祖母的。   所以看着泪水涟涟替自己叫屈的霍海棠,那叫一个欢喜顺眼,“好孩子,这两日你也辛苦,快些回去将脸洗了,好好休息。”   霍海棠对她娘的所有诋毁,立马就得到了成效,当即感动地朝覃氏道谢,退了出去。   路上她遇着了马氏,到底是有些心虚,没敢去看马氏的眼睛,更顾不上她是否会将自己和玉郎的事情揭穿。   甚至想,若是她敢揭穿,那自己就正好顺理成章和光明正大在一起,往后不必偷偷摸摸的了。   回了自己的秀楼,飞快地换上了那身男装,然后偷偷从侧门里出去了。   直奔那九宝玲珑街的一处戏园子去。   周梨觉得这个将军府,跟没有回来是一样的。虽是搬了进来,但和将军府的人们井水不犯河水,也没有自己所预想的宅斗,这一帮人,没什么战斗力可言。   主要一开开始,自己就不在乎那所谓的名声,他们却反而更在乎,就不敢来自己这北院了。   所以她也无聊,只能是叫殷十三娘探一探这府上的八卦,解解乐。当然这个是顺道的,查当年白亦初为什么到人贩子的手里才是要紧事情。   但是没想到今儿殷十三娘正好全程观望了这霍海棠怎么将她母亲推出去做挡箭牌,借此叫老太太解了她的禁足,然后换了一声男装跑出去会她的情郎。   周梨是很早之前,就晓得霍海棠在外面有个相恋的男子,是那九宝玲珑街上的戏子。   那人也胆大妄为,居然借着来府里唱戏的当头,和霍海棠偷偷私会。   叫人撞见了个模糊背影,正好霍莺莺被木青掳走毁容,马氏急急忙忙推到了霍莺莺的头上。叫霍莺莺白白背了这个黑锅。   只是霍海棠算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当年白亦初出事的时候,她也还小,所以周梨没有过多关注这个人。   因此现在听得殷十三娘的话,一时就有些惊讶,“我看她是性子冷漠了些,却没有想到这样自私,马氏那心里该是凉透了吧?”   一旁的阿叶却完全傻了。她到府里后,就发现霍海棠是自己喜欢的那些话本子的撰写人,如果不是局势不对,她早就去找霍海棠了,这简直就是她的偶像。那么错综复杂的关系她是怎么想出来的?   可是却不知道霍海棠早在外就与一戏子相恋,且今日为了出门去,甚至凭空污蔑她娘马氏,成功叫覃氏将怒火转移到马氏的身上。   她好得了自由,急忙去见那玉郎。   这叫阿叶对于霍海棠的所有喜欢一时都消失殆尽了,只留下无尽的失望,“她怎么是这样自私冷漠的人,那可是她的娘啊!”阿叶在她父亲被害后,就和她娘苏娘子相依为命,所以她是无法理解霍海棠此举的。   周梨冷静了下来,霍莺莺虽不能露面,毕竟她现在以另外的身份活着。但是答应她娘莲姨娘的话,自然是要办的,便和殷十三娘说道:“去通知莲姨娘吧。霍海棠自己要往南墙撞,我也没有法子。”   本来想着,当初叫霍莺莺替她背锅是马氏所为,霍海棠和那玉郎又是真心相爱的话,他们到底结果如何,自己就不去多管。   只任由莲姨娘自己去办就好。可是如今见着霍海棠也不是什么好人,为了一个男人能凭空污蔑她生母。   那眼下有这样的好机会,不如就直接替‘已亡故’的霍莺莺洗清冤屈。   莲姨娘就霍莺莺这个女儿,为了女儿她是什么都能豁得出去,的直接将那许久不见,干柴烈火在后台换衣裳小间里缠在一起的霍海棠和玉郎都给围住了。   也不叫他们衣衫整齐,就直接找人给绑着,当街赶着回了将军府。   她自己拿了个锣,一边敲一边喊:“老天爷明鉴啊,终于还了我那可怜女儿的清白。”然后指着那被绑着的玉郎说:“这就是当初说和我家莺莺私奔的男人,可是今儿奇怪了,竟然同我们将军府的嫡小姐睡在一起。”   本来两个衣不蔽体的年轻男女被绑着,就引来了许多好奇的目光,如今再加她的解释,一时人群里就炸开了话。   她这队伍都还没回到将军府,府里就先得了消息。   马氏这会儿还跪在覃氏的正院里,听得这话白眼一翻,人就晕死了过去。   覃氏一样傻了眼,完全不敢相信这个自己一手养大,花了许多精力培养出来的嫡长女,竟然爱上了一个卑贱的戏子。   不但如此,跑出去私通的时候还叫府里的姨娘给抓了个正着。   覃氏不信,自己养出来的孙女眼界会那样低,喜欢个下贱胚子,只连忙喊着高嬷嬷:“快,快,快叫人去海棠的秀楼将她喊来,假的!肯定是假的!那莲姨娘疯了,马上喊人报官!”   高嬷嬷当然没叫人去报官,而是先叫人去了霍海棠的秀楼,没有发现人就算了,还发现了霍海棠没写完的话本子,以及许多跟那玉郎来往的淫词艳曲。   本来一个淫词艳曲就叫覃氏险些晕死过去,更没想到霍海棠所写的话本子,竟然是以这将军府的每个人为蓝本。   那清晰的人物关系对比图就摆在她的眼前!   老太太看到那其中一本中还有一个和自己一样丫鬟上位的老夫人,终究是一口老血没忍住,喷洒了出来。   那是她最难以启齿的自卑,掩都掩不及,她精心培养的孙女却堂而皇之给写出来,供给满上京城的人观看。   这和剥开她的衣裳,叫在她走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什么区别呢?   顿时满院子一片慌乱,小覃氏本来想趁机站出来掌管大权的,可没想到因为话本子里,自己对应的角色被描述得那样难堪,还家丁苟合,她也吞不下这口气,完全忘记了正经事情,比谁都着急去街上把那还没被莲姨娘带回来的霍海棠厮打一顿。   剩下的姨娘,早就被覃氏和小覃氏治理得服服帖帖的,又有马氏这个前车之鉴,所以都是夹起尾巴做人。   这会儿出了事情,更是害怕,如同鹌鹑一般将脑壳埋着,不敢说一句话。   管家的转了一圈,见着发疯发怒的小覃氏,吐血的老太太和昏死过去的马氏,大公子霍建安又不在。   偌大的将军府,竟然是没有一个人拿主意。   他正是焦急之际,只听得老太太身边的高嬷嬷说,“这可如何是好?是打发人去找大公子回来,还是去北院看看?”   她这话不知是有意无意,但提醒了管家霍忠。   只听霍忠朝着下面的小厮说道:“打发人去喊大公子,还不知道几时回来,先去北院请。”那位不管怎么说,都是大房的儿媳妇。   眼下将军府的混乱是周梨万万没有想到的,一没有到莲姨娘竟然这样豁得出去,一点不顾将军府的面子;二来更没有想到霍海棠那写的哪里是什么话本子,分明是手握着神来之笔给上京城的人直播家中日常啊。   那霍海棠的   话本子她本来没什么兴趣的,但阿叶一定强烈推荐的。只是周梨看了觉得太小白简单了,且人物和逻辑都不对,所以没有继续看下去,压根不知道这后面还藏了许多风花雪月的文笔。   如今话本子中的角色和将军府的诸位都对列上了,连带着那高嬷嬷的小女儿流翠和霍南民这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情节也在其中。   只不过现在乱糟糟的,大家还没联想到高嬷嬷身上去罢了。   所以霍海棠那话本子里写了小覃氏和家丁苟合的事,不管是真是假,如今大家都要给当真了,小覃氏这会儿不疯了才怪。   眼下周梨听得殷十三娘禀了那边的情况,想着流翠和霍南民在一起的时候,霍海棠才十一岁不到,就如此明察秋毫火眼金睛,她不去做暗探实在是可惜了。   正遗憾着,忽然又听得千珞急匆匆喊起来,“姑娘姑娘,霍管家来请您过去主持大局呢!”   周梨闻言,忍不住笑起来,一面抬头望天,“原来这天上真的会掉馅饼。”只不过砸晕了别人,叫自己捡了便宜。   说罢,只叫阿叶去把管家霍忠请来。   阿叶这会儿才恍然反应过来,话本子精彩,那是因为情节不是虚构的,都是写实啊!最讽刺的是她喜欢的主角,贵族嫡出小姐,为爱打破阶层,与她相爱的穷秀才成婚了。   哪里晓得,这特么就是霍海棠本人,只是戏子玉郎的身份被她换成了秀才而已。   所以去请霍忠的时候,她都心不在焉的。   霍忠见了周梨,只照着该有的规矩同她行礼,就是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周梨才对。   她和大房的公子是小时候成婚的,却又没圆房,于是纠结片刻,还是同她身边的丫鬟一般,称她作姑娘。   “不管如何,姑娘也是这府中一份子,总不能眼睁睁见着老将军他们用血肉挣回来的家业,就这样败坏了吧?”   周梨只是打算坐在北院吃瓜,这满院子的女人都没有什么战斗力,已经叫她完全失去了宅斗的兴致。   却没有想到这最后瓜是吃到了,但竟然要自己收拾烂摊子。   她本不想多管的,但是转而一想,算了,这将军府的确不能就这样毁于一旦。   于是便起身随霍忠去。   霍忠不知晓周梨是否知道如今这边到底什么情形,只大概道了个一二。周梨听罢,想着那吐血的昏迷的,“先去请太医来吧,也不要怕什么丢人,反正你们大小姐的话本子,在这上京城极其受欢迎,如今那话本子里的角色一一对应了府上,家里什么事情人家还不知道?”   这话叫霍忠只觉得头皮发麻,恨不得马上就抽空将那话本子翻一翻?可是写了自己?“那莲姨娘那里?”她还带着人绑着大小姐和那戏子在街上敲锣打鼓地游荡着呢!   “自然是叫人给带回来。”周梨想着这霍忠莫不是糊涂了?这还要用问?   等霍忠随着周梨这会儿也到了正院中,因她一来便雷厉风行,丫头婆子们也反应不过来,只听着她的话行事,乱糟糟的局面倒是一下就控制住了。   霍忠实在没有想到,这般的修罗场面,周梨小小年纪几句话就给稳住了大局,也不知道老夫人醒来后知道了她口中十分看不起的村姑稳住了家中大局,会怎么想?   而有了周梨在这里管着,霍忠自己也终于得空,急急忙忙去找那话本子翻看,就怕自己有什么马脚隐秘也被这霍海棠给写进去了。   小覃氏已经红了眼睛,好几个婆子才将她按住,“周姑娘说了,叫姨娘冷静些,先继续将话本子翻完,等会儿大小姐回来了,也好一起问全她。”   这话竟是起作用的。小覃氏捡起那话本子,只连忙继续往下看,这一看却是不得了。   她那点跟家丁苟合的算什么?家里的姨娘们没有一个逃脱的,就连着自己的姑姑覃氏一把年纪了,都写了她同打更的更夫有些暧昧。   覃氏年纪大了,半夜总是醒来,除了身边的嬷嬷丫头们,哪个能陪她半夜唠嗑?但是这些人整日跟在眼前,能说个什么新鲜事情?那时候也就是更夫没睡,所以她喊了高嬷嬷去叫更夫到门前来说过几次话,听一听外面的琐碎事情罢了。   却没想到,怎么到了霍海棠的笔下,老太太都晚节不保,家里老小男男女女的,没有一个不戴绿。   于是小覃氏看着看着就哈哈大笑起来了,神情恍惚,一副站不稳的样子,拿着那话本子到处塞给丫头家丁们瞧,一边还继续笑,果真是有些疯魔了的样子。   阿叶见此,“她多半是疯了。”一面在周梨耳边复着话本子后面的情节:“这偌大的将军府,上到那吐血了的老夫人,下到马棚里住进去的驴,都有故事。”她看这大小姐回来怕是要叫满府的人给撕碎了。   周梨记得自己看那前面不是挺正常的宅斗情节么?就是情节小白了些,当时自己还和白亦初吐槽过呢!怎么听着阿叶说,这后面的情节就有些不对劲了啊?   于是疑惑地看朝她:“你确定没看盗版?”   “这哪里有什么盗版?我每次都是领了月钱就去买书斋里买的。更何况她屋子里搜出来的,也是这样啊。”阿叶今日心情起伏也很大,这会儿忍不住感慨:“我觉得大小姐文笔不怎么样,但最起码她是懂的,我们喜欢看的是什么。”可惜了可惜了,以后看不着了。   而此刻街上的霍海棠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眼下虽是没穿好衣裳就叫莲姨娘这疯婆娘给拉到街上来。她现在虽是害怕,但后面觉得这样也好,往后总算不用偷偷摸摸的,自己终于能和玉郎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最多就是打自己一顿,赶出将军府罢了。但这有什么要紧的是,自己能写话本子赚钱,到时候还能将自己今日所受的委屈都一并写进去。   对于街上大家的指指点点,她是没有一点羞愧难堪,那眼睛看朝敲锣的莲姨娘时,甚至是带着浓浓的报复,心想以后在话本子里,要将她写得人尽可夫。   当然她也在想自己为什么会被发现?除了她那娘马氏,还能有哪个?必然是气极了自己,所以在祖母跟前说了。   不然的话,莲姨娘这个贱人怎么能找到戏院去?   她越想越气,有些幼稚地想着,等下一个话本子动笔,就将她娘马氏写成一个疯子。   她心中有事所想,几乎已经想到了用那幼稚的手段报复,所以和那羞愧难当的玉郎成了个鲜明对比。   只有人骂起她来,不知廉耻,还不如一个男人呢!   她抬起那发鬓凌乱的脑袋,恶狠狠地瞪了回去,正要回嘴,却见前面围观的人忽然让开一条道,将军府来了一队护院,只朝大家挥手驱赶,“大家都散了散了,没有什么好看的!”   随后将跟在后头的马车拉上来,把霍海棠和那玉郎一起塞进马车里,为首的不知道又同莲姨娘说了什么,莲姨娘便将锣收起来,便一起回了将军府去。 第73章   等着莲姨娘昂首挺胸回到将军府, 却发现府   里气氛有些怪怪的。   丫头小厮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 那认字或是不认字的,几个扎成了一堆。   见了她竟然半点反应都没有,反而是那霍海棠和玉郎一起被人从马车里拉下来, 拽到周梨的跟前,大家才像是恢复了正常一般,全都聚集过来看着衣衫不整的两个年轻男女。   周梨见着那披头散发,半边香肩都露在外头的霍海棠,肚兜绳子也是松松垮垮的,实在是没眼看,连忙示意着身旁的阿叶, “去去, 给她将衣裳拉上去。”   阿叶已经试着接受她的偶像是这样的人,但并没有成功,如今看到霍海棠这副狼狈模样,心里还是感慨万千。   霍海棠这个时候也才发现,这原本祖母常坐着的椅子上,怎么是周梨?她愣住了,丝毫不在意自己此刻仪态衣着的不体面, 反而东张西望的, 试图找些什么。   但终究是叫她失望了。这可把她急得不行,不安地看着椅子上的周梨问:“你怎么在这里?我祖母呢?”她喊着,又到处找自己的娘马氏, “我娘呢?是不是她告的密?”   “哎哟喂,我的大小姐, 这个时候你还纠结这些作甚?您和这戏子这档子事儿,眼下都不算是事咯。”高嬷嬷见她虽被绑着,但却不要阿叶给她拉上衣裳,挣扎着躲躲藏藏,便走了过去,喊了两个丫头将她按住,隔着捆绑她的绳索,将她那衣裳艰难地拉上来挡着些许皮肉。   “你个老货,这哪里你有你说话的份儿,快给我松开!什么时候变成她的狗腿子了? ”霍海棠是个细心的人,但奈何她智力似乎没有与她的这份心细如发持平。眼下都这场景了,她竟然还一点都不担心接下来自己要承受什么样的惩罚?如今还摆着她将军府嫡大小姐的谱儿。   高嬷嬷见她这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只无奈地摇着头。不过倒是暗自庆幸,幸好自己早早有先见之明,投在了这大房周姑娘的麾下,不然的话如今老太太倒下了,血都吐了,怕是日子不长久了。   马氏到时候当家做主了,她必然是将自己视做肉中刺眼中钉,哪里有自己的好日子来过?   忽然那层层叠叠围着的丫鬟小厮们被撞开,只见小覃氏冲了过来,她一张脸因为那话本子里过于放荡的内容而变得纸白,精心描过的黛眉和红唇,现在像极了是画在纸人上的一样鲜明不真实。   而她本身就像是一个纸人,在看到坐在地上的霍海棠后,绣花鞋停了下来,原本空洞无神的两眼忽然充满了怒火,“贱人!”她先骂了一句,然后才看朝一旁早就被吓得瘫在了地上的玉郎一眼,玉郎上身的衣裳还没穿,甚至裤子也只穿了小裤,大半截长满了腿毛的腿都露在外面。   伴随着他瑟瑟发抖的身躯而颤动,叫人看起来觉得有些恶心。   所以小覃氏看到竟是这么个男人,忽然哈哈笑起来,“没有看出来,原来大姑娘喜欢这种小白脸呀。可是你还是嫌弃他是个戏子的对不对?所以在那话本子里,你给他改成了秀才。”   一面转头问那早就吓得口不能吐言的玉郎,“你晓得不,我们大姑娘其实嫌弃你的,她就是天生的□□,馋你身子而已。”然后忽然大步走到周梨旁边,拿起那茶碗一下摔在地上。   众人不知道要她要做什么?反正殷十三娘连忙护在周梨身边。   不料那小覃氏却捡起半边碎片走过去,将玉郎身上的绳子个割了,要扒拉他的裤子,一边说:“叫我看看,你有什么宝贝能叫我们这大小姐连脸面廉耻礼仪都不要了,也要和你睡觉?”   那条裤子是玉郎最后的体面了,他被小覃氏胆大妄为的举动吓得不能自己,只用最后的力气按住裤头,一面不停地求饶:“使不得,使不得,夫人饶了小的吧,饶了小的吧!”   那声音凄惨又惊骇。   周梨别过头去,也不能真叫她给玉郎将裤子扒了,这里多少小姑娘呢!便四处找寻霍忠的身影,却不见人在何处?只得喊着高嬷嬷:“快找两个人将覃姨娘拉去,看看御医们那边怎么说的,顺便请了给覃姨娘看一看。”   霍海棠完全都被小覃氏方才的逾越举动给惊着了,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小覃氏看到自己的话本子了?还知道是自己写的?一时心里不免是有些担心起来,她若是说给府里的人听,那……   然而她不知道,地狱模式现在才正式开启。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等反应过来后,什么东西已经砸在她的脸上,湿答答的发着一股子腥臭味。   随后是八岁的霍芳菲,她是小覃氏的小女儿,手里还拿着一个鸡蛋,见霍海棠看朝自己,小嘴不禁扒拉起来:“你不要脸,自己偷人还要污蔑别人!我打死你,害我娘!”然后又将手里那鸡蛋扔了去。   随着她的此举,更多的庶子庶女们加入其中,还有些周梨都数不上名字的姨娘,也在旁边讨伐她。   这时候霍海棠才觉得天旋地转,怎么自己出去一趟,和玉郎的事情败露了也就算了,为什么自己写的话本子,她们都知道了?   后来霍海棠被砸晕过去了,周梨这才叫人将这些庶子庶女们拉开了。   正巧那边太医也给覃氏和马氏诊断,都是气急攻心,只不过覃氏年老体衰,这一气以后怕是想要养回来是难的。   言下之意,是熬日子了的。   至于那马氏,本就心中有郁结,如今已是病入膏肓,也是时间的长短罢了。   那两位御医也知道周梨的身份,也是好心提醒她,“周姑娘,这事儿还是早通知将军为妙。”   “是,多谢两位大人。”周梨朝他二人道了谢,只叫人喊了管家霍忠来送。   霍忠躲起来才飞快将那话本子看了个大概,果然是有自己的,但却都是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如今也是气得不轻。   回来却叫周梨喊住,“两位御医的话,你也听到了,你们大公子那边可有了消息,快些请回来,至于这里的事情,我却是不能做主,我看莲姨娘倒也能主事,你有什么事情,叫她拿主意便是。”   瓜吃得差不多了,也该回北院去了,她可不想掺和到这些破事里,倒不如趁乱的功夫,查一查当年的消息。   霍忠还想开口,却是忽然听得有人禀,说大公子回来了。   也是了,莲姨娘带着霍海棠和玉郎在街上衣不蔽体敲锣打鼓的,他只怕听到风声,急忙赶回来了。   回了北院,周梨只叫千珞把门给闩上,“等晚些听个结果,咱们就过元宝街去休息,白天再过来。”   千珞应着,“亏得高嬷嬷啊,要不是她发现了人物对照图的话,咱们只怕继续住下去,也要被这霍海棠写进话本子里。”那时候,可就没有一个清白人了。   又说阿叶不长心,都晓得画本子是霍海棠写的,还反应不过来。   阿叶也很委屈,“我以为都是她瞎编的,何况好几个人物也改了些身份,我实在想不到啊!”霍南民这个大将军都叫她改成了瓷器商人。   这话倒是提醒了周梨,一时也是觉得运气好,“回头赏了高嬷嬷。”不过眼下这覃氏和马氏都命不久矣了,那高嬷   嬷现在虽是覃氏身边的一把手,但以前管事的却是一个姓苏的婆子,那婆子死了,才有高嬷嬷后来居上。   便和殷十三娘说道:“那马氏这样没出息没主见,还不是个聪明的,怕也不会有胆子,到底还是覃氏那里,只不过那姓苏的婆子早没了,高嬷嬷这里也问不出什么来,我思来想去的,不如还是从马氏这里入手算了。”   殷十三娘深以为然:“是了,这几日里我与韩先生也将这府里上下也都打探清楚了,的确是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说到这里看到那桌上的话本子,不禁好笑地自嘲起来:“早晓得这里头写的那都是有名有姓的,我们还去费那劲查个什么。”   周梨闻言,也失笑了一回,也将那话本子捡起来翻看:“今儿御医的话,大家也听到了,只怕底下的人都在盼着她俩死。霍建安整日里吃喝嫖赌不管事,霍南民又远在豫州,就算是要回来,最早也是年底的事情了。”   而这霍海棠又出了这档子的丑事,如今这偌大的将军府,只要自己不插手,那些个妾室们一个个都有机会做这未来的女主人,谁会愿意放过这个好机会呢?接下来这将军府,该是什么乌烟瘴气的样子?   所以覃氏和马氏,只会是两块绊脚石罢了。因此还是早早从她二人身上查些线索出来才是。   殷十三娘心里却是已经有了好主意,同周梨打着包票道:“人在病中,那防备最是薄弱的时候,我有法子去问了,保管马氏不敢说一个字的虚假。韩先生那里,叫他继续忙公子交代他的事情便是,这件事情只叫我去办,明日就得了结果。”   周梨不知道她想了什么好办法,不过听她这样胸有成竹一说,今晚也不打算回元宝街,就等着她天亮后的好消息。   白亦初从翰林院回来的时候,现在满城风雨都是这将军府的荒唐事情,怕是早传到了皇城里去,他多半也晓得了。   果不其然,回来就问周梨,“这霍海棠真这般大胆妄为?那话本子哪里,我看一看?”   周梨这一个下午,已经把没看完的全部补齐全了,“我原本当是个浅薄的宅斗话本子,哪料想那后头都是风月之事,实在是一言难尽,真真如大家所言,这府里便是一头猪,都有些风流艳史。”   白亦初听得她这般说,拿着的话本子的手不禁抖了几下,“我祖父的棺材板子,怕是要压不住了。”   周梨只觉得剧透实在是没有意思,“你自己瞧吧,要我说覃氏这些年花在她身上的精力,也不见得都打了水漂,那后面些风流韵事,文笔还挺不错的。”精彩至极,没有一个露骨之字。   她这样极力推荐,且还能从这本书中一下弄清楚这将军府内外男女的各种关系,还有姨娘庶子庶女们之间的拉帮结派小团体。   所以吃了晚饭后,白亦初是认真看的。   周梨也没有闲着,只拿着蝴蝶绣面的团扇,和阿叶千珞一起坐在墙头上,观望着那边的灯火璀璨以及各种哭声骂声交错。   反正那头热闹就对了!   这时候阿叶忽然看到那鹅卵石小径里跑来一个人影,急匆匆的,定睛一看,竟是高嬷嬷,不禁连忙试探地朝那人影喊了一声:“是高嬷嬷么?”   高嬷嬷闻言,只四顾寻人,见着她们几个坐在墙头上,周梨也在,便忙呼天喊地地求道:“周姑娘啊,我家流翠和小公子,叫他们发现了。”   确切地说,那话本子叫这些主子们研磨透了,她家流翠和小公子也被扒出来了。   周梨已经看完了全本,如今又有人物对照图,大家看出来是早晚的事情了,也就不意外。   只示意阿叶去给她开了们,自己顺着竹梯下了墙,引了她就在院中的小亭子里说话,“那不是好事情嘛,本来还要等将军回来呢!如今既然那大小姐菩萨心肠,已经在话本子里给你们流翠母子俩证明了和将军的关系,那你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如今我当恭喜你,往后得叫一声老太太了。”   高嬷嬷本来一脸胆战心惊地找周梨拿主意的,生怕这帮姨娘跑去找流翠母子俩。   当下忽然听得周梨这样一说,顿时又兴奋起来,两眼满是欢喜之色,“还是姑娘聪明,我果然是要谢一谢这大小姐,总算是做了一件正经事情。那姑娘,我现在要领了流翠母子来府里么?”   周梨摇着头,“先不急了,如今你家流翠母子俩的身份是已经被证实了,要我说,将军来不来也不打紧,反正书里白纸黑字写着你那小外孙就是将军的亲亲骨血呢!先叫她们自己在府里斗一斗,到了后头,你喊流翠来坐收渔翁之利可不美?”   高嬷嬷连连拍手称好,“还是姑娘有见识,我个老太婆糊涂,险些叫女儿来跟着趟这浑水。如今安安逸逸在外头等好消息就是了。”   周梨见她高兴,也顺口问道:“你们大公子打算怎么办?老太太和你们夫人如今可是醒过来了?”   说到这个,高嬷嬷一下激动起来,颇有些手舞足蹈的,一时只唾沫横飞地与周梨主仆三人说道:“大公子把大小姐给打了。不过想大公子那样一个要面子的,大小姐去跟了这样一个戏子,还让莲姨娘抓了个正着,这叫他在朋友面前,还有个什么脸面?”   这是其一。   其二,霍海棠的确是胆子大,将家里的事无巨细都写到那话本子里去,还要添油加醋,没有一个逃脱的。   而这霍建安除了喝酒赌钱狎妓,旁的是什么都不会了,所以也只能打霍海棠泄泄愤。   可这打完了,这一屋子的烂摊子,总是要人来处理,他又是没得个主意,只问霍忠。   霍忠又如何能拿得了主意,他一辈子都是做个应声虫的,上头叫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也是如此,才能一直稳居这管家的位置。   真要有些主见,早被覃氏给替换掉了。   于是他想起白日里周梨一下稳住了局面,本来是想找周梨,但又听说周梨已经将北院的门给锁上了。看霍建安那架势,也不会愿意让周梨这个‘外人’来接手,也就只能想着周梨当初说叫找莲姨娘。   因此就同那霍建安推荐莲姨娘。   霍建安自然是不愿意,这霍海棠在街上衣衫不整地和那戏子一起游走,叫多少人白白看了去。还是这莲姨娘干得好事情呢!   自然是不同意。   霍忠见了,只好言劝着他,就算是要惩治莲姨娘,但好歹先将眼下的局面给稳住才是,这满屋子里的姨娘们一个个上蹿下跳的,老太太和马氏又躺在那里,家不成家的。   霍建安终究是妥协了,即便是他母亲马家那边打发人来问,要不要帮忙。但是他一想舅舅那边的人,怎么比得过家里的姨娘好拿捏?   因此莲姨娘就这样掌权了。   覃氏比马氏先醒过来,只是得知家中现状,又吐了血,昏死过去,丫头婆子们齐齐灌药,也不见什么好效果。   而马氏比她醒来得反而要晚了些,人却像是糊涂了一样,说的都是些莫名其妙的话,连霍建安都不认得了。   这还了得?只马上又连夜请太医来。可是没有想到这次太医给的诊断,却是比中午那位给的都要严重许多,还叫霍建安这里节哀,早些做准备才是。   霍建安虽然也瞧不上这个软弱的娘,但到底是自己的娘,活着总是比死了的要好。   只听高嬷嬷说,“就这一个下午,他御医郎中,请了若干来,但都是一个结果。他又生气,觉得是霍海棠给气的。”不过这次没打霍海棠,而是去将那玉郎阉了。   话说那玉郎是梨园的人,这年头和周梨那个世界不一样,这可不能叫作艺术家,而是正儿八经的下九流。   这丑事一出,即便将军府漫天的荒唐丑闻乱飞,已是有摇摇欲坠之态,但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戏班子都吓得不轻,班主只连忙翻出玉郎的卖身契,叫人给送了   过来。   所以如今玉郎的卖身契捏在霍建安的手里,他也是顺理成章地对玉郎下手,左右是自家捏了死契在手里的,死了衙门也不会过问什么。   更何况,这只是将人阉了罢了。   霍海棠也是爱极了这玉郎,她自己被霍建安打的时候没哭一声,听着玉郎凄惨的哭声,反而呜咽大哭起来,朝着霍建安求饶。   但能有个什么用呢?   高嬷嬷想这那一幕,不禁还有些头皮发麻,“往日里瞧着大公子也就是吃喝玩乐,对我们这下面的人也算是体恤的,谁晓得他这狠起心来,是个真能下手的,那全程他都叫大小姐瞧着了,我看大小姐要不了多久,怕也跟覃姨娘一样疯了。”   “她要真是疯了,还算是她的好命,不然因她府里发生了这许多的事情,怕是等她回过神来,良心上也过不去,你们将军回来了,更饶不得她。”可若是霍海棠疯了,霍南民回来,自然是不可能再将她一个疯子如何了?   说了会儿话,高嬷嬷还是有些担心,眼下家里管事的是莲姨娘呢!平日里瞧着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今日瞧她竟然真有几分本事的样子。   便将自己的担心和周梨说。   周梨只不以为然地笑道:“那又如何?她真掌了权在手里,可她自己如今无儿无女的,能有什么用?”   高嬷嬷恍然大悟了,觉得这一趟可不白来,高高兴兴朝周梨告辞去了。   天上的明月和将军府的灯火,一直到那夜尽天明之时,才都退去了光芒,隐没于这黎明之中。   周梨听着窗外枝头上的鸟叫声起来,才简单洗漱,阿叶就来敲门,“姑娘,姑娘,起来了么?十三娘回来了。”   周梨忙去开门,却叫阿叶一把拉着往厅里去,“她果然得了消息,公子如今也在厅里呢!”   两人脚步飞快,周梨一路只将那头发随意綰起来,等到了厅中,但见殷十三娘站在一旁,白亦初寒着一张脸,紧握着扶手的指节因为他过于用力而泛白。   周梨看朝殷十三娘,“你探到消息了?”   殷十三娘抬头,“我昨儿晚上将马氏那一屋子的丫鬟婆子迷晕了,冒充成苏嬷嬷到她的床前,她一睁眼瞧见我,就给吓得喊起来。”   只不过昨晚那院子里哪里都因为霍海棠引发的风波而不安宁,所以马氏的叫声并未引起什么。   当时马氏真以为苏嬷嬷来找自己索命了,加上她自己也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似变得空荡荡的身躯,喊了良久又不见半个人来,就吓得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居然拖着病体跪倒地上,求着殷十三娘冒充的苏嬷嬷,叫苏嬷嬷不要找她,要找去找覃氏,都是覃氏出的主意。   “我见果然是有效果,她又开口起了话,我便借故说到了底下,因判官要将这做过的坏事一一都给写明,我自己记不清楚这一桩了,叫马氏再细细同我说一遍,好叫我去给判官禀了,就去投胎,不然日日夜夜来找她。”   果然马氏一害怕,就道了个全委出来。   原来当初那霍轻舟走了没多久,白亦初的母亲也病逝了,只剩下一个白亦初在府里,那霍琅玉自然是不放心,要将人接去府里。   为此还闹了一回官司,到了御前去。   但当时的皇帝见着公孙家已经培养出来了一个霍轻舟,虽是骁勇善战,可功高震主,没了个元贞公,又来了个霍轻舟,如何叫皇帝那屁股底下的皇位坐得安心?更何况当下四海安平,所以他自然是不在希望来一个霍轻舟。   因此也就没同意公孙家,白亦初这个没爹娘的孩子,便被迫留在了将军府里,由着将军府来抚养。   前三个月,养这个继孙,覃氏还是做得有模有样的,但是后面见关注白亦初的人越来越少,她又将这将军府的消息封闭,便开始害白亦初。   什么喂药啊!房梁砸下来等等意外,都叫聪明的白亦初躲过去了。   这可把覃氏气得不轻,心想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如此了不得,将来必然是会把将军府从自己子孙手里夺过去的,所以决定直接下死手。   于是找了马氏来,喊她和苏嬷嬷一起将人给迷晕,装了麻袋,扔了河里去。   袋子里还装了石头,这样看白亦初就算是迷药的药效过来醒来,也浮不上来。   白亦初失忆,多半也是因为这一次的重创,毕竟又是迷药,又在河里那么久,不伤了脑袋才怪。   但这也算是白亦初命大了,能活下来。   周梨听完这些,只担心地看朝将眼帘垂着的白亦初,这叫周梨莫名有些慌张,看不见的眼睛了,也看不出他心里如今在想什么。   于是赶紧走过去一把握住他的手,“阿初,你如何丢失的,也算是有了个眉目,那苏婆子虽然是死了,但马氏和覃氏却还在,我去同你报仇。”   白亦初缓缓抬起头来,目光落在周梨的身上,“我气的,不是他们这样害我。我是气,本来她们是不会有这个机会害我的。”   周梨恍然反应过来,当初为白亦初的抚养权,竟然是闹到了御前的,但是先帝,也就是李木远的皇祖父,李晟的父皇,他偏袒了将军府。   他不可能不知道将军府里都是什么货色,却将白亦初一个没有爹娘的孩子置身于这危险之地,其意思在明了不过了。   这是不是也侧面证明了霍轻舟的死,果然是皇帝有意而为之的?他更不希望再出现第二个霍轻舟。   “如果那是时候贞元公还活着,我爹就不会死,那我娘也不会因为伤心过度随他而去,后面的许多事情,也许都不会发生。”元贞公的事情,白亦初最开始是从书中了解得来的,到了后面才断断续续听了些他的事迹。   那样一个高风亮节,一心为民的人,普贤天下,却死了自己父皇的猜忌之中。   他的妻儿亲信好友,听说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那一场劫难,便是皇城里那些老人们谈之色变的兰亭案。   周梨对于这位贤者的第一次认知,还是从韩玉真那里听来的,起因是那半块玄虎令。   想到这里,不禁怀疑起来,这么久了李晟依旧将白亦初留在翰林院里,莫不就是想要留他在这上京,方便查这玄虎令的下落?   但当下这环境,她也不好说,又见时辰不早,便同白亦初说道:“你先去翰林院,我回家等你。”   她所说的家,正是元宝街那边。   白亦初也不是个伤春悲秋之人,更何况心中的仇恨也不见得要写在脸上,更不会因为这些事情便一蹶不起。   听到周梨的话,很快就整理好情绪,反而还过来安慰着周梨,“我现在没事了,你别担心。”又叮嘱她不要去多管府上的闲事。   周梨嘴上答应,但是白亦初走了没多久,便悄悄叫来了莲姨娘,“如今那两个都在床上要死不活的,但是叫我说,她们一口气提不上来,倒算是个解脱,反而便宜了她们。”害了阿初多过了多少苦日子,想就这样轻松解脱,做她们的白日梦去吧!   莲姨娘垂着头,那张素雅的脸上挂着温柔如小绵羊一般的笑容,“老太太可是将军府的定海神针,我如今管事了,自然是要好汤药日日孝敬着。”必然是叫她亲眼看着这将军府的繁荣一点点败在她的手里去。   至于马氏,她更不会放过了。哪怕她也是个可怜人,没少受覃氏的磋磨,但那也改变不了当初她为了霍海棠,而陷害自己女儿的事实。   想到这里莲姨娘捏着手帕的指节就变得泛白,咬牙切齿道:“我可不会叫她们就这样轻易闭上眼睛,真正的好戏现在才开始呢!”她要为女儿报仇。   周梨其实见着这为母则刚的莲姨娘如今满目的仇恨,极其想告诉她霍莺莺还活着。   可是霍莺莺又因为那一张脸,如何也不愿意叫周梨告知莲姨娘,生怕莲姨娘见了自己那副样子,更伤心难过。   还不如就当她死了,说是长痛不如短痛。   但是周梨如今看来,莲姨娘却没有放下这件事情,不然就不会如此疯狂地报复这些人了。   告辞了莲姨娘,她为这事情短暂纠结了一回,也喊了殷十三娘来,叫了阿叶千珞两个,收拾着回元宝街去。   如今将军府这般破烂,谁爱住谁住去!   反正要查的事情,已经查了个七八,韩玉真那边要的消息,也基本不用在将军府里探查了。   倒不如早早回家,也好继续做自己的生意。   只不过这将军府这些个荒唐事情带来的后续太严重了,一直延升到了秋猎的时候,热度才随着秋风的到来淡了下去。   白亦初和挈炆都被命一同去了,那顾少凌也叫宁安侯这个老丈人强拽着参加,好像   他那些朋友们炫耀一二,他这个女婿并非像是传说中那般软弱不堪。。   秋猎总共就三日,在城外的十里坡。早在半个月前,朝廷已经安排各门的人在那边安营扎寨等,还有无数羽林卫在十里坡周边半里扎一营。   可谓是将在这十里坡狩猎的李晟保护得密不透风。   如今李晟带着这朝廷百官,便直接入驻其中,开启了这三日的狂欢,最终那猎物收获最为丰盛者,便能得到李晟这个全皇朝最尊贵的人的嘉奖。   这于某一类人来说,是一次在帝王面前展露能力的唯一机会,所以他们将十八般武艺都给用在了上面,至于这每一年的秋猎都精彩至极。   今年也十分精彩,才不过半日,早半个月前就已经清空了的十里坡,居然在围满御林卫的情况下,李晟这个皇帝遇刺了。   好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被一个才加入御林卫的宗族小辈给救了,所以今年的秋猎匆匆结束,那原本是要给狩猎胜出第一的嘉奖,今年则给了这位宗族小辈。   周梨听说十里坡出现刺客的时候,也惊了一回,生怕白亦初他们受了波及,当下忙喊了人去城门口等着消息。   却听说今日参加秋猎的,除了皇帝已经回宫,余下的都还在那猎场里,好像要严查,直至将刺客抓到,才会将他们给放出来。   周梨听到这话,哪里还能放得下心?极其害怕这是一场专门真对白亦初的阴谋诡计。   正要忙着去将军府找公孙冕拿主意,柳相惜却上门来了。   他表情十分严峻,“阿梨,我有要紧事情同你说。”   周梨闻言,一下便猜到了只怕与这秋猎李晟遇刺有关,只连忙请他去书房,喊了殷十三娘在外候着,方问:“是秋猎之事?”   柳相惜颔首,以一种十分不甘心的眼神看着周梨,“因前阵子将军府之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们,李司夜已经来上京了,且加入了御林军中,成了一名羽林卫。”   这件事情周梨是知道的,白亦初早就查到,见他自责便道:“此事我们已经知晓。”但这件事情如何也拦不住,因为李司夜本就是李氏子弟,他进羽林卫,理所应当的事。   哪里晓得柳相惜接下来却说:“今日在猎场舍命救下圣上的,便是李司夜!”   周梨只听说那是一个御林卫,而这羽林卫里多的是李氏宗族的旁支子弟,并不知道姓名,而且这人还在重伤昏迷中。   但当时一门心思都焦急白亦初他们的安危,没有多想,以至于此刻听得他柳相惜说是李司夜,一时间便失了神,愣愣地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直至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过神志来,“所以,他这是要出人头地了。”   即便是没有白亦初的军功,可他仍然还是会扶摇直上。   其实他出人头地了,也没什么,往后还指望着他去打北辽人呢!这样公孙家的人和白亦初都不用到战场上去冒险,周梨也能安心些。   可就怕他的这些功勋,还是以一种不正当的手段获得的。这才是真正踩着别人的白骨往上爬!也许也会踩阿初的。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周梨整个人就慌了神。   周梨的担忧很快就得到了验证,柳相惜这里还没走,白亦初他们就回来了,只是周梨一见到白亦初,就敏锐地发现了他身上有伤。   吓得忙去扶着他,“你受伤了?”   顾少凌送了宁安侯父女回府,挈炆和韩先生他们跟在身旁。   听到周梨的话,白亦初那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笑:“一些皮肉伤,不要紧的。”见着柳相惜也在,便道:“正巧,到书房说会儿话。”   “你身上的伤真的不要紧么?”周梨担忧地看着他。   白亦初摇着头,四人再度进了书房,门一关上,周梨扶着白亦初坐下的瞬间,就听得挈炆寒声说道:“真正救陛下的人,已经死了,李司夜身上的刀伤,是他自己划上去的。”   周梨听得这话,瞳目圆瞪,一时想起梦里李司夜趁着白亦初昏迷,冒领了他的功勋,急忙看朝白亦初的伤,“那你这伤?”   白亦初眼底的肃杀之意丝毫不掩,甚至是带着些惊慌,“和你梦里一样,对不对。他又冒领了别人的功劳,只是这个人比我还惨,他死了。”白亦初赶到的时候,远远就看到地上躺着的那一抹明黄色,以及在他边上自己用刀划伤自己,还在地面抓起苔藓将伤口处不断搓揉的李司夜。   自己划伤的,或是被人划伤的,有着鲜明的对比,但李司夜用那苔藓搓揉过后,刀口就不明显了。   李司夜也是个狠人,熬了这一份痛,咬牙切齿地站起身来,将李晟被起就往营帐跑。   而白亦初没有追去,是因那时候他身上背着一个才从刺客手里救出来的羽林卫。   他但凡一用力,对方可能就真断气了,所以也正是这样,他在林中走得轻手轻脚,以至于那李司夜没发现他。   那羽林卫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猜到了李司夜自己划伤自己的举动寓意何为,气得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嘴里迸出来,生命也逐渐变得腐朽起来。   最后回光返照之际,他紧握着白亦初的手,“他,他李司夜害我!陛下,陛下是我,是我拿命救,救……”但是他话没说完,人就断了气。   白亦初回想起那人临死前的不甘心时,浑身气得颤抖。   他看到那个羽林卫,就仿若看到了自己一般。   这一次救李晟,羽林卫死了四人,重伤三人,但得李晟挂念,做了救命恩人的,却只有那满伤背着他回营地,卡在他醒来后昏迷过去的李司夜。   他还没醒来的时候,李晟已经提升他为御前四品的带刀护卫了。 第74章   这大抵便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了, 这一次的谈话,除了叫人心中生愤怒和不甘,便只有着对命运的怀疑了。   白亦初打破了书房中的可怖沉寂:“他们两个, 都不能活着,不管想什么办法。”这不是为了自保,而是即便是没有他们这些人做垫脚石, 还会有别人来用性命来成就李司夜的辉煌事迹。   柳相惜点着头,他自打知道了何婉音的目的和手腕之后,对于周梨的梦丝毫不怀疑,尤其是现在李司夜即便和白亦初错开,但最终还是用周梨梦中的同样方式获得了人生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块功勋牌。   这就更能直接证明了,自己和澹台家躲过去了,但还不知道哪家这样倒霉, 会做了他们的背后粮仓。   人家几代人辛辛苦苦拿命挣来的, 凭何要给他们两个道貌岸然的骗子给占了去?   “我来想办法。”柳相惜开口说道,见几人露出反对的表情,便又继续说道:“我自有我道理,少凌的身份何婉音早就已经知道了,虽不知道她是如何打算将顾家的船队夺到手里来,但最起码她还没有查到我就是澹台澜,所以我在暗处最好动手。”   “不可, 你忘记了此前的种种意外。”失败了暴露不说, 还极有可能引发蝴蝶效应,害到一些无辜之人。   但如今的柳相惜开始学着接管家业,所接触的事和人, 早已经不是原来世界中的那样单纯无暇了。   他垂下眼帘,沉重的声音里满含无奈, “可是,既然涉及了性命,最终自然是会有人死的。”哪怕最后那个死的人是自己,如果能叫李司夜和何婉音死,也是值得的。   不过他的话,叫周梨三人一致反对。   “他们的命,不值得。”周梨一来的确不愿意柳相惜这大好的年华便应这两人而死,同样也担心他走后,他父母双亲仍旧被那何婉音所蒙骗,毕竟这人太过于邪门了。   周梨甚至怀疑她身上是不是带了系统什么的。   但是如今她连何婉音都还没见过,系统这个事情更是没有办法证明。只是晓得柳相惜若真为了这两人赔上性命,那两人反而还继续活着,那么澹台家就成了无法掌控的因素。   柳相惜终究是叫大家劝住了,他也是贪生的,只是心底满是不甘。   最后大家决定从长计议。   等顾少凌从宁安侯府回来的时候,柳相惜已经回去了,一面将心中的猜测与周梨他们说:“没准这刺客就是何婉音安排的,她身边那么多高手。”   见大家压根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只忙着证明:“你们别不相信我,我回来的时候特意绕路去了天香阁那边,暗地里打听了,这天香阁里这些日子频繁外出被客人接走的姑娘可多了,还有的出城去了,说不定就是混进了十里坡。”   说着,看朝白亦初身上的伤势,“和你动手的人,你可能辨别出是男女?”   白亦初斩钉截铁地说道:“男子。”若是女子的话,身形相对轻盈许多,对方和自己交手,自然是不会错的。   顾少凌闻言,猛地一拍桌面,“这就对了,如此可见他们的狡猾,杀手假扮成天香阁的姑娘,难怪这样十里坡里外掘地三尺到处都查遍了,也没有他们的音讯。”   别说他这话还真是有几分可能性的,周梨赞同地点了点头,“这样说来,也难怪羽林卫第一时间去追,人还是忽然断了线索,没准真是男扮女装,混成了天香阁的姑娘逃了。”   这样的话,那羽林卫自然是追不到线索了。   白亦初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只不过此事我们不宜去查,我去找韩先生,由他透露给那北斗司的人。”他们去查,一来是有特权,二来又更有说服力。   可没想到韩玉真还没去找天权。   隔日天权反而来   见了韩玉真,忧心忡忡道:“此番陛下遇刺,虽无大碍,只不过已疑心到了你们公子的身上。”   韩玉真听得这话,顿时就皱起眉头来,眼底对于皇室的恨是赤裸裸的,半响才不甘心地看着天权:“难道你们也要做这真眼瞎,还是也要眼睁睁地看着将军的血脉就这样断了?”   天权也不知道陛下怎么就将这一次遇刺的事情联想到了白亦初的身上来,即便他们北斗司再三保证,白亦初身边除了韩玉真这个旧人之外,再无旁的。   更何况当年霍轻舟那些亲信直系,不都被杀了个干净么?   他此刻看着情绪激动的韩玉真,只叹了口气,安慰着:“你该明白,这不是我们这些人能掌控的,这天底下的黑白,只有陛下一个人说了算。眼下他疑心了你们公子,叫着我说,让你们公子想办法,离开上京避一避吧。”   韩玉真是不甘心的,但是事关白亦初的性命,他又能有什么法子呢?只能咬碎牙齿吞进肚子里,想着只要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好。”   天权也不敢多待,与他透露完了这消息,便要走。   却叫韩玉真唤住,“我有一事同你说,事关刺客之事。”只不过韩玉真几次听到公子他们几个年轻人老早就讨论那长庆伯爵府的嫡长孙女,还有这个被霍南民十分器重,险些做了女婿的李司夜。   晓得这两人难缠,怕是北斗司也不见得能马上就查出什么。所以即便将这十里坡刺客的事情告知于他,也不能傻傻地等着他的结果再想办法逃离上京。   那样太被动了,不能将所有的希望都押在北斗司身上。更何况天权也说了,这世间的黑白,只能是李晟这个天子说了算。   如果他真心不想留公子了,就算是天香阁查到了什么,对他来说,怕也不会影响他要铲除公子的决心。   毕竟当初他的先辈们对付将军的时候,不也是如此的么?   只是他这些话,到底是叫天权震撼无比,眼里更是充满了大部份的怀疑。   韩玉真见此,也不意外,“我犯不着去污蔑别人来证明我家公子的清白,随你查或是不查。”   天权自然是查去了,他不相信韩玉真,但是他信公孙曜,两人到底是有些交情在身的。   而这头韩玉真将天权所带来的消息告知白亦初这里,白亦初也没有过多的犹豫,虽有些遗憾他的仕途路便截止到了眼前,但他晓得,什么都比不过保全性命重要。   只是心里仍旧很难受,觉得因自己的缘故,让周梨他们一家都失望了。   顾少凌气得哇哇乱骂,又安慰白亦初:“阿初,你也别担心,大不了跟我回儋州,我家有的是船,那狗皇帝要是还真想杀了你,咱们就到海上去做海大王,我跟你说那海上多的是没人的小岛,咱们就占岛为王,自己开启年号国度,然后打回来!”   挈炆对于这个舅舅,也从来没有什么感情,甚至十分拒绝与他同席,听到顾少凌骂,心里反而觉得痛快,也拍着白亦初的肩膀安慰:“对,只要我们几个兄弟都在,什么都不怕,你要是不喜欢那海上的漂泊日子,我们去西域,即便如今仍旧是国师当政,但我这个迦罗国王子身份,却也不是假的。”   但是他们的这些话,却没有对此刻的白亦初有半点的激励效果,反而只觉得自己辜负了他们的所有期盼。   他开始怀疑起人生,怀疑起这命运,是不是无论如何,自己永远都不能站起来?只配这样卑微地苟延残喘着?   第二日,他去了翰林院,只在那书本上出了错,便回来等着审判消息了。这件事情,他没有去同姑姑表哥们商议,因为不想叫他们担心自己。   也猜到了天权直接来找韩玉真,多半也是不想叫表哥知晓。不然依照他们那冲动的性子,一定要为自己据理力争,那样只会牵连将军府。   周梨见着他好好的一个人,忽然因这样的事情颓废不振,心中自然是焦急万分。   大家晓得他听周梨的话,都只盼着周梨好生劝一劝他。   但是没想到周梨只拉着他到了后院重新修葺的马棚。   梁上结了好几个蜘蛛网,因为位置太高,所以小厮们清理不到。   周梨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根长竹竿,递给白亦初:“把蜘蛛网打掉。”   白亦初有些不解周梨的意思,但是仍旧是照做了。   接下来第二天第三天,周梨仍旧带着他来这马棚打扫蜘蛛网。   第四天她又去喊白亦初继续捅蜘蛛网的时候,韩玉真却道:“公子就在马棚,半夜起来就去的。”他觉得公子是魔怔了,一动不动坐在马棚里,仰头看着那蜘蛛结网的地方。   韩玉真一脸的焦急,这几日公子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那李晟的一句话,使得他这么多年的努力,都化为虚无,公子那样一个骄傲的人,怎么能受得了?更何况他身上不但背负着将军他们的生死大仇,还有着对于周梨的承诺。   哪怕现在周梨不要他信守什么承诺,只要他好好活着,怕他也不会就这样放过自己的。   两人急匆匆赶到马棚,却白亦初盘腿坐在梁下,后背挺直,仰着头认真地看着那梁上忙碌着结网的蜘蛛。   他整个人的确是在这短短的几天里消瘦了许多,但周梨却从他那原本颓废无光的眼睛里看到了从前的璀璨。她忽然鼻子一酸,一种说不上来的喜悦在心中缓缓流淌着。   韩玉真随后赶来的脚步声惊动了白亦初,这才叫他发现了旁边看着自己的周梨。   他倏然起身,温柔地替周梨轻轻将眼眶里溢出来的泪水   擦拭掉,一把两她搂进自己的怀里,满心愧疚:“对不起,阿梨,这几日让你担心了。”   周梨看着重新活过来的的白亦初,热泪盈眶,是什么都低挡不住的,反手抱住了他紧致的腰身:“那你以后不要叫我担心了,不要连一只蜘蛛都不如好不好?”   “嗯。”此刻白亦初觉得整个人都充满了精神,他不该被这所谓的命运打到,更不该活得不如一只蜘蛛。   连续几日蜘蛛的网都被自己毁坏了,可第二天蜘蛛仍旧兢兢业业地继续织网。   一只蜘蛛尚且晓得网可以重新织,为何自己就犯了糊涂呢?还害得这些天大家为自己担心。   但是他更感激的是阿梨,她无论何时都对自己充满了希望,也清楚地明白着,要怎么将自己拉回正轨来。   她甚至比自己,还要了解自己。白亦初想,如果是自己靠着本身的话,还不晓得要什么时候才能接受得了这件事情所带来的打击呢!   是阿梨让自己又重新对人生和未来充满了无尽的期待。   韩玉真不知道公子怎么又忽然‘活过来了’,只疑惑地看着横梁上方忙碌着织网的蜘蛛,十分不解。   但见他们两个小夫妻搂在一处,便没有多待多话,自己默默退下了。   白亦初既然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接下来几日倒是安心地待着皇城里降旨。   周梨肯定不能叫他闲坐着的,只拉着他去街上茶馆里喝茶听书。   秋猎之事,涉及天子,大家是不敢太过于多讲,所以将军府的风波,又重新给翻了出来。   但是和真正的版本却不一样,毕竟周梨还和莲姨娘有所来往,因此知晓将军府里的最新情况。   顾少凌也觉得这说书先生天马行空的,竟然还说起什么鬼神来,便觉得没意思,几人换了一处临河的清净小茶楼,顾少凌就迫不及待地朝周梨追问,“你不是有将军府的第一手资料么?那玉郎不是叫霍建安给阉了,怎么听说霍海棠还同他成了婚?”   周梨刚要开口,那许久不曾见到的崔亦辰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赶巧了几位,不介意我坐下吧?”   事实上他说这话的时候,屁股已经放在顾少凌旁边的椅子上了。   顾少凌十分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个摸鱼大王倒是好意西,也就是阿初和挈炆他俩老实才愿意容忍你。”   崔亦辰对于这个旧事重提,颇为不喜,“这也怪不得我,我最多就耍耍嘴皮子,谁晓得非要将我安排到翰林院去,那面对着密密麻麻的字,我就觉得头昏眼花,请了病假这是一点不作假的。”   白亦初充耳不闻,毕竟这崔亦辰当初在翰林院里偷偷看那一类禁书,可不嫌弃上面的文字密密麻麻,甚至还嫌写得少了。   崔亦辰说罢,只朝白亦初看过去,满脸的诧异:“我实在是没有想到,你这样的人居然在编纂上犯了错,这实在不应该啊?我听几个内行人分析,就怪你前些日子跑去将军府住了几天,沾了那府上的邪气,脑子蒙了脏东西,如今才遭了秧。”   周梨听得这话,忍不住‘扑哧’笑起来:“表外甥你哪里听来的这话?”   崔亦辰是要唤公孙冕的夫人崔氏一声表姑,周梨随着那崔氏一起这样喊他,倒也没有错。   但崔亦辰顿时脸就成了一张倭瓜样子,满脸不欢喜,“咱不带这样玩的,上次不是已经说好,各论各的么。”那次公孙家的家宴时,在崔亦辰的强烈要求下,他觉得已经谈好了,他们不会拿自己做小辈的。   可周梨却笑道:“那是你单方面的决定,我们当时可没点头。”   崔亦辰争辩不赢她,见着顾少凌又在一头笑,气得伸腿踹了顾少凌两脚,“你也莫要太高兴,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不晓得宁安侯也要喊霍将军一声师叔么?”   他口中的霍将军,自然是白亦初的父亲霍轻舟,而非如今人在豫州,却家宅不宁的霍南民。   霍轻舟虽然是自己的姐夫教出来的,但另外还拜了师父,而他的师兄又收了当年和他年纪相逢的宁安侯做徒弟。   于是就有了这乱七八糟的辈份。   顾少凌当然知道,不以为然,“那又如何?阿初跟我各论各的。”说完还讨好地抱起白亦初的手臂,“阿初,是吧是吧。”   “嗯。”白亦初颔首,但却嫌弃地一把无情推开他靠过来的头。   崔亦辰见此,这脸上才带了几分笑,只朝周梨交头接耳问:“方才听说你知道将军府第一手消息,我也想知道霍建安那蠢货怎么想的?将霍海棠嫁给了一个阉人?还是霍海棠真的如同她在戏本子里写的一样,不管那玉郎变成什么样子,他对玉郎的爱都至死不渝,自己去求的霍建安?”   至死不渝?那不至于。周梨摇着头,“她怀孕了。”霍建安本就憎恨霍海棠把将军府的脸面都全然丢尽了,所以知晓她怀孕后,第一反应不是将那腹中的野种打了,而是听从了莲姨娘的话,将她嫁给了玉郎。   用莲姨娘的话说,这是成全霍海棠,正好能体现出将军府对于玉郎的宽容,也能展现出霍建安这个兄长对于霍海棠的疼爱。   可不是嘛,满足了霍海棠想要跟玉郎生死相依的梦想。   只不过事实上,霍海棠年华正好,那玉郎却是个阉人,如今没了那宝贝儿,更是没了半点作为男人的底气。   两人怎么可能还能像是当初那般蜜里调油得幸福快乐?更何况还少了那份偷偷摸摸的刺激逾越作为调和剂呢!   再有,两人还叫霍建安听从莲姨娘的劝说,他二人成亲后,就打发出了将军府,把马氏名下在城中一处的铺子给了霍海棠做嫁妆,叫两人就自己求生去。   这无疑是将霍海棠和玉郎架在火塘上烤,钉在是耻辱钉上,叫他们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就时时刻刻提醒着大众,那日他们俩是怎么衣不蔽体被绑着游街的。   当然,也顺带整个将军府。   但是霍建安的脑子,此刻只想着怎么能报复霍海棠,又能得好名声,才不会去仔细想这些。   而周梨当初承诺了高嬷嬷,会让流翠和她那小孙子光明正大风光回将军府,所以如今莲姨娘已经和流翠联络上了。   两人就准备将霍建安这个蠢货弄出将军府,而届时已经真正掌握了将军府大权的莲姨娘,就帮着流翠和她的小儿子,一起从众多庶子里杀出重围。   当然,莲姨娘可没有那样好心去帮流翠母子。她只是太恨了,势必是要叫霍南民这个将军府不安宁,所以现在对她来说,这点报复还不够,将军府也不够乱。   她也如同当初所言那般,在给覃氏和马氏看病抓药上,十分舍得,贵重的药材人说要,她二话不说就叫府里拿银子,直接买最好的来。如此没有人说她一句不好,还夸她是真孝顺。   可莲姨娘还嫌那汤药上花的银子不够多呢!她就是要整个将军府都败完了才甘心。   所以那帮姨娘庶子争个头破血流,抢个空壳子作甚呢?   不过这些细节,周梨是不会同大家说的,也没有什么可言的趣味。只简单说了那霍海棠和玉郎的事情,就跳了过去。   各自探讨起未来。   崔亦辰不想待在翰林院那样沉闷的地方,所以病假能请多久就请多久。   白亦初大概率会被下放,甚至是无品阶。   他在翰林院编纂的时候故意出错,算是自己给了李晟表明了自己无心贪恋上京权力的信号。   当初他那卷子,李晟是万分喜欢,殿试那一日,更是当着文武百官之面,将来要重用白亦初。   所以现在他怀疑了白亦初,自然是不可能再重用白亦初,但证据没来临之前,他也不能无端降罪白亦初,不然岂不是打脸当初说过的话?   不如白亦初趁着他还没有所谓的‘证据’之前,就直接犯错,也好叫他顺理成章惩罚自己。   只是现在唯一不确定的是,李晟是执意下定决心不留白亦初,还是会顾及着一些情面,不过将白亦初下放罢了。   现在大家都在等。   这是最难熬的,自然也是不可能一直瞒着公孙府那边,毕竟白亦初已经连续几日没有再去翰林院了。   所以这日回来,却见着公孙曜的马车就在门口。   周梨和白亦初相视了一眼,心道这该来的还是要来。   果然,一进门便从萝卜崽口中得知,公孙曜已经等了好一会儿。   “别担心。”白亦初见着周梨眼里的忧心忡忡,只轻声安慰着,然后进了书房里去。   周梨和顾少凌则在外等着。   也不晓得白亦初是如何   说服公孙曜的,里头倒是安安静静的,公孙曜出来的时候,也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有大起伏的波动,反而语重心长地拍着白亦初的肩膀,“你既然有自己的打算,那我就放心了。”又看了一眼在院中等着白亦初的周梨,“好好待阿梨,不然你再也遇不到她这样的待你的人了。”   这话白亦初自然是拍着胸脯保证,甚至是只要周梨愿意,他都可以将胸口的血肉剥开,叫周梨看一看他那颗真心呢!   公孙曜到底是整个燕州的巡抚,还要每日上朝,自然是忙得脚不沾地,所以都没留下来晚饭,只说要直接去衙门里办案子。   周梨和白亦初这里也没有强留,送他到门口,见着马车远去了,两人这才关门回来。“二表哥既然知晓,那姑姑那边,他应该会帮我们想法子。”   白亦初一直以来最为担心的,便是他姑姑霍琅玉那里了。霍琅玉到底是有些年纪了,年轻的时候又因母亲和弟弟夫妻之死而遭受重大打击,本就已经无法再承受白亦初出事的。   但有了公孙曜那边循序渐进地一点点告知,想来多少是能起些作用的。   就在白亦初的不安中,十月初上旬,吏部那边终于下了旨,白亦初这个有着三元及第、天子钦点、霍轻舟独子的无数光环少年郎,终于是被派任为灵州屛玉县县令。   灵州地接十方州,与周梨他们的老家离得其实听着是不太远,中间也就隔了个十方州罢了。   可事实上灵州的地貌版图,远是十方州和芦州两个州府加起来也比不得的。而这屛玉县自然也不小,且还属于灵州最边境上,临靠着一条名为南眉的河流,河流的两岸住着以水为生的山民们。   而这些山民根本就没有经过教化,周梨当初在芦州的时候,就听说这些山民们吃生血肉的事儿,且他们女多男少,还处于女系社会,女子瞧中了哪个男人,就给那个男人一片精致的孔雀羽毛作为信物,然后那个男人若真有心,就在天黑后拿着那支羽毛,顺着女人给他留下的绳梯,爬上女人的树屋。   但男人却不会在女方家中留下,以后女方生的孩子也不属于他,更不要他来抚养,那个孩子自然会有女人的兄弟们帮忙。   家家皆是如此,寨子自古以来就是靠着这样的方式绵延。   这有些像是周梨那个世界的摩梭族走婚,但又不完全是。   越过了这些山民们,在往后就是延绵不觉的原始丛林,听说林中多瘴气恶兽,毒虫鼠蚁,甚至还有那水桶粗的大蛇,恐怖得要命。   白亦初接了旨意,人还算是很平静的,只是待送旨的人一走,顾少凌就跳起来咒骂,“这是个什么鸟不生蛋的地方?我虽是学问不好,但也晓得那里多荒芜,十里难见一个人烟。”   屛玉县空有燕州这样大小的面积,可即便是加上那些没有教化过的山民,也不过是燕州人口的百分之二三罢了。   如此可想而知,白亦初这哪里是去做官,分明是去流放……   但是周梨却很兴奋,虽然那边的确偏僻,又多是没有教化过的山民,但地大物博,就是最大的财富了。   更何况离这上京山高地远的,白亦初完全可以在那一方土地上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反正她是信心十足,激动昂然。叫被顾少凌那些关于灵州的话而吓到的阿叶她们十分不解,只悄悄问周梨,“姑娘,那地方这样恐怖?您一点不担心么?”   周梨笑得开心,“哪里恐怖了?能比得过这上京的明刀暗箭了?叫我说那里才是一方最安平之地,到了那边我夜里睡觉都能安心几分呢!”白亦初都遭遇好几次暗杀了,别以为他不告诉自己,自己就不晓得了。   沈窕变化是很大的,尤其是拜了殷十三娘做干娘后,得了对方的倾囊相授,虽这短时间里武功上看不出什么大效果,但人的气质和心理都变化了很多。听到了周梨这话,只点着头赞同道:“是了,旁人避之不及,却不知晓那样的地方,才最合适蛰伏而生。”   周梨很诧异地看朝沈窕,见她那瘦瘦小小的身子,似乎这一段时间长高了许多,很是欣慰:“窕窕,你姐姐应该会很欢喜看到这样的你。”   沈窕露出笑容,雪白的肤色仍旧叫人觉得她是个扶风弱柳的小孩子,但是她嘴里说出来的,都是坚韧向上的话,“嗯,我以后还会去替姐姐做她想做的任何事情。”便是姐姐死了,也不能叫她留遗憾。   阿叶却有些心疼沈窕,人能一夕间变化这样大,自己替自己做主,到底是无人可依靠了。这个时候她也想起了自己的娘亲苏娘子,若是自己没有了娘,可是能有沈窕这一份坚强?   “好了,不要伤春悲秋了,咱们三天后就要启程,快些收拾行李。”至于周梨,她得要将自己这些宅子都交托出去,找个可靠人帮忙管着。   柳相惜不见得会一直留在这上京,玉笙烟也不会管这些,她最终只能找到崔氏,托付崔氏帮忙安排人打理,该租出去的就租,价格好的能卖就卖。   反正她也不急在这一时,左右也不缺钱花。   她忙,白亦初一样忙,虽然他这明显被‘流放’,惹得许多人都不敢靠近他半分,但仍旧是有那胆大的不信邪。   挈炆辞了官,李晟自然是不愿意,听说他要去做白亦初的师爷,更是十分不满。   但是后来不知道他是哪一根筋给搭错了,居然觉得这些日子和挈炆感情还培养得不错,自己又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所以便允了。   只不过叮嘱着挈炆,那白亦初有什么异动,要赶紧通知他,还额外给了挈炆一块可调动灵州守备军的令牌。   挈炆从宫里出来,摩挲着手里那块令牌,觉得这兴许还算是意外之喜。   回了元宝街家里,只将那块令牌给了白亦初,“这算是我的投名状。”   白亦初满脸疑惑,拿着端详了片刻,忽然忍不住笑起来,“你这个皇舅舅,还真是真心疼你,你不晓得这块牌子,可调动的不止是灵州守备军,而是整个西南的守备军。”   而且这块牌子,被封了藩的二皇子瑞王李梁,早就想要了。   但基本上白日做梦,他的封地就在西南,李晟这种多疑之人,怎么可能将这令牌给他呢?   如果真要给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将他们这些年纪大的皇子给早早封藩,打发到各自的封底上,从而只留下那些年幼不过十岁的皇子在上京呢?   也是李晟这样小心翼翼巩固自己的政权,将自己的儿子们都打发出去,所以这上京虽能随处可见侯爷世子,却难见皇子王爷。   即便是宫里有那么几个小皇子,但都关在宫里,寻常人也见不得啊。   挈炆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看着白亦初这垒得高高的书本,“这些你都要带去么?不过这块令牌,他可不是白给我的,要我随时监督你的动向,但凡有异样,若是报不及,这块令牌便能起了作用。”   他这话,   叫白亦初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认真的沉思了半响,才道:“我一时,也无法判定,你这皇舅舅,到底是聪明还是不聪明。”又看着这令牌,“而且能调动这么多兵力的令牌他都能给你了,怎么就没有想想助你夺回迦罗国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性,他根本就不愿意我回迦罗国。”挈炆苦笑,也不知如何说起,“大抵有了阿梨的梦做启示,我本来总是疑惑面对着李晟,根本就是感受不到一丝的亲近,可是他对我也好像真的是不错。所以我这些日子在梦里,总能想起以前小时候的片段来。”   但是他不解,为什么梦里那个李晟口中为了他,愿意委身嫁到迦罗国和亲的母后,怎么和父王感情和睦,恩爱有加呢?反而是提起他这个舅舅的时候,满目的恐惧和厌恶呢?   他甚至觉得这股厌恶,已经延升到了自己的骨血里,以至于每次李晟认真端详自己眼睛的时候,挈炆都十分恶心。   但即便是他梦里能想起失忆前的种种画面,却仍旧不解为何会觉得恶心。   白亦初见他叹气,反而羡慕,“回忆再不完整,你终究是找寻了一些来,而我的这些记忆,遥遥无期啊!”   挈炆安慰了他一两句,“你记忆虽没找回来,但最起码知晓当初是怎么被害的。我却不知何时才能查到,当初劫杀我和我母后的,到底是何人?”因回来没看到咋咋呼呼的顾少凌,便问道:“少凌呢?他什么打算?继续留在上京做女婿,还是同咱们一起去?或是回儋州?”   “听十三叔说,要他回儋州一趟,兴许再去灵州和我们汇合。”顾少凌这会儿,多半是去同宁安侯府告辞去。白亦初想起他那高兴雀跃的样子,也不知到了那边,是否能收敛一些。   不然又要叫那玉笙烟打一顿了。   挈炆闻言,只满怀期待:“那再好不过,我们几个还能继续在一处,若是先生和小狮子他们也能到灵州去就好了。”   白亦初昨儿才和周梨商议过,这一去灵州,少也是三年起步的,所以到那边安顿好了,若是周家那边愿意,是有心将他们接到灵州去的。   但后来又一想,那屛玉县到底是地势偏僻,不见人烟,怕是对安之读书也不好,索性也就断了这个心思。   更何况芦州他们也住惯了,那边还有小韩姐夫的照料,其实也不必担心什么。   而且亲戚朋友都在那边呢!   行李收拾好,周梨手里的房屋铺子也都交托出去,两人在要启程的前一天,才去公孙府见霍琅玉。   霍琅玉看起来倒也是精神的,只不过终究是上了年纪,才十月初她身上就穿了皮裘,眼见着周梨和白亦初垂着头在她跟前,心疼不已,“好孩子,你二哥已经和我说了,这本就不是你的错,更何况如今去了那屛玉县,我其实还放心些。”   这上京便是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可是明枪暗箭的,实在是难防。即便白亦初没说,但是她早就从公孙曜口里得知,白亦初遭受过得几次刺杀。   这事儿白亦初也是叫韩玉真瞒着周梨的,反正也不白遭殃,他顺着这些刺客,还深挖了不少消息呢!   而霍琅玉的如此体谅,是白亦初和周梨万万没有想到的,只恨没早些来多陪一陪她。   霍琅玉却不放心他们就这样去玉屏县,只觉得两人身边的人实在是单薄,但是叫别人又不放心,便将那最怕人多的公孙溶喊来,“你这个性子啊,纵然上头有三个兄长,但我仍旧怕你吃亏,此番你便同你小表舅一起去屛玉县。”   “好。”按理公孙溶和白亦初周梨已经见面许多次了,但仍旧是紧张得不知道将手脚放在何处才好。   好个社恐啊!   公孙冕和崔氏虽是舍不得小儿子,但一样担心周梨他们,所以喊了小四一起跟着去,几个有照应。   便是如此,隔日一早,白亦初这个独苗苗县令,就自己带着任令书与一家子的家眷,外加那公孙溶带着他的一支二十来人的队伍,便启程离开了上京。   再也没有这样寒酸的队伍了,可不就是流放嘛。   城门口那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传来了不甘的声音,“少主你处处担心连累了阿初他们,不敢与之来往,可这到头来呢?”   只不过姜玉阳话音才落,忽然叫一小乞丐撞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检查自己的荷包是否还在,却发现自己的腰间被人塞了一物。   他惊了一下,只慌忙在人群里搜索那小乞丐的身影,却早没了人迹。   一面慌忙将那锦囊,里头却只有一张小纸条,竟是白亦初的笔迹。   但上却只写了灵州二字。   他惊慌地呈给杜仪,“少主,这……”他有些懵了,他们不是一直在暗处吗?怎么阿初会?   而此刻白亦初他们这一支已经出了城的队伍,萝卜崽随后骑马赶来,他方才和城里的小乞丐们交托好了。   练武一年有余的他,虽瞧着还是有些单薄的样子,但筋骨却已属那习武之人,快马到白亦初的车前,只朝着车窗口喊了一声:“阿初哥,办妥了。”   周梨在马车里翻着地图,计划着晚些在什么时候歇脚,听得外面萝卜崽这话,甚是疑惑,“你叫他安排什么?”   白亦初微微一笑,“没什么。”一面垂头和她一起研究路线,“这图纸多年前所绘制,这短短百年间,不知道换了多少皇帝,又改了多少回路,就指望这图纸,怕是行不通的。”   “那还能看什么?”周梨疑惑,她当然知道这图纸有问题,所以自己拿了炭笔,决定在一旁仿一章出来,然后将错的地方或是增加路线的地方填补上。   却见白亦初拿出一张堪舆图来,“这个才准。”   周梨有些意外,“你哪里得来的好东西?”这个就精确多了,但却一直都是不能外流,以免叫那有心之人给传到外邦去。   “父亲的一个旧部帮忙绘制的。”他轻描淡写地说着,一面将那的确还带着些油墨味的堪舆图给铺展在马车里。 第75章   周梨倒没有多怀疑, 毕竟这堪舆图,多出在兵家手中,只是隐隐有些担心:“我知晓韩先生一直帮你联系着将军原来的旧部, 咱不会连累了他们吧?”   白亦初不以为然笑了笑,指着堪舆图上面的一处小城镇:“以前他们能躲过去,自然是有自己的法子, 倒不必担心他们。晚上我们应该能在此歇息,过几日到了玉林山一带,那边多云雨,马车不怎么好走,兴许是要多耽搁些时间。”   又看了看周梨置放在这马车里的几件衣裳,嫌弃有些单薄了,“今晚到了前面的镇子上, 还是叫阿叶她们给你把氅子拿出来, 这马上寒气来了,氅子便是手前之物,不必再入箱笼。”   “不用吧。”周梨拉起车帘看了看外面,虽是有寒风凛然,但也没到那要披氅子的地步。又看了看这堪舆图,宝贝一般收拾起来,放进那羊皮筒子里挂到车壁上, 翻找几张信纸出来, 拿了笔朝白亦初伸过去,“张口。”   白亦初见她没摆砚台出来,顿时了然, 只哭笑不得地随了她的意,将口微微张开。   但见周梨拿笔尖往他舌头上沾了沾, 先是正襟跪坐,随后又一手托着腮帮子思考着看朝那雪白的纸张:“我要怎么和陈慕说呢?他如今在东海好好的,还有他那许多家伙什怕是也不好搬运,到时候只怕还要麻烦云大哥他们那里帮忙。”   可去这玉屏县,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到是个什么贫寒之地,不管是哪一方面的建设都是必要性的,那么人才自然是不可缺。   这陈慕就是个现成的当代鲁班,当然不可能放过他,就是不晓得他愿不愿意了。   她这话说着,也就是发发疑惑,压根就没有指望白亦初帮忙做决断,直接就开始动笔了。   白亦初换了   个位置,与她并排一列,“只是这样一来,你自是没有法子瞒住陈大人他们了,到时候你要如何说?”   周梨提着笔的手顿时就停下来了,一脸忧心,“是啊……陈大人那边如何交代?”人家也是帮了自己许多的。   于是周梨又焉了:“算了,一箩筐的烦恼呢!哪个都要想,要把人弄疯魔去。就这样吧,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   车马潇潇,夜色来临之时,果然是到了那堪舆图上所描的小镇子,得了一夜安歇。   接下来几日,队伍便沿着官道,到了玉林山脉一带。   此处往昔便多云雾,如今到了这瑟瑟冬日里,更是带着丝丝寒雨,周梨的马车里已经烧上了小火炉,拉着车帘看着窗外那山岭树丛,却见处处都像是裹了一层薄冰一般,就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像是镶嵌上了一层透明的保护层。   他们因为下午的时候,一辆运载着货物的马车打滑,使得队伍不得不暂停下来,就此没能赶上原定的那个小村子去过夜,只能就在山里找了一处山崖,点了几个火塘。   他们这队伍里,本就没有几个人,女眷更少,除了周梨这个主子之外,也就是殷十三娘母女阿叶母女,外加朱嬛嬛千珞两个。   然后便是韩玉真萝卜崽,挈炆和白亦初了。   如此这队伍的主力军,竟是公孙溶那一队人马。   眼下大家简单吃过了晚饭,女眷们都马车上歇息,男人们比较随意,火塘边垫着一层皮毛毯子,就地休息。   至于守夜,也是叫公孙溶的队伍给承包了。   周梨很久没有在外过夜了,又是这样的寒冬里,听着那山上林间传来的猫头鹰叫声,到底觉得有些心惊,只同和自己挤在马车里的殷十三娘瞧瞧问:“咱们们这一整天里,都没见着半户人家,这眼下离村子又远,这一带不会有山贼吧?”   殷十三娘想着这才出燕州地境呢!可不曾听说闹过什么山贼,“姑娘莫要多想,哪里有那么多山贼?好生休息,明儿还赶路呢!”   周梨听了她这样说,也觉得有道理的,此处离燕州那么相近,若真有山贼,在上京的时候就听说了。   接下来的日子,因这天气因素的缘故,没少在外风餐露宿的。   好在她不是那种娇滴滴吃不得苦的,有时候在外头,这生存经验还比家里这几个丫鬟要强几倍,也就是在山寨里长大的千珞与她能平分秋色。   什么野菜能吃,什么地方有猛兽粪便,不能靠近,她们俩都清楚得很。   转眼这十一月初,他们已是过了业州磐州两地,当下全州也过半,想来再过几天的功夫,就能到达十方州。   越过了十方州,就是目的边陲灵州。   这个时节已经很冷了,山上的树枝上到处都结满了冰凌花,只不过已经是见怪不怪的,周咯整个人都裹在氅子里,怀里抱着暖手炉,一双眼睛忧心忡忡地看着这眼前的泥路。   白天的时候,白亦初一般情况下都和她在马车里的。   “这哪里是什么官道啊!和那乡间小道有个什么区别?”非得说要有区别,也就是宽敞几分罢了。如今冬雨季节,路上到处是稀泥烂洼,稍不注意的,马车又打滑了。   白亦初显然也受够了,“等到了屛玉县,拖钱拉账,咱们也先修路。”不管要做什么,只要将这路修好了,都是事半功倍的。   周梨一听自然是来了兴趣,“好志向,俗话说的好,要致富先修路。不过我觉得就像是这样的所谓官道,犯不着费劲了,到时候真要修,咱不求能铺上石板,但多少弄些碎石子来,这样雨天既不必担心车马打滑,又不会到处都溅得全是稀泥。”   只不过说到这里,她忽然又发愁起来,且不说这个时候开采石头还十分艰难费劲,就是小石子儿还要靠着人拿那小寸锤一点点敲呢!   这样大的工程量,哪里耗得起?便道:“等陈慕来了,我一定要推荐他做个碎石机,将那百来斤的石头一下就能打碎成麻糖大小,这样用来铺路,若是真能成,我方才的说的石子路就能实现了。”   白亦初听了有几分兴趣,但实在是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样的动力,才能将百来斤的石头敲碎成麻糖那般?不过他并没有觉得周梨是异想天开,反而满怀期待,“你这样一说,我也好奇,若是陈二公子能做出来,别说是只铺官道了,就是乡间小路,咱们也能铺上这样的细石子。”   两人说着,只将那寻来的玉屏县志给翻开来瞧。   但此处一直都十分偏僻,又是正儿八经的边陲之地,且还住着许多山民,所以这地方县志,历来的官员也是没有十分上心,写得很是粗糙。   也就是简单写了治下的几个镇子,都远比上京要大许多,又都合适种植什么农作物,还提了那久茂寨里,有两耳如扇,四腿高似巨塔的庞然大物,可怕得很,听说会食人,但平时都是吃香蕉水果为主。   所以那久茂寨的山民能驱使这庞然怪物,也最是不好惹,所以屛玉县官府一直对他们都是避之三尺。   加上此处是在上京挂了名的著名贫困县,所以历年来哪怕都晓得此处地大物博,但却因人口稀少得可怜,所以各种税赋,都充当衙门公用。   看似是朝廷的恩典,这上缴的税赋都给衙门充了公,不用上到国库去。   可事实上,也正是因为有了这前面的一条恩典,屛玉县便丧失了衙门的各种补贴。   比如天干日晒,便是地裂三尺,也没有一石的赈灾粮。   所以这确切地说,这屛玉县除了存在于当朝的版图上,朝廷打发个降罪的官员到此处来之外,其实便和当朝没有一点关系的牵扯了。   周梨看了看那薄薄不过几页的县志,“这地方到底是如此贫瘠,连像样的记载都没有。”   白亦初却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其实除了屛玉县,整个灵州你没有发现没,对于灵州的记载都极少。你各处的州府游记也是看过许多,叫你细细数来,你能说上几个与灵州有关的?”   周梨一时哑口无言,思来想去,竟然只有灵芝的竹笋。不过即便如此,她对于灵州这屛玉县也没有丧失半点希望,心想反正只要有山有水,人是饿不死的。当下只雄心壮志地说道:“既然这地方志不齐全,往后我就一一给填补上,我就不信这样一个宽广之地,竟是没有一处半处的优点了。”   这一夜,因为下午的时候忽然下了一场小雪,落地没多久便又融了,使得那原本就满是烂泥的路面,如今积了许多泥水洼出来。   别说是马蹄上满是黄泥,便是周梨他们这马车,已经看不出来从前到底是什么颜色了,外头硬是糊了好一层稀泥。   哪怕逢着那天气好的时候,大家也将上面的泥土给扒拉下来,但很快又敷上了新的一层。   而这一次,理所应当又是一次夜宿山岭。   大家早就已经对这样的生活轻车熟路了,并且晓得如何对抗着夜里的寒凉。   可是没想到才吃着晚   饭,忽然听得不远处的路上竟然热闹起来。   周梨满腹的疑惑,将头从马车里探出来,“怎么还有大晚上赶夜路的?”   只见着前方来的路上,竟然出现了许多大小不规则的火把,只不过队伍并没有很壮观,因为那火把大小不一,高低不齐,总叫人觉得不是正规的队伍。   她正欲下车去瞧,那公孙溶就急忙跑来喊,“不对劲,表婶快进马车!”一面只朝自己那只有二十来人的队伍大喊:“列阵!”   一时间,连带着他二十一便将周梨他们的队伍给围在中间。   白亦初几人也满身戒备。   不过怎也没想到,那队伍走近了,竟然是些普通的老百姓,背着背篓或是挑着筐。   筐里是家当或是嘤嘤啼哭的孩子,半大的孩子背上,几乎都背着自己的被包。   此情此景,在车窗里挑出个小缝隙的周梨见了,只觉得异常眼熟。   那年大灾,他们村中人四处逃去之时,可不就是这般样子的么?她一下就慌了神,一面仔细回忆,并不曾听说何处闹灾?不禁朝殷十三娘她们看去,“你们也没听说吧?怎么瞧他们这样子,像是要逃难去?”   这厢白亦初他们面对着手无寸铁,大冷天里仍旧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老百姓们,也是动了恻隐之心。   约莫也和周梨想到了一块去,只示意公孙溶收起武器,自己走上前去询问。   对方并不知道白亦初是朝廷命官,就当他是那一处的行商,毕竟他们这个队伍,女人极少,有了公孙溶那队伍的加成,看起来更像是个小小的私人商队。   因此见白亦初没有恶意,还叫手下人收了刀,那老翁也是壮着胆子上前好言劝着:“这位少爷,听我们一句劝,不要再往前走了,前面几个县城,如今都没有一粒粮食,你们若是再往里走,少不得是遇着那些个亡命之徒,丢了钱财粮食是小,性命是大啊!”   “怎会没有粮食?这不是才秋收两个月左右么?”白亦初愕然,他在上京的时候虽是待在翰林院,但终究在皇城里,各处真有什么大风声,自然是能听到的。   若真有地方受灾,朝廷也不可能真不管,只不过是没有那样全面罢了。   一面又问起老翁何处人,因瞧出这些个难民,都听老翁的行事,便也是冒昧多问起了他的身份来。   方从老翁口中得知,这个队伍是他们整个村子的人,因他是村长,所以大家愿意将性命交托在他的身上,如今是计划要去往磐州。   因几乎都是一个姓氏的本家人,在外也没有什么远亲,所以他们趁早就从村里出来,打算到那磐州去,到时候化整为零,到各处的小县城里去乞讨,将这个寒冬过了,等开了春再回乡里种地,到时候就靠吃些野菜度日子。   至于他们没粮食的缘故,竟然是七八月份的时候,全州下了好几场暴雨,为了保全上游的县城,州府衙门那边决定开放水闸,使得他们下游的几个县城都尽数被湮没,死了许多人不说,庄稼房屋也全都被冲走,如此自然是颗粒无收。   “早的时候,衙门还开仓放些粮食,但到这后头,粮食里掺杂的河砂越来越多,一碗饭里,竟然选不出二十粒米来。”老翁当时见光景,晓得衙门是靠不住了,只能自己想法子求生,索性房屋也没有了,因此便和全村上下商议,一起逃出来求一条生路。   原本他们是没有打算去别的州府,就在全州苟存性命,可是全州的各大县城,他们这样的人根本就进不去。   无奈只能想着去别的州府。至于不往那十方州走,只因十方州的官员更是冷血,早年他们自己闹灾没粮食,还将难民往别的州府赶呢!   因此自然是不敢去那边自讨苦吃的。   但像是他们这样从打算去别的州府的并不多,几乎都在本州府打转,有的急了,已是占山为王,专门抢路过行人。   不过白亦初观这老翁身后的人,其实便是算那还在襁褓中啼哭的孩童加起来,也不过七八十人罢了。   因此心中已是有数,怕是余下的,早就死在了洪水中,想来是也是十分可怜。   只不过这样大的事情,怕是上万条人命,这全州衙门却是捂得死死的,上京一点风声不曾听到。   那么他们怎么可能放这些难民出全州呢?不然必定会朝外露了风声,到时候整个全州的官员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老翁因和白亦初说话,想着大家赶路也累了,也叫村里人在旁边择地休息。   有人胆子大,跑来他们这边引了火源。   白亦初也趁机问了老村长许多话,趁着他们休息的功夫,便折身去喊了挈炆,一同找在马车里急不可耐的周梨商议。   自是先说了这些人的身份,又道了前面几个县城的境况。   周梨一听,顿时反应过来,“难怪咱们进入这全州后,到处都要盘查,感情就是为了防止这些灾民们逃出全州去,露了风声。”以此好瞒住他们那遮天手段。   当下又气又怒,“这些人,既是不配为人,又不配为官,这也大的事情,竟然不上报朝廷。”那些个死了的人,难不成就这样枉死了不是?还有这些活着的人,他们不想办法补救,却还想着将人活活困死在这全州。   这时候挈炆却幽幽道了一句:“他们都聪明着呢!如今上京那边,只一心一意要在这重修九仙台上下功夫,还打算往豫州军饷上动心思呢!如此哪里有银钱赈灾?怕是全州的官员也想到了这一处,才不去自讨苦吃,索性此处离上京又远,还不如将消息瞒下来,即便是露了风声,但等着朝廷的人再来时,再想办法一起瞒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毕竟当初芦州十方州等几个州府遭遇大灾的时候,朝廷的赈灾粮食和款项,也只有那么一点点罢了。   与其也管朝廷求不来可供灾民吃饱穿暖的灾粮和衣裳,倒不如索性不提,还免去了许多麻烦呢!   更何况在他们看来,这全州才是淹了几个县城罢了,只怕在上京那些尊贵人的眼里,也是不值一提的。   “昏庸至极!”在上京的时候,周梨到底是有些害怕祸从口出,从来不敢这样直接了当地骂李晟。   但眼下山高皇帝远,自然是没了半点担心。只是可惜骂过后又能如何?最后也只能朝白亦初看过去,“他们只怕还不知道前面又重重关卡等着他们呢!若是真继续往前走,恐是性命难保。”   “可是不往前走,他们留在原地,也只能活活饿死。”即便不被饿死,马上就要下大雪了,也要被冻死。挈炆说罢,回头看了看在远处围着烤火的村民们,心中的同情心是犹如那雨后春笋一般,怎么都抑制不住。   所以他又满怀期待地看朝周梨和白亦初,“阿初阿梨,我知道这些罪孽,我那该死的舅舅才是源头,若不是他要修什么九仙台,朝廷不是省不来银子的。可是眼下朝廷咱们都晓得,指望不上了,所以……”   挈炆的声音越说越小,因为他清楚地知道,难民可不止这些,若真朝他们这些人伸出援助之手,那么后面便是千万家产,也不够这许多张嘴来吃。   更何况这等同于肉包子打狗,花了个倾家荡产,便宜的还是这全州的官府衙门,谁会记白亦初的功劳?   而且这还算是最好的了。就怕这些人吃了粮食还起了坏心,到时候一个不留神,大家恐还要在他们的手里丢命呢!   但周梨和白亦初相视了一眼,默契无比的两人已经达成了共识,只听周梨说道:“屛玉县眼下最缺的便是人,若是他们能愿意迁了户籍跟我们去往屛玉县,他们接下来的粮食,我是可以负责的!”   白亦初点着头,“不错,只不过   当下我不必亮明身份,他们只怕眼下就最是憎恶这朝廷官员。但阿梨说的对,他们的户籍必须迁移到屛玉县去才作数。只要他们愿意,这户籍迁移不是个什么难事,如今有人接手他们这些难民,本地官员还不知道多高兴呢!”更何况在本地官员看来,他们不过是些穷苦之人罢了,且真正的劳动力不过占了三分之一罢了,余下的都是些妇孺老人。   这对于本地州府来说,只怕完全是当作累赘来看待了吧?   可与白亦初和周梨来说,正是因为有了这些老人妇孺,他们才敢冒险将这景家村的人留下来。   因为这些人,就是那些劳动力的牵挂。   挈炆没有想到,白亦初和周梨居然就这样简单地同意了,且还有了应对的法子,当下便主动道:“若是他们愿意迁移户籍,这事情我带了几个人,拿了阿初你的官印,就直接能去办了。”   白亦初连说好,当下便和挈炆下了马车,一起去找景家村的人们。   也顺道带了些干粮过去给他们垫肚子。   那老翁见他们此举,只连忙起来带着村里人要磕头谢恩,“好人呐,恩公,我们这一路上也是遇到不少富贵人,唯独你们愿意朝我们伸手,这样的恩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报,你们以后也一定会有福报的。”   白亦初只将老翁扶起来,“老先生不必客气,你快坐下,我还有要紧事情同你们说。”   老翁闻言,心里便猜想,莫不是这粮食要卖给他们?一想到这里,淳朴的他立马就不收那粮食了,只朝身后的人示意眼色,大家见此也纷纷将那才到手的粮食归还。   毕竟他们的口袋里实在摸不出一个铜板来。   白亦初和挈炆见他们此举,皆是十分意外。白亦初只连忙说道:“这些干粮竟然是送了你们,便不要你们的什么好处,我如今只是想提醒你们,那前面的各县城,到处都设了关卡,查得严实,我们原来也不知是为何,如今见了你们,才恍然大悟,只怕他们原本是不愿意叫你们出这全州的。”   老翁一脸惊愕,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哀嚎哭起:“这,这是真要了我们的命才甘心么?”然后忍不住老泪纵横,跪在湿漉漉的荒草甸上哭起来。   挈炆见此,忙上前去将老翁给扶起来,“老先生,如今也还没有到绝路,咱们在想办法。”   老翁却是已经绝望不已,“还能想什么法子?我们即便是想做山贼去,可是这队伍里老的老,小的小,他们不要不说,怕是我们村子里这几个仅剩下的年轻媳妇和姑娘都要遭了秧。如此还不如直接死在官府的手里算了。”   这般水生火热的环境中,也就是好人活得最是艰辛了。   他这话一说,周边的几个村民也都神情凄然,抹起眼泪,好不可怜。   白亦初见得此情此景,心中难免也是起了恻隐之心,又看着这些个面黄肌瘦的村民们,当下只道:“老先生,不瞒你说,我其实并非什么商人,不过是得罪了家中长辈,被打发到那灵州屛玉县去生活罢了,你们若是愿意相信我,这一路上有我一口吃的,自然是饿不着你们,只不过却要将你们的户籍都迁往那屛玉县去,你们若是愿意,这个事情我便打发我兄弟去给办。”   说着,指了指一旁的挈炆。   老翁是个明白人,晓得白亦初要叫他们将户籍迁往那屛玉县,必然是担心大家白吃了他的粮食,等到开春后就又跑回老家来继续种地。   如此,岂不是叫人白忙活一场。所以便猜想白亦初是想将他们收做家奴,毕竟那些个大户人家,多的是家生子,几十人算什么?那几百的都不少呢!   但这要卖身做奴才的事情,不是他自己一个人能决定的。不过仍旧感激白亦初此刻抛出的救命路,“多谢两位少爷,只不过兹事重大,不是老朽自己一个人能决定的,且容我同村里人商议一回。”   白亦初也没有催促他的意思,当下只叫他去,自己也和挈炆回了马车这里。   周梨心急如焚等着,见他两人回来,忙问:“如何了?”   “人说要商量,但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白亦初回着。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那老翁就托了那边在等着答案的萝卜崽来传话,说是愿意的。   白亦初闻言,当下只叫了挈炆公孙溶,一起去那队伍中。   将他们的户籍都给一一拿到手里来,明日便打发两人随着挈炆,捧着白亦初的官印直接去他们的县里,将这户籍一次性给办了。   老翁这会儿心中已然是默认将白亦初作为主家,便也是掏出内心话来,“老朽是一把年纪了,不怕死,只不过这哇哇啼哭的娃儿,托生到了我们的村子里,我们却不能不顾他们的生死性命。思来想去的,眼下活命才是最重要,卖身做奴,其实又算得了什么?说一句胆大妄为的话,我们不也一直是天子的奴才嘛。”   白亦初这时候才明白,老翁要去商议,竟然因为误会了自己要将他买来做死契的奴才。   不过当下也没有忙着解释,只道:“老先生放心,既然是将满村人的性命都交付与我白某,自当是不会辜负。”   老先生当下又细细道明了他们姓甚名谁等。   因他说话行事,都是有些样子的,听说还认识几个字,白亦初便称他为景翁。   如此这般,他们队伍隔日又掉头,叫景翁组织着,跟在白亦初他们的车队后面,周梨这里也是腾出了三辆车来,供给他们村子里的孩童使用,叫了两个身体单薄的妇孺一起在上面,既能照顾,她们也能修养身体。   景翁先是觉得使不得,他们如今既是奴才,怎么能上主人家的马车?更何况这小的也做不得什么事情,还不知道要白吃几年饭才能给主人家看牛放马呢!   所以也是几番拒绝。   白亦初如今正在前头和挈炆商议着分道,他直接带两个人去景翁他们地方衙门将户籍迁走。   周梨听得景翁不愿意叫孩子们上车,便下了马车来,走到跟前同他说道:“叫他们上去吧,这天寒地冻的,小孩子又穿得单薄,到了那车里到底是能遮风挡雨,也免去路上惹风寒之忧。”   景翁一听,到底是心疼孩子们,因此便诚惶诚恐地同意他们上车去,只叫那照顾的妇人千万小心,不可脏了马车等等。   一头又是对周梨这个夫人千恩万谢的。   此举不免叫周梨觉得这景家村的人,真真是淳朴老实,不过些小恩小惠罢了,他们就这样记挂在心头上。   只不过队伍里多出这许多人来,周梨也操劳了不少,幸好大家都是勤快人,到了饭点也是不用周梨这里吱声,各自见什么忙什么,没有一个懒人。   便是一开始最不同意的阿叶母女,也觉得真真是捡了宝,得了这一帮勤快人。如今又迁了户籍去往屛玉县,到了那边土地宽广,只要他们是勤快,是不会饿肚子的。   唯独是有些担心这全州既是闹了灾荒,那粮食怕是价格不低。   果不其然,到了前面的县城时候,一打听粮价,果然是高得吓人,也亏得车上还有些粮食,紧着点吃,是能撑到离开全州的。   所以周梨也没有花这冤枉钱。   而这个时候,挈炆已经将这景家村村民们的户籍全都更换成了灵州屛玉县的。此处的官员只觉得他们是魔怔了,那屛玉县已是糊口艰难,白亦初还要弄这些个要饭的去,准备一起饿死么?   景翁他们发现了每日饭菜骤减,便晓得是因为他们这七八十人的队伍,连累了人家四十人不到的队伍,便和周梨说,接下来几日他们吃一顿就可。   但叫周梨给拒绝了,仍旧是每日保持两顿,有一顿还是吃干的,带着些肉干。   此举让景家村的人觉得,真是遇到了神仙主人家,竟然为了他   们这些个穷苦人,也一起跟着挨饿。各自只教育着自家孩子,往后可要千万效忠主人家才是,不可做了那背信弃义的人。   毕竟他们这一路从村子里逃难出来,旁人都见他老弱妇孺,只想欺负拿捏,唯独这白公子和周姑娘好心肠。   而这接下来的路上,也遇着是了几波山贼匪徒,都是那灾民们一起汇聚而成的。   周梨是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也能看到一人抵万军之势,虽说这些山匪都是不成气候的灾民聚集而成,但在公孙溶带着的那二十人面前,竟是犹如土鸡瓦狗一般,瞬间就瓦解土崩,丢盔弃甲一散而去。   原本公孙溶见周梨和白亦初带着这些个景家村的人一起去屛玉县,便想着这些灾民聚集而成的山贼都是青壮年,到了那边正好做劳力。   也是有意给劝说一并带回去的,只是叫白亦初拦住了,“不可,这些人虽是被逼无奈才做了这营生,但我见他们面貌奸恶,没有几个面善的,若跟随队伍,怕是要日日防着,到了屛玉县那头,也不见得愿意安家乐业,肯听我们的安排。”   公孙溶不解,“可他们都是青壮年,是极好的劳动力。”屛玉县不是正好需要人么?就这样错过了,岂不是可惜?   周梨走过来正好听到他二人说话,见他疑惑只笑着解释道:“屛玉县的确需要人,可他们无家无业,到了那边心无任何牵挂,怎么肯安定下来?我们眼下也许不了他们多大的利益,所以想叫他们心甘情愿同我们走,怕是不可能的。”   而景家村的这些青壮年,他们虽都各自带着老人妇孺,看起来的确像是带着些个累赘,可这样才像是过日子的人。再何况,不管是人或是物,如果只单一一样的话,做什么也是成长不起来的。   所以屛玉县也不单只是要青壮年劳力,更需要女人孩子。尤其是那孩子,才是屛玉县的未来。   公孙溶没有想到这一层,其实也不奇怪,毕竟他是军营里长大的。如今听了周梨的话,若有所思,“原是如此。”因此也断绝了这心思。   如此这般,队伍也是顺利地越过了全州,进入十方州地境。   十方州还是如同十年前一般一成不变。不似那芦州那样,短短几年里,颇有一日千里之势。   也是如此远将十方州给甩在后头,成为这西南第一州府,这就不知道为何,无形中就叫十方州的人对于芦州人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厌恶憎恨。   而到了十方州后,这边物价正常了许多,周梨和白亦初这里也是分工明确。   粮食短缺不是一天半日了,所以白亦初和挈炆去置办这接下来路上的粮食,周梨则领了苏娘子殷十三娘她们去买办些布匹,再称棉花。   天寒地冻的,景家村的人虽穿了好几层,但都是秋夏两季的叠在一处,并无棉袄,是抵不住寒意的。只怕当初只顾得上逃命,那大水来时,都给冲了去。   所以既然是做了好人,自是要顾全人家性命,毕竟大头粮食都出了,这身衣裳还舍不得吧?   但话虽如此,这到底是八十来号人,所以棉花都是一百多斤。   景翁起先只晓得包了这一处客栈小住,是因为要去置办粮食,却没想到粮食还没回来,却有铺子里送来了棉花和布匹,他哪里还不懂是个什么意思?   果然等周梨回来,只叫了景翁来:“屛玉县虽是在灵州境内,有的地方千年不见雪,四季如春,但咱们还要在十方州走个七八天,到了灵州去往屛玉县的路上,最少也是十来天左右,总不能叫大家就这样凭着一身正气抗冻,劳烦您老去请了族里会针线的都过来,咱们抓紧些,把棉衣给缝出来。”   景翁听到她的话,已经是热泪盈眶,但也晓得周梨是不喜欢叫人跪拜的,只忙应了,一头擦着眼泪去将人都喊了来。   没有跟着去买粮食的男子,即便是不会这缝补的针线活,但也叫景翁喊来学着铺棉花。   大家分工合作,那裁剪的裁剪,铺棉花的专门铺棉花,穿针引线的穿针引线,流水线制作棉衣居然效果奇快。   周梨还想着,这么多人的棉衣,怕是得最少三天才能逢完,没想到第二天中午就完工了。   虽是不怎样好看,但好在防寒,一个个穿上新衣裳,那脸颊都红润了许多,干劲也十足。   白亦初那边粮食也置办好了,于是也是提前启程。   不过因为灵州因为已是属于边陲,许多在别的州府习以为常的物件,那里即便是有,但价格也昂贵得很。   周梨也是费心思打听了一翻,加上萝卜崽和街上的乞丐总是能马上打成团,确定好了那边什么东西珍少,因此从十方州这里,一路上她是七七八八买了不少东西。   小到绣花的线和女人用的香粉胭脂纱巾,大到一群牛羊。   也亏得是如今有景家村的人在,不然就叫他们这原来的队伍,如何能带得了这许多东西?   死物到底还好,绑上车马就好,可那些鲜活的牛羊群,就难了。   每日白亦初都是叫那牛羊叫声给吵醒来的,只有些哭笑不得,同挈炆和公孙溶说道:“这自古以来,拖家带口上任的不少,但是像是我这样带着牛羊上任的,怕是头一个了。” 第76章   公孙溶瞧了一眼这队伍前后的牛羊, 和白亦初说道:“小舅,小舅妈还买了不少鸡蛋鹅蛋呢,就置放在那几辆马车里。”公孙溶仍旧是社恐, 但是面对着白亦初他们几个,想是因为熟悉了许多,因此倒不曾像是此前那般, 说话吞吞吐吐的。   与他们一起坐在马背上的白亦初一时扯住了缰绳,只顺着公孙溶所指的那几辆马车看去,“她买这许多鸡蛋作甚?”这一路上虽是严寒,但是待翻过了紫萝山脉,那边就是阳光普照,炎热如夏。   如此,那鸡蛋怎么能放得长久?更何况这路上如此颠簸……   公孙溶见他陷入了沉思, 似乎也是猜到了他心里想什么, 只又说了一句:“在里头垫了谷子呢!倒也不怕蛋碎了。”   白亦初松了一口气,“还好,我就怕她将衣裳都垫在下面呢!”毕竟那几辆马车,有两辆装的,可不就是这些衣裳的箱笼么?   哪里晓得公孙溶又说了一句:“衣裳也用上了。”   白亦初闻言,不禁两手摊平,“罢了, 她高兴就好, 反正到了屛玉县,那些厚实的衣裳,也穿不了几件。”   挈炆只在一头低笑着, “她怕是早料到你不会说个什么,才这样放心大胆的。不过阿梨也着实是个厉害的了, 我想过她会买些庄稼种子,却没有想到,她连活牛羊都要买着带回去。”听说那些蛋,也是到了那边要用来孵小鸡小鹅的。   一面瞧着那泱泱大群,“万幸有景翁他们这些人。如今想来,也是上天定下的缘份,在全州遇到的难民不少,唯独是就和景翁他们结了伴,相互信任,这一路上也多得他们的帮忙,不然任由咱们是长了七脚八手,也是忙不过来这许多食物的。”   几人说着,又看着这庞然大队,不免是想起了那话本子里的某位公主远嫁到番邦去,也是带了许多种子牛羊匠人。   他们本来还缺匠人的,却偶然从景翁口中得知,他们这景家村,祖辈原来是炼金的能手,以前他家的老辈们,还到灵州来炼过金。   灵州多年前是有一处金矿的,不过早就挖空了去,听说为此坍塌了不少地方,伤了许多人。   富饶的灵州,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逐渐当初帝王富贾们的视线,被边缘化掉。   但这都是成年老旧事,莫说是周梨他们,就是景家村的青年辈份们也不知晓这个事情。   只听景翁说,他也是小时候跟着长辈们一起到过灵州。   金矿虽然是没有了,但是这祖上传下来的手艺,他们还是一直记着,唯独是缺个实际操作的条件罢了。   不过这项手艺终究是没有地方用得上,自然是无法解决他们的生计,因此后来他们村子又因得天独厚的环境,捡着四周现成的大竹林,学起了那竹艺来。   如今那一根竹竿到了他们手里,可变换成桌椅房屋,或是小到一只蝈蝈。   反正也是无所不能了。   周梨听说的时候,只觉得是遇着了宝。   大队很快就出了十方州,彼时这队伍已经庞大到头瞧不见尾,布满了这蜿蜒的道路。   如此可是辛苦坏了大家,也万幸是周梨乃一细心之人,不但给大家备了棉衣棉裤,连那手套鞋子也没有给落下,所以走在这寒风凛然中,众人也并不觉得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   学城   因要赶路,这边也不缺粮食,也是两餐变成了三餐。   又过了三日,便是到了灵州的州府衙门。   按规矩他既是经过,便是车马劳顿,也要去拜见这位上司大人的。只不过如今队伍庞然,自也是不方便随意停驻,更何况那许多牛羊在身侧。   因此商议了一回,由着公孙溶的队伍先陪着周梨继续往屛玉县方向走,韩玉真也一起随行。   这样就他和挈炆带着萝卜崽,到时候三人轻装上路,快马加鞭能追上他们的队伍。   因此,这进入灵州州府衙门的,便是他三个人。   也是一路匆匆,三人跨着马,各自背着一个小包袱,便直接在衙门口递了拜帖。   这灵州同十方州一般,处处都透露着一股的陈旧味道,街上的道路虽看得出来,本地州府大人已是十分尽力修葺了,但因为常住人口实在是少,两旁的铺面都是稀稀落落的,没有全部开满,绝大部分都是紧锁着门窗。   瞧那生锈了的门环,只怕是几年几代都不曾开过一次门呢!   如此这长街一眼望过去,竟是清冷不已。   见此光景,萝卜崽心忧万分,“这州府尚且如此,还不晓得那屛玉县是什么光景呢?”   别说是萝卜崽,就是白亦初也是隐隐担忧,但既已是授命到此,也是坦然接受,只朝他安慰道:“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片陌生的土地城池在我们的努力下变得繁荣昌盛起来,岂不是更有成就感?”   挈炆听得他这话,不禁失笑起来,“你何时和千珞一般,学着给人灌起这些个鸡汤来?”   白亦初正要说什么,只见那衙门里走出来一个穿着玄色儒袖圆领袍子的中年男子,国字脸神仙胡须,生得白净,腰间挂着一把佩剑,瞧着像是从那道观画卷里抠出来的人物一般。   他走出来只一眼就断定出哪个是白亦初,朝他打躬作揖,“某乃灵州知府罗大人身边的师爷萧十策,拜见白大人!”   白亦初只觉得这人的名字略有些熟悉,但一时间也不起是何处所见?当下只忙着同他回礼,一头介绍着身后二人,“这位是挈炆,我的师爷,另外一位乃长随萝卜崽。”萝卜崽这个名字,大家想过改的,毕竟他大了,但是曾经埋怨萝卜崽字数多笔画多的萝卜崽却不愿意改了。   挈炆和萝卜崽也纷纷朝那萧十策见礼。   萧十策的目光却是一直都停留在白亦初的身上,里面透着一种难以用言语来表达的兴奋。“白大人请!”   一番寒暄完毕,他只亲自做了这引路人,将白亦初一行三人,请去了书房见着罗又玄。   罗又玄已经是古稀之年,他的眼睛里,见过贞元公和霍轻舟波澜壮阔且又短暂的人生。   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四朝元老,也看过了这个朝野之上,几代帝王的更迭变换。   白发白须的他,见了白亦初,心有万万分的激动,显然已经知晓了白亦初的身份,只移动着那垂老的身躯过来。   白亦初哪里敢?且不说他是上司,便是这年纪,也要敬爱有加。   当下只忙迎上去将人给扶住:“大人小心。”   却叫那罗又玄一把抓紧他的手,“万万没有想到,我罗某人此生还能瞧见霍家的孩儿。”一面打量着白亦初,十分喜欢,“果然是个好孩子,难怪被打发到了这边陲之地来。不过孩子你也不要怕,老朽在这里将近二十年的光景,好得很!”   白亦初早就从韩玉真那边晓得,这罗又玄是个什么人物,年轻的时候,也同自己一般,是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当时也是在朝堂上大放异彩。只不过这过于耀眼辉煌的人,很是容易就将上位者的光辉所掩去。   所以蒙尘是必定的。   因此罗又玄的这一生,可谓是命运多舛,哪怕经历过四位帝王,他仍旧是不得重用,到了最后直接就被流放到了这灵州,叫朝廷不管不问了。   他只见白亦初三人一身轻装,更是心疼不已,忙问着那萧十策,“可是叫人准备了饭菜?”   “已是好了,可要请过去先吃饭。”萧十策问着。   罗又玄连连点头,不由分说,只将他们三个喊去旁边的小厅房里吃饭。   这时候又才看朝挈炆,“我知晓你,只是可惜了你父母,经历了那千难万劫,却是终究没能再一处,实在是叫人遗憾得很。”   这才谢过拿起筷子要动手的挈炆忽然怔住,一时也是失了态,只忙站起身朝罗又玄急切地问道:“大人知晓我父母之事?”   罗又玄不解,似乎不知道作为孩儿的,难道还不晓得他父母的事情么?即便当年许多外人不得而知,但这挈炆到底是临安公主的亲儿子啊。   就在他的疑惑中,白亦初看出了端倪,只朝着罗大人解释着:“他少时与我一般,也是受到了重创,不记得从前的事了。也是万幸遇着姜云长先生,把他救下。”   罗又玄这时候似才想起来,“我倒是忘记了,你二人也是我们武庚书院的,姜云长如今可还好?早几年我便劝着他放弃,或是直接到灵州来,他总是舍不得那方寸之地。”   这话又使得白亦初和挈炆一次惊讶,尤其是白亦初,他是熟读了那武庚书院藏书阁里先辈老师们的各种书籍,却是不曾晓得,原来这罗大人,也是那武庚书院里出来的。   一时满是愕然,“大人也是武庚书院的学生么?”   “正是,只不过年少顽皮,惹了不少祸事,实在是怕戴累了书院,只从中除名出来。不过即便如此,我这骨子里,仍旧是流着武庚书院的血液啊。”罗又玄的那些所谓祸事,只怕是自己为官之后,因初入朝堂,刚正不阿的性子,得罪了不少人吧。   不过当下挈炆最为在意的,是他父母之事,只急忙趁机问:“大人可是方便,与我道一二我父母之事?”   罗又玄却是一声叹气,“其实你不记得了,反而是好事情。”   可是作为人子女的,怎么可能不愿意知晓父母之事呢?挈炆只再三请求。   那罗又玄才缓缓道来。   原来当年他父王乃迦罗国王子波觉.阿鹿,到我朝游学,认识了少年活泼的临安公主,陛下也是有意结亲。   当然迦罗国乃西域千万小国之一,将公主下嫁,到底是他们高攀了,所以也是许了许多黄金。   那迦罗国,最不缺的,也就是黄金。   本来一切都顺理成章,两人好事将成,却没有想到临安公主却被人劫走了。等找回来之后,人却是已失去了清白之身。   但好在那迦罗国的王子波觉.阿鹿并不在乎临安是否为完璧,仍旧是要以此前约定好的礼节迎娶她回伽罗国做王子妃。   这件事情,很快就被他们的盛世大婚给掩盖了过去,一年后波觉.阿鹿登基继承王位,次年临安公主生下王子挈炆。   这一切看着都像是往好的方向发展,却不知那国师大人何时与我朝人来往,且得了其暗中相助,几年后伺机毒杀了波觉.阿鹿,临安公主带着挈炆被迫逃回朝。   说到这里,罗又玄不禁遗憾地叹了一口气:“那时候陛下已经派人去接,却不曾想,这快要到我朝地界,临安公主却忽然被人劫走,你这孩子也因此丢失。”虽说陛下这一辈子是做错了许多决断,但对于临安这个女儿,他还算是极好的。   挈炆听完这些话,只垂下眼帘来,可惜那比中原人还要长的睫毛却怎么也掩不住他眼眶中的泪水。   白亦初伸手轻轻地拍在他的肩膀上以作安慰。   挈炆只将心底的悲伤压下去,艰难地扯出一个笑来,“最起码,我的梦没有骗我,我的父王母后,他们是真心相爱的。”而并非李晟所告诉他那样,被迫嫁到迦罗国的。   萝卜崽也没有想到,挈炆的身世是如此艰难,也连忙说道:“挈炆哥,你也别担心,有朝一日我们会找出凶手,替你母后报仇的。”   挈炆颔了颔首,仇一定要报的。   席间一阵沉默,直至那萧十策开口问白亦初,“韩玉真怎不在你身边?”   这话不免是叫白亦初一时戒备起来,“先生认识韩先生?”   萧十策唇间划过一抹笑意,“自是认识,他多半以为我已经死了吧?也是了,当年将军一走,我们这些人,也没有几个能逃去的。”   他说到这里,只又朝白亦初问,“为何就你们三人到这灵州?我早前便听得人说,你已是有了夫人?”那赘婿两字,他实在是没有办法说出口来。   不能接受将军的骨血,却做了人家的赘婿去。   白亦初闻言,又看了看罗又玄朝自己点头,一时也是反应了过来,这萧十策原来是父亲的旧部,难怪自己觉得听过他的名字。必然是韩玉真同自己提过了。   当下也是连忙起身抱拳行礼。   只不过叫萧十策给拦住了,“   公子不必对属下如此客气,在得知公子要来这屛玉县做县令后,属下便早早在这边等着。”   白亦初却是有些疑惑,他不是罗又玄的师爷么?却听得罗又玄说道:“我这把老骨头,如今也是混日子罢了,他在我身边,也是龙困浅滩,实在是没有什么前途,倒不如随了你去才好。”   这番话说,自当是扯出了许多旧事来,那罗又玄有几分高兴,只要叫人拿酒喝两杯。   白亦初虽是有心敬他老人家三杯,但奈何周梨他们的队伍在前面等着,若是吃了酒,到外头骑马一吹风,十分怕醉酒。   于是便是以茶代酒,只说家眷们在前面等着,不好耽搁。   罗又玄这才放了他,也不强留了,只叫吃了饭,往他那任命书上也盖上自己这知府大人的大印,且便放了他去,才说:“千万小心,那屛玉县,其实已经十几年不曾有县令到此了。”   朝廷虽是派了人来,但是给那巍峨掩面的山脉拦住了去路,心想反正朝廷也不管他,他索性就不去那屛玉县,只在别处生活过日子去了。   而那萧十策早就在这里等着,如今也是早就收拾好了包袱,当下便与他们骑马,一路朝着屛玉县方向追逐而去。   那萧十策早前听说白亦初说家眷,已经猜到了是那个姓周的姑娘,但是等第二天中午,追上了这所谓的家眷队伍时,萧十策顿时傻了眼。   且说那队伍里老老少少的还不少,这些就算了,竟然是上千的牛羊?那行李更是夸张,竟然是几十辆马车,也不知道都是拉了些什么。   彼时大家正休息好,要收拾启程,一个披着氅子抱着手炉的姑娘快捷地穿插在人群中,麻利有序地指挥着众人。   身后跟了个和她一般年纪大小的姑娘,想来应该是丫鬟,叽叽喳喳地和她说什么,她一时回头耐心地应着,一时同队伍里的众人打招呼。   只见那不管是老少或是护卫们,一个个看了她都是满脸的欢喜敬重,一时那萧十策也是十分意外,只朝一双眼睛也是随着那姑娘转悠的白亦初问,“她便是少夫人么?”   白亦初叫他这样一问,颇有些不好意思,难得脸上露出些尴尬笑容,“还没有正式成亲。”说罢,一面踢响了马肚子,朝着周梨那方向跑去。   周梨闻得马蹄声,也是忙将目光眺望而来,见着是白亦初,一时也是顾不得什么,只将手伸出来,不停地朝他挥舞着大声呼喊:“阿初!”   那萧十策见了,前一刻明明还觉得是个稳重的大家闺秀模样,又能主持这些个事,颇有些当家主母的样子。   却不想这一刻,俨然又变成了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样活泼天真。   白亦初这时候已经到了她跟前,跳下马来,也不顾众人目光,只任由她扑过来拉着自己嘘寒问暖。   但这一次去见罗大人,收获实在是太多,白亦初也不知该如何同她说起,只道:“比预想的要顺利,且还意外知晓了挈炆父母的事情,回头我与你细说,先指你认一个人。”   说着,要朝周梨介绍了那萧十策,却不想此刻的萧十策竟然叫韩玉真给抱着,即便是离得有些远,周梨也是听到了韩玉真的嚎嚎大哭。   天晓得韩玉真这个人在他们的眼里,那向来都是个极其稳重的,平时又是不言苟笑,如今见他扑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嚎嚎大哭,极大的反差,到底是有些大吃一惊。   白亦初也是愣住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萧叔叔是我爹身边的副将,当年以金蝉脱壳之计,逃了出来,便一直在罗大人身边。韩叔只怕也不知他在人世,如今见了才这般激动。”   且不多说这一次兄弟旧友的重逢,队伍很快就整列好,继续启程。   周梨因考虑到他们是连夜骑马追来的,只叫白亦初他们先行休息,所以等知道挈炆身世的时候,已经第二天了。   听得那话的时候,她第一反应其实就是李晟,不然的话凭何要骗挈炆。不但如此,关于临安公主的事情,所记载的都不实,且又十分少。   知晓临安公主之事的宫人,更是在李晟夺位当初,就处死了个干净。   但又觉得不可能,毕竟这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更何况也没有证据,只安慰着挈炆,“你也别担心,真相总是有大白一日,你也莫要太过于焦急。”   挈炆点着头,其实和周梨想到一处去了,但因为李晟的身份是他的亲舅舅,因此也实在是难以启齿。   所以这件事情便这般揭了过去。   也是奇怪了,队伍里明明只有萧十策的加入,可是一下就像是加入了个千军万马一般,大家都精神抖擞干劲十足的,竟然是不过几日,便已到了这石马县。   只要翻越过石马县和屛玉县中间这天然大屏障紫萝山脉,就是屛玉县的地境了。   马车里,白亦初同周梨说着,“韩叔和萧叔的意思,将我父亲的旧部都通知一遍,叫他们直接来这屛玉县。你觉得如何?”   “他们若是愿意,再好不过了。反正这里山高皇帝远的,我觉得安全性是第一,再有咱们正好缺人,他们比谁都要可靠。”已经到了这灵州,所以周梨对于这屛玉县的了解也越来越清楚。   当下自己简单绘制了一个图纸,将屛玉县下面的五个镇子都给画了出来,且那各处的地貌环境都用不同的颜色给标注好。   然后再一次忍不住感慨:“屛玉县可真大,我觉得比燕州还要大的样子,你看这西边的奇兰镇,有雪山和高山草原呢!!可是南边紧靠着南眉河的半月镇,却是只有一个夏季,实在是奇妙得很,听说那边的水果可多了,旁边的山民们就是靠着吃这山里的野生果子,河里打打鱼,就得日子了。我觉得到时候这月半镇,咱们也不用种什么庄稼,只一个劲儿地将这些野生果树给驯养,到时候种出更好更大的果子来,拉到外面去卖。”   不过她话说到这里,昂然的兴致顿时就淡了去,叹气起来,“算了,就这破路,咱们能去得了哪里?等果子运送出灵州,早就已经坏掉了,更何况十方州的老百姓,不是我看不起他们,他们是真没闲钱花在这上面。”   白亦初见她那因失望不悦蹙起的眉,伸手过去温柔抚平,指着一旁的南眉河:“你忘记了么?还有河啊。不见得要从十方州走,反正你是打算将这些果子卖到江南富庶之地去,对不对?”   “自然,半月镇的许多水果,都是特有的,便是儋州那边我也打听了,不曾有这些品种了。”但是既然是要运送到外面去卖,少不得是要将这运送的昂贵成本算在其中。如此一来,除了那江南富庶之地的能消费得起,就只有上京了。   但是上京暂时不考虑,因为太远了,可能果子送不到那边。   这时候只听白亦初取笑起她,“你既是已经想到了儋州,怎么就没有想到,南眉河一路入南海,到时候咱们可以找少凌啊。他家的船只来一艘,不知一次能运走多少果子呢!到时候入了南海,再延上走江南,也就是半个月的功夫罢了。”   周梨当即就激动地要站起身来的,但是完全忘记了这是马车里,若不是白亦初眼疾手快,先将手护住了她的头,该是叫她吃一壶的。   她悻悻地重新坐下身来,关忧地看着白亦初的手,“没事吧?”   “没事,就轻轻碰了一下。”这点皮肉疼痛,算个什么?白亦初又看着另外五个镇子,“这些镇子,你在上面涂涂画画的,可又有什么道理?这些绿色代表什么?”   “绿色代表绿植覆盖,这个青绿是树林,黄绿是草地,灰绿则是荒废许多年的土地,不过这个不准确,因为这屛玉县好些地方百年都无人了,只怕也算不得是荒地,小树苗都变成了百年老树呢!所以到时候是否有开垦价值,得实地考察。”   白亦初听得这话,连赞同地点着头,“到时候我自己去,咱在乡下种地那几年,也不是白混的。”   “好。”周梨笑应着,又给他指了一旁那些淡蓝色的,“这些是水域,听说水很浅,山民们只吃糯稻,所以本地老百姓们也多受他们的影响,种植糯稻。我看综合口头打探来的消息,这里的天气,应该一年是能种植三季才是,这样的话等于一亩地,其实只要上心努力,一年是能收成九百斤左右。”   可惜了,如果是有自己那个世界的种植技术,那么一年就是几千斤了。可惜现在一亩田,就算种植得好,最多也就是三百斤左右。   普通的,二百五十多已经算是不错的。   白亦初听得周梨竟是做得这般认真,一时心中大受震撼,“这个县令,该你来做才是。”   “我可做不得,我就是在这些小事上能帮一些忙罢了,耍嘴皮子的功夫,真要执行还得看你。”周梨还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大部份也是占了上辈子学来的知识的便宜。   但白亦初已经觉得她做得万分好了,尤其是这些个图纸,用颜色分化出地理环境。让人一眼醒目,当即也是给周梨将图纸借走了,拿去同萧十策挈炆他们看。   当然,同时也不忘朝众人炫耀,他的阿梨是怎么聪明。   聪明是聪明,但是她这份心实属是难得了,叫那萧十策如今也不得不对她生出敬畏之心来。也十分理解为什么韩玉真这个犟牛性子,居然能这样尊敬周梨。   如今看来,果然这周梨是配的。   众人又见周梨将这图纸画出来,甚至和白亦初商议着了何处牧牛羊,哪些地方种植水稻或是果树,反正没有一个地方是闲置着的。   终其目的   ,都是要经济农作物双重发展,现在唯一所缺的,就是人了。   白亦初却是笑得一脸神秘,“应该是不缺了。”他想着,杜仪表哥应该快来了。   他即便不会来,但也不会叫这屛玉县缺人的。   贞元公的号召力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他看过不少当年有关贞元公的事迹,虽都是禁书,但每一次看,他自己都觉得热血沸腾,若是叫贞元公做了这皇帝,只怕这天下,就是另外一番盛况了。   如此也难怪,他会有那么多忠实的追逐者。   如果当初不是他愿意履行了这个‘忠孝’二字,怕是早早他手底下这些人,就已经将他拥簇到皇位上了。   大家还欲多问,公孙溶那里却打发人来问,“前面有河,但是桥已经多年失修,如今只能原地扎营,待他们伐木搭桥过河。”   白亦初得了这话,当即只准了。   不想片刻那景翁就带了族里十几个青壮年过去帮忙,他们虽学的是竹艺,但本就草木一家,如今有他们加入了公孙溶小队,那桥的制作,竟然是快捷又扎实。   不过一个多时辰,第一辆马车就便顺利过去。   这叫周梨再一次忍不住感慨,团结力量就是大啊!技术和力气的结合,更是出其不意。   当下队伍度过了这条河域,正式踏足这紫萝山脉。   紫萝山脉其实是有两个名字,在屛玉县那边叫紫萝山脉,只因从那边四季温暖,一眼朝着山脉望过去,便是漫山遍野的紫色藤萝花,这名字由此而来。   但石马县这边的半边山岭,却是一年四季清晰不已,所以紫藤花只能是春暮初夏时节才能瞧见,因此石马县管这山脉又叫大金轮山脉。   叫大金轮,说来也是好笑,只因有个传说,这里有天上的神仙下凡到此处,给老百姓们点石成金,连木轱辘都能变成金的。   于是就从一开始的金轱辘,变成了大金轮山脉。   不过是什么山脉也不要紧,要紧的是这山脉将屛玉县死死地隔绝在了这个原本就属于边陲州府的灵州外。   所以这所谓的官道上,早就已经覆满了藤萝野草。   公孙溶万万没有想到,他们那原本是用来在战场上斩杀敌首的刀剑,如今却是挥汗如雨落在这些藤萝荒草之上。   偏数量之大,延绵不断,竟是磨刀石都换了几回,才勉强清理出一条仅够马车通行的山路来。   他们在前面开路,景翁带着族人提着锄头,在后面挖着泥土碎石,把那些坑洼填平,然后再将牛羊赶着从上面路过,踩得紧实了一些,再让马车跟上。   这样的话,几乎是没有打滑的可能性了。   周梨本就不是那闺房里娇养出来的千金大小姐,如今也是扎好了衣袖裤腿,穿着短衣,头发挽得同男子一般无二样,整个人就像是个野小子一般。   然后带着身边的小丫鬟们一起拿着镰刀锄头帮忙。   她虽是这般样子,没有主人家的架势,但一个人受众人尊崇,并非是要凭着华丽的衣着,其实更重要的还是人格魅力。   更何况她这个人,本身骨子里就有那种气势,便是如今和大家一般装扮,但仍旧是能叫人在人群中一眼将她认出来的。   再有她又非是做样子,是真能吃苦下力气,对于这林中花草,认识又宽广。   还偶然挖到了一株老参,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白亦初也是一样,毕竟当初他们在乡下过穷苦日子的时候,他和元氏可是家里最出众的劳动力。   因此现在干起这些来,也是得心应手,有模有样的。哪怕现在景翁他们已经知道,白亦初也是朝廷命官,但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他们已经十分确信,白亦初和那些以往都官员是不一样的。   更何况他的身边还有周梨这个贤内助。   所以也没有去纠结当初被白亦初哄骗的之事了。   只不过大家万万没有想到,这开路是何等艰难,哪怕他们人手不停歇,但是走石马县这边的大金轮山脉,竟然是花了七八天。   直至第九天后,身上的棉衣忽然成了累赘,哪怕这个时候天上仍旧是寒冬腊月里该有的铅灰色云层。   但仍旧给了大家一种炎热的感觉。   等到了下午,他们翻过了山脉,就很奇妙,好像是进入了一个时空一般,顿时鸟鸣虫叫,一下就从冬天进入了孟春的感觉。   铅灰色的天空变得湛蓝,枯黄的树枝充满了生命力,一望无际连绵不断的淡紫色铺满了整个山脉,中间点缀着各种各样的绿色,此景一时间,叫人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   毕竟这紫藤萝花的颜色,本就幻梦不已。   别说是周梨她们这些姑娘家欢声大呼,便是白亦初这些铁骨男儿,也为眼前绝美之境感慨不已。   “这他妈的哪里是什么鸟不生蛋的地方?这分明是神仙住的地方才是。”公孙溶的队伍里,都是军队里挑选出来的儿郎,难免是嘴上粗糙了几分。   如今眼底竟是仙境美景,如何也控制不住那份激动兴奋了。   美景当前,这个位置又刚好在山脉脊之上,正好可观这两边不一样的景色,尤其是屛玉县这边,简直是梦幻不已。   加上大家也要将棉衣换下,所以队伍便再此安营扎寨,稍微休息一日。   白亦初这样考虑是有缘由的,毕竟这样美景之下,却无人探访,生生成了那无人之地,可见这树林里的危险,可不是身后大金轮山脉能比的。   所以他也不敢带着大家贸然继续前行,只试图找这此前还遗留出来的小路,顺便探一探这林中的危险程度到底如何?   当下简单和萧十策他们匆匆吃过些干粮,就和周梨挈炆那边交代,带了公孙溶一行人,便分别往山里几个方向而去。   周梨虽是激动这美轮美奂的仙境之地,但是更清楚这种常年温暖的地方,是多少蛇虫鼠蚁的温床,因此在短暂的激动之后,更多是警惕。   只将景翁喊来叮嘱着,“此处危机四伏,并非咱们肉眼所见的好看那样简单,千万要交代族中之人,在阿初他们回来之际,不可贸然进入林子里。”最好不要离开营地,要叫人快些将可避蛇蝎的虫粉翻找出来撒上。   景翁是个听劝的,当下就去约束族中之人,不许离开营地半步。   但即便如此,苏娘子母女刚带着女眷们煮饭的时候,竟然发现就地砍下来安营扎寨的树枝上,缠绕着一条小蛇。   这等着生物,对于人来说是有两个极端,喜欢的喜欢得要死,怕的怕得要死。   女人们接二连三的惊呼,穿透力远超过了牛羊们的叫声,使得四下的林子里,忽然一阵阵扑哧响动,飞出来无数的鸟雀。   大的小的,花花绿绿的,甚至还有如凤凰一般的鸟儿。   周梨也惊呆了,那特么就是孔雀,但它竟然是红色的……   此等奇妙生物,也是惊得不少人都连忙跪下来冲其磕头作揖的。   韩玉真很快便来将蛇给弄走,又叫大家仔细检查,周梨慌忙喊人快些将防虫粉末撒在营地外面一圈。   没想到真是有用,一下逼出了十几条长虫来。   大家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惨叫连连,到后面的麻木不仁。   周梨只叮嘱着,莫要害它们性命,毕竟他们这些人类才是真正的闯入者,毁坏他们的家园,扰了他们休息,只叫韩玉真扔进林子里就是了,不可造杀孽。   周梨并不知道,因她的劝告,大家没有伤一条蛇,使得他们躲过了一劫。   这是后来大家启程进了林子里后,看到那水桶一般的蛇皮,才反应过来,当时在他们营地不远处,特么就有这么一条大蛇盘在此处。   要是那时候他们真动了那些小蛇,怕就惹了大祸! 第77章   且说白亦初他们去了半日就回来了。只道这紫萝山脉因这边气候的缘故, 不说百草丰茂,多的更是百年望天树,林间因他们惊起的飞鸟种类就数不胜数, 其中有许多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各样熟透了或是在成熟中的野果子,看那样子是四级连绵不绝,白亦初在心里暗自算了一回, 只怕他们这一队人马,再来个几倍,什么都不做,就只吃这些果子,一年到头也是能糊口。如此也难怪这里的山民们少耕种,因只靠山吃山,他们的食物就已经十分丰沛了。   按理说是这里得天独厚的气候环境所给予的馈赠, 保证了他们的衣食无忧, 但凡只要稍微勤快些,屛玉县发展起来也是极快的。可又恰恰是这像是天錾一般的紫萝山脉,也完全将此处与世隔绝掉,彻底斩断了屛玉县的前途,所以即便是勤快得出来的食物,也存放不久。   即便是有心人想要将此处万般好送到外面去,也实在比这登天还要难。何况山林这样茂密, 恐还忧心命丧其中。   而这紫萝山脉同另外一边的大金轮山完全不一样, 那边如今正是寒冬时节,万物多在冬眠之中,也是这样, 所以大家即便在路上走了个七八日,并未发现什么猛兽, 不过是些狼群一类的小型食肉动物罢了。   可是这里,他们涉足的这营地上发现了十几条蛇。   但是叫萧十策听闻后有些疑惑地扫视了一眼这安营扎寨的方寸之地,“竟是这么多蛇?可我们这一路往山脉里走了不下七八里,也不曾见半条蛇。”   只是这里也不像是蛇窝,于是不免是猜测起来,可能是蛇群刚好经过,因此只叮嘱叫大家小心些为妙,若还见着蛇,切要小心。   此话倒是叫大家紧张了一回,但回头一想,那些蛇瞧着的确是可怕,但并未伤人,也没有去伤害牛羊群。   所以大家又开始担心起白亦初他们带来的坏消息。这丰茂的环境资源和好气侯,滋养出来的可不止是成千上百的植物和稀奇鸟类,还有各种危险的野兽毒虫。   野兽对他们来说,相对还好,毕竟还能看得见,行时有声,然那些毒虫才恐怖,要命都是悄无声息的。   殷十一娘这时候不免是有些后悔起来:“早晓得这边是如此光景,该将贺知然叫来才是。”   韩玉珍听得她这话,目露诧异:“你说的,是那个贺知然?”   “自然是他,不是他会是哪个?”殷十一娘想,现在就算是有心给他书信一封,怕是也是寄送不出去了,心中也是遗憾不已。   周梨见他们两个打着哑迷,是好奇又疑惑,只朝白亦初和挈炆问:“实在是我孤陋寡闻了,他们说的是哪个?”怎么没听过这一号人?   白亦初还没回,殷十一娘就不以为然道:“你不知道也不稀奇,他就一个江湖郎中罢了。”   不想白亦初却是一脸哭笑不得,“若只是个江湖郎中,朝廷怎么可能三道旨意也请不来?”这是白亦初当时还在翰林院当差之时听说的。   周梨大惊:“这么了不得?”莫不是这人是个肉死人活白骨的神医?   韩玉珍只说道:“他师从青州韩家,韩氏一屋子的子弟,虽也是各人学了一身本事,像是你们那个姐夫,一手金针扎得好,垂死的人也能活过来,不过真要说是当世神医,也只有贺知然能当得起。”   这不就是小韩姐夫的韩家么?周梨见他又十分了解小韩姐夫,突然好奇地看朝韩玉珍:“韩叔你也是青州韩家么?”   韩玉珍摇头,“祖上听说有些关系,但是那得追溯到老祖宗的时候了,如今已是隔了个七八代,而且算起辈分也不一样,因此我们现在也是各论各的,不再同敬一个祖宗。”   “原是如此。”难怪韩玉珍和小韩姐夫之间,给了她一种似相识,却又有些生疏的感觉呢。   那边已经有人将白亦初他们砍回来的一大串香蕉分了成了无数排。   阿叶拿了一排过来递给周梨,“除了香蕉,还有许多没见过的果子,姑娘可要去尝一尝?”   周梨也好奇,见着白亦初他们回来了,只顾着去问山林里什么光景,竟也没留意到他们带来的各样新鲜水果。   如今只和阿叶去瞧,但见公孙溶他们面前堆得犹如小山一般的香蕉,这是一大串还没来得及分下来的,也不晓得他们怎么扛回来的。   围了许多景家村的老小,都当是见个世面,一个个围着这些个香蕉议论纷纷。   除此之外,周梨见旁边还有些火龙果蛇皮果酸角等等,那火龙果还好,公孙溶他们胆子大,已经试过了,觉得味道好,皮一剥就能食,又不酸还没果核,再好不过了。   但是那蛇皮果却是无人敢碰,酸角却当是豆角一类,以为是菜给另外堆在一头。   又有说就是这紫藤萝果实,带着些毒性,吃不得。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周梨自己没见过的奇怪果子,一串串的覆盆子,或是橘   子一样的果子。   但味道却又和橘子半点不相干,汁水多能解渴,但味道寡淡。   这一顿饭,除了吃原本自己起火煮的饭菜之外,还添了这许多新鲜果子,倒是给大家补充了不少水分和能量。   只不过因为山林往里走,天气闷热不说,人走得艰难就算了,怕是牛羊受不住。   尤其是周梨这羊群里,还有那毛一指长的绵羊。这样炎热的天气,他们哪里受得住?   所以大家商议一回,傍晚和早晨开始赶路,中午和半夜休息。   如此这般,到了傍晚些,大家便开始拔营收拾,浩浩荡荡的队伍在白亦初他们起先打探的旧址上,一路往山里去。   还是与此前在大金轮山脉那般一样,人在前面开路,牛羊先踏平后,再上马车。   因此一路倒是顺利,只不过这月亮挂起来后,有人看到旁边的树上挂着件白色的袍子,还以为有人烟。   那萧十策跑过去瞧,才走近就闻得一阵腥臭味,那树上的袍子分明就是好大一张蛇皮,也不知道是要多大的蛇才能退下来。   即便是他自以为见过世面,还是被惊了一回。   以及树藤树枝都被盘倒在地上的印记,哪里还用说,怕是当时这大蛇就在此处。   想着这里离营地并不远,那头还出现许多小蛇,一时只觉得大家是死里逃生了,又觉得万物有灵,若是那时候真动了小蛇,怕是这大蛇要叫大家偿命呢!   也是这般,这沿途上,大家尽量不去乱杀生,毕竟这沿途的水果,就足以叫他们吃个饱了。   第三天的时候,发现了一大片野生菠萝林,酸酸的,可周梨没忍住,吃了两块,晚上那牙齿就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   不过就地取材,很快这菠萝饭也在阿叶的张罗下,做了出来,味道是没有挑剔的,如果他们米换成糯米,那就更加完美了。   绵羊到底是没有扛住的,第五天还是热病死了一头,这不免是叫周梨忧心忡忡的,也是听信景翁他们的话,胡乱给余下的绵羊都喂了些土药方。   也不知道是因为是接下来沿着那小溪流走,稍微凉爽了些,还是土方子果然是有用,牲畜们倒没有再出热病。   就是周梨的那些鸡鸭蛋摔了不少。   她原计划是到了屛玉县再想办法将这些蛋筛选出来,那受精过的便用来孵小鸡鸭的。   没想到如今摔碎了,竟然有的蛋黄里见了血丝。   可见这山林里的气温不但的高,且还十分均衡,不过是几日的功夫,这些蛋便自己在马车里的米糠里孵自己了。   没得法子,能孵出崽崽的倒还好,那不能孵的,岂不是就这样白白给热坏掉了?   周梨只能叫苏娘子喊了景家村那些个有经验的老人们来帮忙辨认。   那蛋壳粗糙像是麻布一般的,便是不能孵小鸡,当即就赶紧挑到一旁,这两日的饭菜里必然是有鸡蛋。   至于那蛋壳丝滑细腻,便是能孵小鸡的。   分辨了出来,更是要仔细照顾着这些蛋。   当然,除了保护这些蛋和牛羊群,每日停下来休息的时候,除了那各类就地采摘的新鲜水果之外,阿叶还会变着法子煮那消暑的汤来喝。   如此也是大大降低了大家中暑的机率。   但是期间也是遇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动物,比如那传说中的庞然大物野象。   这象是最记仇的,智商又高,遇着的时候,白亦初早在杂记中见过记载,不用周梨提醒,只连忙叫人给扔了不少香蕉去给它,然后离得远远的,生怕这边队伍里的火把惊吓着它。   除此之外,还有那金色猴群或是小浣熊等等。反正以往大家在各自老家山林里常见到的动物,这会儿却像是都灭绝了一般,入目的野鸡即便是有,但也是五彩缤纷,远比老家的还要美几分,都叫人不忍心下手去。   只是危险也不少,好几次都险些叫人丢了性命,幸好发现及时,但也为此叫人受了不少伤。   队伍就这样慢吞吞的,敢在黎明和傍晚,走走停停的,又这样过了半个月的功夫,周梨他们总算从这紫萝山脉走了出来。   周梨这个时候已经不喜欢紫色了,看着只觉得头晕目眩的。而这个时候,她的那些蛋类,小鸡鸭鹅也出壳了。   仍旧是养在马车里,只不过四面八方的车壁都给拆了,就怕将它们这些娇弱的小生命闷坏在里面。   也是下了山脉,众人才后知后觉,竟然已是新的一年了,现在都快要出了正月。   只不过往年各自老家那正腊月,都在寒冬凛然里度过的,如今艳阳高照,四处草长莺飞的,哪里有什么过年的味道?   更何况当时又在那山林里,忙着戒备山里的各种危险之外,稍微轻松的时候,也被那各种各样的水果给迷了过去,哪里顾得上想今年是何时何月?   还有为了赶路,几乎都是半夜和中午休息,这生物钟也是彻底乱了的。   从山脉里出来,依旧是走了一天多的山林,才看到路。   姑且就称作是路吧,虽上面野草一丈高,长了些许小灌木,但好歹不必像是山林里那样,还要挥动着柴刀自己砍一条出来。   这里只需要将牛羊赶在前面,吃吃踩踩的,这路原来的样子就逐渐出了雏形。   但是路虽有样子,却是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杂草,可见已经是好几年无人路过了。   所以他们这是自打从石马县出来,进入大金轮山脉后一个多月里,仍旧没有见过任何一张陌生面容。   但好歹看到了路,想来要不了多久,也是能见到炊烟了吧?   只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是三日后,他们才到了一处小村庄。   这玉屏县已经十几年没有朝廷派人来此了,如今也是学着那南眉河两岸的山民们一样,自己给自己当家做主。   面对着这样庞大且陌生的队伍,还带着他们这边没有的牛羊,村寨里的人自然是觉得稀奇万分,男女老少,都一一结伴从村子里跑出来瞧个稀奇。   他们虽是着汉人装束,但因为炎热的缘故,女子的头发几乎都同本地山民一般,全部高綰起来,也不用什么假鬓,随意采摘了几朵鲜花别在鬓边,自有一派风情。   他们在瞧周梨他们,周梨他们这一队人马,也在瞧对方。   不过也都彼此心存着戒备。   直至村寨里的长老出来,白亦初才准备着了自己的官服,准备去交涉,不想这官服料子压根不透气,还没喊萝卜崽来捧官印,衣裳就湿透了。   只得又换回了原来的衣服,就捧着官印去。   对方得知是朝廷来的县令,又是这么一大串队伍,有牛马牲畜就算了,居然还有不少老人孩子。   所以又听白亦初说是穿越过紫萝山脉,从石马县那方向来的,如何都不信,只用那蹩脚的官话说道:“你休要瞒我,早前也有一伙强盗,说是朝廷来的官员呢!还借此身份骗了我们不少东西去。再说那紫萝山脉你们这些青壮年走在里面,也是十分艰难,更何况你这队伍里,还有不少老人孩子,我看他们一个个肤色健康,也不像是才吃过苦受过累的样子。”   也是因此,认定了白亦初在骗人。   白亦初只能好言解释着,“我们从石马县出来,进入山脉中到如今,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每日三餐不减,保证休息四个时辰,如此自然是精神面貌都较好。”   若真是赶路,十来天也不是不能从山里出来,只不过就没现在这副精神样子了。   但老寨主还是不信,直至白亦初清晰地说那山里都有什么,   路上又遇着个什么险境或是山里原来本地山民们修建的神庙遗址。   老寨主才渐渐信了,又拿着白亦初那官印端详了好一阵子,才确认他是朝廷来的新县令,方朝白亦初行礼。   便邀热情地邀他们进寨子。   但是奈何寨子也不大,总共就十几户人家罢了,人口还不如白亦初这队伍呢!   所以白亦初也只叫人在附近河滩上扎了营,一面同这老寨主打听起屛玉县的一些消息。   这算是一手资料了,周梨自然是紧随其后。   不想却听老寨主说:“这屛玉县十几年朝廷没有管过一回,我们倒是时常受山里的强盗侵扰,好的时候只要我们一些粮食,或是叫我们每月上供多少水果就算了,有时候还要抢了我们的姑娘去。”   白亦初本先看到紫萝山脉上没有人迹,还以为这是一个世外桃源,却不想竟然还有强盗,且还是恶贯满盈之辈。   一时也是愤怒不已,既是怨恨朝廷将这里的子民给忘却,又恨那些人有手有脚的,做什么不好要做这强盗。   此处明明只要稍微动手,就能衣食无忧,他们却如此懒惰,只想坐享其成,欺压他人。   当下也是朝着老寨主立下了军令状,“寨老放心,朝廷并没有忘记屛玉县,只不过早前的县令乃胆小鼠辈,欺上瞒下,所以朝廷一直以来都不知情。不过现在我既是已经来了,且还带了这么多人来,自然是要为大家负责的。”   因此也是问起这些强盗的来路。   方得知是十年前坐着船,从南边顺着南眉河上来的,到了这里后,就安营扎寨,无恶不作。   反正整个屛玉县的各个镇子,都是遭殃过的,老百姓们其实也过得苦不堪言。   就比如他们寨子,这个月轮到要给这些强盗上供十万斤的新鲜水果。   这哪里是人能吃得了的?难不成他们还有几万人马?周梨当下就断定了出来,“莫不是他们养了象?”   “呸,除了久茂的人,谁还有本事叫大象听话?都是这些天杀的,抢了人家儿女老婆去,害得他们不得不为这些强盗们驯养大象。”也是因为有了这些大象,每次那些强盗几乎都不用动手,直接威胁这久茂人驱赶着象群,就能将大家的庄稼房屋给踩踏毁坏掉。   白亦初当下忙问他们几时送水果去?   周梨一听,便晓得他心中已是有了主意,莫不是要同寨子里的这些人一起借机送水果去给强盗们,然后才探查个消息?   不过很快周梨就将这个可能性推翻了,她想白亦初是想直接趁着这些强盗没有反应过他的身份,将强盗窝一起端了。   要杀这些强盗,眼下的确是最好的时机,初来乍到,除了这个寨子里的人,便无人知晓了。   所以可杀那些强盗们一个措手不及。   若是错过了,白亦初这个朝廷新派来的县令大人到此的消息叫那些强盗晓得了,有所防备不说,只怕还要主动攻来。   可坦白地说,如今他们手里没什么人,除了公孙溶那二十来号人之外,再没有旁的人手了。   衙门荒废了这许多年,只怕也早没半个人影,是指望不得的。   不过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听这奇寨老说:“那些强盗也不住在别处,就在县衙原来的老院子里占着,我们这些下面的镇子寨子里,若是没有如期按照他们的要求送供,便也要被拉到那衙门大堂里,学着老爷们一般,杀我们的头。”   周梨一听,当下便晓得,这事儿就由不得白亦初了考虑了,毕竟那些强盗鸠占鹊巢,他作为朝廷命官,怎么可能放任不管?   更要命的是,因为他们无恶不作,使得那县里的人家,也都纷纷趁机逃到别处去。   剩下那些,也是被迫的。因为店里卖的货物,也是从这些强盗手里拿的。   价格贵得要命,不拿他们的货,那么人头就不保了。   也是如此,这十年来,县里的货物都贵得离谱,可大家又不得不去买。   这许多的信息综合起来,也是叫白亦初他们得出了结论。   “多半就是南海那边来的海盗,怕是得罪了什么人,只往这头逃,到了这屛玉县,见此处是个世外桃源之地,紫萝山脉又如同天錾一般隔在那里,他们索性就在这里做起来土皇帝来。”   周梨是赞同的,“不过万幸,这些贼人防备心之重,并不敢相本地人,对他们从来都只是欺压打杀,并不得人心。且他们自己本来人手也不多,如今有一部分还顺着南眉河去了南海那头,正是我们动手的好时机。”   所以回了河滩上的营地里,白亦初立即就将公孙溶萧十策韩玉真挈炆等喊了过来作商议。   这打杀的事情,周梨是帮不得忙的,去了也是累赘。所以她能做的,便是保证白亦初无后顾之忧。   加上这县衙又将这一伙强盗给占着,因此他们接下来的几天,都要在此处安营扎寨。   即便这里离那屛玉县的县城还有四五天的路程,但为了以免打草惊蛇,露了风声。   当天晚上,白亦初那边就和大家商量出了一个章程来,隔日就启程,混在这术木寨的村民中,一起到了县里去。   然后寻个机会,将那强盗头子先绑在手里。   有道是俗话说的好,擒贼先擒王。   不过白亦初也不完全相信这术木寨的人个个都和奇寨老一般可信,因此十分不放心。   但那对这一伙强盗的事情,又拖延不得,晚一天便有一天的风险。   周梨也怕他因惦记这里,反而到了那县里行事不专心,只与他说道:“我自来是个小心的人,难道连自己都保护不得么?更何况十三娘还在我身边呢!再有萝卜崽也是学了一年多的武艺,那寨子里若是真有心怀不轨之人,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   再何况,这术木寨里的人,还不如队伍里的多呢!就是一人一个拳头,他们这头也是能打赢。   白亦初听得她这样说,心里也是轻松了几分,手里的小石子飞出去,只落在那水面,顿时将那天上月亮的倒影打碎了。   几只鸥鹭从旁边的草丛里惊起,掠过水面,很快又消失在河对面的草丛中。   这番景象,只叫周梨有些怀念起桐树村那乡下来。不过白亦初明日即将要去那县里,她也晓得此刻并非是思乡之时,便说了许多宽慰白亦初的话。   不过大抵是叫他不要担心自己这里。   可即便如此,翌日走的时候,白亦初还是一万个不放心,交代了又交代,叫周梨第一次嫌弃起他来,“你什么时候怎么和元姨一样变得唠叨了。快些去吧,大家都等着,你们自己也小心些,若那些强盗实在是狡猾厉害,你也不要着急,咱们就学着温水煮青蛙徐徐图之,然后慢慢将其吞食。”   白亦初笑应着,“好。”身后拂了拂她鬓边垂下来的几丝碎发,“那你也千万小心。”   “晓得了晓得了,去吧。”然后将他推着去前面的队伍,一面挥着手告辞。   等着眼见白亦初上了马背,与这寨子里送水果的队伍消失在尽头,才收回目光。   一面又落到术木寨那边,只见着也就是些老人女人在了。男人都跟着送水果去了,她想就算是不放心的,也该是人家才是。   不过即便是如此,周梨也不敢掉以轻心,拿大家的性命来开玩笑。当下就喊了萝卜崽和景翁来商议,叫他将景家村的青壮年挑选十五个出来,由萝卜崽带队,这几天里,就负责在外巡逻,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只赶紧来禀。   另外又叮嘱了苏娘子那里,女眷孩子们,都不可外出到别处去,一来是担心那术木寨里是否有心存不良之人,二来也怕走远了丢失,或是遇着什么蛇虫毒蚁的,到时候晕到在路边,野草又茂盛,实在难以叫人发现,岂不是枉然了性命?   反正也是为了大家的性命做考虑,所以大家这未来的半个月里,可能都要被迫留在这河滩上了。   好在这片河滩足够大,沿着河边的草也十分丰盛鲜美,翠绿一大片,足够他们队伍里这些牲畜吃小半个月的。   再有自备的粮食本就不少,且种类繁多,就是水果的问题,周梨安排了殷十三娘带人去解决。   马车里的小鸡鸭鹅也都放出来了,周梨自己带的人肯定是不够用的,所以她分给了景家村的人来看养着,每日叫它们自己在河边找些小虫子吃,另外再撒些粮食。   这些崽崽们一出壳就在那闷热的山林里,那里尚且能适应,更不要说是这空气清新爽朗的河滩上了。   更让人意外的是,那小鸭跟小鹅,可能天性使然,即便是没有大鹅大鸭子带着,胆子也比小鸡仔大许多,只往那浅滩边上走,竟然试图用那还没换毛的小翅膀往浅水里扑腾。   不过被人及时赶回来了,不然就现在那一身毛,沾水就湿漉漉的。   但最叫周梨诧异的是,按理此处温度之高,应该不合适这些家禽生长,却不知怎么回事,可能在蛋里的时候它们就自己适应了,所以出壳了后,除了被挤死的那几只以外,到目前为止,没有闹过什么病症。   但想来这也   是离不开景家村民们的功劳,他们惯会饲养这些家禽,晓得给喂食给什么,能叫它们防虫免生那些个不必要的病症。   就如同这些小崽子们,刚出壳的时候,每日喝的那水,其实不是水,都是景家村的人用一种植物用石头压榨出来的绿色汁水所兑的。   所以它们的身体才这样强壮。   这样炎热的环境里,本地先祖们,早就放弃了饲养家禽,即便是有也是极少。   所以周梨这些整日在浅滩低头啃草的绵羊大家不惊奇,毕竟那北边镇子里的雪山草原上,曾经有人养过。   只是可惜叫那些强盗给抢走了,连种都没留下来。   但这些家禽,这术木寨的老百姓们大部份都没见过,便从村里出来瞧稀奇。   感情他们也不完全相信周梨他们,加上剩下的都是女人孩子和一部份老人,所以这些天里,其实也是几乎待在他们的寨子里没有出来。   可以说和周梨他们这边是井水不犯河水。   不过小孩子们总是野惯了的,不好管教,他们从寨子里跑出来,看到了便跑回去叽叽喳喳的说。   这里的老百姓们被困在此处太久了,即便那县里有些新鲜事物,但是强盗们太过于猖獗,连街上的店铺都是他们的买卖,东西又贵,自然是没有人愿意再上县城里。   花费最多的支出,也就是在盐巴上面罢了。   余下的日常用品,他们都是能自己制作就自己制作,一如身上那衣料子,自己打麻织布漂洗染色。   所以叫小孩子们这一回去说,也就压不住好奇心,跑出来看。   却不想那些天里,大家才从紫萝山脉里出来,在路上自然是怎么简便怎么来,所以即便是女人们也十分粗糙。   可这现在闲下来了,又守在河边上,洗脸洗衣裳梳头发,那精致的头面和颜色多种的各种料子衣衫,也都换在了身上来。   一时间不单是这小鸡仔小鸭小鹅引人注目了,就是他们身上的衣料子,还有那遮阳的丝绸伞油纸伞,以及精致的团扇等,都叫术木寨的女人们十分喜欢。   周梨也是看了出来,只想着也观察了这么几天,见着的都是安安分分的老百姓们,便和殷十三娘说,“我瞧寨子里的人都喜欢我们的衣料子,还有我们用的驱蚊香,既如此你也不必带人出去采摘果子了,那到底是他们最擅长的,只叫他们拿果子来和我们换便是。”   问十三娘觉得如何?   殷十三娘听了,自然是觉得好。倒不是因为不用自己带人出去冒险采摘果子了,而是觉得这样双方交易,也算是逐渐恢复本地贸易的第一步。   是一万个赞成的,只不过有些好奇,“那姑娘如何估价才好?”   这事儿周梨也不好自己做决定,思略再三,想着为了公平公正为主,与殷十三娘说,“你去告诉他们,和咱们做交易,若是愿意,叫两个人过来同我一起商议价格。”   殷十三娘得了这话,便去同寨子里的人说。   他们听说并不像是那些强盗一般,要他们的金银首饰,又不要他们的贵重物品,只要他们自己从各家的果园里摘些水果过来,就能换那些漂亮又透气清凉的绢纱等物品。   也是十分愿意,当下就推选了两个算是在村里算是德高望重的老人过去商议。   奇寨老已经跟着村子里的青年们一起送上供水果去了,所以他的妻子自当在其中。   后来考虑到周梨也是个姑娘家,所以另外一位也是女人。   两人一起来了河滩上周梨他们的营帐中,只见周梨在桌上摆放了许多新鲜物品,大部份都是他们听说过没有见过的。   当然还有村子里年轻姑娘们最喜欢薄料纱绢等衣料子,男女合适的颜色皆有,一时也是叫两人给看花了眼睛。   只迫不及待地朝周梨询问,“这些,都是我们能拿水果来换的么?”   周梨颔首:“是,但拿水果换,每日也是有上限的,且只有这几天的日期。”他们手中是否还有银钱周梨不得而知,但现在她也只想要水果罢了,但水果终究不是货币,因此还是提前同他们说清楚的好,免得他们给误会了,回头还拿水果做货币和自己换东西。   而且也要定个上限,一来是周梨他们这边每日吃的水果数量有限,多兑换了也没有什么用,还有就是自己这些货物也不是绵绵不断的。   二来周梨仔细思考了一下,其实用这样的方式作为外交手段,也未尝不可,所以为了可持续交易发展,自然是不可一次就满足了他们所需。   更何况现在紫萝山脉那边的确不可能在短期内开辟出路来,就算是可以顺着南眉河去南海,这一路上还不知道又有多少凶险呢!   因此她这些货物如果一下给换完了,以后与别的寨子来往,还靠什么打交道?   好在这这术木寨的人倒也理解,甚至觉得周梨已经是十分慈悲,这分明就是变着法子又顾着术木寨人的面子,白给大家这些新鲜宝贝罢了。   毕竟,那水果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是一文不值,因为漫山遍野都是。   他们恼怒那些强盗要叫他们送十万斤去,不是因为可惜这些水果,而是他们寨子实在是小,这水果运送过去对他们来说,是千难万难的,每次男人好一段时间都没半点休息,送完了一回又一回,还不知道多少次才能凑够这十万斤呢!   而且他们离县城又远,一去一来,少不得也是要十天左右!   所以现在对于周梨,是十分感激的,当下便回了村子里去,将这讯息转达给寨子里的人。   周梨这大方又顾全他们脸面的手段,使得寨子里的人少不得是拿她和那些个强盗作对比,一时只觉得她是那天上下凡来拯救屛玉县老百姓们的神仙娘娘,那些强盗是地狱来的恶魔。   大家的执行力都十分强,第二日那寅时二刻,寨子口就有术木寨的老百姓们摆好了各种新鲜的水果。   此处天亮远比芦州或是上京要早上一个时辰左右,周梨他们还没怎么熟悉过来,听得巡逻的人说术木寨的人已经摆好了摊,周梨也赶紧叫人去收拾着,衣料子或是团扇、伞、胭脂水粉蚊香等等。   后来听说有人问那小鸡仔可是能换?周梨又叫人去将这些个家禽各自抓来二十来只。   还叫景家村的人去教他们如何饲养,可谓是十二分体贴。   他们这样好,对方也是投桃报李,送了不少村子里养的花蜜作为馈赠。 第78章   虽说那术木寨里, 如今也没多少人在这寨子里,但这集市一词,因那县里强盗横行霸道, 小孩子们都只是听说过,哪里见过这般盛况。   如今只觉得是万分的稀奇,便是什么也不买不换, 就在这摆满了摊位的小道上闲逛打闹,也是觉得万分有趣味。   一时间那欢声笑语,竟是传得远远的。   这是孩子的天性   ,所以景家村这头的孩子们,虽对于集市即便是不像这术木寨的人一般觉得稀奇,但因为术木寨的人又摆出了一些他们此前没有见过的水果,比如莲雾等等, 也是看花了眼睛。   自家父母见孩子们也欢喜, 也是从自家的行李里挑拣出些这术木寨没有的,叫他们拿去同那术木寨的孩子们来交换。   小小的集市就这样生成了。   从一开始只换水果,到了他们的花蜜竹竿糯米饭香茅烤肉等等摆出来,越发是像样子。   只不过这景家村的老百姓们却没有什么东西同他们换的了,这银钱交易也就顺理成章提前了。   阿叶一见着光景,虽也觉得他们做的菠萝饭味道更正宗,但觉得自己做的上京点心和南方的各类蒸食, 也不差。   于是也忙招呼着千珞和朱缓缓和她帮忙, 只笑道:“早前怕他们手里没有银钱,可这会儿咱们的人没可没少往他们那边买了吃食回来,既如此, 咱再去摆些他们没见过的糕糕点点,将银子给赚回来。”   又玩笑着说, 回头给她俩开工钱。   两人自是笑着应了,帮忙发面揉面掐花等等。   这边天气炎热,发面倒不需要那许多的时间,朱嬛嬛虽不是很在行这厨艺,但她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做那些个面点小动物,是活灵活现的。再加上此处的水果实在丰沛充足,颜色上自然是五彩缤纷一样不差,如今与面合二为一,得了不一样的风味不说,那些个小动物更是显得真实了不少。   所以当阿叶这些面食摆上去后,立马就得了那术木寨小孩子们的喜欢,只往家里大人那边要了几个钱来,换了几个尝一尝新鲜。   都说那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即便他们本地的美食也有自己特属的美味,但还是有不少人沉迷于这种面点陌生的口味中。   因此阿叶这生意竟然十分好,请了萝卜崽砍回来洗干净包面点的芭蕉叶,还不够用。   自己这里抽不开身,忙请了沈窕帮忙。   沈窕跟她干娘殷十三娘学武功,虽是用了苦心的,但因到底是起步晚了些,所以效果不甚好,但这爬树跳高,倒也不是朱嬛嬛他们能比的。   只见她脚下一踩,人竟然就跃起来了,攀在了高大的芭蕉树上,一刀将那茂盛的芭蕉叶给砍下来,一个人扛着四五片,刀别在腰后,便往河边去。   洗净了方给阿叶送过去。   人虽是少,然这般繁荣景象,是周梨万万没想到的。   也是如此,这日子也不似此前那般无聊,每日都热热闹闹的,大家也同术木寨的老百姓们越发熟悉起来。   所以那日忽然下起了大雨,也是多亏得术木寨的人帮忙,周梨这边也不至于是手忙脚乱。   转眼间,便是过了小半个月的功夫,术木寨的奇寨老带着村民们回来了,同行的还有公孙溶和手底下五个兄弟,却不见白亦初他们。   不过周梨观他们面带喜色红光,便晓得已是事成。因此迎了公孙溶等人进来,叫他们先吃饭用完凉茶,周梨才问:“老四,你小表舅他们几时回来?”其实如果没空回来,周梨也能组织着将队伍带去县城里的。   公孙溶本早就想和周梨说一声,免得叫她悬望,哪里晓得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便想果然是和小表舅心有灵犀。   这会儿她问,方细细同她说起来:“约莫是那伙强盗在这屛玉县横行霸道太久,早就已经是无法无天,不曾想着朝廷真有人愿意来了这里,所以是一点防备都没有。我们随着奇寨老他们进了县里后,也没什么严查,就放了我们进去。”   所以后面动手擒了那强盗头子,也是理所应当的。   抓了那强盗头子,这些个土鸡瓦狗自然也就不难对付,叫人发愁的,反而是他们南下去了的那支队伍。   “小表舅的意思,趁热打铁,现在就叫我们回来做准备,等萧叔接了他朋友,便一起用这些强盗的船南下,既是能堵住那另外的强盗,又能和顾家那边打声招呼,没准就将顾公子给一起喊来这里了。”   周梨想若是顾少凌能来这里其实是最好的,这里是穷了些,但并不是穷山恶水,反而是真正的世外桃源,只是这些年叫朝廷遗忘,害得老百姓们处于这水深火热之中罢了。   到时候顾少凌来了,那他是顾家少主,这河运也就顺理成章开通了,到时候哪里还需要费劲千辛万苦翻越这紫萝山脉?各样的买卖,都能从河道上走了。   因此也是万分欢喜,“这里的货物短缺,原比我所预想的还要严重,若是这水运早些开通,也能替老百姓们把那些短缺的物件都给补齐全了。不过此处最缺的便是盐巴,这些年吃的盐巴都是从那些强盗手里买来的,比黄金还要贵几分。”   不过周梨说着说着,忽然反应过来公孙溶说萧十策去接人的话,不禁好奇起来,“他上哪里去接?接的又是什么人?”   “紫藤山脉里,他当初见了小表舅,就已经写信告知他那些个朋友了,如今算起来,他们现在也是刚随着我们的足迹翻过了大金轮山脉。”公孙溶解释着,一头望着那天边一般的紫萝山脉,“算着日子,想来也就是四五天的功夫,他们就到了。”   既然是萧十策的朋友,那也就是霍轻舟的嫡系了,周梨只忙打听,“是他们自己来,还是带了家眷的?”   “这倒是没有说。”不过依照公孙溶从长辈们那里听来关于霍轻舟这些嫡系军的传说,一个个行事都是风风火火的,按理是应该给带着来了。   于是和周梨说道:“小舅妈你这里可能要劳累些,得提前安排好,若是真带了家眷来,到时候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周梨自是应了,又想着他车马劳顿,喊他带了弟兄们只管去休息。   自己这和苏娘子殷十三娘商议着,既然那县里的强盗都解决完了,不过是些仗势欺人虚张声势的土老虎罢了,那就早些去县城里,那边空旷的房屋多了去,可以先将景家村的人都安顿下来,也比大家跟着一起在这野外安营扎寨要安全许多。   恰好和这术木寨的交易市场也算是到了饱和期,于是同奇寨老那里说了一声,当天晚上也是开始收拾行李。   第二天便直接启程去往屛玉县。   这队伍其实已经有了些行军风范,所以即便队伍里老少参差不齐,但也都一直保持着秩序,大家各司其职,又有公孙溶和挈炆一起跟着主持,所以周梨是没有费多大的力气。   再何况这一路走来,野外安营扎寨那一套,大家已经游刃有余轻车熟路的,周梨这里基本就做个张口的总管,根本就不要亲自样样交代。   所以这几天也是走得十分轻松,转眼走了几天,便到了这传说中的屛玉县。   虽说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毕竟整个县衙都被那些打家劫舍的强盗们占领了十年有余,还压迫城中老百姓们,所以城里的人早就纷纷逃离,那些剩下来开着铺子的,也是叫这些强盗时时刻刻威胁着。   所以可想而知,这其实是一座空城才是。   但真正看到这座城池,周梨心中还是万分震惊。   夕阳余晖之下,哪里还有什么城墙可言,不过是些残垣断壁罢了,墙根地下长出来的棕榈树和铁橛,都要比那垮塌的城墙要高,各处更是挂满了蔓藤和不知名的树根,中间的空隙也没闲着,夹杂着一片片肥硕的青苔绿影。   这样的城墙伴随着城外那老林古木,更像是一座被遗忘着丛林中的古堡残影。   只不过到底是因为有人迹,所以那城门的地方,地面还能隐约看见些灰红色的小砖石,只不过被缝隙里蔓延出来的苔藓和野草给遮挡了。   周梨张着嘴,硬是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个体面的词语来形容这个接下来就要常住的地方了。   最后只干巴巴道:“还,还挺有历史感的。”   公孙溶和挈炆也是十分给面子地附和着,“不错,不错,总比那紫萝山脉里好多了。”   萝卜崽已经先一步跑进那垮塌了大半的拱形城门里,瞧见了那所谓的街道,只兴奋地跑出来,“阿梨姐,好多空房子啊,咱们只要修葺一下,就能住人,而且城里的街道挺宽广的。”   而且路上还铺了石板,只是可惜这长年累月走得人实在少,又没什么车马经过,所以杂草横生。   周梨回了他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那还挺好。”转头只朝公孙溶问,“老四你同我透一个底吧?这城里眼下到底有多少人家?街道能荒废成这个样子?”   就想着一户只有两口人的农家小院,那门口也能走出一条光滑小路来。   公孙溶摸着鼻子,眼神到处乱飞,就是不敢正视周梨一眼,“其实,其实也不算少,好歹有十二户人家。”都是叫那些强盗强行留下来开铺子做买卖的。   周梨听了心想这还不如那术木寨里呢!早晓得她就不嫌弃人家术木寨小了,这特么人口都比这城里还要多呢!   挈炆也没料想到,偌大的一个县城,实际的地界面积已经远超过了燕州,可是燕州那上京多少人口啊!可这屛玉县,十二户人家,就算满打满算,家家户户都是四世同堂,也不能是一千人口啊。   但他有着一颗悲天悯人的心怀,虽是震惊于这城中人口的数量,但是更难过,这样大的一个县城,竟然只有这么点人口,到底是谁的过错?   天家的过错啊!他翻身下了马,和同马车里下   来的周梨一起进入这城门废墟,果然瞧见了那宽广犹如上京的长街,一眼的确是望不到头,两旁都是房屋。   只是可惜街上除了荒草之外,不见一人,两侧房屋也并非是琳琅满目的商铺,而都是紧锁房门,苔痕上阶绿的空房子,四面八方都是破土而生的小灌木丛。   如果不是这座城池长年累月照耀在阳光之下,只怕早就自成了一股森森阴气。   周梨薄底绣花鞋子踩在那荒草上面,心里也说不出滋味来,但此刻也只能往好处想。就像是萝卜崽所言,这街道真的宽,还铺了青石板,可见这里曾经也是繁荣昌盛过的。   白亦初很快就来了,只是可惜他们人太少,街上许多地方从石板缝隙里茁壮而出的灌木,将他们掩去了大半,显得那气势略有些单薄了。   白亦初走上前来,也是满脸的苦笑:“知道是被流放,却没有想到是被打发来开荒。”   “也好,一切从头开始。”凡是一件事情,都是有两面性的,如今虽是满目的坏处,但好处也数之不尽的。周梨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好处可能是自己还没发现。更何况他们现在不是带人来了么?又有牛羊小鸡鸭鹅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景家村的人反应倒是没有那样震惊,毕竟再他们看来,这里是个极其好的地方,天气虽然是炎热了一些,但习惯就好,满山满林都是吃不完的果子。   在这里,就不用担心挨饿。   所以一个个都十分积极,只听从周梨和白亦初的安排,当下在城东一条街上的空房屋里住下来。   那条街不长不短,刚好足够景家村的人住下,只是房屋位置却有好坏有大小,因此按照人口分类,再由着景翁那里自己和村里人设置人口分组,将各对应大小的房屋中自己抽签。   这事儿看着就是几句话的功夫,但真要实行起来,也是花了一天的时间,更何况屋子大部份是需要重修修葺的,房中虽有些旧家具,但这十年间毫无人烟,已是腐朽,所以各家各户都是学着术木寨那边,先将从术木寨那里换来的床单挂了吊床休息。   然后开始收拾各家屋子里内外的杂草灌木。   与此同时,周梨那里也是组织了人,将粮食给分出来,暂且提供他们两个月的主粮。   这是景翁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的,只觉得白亦初和周梨将他们拯救于水火之中,不然就他们这帮人,不饿死也要死在全州官府的手中。   这一路上万分艰险,本就自身难保还要带着他们这些累赘翻山越岭,到了这么一个不愁吃喝,老百姓又淳朴善良的地方,免费给了屋子,还给了两个月的主粮,自然是感恩戴德的。   那中午时候太阳最烈,是干不得活的,景翁也是趁机将景家村的村民都召集起来,指着这条街刚挂上的名字‘景家街’,虽有些粗糙,但看得他还是感激万千,“咱们这根是没有断的,虽是离了故乡,但咱们还在一处,得了免费的房子又有粮食,那街尾上的庙,还分给了咱们,等咱们彻底安顿下来,就将祖宗们供奉进去,咱还是那个景家村。”   提过了要安顿他们景家祖宗的话,景翁才觉得不愧对于先祖老人们。又同村里人说:“这一阵子,大家只管收拾自己的家里,我听挈炆先生说,等下出河下南海的队伍去了,白大人那里得了空,是要组织人将这城外四处的闲田都给收拾出来,到时候就按照咱们的人头分田地,不管是男女老少,都有份儿,所以大家放宽心,咱们跟着白大人,这辈子算是出了头,不必再担心挨饿的事了。”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白大人和周姑娘是天上的菩萨转世,我这里赶紧将家里收拾出来,到时候与他们去整理田。”   他们进城来的时候,看到了那路边荒废的田,看着山清水秀,是能种出好稻谷的。他们本就是庄稼人,哪里看得了好田荒废着?   这话得了很多人的赞同。   景翁见此,心里也是放了心,“你们都是好样的,这样知恩图报,必然是有福报的,咱们就算享不了,也回到儿孙辈头上来。”   他们这里风风火火做着打算,萧十策接的人也来了。   和公孙溶所预想的那样,大部份人都是将家眷都给拖拽来了,人口足有五百多号,这可是周梨他们队伍的数倍啊。   听说是原来甲字军中的三个队伍。那卫大午和余江海都是当初跟在霍轻舟身边的老人,唯独那甲三队的商队长已经因旧伤复发,去世十年有余,如今继承了他位置的,是他的儿子商连城。   他们这些人,因都是军户子弟,那体格自然是没得说,这些年隐匿在各处,有在那山野里过着那种田砍柴的世外日子的,也有在市井之中求生的。   尤其是甲一队和甲二队的两个队长,那体魄好似两头大熊一般,周梨初见的时候,只和殷十三娘说笑,“要是月桂香附她们在,必然要说样的身板子,不去挑粪可惜了。”   殷十三娘听了这话,果然是盯着这两个大熊一般壮实的两人偷偷看了几回,很是赞同地笑道:“果然是挑粪的好料子。”   唯独商连城便像极了一个文弱书生,连带着那眉眼里都是浓浓的书卷气儿,但是周梨听萝卜崽他们说,这商连城别看着儒袖长衫,但是在那紫萝山脉,一拳就打死了一头花豹子。   周梨身边的几个姑娘知道了,于是发誓再也不敢以貌取人了,然后她们每次见着那商连城,都犹如见了山里的花豹子一样,一个个低眉顺眼的,便是最跳脱的千珞也是说话都轻声细语了几分。   而那两个挑粪料子,最终和萧十策还有公孙溶一起出南眉河往南海去,余下的也和景家村的人一般,抽签住下,清理完了房屋后,就立即在周梨的组织下,开始收拾城外的田。   这件事情,其实本不该周梨一个姑娘家来做的,这就是实打实衙门的事情。   可白亦初眼下是实在没有人可用,他自己又才接手了屛玉县,这里又十年有余不见朝廷命官,他必然是要亲自去一趟才是。不然也担心老百姓们还不信衙门里那些强盗已经被伏法了。   所以这田地的事情,只能完全交托到周梨的手里来。因为这种粮食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他没空等着杜仪的人来。   不然这眼下六七百张嘴,总不可能就眼巴巴地等着萧十策的队伍吧?好在白亦初将满脸都像是写着‘我是读书人’几个大字的商连城安排在了周梨身边。   说起来将荒废的田地收拾出来,按理并不费什么劲,不过是将那些水草给清理出来,能烧的一把火烧掉就是,把田地原来的样貌还原出来。   问题在于需要重修统计测量亩数,一一登记在册。   且又因这些田地多年没有种植,所以杂草横生,烧了外面,里面的根须有的却是已有一丈有余,深入田里。   几锄头下根本就挖不完,用手掏又是多年荒废的老田,那泥土是有几分硬实的。   亏得这个时候景家村在这上面是出了大功的,连续造   了十几个犁耙出来,叫周梨带来的那些水牛一起犁地,倒是方便了许多。   但想要将这些草根彻底除去,完全是大问题。商连城在这里,暂时没有找到自己的用武之地,幸好还识字,所以同周梨一起做这统计测量。   但是十天的功夫,他们也就在这城东一片收拾出来共五十亩。   五十亩也就五十亩,先给种上再说。   其实大家已经是尽了力的,可是周梨看着,却是心急如焚,只和殷十三娘叹道:“这样下去,别说是下面的镇子了,就是这城外的田地,怕是也要一两年的功夫才能全部清理出来。”也是万幸大家不完全指望这粮食吃饭,亏得此处地产丰茂。   这时候少不得是要怪罪那些天杀的强盗,以及这朝廷的不力,不然的话这样的富饶丰沃的地方,只要用几分心,就算是再偏僻又如何?也能打造出一个繁荣之地。   只不过这个时候怪谁,其实都没有什么用。这点她心里清楚,因此也没怎么发牢骚怨天尤人,只盼望着那陈慕收到自己的信后,能赶紧来这里。   趁着现在他们走过的路还有痕迹,能轻松几分。   有他的到来,凭着他对于这些机括技术,一定是能将农耕工具给提升一二,这样也能少费些劲。   上天大抵是听到周梨的祈祷了,白亦初还没将玉屏县这下面的村镇都走完,周梨就迎来了意外之客。   还真是踩着他们在山脉里走出来的痕迹赶来的陈慕。   眼下的陈慕不知道是在东海晒黑了,还是因为如今一门心思都在这木工技术之上,整个人再没有了当初芦州时候的公子哥儿模样,穿的也是最简便粗糙的衣裳,满嘴的胡茬,整个人倒不是说老了多少,但瞧着却是有些沧桑的。   好在他那眼里光彩熠熠,不然周梨真是后话,自己当初帮了他,究竟是不是害他呢?   因他这外貌和当初实在是千差万别,所以周梨一开始还没敢确定,直至他走过来朝自己说:“你当初给我的那书,虽说残缺不全,但真是帮了我的大忙。”说着,只将自己手腕上那一个木环给周梨看。   周梨听着熟悉的声音,才确认了他的身份,又好奇地看朝他手腕上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手环,“你别告诉我,这里头还有什么机关?或是能飞出多少飞箭?”   原本得意等着看周梨惊愕表情的陈慕一时不免是有些沮丧,只朝云众山埋怨:“你已经告诉她了?”   云众山放心不过,亲自带人送他过来的。说起来,自打云众山开始从东海办海货后,周梨就很少见着云众山了。往日两人在信里,那都是说生意的事情,如何问这些了?   所以云众山表示很无辜,“这怎么扯到我的头上来?我和阿梨妹子的书信来往,你哪次没过目?”   陈慕这才作罢,转头止不住好奇问周梨,“那你如何知晓的?”那残卷里可没有提过这个呢!   周梨展眉笑起来,“我说猜的,你估计也不信。快些给我展示,叫我长一长见识呗。”   那陈慕嘴角才浮起笑容来,然后周梨只见他伸手按了那平平无奇的木头手环一下,那手环却像是活过来了,反正周梨也无法形容,那一瞬间就是觉得木工技术似乎就是一下发生了质地变化,直接就完全晋升成了机甲时代的感觉。   那木头变幻莫测间,竟然成了一个小小的小弩贴在手腕上,与此同时一根根犹如毛发粗细的飞针从中飞出。   也不知道里头是如何设计装置的,那些个毛发一般的飞针,居然飞出了十丈之外。   反正那挂在高大棕榈树上的棕榈果,当时就接二连三漏了果汁出来。   周梨当时看了又是心疼那些棕榈果叫他毁掉了,不然还要用来熬糖的,又是震惊于他手腕上这小东西,只毫不吝啬地激动夸赞着:“你真的是最伟大的发明家、天才!你这是如何办到的?”   陈慕满脸都是掩不住的得意之色,终于如愿以偿在周梨面前证明了当初她包庇自己出城是有价值有意义的。   只拿了一个同款的手环递给周梨,“算是我给你的第一件谢礼。”只不过这个是银质的素圈。   周梨却不敢去接,毕竟陈慕手里造出来的东西就十分邪门。早前他就能自己钻研出那自己会飞回笼子认识家的木鸟。刚才又见识了他这小飞弩,生怕自己一碰,里头的飞针就对准了自己,只连连退步摆手,“别,我害怕。”   “放心,这个还没开机关。”说着强行塞给周梨。   周梨拿在手里,仍旧是有些害怕,身后千珞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如今也是不停咂舌惊叹,只催促周梨快些戴上。   周梨在他们的催促中只小心翼翼地将手环给戴上,然后问陈慕:“然后呢?”   陈慕只在自己手腕上的木环上给她示范了一下,见她还要继续,只忙拦住:“别,这东西我是给你防身用的,材料实在是珍惜,里头总共就二十枚飞针,你用一根少一根,你知道怎么操作就好。”   周梨闻言,连忙给住手。   的确,她又不会武功,殷十三娘不可能时时刻刻在身侧,于是也是忙停下来手,少不得是要将陈慕给夸赞一回。   陈慕当时虽说为了气他爹娘,做过纨绔,没少去那花街柳巷,所以这哄姑娘家他是有一套的。   除了送了周梨这个银质的素圈之外,又送了周梨身边的姑娘们各人一个小玩意儿,或多或少都是有些其他作用,连阿叶的娘亲苏娘子也得了一个小簪子。   于是大家再见他,就仿佛是见着了亲儿子亲兄弟一般,好生客气,有什么好的也要仅着他先来。   这叫商连城难免是有些不屑,只道不过是奇技淫巧罢了。   两个年轻人,没想到就这样第一次见面,各自看谁都不顺眼,周梨也是头大。只从中调和,但实在是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后来见他们也就是耍嘴皮子,并没有真动手,也不影响正事,也就懒得多管了。   就想着磨合一阵子就好了。   而陈慕这里,得知了周梨眼下的需求,亲自到地里去看了一眼,不过是五天的光景,他就制作出了一台割草机。   有些像是后世那种用于园林美化上   的割草机,只不过得用人工手动,那地下的锋利刀片才会转动。   是比不上后世的,但却也是大大节省了人力,且也不用人弯腰去割,还要担心那一人多高的草丛里藏有什么危险的蛇虫鼠蚁。   所以一致得到大家的赞赏,使得陈慕初来乍到,就一下得了不少民心。   这让商连城心中对他就更不喜了,虽然也不得不去承认陈慕的确有两把刷子,这割草机不但叫大家节约了时间,也节约了人力,但对于他就因为这些得那么多人的喜欢,十分不解气。   又说这一次云众山他亲自带人护送陈慕来,自然也是将沈窕的姐姐沈窈的骨灰给带来了。   沈窕还惦记着她姐姐跟那祝子骞合葬一事,总觉得当初只拿了姐姐的遗物去,终究不是一回事。   所以便也没将她姐姐这骨灰下葬,只放在房中一直供奉着。一面也给上京祝家夫妻写了信,又托付了打算回芦州去的云众山帮忙寄到上京。   云众山这一次来,除了和周梨说了一回原来的生意之外,再得知那顾少凌的身份后,当下就决定,这一次回去好好整顿收拾一回,没准这南眉河跟南海的水运就开了,到时候他就将东海到芦州的线交给丘山他们来做,自己带人来回走这南海和屛玉县。   他肯来,周梨自是万分欢喜的,只道:“我正是发愁呢!此处交通完全闭塞,许多外物屛玉县的老百姓们都不曾见过听过,这里又有各样的好水果送不出去,只能白白坏在树上。顾家那边虽是应该能帮忙,但人家终究是有正经事情,不能全心全意在外面这小破县上面浪费那么多时间和人力。”   只不过单一运送水果,怕那么多水果也来不及送出去就坏掉了,于是这心里也有了将那多余水果制作成干果的想法。   但无奈一人没有千双手,她这里田地的事情还没有完,压根就抽不出人来制作干果。   哪怕这此处的太阳十分给力,可也不是说随便将水果放在太阳底下暴晒就能做出来的,各样程序不能少,且还要仔细上心,不然如何能卖出好价钱呢?别到时候运送出去了,成本价运费价都赚不回来呢!   也是万幸自己的那些牲畜,白亦初这一次去下面的乡镇寨子,帮忙安排了,不然更是头疼呢!   面对这样的百业待兴,周梨和大家都有千千万万的建设想法,可最大的苦恼就是缺人啊!   好在有了陈慕的加入,田清理得越来越快,她先将景家村这里的老百姓们给各人分了田地下去,算是得了一桩大事情。   白亦初也是这个时候回来了,和周梨说道:“我掐着时间,与他们重新商议开市,就这个月的十九号,若是能成功,此后每一个月十九就在县里开一回大集,让下面各村寨镇子的老百姓和山民们,都来市场上交易。”   若是能成功,那么接下来镇子上的集市也能陆续开起来。   周梨一听,也就是两天的功夫了,只庆幸道:“好在这一次你到下面去,没将我准备的那些杂货都给完全带去,不然我拿什么来开市?”又和白亦初说:“阿叶那时候在术木寨外面卖面点,我看大家还挺喜欢的,不如我叫阿叶再做一些,景家村那边和甲字军的家属们,也将各自的看家本事拿出来,做些吃食。”   咱就是说,这样就算是大集市没有真做起来,但最起码也开了个美食集市不是? 第79章   这主意白亦初觉得甚好, “我本来担心总共就剩下这点私货,既是怕一下给卖完了,又怕太少撑不起市场来, 若是大家也都各自能做出些花样来,市场铺得够大,也像样子些。”   如此这般, 周梨马上便叫了阿叶来,让她和朱嬛嬛做些面食出来,还有朱嬛嬛那女红又出众,一路上闲着休息的时候,没少见她拿针线,怕也是做了不少东西出来,一并叫朱嬛嬛那天也支个摊子。   因街上几乎所有的铺面都是空旷着的, 又还没收拾出来, 所以白亦初这集市就开在城南那孔雀广场上。   一头又让萝卜崽去景家街那边跑一趟,叫他们也各自使出十八般武艺,到时候也多支几个摊子。   景家街这边的老百姓们积极响应,甲字军那边的家属们,也是不甘落后。   所以开市那一日,摊位就已经占满了大半个广场上。   他们这些人是十分积极的,各种吃食小摊自然是不在话下, 还有各种手艺, 女红摊子就有十几个,景家村的人也用自己的竹编手艺,就地取材, 编织了不少轻便灵巧的篮子小框,又大小不一, 陈放物品或是做个摆件都是使得的。   但有些遗憾的是,这些个下面乡镇来出摊的人极少,几乎每个镇子也就七八个罢了。   反而不如那小小的术木寨,就是十几个摊。   周梨去看了一眼,他们卖的东西也是千奇百怪的,绚烂的鸟雀羽毛,或是珍品药材,又或许是那纯天然没有经过打磨的玉石珠子,甚至连翡翠原石都有。   好是好,可问题就是来参加开市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所以周梨猜想,大部份人对于白亦初这个新来的县令都不大相信,加之这地势实在是宽广,不少人要来这县城,是得七八天的功夫,路程实在太遥远,人家不愿意来也是正常的。   不过万事开头难,亏得他们自己这边的人对于这开市一事都十分积极,所以摊不少,即便是有些东西大类上重复了,就比如那些吃食。   但味道却是人各一味。   周梨自己也支了个摊,上头卖的都是她自己的私货,甚至还自己糊了几个风筝,连夜上了颜色挂出来。   这东西在自己老家再正常不过,但出现在这屛玉县,难免是叫人觉得新鲜,加上价格也不贵,她就靠着这风筝开了张。   开了张就好办,接下来其他的零碎物品也卖了些许。   又见大家从一开始的生疏和紧张,变得兴奋热情起来,她也想去逛一逛,只喊了白亦初过来给自己看着,和千珞几个邀着逛起来。   东西都不贵,毕竟第一次开市,下面村寨镇子的人也不敢完全相信白亦初真没了强盗,就直接拿着那些贵重物品来。   所以不管是鸟雀们自然脱落的鲜艳羽毛,又或是那翡翠原石等等,都是几个铜板的生意。   最贵的,也就是十几二十个罢了。   因此周梨今儿也是狠狠消费了一把,逛了一圈下来,各样的羽毛就买了一大堆,不管是做扇子做氅子,都是使得的。   白亦初看着她叫萝卜崽帮忙扛回来的那些羽毛,也是万分吃惊,“你这是要开个羽毛铺子了么?”更何况买的羽毛又杂,什么都有,不过其中最醒目的,莫过于那孔雀的羽毛。   周梨一脸得意,“你懂什么,这东西在此处廉价,但到我的手里稍微一加工,送出去那都是体面的礼物了。”所以她这些羽毛可不是胡乱买回来的,像是那孔雀的羽毛,既是能做扇子又能做簪子,还能制成丝线,反正用途多得很,就什么不做插在花瓶里,也有个看头。   朱嬛嬛就有这个手艺,她自己也拿月钱买了不少孔雀羽毛,就是准备用来制丝线,到时候织成锦缎的吗,五颜六色的黑能织造出来都不在话下了。   再有,其他的羽毛也可以做成氅子,这里是穿不上,但她在上京芦州不是有许多亲戚朋友么?他们可用得着呢!   到时候那逢年过节的时候,也不会为送大家什么年礼而发愁了。   白亦初见她这羽毛有的说法,那又指着一堆看起来平淡无奇的石头,“这个呢?”一面给拿起来左瞧右看的,“你不会真觉得这里头有翡翠吧?”   有没有周梨倒是不在乎,毕竟就几个铜钱的生意罢了,只笑道:“买个高兴罢了,若是真能开出指甲壳大小,那也是我赚了。”做个簪子点缀,总是足够了吧?   她说着,便要喊了千珞拿小锤子来,可谓是相当的粗暴,就想这样砸开石头探一探里头究竟有什么内容。   白亦初见了,只觉得头疼,忙给抢了过去,“你这样一锤子下去,便是有什么翡翠玉石,也和碎石无异了。”   周梨只好住了手,“也是。”但看着那石头,也是着急:“那怎么开?”   “找陈兄去,叫他帮你做个开石头的刀,或是花几个钱,直接去找那卖原石的帮你开。”   周梨虽是迫不及待地   一想探究竟,看看自己是否中了大运,但一想到这大大小小的摊位,绕来绕去的,实在是难走,也就作罢了。“算了,我和千珞阿叶她们也买了不少,这开的钱都够买一大堆了,倒不如直接找陈兄。”   说着,只从自己腰间的袋子里拿出一根五彩绳子来,上头绑了个弹珠大小的山核桃,“这个送你。”   白亦初脸上的表情当下就变了,整个人的眼角都是掩不住的雀跃,接了手里左看右瞧的,“有什么说法么?”   “那倒没有。”周梨就是觉得好看,别瞧就这么点大小的山核桃,但是里头却雕刻了亭台楼阁,以及那为紫萝山脉的背景,就仿佛一方缩小的天地一般。   冲着这巧夺天工的手艺,人家要十八个铜板,她觉得也不贵,价格都没讲,就直接买了。   然听着没有什么说法的白亦初眼底明显是有些失望的,虽说自小到大,周梨送了他无数物件,但是却从未送过他一件定情物品,这到底是他心里的遗憾,但又不好意思开口。   正有些惋惜这山核桃没有什么说法,问着周梨,“要戴手腕么?”   就听周梨说:“自然,卖这个手链的是个南眉河边上的山民,他说他们寨子里,姑娘都给未婚夫买这个呢!”她自顾说着,从白亦初掌心又重新给拾起来,往他左手腕上套去,“你看,这房屋流水倒是没有什么说法,但是里面雕了紫萝山脉,他们说里头住着紫罗山鬼,会保护出门在外狩猎的男子。”   白亦初虽不用进山狩猎,但是周梨也希望,真有什么紫萝山鬼,会时时刻刻保护着白亦初。   她是垂着头的,却没有发现就这短短一会儿,白亦初的心情和表情在云端和谷底几个来回,好在最后终于是在云端上停稳了。只轻轻抚摸着那山核桃,低声说着,“那不就是定情物么?”   不过周梨却没有听到,已经蹲下身继续倒腾她包袱里的宝贝们。也没看到白亦初那快要裂到耳根子的嘴角。   挈炆也去市场上转了一圈,不过他是去做周梨口中那所谓的市场调查,见着周梨已经逛回来了,便喊着白亦初,“正好,我也看了一圈,咱们这开市还是十分成功的。”   白亦初点着头,左手抬起不停地整理着衣襟袖子等等。   这叫挈炆十分不解,“你做什么?有在听我说话?”怎么拿手晃来晃去作甚?   “听到了啊。”白亦初应着,心里就纳闷了,挈炆莫不是个色盲么?自己手腕上的这手环颜色这样鲜艳,他难道没看到,都不问一句?   但事实上挈炆看到了,还觉得奇怪得很,白亦初一向都不喜欢这些东西,如今在手腕上戴了这么一个山民们的手环,莫不是想要融入山民中,叫对方觉得他是个和蔼可亲之人?是个亲民好官?   于是自然是没有多问。   两人说着话离开,周梨清点了一下自己摊位上摆在芭蕉叶上的物品,也是没有几样了。又见金色的余晖落在了不远处的清唛河上,金波粼粼,仿佛一只翻着肚皮的金色锦鲤一般,躺在开满了睡莲的河水里。   她不由得看了看自己买回来的两束睡莲,一把山民们叠好的荷花,觉得有些亏了。不过好在还有四五串精致的茉莉花串,想着回头都挂在屋子里。   身旁几个丫鬟也在整理自己的东西,那千珞原石买得最多,恨不得能靠此发了横财。   而朱嬛嬛和沈窕买得最多的,正是各样的花串。   朱嬛嬛是单纯喜欢这种漂亮又精致的花串,而沈窕则是听了山民们说这花串的寓意,因此准备买回去挂在她姐姐的灵前,甚至那骨灰坛上她也要置放一串大的。   阿叶守着她的摊位,连带要帮朱嬛嬛看着女红摊子,反而什么没机会去逛,这会儿她娘苏娘子得空帮忙来看着了,她才得空和甲字军里的其他女眷一起去逛。   也不晓得会买些什么回来?   “姑娘要收摊了么?我瞧见有的山民开始收拾东西了?他们今晚是随意找个地方落脚?”县里空房子还很多,山民们又喜欢睡吊床,只要找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挂上他们随身携带的吊床,就能休息了。   周梨看着自己那仅剩下的几样物品,“把这几样折价卖了,咱也收了。”然后也不顾什么,只大声吆喝起来:“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三个铜板买不了大象买不了房屋车马,但是可以在我摊位上随便挑选一样。”   她一口气喊完,对于周边大家因她那高声一喊而露出的惊讶置若罔闻,只鄙夷地看朝千珞她们三个,“阿初从下面回来,就已经收拾了一处空置的客栈出来,是可供给这些远道而来的山民们免费住宿,且还提供早晚两餐。”   不过这是个赔本的生意,衙门也没有什么进项,所以也就是现在为了吸引下面的人来参加每月十九的开市,免费这前三个月罢了。   往后都会多多少少收一些费用的。   千珞她们显然不知道,毕竟这两日都被阿叶拉去做了壮丁,当下也露出惊讶的表情,“还有这等好事。”   正要说什么,没料想周梨那叫卖声还是有用的,好几个隔了不少摊位的人都闻声而来了。   三两下的,她那点杂货也是卖了个干净。   这叫周边摊位的人看到了,各式的叫卖声也一一喊起来。   谁也没料想到,这集市上都快开了一天,竟然是到了最后要临近收摊了,交易额一下达到了顶峰。   也是了,便宜贱卖,好过再继续费力气带回去好。更何况还有不少的吃食摊位,这里天气炎热,即便大家已经更倾向于可保存的食物,也做了不少改良,但若是今天能出手,自然是再好不过。   苏娘子那头也着急起来,见大家喊,她那薄脸皮也是跟着一起喊。   效果是有的,毕竟这个时候有了折扣。   等着月光从紫罗山脉那边徐徐洒过来,银光铺满了整个集市的时候,集市还未散场,原本要收摊的山民们也留了下来,继续叫卖。   最终大部份的摊位都被买了个干净。   周梨回来,也细致盘点着自己今日赚了多少,又花了多少,发现即便后来贱卖了那些尾货,但仍旧是有的赚头。   所以只和白亦初感慨道:“果然这要挣钱还是得做生意,做官只能是叫脸上有光罢了。我想好了,还同从前一般,这光宗耀祖的活儿交你就是了,我继续赚钱去,到时候你要修路要修城墙,也免得囊中羞涩不是。”   白亦初还在盯着自己左手腕上的五色手环发愁,心想今儿这些人莫不是都瞎了眼睛,竟然就没有一个人问自己一句。   听到周梨的话,才抬起头来,“好,不过我不愿意你那样劳累,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便是,高兴才是最要紧的。至于这城中要修路修城墙的,你倒不必担心,我会想法子。”   “你想什么法子?可千万不要想着在老百姓头上捞油水,不然我扒了你的皮。”周梨听得他的话,一下紧张起来,虽然她是信白亦初的。可是这样翻车的例子太多了,多少人入仕之前,都是信誓旦旦指天发誓,不会拿老百姓一针一线,可后来却是一针一线也没有给老百姓留下来。   白亦初见她竟然怀疑起自己来,一时也是哭笑不得,“你想什么?我自有门路,何况我爹娘当初又不是什么都没给我留下来。再有这里是灵州,你忘记了么?澹台夫人的故里,我如今要重新建建设她的家乡,她只需手指缝里露一点碎银子,也能够我们玉屏县使好一阵子呢!”   周梨这才松了口气,一头又想起这澹台家那样有钱,若是真愿意捐赠些银钱,是再好不过的,但这个事儿得人家主动提起才好,不可强行道德绑架。   因此便问:“你有消息?他们愿意拿银子,还是你主动去问的?”   白亦初只拿了一封信给她瞧,“我方才从集市上回来,才收到的,澹台家是真的厉害,这屛玉县他们也能送信来。”他也是头一次知道,一只鹧鸪鸟本事竟然那样大。   周梨却见着是柳相惜的字,只连忙个拆开来瞧:“他不是在上京么?怎么也跑回灵州了?”且还要出钱重修屛玉县,这少不得往后是要给他们澹台家盖个庙设个功德。   白亦初示意她往下看,一时也是愣住了,不禁脱口道了一句:“邪门了。”柳相惜那澹台家独子的身份到底是没有瞒住何婉音。   约莫是周梨白亦初他们启程离开上京一个月后,他就遭了两次刺杀……   虽不知道到底凶手是何方人士,几番几次竟然都没留下线索。但柳相惜身边那几个人,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能从他们手里逃出去,那只能是开挂的何婉音和那李司夜了。   所以柳相惜这也是躲到这有着紫萝山脉作为天然屏障的屛玉县来了。   除此之外,他还带了一个坏消息,天权死了。   根据柳相惜所言,大概是他去查了去年秋猎时候李晟在十里坡遇刺一事,查到了那天香阁里。   最终以他在天香阁风流一夜,死在一个姑娘床上为结局。   天权是个不近女色之人,怎么可能死在天香阁女人的床上,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什么缘故了。   周梨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认知到,这个世界即便是真实的,但命运却总是偏向那两个人。所有阻碍了那两个人的所有人,不单单是他们这些原来的炮灰,所以天权才会死于非命。   她心中又是惊恐又是担忧,顾不得将信纸收起来,只一把抓住了白亦初的手,“你,你可晓得他家这信是什么途经来的,快想法子送信去上京,曜表哥和天权素来要好,他必然知道天权的些许死因了。”   那依照公孙曜的性子,怎么可能坐视不理?可他哪里是那两个人的对手?更何况现在李司夜品阶不低,还总是在御前。   白亦初见她紧张,满安抚道:“别急,我自是已经写让澹台家驯养的鹧鸪鸟送了。”   那鹧鸪鸟是澹台家花了大本钱驯养的,会说些简单的人话,且也聪明认路,在山里还晓得避开危险,十分神奇。   和大家所认真的鹧鸪是完全两个类别。   周梨得了这话,方松了一口气,但整个人也是有些莫名虚软,这封信所带来的噩耗,一下将她今日在集市上所有的欢喜都给冲散了去,整个人软绵绵地坐在白亦初身前的椅子上:“阿初,我忽然有些害怕,我觉得他们两个人太诡异了。”   白亦初绕到她的跟前蹲下来,屈膝半跪下来,将她的手贴放在自己的心口前,“别害怕,我们今年已经十七岁了,一切不都还好么?所以往后我们会越来越好的。”那两个人,也不会伤到他们。   是啊,周梨也只能这样想。最起码按照梦里的设定,可能自己已经死了,白亦初也在那刘三好的军棍下伤了腿。   但这天权的死,到底是给了周梨极大的危机感,哪怕现在离上京天高水远,这样的边陲偏僻之地也不在那两人的视线里。   可周梨还是为此产生了小小的恐惧,直至隔了好几天,紫藤山脉那边又来人了。   来人不是别人,是周梨的亲眷们。   小韩姐夫亲自找人一路护送来的,不过因为家眷中本就是女眷孩童多,所以大队人马还在后面,跑来报信的是好些年没见面了的周天宝。   这会儿白亦初已去了奇兰镇,说来也是奇幻得很,这屛玉县虽不至于像是半月镇那边一样炎热,偶尔有那温和暖月的,但是奇兰镇那头的山上,下起了大雪,如今整座大山那山尖尖上都白了一大片,白亦初有些担心那边的老百姓们。   实在是本地与世隔绝在外,不但是经济发展停止了,还有这物品的短缺,使得他们的生活日常根本就得不到提升。   听说每次奇兰镇落雪,都总会有人因为天寒地冻而丢了性命或是冻伤了手脚。本来屛玉县的人口就少得出奇,所以即便只有一人有危险,白亦初也要亲自去跑一趟。又正好趁着这大雪来临,能一眼看到所有的弊端,方一次能彻底解决。   即便是当场不能解决,他心中也好有个数,再回来和大家做商议,想出一个万全对策出来。   而此刻白亦初看着叫商连城带来跟前的庄稼汉子,只见满脸的黝黑,一时竟是没有认出来,直至对上那一双眼熟的眼睛,周梨才惊呼:“你是周天宝?”   不怪周梨仍旧对他直呼其名,而是因为这个时候他不是该在芦州老家那桐树村里么?怎么就忽然出现在这屛玉县了?   更何况那紫萝山脉即便是叫大队人马走出一条道来,但是这里的植物疯长得厉害,那路约莫已经被掩去过半了,他又没有一点功夫傍身,怎么安全来此的?   周天宝接过了下面的人递过来的凉茶,道了一声谢意,仰头一口全都饮下去,又续了一杯。   也是解了渴,他才在周梨的示意下在凳子上坐着。   “你不该是在桐树村家里看坟地的么?”周梨见他缓过来,也是迫不及待地问。   周天宝答道:“我这几年,的确一直在村里守着爷奶和大伯他们的坟,也是亏得有阿梨你跟阿初的照顾,每年白给我些银子,我自己又学着打猎种种地的,一年那银子都节省下来了,前几年到镇子上,说了个媳妇来同我一起在乡下住,有了孩子后,那房屋便不够了,我在你家的原址上重新建了两间出来。”   周梨在元氏送往上京的家信中听她提过一嘴,说是周天宝成了婚,按照早前说的,给他出了这成婚的银子。   明明觉得这话还在眼前,哪里晓得原来已是过去多时,他不但娶了媳妇还已经有了孩子。   当下也是连忙细问:“那你如何来此?家中媳妇孩子怎么办?坟地上可还好?”   “是韩妹夫组织着一起来的,他们还在后头,不过娃儿女人多,行动到底是有些缓慢,因此打发了我来前面,给你先报一声信儿。”   他这一说,周梨就更加震惊了,“大家都来了?”当下就激动地站起身来:“如今到了哪里,我叫人去接?”   “那倒不必,都晓得这里没有什么人手,我来时也瞧见了。更何况韩妹夫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好些江湖上的练家子,有他们陪同着,这一路上我们什么危险都没有。家中坟地你也不必担心,我女人娘家的兄弟前年伤了腿,在镇子上也没有什么生计可求的,我将那桐树村的房子给了他家住,叫他帮咱家看坟地,还是按照原来你们给我的银钱给他。”   周梨听得坟上的事情他也是安排妥当的,不禁松了一口气,方问起全家都来了?还是怎么说?   毕竟她在芦州有许多生意呢!   只听周天宝回着:“都来了,那卤菜铺子转了出去,不过你放心,没再打周家的牌子,人家另做旁的生意,后头的院子也一并给租了,是和你最熟的那个阿平哥帮忙牵的线。”   另外茶叶铺子或是客栈等等,这些都让那当铺里的宋晚亭一手管着。   周梨晓得宋晚亭不是别人,虽看着是冷血些,但他这个人其实最为重情重义,谁对他好他就不顾一切对谁好。   因此听得家中生意都是交到了他手里,也是十分放心的。一时周梨只盼着久别未见的亲人们赶紧到跟前来。   不过也见周天宝一路车马劳顿,赶紧叫他去吃饭了休息,自己则亲自叫人将衙门旁边的一处大院子打扫出来,好叫大家一进县城就能休息。   就是这院子有些破败了,许多处的房屋都不能住人,也没有像样的床铺,所以周梨其实也只能给他们安排着先睡吊床。   却不知道那景家街上住着的景翁如何得了消息,只叫人送了几张竹床过来,为首的年轻人景陶回着:“我们爷爷说既是周姑娘的家眷亲属,少不得是有长辈在,他们怕也睡不得这吊床,但眼下我们接了别处的生意,因定了日期,也要做个信守承诺,所以实在是没有法子,只能腾出这   几张床铺来。”   周梨看着那几张崭新的竹床,心里已经是万分感激,“帮我与你们爷爷说一声麻烦了,但这床铺我也不能白要。”当下只喊了千珞去拿银子来。   也是三推四阻的,那景陶才万分愧疚地收了银子告辞去。   自打甲字军的人来了后,许多人都睡不来这吊床,他们景家街的人本就擅长竹编工艺,编织那桌椅床铺的,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所以便同甲字军的家眷们做了这桩生意。   而自打集市开起来,银钱正式正常在屛玉县上正常流通。   周梨给银子做酬劳,自也是顺理成章的。   只是周梨才叫人将床铺给置放后,景陶又带了几张椅子,“我爷爷把我训斥了一顿,不该拿姑娘的银子,所以打发我又送来几张椅子,姑娘千万要收下,可别在给我银子了。”   周梨见他一脸害怕自己叫千珞劝他银子的表情,也是忍不住笑了,“好好,你且去吧,这次不给你银子了。”但却让他带了些软和的糕点回去,“拿去同你爷爷尝一尝。”   她在这边收拾着院子,那商连城却打发人来找,这些天那恢复旧时良田的事情,周梨已经完全甩给他了,如果没有什么大问题,商连城该不会找来的。   所以周梨也不敢耽搁,只将这事儿交给了千珞,自己带着殷十三娘回了衙门里。   商连城这里等得焦急,但眉眼间又有几分雀跃欢喜,周梨见了十份疑惑,“你这是怎么了?”   商连城果然是遇着好事情了,方才还能压制眉眼间的雀跃,这会儿却是如何也掩不住满脸的欢喜,激动地朝周梨说道:“天的好事情,简直就是瞌睡来遇到了枕头。”   周梨不解,却听得他说:“前几日里,我见那田埂每年总是挖泥土修补不是一回事,年年都要浪费这一回工期,所以有人说城外二十里那峡谷里有不少断裂的石块,搬回来砌在田埂上好使。我想着咱有牛有马,还有那陈慕做的几辆车,我就寻思着去拉一些回来也好。”   果然用那天然的石块砌上了田埂后,是结实了不少。就是可惜那些石块大小实在不统一又不规则,不然用来砌房子也好使的。   反正用在这田埂上是不错的,又是现成不用开采,就一直打发人去取,就这几天的功夫,已经将那里掏了一个坑洼出来,里头逐渐出水,但并不怎么影响大家掏这残缺不一的小石块。   本来一切都正常,直至昨儿下午,那牛马开始舔舐那底下搬出来石块,便有人意识到,这上头怕是有盐分。   只忙着将消息送回来。   所以商连城得知后,也是怀疑那边极有可能是个盐池或是盐井,因此急忙来衙门里找大家商议着,打发些人力过去挖出来。   却没遇着挈炆,听说周梨就在隔壁收拾院子,方把周梨喊来。   周梨一听,也是万分的欢喜,“若真是有盐,那真真是瞌睡来了遇着枕头,你不知道我这一阵子就是担心这盐巴的来路。”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忙喊了殷十三娘,“你帮我去喊几个人来,我回去换身衣裳,我们一起去那一线峡。”   殷十三娘自是去了,周梨叫商连城这里等着,自己匆匆忙忙跑去换衣裳,完全忘记了家里人即要来这屛玉县的事情。   不过多久就换了衣裳出来,因要骑马她还穿了裤子,带着人便和商连城一起出了县城,往那一线峡去了。   等着挈炆回衙门晓得此事,心里也高兴,又想他们这一去,二十里有马匹倒是快,但到底多是山地不好走,一个半时辰是要的,到了那边少不得是要耽搁一阵子。   如此怕是家里这边也顾不及了,加上听已经醒来的周天宝说,小狮子也一并来了,忙去继续给收拾那院子。   而周梨这里,果然也是如同挈炆所预想的那样,走了一个半时辰,才到了一线峡边上。   这也亏得这几天大家一直在这条道上驮送石板,路给踩出些样子来,不然就原来那原始山路,少不得是要花他个两三时辰。   此刻周梨是满头的汗水,不过刚到这一线峡入口,便是一阵凉爽的清风吹来,叫人一时浑身舒爽,她也不觉得疲惫了,整个人又精神起来:“往里还要走多久?”   “也就半里路不到,便就是了。”商连城来过一次,记得那捡石块的坑就在前面。   周梨听得就在眼前了,也没有停下来休息,一口作气,到了那坑前,才跳下马来了。   这里还有七八个人在此处从坑里继续捡石块上来,里头的浑水已经淹没到了他们的膝盖处。   见了周梨和商连城一行人,方急忙上来,大家只热火朝天地讨论起这里是否是盐池。   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晾晒了。好在周梨是有准备的,当下便叫人拿盆往里面舀水,拿了过滤的筛子来,将那水中的残渣都给沥出去,留下来的水就这样置放在盆中。   此处太阳正好,不过是一个多时辰,那本就薄薄的一层水汽也彻底被蒸发,盆地果然是留了一层泛红的晶体。   众人都激动地围过来,只往嘴里沾了一些尝试了一下,果然是盐,但因为不纯所以口中又苦又涩。   但即便如此,这池子里的水,都是可以晒盐出来,人就算是吃不得,但是牲畜的盐可以解决了。   此处少牲畜,一大问题就是盐的缺失,不然就在奇兰镇那高山草原上,不知道能养多少牛羊马呢!   早前除了那些强盗给抢去,最大的问题其实还是因为盐供不起。 第80章   只不过这产盐的也不算是池子地势也不算大, 又好像不能算是盐池,因为这坑越是往下搬石块上来,就越发像是一口井。可若是井, 偏又比寻常的井要大上两圈左右。   所以究竟该称作盐池或是盐井,周梨也不知晓,而且这里的水这会儿没人在下去打浑, 竟是清亮无比。   周梨早前看过杂记,其中提了一嘴齐州的盐池,深水的地方那水是深绿色的,且到了春季晚了,还会变成红色,等着夏秋交替之时,那南风吹过, 一夜便能结块成晶, 成了所谓的颗粒盐。   齐州的大部份税赋来源,便也是是些盐池的贡献,因此即便此处地处西北之地,但也十分富饶。   可此处哪里有什么秋夏之说,常年都是那万物生长的夏季轮回,所以如果要以此为标准来判断的话,一线峡这里就不是什么盐池了。   但盐井也没有这般小的, 而且这里出盐效率很快, 才一个多时辰就晒出来了,比那海盐都要便捷许多呢!   “这就是老天爷给咱们的馈赠,管他是什么盐, 即便以咱们当下的技术,提炼出来不能叫人吃, 但能解决牲畜们所需要的盐,就极好了。”商连城虽有着文儒的外表,但到底是一个兵家之人,自然是没有那么多耐心,做事情到底是有些大刀阔斧的。   所以见周梨和大家在纠结是什么盐,他只觉得没有必要。   的确是没有必要,管他黑猫白猫,能抓耗子的就是好猫。周梨也笑着附和:“的确如此。”就是有些担心,不知道这里的卤水就这一小股,还是取之不断,源源不绝?   因此她的意思,再叫人把底下的石块都清理出来,看看这些石块清理后,卤水会不会继续往上冒。   毕竟这里以前就是个乱石堆,任由是谁也没发现下面有水。   也就是瞧见这乱石堆四周没有树木草丛生长,一直都以为是因为乱石堆将下面的嫩芽压住了的缘故。   哪里晓   得,竟然是因为底下都是卤水。   得了她的话,商连城只连忙叫人继续往下搬,自己也不站在这里光说话不干活,一起脱了鞋袜下去搬石头。   只不过见着这一时半会怕是不见底的,便同周梨说道:“姑娘你先回去吧,一会天色晚了,到底不好走夜路。”   “那你们呢?”周梨抬头看了看那已经要落山的斜阳,担心地看朝他们,难道他们就能走夜路了?   方听得商连城说,那头的崖边有个山洞,这几日里负责在这里搬砖的工人们,晚上就歇在那里。   反正山洞还挺深的,外头烧一堆火,他们就在里头挂上吊床睡觉,安全又凉爽。   商连城晚上也打算同他们在这里休息了,只叫周梨打发明儿过来驮石头的人,给他们带些干粮就是。   周梨想着这一去一来,的确不划算,大部份的时间都浪费在路途上了。但也不能做个扒皮,叫他们一日干那么久的活儿。   于是便叮嘱道:“也好,将这来去的时间用来休息。”看了一眼那冒着水的水塘,“这里也不用太心急,反正劳作最多就是三四个时辰,多顾着自己的身体要紧些,中午太阳烈的时候,就找个地儿乘凉休息。”   交代完了,也没有多停留,只和殷十三娘骑马折身回屛玉县城去。   这些个工人都是甲字军里的人,且又是属商连城甲三队,听得周梨只喊他们做三四个时辰,不禁朝商连城问道:“咱真要听周姑娘的?这三四个时辰能做得了什么?更何况咱们又不是那懒汉子,在这里几个大男人休息干瞪眼,也没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天黑后,继续点着火把干活。”   商连城也是这样想的,“她也不在这里盯着,咱们做多久,她如何知晓?”   大家只连忙赞同,唯独一个兄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奇了怪了,别人阳奉阴违,那是想要偷奸耍滑,咱们倒是好,周姑娘不叫咱们做,咱们还要加班加点地干。”   这样一说,大家不禁也是笑起来。   只不过商连城想,若是长久这样劳作,铁打的身体也是受不住的,周梨的确是为大家着想的。但这不是想早些知道,这盐池究竟是有活泉眼?还是只有这一股卤水么?早些挖到底下,也早些得个结果,免得总是挂怀。   于是便道:“兄弟几个这些天辛苦些,过几日回了城里,我请你们好好喝一杯。”   几人闻言笑着附和,如何要他来请?   如此这般,商连城果然是带着人做到月亮爬上山尖尖,这才收拾上来,又猎了几只野鸡架在山洞前面的火塘上烤,虽没有酒,但却有那带着酒糟味的酸浆果。   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学名,反正如同李子一般大小,那酸里带着股辣味道和那烧刀子有些相似,对于他们来说,仿佛得了二两酒下肚子一般。   就着这烤山鸡,更是绝配了。   所以吃饱后,又往下挖了好一阵子,这时候池水已经很深了,几乎淹没到他们的脖子左右。   眼见着池水似还在涨,商连城方笑着叫大家停了手,“这一线峡真真是个好地方,给了咱们一线生机,这就是一个活泉眼,出的还全是卤水,明日打发人回去报喜,该安排人过来晒盐了。”   说罢,这将那树藤搓揉做出来的绳梯扔了下去,叫大家顺着绳梯爬上来。   就是看着那掏出来的两大堆石块,这里看着是不少,但其实根本就砌不得多少田埂,到时候只怕还要到别处找石头呢!   眼下,他又开始为此事发愁了。   而周梨这头,回到屛玉县也是月亮高照,树条竹枝斑驳的影子在月光下被拉得长长的,城中仍旧是一片寂静,直至路过了那景家街的时候,才感觉到了些许的人烟。   衙门里灯火还亮着,挈炆就坐在那大堂中,听得外面马蹄声响,只急忙迎了出去,见着果然是周梨回来,放松了一口气,“再不来,我是要打发人去接了。”   又问怎回来得这样晚?一线峡那边可是真有卤水?   周梨满脸的兴奋,比划着那既不是盐池又不是盐井的水塘,“这么大一方,里头的水也不要煮,只过滤晒上一个多时辰,便能瞧见盐块,只不过我们都不会,那晒出来的盐实在是苦涩,暂时只能给牲畜们用。而且也不知晓到底是活泉眼,还是就那一小股,商大哥还带人在那里腾池子,想来明天便能得个结果。”   她满脸的兴奋,但那疲惫之色却也是难掩的,从马背上跳下来后,才发现跟在挈炆身后的周天宝,“你休息得怎样?可是适应这里的气候?”   周天宝也早就起来了,听得周梨去了山里,就带着几个人,也是十分担心的。   他晓得周梨和白亦初走到今天这一步,得了这许多人的尊崇爱戴,肯定吃了不少苦,却没有想到就是眼下这会儿,许多事情周梨还要亲自去。   他的记忆里,这会儿做了老爷们的,不都是使使嘴皮子,叫下面的人去做么?   又想起那山林蚊虫鼠蚁数不胜数的,“我皮糙肉厚的,有吃有睡哪里都好,就是你一个姑娘家的,大晚上还要去山里,快些去洗手吃饭。”   周梨不以为然,心说这算得了什么苦?只盼着那塘底下一□□泉眼。一时同他几个说着话进去,匆忙洗了手便吃饭,才细问起周天宝家里人几时到。   周天宝那里算着,兴许明儿午时就能来的。   周梨闻言,心想那早上自己还能去城外的田里一趟,商连城既是留在了一线峡,这边到底需要一个人去看一看。   挈炆得知了,只道:“你们好生休息吧,这一阵子也是忙得脚不沾地,我左右也要出城去的,到时候我顺便看看进度便是了。”反正也没有人偷懒,大家都是勤快人。   “那感情好,明儿就我不出城去了,安心家里等着我姐他们。”   只不过周梨不知道的是,因为元氏他们觉得已经近在咫尺了,今儿晚上也就没停下来休息,所以那快天亮的时候,人也进了城里。   这县城如此破败,又没有个城墙城门的,但还是打发了人在几个入口设了箭塔,有人专门在上面值夜,外头若真有人来,他们站得高看得远,也早些敲响鼓声,通知城里的其他人。   这样就算是要防御要逃亡,也好有多余的时间,不至于等人到了跟前才反应过来。   不过因早就得了周天宝的话,所以晓得不是什么乌合之众,所以这里见了那火把沿着城里方向来,便连忙打发人去通知周梨。   周梨从吊床上跳下来,只匆忙穿了衣裳鞋袜,和殷十三娘一起朝城门口迎去。   至于其他人,她是没有敢去惊动的,犯不着将大家都吵醒来。   到了城门口,却见周天宝和挈炆已经等在这里了,几人正说了会儿话,就听得在前面探的殷十三娘喊,“来了。”   周梨几个闻言,快步迎出   去,先是看到小韩姐夫,见他袖子裤腿都是紧扎着的,头戴着一个大斗篷,脸上胡子拉碴的,可见是为了赶路,也没顾得上这些个细节。   “阿梨!”他也看到了周梨,只大声喊起来。   这一声阿梨,使得后面马车里一下跳下来许多人,一时间朝着城这里涌来。   周梨只瞧见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激动得不停挥手喊。   元氏和周秀珠就在前面的马车上,两人也是最先到周梨面前来的,抱着她就忍不住哭,“你个丫头,实在是狠心,一趟上京就不打算回来了,到了这屛玉县,也不想我们?还想将我们就丢在芦州,有没有良心的?”   几人是又哭又笑的,看似质问周梨,其实那心里心疼得要死。   只不过还没等周梨顾得上回她们的话,又涌来了不少熟悉面容,长得和大姑娘一般高的周若素,已经上学两年了的周安之,还有比从前更加妩媚灼艳的莫元夕,月桂香附金桂林冲夫妻,以及牵着孩子来的杜屏儿。   大家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言,完全忘记了此刻是个什么时间,直至殷十三娘朝小狮子问起武庚书院的刘叔夫妻俩,小狮子那大嗓门一开,提醒了大家才反应过来。   周梨挈炆方赶紧迎着他们进城。   等到了衙门隔壁的宅子里,不想阿叶已经早就将几个丫鬟也喊起来,把饭菜做好。   他们这里一进门,便是洗手吃饭,周梨只在席间作陪,说芦州旧事,又讲这屛玉县未来之景。   反正一个个都高兴得不行。   元氏虽一路走来,虽此处的确是个好住处,但实在难见人烟,心里也是为白亦初和周梨所担忧的,但眼下见着周梨也是满脸的欢喜,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就想着一家人总是在一处,什么难关过不去的?再有这里又不是那什么穷山恶水之处,只要用几年的心思,自然是会好起来的。   吃过饭,天空已经泛着鱼肚白了,外面鸟雀声阵阵清脆,窗外的夜来香也都纷纷凋零,取而代之的是那白日里怒放的各种花朵。   反正万紫千红,一眼瞧去满院子都是绿植花叶,没有一点的萧条意思。   如今院子里一下住进来了这许多人,更是热闹无比。   大家连夜赶路来,所以吃过这顿饭,周梨也是一一劝着去歇了。   她也回去洗漱一回,开始处理正事。   陈慕却叫人来喊了她过去,原来是那日她要切原石的切石器做出来了,跟那一张小椅子般大小,切石头的时候只动着旁边的把手就是。   他拿了个寻常石头和周梨演示了一二,一面抬头问,“这样可是使得?”   周梨眼睛都亮了,再一次深切感受到了这机括文化的博大精深,这竟然和自己那个时代的切石机有些相似,只不过那完全是靠电,而这个靠着手动,但结果都是一样的,只不过这个是慢了些。   当下只激动地问着陈慕:“可是能做大的?”这样的话,哪里还忧心什么没有石板?做出一个大的来,到时候自己切割就是了。   陈慕哪里还不知道她什么想法?毕竟街上许多地方都需要重新修补,还听说商连城在恢复水田的时候,统一用石块修筑了田埂,若是得了石板岂不是更佳?便道:“做是能做,只不过到时候需得四五个人一起操作罢了。”   然还没等周梨欢喜,他又抛出一个难题来,指着自己那乱七八糟的材料堆,“木头是不缺,可是这各类金属,却早就已经见了底,其他的还好,这铁是万万不能缺的,咱不说别的,这许多零件我都得用铁来打造。”   说到这里,只堆起一个讨好的笑容来,“我一早就听到挈炆炫耀,说这次你那姐夫带来的人里,有个特别擅长冶铸的,你去将他找来同我做个帮手,到时候你要什么,我都能替你做出来。”   天晓得,他要用得金属又何止是这普通的铜铁?所以需要一个特别会提炼这些各类金属的人才。   有了这样的人才,自己往后必然能制造出更多有用的工具。   周梨吃饭的时候,也听得提过了一嘴,但还没顾得上多问,眼下听到陈慕说,自然是万分的高兴有这样的人才来了屛玉县。   但也只高兴过了一瞬,无奈叹气:“那又如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莫不是你还晓得这屛玉县有金属矿山?”   陈慕不禁皱起眉头来,一脸疑惑:“你不知道有?”   “真有?”周梨一下站起身来,“你哪里听来的?”满脸的不信。   “不是哪里听的,你给我的那个鲁班杂说的残卷里提了,只说山里藏了万千奇矿,我对比了一下,就是在紫萝山脉下面附近一带,你不信我去拿来同你看。”说罢,只扔了手里的工具,去将那宝贝一般的残卷给翻找出来,指着上面那一页给周梨瞧,“看到没?白纸黑字写着呢!”   这事儿可不怪周梨,她曾经翻看了一下这书,又看不懂,哪里晓得里面还提了这九州大地各处都有什么矿产资源?   一时又惊又喜的,“这当真是个宝贝。”立即便计划着,“等我韩姐夫起来,我立即请他去帮忙问那朋友,人既然最是擅长这冶铸之术,多半也能看出个一二,到时候请人过去瞧一瞧,将位置确定了,就是没人了,我也亲自去给你挖矿。”   陈慕听到这话,不禁哈哈笑起来,“叫你去挖矿?那倒不至于,若真确定留位置,实在没人我自己也能动两铲子。”   说了一回,周梨只高兴地要喊人将切石器给帮忙搬回去,只不过旋即又想,不能什么都往那衙门里搬,就想陈慕这里乱虽是乱了几分,但宽敞是真宽敞,便道:“仍旧先放在你这里,我去叫她们把石头拿来开开眼。”   说着,只跑回了衙门一趟,叫了千珞他们,只用个手推车,把大家那天买的石头都一一运送过来。   那天瞧着除了千珞买得多之外,大家也没几个,哪里晓得这如今竟然是运了三四次才完。   陈慕在一旁看着,就是一堆河滩上捡来的鹅卵石样子,也不晓得怎么就被判断成了翡翠原石?只笑着调侃:“叫着我说,别费劲切了,直接给姓商的送到田埂上去,他还给你们道一声谢谢呢!这切开了,反而碎了不好砌田埂,到时候真没什么用处了。”   不过这话,叫沈窕狠狠瞪了一眼。   他方摸着鼻子退开了些,殷十三娘的徒弟,听说从前是个软绵绵的小姑娘,如今下手却叫一个狠,惹不得惹不得。   但又被周梨喊了过来,“你这会儿得闲,帮我们开呗。”   陈慕心说自己哪里得闲了?还要钻研旁的技术呢!但一时又想着周梨对自己向来算是有求必应,自己如今能做出那许多奇技工具,也是她出了力的。   方过来蹲下,一手拿着石头往刀刃前去,一手摇动着一旁的手把,“我一边切你们一边往上浇水。”   “哪里用得着这样费劲,拿去那池子边不就好了,竹竿接过来,那一线细细的水流刚好。”千珞说着,就要弯腰去搬切石器。   陈慕看了一眼,倒也还行,只同大家又挪了位置。   然后开始了惊心动魄的一刻。   只不过翡翠哪里那样好出?不然人家早就自己切了。   一连着七八块都对半开了,就是平平无奇的石头,陈慕本是有心取笑这帮傻姑娘的,但是见她们一个个沮丧着脸,便将那话给吞了回去。   眼见着又切了几块石头,姑娘们都快哭起来了,嘴里开始讨伐起那卖她们原石的山民,便只得安慰道:“别急,那么多石头呢!这才切了几块,没准马上就有奇迹了。”   这话他发誓真的就是安慰大家罢了。   可是没想到手里这块石头,随着刀子往里切,他竟然发现了一丝丝葡萄紫,一时也是傻了眼,不禁停下了摇动手把的手。   众人见他忽然不动,甚是疑惑:“怎么了?”   陈慕抬起头,以一种震撼的表情扫视着大家,“这块是谁的?”   千珞举起手,“我的,怎么了?”一面好奇地凑过去一看,明媚的阳光下,顺着那空心竹竿里流出来的一线细水把石头缝隙冲刷得干干净净的,那葡萄一般的高贵紫色,就这样明晃晃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一瞬间千珞也是傻了眼,只觉得脑子被什么狠狠敲了一回,随后手脚就不受控制,抱起身边的人高呼起来,“我发财了,发财了!”   周梨几人一见她这兴奋模样,也都纷纷凑过去瞧,果然是看到了那一缕透亮的紫色,也都激动起来。   陈慕比她们还要激动,“还要继续切?”   “自然,快快切开看。”毕竟听说有可能就是外面包裹了这样薄薄的一层,别到时候空欢喜一场了。   但幸运之神这一次是降临在了千珞的身上,随着被她们搞得也紧张不已的陈慕继续动手,一块鹅蛋大小的紫翡翠就这样被一分为二了。   他出身到底是名门,见过的玉石玛瑙不在话下,如今只将那上面的石碛冲刷去,举起另外一块仔细瞧,也忍不住感慨,“千珞你真是走了大运,这虽非最好的冰种,但也不差,用行内话来讲,算是二等了。”   另外一半,被周梨她们几个姑娘围着观察,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生怕给摔了去。   听得陈慕的话,只忙问:“那这二等是多好?又分几等啊?”   “八等,最差的就是第八等,所以你说你这二等算不算是交了大运?”陈慕简单解释着,心里也是有些喜欢,“下次开集,我也去买几块来试一试运气如何?”   大家只将这紫翡翠小心翼翼地观摩了一回,一个个对于那还没切开的原石又都充满了希望,只都催促着陈慕快些继续。   想是因她们因那紫翡翠而高呼了一回,惊得隔壁衙门的人好奇,有几个过来瞧热闹。   于是不多会儿,这看陈慕切原石的人越来越多。   只不过最终除了千珞得了好运之外,那几车原石里,后来也就切出来几个不好不坏,鹌鹑蛋一般大小的翡翠。   可即便如此,大家还是高兴不已,毕竟这原石又不贵,看得一旁的众人也是激动不已,和   那陈慕如今是一个想法,等着开市了也要去买几块回来试一试手气。   周梨得了指甲壳一般大小的绿翡翠,品质还只是第五等,不过她也高兴,准备给弄出来,做一对素簪送给元氏。   这个颜色正好合适她。   恰好这石头解完,商连城派来送信的人,也到了。   见了周梨满脸的汗水都没来得及擦,就高兴地禀着:“姑娘,我们昨晚往外继续搬石头,不知什么时候,那水竟然开始往上涨,显然是一个活泉眼,那堵住的水口叫我们疏通了,商管事那里说,得快些打发人去过滤晒盐,别到时候那卤水满出去出去,可惜了。”   他来的时候,商连城又带着人将那从塘里掏出来的石头砌在边缘围住,生怕里头漫出来的卤水泼洒了出去。   得了这话,周梨是顾不上切石头的欢喜了,只叫人快些领他去吃饭,又忙去甲字军的家属里雇了二十来个体格较好的年轻女人,拿了过滤的网纱筛子,各种大盆水桶等等。   反正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收拾出来一支晒盐的队伍,赶了马来,驮着几十个人两三天的干粮,就急忙去那一线峡了。   她自然也是跟着去了,毕竟这卤水塘既然不断再往外冒卤水,那自然是要长留人在此处,总住在那山洞是不可能的。   因此她先过去,看看能否在山崖下面开垦一处地基来,建几幢吊脚楼出来供给大家休息。   匆匆赶到了一线峡,正是太阳最烈的时候,大家也顾不得这个时候躲阴乘凉,只趁着太阳好,便各自顶着斗笠去急忙拿葫芦瓢往水桶里舀水,然后再一一倒在那放着网纱筛子的大盆中。   卤水这个时候已经有漫出来的意思了,所以周梨也没闲着,同大家一起劳作。   只不过这样晒盐太慢了,那木盆有限,每次也装不了许多水。   所以这忙碌了一阵子抽空喘气,便和商连城商议,“我看前面那空地上,白天有三四个时辰都是能晒到太阳的,不如给收拾出来,到时候找景翁安排几个人,刨了木板垫在下面,在将缝隙填牢固了,四面八方围上,便直接将卤水接引过去在上面晒,如何?”   商连城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只不过卤水接引过去的时候,还要在途中置放几块细纱网来过滤,这样一来,的确是大大节约了人工,也不用大家这样辛苦劳作。   “好,那姑娘早些回去做安排,这里有我看着,不会白浪费一滴卤水了。”商连城连忙催促起周梨来,实在是这卤水往外冒的速度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快,他眼看着周梨带回来的这些工具,只怕那里面的盐还没晒出来,这卤水就要漫出来了。   周梨也不敢做停歇,午饭都是在马背上吃的,一路匆匆回了县里,哪怕得知她姐姐们都已经起来,但也顾不上去招呼,只和殷十三娘直接回了衙门里,忙各处安排人手。   赶在天黑之前,将人员都组织了出来,又匆匆踩着夜色往一线峡去了。   这次的队伍就更庞大了,毕竟还要运送陈慕发明出来的那些切割木头木板的大家伙。   她这一忙也是第二天下午才从一线峡回来的,当天晚上就和那甲字军的女眷们一起挤在山洞里休息。   男人们则是顶着月色,加班加点的,将那空地给刨出来,收拾得更加平整,新鲜的木头也砍了出来去了皮,就等着天亮后,将木板切割开来。   不得不说,有了陈慕的这些工具,这不管是砍伐木头还是切割木板,都不用此前那样慢吞吞地用锯子一点点锯了。   商连城虽然和陈慕看不对眼,但对陈慕做出来的这些工具,还是十分青睐的。   所以一个上午的时间,太阳底下就晒了不少木板,但只怕也要晒个七八天才能彻底干,方能粘连在一处。   所以这会儿那空地上,只用大大的几张牛皮纸铺着晒盐。   周梨见着各样也安排好了,接下来就要等着木板晒干,卤水能暂时用牛皮纸晒,所以也就差这吊脚楼的建造了。   但人和工具她都留下来了,如今回城里去,也只用操心他们一日三餐的事情。   总是送干粮来,终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所以还是要打发人专门过来煮饭。   于是回了城里,只又去雇人,没想到这次除了景家村和甲字军的人,却还雇了几个术木寨那边来的山民一起过去。   她将这些事情安排好,挈炆这里又来与她商议修路之事。   两人是一起胡乱吃着晚饭一边商量。   原计划是先修那去往城外田间的道路,这样丰收也好耕种也罢,都能方便,最起码在运送粮食这一块上,木流马也能使上力气。   反正能节约人的地方尽量节约,毕竟眼下这屛玉县最缺的也就是人。   可是如今有了这一线峡的卤水塘,自然是要先仅着这些来,昨儿就晒了一百多斤粗盐,她今儿先给带回来了。   且不说往后要来往运送盐巴,就是那头住了四五十号人,就是给他们送粮食过去,也不知道要走多少趟。   因此这路是要先修起来,不然每次只能用马匹驮,到底不如马车方便。更何况这里的山路也不是那种特别陡峭的,完全可以效仿着当初他们在紫萝山脉里那样,人在前面修筑出雏形,牛马在后面踩出样子来。   挈炆也觉得仍旧按照这个方案来,毕竟还是那句话,人手不够,牲畜来凑。   但想到这马上到了五六月份后,就进入了雨季,那倾盆大雨随时来,如果只是泥路的话,怕是要冲得满地的坑洼,到时候满地的泥泞如何走?便道:“陈兄那边的切石机,可是能做大的出来,到时候随便弄些碎石来铺着,也免得进入雨季后麻烦。”   周梨这才想起前两日和陈慕说的事儿,不由得一拍脑门,“完了,我这真是忙昏了头,竟然把这等大事都给忘记了。”   那日和陈慕说,马上安排人去紫萝山脉下一带找那残卷上记载着的矿产,可因一线峡的事情,完全给抛之脑后了。   一面又同挈炆解释,“他那头一点金属材料都没了,怕是刀刃都   没有。算了,你先着手安排人将路的雏形修出来,我去找人探查矿产去,这切石机怕是要再多等一阵子。”说罢,只同他又匆匆说了几件要紧事情,两人就各自分道扬镳。   路过自家门口,周梨才想着进去一趟,却只见若素和阿荣带着杜屏儿家的女儿同周天宝的儿子在院子里,不见一个大人,连安之也没有身影。   大家见了她都纷纷迎上来,周梨却是疑惑,一把将最小的周书源给抱起来:“人都哪里去了?”这天都黑了。   只听周若素回着,“姑姑和姑父去安置他们带来的人,听说衙门那边有好多手续,见着小姨这样忙,他们不好麻烦小姨,就自己去办。姨婆和娘带着月桂姨他们去城外一起整理水田,说白天太阳太大,干不了多少,趁着现在有月亮又凉爽,多做一会儿。”   周梨听得这话,心下好生愧疚,“都是怨我了,去忙了一线峡的事情,就给大家这头忘记了,什么都没顾得上,还叫他们都没能好好休息,便去跟着忙活。”又想着都在城里住了几年,不知道下田去可还能适应?   若素到底是大了,瞧出了周梨的担忧,又见周梨也穿着也是下地的衣裳鞋子,“小姨,您自己都能去地里,大家如何不能了?哪个能尊贵到哪里去?倒是您这样忙前忙后的,饭也不得好好吃,可叫姨婆和娘担心得要紧。” 第81章   周梨心疼地想要伸手摸她的头, 却发现已是个大姑娘了,“可是吃了饭?”   周若素答着,“吃过了, 我同阿荣还多煮了一些,刚才叫安之和隔壁甲字军的几个老爹一起给送去城外了。小姨你可是吃过了?若是没有,我马上给你热一些。”   年轻人不管男女, 实在是没有一个得闲的,歇下来的便是老人孩子了,但如今也接了这去城外田里送饭的活儿。   对于大家的勤劳,周梨既然是欣慰又感动,看了看手心又开始重新长起来的茧子,自己这又算得了什么?若素说得对,没有谁比谁尊贵, 大家都是吃一样的米长大的。“我吃过了。”   看了看怀里的周书源, 到底是年纪小,熬不得夜,这会儿都已经打了瞌睡,她便同周若素和阿荣说道:“带弟弟妹妹去休息吧,你们也早些休息,安之有甲字军的老爹们跟着,不必担心遇着什么问题。”   周若素应着, “我们也正要去睡, 想着明儿还能早起来给大家煮早饭。”   “好孩子,去吧。”周梨只将周书源交给她二人,叮嘱着关好门, 吹了蜡烛,别留火种, 这方去找小韩姐夫。   韩知意带来的人,少说也有一百号不止,除了那二三十个单身汉子,其余的都是有家眷的人家。   所以也不好都给安排在一处大院子里,更何况这些人是要来常驻的,这两日里在衙门里办户籍,抽签安排房屋,领接下来一个多月的粮食等等。   看着好像就是三件事情,按理办起来是很快才是。   但却因为衙门里本来就没有一个像样的衙差,如今当值的还是从甲字军里挑选出来的几个文化人。   更何况这是一百多号人,不是三两个,自然是快不起来的。   也亏得韩知意这跑前跑后的,自己也弄了一个临街的铺面来,要继续在此处开设医馆。   这里虽是有大夫,但几乎都是山民们的老巫医。韩知意倒是没有看不老巫医的意思,更何况这医学也是多元化的。只不过老巫医们都住在各自的寨子里,他们的寨子又几乎都坐落在那南眉河两岸或是雪山里,不说别处的镇子了,就是这县里谁有个头疼发热的,还要长途跋涉去请。   这里的地界本就宽广得吓人,一个镇子比上京不知道还要大多少呢!去接个老巫医得走个十天半月,等人接回来,怕是病人都已经凉透了去。   所以他开设一个医馆,也算是方便了老百姓们,不说能叫他们都完全药到病除,倒是小病小伤的,是能保管治好。不像是从前那般,就只能指望着紫罗山鬼发发神威,或是山里采些药草来听天由命了。   所以韩知意将带来的人自己安排好,也是拖着疲倦的身子到自己的铺子里继续收拾。   他也晓得自家媳妇杜屏儿跟元氏周秀珠她们还在城外的田里,孩子又有人带着,倒也不担心回去,也是抓紧趁着现在凉快,只随意点了两个灯盏,再加上外头的月光,也是能将屋子院里看个清楚。   正是整理着屋子里那些前人留下来的腐朽家具,一起堆放到厨房门口,准备往后做柴火来用,忽然听得老门板嘎吱嘎吱地响,便探过头朝着月亮门外问:“谁?”   月亮门外面,就是一条通堂,直到前面的铺子里。   周梨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表姐夫,是我。”   听得是周梨来了,韩知意这才停了下来,转进屋子里端起油灯迎出去,“你几时回来的?一线峡那边安排得如何了?”听说那边的卤水源源不断,大家都欢喜着。   “差不多了,晒盐的修房子的煮饭的,一样不少,只不过路要重新修,不是走一趟两趟。”她的声音先传过来,人影才从那油灯微弱的光芒里冒出来,等到了月光下面,看得就更加清晰了。   韩知意见她身上的衣裳鞋子,看出来是从一线峡回来,还没顾得上梳洗,也是十分体谅,“你到底一个姑娘家,莫要太劳累了,实在顾不过来,等阿初回来。”   “那石头搬开了,卤水一直往外漫,都是真金白银,我们本就缺这盐巴,奇兰镇那边的牲畜还都眼巴巴盼着,这哪里能给泼洒了去。”她说罢,大抵是因白天里一直蹿来蹿去的,如今一站着,只觉得两腿一阵酸胀疼痛,脚底也是火辣辣的,便直往里走,到了月亮门外的小门槛上,一屁股坐下来,“我此番来,是想问你要一个人。”   “哪个?”韩知意问着,随即笑道:“不瞒你说,我这一次除了从韩家那边带了几个人,余下的都是你表哥的人,你可随便喊过去,要他们挑粪喂马,没有一个会说一个不字。”   周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兴趣去探讨杜仪到底是个什么秘密在身上了,为什么有这许多的朋友,且都身份玄妙不一般。就是听得韩知意这话,也是笑了起来:“那可不敢,表哥的朋友里就没有俗人的,若不是如今情况不允许,我定是要好生招待的。”   “有何不敢的?想来过一阵子你表哥也要过来了。”韩知意也在旁边的芭蕉丛旁坐下来,“你要谁?”   周梨方道:“陈慕那边如今缺这金属材料若干,我本也是为这个事情发愁,不想着屛玉县实在是个得天独厚的宝地,当初我送他的那鲁班杂说上,记载了这紫萝山脉下有不少矿产,但我们都是门外人,哪里懂得这些,你不是带了一个十分擅长冶铸的朋友么?只想请他去帮忙。”   韩知意却是听得她说紫萝山脉下面有矿产,整个人都激动得站起身来,“陈公子只因得了那残卷,便是造出了这许多奇珍来,   可见那残卷是真迹,其中所记载,自然是假不得。司马果然也是有两把刷子在身上的,不瞒你说,我们下了紫萝山脉,到那临渊洼的时候,他便说那一处的泥土不对,指不定下面是有矿产。”   当时只以为他是随口显摆,却不想真是叫他给说中了去。   “他也这般说?那果然是假不得了,就是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可是供我们整个县来使?”周梨他们现在反正也没想着打造什么兵器一说,衙门里从甲字军里雇的差吏,是一件像样的武器都没有,用的还是当初那伙强盗留下来的呢!   这眼下都是不敢想武器一说,他们如今就指望能足够那陈慕用,还有农具炊具不愁。   左右日常不缺这些金属便是了。   韩知意也十分兴奋,嘴里只念叨着上天垂怜等,又是发现了卤水塘,解决了盐巴的问题,现在又有七八分确定了矿山之事。只倏然激动起身:“我去将司马叫来。”   周梨也连忙站起来,看了看那天上的月亮,“这会不会太晚?”   “晚什么?他这个人疯起来,能熬个三五天呢!”说罢,只叫着周梨一起过去。   但周梨路过衙门口,又叫挈炆给喊住了,便只能托韩知意帮忙把那司马垣给请来衙门里。   也没有过多会儿,韩知意便将司马垣找来,自是同周梨商议了一回,又到隔壁去找了陈慕,拿了那残卷来瞧,最终就确定了位置,他自己就打算明日一早带着十来个人,先去那临渊洼探一探。   这个事情便这样匆匆忙忙给落实了去,大家也方散了,周梨只拖着疲惫的身子,想要去看一看她姐姐一行人从田里回来了没。   却被殷十三娘喊住,“姑娘莫要去了,方才你们在堂里商量去临渊洼的时候,那边就打发人来说人回来了,喊你也早些休息,不必去看她们,她们那边也要早点睡觉。”   周梨听了这话,也是哭笑不得,“怎的,还嫌弃起我来了?”   “哪个敢嫌弃你?只是你昨儿在一线峡,也没有睡好,这两日不是在马背上就是东奔西跑,还要做些体力活儿,你当真自己是铜铁锻造的不是?”殷十三娘说着,只一把拉起她的手,“我方才已经叫窕窕给你烧了些热水,你泡一泡身子,好好休息一回。”   周梨也不矫情了,她的确是累,只朝殷十三娘谢了一回,“那你们也早些休息,不必管我,我又不是那吃不得苦的。”   便自顾去了。   接下来几日,却才是真正的忙,她也才抽得两回空,和家里吃了两顿晚饭。反正城外水田恢复,即便现在挈炆又帮忙管着,有小韩姐夫韩知意带来的人跟着帮忙,也是大大地缓解了。   但一线峡修路的事情迫在眉睫,虽然现在那塘子里的卤水不似前两天那样疯狂往外冒水,但现在一日也能得五十来斤的粗盐,总不能因陈慕的切石机没有做出来,就一直干等着?所以她也要时常顾着修路之事。   还有城中各种设施的完善。   心里又惦记着司马垣去临渊洼的队伍。   转眼过了七八日,白亦初也是终于从那奇兰镇回来了,得知本地就能产盐,也是大喜不已。   哪里晓得喜讯却不止是一个,还有家里人都迁移来了,而且那紫萝山脉下的临渊洼里,极有可能有丰富的矿产资源。   他当即就高兴地搂着周梨转了好几个圈,“这是个什么神仙宝地,怎就叫我们给遇着了?你说上京那边要晓得了,岂不是要赶紧打发人来将这县令给接管了去?”不然肯定要多设几个职位来,压在自己的头上。   原本也欢喜的周梨听得这话,只挣扎着下来,“你倒是提醒了,我等我去同大家商议,莫要将这里的好处都传出去。”俗话说的好,财不露白,富不露相,不然少不得是要遭横祸来袭。   白亦初见着此刻已然是夜深,把她给拉住,“明日我叫挈炆写个告示贴在广场上就是了,这是事关咱们民生生死的大事情,没有谁犯傻,会给传出去的。”   周梨这才停了下来,两人就这几件喜讯高兴了一回,本也是要去见元氏他们的,但因时间太晚,他们白日里又几乎在田间劳作,也就作罢了。   周梨也才问起他奇兰镇那边如何了?还有自己的那些绵羊如今生活可是适应?   方听得白亦初说,“那边虽也是有地势优势,但物资实在是短缺得厉害,此前又叫那些天杀的强盗们隔三差五去打劫,山上的梯田里青稞苗都没法种,牲畜又被劫,盐又短缺,他们也是同这别处的老百姓一般,就靠着山里的野货过日子。”   只不过那奇兰镇的山民与南眉河的山民却又不是一个类别的,听白亦初说,他们身上都挂着个羊皮袄子,住的也是毛毡搭的临时棚子。   平时山上不下雪的时候,就住在山上,天气不好了就下山来,住在山下的草原上。   就靠着挖些那里特有的草药,同其他镇子上的老百姓们换取些水果食物。   其实很多人第一个反应,那奇兰镇生活如此艰难,他们怎么不到这别处来?其他镇子上,便是这县里也比那奇兰镇好多了。别的虽是不敢保证,但那水果是不会短缺,不会叫他们在那雪山上一样时常过那饥寒交迫的苦日子。   但人之说以说是人,除了因为脑子里有思想之外,还有自己的信仰。他们觉得自己生来就是雪山的子民,那巍峨入云的卓玛雪山就是他们的母亲,所以作为孩子,他们怎么可能离开自己的母亲呢?   也是如此,这九州大地,不管是富饶的江南或是飞满了黄沙的凤凰山,到处都住着人。   周梨其实心里早就有了数,这个屛玉县,其实就有些像是自己那个世界的彩云之南,但又比那彩云之南要大许多,气候温差也是有些区别的。   而南眉河两岸的山民,就有一点像是那个世界过着傣族,而奇兰镇上的老百姓们,又像是藏民。   不过终究不是一个世界,区别其实是蛮大的,毕竟不管是南眉河两岸的山民,还是奇兰镇的山民,他们都不信佛。南眉河两岸和这屛玉县大部份的老百姓,所信奉的都是紫萝山脉里住着的山鬼,视孔雀为山鬼座下的信使,专门替大家传达紫萝山鬼的神旨,而他们有什么需求祈愿,也是请求着凤凰帮忙传达。   至于奇兰镇的山民,他们所信奉的,却又是奇兰镇那巍峨的度母雪山,或是又称作卓玛雪山。   在祭祀卓玛雪山的时候,喜欢在四处都挂满了彩旗,使得那常年几乎都是雪白一片的山峦上,也能有山下该有的五彩缤纷。   而这一次白亦初去,正是因为忽然降雪,有人被埋在雪山里丢了性命,所以奇兰镇的山民们又举行了一次祭祀,他也是入乡随俗,与之参与,随后再次同他们商量防备雪灾之事。   他们都遵循老祖宗的生存法则,在雪山上度过了这数代人,不是白亦初红口白牙,就能将他们全都劝下山来的。   所以如今也只能循序渐进,先多给他们传授一些别处防雪得来的知识。   至于他们物资单一匮乏,也是积极劝说他们下月十九来县里的集市做交易。别   说是现在县衙本就艰难度日,就算是真有那个实力,也没有平白无故给他们白送粮食的道理。   他们和县里刚迁移来,一无所有的老百姓们不一样。所以与其给他们果子,不如教他们如何摘果子种果子。   好在这一次他是第二回造访,又参与了奇兰镇山民们的祭祀,因此这效果比上次好了许多,不少奇兰镇寨子都表示,这次会积极参加十九的集市。   不但如此,他还将周梨在来的路上所带来的合适高海拔的农作物种子都留给了他们,且又教授了如何耕种,及后期的防寒除草除虫等技术。   其实这些技术,白亦初也不是什么擅长,全都是那几年从桐树村积累来的,也许在这高山并不是很适用,所以现在也算是摸着石头过河,慢慢来积累。   因此他这一次回来,也是要专门挑个人去那里做记录,等年底做总结,然后再想个对策出来。   周梨听了他的话,觉得他这想法其实很是成熟,“该是这样的,只有亲自观察,才能做出真正的判断,不然得出来的结论错了,想到再怎么好的措施,也是白做功夫。”   白亦初点着头,“是了,不瞒你说,我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什么想法?”周梨疑惑地看着他问,满怀期待。   “我想,除了奇兰镇之外,其他地方的水田,几乎都是能一年三季,既然是这样,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每一季都把那长势最好,结穗最饱满的稻穗留下来做种子。”他说到这里,又和周梨说,自己这样想,听起来其实和大家一向留种子的法子没有什么区别。   但他早前在一本书里看到,起先那唐菖蒲是没有白色的,全是红色紫红色,后来是有人一年又一年地种,每年都挑那颜色最浅的来做种子,然后种出了粉红色,淡粉,十几年后,终于是种出了白色来。   听起来是挺幼稚的,可是俗话说的好,凡事只要肯坚持,铁杵都能磨成针。   但他也不单只是想着每一个季收稻谷的时候挑选最大的穗子,即便是每年能种植三季,有三次所谓的升级种子机会,但他仍旧觉得太慢了,且一旦达到了顶峰,就难以突破。所以这样即便是能满足现下老百姓们的一日三餐,但离那粮草丰茂,还是远远不够的。   他是经历过几次天灾的人,晓得人短缺了粮食之后是什么样子,所以屯粮对他来说,如果能自己解决,而不是将希望的目光放在别人的身上,那是再好不过的。   所以也就提出一个大胆的建议来:“我想着,你这一路上,也是买了不少各处的稻种,到时候将他们的秧苗都移栽到单独隔出来的田里,各自标注上名称,看看到时候甲乙丙丁的稻花落到彼此的身上,结出来的稻穗又是什么样子的?若是有好的,咱们再挑选出来做种子,我想这样两个不一样的稻谷结合,味道上或是防虫病害上,都会有不一样的变化。”   周梨听到他这话的时候,整个人的眼珠子都是颤动着的。她本来还犹豫着,要如何顺理成章和大家提出培育杂交水稻,反正这个技术她是不懂,但是她可以提出来,也许有人擅长这方面的钻研。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被白亦初这个土著给想到了。如此她怎么可能不震惊呢?   白亦初却以为周梨再质疑他这个提议,只忙解释道:“你想想,我们当初在乡下的时候,也是将果树嫁接过,一颗果树上能结出几种果子来,可见我这想法也是可以的。”   周梨听得他的解释,激动地抓起他的手,“不是,我是觉得你这个状元真的是实至名归,你不但是那策论无以轮比,诗词又作得好,现在连种地都能这样钻研,我实在想不出,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聪明的人?”   白亦初没少叫她夸赞,虽说夸得平平无奇,没有什么华丽词语,但是极少让周梨用这样真挚又兴奋的崇拜目光看着,到底也是个没弱冠的少年郎,当下就有些羞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哪里有这样聪明?不过是想,若是一亩地里多得几斤谷子,也就代表着咱们真遇着天灾了,那也不必担心饿肚子,还有几斤存粮呢!”   周梨继续看着他,颇为感慨,“果然任何想法,但凡是以最朴实的目的为出发点,都是出不了差错的。”一时看着白亦初,忽又生出一种吾家有郎长成了的感觉,只踮起脚尖来,一手比划着发现自己的个儿不过是到他下巴底下,只见着风一吹,银色月光下穿着薄衫的他越发显得风流倜傥,五官更加出挑,轮廓又是那样的完美,好个英俊儿郎啊!   便往索性在踮起些脚,往他脸色亲了一口。   原本还十分不好意思叫她那般夸赞的白亦初忽然觉得什么软软的碰了自己的脸颊一下,心头就噗噗跳着,眼眸微微颤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地垂下眼帘看朝已经在自己面前低头悄悄笑的周梨,一时竟然分不清楚,刚才发生的一切到底是做梦,还是真的?   只压住激动的心绪,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阿梨你,你刚才?”   周梨本亲完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只低头悄悄笑,哪里晓得白亦初这样一个儿郎,平日里见他也是高谈阔论的,不想这脸皮竟然是比自己还要薄许多,又觉得好笑。   听得他这样小心的口气,便抬起头来明目张胆地看着他问:“刚才如何了?”   白亦初那指腹还按在被周梨亲过的脸颊上,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傻愣愣憨憨的,整个神情与他那神仙俊貌很是不般配,对上周梨的掩着笑意的眼睛,就更慌张了。   周梨见得他这般模样,终于是没有忍住,捧腹哈哈大笑起来,到最后竟是笑得站不稳,只叫白亦初给顺理成章搂在了怀里。   白亦初如今看着在他怀里还傻笑的周梨,哪里还不晓得,刚才一切果然都是真的,虽晓得她这会儿是笑话自己,但也不介怀,只是有些纳闷地看着周梨那张樱桃小口,如何也想不通,一样的嘴,为何姑娘家的就那样软软的香香的,总有一种想要试一试的冲动。   不过终究是给压制住了。   两人只坐在那如银水般流淌过院子的月光里,说了许多话,亦有年少糗事,又有未来畅想。   直至周梨最后终于是困得不行,倒在了白亦初的怀中。   周梨第二日起得仍旧是早,见着自己躺在房中的吊床上,是一点都不纳闷的,心想必然是白亦初送自己回来。   果不其然,一起来洗漱就听到殷十三娘唠叨:“你两个九岁就拜了堂,虽没有正式圆房,可也算得上是夫妻,又是恩爱有加,叫着我说,倒不如眼下趁着大家都在,将婚礼给赶紧办了,也好住在一处睡一张床上,省得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毕竟他二人常常夜里说话,说到夜深人静一方困得睡着,是常有的事了。   所以叫她说,不如成了婚,两人躺在床上说去,也省得每次抱来抱去的麻烦。   周梨敷衍地笑着,“一辈子就成婚一次,哪里有马马虎虎的道理,可不能图说话方便,就草草将婚礼办了去,免得往后羡慕人家的风光。”她其实对于婚礼,也没有什么要求,只要人是白亦初就行了。   她最担心的,到底是因为两人年纪都还没二十,生怕成了婚就有孩子,自己骨头都还没长定呢!到时候若真怀了孩子,别的地方不说,这盆骨肯定得变形去。毕竟这也没有什么避孕的手段,难道成了婚,还不睡在一处么?别说是白亦初能忍得住,就是自己也垂涎他的美色啊。   昨晚悄悄抹了一把,发现他虽是看起来瘦弱,但该有肉的地方还是有的,实实际际的八块腹肌,她是不可能摸错的。   殷十三娘却将她这敷衍的鬼话给听进去了,细想起当下这屛玉县的实际光景,周梨和白亦初若真要成婚的话,的确是有些草率简陋了。   因此也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这话也是。”于是有些惋惜地看了看周梨,“那你就再等个两三年,我瞧着咱们这屛玉县虽是百业待兴,但人人都积极向上,就这样一颗心,要不了多久的光景,这屛玉县就有些样子了。”   周梨也是满怀憧憬,“是呀。”又说再有七八天,十九号又要到了,该要准备集市。   上次虽来的山民不多,但却十分成功,想来这一回各处村镇寨子来参加的人就更多了,也是满怀期待。   就是有些遗憾,自己没有什么私货,不然也要支个摊子的。   回头只同阿叶她们问,得知阿叶还要摆摊,仍旧卖她的那些面食,反正她娘苏娘子是答应帮忙看了,到时候叫她有空去同沈窕几个一起逛集市的。   当然,有了千珞此前的好运,这一次大家搓拳磨掌的,也是打算继续买原石。   又说白亦初如今在县里,许多事宜他都从周梨这里接手过去,反而叫周梨得了空,又去接管起这水田恢复之事来。   这些日子,因加入水田恢复的人不少,又有那陈慕的工具帮忙,每日都能出个十来亩。   如今城东城北外面的水田,几乎都是收拾出来了,城中的老百姓们,按照人头分,一人三亩。   周梨也是得了三亩,每年三季,就算每一季就收两百来斤,但她一年到头能得个一千多斤,就算收成再不好,那一千二三百斤总是有的。   她一个小姑娘家,一年也不见得能吃个一千斤的粮食,所以能剩下来几百斤,做存粮也罢了,喂给牲畜也好,都是绰绰有余的。   所以老百姓们心里都欢喜,个个名下富足,因此听得白亦初说,等到明年就开始征收一层的税赋,他们也是十分愿意的。   这税赋就是自家水田收成的十分之一,说不得高或是低,反正他们愿意给,因为就只单是这一次税赋,又不像是朝廷那样,一会儿要人头税、青苗税的。更离谱的,还听说过什么嫁娶税。   一线峡那边,她这段时间去过一次,吊脚楼已经沿着那山崖建起来了,人多就是力量大,如今虽还没彻底完工,但是却也先修了几处盐仓出来。   水田恢复这里,她一手接管了过来,挈炆也就全心全意放在修路之上,眼下雏形已经完全出来,两侧也就地取材,遇着山就在山里捡些碎石铺着,遇着河就在河滩上背鹅卵石。   反正迎难而上,有问题就解决。   还有那商连城跟着帮衬着,毕竟一线峡的卤水塘几乎已经都安排规划好,各路人员又已   经确定,只每个月发俸月钱便是。   房屋建造起来了,他们便直接在一线峡里住下来。   不过考虑到大部份都是有家眷在县城里,因此负责这一线峡卤水塘的商连城也是听从周梨的建议,叫他们轮班,做五休二,这样就能回家探望老人陪同孩子。   更何况他们名下也分了田,还能得空种自己的水田。   至于旁的老百姓们,虽没有像是这一线峡里晒盐的人一般,得了个每月固定拿钱的轻松活计,每个月保底还能休息八天。但他们跟着修路或是恢复水田,也不是白干的,照例是有银钱拿,不用住在山里,也是十分欢喜的。   再有,还听衙门里说,等着水田都清理得差不多了,该要准备书院的事情,即便现在条件艰苦,不能说六艺都叫他们能学个遍,但是这认字是头一件要紧事情,万不可耽搁,眼下正在开始寻合适的地方修建上课的房屋。   这许多老百姓,都觉得自己一辈子吃苦受累,大部份缘由还是因为吃了不认字的亏,所以都十分期盼着这衙门里所承办的免费书院赶紧建造起来。   至于大家赚来的这些银钱,自然也是有要花费的地方,吃穿眼下倒是不缺,但是住的地方以及家中设施,是要下些本钱的。   能做的自己都尽量做,房屋自己修补,或是推到重新建造,但话说又说回来,即便是能自己砌房烧瓦,但还有家具一干物品,却不是哪个都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所以还得花钱去买。   再何况人总不能因为足够的米糠,就不会想着去吃白米了。   所以他们努力是有意义的,那时候吃饭不单只是为了吃饱,更要求吃得香吃得好。   又说这玉屏县城外的水田一一恢复成功,且第一批秧苗插下,白亦初那里也要开始着手恢复下面其他村寨的水田了。   但这些地方,如今县城里万事缠身,许多都要他这个一县之主来拿主意,因此自然是不可能亲自去,挈炆又承包了修路事宜,也是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其他人又有自己的事情,便叫了跟着一起跟着恢复了一阵子水田的小狮子和韩知意带来的一行人,各自分别去了下面的镇子村寨带领老百姓们一起恢复水田。   县城这里,还有那有头脑的老百姓,想着一年三季稻,因此还专门做起了培育秧苗的生意来。   而这个时候,司马垣带着去临渊洼那边也送来了好消息,如今发现下面果然是有不少铁矿铜矿,且就是表面盖了两尺的泥土罢了,等刨开就是现成的矿山,都不要人去冒险挖矿,直接旧地取材。   得了这个好消息的时候,连带着白亦初和周梨都想要去拜一拜这紫罗山鬼了。   要说这样一个好地方,这会儿说没有哪路神仙保佑,他俩都觉得有些说不过去了。   只是叫人为难的事情又来了,城里几乎是再也找不出一个闲人来了,那边即便是发现了价值不菲的矿山,又有司马垣这个冶铸的行家,偏是实在没有人手去临渊洼。   总不能就靠着他带去的那十来个人吧?   白亦初也是为此事发愁,只将韩知意喊来问:“表姐夫,你倒是给我一句实话,表哥几时来?我这盼星星盼月亮的,快要疯魔了。”   韩知意也忙得快要四脚朝天了,自然是十分理解他,“你表哥那个人,你又不是不清楚,不管做什么事情,他都要求一个完美,如今你这屛玉县是什么光景,他再有数不过了,虽是找来了司马垣他们这等人才,但怎么可能够?此处百业待兴,怎么着他估计也是要将这三百六十行的状元都给找来,怕是才作罢。”   白亦初一听,杜仪要将三百六十行都给集齐,顿时又喜开颜笑起来,“那这样,我还真不好催促他。”   于是转头就开始期盼起顾少凌和甲字军一队二队的好消息。现在开始有些后悔,当初不该一刀砍了那些强盗的脑壳,那时候倒是解气立威了。   可是如今想来,那不都是现成的苦工么?完全可以抓来去挖矿啊!   心中只后悔着,与周梨感慨起来白白浪费了些工具人。   不想周梨得了他这话,忽然就有了法子,“犯人咱们这里眼下是没有,但别处有啊。”又说萧十策和那灵州的知州大人罗又玄那样好,不如去找罗又玄,把他牢里的死刑犯都给弄过来,就安排在临渊洼里。   可是,这萧十策眼下也不在屛玉县,算着时间,就算是对付那伙强盗顺利,现在也才到儋州而已。 第82章   再有这一阵子天气实在是好, 尤其是下过几阵大雨后,那些个绿植更是疯长起来,只怕紫萝山脉里的踩出来的路, 又被藤萝灌木给覆盖上了。   所以周梨最后也只叹了一口气,“关键要修路,也要恢复水田。”一线峡那边还要留人, 不然也许真能挤出几个人来去临渊洼。   白亦初可是见不得她叹气的,本来到这屛玉县后,她就整日都没得闲过,除了要帮自己顾着衙门那边,还要与大家一起劳作,本就万分心疼。“这些事情,你先不用管。”   本想说叫她好好陪陪姐姐他们, 但是那话他也说不出口来, 毕竟姐姐他们也没空,都在跟着恢复水田呢!   说起来,如今周家可不缺这点工钱了,到底都是因为想给自己减轻负担。这一刻白亦初心中有着万分的负罪感,明明自己这寒窗苦读,是想叫周家沾自己的光。   不曾想到这最后来,竟是拖累他们又过回了乡下的苦日子。   “你怎么了?”周梨听得他的话抬起头来, 却见他怎么忽然满目的愧疚模样, 甚是担心,只拿手指去戳了戳他。   却听得白亦初说:“阿梨,对不起, 都是怨我,才叫大家吃这苦的。”   周梨当即就给了他一个白眼, 一时没好气道:“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呢,就这个?”又有些气恼的锤了他两拳:“到底有没有拿我们当自家人?还说起这见外话来?再说哪里苦了?我看大家都高兴得很。”   这话倒是不假,元氏在乡下半辈子是操劳惯了的,在城里的时候她就总是盼望着能回乡里动动筋骨摸一摸锄头,如今可不就是满足了她么?   再说也没有叫大家白干,不是有工钱拿么?   想到工钱,周梨不禁紧张起来:“这一阵子顾着忙,忘记给你算一算,还剩下多少钱了。”   如今这衙门里的所有花费,都是白亦初的父母给他留下来的,虽然一直在自己手里拿着,但每日流水一般支出去,她还没顾得上算呢!   正巧见挈炆来找白亦初,便朝他挥着手,“你且去忙,我把账目算一算。”不过算账这个事情,还是要找莫元夕的好,当下只叫殷十三娘帮自己喊一声。   莫元夕这几日没去城外和大家恢复水田,都在帮各忙整理那县里前几日翻出来的旧账。   真的是旧账,十几年前还有县老爷在这里时候的记录,只是因为没有得到完善的保管,大部份已经被虫蛀了,只能靠着从那些残缺的记录中,了解当时候这城中的实际经济面貌。   她被周梨喊来时,愁眉苦脸的。   “怎么了?”周梨以为是自己忽然把她喊来,打乱了她的进度而不高兴。   莫元夕妖娆的身姿满是倦意,只在周梨身旁的椅子上一摊,“我觉得这衙门的旧账不必看了,越是看下去,我便越是难以控制自己心里的怒火。”   “嗯?”周梨不解。   莫元夕只解释着,那账本虽是残缺不全,财政花费也记录得模模糊糊的,但关于老百姓的没有一两条,如此也难怪那十几年前还有县令在这屛玉县的时候,老百姓们那时候就开始购买私盐了。   也是从那个时候,这里的膨货通胀,银钱变得不值钱,一丁点的盐巴都要把人吃得倾家荡产的。   反正她如今是估摸没准那私盐就是县令自己倒腾的,将老百姓们的银钱都赚了后,就离开屛玉县了。   他倒是富得流油,   这屛玉县却是在那时候就彻底给毁掉了。   周梨先是有些惊诧,但是仔细来想,此处山高皇帝远,还有那紫萝山脉这个天然屏障隔绝外面,他在这里倒卖私盐坐地起价,外头也不知晓,是真能干出这事来的。   当下也是忍不住骂了几声。   但气归气,正事还是要做,只叫她帮忙一起算账。   这些日子各项的支出看着是零零散散的,往日里只叫苏娘子这里帮忙看着,有人来取钱就放银子,却没想到如今核算下来,已经流了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出去。   而其中一部份,正是花费在了给大家开月钱上面。   不过周梨倒是一点都不可惜这十万两,反而一脸期待着,“虽然这十万两不是全部给大家开了月钱,但总之也是在大家的手里拿着,这十九号开了集市,想来这一次就更热闹了。”   上一次虽是夜深了,但其实还能继续卖,只不过大家那时候手里的银钱都是有限,捉襟见肘了,也是有心无力。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莫元夕点着头,对于这十几号的集市也是满怀期待着。   这时候千珞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姑娘,吃杨梅了。”随即穿着一身鹅黄色薄衫衣裙的她就映入眼帘。   但是更引人注目的,却是她手里那小竹筐里红彤彤的杨梅。   莫元夕还是有些没有适应此处的气候环境,想着这才三月左右,因此惊呼着,“怎么这杨梅就熟了?”   “在这里,就算是正月里吃甜瓜都不意外。”周梨笑着,只拿了两颗来尝,“多少一斤?”   十九号的集市虽然未开,街上的铺面虽也是零零散散稀稀落落的,但小摊位倒是不少,尤其是这卖果子的。   不过此前周梨真没看到有卖杨梅的,所以还不知道价格。   价格这个事情,她也一直关注着,是严禁天价的。   千珞笑回着:“是术木寨那边送来的,他们已经来准备十九号的集市了,路上遇着摘了不少,给姑娘你这里送了二十斤来,余下的听说这两日要给腌了做杨梅干   “竟是这么早就来了,可是晓得他们这一次都卖些个什么?”周梨不免是好奇,这还有几天呢!若是如同在他们上一次一般,卖水果的话,怕是放到十九那日,已经是不新鲜了,如何卖得了好价钱?   而且坦白地说,漫山遍野的水果,所以卖果子是赚不了什么钱的。   千珞摇着头,“不是呢!他们卖棕糖,奇寨老也跟着来了,说上次回去后,就组织了寨子里的人一起摘棕榈果子,三口大锅就没日没夜地熬了好几天,如今得了一千多斤的棕榈糖。”   周梨听得这话,一时对这奇寨老也是多了几分敬佩,“果然是多吃过了几年盐的人,就是比年轻人要会打算些。其他寨子是否有自己熬了棕糖我不知道,但是就咱们这些才在城里安家下来人,可没有一个得空去摘这糖棕果,到时候这些棕糖,只够咱们给分了去。”   一旁的莫元夕也对这术木寨多了几分期待,“昨儿家里头,若素才和我说,没得糖了呢!”   现在家里的大人们,几乎都一头扎在水田恢复之上。除此之外,各人的名下也有田产,所以实在是忙不过来,周梨家那边,也就是若素带着她那个小丫头阿荣给大家煮饭。   而且还要帮忙带着周天宝家的小儿子以及屏儿表姐家的女儿。也好在安之除了跟着甲字军的老爹们一起去城外送饭之外,还能抽空帮忙。   不过其实如今城中现在就是这个现象了,各家的大人白天几乎都是见不着的,全是小孩子在家中。   早的时候还担心安全问题,就比如周梨此前出进,殷十三娘都寸步不离,不过如今见着此地是真的安全,没有什么危险,人家小孩儿都不担心。   所以如果不是出城,她也不会耽搁殷十三娘,硬是将她拘在自己的身边。   殷十三娘自己也分了田,但她能上刀山下火海,就是不会下田,这两日见周边各家的田都清理出来,插上了秧苗,唯独她那里一片空荡荡的,可将她急得不行,好说歹说,才给雇了两个人帮她将田种下。   回头还和周梨说,分田给她,等于是白给她添麻烦,她都签了卖身契给周梨,又不怕饿死。   当下三人吃着新鲜的杨梅,莫元夕不禁又问千珞:“他们来县里的路,当时我们也走过一回的,菠萝臭榴莲倒是没少见,怎没发现有杨梅树?”   “那倒不知道,不过听说他们才摘了一丁点,还说这年岁好,等过几天彻底熟了,只怕掉得满地都是,我也想着回头去问一问哪里摘来的,咱们弄些泡酒喝。”千珞是山贼窝里长大的,那酒量从来不低。   泡酒是不错,“但咱们哪里还有酒?”即便是有些二锅头,但都要留着以防大家受伤的时候用来消毒,毕竟此处的医疗实在是恐怖,如今虽有韩知意再开设他的医馆,但药材几乎不完善,他自己也指望着十九的集市,看看能不能买齐了。   所以周梨早在半月前,就已经暂给下面的人酒水了。   千珞得了这话,一下就焉了下去,“如此,只能继续嚼那酸浆果了。”   “你知足吧,有那酸浆果嚼就不错的了。”周梨说着,骂了她一句小酒鬼,方和莫元夕说道:“大部份人都是离不得这东西的,虽是有酸浆果解馋,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等着个两三个月,咱们这种下去的第一波粮食就出来了,若   是有余,能酿些米酒出来,但是各家做也只得各家吃,那不会做的就只能眼巴巴看着,倒时候不如咱们自己办个粮酒坊。”   莫元夕一听这话,自然是十分赞成,她在芦州的时候,已经习惯了这行商的日子。到了这边下田她不擅长,只能做些个琐事,实在是觉得自己没有贡献。如今得了周梨的这话,万分赞成。   立即兴奋道:“那感情好,回头只和十三娘说,叫她把田自己租给咱就行,省得到时候一年还要找她买三次谷子。”城中像是十三娘这样,分了田自己不靠田里的粮食吃饭的多了去,莫元夕这心里一下就有了个雏形。   周梨是十分赞同的,“那样也好,统一管理。不过这水田里的米酒,怕是解不了大家的馋,等奇兰镇那边的地都恢复了,青稞种起来,该去收那青稞回来才是。”   两人当下便计划起来这酿酒坊的事情,只说此处水果花样多,那时候什么果酒做不得?   正是说得兴奋之时,叫千珞泼了一盆冷水来:“你们有人么?”   于是她两人顿时果然就垮了肩膀,一脸沮丧,周梨只叹气着:“是了,哪里来的人?更何况修建粮酒坊,即便是有砖瓦建起来了,可酿酒的人呢?”   “酿酒倒是不担心,可以慢慢学。可是这城里四周连个砖窑都没有……”莫元夕就更萎靡了。   因此周梨又有了正事,当天晚上只同白亦初挈炆商量着,“眼下修路虽是重要,但这柴米油盐酱醋,柴不要我们管,盐也有了,米还在继续,可是其他的呢?到时候各种酿造坊是要有的,这砖瓦也就不能没有,我白日里跟本地人打听过了,城外是弯西沟里有不少黏土。”   只不过她话才到了这里就被白亦初给打断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们没人……”   又是没人。   不过还没等她叹气,就听白亦初说道:“即便是没有人,你说的这些,乃民生大事,自然是一刻不能延缓的,明日我再想办法抽几个人出来,先去修这砖窑。”   挈炆一听这话,有些防备地看朝白亦初:“你不会是想从我这里抽人吧?”   “不然你觉得哪里还能有人?”白亦初也是坦白。   周梨见他两个一时为了人就要剑拔弩张,连忙挤到他两个中间的椅子上坐下,“都别急,我只是说个计划罢了,咱们就眼前的事情,一件一件先坚决。”   挈炆这才退回去,白亦初也不理会他了,只转头朝周梨说道:“你考虑得周到,这些的确是一样不能少的,不过咱们虽是没有人,但十九那天,下面镇子上来人应该是不少,这些年来他们自己也不可能不吃这酸甜苦辣,只怕也会自己酿造,倒不如那时候你找了他们,若是他们愿意大规模酿造,到时候咱也省去了不少麻烦,又能替他们增添进项。”   不然下面镇子上的老百姓们,除了那恢复田地之外,暂时他们还真没有什么事情呢!且那人肯定是比县里多的。叫他们都来县城里做工,是十分不现实的,所以倒不如叫他们自己做了拿来卖还靠谱些呢。   而周梨听到他这话,却是愣在了原地,眼珠子都不动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满脸的懊恼:“看我真是糊涂了,白日里明明就听千珞说术木寨熬了许多棕糖来卖,如此我该能想到,他们寨子既然是卖棕糖,那别的寨子里肯定有人卖酱醋才对。”   因此一时间也不为这个事情着急了,只笑道:“这事儿我来同他们说。”如今也是打算好了,实在不行那天也不先忙着买东西了,主要先到处逛一逛,了解下面的村寨镇子,都各自擅长什么。   等合理利用起来,不能样样都想着这自己来操劳。   “好,只不过若是觉得累,就叫别人去。”白亦初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也晓得这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只怕到时候还要周梨亲自去他们各处的寨子里做考察呢!   他是去过各处村寨镇子的,晓得那山路的艰难,自是不舍得周梨去吃这份苦。   然而周梨如今只满怀期盼这十九的到来,她好去做个统计,各村寨的人都擅长什么,到时候也合理利用资源。自然是顾不上白亦初这份担心,反而不以为然地摆手笑道:“没事,我如今一想到不用担心人手,地势可能也是有现成的,就不晓得多欢喜呢!”   如此说,这砖瓦窑也不着急了。   她这样计划着,隔日就同莫元夕商议。   这事儿她一个人肯定是办不得的,但她既然是从白亦初这里要了大权来,当然是要办得妥当。于是便叫了莫元夕来做助手。   期间得了消息,韩知意这一次带回来的人里,有会晒盐的手艺,其实就是将那粗盐里的杂质给剔除掉,好叫人也能吃。   周梨一得知此人会这本事,连忙交给了商连城,这些天里大家一起努力,好消息也就传来了。   如今那一线峡里的卤水池,不单是承包了整个屛玉县牲畜的盐巴问题,连人的都能解决了。   只不过这人口食用盐要求高,比不得牲畜马马虎虎就好,所以提炼的过程也费劲,因此产量并不是很大,吃的时候还要用锅炒一回。   但即便如此,周梨也觉得简直是天降甘霖下来,免去了去外面买盐的麻烦。她也和商连城打了招呼,十九那日直接挂上衙门的牌子支个摊子,将这平价盐和牲畜用盐一起摆上。   不过介于大家缺盐太久,生怕他们哄抢,因此又叮嘱到时候千万要在摊位前写明个告示,限量购买。   商连城果然不白长一个儒生外形,总算是心细了一回,不但用汉字写了限量购买,还跑去找了这会南北两边山民话的人,帮忙也用他们的文字给写了。   转眼这也就是两天到十九号,清唛河边的南广场上,已经挤满了摊位,提前来的商家们,更是早早将好位置给占领着。   周梨还没来得及去看,听得千珞逛回来,说人多就又有些乱糟糟的,心里就有了数。   踩着饭点去找白亦初做商议,“此前只想着恢复贸易,也就没多想旁的,可是如今人满为患,大家的卖的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要不然等这一次结束后,在集上做个分类,食品区里牲畜区域不管如何,都要给分开。”   不然一个卖吃食的小摊位旁边就是卖牲畜的,这叫小吃摊还怎么做生意?   白亦初的确没顾上想这个,听了周梨的话,想着还有两天的功夫,“现在分来得及么?”   “来是来得及,只不过大家提前来,自认为是占了好位置的,现在叫他们搬,怕是有些难。”周梨有些为难道。   白亦初听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此事的确是我这里考虑不周到,但这才十七,就已经提前开市,只怕十九号后,他们又未必愿意全都撤走,没准便专门留了人下来。”   这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毕竟这个屛玉县,已经有些活了过来的样子,此刻处处都充满了生机,大家也不可能像是从前那样摆烂了。   “那,那我们给予些补偿?”毕竟这个事情,是衙门考虑不周而造成的,所以周梨提议。   但这个也不能去怪哪个,大家都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当时情况也不允许大家有多余的时间专门来思考这件事情的细节。   白亦初赞同,问着周梨,“我还有多少私房?”原本是想留着娶媳妇的……   “五六十万是有的。”周梨不知他问这个作甚?这前两日她和莫元夕才算过一回,不过花出去十万罢了。不过就算是白亦初没有了,自己还有啊!芦州和上京那边的产业,也没有亏钱的,日日有进项,有什么可担心的?   又问白亦初:“是要直接拿银子补偿么?”   白亦初摇着头,“罢了,不要拿银子给他们,那样实在没意思。这商业逐渐恢复,税赋自然是要重新提起来的,反正一开始就打算给他们减免,只不过还没合适的明目,如今正是个机会。就说明日南广场边上重新整顿,今儿要抽半天时间,不叫他们继续去出摊。咱也不白耽误他们,让他们都做个登记,等到时候开了商铺,给他们减免三个月的税。”半天的时间应该足够分化区域了。   “三个月?”周梨有些诧异,她还以为白亦初最少半年起步呢!   哪里晓得听白亦初笑道:“一次就给大头,往后小恩小惠,哪个还能放在心上。”好事要做,但不能白做啊。   周梨不得不朝他点了个赞:“看来你已经摸到为官的门路了。”   因白亦初还有别的事情,她当下也就自己找找人去办。   这里有一个好处,就是老百姓们都比较善良且心思单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也有可能早前遭受过那些强盗的迫害,使得这一对比下,他们觉得衙门简直就是活菩萨。   所以也是十分配合的,尤其是再得知往后他们也在城中开设自己的商铺后,可以减免三个月的税赋,就更加欢喜雀跃了。   周梨见此,又趁机道:“还有这一次开集结束后,大家都商量商量,往后决定要做哪一方面的营生?食品或是服饰等等,只要你们能将摊子摆起来,每一个类别你们都可以抽摊位的。”而抽摊位的时间就定在下月今天。   不过周梨也是将丑话说在前面,这摊位抽签,一来是为了以防大家争抢摊位起纷争矛盾;二来也是更方便管理。也允许他们一个寨子抽各种类别的摊位且多个,但是这摊位必须要摆起来,不可空余着,也不能转租给他人,不然就给收回来。   这话是没有毛病的,都是为了公平公正,所以大家也没有意见。   当下只叫他们中午就   收摊,下午开始整顿这南广场。   至于这分类,周梨倒没有效仿自己那个世界的超市,毕竟这些不管上京还是芦州,就都有清晰的分类了。   就比如那芦州的城北,多的就是青楼瓦市等。   所以这南广场摊位的也是先打了几个大类别,然后再做明细扩展。   大类比如食品,食品里又分酒水类水果类熟食区域等等。   也和商连城一般,几处的言语都给写上,以免那不认识汉字的山民们到时候找不到。   不过这事儿倒是给了她一个启发,后来和白亦初说起以后书院的事情,便也提过这些山民的文字,是不是也要纳入书院之中?   不能总是要求人家和自己同化,自己也要了解对方,那自然是从他们的文字文化开始入手。   这个意见,白亦初自然是十分赞成的,文化就该多元化而非单一,更何况不管是山民汉人,都是自己的子民。   这一点上,周梨觉得白亦初的思想的确是十分开放,若是换作别人,怕是直接就给拒绝了。   就冲这一点,她觉得屛玉县的将来,绝对耀眼生辉。   十七这天下午,周梨一直忙到晚上月上中天,终于将这南广场的问题解决好了。   翌日一早,各寨子早来的商家就一一找着属于自己类别的目录摆上了摊。   他们这样积极,城里的汉人们也着急起来,甲字军家属也好,韩知意带来的那些人也罢,多多少少都弄了些东西来摆上。   连阿叶都在当天下午就开始支起摊子来。   景家村那边,就更不用多说了。   而也是十八这日,原本空荡冷寂了的县城里,那长街上竟然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即便是穿着不统一是汉服,但也恰好是这种多元化的色彩,正在慢慢将这做空寂的城池给填满。   久违的热闹声再度从街头巷尾响起来,白亦初早前收拾出来提供给远地老百姓们住的客栈,压根就不够了。   他们便自己另外寻住处。   好在这城里空房屋也不少,倒不必担心他们风餐露宿。   才十八就这么多人,可想而知明日该是这样的鼎盛热闹了,周梨也是和挈炆商议,不如明日那修路的恢复水田的,都放假一天,也叫他们来凑一凑这热闹。   然后喊人去寻白亦初做决定。这种有益于促进经济贸易的好事情,白亦初怎么可能会不答应呢?   因此想到明日都放假,周梨便也是高兴地去找她姐姐。   周秀珠听了,心里也是高兴,“既然大家都休息,那我们也不去田里了,明日也和阿梨你去转一转集市。”   一旁的香附虽也期盼着明日的集市,但还是忍不住打趣道:“公子和姑娘是越来越会算计了,这是晓得我们这一阵子手里赚了几个钱,明日就要给我们放假,叫我们将银子都花出去,一个子儿也不给留呢!”   说罢大家只笑起来。   金桂兰想要去置办一个像样的斗笠,只同周梨问道:“说半月镇和南眉河那边的斗笠十分精巧,都是用竹子编的,可比草帽要舒服不少,你可晓得要几个钱?”   周梨见她手里捧着两串钱在数,不禁笑起来:“你这些个钱,怕是能开一间斗笠铺子了。”   “这样便宜?那我买个两三顶来换着戴想来也不过分吧?”金桂兰前半辈子,都在为家里活为她老娘活。如今老娘没了,她解脱了,手里也终于攒钱了,自己喜欢什么也可以放心去买。   至于自己的身后事,也不用想,反正卖了死契的,到时候周家管呢!再不济,薄棺是要给自己一副的吧?更何况周家又是仁义人家,没准还要请个和尚给自己念经呢!   所以她一点不担心往后的事情,如今有钱就是要花。不过因听得殷十三娘都认了干女儿,她也跑去把阿荣认做了干女儿,还叫元氏帮忙做了个见证,因此明日还要给阿荣买新衣裳。   阿荣那边也琢磨着拿月钱给她这干娘金桂兰买礼物。   反正大家都对于明日的集市满怀期待。   周梨这一夜也睡在家里这边,和元氏挤在一起。   景家村那边的生意实在是多,从外来的人都几乎都睡不惯这吊床,所以竹编床铺成了他们的首选。   关键景家村的人手艺又好,那竹床面编得好打磨得又光滑,买回来连凉席钱都省了。   所以周梨还一直没有排上号,她又不愿意用特权,毕竟早前就得了人家送的几张床,哪里还有脸去插队?   如今也是和元氏躺在这竹床上,只欢喜得翻来滚去的,“好久没有睡床了,好舒服啊!”   看得元氏心疼,“你个傻孩子,人家既是有心送你,你收了就是,若是觉得过意不去,别处补偿便好。”   话是如此,周梨还是摇着头,“我到底也管了衙门里不少事务,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要开先例,不然人人效仿起来,乱了规矩,反而不好办事了。”   元氏早就想问她,整日在衙门里忙什么?她一个姑娘家家的。如今得了周梨的话,只一个翻身马上爬起来,又是十分紧张又是有些说不上来的莫名欢喜,“阿初这孩子,真叫你管衙门的公务?”   “啊?”这有什么问题么?一来衙门不够人,二来自己确实是有这个能力,还是白给他管呢!这等好事,哪里找去?   元氏见她这表情,十有八九是真的了,却是更担心了,“下面就没人说什么?”   周梨一脸得意,“他们说什么?他们行他们上啊?”不过话说回来,应该是自己从一开始就一直给白亦初帮忙,大部份时候白亦初也找自己商量,所以大家那潜意识里,估计已经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个女儿身了。   他们现在只在乎,遇到困难没有办法解决的时候,谁来替他们做决断解决问题。   元氏却是马上跳下床穿鞋,就风风火火去把香给翻出来,然后往灯盏旁边凑去。   “今儿不是烧过香了么?”周梨见此,甚是好奇。   元氏回头看了她一眼,“好姑娘,你爹娘在天上保佑你呢!我不得同他们烧香啊。你虽是没得做官,但每日办的都是那做官人的事,你想想着天底之下,哪里有姑娘家得过这样的殊荣。”这和做官有什么区别?想来就划算,小女婿一个人考了状元,小夫妻两个一起做官,多好啊。   周梨心说这算是哪门子的殊荣?每日累死累活,操心的事情又多,都导致自己这一阵子丢三落四的。   又想起那司马垣那边,还眼巴巴等着人过去,也不知道白亦初是怎么解决的,想想都头疼。   香很快就点燃了,檀香特有的味道一下就从房间里氤氲开了,好在这两面窗户都敞着,不然多了这几分烟熏,竟是给了周梨几分这屋子里又热了的错觉。   元氏烧完香,又是作揖磕头的,这才重新上床来,十分感慨地看着周梨,“南家的祖宗们要是晓得你有这样的本事,不晓得多高兴呢!等过一阵子方便了,我写信回去,喊周书源他舅给咱家坟地烧了,传达给祖宗们,也叫他们高兴高兴,顺便好好保佑你。”   周梨心说你高兴就好,一面催促着她:“元姨,快些睡吧,明日咱们还去集上呢!   我和你说,南眉河那边的山民们编的花串可漂亮了,听说她们还做了不少辣味的腌菜,也不晓得是什么。”   反正周梨是很期待的,还有奇兰镇那边的山民们也来了,听说还有雪山上挖来的虫草,不晓得韩姐夫知道了,该多欢喜。   半夜的时候,下了一阵雨,打得窗外的芭蕉叶哗哗啦啦的作响,只不过翌日起来,又是晴空万里,地上再也找不到半点下雨的痕迹,唯独是星星点点落了些花瓣下来。   阿荣已经起来在打扫了,见周梨只说道:“大姑娘说,今儿不煮饭了,都去集上,说各地的吃食多得很,在家里吃饱了,倒那头也是干瞪眼。”所以她这里扫完了落花,等她干娘金桂兰一起去集上。   “也好,你且去吧,这落花不必管。”又抬头看了看满枝头的红凤凰花,“一会儿风一吹,还落呢!两天扫一次就好。”反正地面才被半夜的大雨冲刷过,没有什么灰尘,就是些落花罢了。   阿荣得了她的话,只高兴地谢过,忙去找金桂兰了。   周梨这里洗漱完了,元氏和周秀珠也来了,喊了莫元夕,正要去叫香附,却听说已经同月桂还有林冲夫妻先去了。   于是也带着若素安之姐弟俩出了门,往南广场去。   周梨想到了今日会十分热闹,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不少其他镇子上的人都是掐着时间来的,昨儿晚上陆陆续续到达,听说还有没到的。   所以那宽广的南广场上已经容不下他们了,如今摊位延升到了附近的长街上来。   周梨一时也是傻了眼。   “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多人了,总觉得有些不真实的样子。”周秀珠忍不住感慨,因见着前面摊位就有卖蒸鱼卷的,忙拉着爱吃鱼的若素上去。   那是南眉河边上的山民。不过周梨并非是从他们的服饰上认出来的,而是大抵昨儿自己在各处挂上了三四种语言的牌子,他们今儿他们也是随意用芭蕉叶或是其他大叶子挂上了招牌旗子,也是除了他们自己的文字之外,还有汉字。   所以周梨一眼就看到了旁边芭蕉旗子上不知道用什么颜料写着的南眉咕噜河鱼虾饭。   不但如此,这一条街往南广场望过去,全都是食品类别的。而这条街靠近的南广场摊位,也刚好是食品类。   她便猜想,莫不是这些从广场延升出来的摊位,也是遵守类别分类?   因此当下也顾不得仔细和她姐姐们逛集了,只和元氏那里打了声招呼,喊着莫元夕,两人便先过去了。   只不过周梨还没进广场,迎面就遇到了急色匆匆的挈炆。   挈炆一见到了她,就如同见着救星,“天晓得这么多人是卡点来的,我一早上起来,都吓傻了眼,你原本设的几处茅房,已是不够用了,我倒是在远处又设了两个出来,但人还在增添,怕是远不够的。”   这五谷轮回也是大问题,城中要将就清洁干净,自然是要好好规划。   所以周梨早前也是在四处设了几处公厕的,以免大家裙子一撩腰带一解,就随便在草丛里解决。   因此还做了路标做提醒。   这样是叫大家一眼能看到,没有随意躲在墙角屋后才草丛里方便的,也十分愿意去茅房。   但问题是,人口量一下超出了早前预计。 第83章   周梨见他拿一双满怀期待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一时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你莫要这般看着我,眼下我去挖这也来不及了。”   但挈炆已经决定甩锅了, 连日来的劳苦,眼见此刻满街的热闹,他也想去逛一逛, 放松一二。   于是十分不要脸地说:“按理,这集市的事情,都是你来负责的,茅房也是其中之一吧?我今儿一早天不亮就跑来帮你四处张罗,两条腿都快给跑断了,见着那合心意的摊位,也没空停驻下来。”   一面指着南广场周边这四通八达的街道:“你看, 这多整齐啊!我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如今也就剩下这茅房一事, 阿梨你这样聪明,对你来说必然只不过是小事一桩,我就先撤了。”   说着,只朝远处等着他的小狮子招手,一溜烟人就没了。   周梨此刻满目都是他那欠揍的笑容和那逃跑的背影,气得在原地直跺脚,“什么叫我来负责的?我又没得一分辛苦钱!”   莫元夕也没想到, 挈炆竟然是这样不要脸的人, 竟然就真的跑了。回头又见周梨气得直跳脚,只赶紧劝道:“好了好了,姑娘咱不生气, 回头找公子揍他两顿便是了。”   周梨还是骂了一句,虽然她是不提倡口吐芬芳的, 但人有时候气极了,这骂两句是真能缓解一下愤怒的心情。   只不过这骂完了,还要直面问题。不禁看朝莫元夕,“你有主意没?”   莫元夕愕然,头摇得似拨浪鼓一般,使得头上那一串新鲜的茉莉花串子跟着一起摇晃着,浓郁的香气和那晃动的虚影顿时叫周梨有些神情恍惚起来。不由得忙把目光收回来,叹着气说:“你也是指望不上的。”   “姑娘可不好这样说,一件事情就把我给否定了去。”莫元夕自然是不答应,替自个儿辩解着。不过这一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那一条小巷子里排满了人,便疑惑道:“那头又摆了什么摊,怎么这么多人?莫不是什么好吃的?”   说着,竟然是探头探脑地望过去。   周梨闻言抬首看去,那不是一处茅房所在么?见着莫元夕垫着脚尖瞧,堪称是花容月貌的明媚脸上一副欲欲而去的表情,便说:“那你去看,我这里等你。”   莫元夕只觉得奇怪,带着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周梨,口吻里带着几分怀疑:“姑娘你这样好心?”明明方才还在嫌弃自己来着。   不过又见那去排队的人,一个个神色紧张,不是捧腹就是手心捏紧,这样子分明是……   她一时悟了,有些恼怒地用一双美眸瞪着周梨,“姑娘!”   周梨终究是没忍住,拿袖子掩唇哈哈大笑起来,一面指着那排着张队的队伍问她:“你还要去么?”   于是又叫莫元夕狠狠瞪了两回。   忽然有人叫周梨,她回过头去,却是一面生的中年女人,皮肤是十分健康的小麦色,脸颊微带着些高原特有的酡红,额头上戴着一条由着红黄蓝白黑绿编织的抹额,正中间是一芸豆大小的绿松石,脖子上还挂着珊瑚珠串。   她脸上带着柔云一般的温和笑容,单手放在胸口,朝周梨弯腰行了一个礼,“雪山大神保佑您安康!”上身倒是清凉,着了一件云白色的衣裳,但腰间却挂着脱下来的羊皮袄子,显得她整个看起来又有些臃肿,脚边则置放着一个大得夸张的背篓,里面的布袋子里,鼓鼓胀胀的,不晓得是装了些什么。   这身装束以及这打招呼的方式,小孩儿都晓得她是奇兰镇的人。   周梨只用汉人的礼节福身回着,“您也安康。”又见女人身后还有几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背着牛皮包,里头都塞得满满的,将他们一个个压得弯腰驼背,便猜想是来赶集,却晚了时间的人。   因此也就主动问,“您是要摆摊?”   对方连点头,说自己是那奇兰镇来的,因他们罗西在雪山里,所以离镇子太远,收到消息后就赶紧抓紧出发的,但等到了这里还是慢了一步。   她见到这集市上多是穿着‘集’番号荔枝红衣裳的,便晓得是晓得是此番衙门里负责集市诸事之人,于是就上来询问。人家说她卖的是草药,隶属那食品大类,喊她朝这边走。   只是眼见走到这一边,又看着到处都摆满了位置,那卖药草的地方更是插不进去,急得不行,又辛苦弟弟妹妹们背了这么久,又累又饿。   后来遇着一个番邦人,对方指引她来找周梨。   她一说番邦人,周梨便晓得是挈炆那厮了。果然是真甩手什么都不管,安心逛街   去了。   当即同这白玛说道:“你们随我来。”   白玛一听,只用他们的语言招呼了一下弟弟妹妹们,自己也蹲下背起自己的背篓,随着周梨一起找摊位。   周梨只能将人带着往巷子入口去,这里也是食品区域。街头那边她刚才来时,也见了几个摆着药材的,所以打算将这白玛一行人带过去,就叫他们挨着摆在旁边便是。   一面同莫元夕交代道:“去找这条巷子的负责人,喊他帮忙给白玛做个旗子,就写罗西极品草药。”她刚才伸手说去帮白玛那个最小的弟弟分担,瞧见里头都是一个个肥大的虫草,又听得白玛说他们那罗西的位置,真真是崇山峻岭,海拔气候最合适这虫草生长。   莫元夕得了她的话,便去找这条街上的负责人。   哪里晓得这条街上的负责人也不是旁人,正是被临时拉来的壮丁萝卜崽,晓得了忙去掰芭蕉叶,拿去找韩知意。   周梨这头晓得原来帮大家写招牌的人里也是有韩知意,便又道:“快些叫他来瞧,我给白玛的摊位取名叫极品草药,不是玩笑话。”不然韩知意得错过一百万。   于是萝卜崽又跑去找韩知意。   就这功夫,周梨已经安排白玛姐弟几个将摊位给摆好,不要说那顶好的虫草,就这些红景天灵芝雪莲花等也不错。   只不过那雪莲花又分雌雄两种,听说雌的带着甜味,可以直接生吃,雄的却是有些苦涩。   摊位摆好,招牌也挂上,她只朝周梨千恩万谢,“您安康,雪山大神保佑您。”   这时候莫元夕已是在周梨的授意下,在那边买了些面食过来,毕竟方才听说他们连夜赶路,走了好几日,只怕也是没有吃饱,所以花几个小钱,请人一顿也无妨。   但因为不知道他们忌讳什么,只晓得有些奇兰镇的人不吃鱼,但牛肉干这些又实在是属奢侈品,还指望着奇兰镇那边能得牦牛扬起来才有呢!   所以也就买了些素食来。   白玛又一番道谢,周梨却没敢在这里多耽搁,毕竟茅房的问题还没解决了。   她刚走韩知意就被萝卜崽拽着来了。   韩知意随身还带着笔墨和各种颜料,因没有多余的罐子,更不可能有砚台,所以都装着竹筒里,拿了芭蕉叶来做塞子,如今挂满了整个腰间,走起来哐当哐当的,整个清隽的人都变得滑稽笨重起来。   他从韩家带来的几个徒弟尾巴一般跟在他身后,个个都背着大背篓。   人街上到处都是人挤人的,实在怕那背篓碰着人家,所以萝卜崽只在前头一边扯着脖子大声喊:“借过!借过!”只不过在热闹的街坊上,他这声音并不算是明显,堪堪临近了,才叫人听得,慌忙让开身。   等看到白玛摊位上的那极品草药几个大字,一行人方松了一口气,“总是到了。”一面加快步伐,便看到了那些个大朵大丛的灵芝等草药,作为一个行医世家里出来的,韩知意该是在这方面见过世面的了,但仍旧是一脸的惊喜表情。   果然是捡着宝了。   只不过还没等他上去问价格,就被一个半月镇来的人叫住,“韩大夫,麻烦帮我写个招牌,就叫半月镇最好吃的竹筒饭。”   最基本的职业素养韩知意是有的,不过此前还是同白玛打着招呼,“药材给我留着。”转头忙找个空地,将芭蕉叶铺开,然后忙拿了笔蘸颜料,给那人写了牌子。   方急忙跑回摊位前面来。   白玛此番和弟弟妹妹们带来的这些药材,是他们整个罗西村的大部份存货,他们是准备用这笔卖药材的钱,找衙门帮忙购买牦牛以及周梨带来的那种既耐寒又扛热的长毛羊。   那羊的毛可以剪下来做毛毡,母羊还能产奶,对于他们来说,是再好不过的牲畜了。   所以可想而知,这是一大笔生意,罗西那边哪里敢马虎?听说罗西的寨老是经过卓玛雪山的指引,挑选了他们这些年轻人,由着下一任的女祭白玛来带队,将药材运送到城里来。   虽没说这些药材事关罗西的生死存亡,但他们未来是否有牛马成群,就指望着这一次的交易了。   这样一大笔生意,韩知意自然是没有带够银钱,没办法只能忙叫人回去拿。   一番折腾,总算是将这些药材给买了下来。   这期间,又替七八个人写了招牌。   而这个时候的周梨,已经想到了解决茅房的办法。现挖坑那必然是来不及的,所以她叫人将空闲的桶都给找来,就在这附近空荡的房屋里摆上,一个桶算一个坑,两侧用席子给隔开,前面则挂上透气的布帘。   木桶是四面八方收集而来的,席子几乎是将那阿尤镇毛村的芦苇席都给买完了。   毛村边上,是南眉河水分流汇聚而成的湖泊,使得他们不但盛产鱼虾,还有大片的芦苇。   所以芦苇编织的席子或是提篮蒸笼可不少。   而前面的透气门脸,又是半月镇那边买来的。   临时茅房是解决了,因找来了两百多只空桶,所以也就加了百多个坑位,分别在这南广场四周的集市附近,位置十分醒目好找。   且因考虑到女人这方面的麻烦,所以女厕是男厕的三倍。   大家也终于不用再为茅房焦急,只不过周梨却发现这会儿已经临近午时了,眼下这点时间就自己和莫元夕,根本就逛不完这集市的。   于是半道遇着了那商连城千珞等人,又给喊了过来帮忙。   所以最终今日的集市多热闹她不知道,她就知道人挤人的,寸步难行。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市面流动的银子也一下翻了数倍,下午些时候小狮子就跑来找她,“你们和澹台家最熟悉,该叫他家快些把通宝钱庄开过来了。”不然大家都将银子这样揣在身上么?   做小生意的倒是无妨,但像是白玛他们罗西那样的寨子,卖了这许多珍贵药材,即便是银票揣在身上,但数额实在大,也不安全啊。   周梨将话听在心里了,也一把将他薅住,“你既然来了,也别去跟挈炆鬼混了。”说着塞给了他好厚一垒本子。   小狮子一脸疑惑,“这是什么?”   “今儿摊位统计。”周梨本还着急,今儿靠着他们这些人是没法全部登记完成的,但方才听大家的口气,都要多摆两天。   但有现成的工具人,不用白不用,反正她是晓得的,小狮子就是挈炆的跟班,挈炆都闲下来了,抓不着挈炆就抓小狮子。   此前她本来是想叫人到时候直接去衙门里做登记,但想着到时候还不是他们这帮人来登记,倒不如就趁着现在,还能看到他们摊位货物品质呢!如此记得就更明细了。   小狮子恍然大悟,又说这活儿真难做,早晓得就不替挈炆来传话了,又说挈炆已经叫白亦初喊去了。   周梨听得这话后,心情方好了些,“就不该叫他一个人快活,是朋友就一起做牛做马。”   小狮子也逛了大半天,早就两腿发胀了,听得她的话十分后悔:“早晓得我就晚些过来,这朋友不做也罢。”然后问周梨,现在割袍断义来得及不?   当然回应他的是莫元夕的一个拳头。   周梨瞧了眉头都垮下来了的小   狮子,只朝他出着馊主意:“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去将云长先生也一起叫过来才好。”他们这几个人里,小狮子是云长先生从奶娃娃养大的,感情自然不一般,和那亲生儿子是没个两样了,对他的偏爱也是肉眼可见。   所以周梨也就撺使着小狮子将云长先生哄过来。   云长先生若是过来了,那整个武庚书院的师资团队也就几乎就属于屛玉县了。虽然这样好像是有些对不住芦州老家,但是没法办,这屛玉县实在是缺先生,芦州再怎么说,不是还有清风书院嘛。   小狮子听了,若有所思,似乎真考虑起来了。不过最后只作罢,“我说了也不作数,先生最起码要等书院里这些学生走完了才会过来。”又说从去年开始,已经不收学生了。   话是如此,可周梨听了仍旧觉得遥遥无期,不由得叹了口气,“算了,等过一阵子这南眉河同南海线通了,我就高价聘请各路人才。”   说起这南眉河跟南海的线,周梨立即就有了打算,挈炆不是再修路吗?等他修完了路,就把这码头的事情推荐给他。   于是心里已经想好,今儿晚上就和白亦初说。   只要白亦初开口,挈炆哪里还跑得了?   小狮子见她忽然又笑起来,一脸喜气洋洋的,不禁好奇:“想着什么好事了?”   “对我和这屛玉县来说,的确是好事情。”不过对于挈炆,估摸是不算的。毕竟这修建码头,是个极其大的工程。但现在还有两个十分头疼的问题,一来是人手不够,二来这资金周转。   奇兰镇那边多是石头所建造的房屋,要么就是住毛毡房,所以她找了一个擅长开采石头的寨子,准备劝说对方把这石头的生意承包了。   只不过眼下还没时间,定了明日作商议。   另外还有半月镇那边擅长酿酒的村寨也有三两个,仍旧是约了明日详谈。   至于其他各自有技术的村寨,不拘是擅长吃的还是用的,她全都约了,因此接下来的七八天,她每日都没空闲,时间排得满满当当的,估计要比白亦初这个县令都忙了。   但是如果都和大家谈妥了,许多问题就一下迎刃而解,接下来所操心的就是交通运输问题。   所以这再怎么忙,对于周梨来说,都是值得的。   有河道的可以坐船过来屛玉县,顺着河道直接来了这南广场边上的清唛河,多余的一步路都不用走。   可是没有河道的,就像是白玛他们奇兰镇那边,又没有牲畜牛马做交通工具,全靠着两条腿,所以除了给他们修路之外,这牲畜问题也是要抓紧解决的。   这些重要的事情,她都拿炭笔专门记在另外一处,也是今晚要和白亦初商讨的,拖下去也怕忙给忘了去。   而今日和各村寨镇子的人打交道,周梨也几乎确认了他们这些山民的各种风俗文化。   不说别的,便说是这半月镇和南眉河边上信奉紫罗山鬼的山民们,他们的寨子里当家做主的都是女人,毕竟他们就属于女系社会,采取的也是走婚形式,娃儿毒是女方来养。   当然山鬼的形象也是个女人的身份,人首蛇身,有些像是传说的女娲。周梨在这广场旁边破败的神庙旧址里见过壁画上有紫萝山鬼,就是那样的。   而奇兰镇这边信奉卓玛雪山大神的,虽然也有女人说话的份量,但寨老却只能是男人,管事的女子称作女祭,平时就辅佐寨老处理村寨的各项事务,其中也包括了生死大事。   只不过对于女祭的要求颇高,得是终身不嫁那种,她们作为女祭之前,要在卓玛大神的面前发誓,将余生都奉先给卓玛大神,作为她的奴仆,替她行驶在人间的权力。   所以与之相比起来,作为女性的周梨是更喜欢信奉紫罗山鬼的山民们,他们的群体数量也最为广泛,且已经将此处的汉人们同化,使得许多汉人家女人即便不是做为家主,但也是有同样说话的权力。   也是这样,屛玉县里有着紫萝山鬼的神庙,却没有道观寺庙。   金色的夕阳很快就斜照而来,光辉又再一次均匀地镶嵌在屛玉县城里的每一个角落。不一样的是今日的屛玉县是那样的热闹,大街小巷里都能见着密密麻麻的人影了。   而广袤的南广场极其周边的街衢,更是挤挤攘攘一片,稠密的人群发出热闹鼎沸的声音,一点点将这座被鸟雀们占领的空城所取而代之。   炎热的空气里,周梨拖着疲惫的身子从人群里挤出来。   因为忙,她连丝线都没买得一根,和莫元夕背着那用来遮烈日的斗笠,一人抱着一个刚从前面摊位上开的椰子,拿着芦苇杆喝椰子水,十分没有形象地坐在街边铺面的石阶上。   两人这个时候在也没有了早前对于事业的热情和精神,眉眼间充满着倦意,发鬓甚至都被挤得松松垮垮的,如果不是当街大部份人都是这个样子,她俩还真有些像是逃难来的。   莫元夕靠在后面的石墩上,用力吸了一大口椰子水,颇为遗憾:“半月镇那边的成衣实在是漂亮,也不晓得是谁裁剪的,我瞧那些人穿在身上漂亮得紧。就是可惜他们的料子不怎么透气,等南眉河的航线开通了,我迟早要拿一年的银子来买透气又好看的薄料子托他们给我做衣裳。”   周梨听得这话,连忙从随身那个皂色的布袋子里将那记着和各村寨管事预约的账本记了一下,一面瞪着莫元夕:“刚才不说,一会儿还要去跑一趟。他们擅长做针线,不说往后书院里的衣裳要找他们做,就是当下衙门里,也要订做新衣裳。”   如果这是在芦州,周梨肯定给她姐姐周秀珠做了。   但是周秀珠现在一个人,做到她白发苍苍,还不见得能把这些生意给做完了。   所以还是得找群体承包。   莫元夕心说这如何能怪自己?她当时也就是远远看了一眼,手上也是在忙别的事情。   两人坐在这里歇了一会儿,将那椰子扔在路边的大竹筐里,便准备起身。   这是一座长年累月都处于炎热环境的城池,周梨最怕的就是细菌的滋生,所以这环境卫生上,她最是上心。   早前除了茅房以外,还各处都准备了这样的竹筐,用来装各种的垃圾。   起先大家只觉得新奇,只不过后来见有人往里扔垃圾果皮,便明白过来是作何用途的。觉得这样不错。   如此一来,走在街上不用担心总是踩到果皮或是旁的垃圾,更不会弄张鞋子。   逐渐的,几乎都不要人去强调,大家便有学有样。   周梨看着那满筐的垃圾,心里庆幸这些生活垃圾可焚烧,或是埋葬一段时间后,就腐败成为自然肥料了,和那粪便一样都不用担心无处置放。   现在她所担心的是,这些东西往后还要专门叫人来管着,毕竟不是一筐两筐。于是思来想去的,但凡能做管事的,竟然就一个小狮子闲着了。   便想与其叫他每日跟在挈炆后面做跑腿,倒不如也分管一件正经事情。   当下只将这件事情记在心里,又同莫元夕一起重新融入集市中。   她管了这集市大部份的问题所在,但这安全却是交给了韩玉真的。   屛玉县的毒瘤从来就只有那一伙强盗,将他们赶尽杀绝后,不说四海安平,最起码这屛玉县境内是没有什么人为的危险性。   至于山中猛兽河里吃人鱼,和他们在这片土地上斗争了上千年的老祖宗们已经总结了对策,所以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但如今比不得此前,现在人多了,鱼龙混杂的,总不能都笃定所有人一心向善,没有半点歹意滋生。   所以韩玉真也是带着不少人在这集市上巡逻。   果然有备无患总是有用的,竟然抓了两个小偷,喜提了白亦初接任屛玉县县令以来,入驻牢房一个月的机会。   但遗憾的是这是从前的匆忙订下的律例,现在全改了,想要在牢房里白吃白住怕是不可能了。   周梨听说的时候,他们的下场已经注定了,去临渊洼里挖矿三个月,包吃包住不包工钱,且还每日设置了任务,干不完就没得晚饭吃。   当然不可能单送他两个犯人去临渊洼,还有陈慕用仅剩下的铁找铁匠锻造出来的轮辐。   听说他自打那日和擅长冶铸的司马垣聊过之后,忽然心灵福至,想到了改良这锻造的工艺,所以这一批轮辐的质量是十分坚固牢实的。   即便马上就要用来运送临渊洼的矿石,但仍旧能保持着十年不裂的奇迹。   不过这是道听途说,究竟能管多久,谁也不知道,只是都坚定地确信陈慕出品,必属精品。   “姑娘歇会儿吧。”在芦州时候,走街串巷推销过茶叶的莫元夕都撑不住了,她现在只觉得脚底板火辣辣的。也说不清楚为何这样累,想当初从芦州一路艰险到这屛玉县来,不知道翻阅了多少山河,她也没有觉得像是今日这样累。   最后看着街上那拥挤的人群,终于得了一个结论。   大部份力气的流失,兴许就用在了上面,不然就站在原地等人群消散让出路来,瞧这光景怕是要天荒地老了,所以只能拼着一身力气从中走出来。   周梨也累,见着莫元夕又瘫在别家的门槛上,她也坐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这集市,我觉得应该不是两三天就能结束的。”到底是被强盗们压制了多年,早就没有了这样的热闹场面和交易机会,所以当下才引发了这一场极大的消费狂潮。   且又因为周梨他们这些外来人口所带来的正儿八经外来物品,更是将原本就琳琅满目的商品给充实扩展,所以这集市上就更热闹了。   她猜想着:“想来要不了几日,就会有寨子主   动朝衙门申请铺面。”   街上的铺面除了从前叫强盗们管控着的那几家之外,如今能数得出来的,也就是韩知意的医馆了。   因此街上的铺面虽是无主,但也隶属衙门那边,大家想要开设铺子,避免有人滥竽充数,所以也是十分严格,得先同衙门里提交申请材料。   对于他们这些商家来说,是麻烦了些。   但对于消费者来讲,却是一种负责。   周梨和白亦初也始终都坚信着,万丈高楼平地起,筑基最为重要,所以即便是晓得这样做,可能会延缓街市的真正恢复进度,或是劝退一些有想要行商之意的人,但也依旧坚持。   而莫元夕听得她的话,只又觉得虚软了几分,“那更要忙了。”   “是啊,挈炆那里是断然抽不出空闲来的。”毕竟修路是个大问题,得时时刻刻盯着,所以周梨指望不上挈炆。小狮子她又另有安排,陈慕要搞科研,需要安静不能用这些事情来打扰他。   韩玉真等人,各自也有任务。   周梨也就再一次期盼着:“老四他们能早些回来就好了。”口中的老四,正是公孙溶。   他们的到来,就意味着航线的开通,也许还能将顾少凌给一起带过来呢!   两人在这里歇气,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夜色竟然就来了,燥热的空气也随着夜幕而变得凉爽,蝉鸣蛙叫也淡了几分。   因此这个时候街上的行人反而更多了。   周梨见着光景,还不晓得明日去恢复水田的人还有多少呢!和莫元夕吆喝一声,“回去吧,兴许大家也都回了。”   心下是有些后悔的,早晓得就好好将朱嬛嬛她们培养起来,不求她们有莫元夕的一半,但三分之一总能有的吧?   而事实上她的后悔是正确的,等她和莫元夕回去,管千珞她们几个要统计本子的时候,发现记得杂乱无章,和她跟莫元夕那可一目十行清晰明了的本子,简直就是截然相反。   本想吐槽几句的,但见她们一个个也累得跟狗一般,只好作罢,叫各自回去好生休息,明日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心想这也不怪她们,毕竟她们不懂,就好比不该叫绣花的人去扛刀一样。   一面把自己这里所记的账本塞给莫元夕,“能者多劳,你辛苦几分吧,等忙完了,我包你半年衣裳的料子。”   莫元夕累得胳膊都不想抬,但还是伸手去接了周梨的账本,嘴里只倔强着;“我不想穿新衣裳了。”她此刻只想躺平。   但想到周梨还要抓着这点空闲时间去找白亦初商议旁的问题,也只能咬牙接下来。   试想周梨一个编外人员都这样忙了,白亦初自然也不可能得闲。她到衙门这边的时候,书房的灯光果然还亮着,挈炆无精打采地坐在门口的石阶上乘凉。   他那西域人特有的异域出色样貌和高挑的身段,以往就像是和白亦初一样,披着麻袋都能给人一种风流倜傥的感觉。   但是现在活脱脱像是个流浪汉模样。   见着周梨来,只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来,“来得正好,阿初要在衙门下面设十二个属,你且去看看,还有什么好建议。”   周梨早就想跟白亦初建议了,不然有些杂乱的感觉。   一面从挈炆身边跨过去,却见白亦初果然已经写好,就摆在一旁的长桌上,他自己正凝眉沉思,不知是在想个什么,连自己来了,且还在外面和挈炆说了话,他都没察觉到。   周梨绕过长桌,走到他身旁,只将那空落落的茶盅填满,“怎么了?”   白亦初这才反应过来,目光有些期待地看着周梨,“阿梨,你还想做生意么?”   “自然想啊。”周梨疑惑,不明白他怎么忽然问起这个问题来。   白亦初却站起身来,将那写好十二属的纸张拿过来,“我将这金商管给你,如何?”金商管,顾名思义,既然是管着整个屛玉县的银钱,又要负责屛玉县所有的经商事宜,大到商行镖局,小到地摊货郎。   反正,钱就是屛玉县的命脉。所以白亦初是要拿整个屛玉县的命脉交到自己的手里么?远在上京的李晟知道了,会不会气得口吐白沫?或是被那些古板陈旧的口诛笔伐?   “额……”这下倒是叫周梨给愣住了,片刻后回头看门外的挈炆,见对方无动于衷,显然早就知道了白亦初的打算。“你确定?这虽是你自己私立,并不算朝廷,但终究是在帮衙门做事,这自古以来,衙门里除了那煮饭扫洒的婆子,可再也没有女子了。”   所以白亦初这样做,多少是有些冒天下之大不韪。   白亦初还没说话,外面石阶上挈炆的不以为然的声音就幽幽传了进来,“这有什么,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更何况这屛玉县的神灵,翻来覆去不管是紫罗山鬼,或是那卓玛大神,都是女子。过半的老百姓,都是女子当家,你自然做得。”   小狮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声音也一并从外传来,“我们男子还是女人生的呢!那些个不服气的,有本事不要认娘不要娶媳妇。”   额,大家这么拥护女子,周梨是有些感动的。   她回头看朝白亦初,自然是没有再拒绝,“好。”   但是很快她就后悔了,因为人手的短缺,白亦初暂时还要将那神农属给自己管着,虽然他一再承诺,说韩姐夫韩知意已经说了,杜仪表哥已经在外悄咪咪召集各路人才,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到这屛玉县。   那时候立马就叫人给接过去,但周梨半信半疑。   小狮子贼兮兮地劝着,连姐姐都叫上了,只道:“阿梨姐,你想想,屛玉县的财政大权都在你的手里,粮食又要你来管,这吃的用的大家都要看你的脸色行事,想想你比阿初这个县令都要威风八面。”   “我稀罕你这威风八面了?更何况这哪里有钱有粮?”只怕还不知道要往里头倒贴多少呢!这倒是小事情,可问题是周梨有些心虚,生怕自己做得不好,到时候连累了白亦初叫人骂。   因此这心中十分忐忑。   这时候只听白亦初说道:“柳兄过一阵子便要来了,银钱的事情不必操心。”   柳相惜要来,必然不会空手,更何况早前就承诺过,对于屛玉县的建设,澹台家会给投入。   反正柳相惜觉得那何婉音和李   司夜太诡异了,没准哪天自己真栽了他们手里去,如此倒不如提前将自家银钱安排好,省得便宜了那一对狗男女。   银钱的事情不要自己担心,那么周梨想着自己只需要将这整个屛玉县的市场盘活,经济恢复自然,那这金商馆是不是就算是不枉然白亦初交到自己的手里来?   一面又见看朝不知道何时和小狮子进来,四仰八叉躺在椅子上的挈炆,“那你呢?负责哪一属?”   挈炆扬眉笑起来,周梨今儿怎么看他都颇有些不顺眼,眼下又觉得他有些炫耀的意思,只听他说:“在下不才,只能管着路政司。”   果然,他在和自己炫耀,他就分了一样差事。这还真有些把周梨气得咬牙切齿,当即只朝白亦初问:“凭何他就只管一样?”   白亦初似乎早料到了这个局面,毕竟这对于旁人来说,可能是觉得加官进禄了,光宗耀祖,但其实就是劳心劳力的苦命活。   所以见着周梨问,只笑着哄道:“我估摸着再有一个月左右,萧叔他们就回来了,到时候码头一定要早些修好,所以除了与下面镇子的主干道要修建之外,这码头也要他来办。”   这倒是和周梨不谋而合了。   所以周梨这才作罢,又问起小狮子往后什么打算?   小狮子两手一摊,“我读书不成器,干什么都不行,你们若是谁看得上我,我便去同你们做跟班。”   于是周梨只赶紧将今日的打算说来。   小狮子是拒绝的,虽然不要自己亲自去挑粪发酵垃圾,但还是排斥,所以苦苦挣扎,“我还有其他的选择么?”   “没有。”白亦初一锤定音。这十二属他也想过,将哪一个交给小狮子,毕竟他是可信之人,但奈何这小子除了嗓门巨大,屁的本事没有。   而城中安全问题,如今是韩玉真负责,乃火羽卫。不过听白亦初的意思,等萧十策来了后,韩玉真会将这差事卸掉,交转给萧十策。 第84章   至于那其他的属, 如今除了赏罚司白亦初自己掌管着,余下都还无人掌管。   比如杏林馆,白亦初起先是要打算找韩知意的, 然听他的意思,他不过是韩家少年小辈,并不出众, 也无声名在外,虽是擅长这一手金针,但比起旁的韩家人来,不算什么。   周梨从白亦初口中得了这话,便问:“那他的意思是,要将韩家的长辈们给请过来?”   “他家中的叔伯年事已高,当下路途又不通, 远行至此恐有些悬, 不过他说自己有个同辈师兄,虽非韩家人,但却颇负盛名,已经去信请。”白亦初说到这里,会心一笑,“你怕是已经想到是哪个了?”   既然是与韩知意同辈,不是韩家子弟, 且又声名在外, 周梨头一个想到的,便是殷十三娘说的贺知然了。顿时也是满脸的大喜,“若是他, 再好不过了。”毕竟到底是神医之名,满江湖都认定的, 朝廷又三番几次地请过,自然不可能是什么沽名钓誉之辈了。   只不过周梨想着他此前几次拒绝过朝廷,如今却要来这灵州屛玉县,怕是叫朝廷晓得了,对这屛玉县自然是不满起来,到时候还不知道要用什么借口发难呢!   白亦初到底是和她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一下就从她那眉眼的担忧里看出了她心中所忧,当下笑着说道:“我这两日想过了,紫萝山脉既然是横跨于此,将这屛玉县阻挡在世人目光之外,自有他存在道理。索性那山脉之路,我们便不要再用心,从此后只从南眉河通往南海去,在儋州码头上岸,那边谁人知晓通往南海的这些人,到底是留在了南海,又或许是出海去寻了那仙山,左不过这边消息是切断了的,他们断不会想着,人都到这了头来。”   毕竟这是边陲穷苦之地,若非是被逼到了绝境,不然哪个会愿意来这样的地方?   挈炆听得白亦初的话,十分赞成,“不说那皇城里森严,苍蝇都飞不进去,更不要说是这千里之外的音讯了。就算是传到那头,怕是已经真假难分,朝廷就算是有心派遣官员来此,多半也没有人愿意做这苦差事,没准就如同此前来这里的县令一般,只在那石马县晃一圈,自己胡乱写个奏章就带回去了。”   更何况离得这么远,若真走漏了风声传到上京,那也是若干月后了,朝廷又不可能将这样一个边陲县城放在心上。这边南眉河外面,又是一望无际的崇山峻岭,并不似其他边城一般,过了关口就是虎视眈眈的敌人。   这里有的就是山中飞禽猛兽。   所以上京才不会管这里如何?不然的话,那守备军早就搬迁到此驻扎,而非在那灵州州府了。   反正接下来这几年的时间里,挈炆和白亦初都琢磨着,多半就是无人问津,查无此县。   这段时间,已是足够他们将这屛玉县发展起来了。   至于他们要将这县城发展起来以后,所求什么,又有什么打算,两人都不曾吐露过,只心中各自有那一份默契。   反正那些个话,自不必多说,等到了一定的时机,是个明眼人都晓得了。   但是现在周梨并不知道两人是如何打算的,她和小狮子一样对此一无所知,她如今想要瞒着上京,为这屛玉县吸纳人才,不过是担心上京皇城里的李晟见不得白亦初好。   李晟那个人又多疑,到底是心虚当年霍将军之死,总是担心白亦初这里要报仇什么的。   所以哪里晓得了消息,会不会又使什么下三滥将白亦初打发到别处去罢了。   那样白亦初在这里屛玉县里满心的付出,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更何况虽此地的气候自己便不是百分百喜欢,但这里的人的确淳朴得让人不忍将他们继续抛弃,坠于这穷苦之中。   所以她想这屛玉县好起来,更不舍那良田桑竹无人问津。这里的气候环境,只要用了心,兴许不要许多年,可能这里出产的粮食便能养活七八个州府的人。   不过现在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挈炆和白亦初之间那份瞒着自己的默契,心中自然是忍不住好奇。   只等挈炆和小狮子走后,她便直接问起来,“阿初,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怎么给了她一种,他们想在这里另外打造一个国度的感觉?   绝大部分的事情,白亦初是不会瞒着周梨的。见她问起,也是坦然,“表哥他要来了。”这里的一切,都是为表哥所准备的。   他同挈炆和外面那些人一样,都是贞元公的狂热粉丝,这种奇怪的崇拜使得他们对于杜仪,也有种莫名的期望。   只觉得,杜仪会像是贞元公那样,继续履行贞元公没有做完的一切,打造那个他当年许诺给天下老百姓们的盛世。   然此刻这简短的几个字,却是叫周梨好一阵子都没有消化过来。她只拿一双充满了惊诧的眸子看着白亦初,短短的一瞬间里,眸子里都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情绪。   “表哥,他是兰台案的遗孤?”终于,她将心中的怀疑问出口来。对于元贞公,她的了解并不算多,但是却晓得当年的兰台案是因他而起,死了许多的人,侥幸活下来的那一批,其中一部份被流放到了芦州那马家坝子。   萝卜崽那几个干爷爷的身份,韩玉真虽是没有明说,但种种巧合在一起,周梨已经猜到了大概。   他们乃那七星司之人,手握着属于白亦初父亲的半块玄虎令,手脚筋被挑断,就待在芦州。   只怕也是晓得,贞元公的血脉,就在芦州。虽不知道他们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守在这里,是防备贞元公的血脉走出芦州,又或许是暗中保护,周梨就不得而知了。   “是。”白亦初颔首。一面又有些担心地看朝周梨,因为承认了杜仪的身份,同样也是证明了杜屏儿真正的兄长,其实许多年前就不存在了。   周梨终于可以确定一件事情了:“如此说来,马家坝子的坍塌,不是偶然了。”   “是。”白亦初仍旧点着头。即便不是杜仪害死马家坝子那些无辜之人,其中包括了周梨的姑姑姑父和   表姐,但仍旧是因为杜仪的缘故,才有了这一场蓄意的谋杀。   不过想来是白亦初关心则乱,周梨又不是一般的小女儿,她是能分得清楚黑白的,并没有因为马家坝子那些无辜之人的死而迁怒于杜仪,反而有些觉得他这些年活得该是怎么样的艰难?   心中背负着那样的仇恨,却只能隐秘于黑暗中不得见光明。所以该憎恨的不是杜仪,而是那幕后的黑手。   “表哥这些年,过得应该很苦吧。”周梨抬头看朝白亦初。   白亦初感慨着,“是啊,相比之下,他没有我这样好运,我虽是被覃氏婆媳所害,却遇到了你,还有挈炆他们这些知心朋友。”而杜仪一直忍,又大抵此前他已经放弃命运,决定一辈子做个老实的布衣。   但马家坝子的出事了。   他如今走到现在这一步,是一点点被逼的。   话说孝康帝,也就是当今圣上李晟的父皇,齐州李木远的皇祖父李照,他在位前期,应该是大虞近两百年来,最鼎盛的时候了。   文有他的嫡长子李君佾内定朝堂乾坤,理诸事百家;外有少年小猛将霍轻舟,驰骋沙场,一手长枪出神入化,斩敌于马下,佑山河安平,无人敢犯。   可是帝王的心总是骄傲自负自卑的,当自己的儿子不管是能力还是声名都远超了自己的时候,这叫他产生了一种极大的危机感以及对这个儿子的莫名厌恶感。   皇城里多的是盯着太子位置的人,不管是他的六宫粉黛,还是其余的血脉。   那么多双眼睛,他们嫉妒着李君佾,同样也察觉出了李照对于李君佾产生的厌恶与隔阂。   所以方有了那莫名其妙的兰台谋逆案。   几乎都没有任何的审查,也不曾有三司六审,无数的人就横遭飞祸,失去了性命。   李君佾被世人尊称为贞元公,声名远超于李照这个帝王,其在民间更是得了不少家族的支持推崇。   这种发自内心的爱戴和拥护,至今周梨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真的是没有抱着任何利益或是别的心思来对待这样一个人。   就比如韩知意的韩家,这个青州世代行医的大家族。   他们,明明最是厌恶这些皇亲贵胄的,却愿意屈膝于贞元公的跟前,侍他为主。   还有那位他鞍前马后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辞,甚至因他而爱屋及乌,对自己和阿初都十分宽容,而轻易原谅了自己对他下毒一事,喜欢穿着一身青绿色广袖儒袍的姜玉阳。   这些周梨所见,就在眼前。   所以可想而知,那贞元公李君佾,到底是一个拥富有着人格魅力之人,吸引了这各方神仙折服于他。   也是因为他当年在朝堂上的付出,使得这即便他死了以后,李照这皇帝还是安安稳稳地坐了许多年,朝堂内外一派安平。   只不过也恰恰是他的能力太出众,即便他死了之后,朝堂也未有半点震动,更没有影响到布衣庶民们的日常。   所以李照便以为这都是自己这个皇帝的功劳,有没有李君佾这个人的存在,其实对他的大虞是没有半点影响的。   也是这个可笑的错觉,在几年后,他听得又一次大获全胜即将凯旋归来的霍轻舟,产生了当年杀李君佾时候的念头。   这个时候的霍轻舟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才崛起的小猛将了,他似乎也拥有了当年李君佾身上的绝大部分特点,得到不少人的崇拜和盲目喜欢。   不管是江湖或是朝堂,总有人愿意追随着他。   李照做了十几年的皇帝,还从未没有享受过这样的优待,他心中自然是恨的嫉妒的。   虽然他没有表现出对待一个功臣的嫉妒,但是心中那个念头一旦出现,便在短暂的时间里疯长,很快就充斥了他的整个头脑,所以下达了密旨。   从知道自己的身份到眼下,已经是很长一段时间了,白亦初不但是晓得了自己当初被覃氏婆媳所害,也查到了到底是什么,叫他的父亲忽然‘暴毙而亡’。   他垂下眼帘,并不想叫周梨看到他眼里此刻的哀伤和恨意。他一向认为,欢喜的事情是能同周梨分享的,但是这样的情绪,他不愿意传染给周梨。这个姑娘跟着自己已经吃了很多苦,他不能将自己的这些负面情绪都给她。   “我父亲和贞元公都一样,他们都有些迂腐了。”他确认过自己已经平静了心情,才去看周梨,“作为晚辈,我这样说他们,也许不好。可但凡如果他们没有一颗忠愚的心,也许当下就不是这个世道,许多人也不会枉然丢了性命。”   直到此刻,白亦初都不赞成,牺牲小我成就大家的说法。他觉得这些长辈们,聪明到了极致,偏又愚蠢到了极致。他们怎么会相信,连一个亲儿子和功臣都能眼皮不眨一下就手刃掉的凶手,会宽容别人呢?   所以兰台案,死的可不单是李君佾一个人,除了他的血脉亲人,还有多少拥护者血流成河了?   而父亲也一样,他饮下了那老太监送的鸩毒,以为只要他一死,帝王就能安心?可笑的是,他的死,带走的还有他那一堆肝胆相照的兄弟们的性命。   周梨是没有从白亦初的语气和神情中看出半点哀伤,但白亦初这过于平静的语气和神情,同样叫她不安。   她走过去一把环住了白亦初的腰,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前,那咚咚跳动着的心跳声,让她心里总算是有了几分安稳。“嗯,我赞成你的说法,如果表哥以后也是这样想,我们就不要听他的。”   人与人之间虽说要有点信任感,但前提得是对方是人。   也趁机转移了话题,“那么,你们是打算将这屛玉县打造成元贞公所预想的国度?”   “是。”白亦初看着贴在自己胸口前的人,目光变得柔软又深情,“阿梨,你怕么?”   “我怕什么?”周梨不解,因为她还没有意识到,他们这个行为,是在造反!是谋逆!是天理不容的!   她只是觉得,如果真能还原元贞公的理想国度,那么这里的老百姓们,不说生活在人间天堂,那也是胜过生在钟鸣鼎食之家。   白亦初看着她抬起来的头,还带着疲惫的小脸上,目光懵懵懂懂的,“对,没有什么好怕的。”   又说往后自己不需要萝卜崽跟着了,叫他喊着他那一帮小兄弟跟在周梨身边,不然周梨这里除了一个莫元夕,后面的这些丫鬟都不大可行。   是了,朱嬛嬛也好,阿叶也罢了,都合适在内院管理。千珞又是个跳脱性子,粗活她做的好,可是细致的却又不擅长。   倒是还有一个积极的沈窕,却又年纪尚小,还跟着殷十三娘学武,不晓得猴年马月才出师呢!   所以周梨也是这样想的,“听说六爻小一他们在芦州之时,都勤奋好学,如今也都是大了,我正好分派些事务给他们。”别的人,周梨暂时也用不顺手。   但萝卜崽他们这些人,可是认识了好些年的。   她后来又睡着了,以至于白亦初送她回去的时候,叫殷十三娘鄙夷了好几眼。   这事儿周梨自然是不知道,只是第二天起来,见着殷十三娘在院子里带着沈窕练鞭子,同她打招呼。   殷十三娘便收了鞭子,和沈窕交代了几句,方朝她走过来,“昨儿不是那样累么?有什么说不完的,非要说到三更半夜去?”   周梨一听这话,就晓得她又要说自己和白亦初了,忙转过话题,“元夕过来了么?”   “刚才六爻过来找他萝卜哥,说昨晚元夕屋子里的灯,亮了大半宿,今朝怕也是起不来的。”殷十三娘回着,随后说了几句今日集市上的鼎盛,问她是否还要去?   周梨想着今日约的各处寨主,摇着头,看了一眼时辰,“今儿不去了,我赶紧收拾,兴许约的人已经来了。”   可不是嘛,她才匆匆吃完早饭,那萝卜崽就来找她,“阿梨姐,奇兰镇那边的白玛大姐来了。”   周梨今儿的确约了奇兰镇那边的人,但约的是古抜寨的寨主次仁。不过听得这白玛这样早过来,也问道:“她是有什么要紧事情么?”昨儿他们罗西的草药,几乎都被韩知意一个人承包了。   当时怕银子他们揣在身上不安全,还给拿了一部份银票。   为此好像小狮子好像还叫周梨催促柳相惜家的通宝钱庄赶紧过来开分号呢!   萝卜崽今儿一早就得了白亦初那边的话,只将自己当初那帮兄弟都领着过来,以后听周梨的安排。   因此也晓得周梨如今掌管着金商馆和神农属。眼下听得周梨问,只笑回着,“一宿阿梨姐你就忘记了,昨儿晚上你才从阿初哥那里领了任务,往后这金商馆的诸事,都由你来做主,白玛大姐这一次来县里,不单是为了卖药材,最主要的还是要找衙门帮忙到外面买牛马牲畜。”   这不,自然是要来找周梨。   周梨昨晚到底是休息得晚,这会儿脑子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得了这话才   反应过来,“是了。”只不过随后又叹气,“我虽是可接了她这一单,但是这南海还没得消息,几时能完成她这单子,我却是没个主意的。”   一面说着,只和萝卜崽去小花厅里见人。   白玛还是昨儿那一身装束,神情间是满满的疲惫之色,怀里抱着一个牛皮袋子,显然银钱她都给带来了。   见了周梨立马起身单手放在胸口前弯腰行礼。   周梨回了她一个礼,只示意坐下,千珞便送了茶来。   “我晓得你们奇兰镇都吃酥油茶,只不过我们这里却是没有,但是这花茶也别有味道,你尝一尝。”周梨招呼着。   白玛道过谢,端起来抿了两口,夸赞了两声好,方进入正题。   果然是要找周梨买牛马,也是个老实的人,说话间就准备要将装着银钱的牛皮袋子递上来。   周梨一见着光景,连忙伸手拦住,“你且听我说,钱财的事情暂时不急。”   可白玛却有些焦急,也误会了周梨的意思,“可是白大人说,只要我们有要求就可以提,我们也愿意付给您佣金,只要您来替我们带来可以生出健壮小牛犊和骏马的种马种牛,是不会叫您白忙活的。”   周梨见此只连忙解释:“我并非是不愿意,我的意思是现在河运并未开启,你要的这些牛羊牲畜,即便是河上可通行船只了,但少说也是要三个月起步我才能给你办到,所以银钱你先不必给我,我这里将牛马给带来了,你再一手交钱如此可好?”   这样白玛自然是觉得好,但总觉得周梨没拿到钱,肯定是不会认真办的。于是在她的再三要求下,周梨只能与之写下了一个合约来,收了三成银钱作为订金。   又怕她看不懂,特意叫萝卜崽将韩知意请过来,将他们的文字也写了一份。   待两人签了契约,那白玛才松了一口气,同周梨道谢告辞离去。   周梨见着韩知意也要走,只连忙将他给留住,“姐夫且等一等,我一会儿还要见一个奇兰镇那边的客人,若是谈妥了,少不得要写一份契约,还得劳烦你呢!”   今儿集市不但没有散场,反而还陆陆续续有人赶来,听说卖草药的也不少,他还忙着去给人写招牌,顺便在市场上转一转。   所以有些为难,“要不,我给你推荐一个人吧?”   他推荐的人,周梨自然是没有一点怀疑,当下便叫六爻去把人给请过来。   这采桑父母分别是半月镇和奇兰镇的山民,这导致他也学会了两处的言语和文字,加上所居住的地方又有汉人,父亲还是做篆刻的手艺人,没少替人雕刻碑牌匾,所以他也算是继承了祖业,汉话汉字也都会。   只是三方言语他都精通,却是写不出一篇像样的文章来,不然听着韩知意说,他爹早就想冒险将他送出这屛玉县,去灵州参加考试挣功名。   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想是因常年累月在外和他阿爹一起和石头打交道,所以晒得黝黑的,但出挑的五官仍旧叫人觉得他是有几分野性帅气的。   这一次被韩知意火眼金睛发现他这么一个人才,还是因韩知意帮人写招牌的时候,他在旁边提醒了韩知意的错处。   “见过周姑娘。”他嘴里说着流利的汉话,一面朝周梨行礼。   周梨只示意他坐下,问着他:“你可是晓得我叫你来作甚?”   这采桑是个开朗人,看了一旁的萝卜崽一眼,朗声笑道:“这我仁兄已经同我说了。我是个没有才能的人,唯独比别人多认识了几个字,如今能在周姑娘这里做事,是紫萝山鬼的庇佑,我十分愿意。”   这可比跟他爹在烈日灼灼下凿石头好多了,且月钱又丰润。   “那再好不过。”周梨当下只朝萝卜崽示意了一眼,萝卜崽便去拿了笔墨给他。   他一脸的愕然,“现在就要开工了么?”   “算是吧。”周梨笑着,“我自来用人都是要写清算明,我既是要雇佣你,自不可能红口白牙一说就作数的,你既然是精通几处言语,自己便将契约写下来。”   那采桑顿时应下,拿笔蘸了笔尖,便开始写来。   他们既然是做这篆刻的,虽没有自己的笔迹,但是各种字体都十分擅长,且还写得优美。   就是有形没有魂。   不过即便是如此,已经是十分了不得了。   待写完了,周梨那里印了自己的章子,便是得了他这个翻译。   也是巧,正是将这契约写完,便听得外头的小一来传话,说那奇兰镇古抜寨的次仁寨主过来了。   次仁今年四十多岁,他们奇兰镇那边的人相貌特征十分明显,尤其是脸颊上那两团高原红。   周梨此番找他来,正是为了石头的事情。   他们都擅长这一门手艺,祖上就靠这个吃饭的,所以没有出一点意外,他们成功和周梨签了合约,接下来那码头上所需要的石头,就由他们来开采。   这样一来,是极大给挈炆缓解了压力,他那边将一线峡通往县城的路修筑好,立马就能着手码头的事情了。   但次仁他们远在奇兰镇古抜,自然不可能从那边把石头运送过来,周梨这里还要给他们在城外就近的地方找合适开采石头的石山。   至于住处和三餐安排,周梨却不包含在合约中,因为给予的工钱已经极高了。   听次仁的意思,他们会组织寨子里的年轻小伙过来,直接在石山下搭个毛毡房,找几个寨子里闲赋的妇人过来煮饭便是。   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周梨自然也就省了许多心。   后来这次仁又问起在县城中开设铺面之事,他们因是靠着跟石头打交道吃饭的,所以这一次来南广场那边摆摊,卖的除了一些雕凿出来的钵罐之外,还有许多卓玛大神的雕像,甚至是连那人首蛇身的紫罗山鬼也有。   因此他也打算在这城中直接给他们古抜寨子开个店铺,这样一来往后就不用露天摆摊。   除此之外,还可以贩卖些奇兰镇那边特有的药草。   周梨当即只回着:“这倒也是简单,铺面并不要钱,你在我这里作个登记,你们寨子我也不必亲自去考查,你的人品我是信了。”   次仁一听,心中欢喜,马上就起身同周梨行礼道谢:“卓玛大神一定会保佑诸位安康的。”   只不过又听周梨说道:“但是我的意思,也是要好生规划,总不可能叫大家随意想开在哪里就开在哪里。那是不像话的,不然一间客栈旁边,忽然开了一间寿材木,这如何好?所以你当下在我这里即便是登记了,多半也要等我一个月的时间,到时候你们再打发个人来抽签,抽中了哪一处,便是哪一处。”   不过因听次仁说也要卖药材,便建议他到时候抽两个铺面好,一个卖石料石器皿,一个则卖草药。   其实也不单只卖草药,草药如今在他们这里的分类,也算是食品一类。所以等那青稞种出来了,若是有多余的,还能一起卖些青稞食物。   次仁连连点头,以前倒是没有觉得要作什么规划,只是想着哪里有空位就摆在哪里。   但是如今南广场那边的摊位做了规划后,大家想买什么一目了然,清晰不已,再也不像是从前那般四处寻找。   是大大节约了购买者的时间。   对于他们这些卖家来说,一样也不用在那里枯等,更不必担心客人找不到他们的摊位。   他是个健谈的人,也和周梨说了好一阵子自己这一次来出摊的心德,最后高兴了,只朝他们的奇兰镇方向的卓玛雪山祈福,求卓玛雪山大神保佑,白大人他们一辈子都福寿安康!   萝卜崽将次仁送走后,却是发现已经是临近午时了,便来问周梨,“阿梨姐要不趁机去集市逛一逛,正好午饭也在那头解决了。”   周梨也正是这个意思,当初来这屛玉县,只带了这些个人,阿叶一向掌管着厨房,千珞朱嬛嬛跟着帮忙。   可如今她去摆摊了,她娘也跟着去,这县衙后院的琐事杂活,也的落到了千珞她们的身上。   所以午饭自然没有的。   当下便和萝卜崽说了一声,“去跟窕窕和十三娘说一声。”   萝卜崽只笑着:“哪里还用说?方才次仁寨主在这里的时候,她们就已经出门去了。”本来是要和周梨说一声,因见在待客,也就没过来打扰。   如此这般,周梨便和萝卜崽一起出了门。   至于六爻小一山药几个,早就已经去集上了。   小狮子虽说他自己是无用的,没有什么才能,但周梨今儿一出来,只见那街面上专门用来装垃圾的箩筐也都倒了个干净,并没有积累下来,像是她此前所担心的那样,满是苍蝇围绕。   这样干干净净,多清爽啊!时不时地还能闻到风里带来的各种花香味。“可是晓得他将这些垃圾粪便如此处理的?”   这事儿萝卜崽早便打听清楚了,“他在城门四方外面,都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   专门置放这些污秽之物,等发酵后,就直接运送到田地里去。”   周梨听得这话,十分担心,“这么多,怕已经是臭气熏天。”   “那倒没有,他每日都要叫人往上面盖上些土。”萝卜崽心想这土真好,能挡住臭味,又能种出粮食来给人填饱肚子。   这样周梨就放心了些,两人正往前走,只见千珞扛着好大一根山药跌跌撞撞走来,约莫是有那小二碗的碗口粗。   两人都惊呆了,“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山药?”虽不说有那横梁一样大小,但却是两根扁担一般长,也不知是哪方人挖出来的,又是怎么靠着人工运送来的?   千珞也瞧见了他们,自己一个人扛着压根就不平衡,只忙喊着萝卜崽,“快来帮我,我们俩一人抬一头。”   萝卜崽自然是没有犹豫,连忙上前去。   等周梨走过去,才晓得是半月镇那边今儿送来的,这样大的山药可不好,阿叶作为美食狂热者,对于食材也有一种几近疯狂的喜爱。   所以见到这样的极品山药,哪里能错过?当下就掏银子买了下来,只叫千珞帮忙给先送回去。   而半月镇那边,自然是坐船来,小独木舟运送这山药,而已差不多,还能直接到广场边上的清唛河。   只不过可想而知,这会儿清唛河那边已经堵了船吧?   萝卜崽跟着千珞回去了,她自己一个人往集市上去,果然见着和昨儿没两样,那些没空的了摊位上,如今又添了新的卖家。   她买了一份竹筒腊饭,又一份水果拼盘,便直接往清唛河边去。   果不其然,只见挈炆戴着斗笠,站得高高地在上头嗓子都要喊破了,但是河里的船只仍旧堵在一处,大家倒是听到他喊了,却不知道究竟要往哪里转,也是一个个干瞪眼。   反正挈炆在上面着急,河里的众人也在下面着急。   周梨见了,忍不住好笑,当下只将最后一块火龙果放入口中,将包裹水果颗粒的芭蕉叶子编的小篮子拆开,随后又在一头买了一块红色的面纱,塞给台下跟着挈炆一起喊的商连城,“你拿这个给他去,叫他左边该走的时候挥着绿色,让右边停下来,红色扬起的时候,右边走左边停。”   商连城昨儿没在一线峡,没能赶来,他们的盐小半天不到就给卖完了,得了消息今儿自己亲自过来看着鼎盛。   只不过还没逛得两圈,没想到就被挈炆拉了过来。   眼下得了周梨的话,一下反应过来,“这法子好。”说罢足下一跃,整个人飞鹰一般弹起,直接落在了挈炆旁边,与他耳语一阵子。   挈炆立即明白过来,但还是得扯着喉咙大喊,与大家说明自己手中绿芭蕉叶和红面纱的用途。   商连城也跳了下来,这会儿挈炆只举起那红色的面纱,左边的船只果然是听话地停了下来,又因要让右边的通过去,自不必哪个特意去安排,左边的船只也就自己统一靠到另外一面。   如此一来,那河面就腾出了一半来,供给右边的船只行驶。   后面的见此,一一是停在前面的船只后头。   如此一来,原本拥挤杂乱的河面,一下整齐了不少。   只不过船只源源不断,总不能叫右边的一直通行,于是挈炆也掐着时间,放下那红色的面纱,扬起绿色的芭蕉叶,又该左面的船只走了。   这一套规矩,虽是简单,但却一下解决了这个让人头疼的大问题,挈炆也换了个人上去专门指挥,自己下来。   见着周梨和商连城还在旁边的木瓜树下聊天,晓得是周梨出的主意,便过来朝她道谢,还说:“你这个法子好用,等着城中的路修建好了,马车多起来,在十字路口,我少不得是要安排一两个人轮着挥旗子。”   “你何必这样麻烦,倒是找陈慕帮忙做个机关,设置好时间不就好了。”周梨有些鄙视他,甚至是有些怀疑,是不是最近大家都太累了,导致这脑子的反应总是慢了半拍。   挈炆果然一脸受教了。   几人说会儿话,周梨也走了。她借着吃午饭这功夫,来集市上已经好一阵子了,下午还约了人,可不敢叫人家久等了。   然后还没从南广场走到街上去,就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后头喊,一回头竟然是奇寨老。   “周姑娘,这是巧了,我正要去衙门里找你,方才听说奇兰镇那边古抜寨已经登记了铺面,我也想向你打听一二。”奇寨老到底是有些年纪了,从人群里挤出来,已经是满头的汗水,斗笠歪歪斜斜地挂着。   “你们仍旧是要卖棕糖么?”周梨问。   当初他们就在术木寨外面的河边扎营,河对面除了大片的芦苇之外,还有数不尽的棕榈树,大个大个的棕榈果子就这样挂在树上。   “是呢!除了这棕糖,还有的别的。”于是笑着说道:“我方才遇到小白大人一回,他说以后南眉河上会有船只去南海,我想着我们守着满河的鱼虾泛滥,倒不如做成腊鱼河虾干,到时候也走这南眉河,送出去换银子,没准就有人喜欢这个味道呢!这样多多少少能赚几个银子,叫我们将寨子好好重新修一修。”   他虽是年纪大,但性子爽朗,如今棕糖大卖,好几个寨子都朝他们下了订单,所以红光满面,颇有些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意思,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的,拥有着和他年纪不符合的精神面貌。   周梨也不得不赞一回奇寨老的思想先进,不但已经和其他寨子订了棕糖的单子,还想着将他们寨子门口那条河里的鱼虾换钱。 第85章   别说他这想法还挺好的, 那术木寨旁边的河流,长年累月都在充裕的阳光照耀下,使得河面的藻类十分丰富, 那河虾本就肉质鲜美细嫩,如今吃了这些藻类,那肉质里更是带着几分别处河虾没有的鲜甜。   所以周梨也十分喜欢, 虽说比起南眉河那边的白脚虾个头是小了许多,但也有着它特有的风味。   “那感情好。”周梨心想若是个个寨子都有术木寨的这个想法,搜肠刮肚地想着自己创业,不要样样都等着衙门这边的安排,那不晓得要同衙门省了多少事。   周梨甚至在心里想,他们这样积极努力一起投入这大建设之中,到时候少不得是要给他们一些奖励, 以此激励大家的积极性。   当下只同他一起说这话, 二人同衙门里走去。   半道遇着那萝卜崽跟千珞送了山药,这会正要回集市上吃饭,便朝他喊道:“见了采桑,叫他赶紧回衙门找我。”   萝卜崽看着奇寨老和周梨在一起,便晓得是为了什么。只连忙应着:“好嘞,不会叫姑娘多等。”   不过术木寨其实都是汉人,只是他们已经被南眉河那边的山民同化罢了。真有要合作, 签写契约, 也不必用南眉河山民的文字啊?   但萝卜崽也没有多想,只到了集市匆匆买了些吃的,一边吃一边去找采桑。   而周梨这头和奇寨老回了衙门, 只与他做了登记,又说起他们寨子周边。   “我们村子附近的田地, 自然是比不得别处的,但是早前没闹强盗的时候,我们也是有许多果园,这些年   虽说没有用心打理,不过叫强盗们每逢逼着往这衙门里送果子,多少是收拾了些出来。”不过如今生活有了盼头,所以他这一次出门时,只叮嘱寨子里的人,可赶紧将各家的果园都好生打理。   那该锄草的锄草,剪枝的剪枝,不挂果的老树直接砍掉,换上新苗。   反正他是样样安排好了,只等着回去,见着那些果园,都是焕然一新。   周梨是十分赞同的,“这样也好,总不能见着人人种田,你也跟着去跟风,还是自己的地儿合适出什么,专攻一样好。更何况你们那边的芒果最好,别的果子也不差。你既然已经知道南眉河以后的河运线会开通,我也同你透个底,到时候这些果子,我是要想办法运送出去的,总没有在地里坏掉的。”   即便是不善保存的,榨汁或是做成干果,这都使得。   只是如今那果汁榨出来了,还不知道如何保存新鲜罢了。但这个事情不着急,再不行还能做成果干。反正一步一个脚印来,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   奇寨老听得周梨这些话,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鼎盛面貌一般,只笑得开怀,“真真是紫萝山鬼保佑,叫你们降临来我们这屛玉县,往后老百姓们有的好日子过了,后代子孙们,也不必如我们一般艰难熬日子。”   这话却是叫周梨有些愧疚,如今她也就是画了几张大饼出来,眼下成绩也不过是些水田罢了。   不过经济从萧条到恢复,如此顺利,不管是周梨还是各镇子寨子的老百姓们,都看到了希望。   也是这般,如今一个个的心态都十分积极向上,个个都盼着屛玉县快些好起来,他们也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从前虽是饿不死,但还是过得不顺畅,不说别的,便是那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短缺,也叫他们这生活寡淡无味。   所谓人生在世,只求这吃喝二字了。   所以也是如此,现在各寨子之间白亦初和周梨的大力支持他们交易,互换物品。可不像是当初那些该死的强盗一样,生怕大家联合起来,严禁着村寨之间有来往。   换不了物品就算了,甚至连远嫁的女儿都不能回去看父母双亲,不然叫他们发现了,便要给绑了到县里给砍头。   如此的鲜明对比之下,可见奇寨老对于这个新衙门的到来,是何等的高兴了。   奇寨老本来还要多聊一会的,不过周梨这边有了客人,便先告辞去了。   来人是南眉河那边的几个村寨,虽是寨老没有亲自来,但都是几个能说话管事的。他们擅长酿酒,且还有一个用果子酿醋的。   正好采桑也来了,周梨便同他们这里签了合约。   只不过不管是酿酒还是醋,都需要他们本地的果子或是水源,所以他们那边成品出来,再运送到这县城里售卖。   但因他们日子本也不是十分富裕,所以这酿酒坊和酿醋坊的建造,都要周梨这里投钱,他们那边就出人工。   所以接下来,周梨极有可能是亲自过去一趟,然后再安排个可信之人在那头做个管事,到时候那边遇到什么事情,也不必叫各寨子的人专门越过这山山水水,来县城里找自己商议拿主意。   这头将合约签了,后来又是其他几个寨子的人,还有久茂县的。   他们有象群,如今正是短缺那些个骡子马匹运输,所以他们正象群是能起大作用的。   此事一直忙到天黑,但周梨今儿却并不觉得疲惫,只因这些人都是爽朗性子,只要大事上周梨不叫他们吃亏,那小问题上他们压根就不在乎。   也是如此才一件件都谈得如此顺利。   接下来几日,周梨也几乎将三分之一的屛玉县寨子的人见了个遍,合约便写了个六十多份有余。   这会儿集市上虽已经不如前几日那样热闹,但也如同他们所预想的那般,没有彻底散去,真正的街市,已经形成了。   莫元夕却是有些忧心地看着周梨同各个寨子们签下的合约,如此厚厚一踏,只一份一份看都累人,真要实行起来,可想而知到底是如何艰难了。   不过她忧心的同时,也是满怀的期待,只挑了一些出来,“先就着这些最好办的运行起来,怎样?”   周梨也是这样想的,从易入手。   而她这里,这几天中,各处的人登记了铺面也是若干,景家村那边除了申请铺面之外,还申请了在城外的空地上修建一处竹篾坊,到时候就在那边处理竹子,编织各样工艺品或是家具,不用每次都将竹子运送到他们景家街去。   这样想的是极好的,省得如今那景家街到处都是竹竿和竹子成品,脚都下不去。   和白亦初那边商议了一回,确认景家村的人相中的场地不会影响到他后期的计划和发展,也就批了下来。   但这和城里的铺子不一样,白给他们,而是租。   不过租金并不贵,她又趁机将这定好的税赋标准贴了出去。   除了小商小铺每年缴税一次,收益的百分之零点几之外,这些大工坊便会高一些。   不过这比起外面那些没写出来的杂七杂八的税赋,算得个什么?因此也是没人反对。   金商馆的事情她一手抓紧,那神农属之事也不敢怠慢。   除了早前继续恢复这些水田之外,如今也开始恢复果园旱地等。且她也运用着自己前世看的那些农科小妙招,合理种植田地。   比如现在的发展,那农药自然是比不得自己那个世界的,此处物产丰富,可不单是水果,那蛇虫鼠蚁也一样不少。   所以水田里虫子,也要想办法解决。   她的意思是,往里放甲鱼,甲鱼跟水稻同养在一池。   那甲鱼能吃水田里的害虫,有效地保护着稻谷的根须不被虫子啃噬破坏,且它们在泥水里钻来钻去的,还能给稻谷松土。   这简直就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就是唯一有一样不好,此处一年能种三季,但这甲鱼却不是几个月就能长成的。   反正有优点也有缺点。   优点此处温度高,甲鱼不会有冬眠期,这样一来,一年几乎都在长,不似外面那般还要冬眠几个月。   但缺点是,五六月到八九月左右,这段时间气温已经超过了甲鱼所能承受的范围。   因此这一段时间,这些甲鱼得换塘养,不能再继续待在城外的水田里,得往靠着奇兰镇方向养。   是麻烦了些,但是经过大家的商议,觉得这样好过遭受虫害。   她开头提了这个意,也有不少人都主动献出自己种地多年总结出来的各种妙招。   周梨立即喊了朱嬛嬛过来,提笔一一给写下来,准备一一实验过后,编成一本农业百科。   这一听就是一件大事项,远比朱嬛嬛绣花或是给阿叶打杂做饭有意义多了。指不定往后上头还能留下自己的名字来,所以那女红一事,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她的兴趣。   这个编纂才是她的平生第一大事业!   阿叶这些天已经没有再摆摊了,早前是为了占人头,好叫这摊位热闹些,后来的确是她的手艺不错,得大家的喜爱,所以迟迟舍不得收了摊位。   但如今见着朱嬛嬛做起了正事,她自然也不能一直盯着这一点,   于是跑来找周梨,“嬛嬛能替大家编写这些,那我这美食一块,是不是也可以呢?咱们这屛玉县虽只是个县城,但地大物博,老百姓们又不单一,那食物上更是变化万千,一样的鱼也能做出多种口味。”   周梨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只笑道:“这是一件极其苦的差事,既然是要记下来,那就是要供给大家或是后世子孙们瞧的,一点差错是出不得,你如果一定要做,那可能得亲自去各地,而非在这城里听人说。”   便是朱嬛嬛收集来的那些关于农业种植水产饲养的各种妙招,都要先经过实验以后,才能真正的写下来编纂。   因此可能一辈子就只能做这件事情了,毕竟许多问题都需要用时间来实践证明。   这的确是阿叶没有想到的,她如果真要继续坚持做,那就意味着她要将她娘扔在这县城里,毕竟去外面四处奔波,并不合适将她娘给带着。   所以她还是决定在考虑考虑。   白亦初早前就和周梨提过那做试验田,改良稻种之事,如今随着城外的水田恢复亩数越来越多,他也将小苍山下面的水田征用,加之旁边又有果园河流。   然后交给了韩知意带来的那卢晋安。   这卢晋安也非什么路人甲,他父亲祖父,原来都是户部官员,管的也刚好是粮食这一块。   国库的粮仓,不管是哪位皇帝在位时,都是没满过的。所以卢家是将如何把这国库粮仓填满为毕生事业。   也是因为有着这一么一颗纯粹的心,当初他们卢家也义务反驳地接受了贞元公的许多建议。   只是可惜还没来得及实验,就因为帝王的嫉妒之心,而惨遭横祸。   这卢晋安,便也是被流放到了别处,前两年才被杜仪给找到,后来便留在了韩家,在药圃里帮忙。   他是有些本事的,原本难以养活的药材,经他的几次栽培,也是适应了当地的土质和气候,都茁壮成长起来。   按理这么一号人物,该是将神农属交给他来管理才是,可偏他和那公孙溶一般,是个十足的社恐。   所以叫他管理神农属,到底是有些难。   因此才是周梨主管。   卢晋安对于周梨提出的农作物套种和鱼虾养在稻田防虫防害,也是十分有兴趣的。   其实在这本地,那南眉河边上,那些山民们就喜欢在稻田里养鱼。   所以这算是成功先例了。   不过如今周梨提倡养甲鱼等等,却是没有人这样做过,因此都要一一在小苍山下面的试验田里,由这卢晋安来带人做实验。   除此之外,还有朱嬛嬛从大家口中所得来的各种妙招,也都纷纷等着在小苍山下面做实验呢!   但周梨自己也忙,不能每一件事情都亲自同这卢晋安打招呼,如此一来,那朱嬛嬛便代替了她,每日骑着一头小毛驴,奔波与城中和小苍山之间。   不过是得了几日,她人就晒黑了不少,但却是每日都干劲十足的。   转眼便到了五月初,大家已经忙得忘记了原本的许多传统节日了。   主要也是因为忙顾不上。   毕竟这人手本来就短缺,不管是杂工或是管事,皆是如此。   好在这日,忽然得了好消息。   信是南眉河那边传来的,说是萧十策他们已经来了。原本是乘着那些强盗的小破船去,如今归来竟是三艘大船,且船上除了人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货物。   周梨听得这话,当晚是兴奋得觉都睡不着。   只连夜就和白亦初一起安排小船只,顺着清唛河去往南眉河,将那些物资或是人一一运送来城里。   那大船自不必多说,萧十策和公孙溶哪里有钱么?更不要说甲字军一队二队的卫大午和余江海了。   所以可想而知,顾少凌也来了。   小船如同鱼群一般,当夜就顺着水流,往南眉河方向去。   可即便如此,这宽广之地,少不得也是要三五天的功夫。   因此这段时间里,周梨也是心急如焚地等着。   只觉得这时间是万分的难熬啊。   如此端午也没顾得上过,那日早上起来,吃了个粽子,叫她姐姐往身上挂了个五彩的辟邪香包,就急匆匆出门去了。   这段时间,景家街那边的订单终于是排到了她,她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床铺。不过因衙门本来就不大,如今办公的地方都不够,所以她和白亦初挈炆他们,全都和在芦州一样,都回了周家这头来。   他们回来了,为了能有一口热饭菜吃,元氏和金桂兰苏娘子这一阵子,也不去下田了,每日就在家中打扫院落或是浆洗衣裳等。   但这最主要的,还是给他们煮饭。   而经过几天的考虑,阿叶到底是决定了,将此前那想法落实,哪怕是未来艰苦。   苏娘子倒是十分愿意的,她也从来不是那传统守旧的,所以即便知道女儿如果要记录完善各处的美食方子,会到处奔走风吹雨打,也大力支持。   转眼又得了三天,周梨骑马从小苍山回来,还没到衙门就叫萝卜崽手舞足蹈兴奋地拦住,“来了来了!”   周梨一下就反应过来,是去往南眉河的小船回来了,只赶紧掉转头直接去往南广场。   南广场上虽还有不少摊位,但这靠着河边的位置,已经腾空了出来,无数艘小船就整齐地排在河边,广场上已经堆放了不少粮食物资,以及站着些熟悉面孔。   看到顾少凌周梨一点都不意外,她意外的是玉笙烟。   “你怎在这里?”她惊呼出声。   那玉笙烟才来,一时也没看到那装束简单,头发如同南眉河那边山民一般挽起来的周梨,更何况周梨手里还撑着一把没来得及收的遮阳伞。   所以她听得周梨的声音,只四处寻,最后才发现周梨撑着一柄杏色伞就站在自己旁边。   “阿梨。”玉笙烟也是激动地叫了一声,只兴奋地扔掉手里的伞,抓起周梨上下打量,只觉得周梨瘦了黑了,“早前顾少凌和我说这里艰难,我是断然没有想到,不过这一路走来,我听得此处的老百姓们一个个都在赞扬你们,我便晓得在这里吃个什么苦,怕也是甘之如饴的。”   周梨的确是黑了不少,毕竟每日都在外面奔波,不能时时刻刻都戴着斗笠或是撑着伞。   不过并不影响身体的健康,也没有变丑,自然是能接受的,就是有些粗糙罢了。但这倒不是什么要紧事情,等过一阵子一切都上了正轨,便没有这样忙碌,那时候她也要跟莫元夕一般,每日换一套新衣裳,趁着自己好年华,怎么美丽怎么来。   然她还没顾得上回玉笙烟的话,就听得一个温柔如水的声音,这声音与玉笙烟那咋咋呼呼刚好是截然相反。   周梨只抬眼望过去,却见一身着素白衣裳的女子轻移莲步而来,纤细白皙的手指挑起斗笠上垂下来的面纱,那张和她声音一样温柔的面容就出现在了周梨的眼前,另外一只手抱着一大抱睡莲。   如果早前看到玉笙烟,她还能理解。那玉笙烟虽说和顾少凌各自都见不得对方,哪怕是遇着了也要吵打一回,但两人终究是拜了堂,本又是幼时的娃娃亲,如果不是一方坚定果断地要和离,他俩几乎这一辈子是绑在一起了的。   所以夫唱妇随,在这里看到玉笙烟,还能理解。   可见着这雅夫人石云雅,又是怎么个说法?   也不知是不是她那疑惑的表情太过于明显,有个陌生粗哑,却又好像带着几分稚气的声音说:“是我要来这里的,省得上京那些女人们总在背后嚼舌根,惹我嫂嫂不高兴。”   周梨这才发现,石云雅身边除了她的嬷嬷之外,还有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少年,一身火烧云红的劲装,头发高束,额头上戴着红色抹额,他目光如炬,但脸上还带着些对于上京的不满和怒火。   这里一下就猜出来了,这是石云雅的小叔子,上官飞隽。   长安侯死了后,他这个弟弟因是年少,帝王家并未让他直接继承兄长的爵位,只立了他做个世子。   虽说是成年后,爵位自然是他的,但是多年后的事情,哪个晓得呢?因此他们这长安侯府在上京里根本就不起眼,唯一叫人关注的,也是石云雅这个被庶妹所害,误嫁到长安侯府的年轻寡妇与公孙曜的那些旧情罢了。   “上官世子好。”周梨简单打了招呼,见这边人来人往的,大家还要往船上卸货下来,便领着他们到了广场边上的一处摆着小桌椅的摊位前坐下。   这是半月镇山民的摊位,她只要了几样估摸大家都能接受的口味,等那用石磨盘新鲜压榨出来的果汁送上,她才问起玉笙烟和石云雅,“此番你们来是长住的么?上京那边,又是作何安排的?”   石云雅知道她担忧什么,只温柔耐心地解释着:“飞隽不愿意待在上京,阿溶又说这里是一处世外桃源,你二表哥那边便帮我们做了安排,只说我携了飞隽去往山庙里替他兄长祈福三年。”   她说到这里,眼里闪过几丝失望之色,“皇城那边,早就想着法子,如何将长安侯府的爵位收回去。早前都在看着我,指望我这里出点什么岔子,只是我每日都在府上闭门不出,你二表哥又在芦州。”   所以从她身上没有寻到破绽。   因此这一次她说要带着上官飞隽去山庙里,皇城那头巴不得呢!只确认了他们果然进了山庙,这才放心。   这样一来,上官飞隽是真的远离了这上京的圈子,在山庙里待了三年出来,不管文武上,他都不可能有什么建树了。   只不过石云雅将这话道给周梨,显然是没有将周梨做外人来看了。   周梨有些能理解她,毕竟白亦初不就是因为太过于出众了,才被打发到这边陲之地来的么。   如果白亦初不是霍轻舟的儿子,真的只是周家的一个小赘婿,可能他是前途无量,能让李晟安心重用的。   至于玉笙烟来此,果然真是为了顾少凌,但却不是她的意思,是她爹非得要叫她到儋州去的。   不过她是一点不想留在儋州,尤其是晓得顾少凌家里有七大姑八大姨,十几二十个堂姐妹表姐妹的,吓得她瑟瑟发抖。   连在外多年归家的顾少凌都遭不住,更不要说是她了。   所以一听顾少凌要来这边,她是想都没想就跟来了。眼下想起在儋州的那几天,只还忍不住瑟瑟发抖。“你是不知道,但凡你出现在她们的眼里,这接下来的话题,绝对都是围绕着你,除非有新媳妇嫁进来或是来了新女婿,但这短时间里可能么?你说若是她们说话过份就算了,我还能反驳一二,或是打一架,可她们一个个说话都给雅姐姐一样,温柔得要命,待我又好,我连声音大了些都不好意思,觉得是自己的罪过。”   周梨反应过来,原来是真正的温柔乡,也是忍不住笑起来,“你不必多说了,这等美人恩的确是没福气消受,我单想一想,也害怕极了。”如今只庆幸公孙府里只有四个侄儿。   那上官飞隽到底是个男娃儿,如何跟她们几个女人能坐在一处聊天?因此喝了那果汁,吃了两份白脚虾饭,便跑去码头上帮忙了。   他和他已故的兄长一般,都是白亦初父亲霍轻舟的忠实崇拜者,哪怕他根本就没有见过霍轻舟本人。   但这并不影响他对于霍轻舟的喜欢,所以此刻看到河边的白亦初,只尾随在他身后。   大家虽不知道他嘴巴不停地在和白亦初说什么?但白亦初又正忙着,和大家说话安排示意,还要时不时地腾空出来回他,明显是有些顾不上来了。   他却似乎没有意识到,继续尾巴一样跟在白亦初后面,好几次还挡了运货的路。   看得玉笙烟直皱眉头,朝石云雅说道:“雅姐姐,你看这孩子,人家忙着呢!也就是白状元耐心好,叫我的话一脚踹进河里去。”   “小孩子好奇心重,又是新环境,问题多是正常的。”周梨笑着说道。   石云雅却是忙将上官飞隽喊来,满脸的歉意:“他在府里的时候闷坏了,难道见他这样开始,反而叫我疏忽了他耽误大家的正经事。”   上官飞隽被石云雅喊了过来,到底是有些不情愿地坐下,“我还好些问题没问呢?”   “那你也要分时机。”石云雅温柔地说着,有些歉意地看朝周梨,“他就是因太高兴了。”   周梨看着目光和心思都还在河边的上官飞隽,心中却已是有了想法,当下只问着上官飞隽:“你如今什么想法?既然是要和你嫂嫂在这里长住下来,可是此处的书院便是快,也是要年底才能落实,你这段时间有打算么?”总不能每日到处闲逛吧?   上官飞隽并不是爱读书的人,听着没有书院心中比谁都欢喜呢!眼睛也是一时亮了。加上这一路上虽是看着孩童们不少,但大家不是下河摘莲,上树打果子薅茉莉串花,看着都忙。   但他觉得挺好玩的,简直就是他向往中的生活。   又晓得周梨和白亦初的关系,在船上的时候就从萧十策他们的言语中听出来,这屛玉县虽县令是白亦初,但大家一点都不介意周梨这个姑娘家跟着张罗这衙门中诸事,甚至默认了她就是二把手。   更没有人说什么牝鸡司晨的鬼话。   所以也晓得周梨的权力之大,便趁机讨好道:“阿梨姐姐,你可以给我分派些差事么?”   只不过这话才说出口,就叫石云雅那温柔的秀眉微微皱起来,不悦地责斥着:“飞隽,不可胡来。”一面有些担心地看朝周梨,生怕给周梨添了麻烦。   却见周梨笑眯眯的,一点没有因为这上官飞隽的话为难,反而爽朗地答应道:“好啊,不过你可擅长什么?如今这衙门里设了十二属,正是缺人之际,我家里的小侄儿不到十岁,也是每日跟着甲字军的老爹们奔波到城外送饭,你已是十二三岁的年纪,想来能做的更多才是。”   上官飞隽本来就是试探的,却没想到真的能成。当下就控制不住激动地朝周梨走来,目光热切地看着她,“我什么都能做。”只要不叫自己闲着。   在上京的时候,整日都在府里困着,实在无聊了。   “可是能吃苦?”周梨问。   石云雅却是有些着急,几次要开口,生怕这上官飞隽捣乱,但被玉笙烟给按住了。   上官飞隽压根没管他嫂子,听到周梨问,顿时挺直了腰板,“叫我整日去搬石头,我都能做。”他们在南眉河边上下船的时候,看到那边有探花郎领着些脸颊红坨坨的精装男子在搬石头。   “那倒不必,你还是个孩子正在长身体,这样的重活不用你来。要不你去小苍山如何?”周梨想,眼下这苦力倒是不缺,最缺的其实就是识字的人。   那小苍山下面虽有卢晋安,还有朱嬛嬛,可要记录的农作物实在太多了,他两个如何忙得过来?   自己虽然把也小一打发了过去,但远远不够。   “小苍山是做什么的?”上官飞隽一脸疑惑。   周梨只简单解释着:“十二属之一的神农属,顾名思义,一切与农耕养殖有关的事,而小苍山下面则是试验田和果园,在那边要能爬树下田,不畏烈日,有时候兴许为了看着一株小苗破土,得在旁边待上一二个时辰,你若是能做,我明日便叫人领你过去。”   上官飞隽满脑子都是下田爬树,根本就没有考虑其他的,只忙点着头道:“好好,我能做,明日便叫人领我过去,保管不叫阿梨姐你失望的。”   说着,只兴奋地到广场上跳起来。   石云雅见他这副样子,却是十分担心,“阿梨,他真能做么?别到时候耽误了大家不好。”   “雅姐姐你不必担心,他如何不能做?何况你将他拘在身边,他自己也无趣,倒不如叫他去小苍山那边,能干多少活咱不知晓,但最起码是能学到些知识的。”但多少是能做些贡献的吧?她看人虽是顽皮了些,但环境很重要,到时候如果身边人人都在埋头苦干,他要脸也不会自己一个人玩乐的。   何况这个年纪的孩子,胜负欲正强着呢!所以偷懒的机率应该不高。   玉笙烟也在一旁劝着,一面也是欲欲跃试地看朝周梨,“阿梨,那我能做点什么呢?”她一看周梨身边一个丫鬟都没跟着,便晓得都有事情在身上了。   她也不能闲着啊。在外面的时候,女子做什么总是叫人质疑,可是此处多是女人当家做主,她觉得有这样的机会,自己也不能错过。   “你啊,暂时先看看。”周梨肯定不会叫她闲下来的,一面看朝河边,“我还不知道这一次他们去南海都有什么收获,又带了多少人回来呢!”   方听得玉笙烟同她仔细说起来,“顾家那边,还是顾羧叔侄跟着,另外有三百多号水手。我们从上京来,因怕节外生枝,也不敢带人,早晓得这里这样缺人,我早就在牙行里给你买百八十个回来。”   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两百多人,她看着还有些读书人,听说是周梨表哥找来的。   说到这里,不禁好奇地看朝周梨,“阿梨,你表哥又是个什么人物?我瞧他找来的那些人,都非凡俗之辈。”   这叫周梨如何说?难道直接告知她自己的表哥是贞元公的遗孤么?所以只打着马虎眼笑道:“往后你便晓得了,我如今一言半语也说不清楚。”   好在玉笙烟不是那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听她这样说,也就没再多问了。又说那柳相惜倒是带了不少人,不过要晚他们七八天才能到。   说起柳相惜,她又是忍不住一波好奇,“真没瞧出来,他竟然出手那样阔绰,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就直接管顾少凌家里买了两大艘船,还带了好些人。”   澹台家不缺钱……出手阔绰不是理所应当的么?不过周梨也从玉笙烟这话里听了出来,她并不知晓柳相惜的真实身份。   只又问了她二人一些上京之事,便喊人给他们这些人安排住所。   其实这住所倒不难,挨着在空院子里住下来就是了。可问题是没有床铺家具,来此处之人,都得先睡一阵子的吊床。   周梨也是先与她们提醒了一声。   玉笙烟还好,甚至满脸的期待,还问周梨睡在吊床上,头晕不晕等?就是石云雅有些担心,生怕自己半夜从吊床上掉下来?   而这几大艘船只来了,总不能空荡荡地回南海去。   周梨和她二人说了会儿话,也是匆忙别了。   那上官飞隽见白亦初那边自己实在是插不进去,就尾随在周梨身后,只说要长见识。   他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数不尽的精力!周梨也没多管,只任由他跟着。   先去了衙门边上,忙叫采桑纸笔,写了告示,近期内大量收购各种亦存放的水果,仍旧是为了方便大家,三方言语一起写。   随后贴到了衙门外面的告示栏,只叫人吹响了专门提示大家,告示栏出新的号角。   这号角声音一传开,果然不多时就引来了不少人停驻在前面。   那上官飞隽只觉得新奇无比,一来觉得这号角声音提醒大家来看告示栏的行为十分新鲜,又觉得那上面的两种山民文字歪歪斜斜的,犹如蝌蚪一般,一时竟是有些佩服起那采桑,怎么能写出来的?   他整个人都不像是上京来的贵族,反而更像是那山窝窝里出来见世   面的傻孩子,整整一天那表情几乎都如同夸张的表情包一般。   时不时地又忽然瞪大了眼睛,叫周梨是真担心他那眼珠子从眼眶里滚落出来。 第86章   人都常说, 没有个目的便开始行路,少不得是要走岔道弯路,一辈子难出头的。这做经商做生意也是如此。   所以周梨并非是贸然在没有了解外面市场的情况下就大量收购起水果来。   因刚才回衙门时候, 得了和顾十一那边说了几句话,他是顾家的老人了,虽说没有去管这生意上的事情, 但终究是耳目濡染,哪里会不知道一些消息呢?   所以听他说如今江南那清明后就遭了两回冰雹,满树的果子都被砸落了不少,即便是有那顽强留下来的,往后卖相都不会好。   如此一来,江南今年对于水果自然是供不应求。又说这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果树也是一样的, 即便这屛玉县和儋州都是属于这样的环境气候, 有些水果也是大同小异。   也就出在这个异上。   除了味道的不同之外,熟的时间也是相差了不少。也是这样,周梨这收购水果让顾家的三艘大船返航时候运送过去,自然是不怕砸手里。   当然,主要也是现在的屛玉县,牛肉干或是腊鱼虾干等等,那都是拿不出来的, 药材又仅够自用, 所以只有这水果是现成又无限的。   这衙门金商馆要收购水果的告示一贴出来,不多会儿消息就传开了。   便是奇兰镇那边,也忙着去挖雪莲果。   他们那雪莲果非彼雪莲, 而是生长在泥土里,有些像是红薯一般模样的茎块果实。   特殊的气候环境, 造就了他们那边水果的短缺,所以这一桩生意上,他们并不占便宜,赚不了几个铜板来。   不过其实周梨这收购的价格本来也不算高,因为这是第一次朝外出售水果,市场虽有,但能卖到什么价格,到那边还能有多少好果子,周梨都暂时不清楚。   所以除去这要朝景家村快速订购一批箩筐的成本之外,还有这找顾家运送的费用,总不能因为顾少凌的缘故,就使劲薅人羊毛。   这一点,大家也是能理解的,毕竟周梨让采桑清晰明了地写在了告示里。更何况这些果子,周梨不买,绝大部分其实是烂在树上的,大家反正也吃不完。   如今多少能换几个钱,众人还是乐意的。   尤其是听闻这一次三艘大船带来了不少稀奇的物资,不管是大人小孩都等着买。他们虽是最近在集上赚了不少银子,但实在是害怕这银子一花完就没了,因此如今只想另外赚,这些银子就做压箱底看荷包用的。   周梨将上官飞隽带着忙到了天黑,直至石云雅那边打发了亲近的嬷嬷来找他晚饭,他这才依依不舍地去了,临走时只朝周梨再三提醒:“阿梨姐,你可不要反悔,明天一定要叫人来喊我。”   周梨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晚饭都还没顾得上吃,以至于这尾巴一般跟在她身后的上官飞隽也饿着肚子。   “晓得了,你且回去,好生听你嫂子的话。”周梨头都没抬,一双美眸只飞快地扫视着下面送来的账本。   上官飞隽晓得她也实在是忙,毕竟这一个下午是亲眼目睹了,倒也不介意,一面跟着石云雅的嬷嬷回去,一面继续扯着嗓子叮嘱。   待他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左右,采桑那里已经回家休息去了,就莫元夕和萝卜崽在这里,外头传来白亦初他们的声音,听得周梨这里还没顾得上吃晚饭,白亦初白撩起袍裾进来,朝莫元夕和萝卜崽道:“你俩先回去吃饭吧。”   又伸手将周梨那账本强行给收起来,“你也是,天大的事情还能大得过吃饭?”说罢拉着她,一面要将灯盏给吹了。   周梨才不情愿地将眼神从账本上抬起,面带着几分愠怒,但并非是对白亦初,而是对以前那伙强盗:“这些天杀的,这些年屛玉县老百姓手里的现银几乎都在他们手里,到底是给藏到了哪里去?”   因听得挈炆顾少凌他们都在外头,又问:“既然将那另外一伙强盗都找到了,那这钱财呢?”即便是能追回来一部份也好啊。   “说来只怕你不信,这些强盗本事不大,心却是比天还高,从这里搜刮来的好处,顺着南眉河也没到南海,只从一条小分流就直接上了海去,是打算在那边的一处岛上称王建业的,奈何头两年叫海上一伙颇有名气的海盗遇着,什么都没给他们剩下。”   终究是不义之财,他们也是护不住的。不过他们也不是没有做正经事,其实绝大部分用在他们去修南眉河的河道了。   他们来时就几番坎坷,绝大部分人都折在了河里,所以后来是在河上花了大功夫,将这河道彻底打通。   也是如此,这两年来这些强盗才开始才外面贩卖奇兰镇那边抢来的牲畜,杀了取皮毛到走南海路线出去卖。   “报应!”听着是解气,可是银子没追回来,周梨还是有些惋惜。一起同白亦初出了这屋子,外面是清风明月,银色月光淌满了一地,只见顾少凌挈炆小狮子不知道在说什么,人人脸上神色都万分精   彩。   而萧十策余江海等人,则蹲在一旁的石阶上,也不晓得在聊个什么。   他们见了周梨和白亦初出来,都起身齐齐走过来,各自打了招呼。   只听萧十策说道:“我已经通知了小商和韩兄。”   挈炆那边也说道:“陈兄那里,说是没得空,咱们商量什么,他都同意,回头叫个人告诉他便是。”陈慕那满脑子都是钻研他的机关术,自然是舍不得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更何况他也想早些做出好成绩来,也不用日夜担心着叫周梨被他连累了。反正如今他家那头还不知道他在这屛玉县,更不晓得当初是周梨暗中帮忙,叫他偷偷跑到东海去。   而陈慕没有来,也是周梨意料中的,“那卢大哥?”   “他也不来,说到时候听你的安排就是。”卫大午回着周梨。   那卢晋安在神农属,周梨是他的管事,他说听周梨的安排,倒也没错。   白亦初听着商连城也还没来,便催促着周梨,“你先去吃饭,我们到花厅等你们。”原本给周梨带了些吃的,但见着既然大家人没来齐,周梨回去吃饭也来得及。   周梨忙应了,只急忙到隔壁家里吃饭,刚好赶上莫元夕和萝卜崽才狼吞虎咽完,各自去洗漱。   元氏在一头心疼不已,又是给夹菜又是给添饭递汤,“都怨咱这里帮不上忙,不然的话哪里叫你们几个这样劳累,阿初那孩子可是吃过了?”   “听说在集上吃过了,不必管他。”周梨满嘴的饭菜,说话有些含糊不清的。   叫元氏生怕她被噎着,忙又说:“慢些,别急。”因实在难得遇着周梨,便也是趁着这个机会说道:“过几日你姐姐生日,这生日咱做虚不做实,今年她也是而立之年了,你们若是得空,还是早些回来,咱们一起吃顿便饭。”   周梨的印象里,她姐姐就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罢了,忽然听得元氏说已经是三十,心下也有些恍惚,忍不住感慨道:“没曾想,已经是过了这许多年。”   “瞧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你都成了大姑娘,难道你姐姐还能一直二十出头么?”元氏听得她的话,忍不住好笑起来。   周梨除了感慨她姐姐周秀珠已经是三十的年纪,更是惊讶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居然已经快要将近十个年头了。不过想来也难怪了,风风雨雨的都经历了这许多。   见着元氏还殷切地盼着,便朝她承诺道:“好,便是千万事情,那日也要早些回来同姐姐过生日。”一头也开始思索起来送什么礼物好些。   这些年来,家里算是宽裕,首饰头面衣物,周秀珠都是不少了的,所以周梨还真有些发愁。   一顿饭的功夫明显是不够她思考的,吃完了要赶紧去隔壁衙门,元氏只追在她后面一直送到门口,后来又不放心,只叫了殷十三娘跟过去。   殷十三娘如今没再像是从前那般寸步不离地跟着周梨,所以也分管了些事情来做。   但大事上她这个人真是不在行,能做的也就是送信跑腿一类,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有些废了,白活了这几十年,实在不如周梨他们这些不到二十的年轻人。   因此并不算太累,听得元氏的话,也忙跟了过去。   衙门还没来得及修葺,这短时间里应该是顾不上的,那正厅里,像样的椅子都没有,加上因为是夜里,院子里有月光又凉爽。   所以都将长凳给搬了出来,三三两两坐在上面,或是直接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   周梨来时,见着门口拴着的几匹马,便晓得商连城他们来了。   果然这一进来,见着除了商连城等人,还有不少镇子下面的寨主们。   镇子上并无管事,因为那些强盗□□的缘故,不许叫他们相互来往,所以那镇子也早不存在了,倒是分裂出几个村寨来。   反而是寨子里,这些年大家各自逐渐自己主事,倒是形成了自己的一套完善的管理系统。   所以这短时间里,白亦初这里也腾不出人手,镇子上就暂时没有打发人去。   也是如此,今儿的大会,也是把还在这县城里的寨主和村中管事们都请了过来。   一来是要与大家探讨这按照人头分田地之事,二来也是大家最在意的贸易经商。   反正两样都离不开周梨的神农属和金商馆。   分田制度是白亦初这些日子经过深思熟虑后制定出来的,在此前的人人均有田地的原计划上,又重新提出了几项。   但凡是本县城户籍之人,不管是男女或是老少,都有一份田地,至于是否有耕种能力,这个不在衙门的考虑范围之类。   反正田地给了他们,他们便是自己不种,可以租出给他人,但是原定的税赋一定要交。他们有了这份田地作为保障,孩童老人就算是无人管,也不会饿死。   再有就是老人去世后,田地收回,或是直接给他家中新生的直系血脉继承。嫁出去的分,娶进来的不分,就仍旧带着在娘家那一份。   如果女儿嫁得远,回娘家种地不方便,可与衙门这边提出申请,在她所嫁之地兑换一份同等面积的土地,但却不能自己挑选,可在公家无主的田地里抽一份同等面积。   这样的话,可以保证每一份田地都不会荒废着,且这每年在农业的税赋这一块,也相对稳定。   而田地也分别为水田旱地以及果园在列。   至于山,现在因图纸并不完善,衙门这边也没来得及派人去现场勘察测量面积,所以几乎都是每个寨子共有,山林中所得的收益皆有他们村中人按人头平分。   考虑到奇兰镇和南眉河两岸的特殊性,所以河流湖泊草原等,也是村寨共有。   而奇兰镇往后畜牧会单独设立税赋出来,南眉河那边也一样,水产仍旧会制定税赋,和这田地是同等的。   但这一次因前来参加的寨主和管事们并不齐全,所以只能是商议,还要等他们回去传达给那些没有派人来参加的村寨们,下月十九统一回复,投票决定结果。   然在萧十策等人看来,这哪里还用得着考虑?人人都有田产,这是在外面的州府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了。更不要说这税赋简直就是象征性地收那么一点点,等同于没有一般。   一面又庆幸,亏得此处没有什么大家世族,不然白亦初这不论贵贱,按照人头平均分配田产,怕是要叫人口诛笔伐,骂个狗血淋头的。   奇寨老白玛等人都在场,他们对于白亦初这个提议是十分满意的,因为税赋确实是很低,人不该不知道好歹,毕竟往后这各处的山路,衙门都承诺了,要像是去一线峡那条路为标准。   这不得花多少银钱啊?仅凭着这点税赋,怕是一条路都难以修出来,到底还是衙门来垫大头。   而且朝廷那边的风声,他们虽是没有特别去关注,但也晓得是什么光景。朝廷是不会管他们的,也许将来这屛玉县的任何发展,需要钱财的地方,都指望着周姑娘的金商馆呢!   因此便宜收购水果什么的,他们都是大力支持。   那术木寨的奇寨老和久茂的杨蝶长从衙门里一出来,就指着身后破烂不堪的衙门同其他寨主和管事们说道:“咱们不能不讲道义,今日白大人将我们请来,件件都是我们老百姓们来考虑的,他这衙门破烂成了这样子,和我寨子里的圈没个什么区别了,四处漏风都没提一句要在上头花钱修葺,只一心一意为我们谋划好日子。”   所以希望各位回去传话,也莫要添油加醋,只要把原话带到,谁会不答应?除非脑子有问题。   然而白玛却有些担心,“我们罗西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附近好些寨子都还有几位土司老爷,他们怕是不愿意的。”   虽说他们这些年也被强盗打压得抬不起头来,但寨子里仍旧是实行着以土司老爷一家为尊为首,余下的百姓们都如同奴隶,世代为他们做牛做马。   久茂的杨蝶长一听,扶正了头上插满了鲜艳羽毛的帽子,“我早就看着你们奇兰镇那些天杀的恶魔不顺眼了,自己还不是一样穷得裤子都穿不起了,还要讲究什么土司老爷的派头?也不知道你们的卓玛大神什么时候才能惩罚他们?”   他越说越气,只因他们寨子里有个缺心眼的姑娘,叫那奇兰镇这还实行着土司老爷的寨子里的一个奴隶哄了去,在那边过得生不如死,却又接不回来。   于是当下只愤怒道:“若是你们的卓玛大神还不降临主持公道,我便向紫罗山鬼祈求,让他叫我赶着大象去将他们的寨子给踏平   。”   白玛对于他的言论十分不满,“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何必要带着我们整个奇兰镇?又不是奇兰镇所有的村寨都还有那些天杀的畜生?”   奇寨老等人见着几句话的功夫,大家要吵起来,还在这衙门口,只急得不行,只忙劝着:“诸位诸位,冷静些。里头的大人们还在商议旁的事情,为了咱们算是鞠躬尽瘁了,咱们实在不该不知道好歹,就在衙门口吵起来。”   有人也趁机劝着那杨蝶长,“是了,杨大哥你冷静几分,我看着这位白大人今日所跟我们说的这些话,并非是玩笑,他是下定了决心要为我们老百姓做主。既然如此,若是那些土司老爷还要摆谱,少不得衙门就打发人去,摘了他们的脑壳,既不用等紫罗山鬼出手,也不用卓玛大神费心。”   众人连连附和,也是说这白大人的家眷和其他管事们的亲人朋友,也都和老百姓们一般,没有什么特权,田地也是靠抽签,也没有多出半分半亩。   所以肯定是不能容忍那些土司们的专横跋扈。   如此一般劝说,那白玛才作罢,大家也都散了去,只准备明日一早就各自回去。一来是准备可长久存放的水果,二来也是要将今日开会得的消息通知下去。   他们是走了,白亦初周梨他们这里,却还继续商议着屛玉县的未来建设。   眼下最重要的,左右就是那南眉河边上码头的建设,挈炆明日就要赶紧乘着小舟回去。   奇兰镇那边古抜寨子的次仁,早就已经带着人过去了,石头也有了来路,就在不远处的山上,但仍旧需要人工运送。   好在久茂这边也打发了人,很快象群就会被赶到南眉河边上。   加上这边的天气还算是稳定,即便时常有倾盆大雨,但也是来得快去得快,并不会影响工程的进度。   反正那雨,就像是固定了早晚给花草树木浇水一般。   又因是在山里,离海边又远,从来都不曾发生过什么大的天灾,反正根据这地方县志所记载,往上几百年里,天气都十分稳定。   至于一直没有发展起来,皆是因为紫萝山脉的缘故,二来又是早年的南眉河没有开启和河道。   说起来,这一伙强盗也不是没有功劳,他们是下了苦力,将这河道狭窄处给扩宽的。   不然这一次顾家的船肯定是过不能,更不可能说顺利到达南眉河边上了。   只是这说起来又有些叫人气恼,大虞这些年花在这屛玉县的心思,还不如一伙强盗十年的时间要多。   但凡早些将那河面扩宽,也不至于将屛玉县长久处于这样的落后之中。   他们的会议一直到子时二刻左右。   韩玉真果然是将火羽卫的令牌交了出来,让萧十策来接手。萧十策接手也是顺理成章,毕竟甲字军三个队往后都归这火羽卫。   他原本就是霍轻舟的副将,甲字军那是老熟人了,也好管理着。   只不过后来大家考虑到如今挈炆修路是个难事情,便把三队的商连城给分了出去,如今归属在路政司,辅佐挈炆修桥铺路,二来他仍旧管着一线峡的卤水塘,也是责任重大。   反正因为人手的短缺,所以几乎都是一人兼多职。   锻造阁是司马垣的管事,只不过他远在那紫萝山脉下的临渊洼,根本就没有及时来参加今日的会议。   但有人在旁边拿炭笔飞快地记下了今日会议的内容,到时候会给他转一份过去。   除了修桥铺路之事,便是各工坊的建造等,反正一切都是围绕着生活发展而来。   到了这子夜二时,大家已经都卷得不行,也都各自告辞回去。   周梨和白亦初出来,见殷十三娘靠在门口只剩下半个的石狮子上打盹,只叫了她一声。   用脚指头想都晓得,必然是元氏喊她过来的。   所以见殷十三娘揉着眼睛起身,便道:“总共隔了一堵墙罢了,你何必听元姨的,自己早些休息就是,更何况阿初他们还跟着呢!”   殷十三娘摆摆手,浑不在意,“哪里睡都一样,这里还凉爽呢!”说罢,见着挈炆小狮子顾少凌他们几个走在一处,分明就是有意让周梨和白亦初独处的,自己也不能不懂事,于是只同他两个告辞,先用轻功翻墙回去了。   其实也不用特意用轻功,这院子虽是大,但和县城的城墙一般,坏了好几处呢!   她只需要往前面多走几步就能翻过去。   不过大部份地方,已经叫元氏从景家村那边捡了不少他们不要的边角竹料,简单编织了些围栏挡在那里。   月色之下,这破烂清晰可见,不过这般的清风半夜鸣蝉里,到不觉得有多潦倒可怜,反而觉得别有一番诗意。   此刻县城里的相貌,怕是人间最好了。从白亦初他们斩杀了那些强盗以来,除了那日抓了两个小偷之外,便没有任何案子发生。   所以其实可以说,现在屛玉县里算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风貌了。   不过人多了,环境自然是会发生变化的,到时候可说不准,所以火羽卫的存在是十分有必要的。   总是能防患于未然。   转眼到了家门口,周梨忽想起元氏与她说姐姐过生日的话,便道:“对了,过两日我姐姐三十的生日,元姨叫我们早些回,你这几日应该不去下面的寨子吧?”   她反正是要去南眉河那边的,但可能会过几日才去,因为眼下手里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   白亦初还真要去奇兰镇一趟,上次去就发现了,有些寨子里还有这土司老爷呢!他尊重他们的土司文化,但前提是不能叫他们在寨子里将一切垄断,得合理分配着各种利益,不能叫寨子里的老百姓们将骨血也献给他们。   但是听到周梨说,便道:“我晚一天出发也行,路上快马加鞭,应该是不耽误的。”   周梨点点头,“正好你去奇兰镇,我也要去南眉河边。”又说这一次公孙溶仍旧要跟着顾家的船只出去,毕竟他们不好所有一切都甩给顾家,这样实在不仗义,更何况这满船的果子,还要到那边找人出售。   虽然周梨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叫云众山那边先来接洽,但到底需要人去张罗。   就是有些担心公孙溶这性子,“不晓得老四究竟靠谱不,他如今虽说有些改善,但多说两句话,仍旧是脸红心跳的,知晓他性子的还好,若是那不知道的,怕要起误会了。”   更何况,奇兰镇那边还要买牛羊马,也不单独只是罗西寨需要,大部份寨子都来自己这里交了订金。   所以这是好大一笔生意,还要从北方那边运送牲畜过来。她甚至想,要不自己亲自去一趟算了。   白亦初却是早就已经有了打算,“柳兄过几日便也要到了,到时候请他帮忙做周旋,再有表哥那边也有这般擅于行商之人,他也晓得这里短缺什么,没准早就已经在外置办好了,倒是只需要到岸上去接来就可。”   但这都只是有可能,周梨此刻只十分怀念自己那个世界的通讯了。不然的话直接给发个消息,就不用在这里多担忧。   不过见白亦初已经做了打算,便道:“也好,这事儿那边有人办着,我也早些将这些工坊给开设起来。”   除了早前的酱醋等工坊,且还要烧砖烧瓦等。   反正如今数下来,类别就是数十个不等。   且大部份都只能建造在各自的寨子里,也就意味着这大部份的地方,她都要亲自去看一眼。   所以今年她有大半的时间不会在这县城里待着。   好在还有个莫元夕跟着分担着。   这回家的路本就不长,两人早就进了院子,只在庭院里说了几句,因也怕扰了大家休息,方也各自回去。   这样忙碌,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风花雪月的?周梨连白亦初那八块腹肌都没工夫去想了,回了屋子里简单洗漱,泡了个脚就一头睡下。   半夜又来了一场雨,干燥了几日才飞扬起来的尘土,又被洗刷得干净,连带着空气都变得清澈了几分,隔空所望去远处山河树木,竟是无比清晰,似就在眼前,那高大的望天树上,鲜嫩的藤条缠绕而上。   周梨起来个大早,坐在窗前梳头,一面看着远处的山峦叠翠。   阿荣又在开始扫昨晚夜雨打落的花,见着周梨便冲她笑着打招呼:“姑娘早上安好。”   “你干娘今儿熬的什么粥?”周梨问她,手指翻飞间,一头乌丝便固定在了头上,她捡起早准备好的簪子固定住,见院子里开得甚好的素馨花,朝阿荣喊道:“给我剪一朵素馨花。”其实那素馨花,也就是俗称的鸡蛋花。   阿荣闻   言,只忙放下了扫帚,拿了小剪刀给她剪了一朵蛋黄色的素馨花来,“我也觉得这个发鬓佩这样花最好看了。”又说此处一年四季鲜花不断,且搭配发鬓衣裳都相配,原本那些头面,竟然都用不上了。   周梨笑着,“那是,那些头面虽是华丽,却终究是死物,如何能同这鲜花相比?”又见着阿容头上的两个发包上都分别套着两串茉莉花环,便问:“是你干娘给你买的?”   阿荣笑着,“买的茉莉花,我和若素姑娘学着半月镇的姐姐们串的。”   “有些样子了,学得不错。”周梨说着,只将梳子放回去,用阿叶这几日拿玫瑰花做出来纯露擦了擦脸,也就出来了。   正好安之跑来喊她吃饭,快十岁的孩子了,眉眼逐渐长开,虽还是满脸的稚气,但却没有许家人的影子。   但也不大像是周梨她姐姐周秀珠。用元氏的话说,像是周梨她娘,像是白家那边的人,白家人的眼睛鼻子都特别好看。   周梨当时听到的时候,不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和眼睛,“人人见着我,都最先夸赞我的眼睛好看,莫不是也像我娘?”但又疑惑,元氏来周家的时候,她娘都没了。   后来又听说,她娘早前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元氏小时候在集市上遇到过。   既是提起白家人,哪怕白家那边人丁凋零,当年又因为那天灾接二连三,如今所活下来几人,又在何处?周梨还是没有放弃,这些年一直都在打听。   只不过仍旧没得好消息罢了。   所以当时听得元氏说起白家人,少不得是感慨一回。   这厢她和安之说着话到了花厅里,却见上官飞隽已经等在这里了。“吃早饭了么?你嫂子晓得你过来?”   “晓得,她睡不来吊床,拉着嬷嬷跟她一起在地板上打了地铺,起得早呢!”上官飞隽回着,眼睛则往饭桌上瞟,“这白脚虾真大,为何上京那边没有?”   “上京的水可养不出来这么大的白脚虾。”周梨见他那眼馋的样子,便晓得是没吃饭就过来了,只招呼着坐下。   片刻后白亦初也和顾少凌并肩二来,嘴里说的都是公事,周梨也就没去打扰,只叫若素去催小一和朱嬛嬛快些吃了早饭,领着这上官飞隽去小苍山。   上官飞隽却是见着小一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比他大了不过两三岁,另外一个朱嬛嬛弱不禁风的,小手小脚,哪里是种田的样子?   一时间是对于周梨给自己分派的差事产生了怀疑之心。   但碍于白亦初在场,他也没敢问出口,只吃过了早饭,接了朱嬛嬛和小一递来的斗笠,有些被赶鸭子上架的样子,同他两个骑着毛驴出城了。   自不必多说上官飞隽这一日小苍山得了什么体验感,只说那玉笙烟和石云雅见着大家各自都忙,连着周梨家这边元氏和若素她们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反观是她两个闲赋着不说,石云雅身边还带着一个伺候她的嬷嬷。   便也是觉得怪怪的。   所以晚上也是到周家这边来蹲守着周梨,问周梨可否能与她们俩安排差事?   玉笙烟还好,到底是有些武功在身上,但是那石云雅温柔如水,又是锦衣玉食,那一双纤纤玉手一辈子是没有沾过阳春水的,如何能做得了这些个苦差事?   便道:“哪里需要我给你们找事情做?你们住的那院子也是四面漏风,花花草草虽是茂盛,却也是要叫人给打理,你们能将那院子收拾出来便是了。”   石云雅一脸的愕然,显然没有想到这些事情也要自己来做?可又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想问周梨却也不好意思,只回头同她那嬷嬷商量起来。   至于玉笙烟,则是死皮赖脸跟在周梨身边。   周梨是万万没有想到,石云雅美是美,说话又温柔似水,单瞧着也叫人赏心悦目。可她竟然是个笨蛋美人,难怪当初会叫她那庶妹陷害,上了这长安侯府续弦的花轿。   不过是半天的功夫,石云雅带着她那同样不知人间烟火、五谷不分的嬷嬷收拾院子,就险些将大半个院子给烧了去。   亏得此处不缺水,城中小溪流甚多,所以叫大家察觉,三下五除二,方还火给扑灭了去。   后来问起,才晓得她和嬷嬷从院子里拔了不少野草,不知道如何安排,想起在上京时候,那秋冬交替之际,家中的仆人都是这般烧落叶的。   但此处是个什么环境?那上京的秋冬又什么光景?怎么可能一概而论?她俩点燃了野草后,只觉得呛鼻熏眼的,便躲得远远的,哪里晓得那风一吹,顿时火苗一下疯长,惹上了一旁用棕榈叶子盖的亭子。   那棕榈叶子长久在烈日也暴晒,早就已经晒干了,便是昨夜有雨一场,也没有浸透进去,以至于这火苗一惹,顿时就滋滋烧起来。   然后大火越惹越远,越烧越大。   那时候周梨并不在此处,压根不晓得,等听闻的时候,火已经被扑灭了,但是这石云雅受到了惊吓又自责,竟是病倒了去。   她回来时天色已经暗了,听得石云雅身边的嬷嬷说,那韩知意已经来瞧过了,并没有什么大碍,吃几贴药就能好起来。   也没顾得上回家,先和玉笙烟去看石云雅,却见石云雅哭得双眼通红,见了她更是满脸的愧色,“阿梨,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险些酿造出大祸来。”随后只抹着眼泪哭不停,一边忧心忡忡,往后如何面对大家?   周梨也没有想到,她和她这嬷嬷都是不懂得常识的,偏她又是好心,并非是有意,还是公孙曜的心尖尖,于是也不好训斥她。最后只宽慰道:“罢了,也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只是你往后不要靠近火源便是了,这院子里的事情你也不必张罗,若是觉得无聊,你去我家那边,同我元姨她们折菜叠花。”   这话起到多少安慰作用周梨不知道,但见院子都烧成了这个样子,也是不能住人了,索性那玉笙烟每日要跟着自己,便也是喊了她主仆一起搬过去。   上   官飞隽是和小一他们踩着月色回来的,刚好赶上晚饭。   昨夜因为要看守水田里的水线,晚上他和小一一起熬着,没能回来。   回来的路上,那上官飞隽就听得他嫂子的光辉事迹,如今眼见她一双眼睛哭得跟核桃一般,也就没好吱声说什么,反而要忍着这两日的辛苦疲劳,宽慰她:“人没有事就好了。”   他昨天本来以为周梨是随便找个事情糊弄他,哪里晓得到了那小苍山,整整两个白天和一个半夜里,他除了去蹲茅坑和吃饭喝水的时候,竟然是一刻不得闲的。   他觉得自己活了这十二三年来,加起来都没有像是两天这样忙碌过,本来一肚子的话要说,但现在吃过了晚饭,整个人累得虚脱都觉得快爬不起来,也是跑去和小一那里,脚脸都没洗,就四仰八叉地睡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浑身酸痛得厉害,本想说今儿休息,却见朱嬛嬛一个细皮嫩肉的弱女子都已经背着笔墨竹箱要出发,他也是为了争一口气,忍着跟着出门去。   过了三两日,他终于是适应了这个节奏,对于自己每日所要做的事情,也要了大致的了解。   而石云雅这边,旁的事情她做不好,那叠荷花串茉莉花串倒是学得快,做得也是十分精致不说,还能做些花样出来,她一下就爱上了这一项事业,拉着嬷嬷去集上和自己一起摆摊。   先是觉得新鲜,又想证明自己不是无用之人,没想到她这手艺过硬,前来买花串的山民们都夸赞不已。   使得她那愁眉苦脸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了几分笑容来。   而这个时候,柳相惜的两艘船只也到南眉河了。 第87章   只又说这县城里一派欣欣向荣之态, 即便是人口骤争,也是四下安平,不曾听说哪里出过什么事情, 便是一根针一根线丢去的案子也没有。   然而就在这样的环境之际,大家又都实在劳累了,难免是有些松懈了, 加之那南眉河边码头人手又不够,白亦初周梨他们几个管事的做了商议,便将火羽卫的大部份人马都给调了过去帮忙。   就留了一小部分在城中维持着秩序。   然就在周秀珠过生日这一夜,因周梨早前答应了元氏,早些回来吃一顿便饭的。   眼下石云雅他们也住了过来,人多更是热闹。主仆总共是得了三桌圆圆满满的。   但衙门那边,的确是有堆得犹如小山高的事务要处理, 所以吃完了晚饭, 见大家都开心,又有石云雅陪着她姐姐,喊了金桂兰香附她们一起打牌玩耍。   也是有趣的。   周梨就没去打扰,便和元氏那里说了一声,先去衙门里处理些事务。   元氏也不是那不知轻重的,并没有留他们,只是万千叮嘱着:“早些回来休息, 我叫阿荣给你们留着热水。”   周梨他们这方去了隔壁衙门里, 今日也实在是奇怪了,这大晚上的,都快到那子夜时分了, 竟然有消息说清唛河里翻了船,这里的人虽是识水性的, 但还有两个人没捞起来。   白亦初接手这屛玉县后,除了那些个强盗之外,还没出过什么非正常死亡的人命呢!   一行人自是急匆匆赶去了。   转眼又是半住香的功夫,殷十三娘跑来跟周梨说:“人是救上来了,只是在水里的时间太久,即便是你那韩姐夫,也是束手无策,只怕醒来,那人往后脑子是不中用了。”从此做个废物人。   又叹气,说是好端端的,几艘小舟竟然就撞在了一处,货物打落了掉河里是小,却不想人竟然也掉下去了,还叫水草给缠住了手脚,实在是太过于诡异。   出了这档子事,少不得有人提起,说要将那破败的紫萝山鬼庙宇给重新修建起来,给紫萝山鬼也塑金身,不能光自己享福,而把紫萝山鬼给遗忘了。   周梨他们信不信这鬼神,是另外一码事,但这里的老百姓们,便是汉人们,也都对于紫萝山鬼崇拜不已,所以往后好起来,这庙宇自然是要重新修建的。   只不过当下听得殷十三娘说,心中也是有些疑惑,“这倒是诡异得很,他们这些在船上的人,哪个不是泅水的高手,竟然是叫水草缠了自己。”   殷十三娘也是十分赞同,“就是了,我听着公子的意思,是要喊人暗里去查的。”心说到底是这人多了事儿也多,尤其是想着那翻船的几个人,在集市上早前还因为摊位的事情起过纷争。   所以这事儿是不好讲的。   周梨听罢,想着即便是要查,但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又见时辰不早,“罢了,咱也先回去。”既然是险些出了人命官司,怕是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所以也不打算等白亦初他们。   萝卜崽等人,她早撵回去休息了。   当下同十三娘一起回了隔壁的寓所。   今儿即便是周秀珠过生日,但白日里大家都有正经事情要做,因此就是玩乐也是有度的,所以这会儿家中灯火早已经熄灭了,可见都已经歇下。   周梨和殷十三娘那里打了声招呼,也是轻脚轻手回了自己的房间去,屋子里的铜壶里,果然留了一大壶热水,这天气又炎热,足够她掺凉水洗澡了。   沐浴完了出来,不过是翻开了一下书本得了几页,头发便自然干了,她朝窗外看了一下,见白亦初挈炆他们那边仍旧是没有灯火,便晓得人还没回来。   这快要到月底,又是满月了,银色的月光流淌在满园,照得那翠竹花木影如梦如幻,时不时又阵阵花香随风潜入房间中。   她打了哈欠,也是准备歇下去。   到底是太困了,这一沾床没多会儿,便入了梦,只好像又回到了年少时候的桐树村,她与白亦初和一帮小伙伴在自家的鱼塘边上玩耍。   忽然那画面又转,有无数人在耳边哭啼悲戚喊叫,似乎听说是哪里埋人了,她惊得四处在那茫茫迷雾中找,却发现自己竟然走在了当初埋姑姑他们的那条泥泞小路上,到处都是崭新的小坟头,粗糙又简便的白幡插得密密麻麻的,惨惨阴风里,一个个没烧完的纸钱迎面飞来。   周梨又惊又恐,心想自己不该是在屛玉县的家里么?那边如此温暖,她穿得十分单薄,竟然有些受不得这坟山里的凉意,只抱着胳膊四处找路。   这时候忽然听得有个妇人担忧又急促的声音响起:“阿梨,你怎么在这里,快些回家去。”   周梨瑟瑟发抖地胳膊四处在迷雾里寻,转头却见她姑姑从坟堆里爬出来,还有满脸的泥水,看得她一阵担心,竟是忘记她姑姑已经死去了多年,只忙着在身上翻找手绢,发现没有就走过去,拿袖子给她擦脸。   她姑姑却急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快回家去啊!”然后从泥土里挣扎着将手伸出来,猛地推了她一把。   周梨一个跄踉,只觉得自己要摔在那满是泥泞的路上,那样打湿了衣裳,不得更冷?于是慌忙去抓旁边的树枝,却发现树枝居然软软的,竟然半点不硌手。   一个哆嗦睁开眼,却见自己手里拽着的是帐子,因刚才自己力道大,竟然险些将那建议的帐架给拉垮下来,此刻几根细竹竿都一副欲欲坠落的样子。   她也没顾得上,只是没有想到怎就做梦见了不过几面之缘的姑姑,人还有些没从梦里走出来,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紧抓着帐子的手,也没松开。   然就在此刻,她忽然听得外面竟然传来一阵噪杂,随后她就听得那十三娘那长鞭在空气中挥舞的熟悉声音。   整个人顿时也是清醒了过来,连忙翻身下床,捡起一件衣裳披着,只忙到窗外,期间下意识拿起了自己挂在墙上的弯刀。   那是奇兰镇那边一个寨主送的礼物。   她一颗心突突地跳着,到了那窗前,果然见着并非十三娘半夜里起来发疯练鞭子,而是有个真真切切的人影正在和她交手。   这会儿周梨也顾不得想对方到底是什么来路,只生怕他还另外有同伙等,若是伤了家中人可如何是好?   人在面对着这样的问题的时候,自私自利的人只想着如何自保或是逃命去,而周梨这种受家中人宠爱,自然也愿意投桃报李的她,当然不可能选择自己逃跑,而是紧握着那弯刀,冲出房间往旁边的屋子里去。   她隔壁住着的是莫元夕。   却不想出了门,竟然见院子里好多模糊身影。   萝卜崽和刚入门不久的沈窕都在阻拦那些黑影。   香附和林冲也没闲着。   “姑娘,快进屋去。”莫元夕伸手过来拉她。   可周梨却见着对面元氏的屋子里,有个黑   影正跳进那大敞的窗户里,吓得她也什么都顾不得,只飞奔着跑去。   这时候只见上官飞隽千珞都在阻拦那些黑衣人进屋。   周梨这也才看清楚,只怕那些忽然不知从何来的黑衣人,数量不下二三十,且幸好刚进来就叫殷十三娘察觉,不然他们这些人,只怕早就在无声无息中被斩了个干净。   她也晓得自己是拦不住了,这些人会武功,又不是当年那些流民!但她这双腿还是不受控制,想要跑过去护住自己的亲人。   也是在这奔跑间,她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了陈慕送的手镯,当下只扔了那弯刀,指尖飞快操作,敢在那个钻进元氏房间的黑衣人要消失在自己视线里的那一刻,一根飞针从她的手腕上飞出。   她这一举动,忽然提醒了莫元夕她们。   她们虽然没有从陈慕那里得了周梨这样的精致武器,但也有些小玩意儿,只可惜因为是夜里休息,都摘了下来。   好在她们都还在各自的房间里,只马上就捡起来操作。   这些个小玩意儿,杀人于十步之外,无声无息,只怕是这江湖上名声在外的暗器高手也不可能这么六。   所以当那些黑衣人忽然一下遭受了各方位飞来的暗器袭击,一时也是乱了阵脚。   也是这会儿,一朵红绿交替的烟花在上空炸响。   周梨瞧去,原来是石云雅点燃的,如今和她那嬷嬷两个瑟瑟发抖地抱在一处,吓得声声尖叫着,也不知道要返回房间里去,显然也是给吓着了。   但即便是吓着了,她还是拿着那信号烟花出来放,可见这也是难为了她。   也是这声音,顿时将那原本就乱了套的黑衣人们吓得慌了神,有的甚至开始犹豫。   然这时候最忌讳的就是分神了,他们这一分神,自然是就叫周梨他们这边占了上风。   周梨不晓得到底多少黑衣人中了这飞针。   隔壁就是衙门,这里的打斗声本来就将隔壁的人给惊动赶过来了,眼下又有石云雅放出的信号,很快这宅子四面八方就围满了人。   那些黑衣人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么快会有人来支援,犹豫了片刻,发现根本就插翅难飞,竟然是选择了自尽。   然而他们却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只见数个熟悉的身影从天而降,顷刻间就直接卸掉了那些黑衣人的下巴跟手脚。   随着这满院子的几十具黑衣人身体都被收拢到一起,周梨才彻底从惊骇中反正过来,只忙着朝大家询问,“都没事吧?”   殷十三娘他们这些武功厉害的自然是没有事,只是那上官飞隽千珞等,身上多多少少都挂了不少伤。   这会儿元氏她们虽也是被惊吓到了,毕竟安平环境之中,忽然遭遇到这样的刺杀,是大家如何也没有预想到的。但还是马上扶着他们受了伤的进屋子上药,又急急忙忙喊了没受伤的萝卜崽去请韩知意过来。   周梨顾着家里,白亦初他们则将那些黑衣人,不管死的活的都带了衙门那边去,只将顾羧韩玉真都给留下来。   以防有个万一。   韩知意很快就来了,他在屋子里带着家中的几个小童一起帮忙给大家包扎。   也是万幸有陈慕送的那些小玩意儿机关,即便是没有完全打中那些黑衣人,但是却起到了极好的干扰作用,使得大家的伤势并不是很严重。   可话又说回来,大家连平日都很少叫刀碰到,如今身上带着那样大的一个刀口,如何不喊疼?   周梨一头忙着安抚受到惊吓的众人,又要顾着受伤的大家,也是忙了小半个晚上,这才得以歇下来。   韩知意也忙好了,和她一起坐在厅里,手里拿着笔杆子,正给大家开着药方,一面和周梨说道:“船上的人,都是一一清点过,没有那不可靠的,这些人只怕是从紫萝山脉翻越过来的了。”   随后同周梨透露道:“今儿子夜时分清唛河上翻了船,那几个在水里被水草缠住了手脚的,后来阿初打发人下水去瞧了,发现他们是叫人故意绑在那里的,当时还叫人敲晕了过去。”   只是因为在水底的时候,大家都处于一种慌张状态中,以为是缺氧晕过去的,殊不知是叫人暗地里敲晕,还特意将水草缠在他们的身上。   周梨一听,哪里还不明白,一时也是神情严峻起来,“如此说来,这倒是一场有预谋的刺杀了。”且目标还是自家这里,一次出动这么多人,那意思是要灭门了?   她心中后怕不已,实在是难以想象,到底是何人如此憎恨于她周家,竟然是要叫她满门不留一个活口?   韩知意也是赞同的,“我过来也不放心屏儿母女,只叫人帮忙看着。我现在想,多半他们就是故意叫那些人翻了船,将阿初他们全都引过去,好在家里这边动手。”由此可见,这一伙人在城里不是一天两天了。   毕竟这屛玉县到如今,的确是没有出过什么大案子,如今河里翻了几艘船,还险些有人丢了性命,白亦初他们自然是会过去查看的。   所以那一伙人便制造了这一桩案子,来了个调虎离山之计,然后跑来周家这里行凶。   这时候少不得是要将那陈慕夸赞一回,“万幸是有他做出来的这些巧货,不然那就凭着那些黑衣人的身手,十三娘一个人怕是抵不住的。”如此,也等不得衙门的人听到动静赶来了。   “是了,万幸有他,回头是该要好好谢一谢的。”周梨说着,见韩知意已经开完了各人所需的方子,便道:“既是如此,姐夫你先回家去,这药方我回头给你医馆的人,叫他们抓便是。”左右看着这会儿,离天亮也不远了。   周家这边出了这样大的事情,白亦初他们虽是将那些黑衣人都带走了,但还没出个什么眉目来,韩知意自己也不放心家里。   也是没多待,只叮嘱周梨小心些,方先回去了。   出了这样大的一档子事儿,谁也没心思睡觉,院子里灯火通明,地上那些血液是清晰可见的,一院子的花草也遭了殃,花香和血腥混在一处。   门窗也打坏了不少,阿叶她们几个没受伤的,正和韩玉真他们一起整理着。   元氏这会儿在屋子里给周梨她爹娘烧香,正跪在灵牌前磕头,见周梨进来,只眼泪汪汪地一把拉住她,“真是祖宗保佑,万幸咱们就住在这衙门隔壁,又有雅夫人那边发了信号,不然他们如何赶得回来?”   她眼下一想起那些个凶神恶煞的黑衣人,心口仍旧是吓得咚咚咚跳个不停,拉着周梨的手还在发抖。   周梨只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安抚,“元姨莫怕,他们不是没得逞么。何况阿初他们将人带走了,任由是什么硬骨头,也要从他们嘴里撬出虚实,到底是何人在背后指使,见不得咱们过好日子。”   元氏连连点头,抽出一只手来抹眼泪,“我看千珞那后背上好大一道伤口,可怜了,她在那山寨子里的时候,都没吃过这   样的苦头。”说着,便要去瞧。   周梨忙将她拉住,只觉得元氏果然是被吓着了,“她也才包扎好伤口歇下,元姨明日再去瞧吧。”一面拉着她到床榻上,想劝她休息。   可元氏哪里肯?说是没得好结果,是没有安心闭上眼睛的。   周梨叹了会儿气,听得厨房那边已经传来了声音,想是何娘子苏娘子她们再准备早饭,便道:“我过去瞧一瞧,您歇会儿。”   厨房这边,果然是何娘子和苏娘子在煮饭,旁的要么就是受伤了,不然就是在照顾受伤的人,便是石云雅和她那嬷嬷都守在上官飞隽跟前。   上官飞隽也挨了一刀,但伤并不严重,却叫石云雅担心不已,生怕他有个万一,那就对不住长安侯了。   因此除了院子里的扫洒声音,还能听到不少呜呜咽咽的哭声。   很快天空就露出鱼肚白,月亮逐渐变得淡了起来,取而代之的白昼的光辉。   白亦初也从衙门那边过来,安抚了大家几句,只说是些那一伙强盗的余孽,跑来寻仇,如今都给斩杀了个干净,让大家不必再担心什么。   这话多少是起到了些作用,让大家不用再那样担心了。   可周梨看得出来,事情怕是没有那样简单,一面让大家今天都在家里休息,不必管外面的事情,自己则拉着白亦初到了屋子里说话。   “到底是如何?”昨晚那些黑衣人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怎么可能是那些杂乱无章的土鸡瓦狗能相提并论的?   果然,只听得白亦初声含冷肃杀意,“是何婉音的人。”   原本在给他倒茶水的周梨忽然就顿住了,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彻底回过神来,“她,她为何?”怎就如此神通广大了,竟然一次性安排这么多杀手,还到了这玉屏县来。   不过周梨更疑惑,“我们并未与她有什么正面接触。”   “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不过后来审问了那些刺客,方从他们口中晓得,他们是何婉音的人不假,但从何婉音手里雇佣他们来的,却是赵王。”至于赵王为什么要杀大家,就算是叫他们这些小喽啰打死,也是多的一句也问不出来了。   所以白亦初将他们的武功给废了,牙也给打掉了,回头叫人给他们将手脚接上,全送去临渊洼给司马垣使唤。   这下反而叫周梨摸不着头脑了,“我们与那赵王素来没有来往交集,更不曾结仇,你若说是霍家的人想要害你,从她手里雇了这些杀手来,倒也能说得过去,怎么会是赵王呢?”   白亦初提醒着她,“你忘记了,挈炆手里有着可调动西北各州府守备军的令牌。”原本李晟交给挈炆,是要挈炆用来对付自己的。可这令牌赵王一直惦记着。   周梨恍然大悟,“所以这些刺客,竟是为了挈炆而来?”可挈炆又不在家里,去了南眉河呢!难道那清唛河的事是巧合?   却听白亦初说,那一伙人今日才到,并不知道挈炆已经去了南眉河的事,只晓得就住在周家这头。   他们又信心满满的,所以在清唛河弄了案子,把白亦初给引过去,只想着一举成功的。   当然事与愿违,并未像是他们所计划的那样。   也是因为这一伙人都不是聪明细心的,所以这样白亦初放心了几分。不然真真是担心,是自己和大家打发去查访何婉音的人,叫她察觉了,生了杀意才打发人来这屛玉县的。   不过见周梨忧心忡忡的,便安抚道:“你放心,我们这边如何,外头的人一概不得知,不然的话,这一次派来的,就不是这些个三流之徒了。”   周梨的确是担心,叫外面知晓了屛玉县这边的状况,那不管是赵王还是那何婉音,必然是要给传出去的,那时候李晟晓得了,这屛玉县还怎么发展?   到时候一切都将被李晟扼制。   但想到了赵王既然是对挈炆手中的令牌起了心思,这一次不成,怕还会来二次的。   这点白亦初自然是想到了,“我们方才已经商议过,即便往后要走这河运线,但是紫萝山脉那边,仍旧要设置一个关卡,到时候但凡不明身份之人来往,即便是没有能及时拦住,也不能做个真眼瞎,任由他们悄无声息到这屛玉县。”   是该如此,只不过这样一来,火羽卫的人,怕又要被分过去了。那南眉河边上码头的建设,又要拖一阵子了。   但比起大家的安危,这也算不得什么了。一面想起石云雅手里的信号烟花,便问着白亦初。   方得知是公孙曜另外安排了人在这城中保护石云雅,因石云雅想过普通百姓的日子,加上见着城中四处又缺人手,便打发去了公孙溶那边,供他调遣。   今儿发现了这许多刺客,慌了神,才赶紧点燃了通知这些护卫的信号烟花。   周梨听了,想着那公孙曜一个大直男,“想不到二表哥那样一个看起来闷头闷脑的人,竟然心思这样细腻。”   这口气于白亦初听来,颇有些酸酸的意思,只扶额歉意苦笑:“这是我的错,办事不周到。”   周梨却没有那个意思,只疑惑地看着他,“与你什么关系?”问完才反应过来,白亦初是要效仿公孙曜,不禁笑道:“我身边有十三娘呢!眼下处处缺人,可不要这样在我身上浪费人力资源,倒是那赵王惦记着挈炆的令牌,该顾着挈炆那边才是。”   说起来,顾少凌身边有顾家的人保护,白亦初这里不单有韩玉真还有萧十策他们,唯独挈炆孤家寡人一个,想来也是怪可怜的。   又万幸挈炆并不在这屛玉县,不然就凭着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没准今儿真倒了血霉。一面和白亦初商议,不如暂时叫商连城跟着挈炆,一线峡那头,自己再想办法抽个人过去看着些。   两人商议着,即便是从那些刺客的口中晓得他们是紫萝山脉那边过来的,因运气不好,在山林里也死了不少人。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快马加鞭给远在南眉河的挈炆送信过去。   好叫他仔细些,免得那赵王暗地里准备了两手,到时候杀他个措手不及。   家中虽因这一次的刺客,原本这破败的房屋又雪上加霜,有好几间几乎是住不得人了,但也不是没有什么收获。   即便这些刺客在何婉音那里算不得什么精英心腹,但也从他们的口中套了不少话出来。   那何婉音手里的人和资源,远超了周梨梦里。也是如此,这叫周梨再一次怀疑,那何婉音别是真有什么系统在手了。   但系统这个东西,却是除了何婉音,旁人如何都看不见的,也是没法子和白亦初细说,加之这一个晚上都没能休息好,还闹了这么一场刺杀,所以外面也是有些人心惶惶的。   也不晓得此前那说辞,可是能瞒得过去,叫家里和外面都安心。   周梨在家中转了一圈,见大家都也在休息,情绪也都平复了下来,便也听白亦初的话,小息一会儿。   但这场刺杀给家中带来的惊恐,却不是这么容易就轻而易举给挥散去的。   石云雅不拜佛,便同此处的老百姓们一般,拜起了这紫萝山鬼来,这两日在家里叠了不少荷花和花串,去那神庙旧址去拜。   周梨在集上遇着她,两人便一起回来了。   却见杜屏儿在家中,和周秀珠元氏正说着话,见了她便忙起身招呼,“阿梨。”   周梨见她面色不好,只有些担心,“你怎么了?脸色这样差,可是叫姐夫给你仔细查了没?”   杜屏儿脸色苍白得厉害,眼脸下面一片青紫,周梨看得担心不已。   然还没等杜屏儿开口,元氏就忧心忡忡地说道:“她这几日梦里不好,心神不安,这哪里是吃药能治好的。”心病要心药治呢!   说罢,几人便坐在一处,那石云雅也凑了过来,一面喝着茶,听周秀珠重述着杜屏儿的梦。   最后震惊道:“   也是巧了,她恶梦那一宿,正好是咱们这里遭刺客那天。”   周梨一听这话,忽也想起来当时自己也做了个梦。虽不算是什么恶梦,但是如今想起来,终究觉得心里不舒服。只不过当时因那刺客的惊吓,给抛之脑后了,如今听得她们提起梦,一时也开始回忆起来。   而这当头,也听着杜屏儿说,她梦里见了她爹娘,说是冷得很,泡在水头不舒服。   但她爹娘姐姐的坟,是元氏那年回乡下去找人重新安埋的,还找了一处好地势,这事儿周天宝是能作证的。   那一处不说是什么极好的风水宝地,但也跟水源不沾边,在半山腰呢!视野开阔,身后背靠群山,好叫后代子孙都有好庇护。   见杜屏儿为此忧心忡忡,还因那日这梦后,又做了几回恶梦。元氏便安慰着,“若你实在担心,叫天宝的舅兄去帮忙看一看。”   不想这时候忽然听得周梨说,“那晚上,我也梦见姑姑了,她从坟头里爬出来,喊我快些回家,可我在那坟山里迷了路,是她推我一把,我才醒过来,就遇着家里闹刺客。”   当时候那样危机,所以自然是没有再将这梦放在心上。   一个人做梦便罢了,毕竟做这梦的是杜屏儿,她瞧见自己的爹娘没什么。可是周梨也做梦了,还是同一天。   于是大家的神色都变得微妙起来,一个个严峻了不少。   最后元氏一拍大腿,“别是真出了什么事情吧?”然后急匆匆只朝着前面晾晒床单被褥的何娘子喊:“你快去看家里可还有什么闲人,去把天宝喊过来。”   周天宝夫妻带着孩子,并未和周梨他们住在一处,而是挨着景家街那边。   何娘子不知道元氏怎么这样着急要找周天宝,只有些发愁地看了看天,“这个时候,只怕是在城外呢!”   元氏听罢,便道:“那叫人传给信,他媳妇必然是在家里的,就叫他回来后,来咱这头说话。”   何娘子答了,方亲自把话送过去。   几个女人仍旧坐在一起就这梦说起闲话来。   石云雅到底是那大家闺秀,书本读的不少,那经文奇卷的,看得也是不少。加上这一阵子热衷拜紫萝山鬼,也是有些神神叨叨的。   便只说道:“这些个梦,到底是有些个启示的,不然这一年到头,也不曾见过做这样的怪梦,你们两个又刚好是一个晚上梦见的,别是真是出了什么事情来。那终究是长辈血亲,不能不把这事放在心头上。”   她这般说,杜屏儿就越发着急了,一时又红了眼圈,“可是我爹娘都是老实人,我们那坝子里,便是采石场的管事,也不曾说过他们不亲厚的话。更何况后来出了天灾,便是有半个熟面孔,也不知哪里去了,何人会闲着无事,跑去扰我爹娘的坟墓?”   周梨心中却隐隐有些担心起来。杜屏儿说得没错,姑姑姑父都是老实的庄稼人,不曾与人结怨。元氏又不可能糊弄大家,没好好收拾坟墓。所以她思来想去的,只怕这问题是出现在杜仪表哥的身上了。   更何况查他的人,本就一直有,别是真得了什么线索,跑去将姑姑姑父的坟给刨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这个事儿她也不敢和大家说,因此也是在这里闲坐着,直至杜屏儿起身要回家,她借口正好找韩知意有些事情,同她一并去。   原本周秀珠和元氏不放心杜屏儿的状态,还要送杜屏儿回去的,见周梨顺道,也就作罢。   而周梨和杜屏儿这里出了门,便是直接说道:“我心里有些眉目了,只怕是因为表哥的缘故。”   杜屏儿脚步一下愣住,擦拭眼泪的手也停了下来,目光颤颤地看着周梨,满是惊恐,然后那眼泪就掉得更凶,一时急得不行,只朝周梨喃喃念道:“那如何是好?那如何是好啊?”   周梨晓得她本来就知道表哥的身份,并非是自己血脉亲兄弟,如今她又和韩知意结为夫妻,怕是知晓一二。   所以这会儿才如此着急,连忙安抚着:“我也只是猜测,更何况当初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哪里还有人知晓?”   杜屏儿可见是真的将杜仪当她的亲兄长了,这会儿脑子里机灵得不行,双手紧抓着周梨,“马家坝子还有活人呢!潘家,潘家还在呢!跟着你二叔去了齐州!”   周梨得了这话,也是一个激灵,当下也是吓得一身的冷汗。“我只想着把他们做死人来看待,却是忘记了这一层。”   所以没准是有人追查到了什么,找到了周天宝这几个舅舅。   那可都不是好东西,即便不知道什么?但没准看人家想知道什么,随口编了,没准刚好撞上。   又见杜屏儿急得不行,整个人都在发抖,忙扶着她的肩膀安慰,“你别慌,这事儿是咱俩猜想,我们先去你家,同姐夫说一声,看看他有没有什么门路,赶紧找人去查。”   杜屏儿这才回过神来,脚步飞快,只急忙往她家里去。 第88章   她家中韩知意还在医馆里忙碌着, 实在是因这本地看病从前要找巫医,各人是凭着一身正气扛着。   如今有了医馆,小病小灾的, 抓药看病也不过是几个钱,大家也愿意过来,早些好了身体去做工干活, 身体利爽舒服不说,还不耽误赚钱。   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情。   所以医馆里十分忙碌,只不过听得小童说周梨和杜屏儿一并过来了。方抽了些时间到后堂问,听得两人这怪梦,也是紧锁眉头,“按理夜长梦多,不该放在心上, 只不过你二人这么多年, 也不曾梦见过岳母,这一次却纷纷都梦到了,可见是有蹊跷之处的。”   当下也是保证,想办法赶紧叫人传信去给杜仪,哪里等得了周天宝写信去叫他舅兄检查?   周梨见韩知意将此事放在心上,安慰了杜屏儿几句,便也回去忙。   当初贴了收购水果的告示出去, 这就近的村寨便已经开始将水果给送来了, 她找了景家村的景翁带人来帮忙打包装筐,又喊了还没出远门收集美食方子的阿叶和殷十三娘母女来帮忙看称头记账。   也是这个时节,柳相惜来了, 几人少不得是聚在一处,又提了那挈炆叫人刺杀一事, 从而探出何婉音的深浅来,为此大家都震撼了一回。   柳相惜既然来了,那通宝钱庄自然也是在第一时间就开起来。果然是人多力量大,不过是两天的功夫,他带来的几百多号人里,就分了五十个出来,便将钱庄有模有样地开起来,连柜台都是现打的。   只不过还没顾得上刷漆。   钱庄一开,老百姓们也是蜂拥而进,只将自己手里的散银子都兑换成了银票,这样好收起来。不然那些个银子揣在身上,叮咚作响,不晓得的还以为自己是有炫富之心。   这整个五月里,周梨忙得脚不沾地,明明和白亦初他们同住一屋檐下,又在一个衙门里办差,硬是只见过几次面,每次都是有重要事情商议一起做决定的时候。   然而那般的时机,也没有时间说闲话。   反正到了六月初,顾家的船只就装满了数箱水果,浩浩荡荡顺着南眉河,往南海方向而去。   顾少凌在这边终究是没有什么合适的活计,正好那船只也是他家的,便一并跟着去了。   周梨原计划,还不想麻烦他,另外安排了人的,不想着顾少凌还是挤进了这金商馆来,要给她做个副手。   如此,他负责起这在外贸易一事,好像也就顺理成章,只不过该给顾家的运费,是一分不可少的。   水果发了出去,周梨这里也终于得闲了两天,好好休息了一日。   这时候街上的铺面也逐渐开设起来,前几日里趁着大家来送水果,也抽签将铺面给定夺了。   商业街区周梨基本早就划分好了,如今大家抽了签,见着柳相惜那通宝钱庄三下五除二就开起来,他们也不做讲究,一边开始修葺铺子,一边就开始摆上货物。   如此一来,清唛河边上的南广场里摆摊的便不似此前那般延升到四处的街道上,只集中在南广场。   而街道上原本紧闭房门的铺面,也一一摆满了各样琳琅满目的商品。   萧十策他们上次回来,就在带了许多外面才有的绸缎纱绢等,还有各种生活物资,如今周梨只挂了衙门的牌子,开了一家大型的杂货铺。   取名就叫紫萝杂货铺。   门脸虽然只占了四个,但进去的话,她却是将那后院给打通,全部摆上各种专门找景家村人设计的货架,然后将各样商品分类摆放。   这个模式,其实就是她那个世界超市的样板罢了,她是照葫芦画瓢,所以开设起来也轻松许多。   不过这杂货铺   如此之大,不是一二个账房掌柜加三两个小伙计就能看管得了的。所以为此她还专门在衙门外面贴了告示,招工无数,不论男女,做五休二,逢节假日都放假,如果愿意留下来加班的,便有三倍的工钱。   招男工大家倒是能理解,只是招女工怎么做伙计?众人只好奇,直至周梨这紫萝杂货铺开设起来,大家见着那些个卖胭脂水粉,或是绸缎衣裳的货架前面站着的是女伙计,这才反应过来。   至于招来的男工,几乎都是负责那仓库或是运送,若是有客人在此杂货铺所购买的商品超过二十五两,便有送货到家的服务。   为此,周梨也是朝衙门这边争取来了几艘小舟和两三匹马。   哪里晓得这一开张,压根就不够用,大家的购物欲似乎还没从这几次的集市上得到满足,以至于开业当日,那达到了送货到家服务的,便是上百个。   明明这屛玉县压根没多少人来着……他们的银钱不都被山贼搜刮去了么?   周梨那日就糊涂了,不过很快就冷静下来,有条不紊地调动着一切可用的资源,才没啪啪打脸。   过了开业之后,杂货铺逐渐恢复了正常,但因其中货物齐全,且又是衙门保证了的质量,所以生意口碑都不在话下。   所以生意自然是不差的,而且也不影响街上接二连三开设起来的铺面。   而她这紫萝杂货铺里,几乎每天都要往通宝钱庄存钱一次,有几次叫柳相惜遇着,回头只同周梨说道:“我爹娘做了一辈子的生意,什么行业都接触过,却从未想过,将这些货物都统归在一处卖。”   周梨只笑着,“我这不是运气好,天时地利人和刚好都达到了。”也就是屛玉县刚建设之初,大家都只盼望着那个所期待中的世界能早早实现,从而绝大部分的人都不会去在意这过程,他们只看到结果是好的便行了。   至于周梨大量启用女工,这个事情在外可怕是阻拦重重,万分艰难,但因此处的山民们大部份都是女子当家,她自己也在衙门里管事,这也就顺理成章了。   只是女子们出来务工,家中孩儿却是无人照顾,所以周梨见石云雅每日就是优雅地坐在地毯上串花叠花,实在是无趣,便同她建议,叫她雇了那些稍微年长而不宜出门务工的妇人们。   开设了一家帮忙看幼童的馆子。   这也不影响石云雅继续她的叠花大事业,甚至还能同这屛玉县做出贡献,她也是十分愿意的。   那天周梨刚提了,她就去衙门办理各项手续,然后马上就雇人,置办了一处大院子,开设了这幼儿馆。   起先她只想负责午饭,但是后来发现许多孩子家里送来早,压根没顾得上吃早饭,于是又管了早饭。   这每个月只要几个钱,各家是愿意出这个银子的,这样出门在外也不必担心孩子跑到河边去玩耍不安全。   又不必担心他们饿了肚子。   只不过这事儿听着是好办,但实则办起来,石云雅也是遇着了颇多的问题,但她这个人虽在周梨看来,是个笨蛋美人,可她耐心足够,人说话也总是轻言细语,温柔得好似那紫萝山脉吹来的风一样。   即便是有几个顽皮跳脱些的,都不能拒绝这样温柔的美人姨姨。   再有周秀珠和元氏也跟着帮忙管理,玉笙烟也时不时过来,这幼儿馆也逐渐上了正轨来。   只不过上官飞隽代石云雅来上缴税赋的时候,忍不住瞪着周梨,“初见时候,我瞧阿梨姐你挺好的一个人,事事都为老百姓们着想,要真是个男儿,入朝为官了,不晓得是天下百姓们多大的福气呢!”   然话到这里,他话锋忽然一转,咬牙切齿地说道:“可如今看来,你才是个正儿八经的商人,人家柳大哥和少凌哥都没你黑心眼,你才是真正的资本家,一头将他们父母雇去,还大方给人丰裕的工钱,可回头又指使我嫂子开这什么幼儿馆,把钱给人从孩子身上赚走了。”   周梨听到这话,可不乐意,“你怎么能这样说,那钱又不是叫我赚了,不是你嫂子赚了去?更何况雅姐姐是你亲嫂子,回头你成亲娶媳妇,这银子还要花在你身上,你怎么好意思理直气壮地说我呢?这话要是别人说,还有几分道理,可是你来说,算个什么事儿?”   上官飞隽红了脸,只将那税银递给她,“这个难道不是么?”一面又信誓旦旦地说道:“我才不要娶什么媳妇,也不要我嫂子赚来的辛苦钱,再说我哥当年又不是没有给我留?何况我这每个月还有月钱拿呢!”   他说到这里,一面签了缴税单子,看周梨盖了大红章,这才想着小苍山下的正经事情:“稻花都基本上都开了,除了风吹自然授粉,我们师父还自己试着手动弄了些,只是不知道长出来是什么样子的,另外各处嫁接的瓜果蔬菜,也基本都成活了,就是这几日不知道怎的,早上和傍晚,成片结队的蜗牛就爬上来了,实在糟心。”他们这些半大不小的,都拜了卢晋安做师父。   上官飞隽因年纪小,得喊小一和朱嬛嬛做师兄师姐。   本来想着这些蜗牛是好货,当时就赶了鸡鸭去吃,卢晋安还说这些鸡鸭吃了蜗牛,连着壳儿都不剩下,到时候那蛋壳颜色可好看了。   可哪里晓得这些鸡鸭进了菜园子,好似土匪下山一般,不但蜗牛连壳没放过,就连那嫩绿的菜叶子也没饶,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好好的菜园子就被它们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周梨本来听着说稻花一开始授粉,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得个结果的。哪里晓得他们竟然是被这蜗牛难住了。当即是笑了笑,“我当是个什么事儿?竟然叫你师父都跟着愁眉苦脸了。”   “怎么,阿梨姐你还有法子?”这点上官飞隽还真不敢小看周梨,即便那小苍山下她极少去,大部份精力都花在了金商馆上,可是她的那些小妙招却极其管用省力。   因此见周梨这里有好法子,也是满怀期待着。   果然,只听周梨说道:“回头去弄些大蒜跟辣椒,一起剁碎了和水,喷洒在上头便是了。”   “这有用?”上官飞隽半信半疑,怎么觉得有些像是玩笑话?   “我哄你做什么?你也是白去了小苍生这么一阵子,难不成你没发现那但凡带着刺激味道的农作物都不遭虫子么?”别说是大蒜韭菜过得安逸,就是他们周边的那些蔬菜们,也是沾了他门的光,免遭虫害。   她这一提醒,上官飞隽方想起来那田间套种的蔬菜,一排大蒜一排香菜,原是这个道理。   一时只拍着头懊恼:“我当那边这样种,是为了好看呢……”   “糊涂人,平日不要不好意思,瞧着什么稀奇就多问两句,又不要你的钱,自己要是能钻研出来个什么,还要师父作甚?”周梨说罢,叫他揣好收税单子,“且快些回去吧,吃了午饭,给你嬛嬛师姐把换洗的衣裳带上。”朱嬛嬛如今几乎是直接驻扎在那边了。   那既然是试验田,自是要时时刻刻拿人看着细致观察的,早前因没有像样的房屋,不过是随意搭建了个棚子,就卢晋安带着两个人在那里休息。   但现在已有几座吊脚竹楼在山坡下,朱嬛嬛便也留了下来。   不过如今那试验田的队伍也逐渐壮大起来,可不单只是他们师徒几个,还雇了几个寨子里擅长种地的老妇人们。   所以朱嬛嬛留下来,也是有伴儿。   但因每次都匆匆来去,所带的行李并不多。眼下她没空回来,便托了上官飞隽。   “好呢!秀珠姐可是都收好了?”上官飞隽应着,一面问。   “收好了,为了方便你,免你多跑,她直接带去了幼儿馆里,一会儿你给你嫂子送税单过去,便直接拿了。”周梨答着,一面将章子上了锁,也是要出远门一趟。   半月镇那边来催促几次了,要她早些过去,待做了决定,也好将那酿酒坊等开设起来。   上官飞隽应了,捡起桌上的斗笠便出门去。   现在杂货铺那边是莫元夕一手管着,周梨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她现在唯独担心的就是不知道顾少凌到那边,能不能将水果都出手,且还要购置大批牲畜。   当下也将这里的事务给交代着,便回了家去,收拾着行李,喊了十三娘,两人在外面的一处小饭馆里吃了午饭,也就乘着船,往半月镇去。   如今县里已经有一家车行了,是奇兰镇那边一个寨子里开的,虽说就三四匹马,剩余的都是骡子,但是每日生意还是极好。   听说那定马车出行的,都已经排到了十天后。   所以河面上也有客船和货船了。   不过对比起牲畜来讲,这河面上的船只却是宽裕得很,因此什么时候要走,都是马上有船的。   她俩也是雇了一艘带乌篷的小船,这样晚上还能直接在里头休息。船夫就是半月镇那边的本地人,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叫做玉笪。   说起来,周梨自打到了屛玉县后,这周边除了那一线峡之外,别的地方她都还没涉足。   如今随着小舟离开南广场,顺着这清唛河往半月镇方向去,她只觉得这入目的苍翠花果,都那样迷人。   也不嫌晒,自己撑着一把伞坐在船头上,只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等船只出了城,两岸的花木就更加幽深,尤其是那河边想是因为水资源的丰沛,使得那些个树木花藤每日都拼命地疯长着。   更夸张的时,那些个树藤不知道是哪个妙人,竟然是给拉在河面上,给编织出一条桥。   周梨瞧着,这样的涨势,想来不用三两年,这桥就能过马车了。   牢固得很。   本来此处人烟变少,除了城之后除了偶尔在河面遇到一两艘路过的船只,几乎是不见人影。   倒是鸟鹭不少,划船的玉笪开口唱起那山歌,更是惊得四下鸟雀扑腾掠过水面,又是一道好风景。   周梨看得惊奇,不知不觉间,竟是夕阳落西山,金色的阳光碎在河面,金波粼粼,偶尔还能看到一两条胆大的鱼跳出来,随后又落下,溅起一团没有规则的水花。   河边两岸的树林里,几乎已经进入夜色,夜莺开始鸣叫起来,夹在一群蝉鸣蛙叫中,显得十分的突兀。   “周姑娘,前头再走小半个时辰,有个临水的寨子,咱们要歇在那头么?”划船的玉笪问。   周梨虽是着急,但也不是扒皮,叫人没日没夜橹船,于是应了,“好,这路上便听你的安排。”   那玉笪闻言,爽朗笑了一声,“好嘞。”随即又高兴地继续唱起山歌来,只不过他用的是他们的语言,周梨和殷十三娘都听不懂。   暮色很快就消散,头顶上的天空好似被一片黑色的幕布所遮挡,无数的星子点缀在上头,也落在这河中。   而水天相接,他们此刻仿佛就在星河中行走。   这样的美景之下,便是在乌篷里打坐了半天的殷十三娘也出来了,惊讶不已,“咱们仿佛是在天上的银河里了。”   “是呀,哪里曾想,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绝色,往日只在书中看见,还当是他们夸张了,如今看来,哪里是人家夸张,分明是自己没有见识,想来也是可笑。”周梨也感慨着,一面四处好似那没见过世面的一般到处张望着。   河面不但又夜幕星空,甚至还有不少流萤再此流连忘返,还有远处树林里,又多是那夜里亮着荧光的花草。   那些个草在屛玉县也有见过,本地人见怪不怪,模样有些像是那银边兰,白天瞧着没什么稀奇的,哪里晓得晚上却会发出荧光。   但是他们这些外来人却没见过这样的稀奇,即便是周梨到如今,都还没能适应。尤其是眼下看到了那树林里的大片的荧光草,更是激动不已,拉着殷十三娘赶紧瞧。   这等奇物,此处平平无奇,但若是到外头去,只怕要价值千金。奈何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草离了此处,便是养不活。   早前萧十策他们就已经不信邪地实验过了,只是才出了这屛玉县的地境,就枯黄了下去,不过三两日就死透,好没意思。   后来又想,若是在外面真能活的话,那些个强盗早就给带出去换金银呢!   于是也断了那念想,只当这荧光草是除了紫萝山脉那一片常年不凋零的紫藤萝花外,又是屛玉县的另外一个奇迹。   在她和殷十三娘的不断惊呼中,终于看到了远处的临水小寨,还遥闻几声犬吠。   此处也非是一个纯粹干热的世界,此处有凉风习习,且还有雾葛氤氲,所以远处那灯火,在这夜色里也有了雾气的渲染,也是如梦如幻。   有那么一瞬间,周梨看着这脚下缀满星星的河流和苍穹夜幕里的星光闪耀,外加那两岸树林里发着荧光的荧光草和流萤,一时竟然是有些分不清楚,她到底是在现实还是梦境呢?   浆划过水面的清凌凌声音,将她从震撼中拉回来,只见远处的灯火,越来越明目。   很快船只就靠了过去。   这些日子因路过的船只又逐渐恢复了十几年前的鼎盛热闹,所以这有些头脑的人家,只马上就将吊脚楼腾出一座来,专门供给路过的客人们歇息,还能赚点茶水饭钱。   所以这样一个小小的寨子,挂着迎客旗的,便是八九家不止。   周梨他们在玉笪的介绍下,选了一家,随后要了饭菜热水。   这里的饭菜,自然是没得挑,新鲜的香茅烤鱼,现摘的菠萝炒饭,配着一大堆周梨还叫不全名字的水果拼盘。   实在是盘中水果种类过多了。   再煮了些黏稠的糯米小粥,想着总共不过三样罢了,可因为份量之大,周梨和殷十三娘竟然是没能全吃完。   也是有些可惜。   想因为他们这些外来人的到来,所以客房中除了原来的吊床之外,他们还用自己的手艺,打造了几张和中原常见的竹床有些偏差的床铺。   这一夜周梨去是睡得极好,枕着涓涓流水和远处树林中的鸟叫声一起入梦的。   翌日来大好的精神,主人家已经备好了这   边惯有的白脚虾粥。   吃过后,付了几个银钱,便上了船继续走。   只是接下来这一夜,运气却没有这样好了。他们就在乌篷里过的夜,那玉笪将船停靠在一处岸边,自己在岸上烤了鱼虾,什么香料都是这附近的林子里现摘的,烤完了新鲜的芭蕉叶上一放,递给周梨和殷十三娘一人一双他现折来的竹筷子,就着新鲜水果,就这样吃了晚饭。   朴实无华,却别有一番家里吃不出来的风味。   本来一且都顺顺利利,这一处岸边也是大家经常停靠船只夜息的好地方,旁边的菠萝蜜树上,还能看到玉笪们留在这里的吊床。   周梨和殷十三娘吃完后,准备上船去休息了的,玉笪也熟练地爬上树。   哪里晓得这个时候,忽然吹来一股腥风,那玉笪一下就警惕起来,只朝周梨和殷十三娘喊,“你们在船里别出来。”   自己则跳下船,想要将小船的绳子解开些,让小船离水面远一点,这样即便是来了野兽,也不怕它们跳到船上去。   这样的凶险,显然玉笪也并非是头一次遇到,手脚十分麻利,待将绳索解开了些,看着小船远离了岸边,他自己跳船上去来不及,只赶紧顺着树杆爬上去。   说起来,这一切似十分繁复,但发生也就在火光电石间。几乎是玉笪爬上才第一树杈的时候,周梨便借着这漫天的星斗,看到了那带着腥风而来的野兽,竟然是一只花豹子。   它两只敏锐的眼睛在夜里发着诡异幽蓝的光芒,死死地盯着船上的周梨和殷十三娘。   但很快它就转移了目标,朝树上的玉笪看过去。   众所皆知,爬树对于花豹来说是强项,它们还喜欢将没有吃完的食物储存在树上呢!   所以当看到它出现的那一瞬间,玉笪就吓傻了眼,浑身发抖着,连呼吸都满了几分。   如今叫花豹正眼相看,他更是慌了神,嘴里只喊着紫萝山鬼保佑!   但是这会儿紫罗山鬼远在天边肯定是救不得他的,那花豹迅捷地跳上树,眼看着就要扑在他的后背上,将他撕扯成几块。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带着风的鞭子隔断在玉笪和花豹中间。   花豹显然没有想到,居然有人胆敢挑战它的权威,自然是怒了,一时也不去管树上瑟瑟发抖的玉笪,只满目凶光,龇牙咧齿地看朝此刻提着鞭子站在灌木丛上的殷十三娘。   然后就像是闪电一样,朝着殷十三娘扑了过去。   殷十三娘虽是断臂之身,只有一只手,但她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残躯,躲避起来也十分及时。   只不过这豹子太过于敏捷,且又有些老道,她几次找好时机挥出长鞭,到头来却只中了两鞭。   这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是要为此付出半条命的代价。   可是于这皮糙肉厚的花豹来说,好像只是挠痒痒。   “这样不行,阿梨我速度慢些,你好瞄准。”殷十三娘起先只想着跟着花豹动手,叫它晓得今日在这里狩猎是不可能,然后转头离开的。   可是如今看来,这花豹却是起了杀心,已经将他们三人视作盘中餐来看待,所以才这样纠缠不放。   而且这花豹似乎是有些智商在身上的,在发现殷十三娘在戏耍自己后,竟然又将目标放在树上的玉笪身上。   玉笪还没来得及从这极大的震撼中反应过来,忽然见那双幽蓝的眼睛珠子朝自己看来,只吓得脱口大喊:“救命救命啊!”   殷十三娘也没料想到这花豹忽然换了目标,自己明明已经惹怒了它,它却不来找自己的麻烦,反而要上树,当下也是心急如焚。   然而在船上用那手环里的小弩瞄了半响的周梨,实在是因为这花豹的速度太快了,以至于她实在捉摸不定。   如今见花豹上树去,目标正是玉笪,也不管个三七二十一了,只将那小弩放出,瞄的却是那玉笪的双腿。   玉笪可没顾得上周梨此刻的行为举止,只觉得自己的下半身马上就要葬身于花豹口中,他死不瞑目啊!   明明才熬过这最艰难的日子,眼看着随着白大人他们的到来,一切都好起来了?可为什么他没有这个福气呢?   可是,他闭着眼睛等死,却没有感觉到后肢被锋利牙齿活生生咬断的痛楚,反而只听一声发狂了的怒吼,随后‘砰’第一声闷响,那花豹居然从树上掉下去了。   原来周梨好几次都扑了空,索性就提前预判,于是剑走偏锋。   她出手的那一刻,殷十三娘都吓傻了眼。一来是她的位置的确是来不及阻止花豹突袭玉笪,只能眼睁睁看着玉笪被咬成两截。   二来是周梨所瞄准的竟然不是花豹,而是那花豹前面,玉笪的双腿。   所以她几乎都以为玉笪将死无葬身之地了。   谁能想得到,大抵真是有那紫萝山鬼的存在,听到了玉笪的祈祷,所以一切都是那样的完美。   在那花豹咧牙咧齿凶恶地扑到玉笪双腿上的时候,还没来得及下口,周梨的弩箭就已经穿透了它的眼睛。   连续两箭。   一箭叫花豹瞎了眼睛,一箭则是花豹被伤了眼睛后,条件反射转过来朝周梨嘶吼。   于是这一箭直接从它大张开的嘴里射进去。   应该是伤了花豹的脑子,以至于那一箭射出去后,花豹四肢就变得迟缓起来,然后沉重的身躯不受控制,直接重重从树上砸落下来,发出沉闷的响声,将它痛苦的声音一并给盖了过去。   殷十三娘已经惊呆了,这要是她来操作的话,完全没有周梨这份冷静和勇气。   其中但凡有一丝丝的偏差,这飞箭就中了玉笪,人的腿即便没有被花豹抓去,但也废了。   所以殷十三娘实在佩服,周梨是如何做到的?   但当下也顾不得问,只忙上前去查看,果然那花豹伤了脑子,在地上只浅浅挣扎了两下,便死不瞑目了。   可花豹虽是已死,不管是对于周梨还是玉笪,都惊魂未定。   好半天,玉笪才在殷十三娘的再三保证下,确认了花豹已经断气,方从树上下来。   只是人却没法站稳,浑身虚软地跌坐在一旁的草地上。   殷十三娘见他除了受惊没别的大碍,便去拉着绳子,将船只给拉到岸边来。   周梨上了岸,眼见着那将近两百斤的健硕花豹,依旧是心有余悸,“真的死透了?”   “死了。”殷十三娘再次回着,“要不是因为这豹皮完好无损,我早便在它脖子上划一刀,好叫你们两个都放心些。”   这话倒是提醒了周梨,这花豹的伤口在眼睛里和嘴巴中,皮毛上真是完好无损,当下便想着剥下来,到时候还能作为礼物送人呢!   而玉笪也逐渐恢复了过来,“最近总听大家说,这里进林子打猎,猎物少了许多,想来是因为这只豹子的缘故。”又庆幸着,“万幸大家进去打猎的时候,没遇着,不然是凶多吉少了。”   这豹子跑到岸边来,大抵是因为今儿的风向不对,是往林子里吹,并非是河面上,所以把他们的人气都给吹过去,才将花豹引了过来。   若不有殷十三娘从中阻拦,玉笪心想自己怕是早就已经命丧黄泉了。   当下也是急忙朝殷十三娘磕头道谢。不过却叫殷十三娘给拦住了,“我是出了力,却没想到这畜生竟然是有几分脑子的,发现我这里不能得手,便又跑去找你。”   说到这里,看朝周梨,“也是亏得姑娘这了果断出手,不然今儿到底如何,还不知如何说呢!”   玉笪又要朝周梨道谢,但周梨觉得这都是陈慕的功劳。   反正最终也没叫玉笪道谢。   三人合力将花豹弄到小船上去,带回半月镇,找个擅长的手艺人将皮剥下来。   半月镇上分两个寨子,名字也是简答明了,也能半月镇是一个从山下延升到半山腰的镇子,所以如今分成了两个寨子后,就叫上下寨。   她们先去了玉笪的寨子下寨,找了寨子里的猎户来帮忙,将   皮毛取下。   这样的成年公豹实在是难猎,即便往昔有,那皮毛也毁坏了,所以大人小孩闻讯,都跑来看热闹。   等着皮毛剥下来,那玉笪便来找周梨,说他们寨子里的人想要这豹子肉,愿意出钱与她买。   周梨只笑着,“这要什么钱?你们且拿去分了就是,只不过那骨头给我留几块便是,我回头拿去送人。”韩知意必然是有兴趣的。   玉笪这里忙高兴应了去。   周梨和殷十三娘在他家里洗漱,却不想刚沐浴出来,便见玉笪守在门口,一脸的慌张,周梨不禁问:“怎了?”   玉笪眼底几分哀伤,要哭不要哭的,“那,那肚子里,有这个。”说着,只递来一个变了形的金坠子。   奇兰镇那边喜好玉石翡翠等,南眉河跟半月镇的山民们,却喜欢金银。   而这样的金坠子,他们男人身上都会戴一个。   所以这豹子的肚子里得了这个,岂不是意味着……周梨不敢想下去,只忙问:“最近周边没有什么人失踪吧?” 第89章   玉笪哭丧着一张脸, “是没有,可是上寨玉笆的哥哥玉蓬失踪了好久。”说着捏紧了手中那变形了的金饰,“这是他的。”而且他失踪的时候, 那伙强盗还没被赶走呢!   大家都以为他是被强盗们抓走了。   可是如今看来,分明就是进了这豹子的口中。   而周梨一听这话,就晓得他的担忧了。但只凭着这首饰, 也不好定论,本想安慰他兴许人是逃了的,就是这首饰叫豹子给吞了进去。但这首饰又是从紫萝山鬼神像前面供奉过的,对于他们来说,比命都要重要的,怎么可能给丢了呢?   所以自己也觉得这话站不住脚,既然是没事。而且他怎么不回来?于是最终也就叹了口气, 问着:“那可是告知玉笆了?”   玉笪摇着头, 几乎都要哭出来了:“我和玉笆订了婚,本来他哥哥不出事的话,我就要上她家去的。”现在她哥哥确认出了事,自己去她家生娃的日子要推迟了不说,重点是玉笆多伤心难过啊。   想着想着,他这里就哭了起来,幸亏得他的姐妹和母亲来安慰着。那边又打发人去上寨告知玉笆。   不多时, 玉笆一家便哭着来认领了那金饰, 显然也默认了玉蓬的结局,又觉得周梨为了玉蓬报仇雪恨,谢了她一回。   也不止是口头上的, 还送了许多药材来。   周梨本不愿意收,但后来玉笪说, 他们山民就是这样热情,若是周梨不收,他们怕是心头不安。   本来周梨将豹子肉分给他们,自己就要了皮毛和几根骨头,下寨的老百姓们对她就感激不尽,如今上寨那边得知她杀了豹子给玉蓬报仇,也是对她尊敬有加。   她回头忍不住和殷十三娘说,“我眼下想起来,我运气是真好,本来还担心这一次在这边开设各种生活作坊,到底要占了老百姓们的果园和水田,怕是不好说服他们的。可眼下因这豹子的缘故,忽然得了他们都好感和拥护,那接下来看好了场地,应该也不必担心了。”只是盼望着,那玉蓬还活着,豹子腹中发现的金饰,不过是叫大家虚惊一场。   殷十三娘听她这样一说,也觉得这豹子来得巧。早前又不是没有人夜宿在那岸边,却偏偏叫他们这里遇着,还给周梨射杀了。   因此也是笑着附和道:“莫不是真有这紫萝山鬼,见着你是诚心诚意为老百姓们好,方在暗地里保佑你,那豹子就是她送你的礼物。”   周梨不信什么鬼神,但也不会不敬,所以只随着殷十三娘的话点头。   果然,等着晚些,那寨主回来了,领着她去看河边那小半坡上的果园,就挑了那里做酿酒坊,还说果园里有一线山泉,是从后面那高峰上流淌下来的,最是甘甜。   所以非得拉着周梨去尝一捧。   山泉水的确是清甜,用来酿酒只怕也不差,当下便就这块地做了安排。只不过那些果树挂着果,她觉得都砍了实在是可惜,可是移栽果子也保不住了。   最后折中一下,将这酿酒坊建得灵活一些,反正那小半坡旁边,有个天然的山洞,可做储存酒窖。   这个事情,周梨早前还想着多半得三五天才能办成,没想到小半天的功夫,就商定了。   又因为有豹子的事情在前面做了铺垫,所以那些果园被涉及到的人家,果然是很爽快就答应了,甚至都不在乎赔偿多少。   这样不斤斤计较,往后相互合作,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所以后来听玉笪说他们这上下两寨在河对面有一座共有的矿山,出的都是能出玉石的石头,从前他们还开采过,卖到奇兰镇那边去。   不过后来奇兰镇的山民在强盗的压榨下,和他们一样没了好日子,也就停歇了下来,如今只在周边捡着些碎石头去街上摆集市卖。   周梨早前也见过他们这边的原石摊子,却不想竟然就是这周边捡来的,当下也是大力支持他们重新将这玉石矿给开采起来,到时候做出好物件或是出好石头,便是本地卖不了,自己也能帮他们拿去外州府出手。   得了这话,玉笪自然觉得好,只要有了钱,就能在河面建造大桥,这样就不用每次划船去对岸。   平日还好,遇着那发大水的时候,就艰难了,几乎止步于岸边。   所以趁着周梨去下面的寨子商量建造其他的工坊,他也不出船了,和寨老管事们一起做了商议。   最后还是决定抽一部份人来继续开采玉石矿。   而接下来这半个多月里,周梨走了这半月镇十来个村寨,终于将大部份的工坊地址给确定,占地补偿也都商议好,一切只等她回了县里,就能全部落实。   所以等她转了这一圈回来,下寨这边已经将河边的果园收拾出来,坛坛罐罐也不缺,那上寨的偏坡上,一拨开那些藤条野草,底下挖了不到一掌厚,就是上好的黏土。   旁边还有早前已经荒废了的窑。   如今山下面的下寨要建造酿酒坊,缺的可不就是酒坛子么?所以上寨将窑收拾出来,第一单生意便是做这下寨的。   周梨见着上下两个寨子都在紧罗密布地进行着,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加之这出来也半个多月了,因此也没多待,只将猎户帮自己熟好的豹子皮和骨头带好,也是由玉笪送回屛玉县城去。   这一次走的又是另外的小河道,虽是绕道了些,但途经了四五个寨子,路上的安全有了保障不说,周梨还到各处的寨子里去走访。   其实这些寨子里的老百姓们,都是认识她的,只不过见她果然如同早前所言亲自来村寨里,还是十分激动的。   以至于走的时候,送了不少东西,虽是不值钱,但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可奈何小船只有那样大,压根就带不了许多。   因此周梨是一一给婉拒了。   按理说,这该是周梨第一次一人外出,而非和白亦初再一处,但因每日都在换山换水,目不暇接不说,空闲时也没有多余的。   所以也顾不上去想什么。   只是这归途中,马上就要到屛玉县了,忽然有些挂念起家中亲人来。   来去加上途中所耽搁的时间,竟然出去了将近一个月,所以如今到了这城中,见那雨后春笋一般开设起来的铺面,一时是震惊不已。   唯独有些遗憾的是街上行人有些少了。   不过城中的卫生一直都不错,这一点她觉得小狮子值得夸赞。   回了家中,实在不巧,家里人也不知道她今儿回来,早前倒是还担心她在外的安全。但是时间久了,又听得半月镇那边来的人说她去了下面的寨子里,每日都是游走着的,没有固定在哪一个寨子。   而这头一忙,想着那殷十三娘反正在她身边,也就没再多忧心了。   家中仍旧是若素带着小丫鬟阿荣两个在。   两人看看书打扫庭院,或是煮饭等着,免得大家回来后饿肚子。   见了周梨回来,自然是欢喜不已,只围在她身边问七问八的。   若素其实也大姑娘了,也可以到外面去历练一回的,奈何家中不能不留人,倒是难为了她。   不过她是个细心的姑娘,见周梨也一路舟车劳顿,没有多缠着。   没曾想周梨吃了饭,沐浴换了一身衣裳,就往衙门里去。   也是巧了,正好遇着上官飞隽送了稻穗来,几十种宝贝一般放在背篓里,各自上面还用线挂着标签。   他见了周梨,先是一愣,随后大喜,“阿梨姐你回来得可赶巧。”说着指了指自己身后背篓里的各种稻穗:“这都是试验田里的穗子,我师父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务必要拿给阿初哥看,可刚才我问了,他人去了临渊洼。”   周梨算着时间,自己去的时候稻花正好,如今一个月刚好是稻穗成熟,连忙喊着他,“快到院子里来,一一拿出来我看。”一面喊人拿了张竹席在那芒果树下摆开,便和上官飞隽小心翼翼地将稻穗一字呈放好。   上官飞隽一边从背篓里拿出来,一面指着上面的表情介绍:“这个是芦州花田稻和全州稻杂交而得。”又说另外一个是什么稻跟什么稻的。   最后全部摆放完毕,才说:“所有施肥都是一样的,水田水线也没差,都是我们那尺子每日测量,日光量也都很充足,你记不住也不要紧,我师父和朱师姐每日都细细记录了,如今已经收纳装订成本,到时候方便翻阅查找资料。”   周梨一面听着上官飞隽的话,和围过来瞧稀奇的众人将其中两株稻穗拿起来,“这个比母株要多上一半的谷子,单独剔除来种一块,然后再挑选其中最大穗子的做种,以此轮回,到上限不变为止,再和最初的母株一起对比,看看这稻穗翻了几倍。”   “好。”上官飞隽应着,又和周梨介绍其他算不错的稻穗。   旁边围观的众人见了,心想刚才周梨说还要反复挑种的那个,若是上头的稻穗在多个五分之一,也是了不得,怕是要震动朝野上下了。   不过有一点就是不知道这稻谷稳定否。   所以还要再漫长地做实验。   但即便如此,周梨看到如今这结果,也是十分满意,“你们辛苦了。”随后问起其他的果树蔬菜嫁接如何?   那辣椒嫁接过,可以从一年草本变成三两年的木本。这样的话,就不必反复培育秧苗,等成长期。   长久时间里,都在挂果状态中。   还有那甜西瓜苗嫁接到葫芦根茎上,借助这葫芦强大繁茂的根茎,西瓜以后所得到的养分会更多,结果率自然高,也足够甜。   当然,这又要追求土壤问题。   所以他们也在做实验。   就这么半个时辰的功夫,上官飞隽回了周梨若干话。一旁的众人平日里这十二属最不看好的就是这神农属了。   只觉得种地罢了,哪里还要用得着往里头砸银子?如今亲眼看到这些个颗粒饱满起稻穗比寻常稻穗都要大,又听得周梨和上官飞隽的问话,方反映过来,这种地原来也是有着大学问的。   且只要这些个问题真如大家所想解决好了,以后哪里还担心没有余粮?   想到这里,大家一时目光都满是兴奋,看着上官飞隽一行人,都觉得带着光一般。一个个也夸赞着上官飞隽,一时也是叫孩子红了脸。   他当初觉得是被周梨随意打发过去的,可是后来逐渐融入了这个团队,意识到了现在所做的一切将是一个多伟大的事业。   若是粮食果然增长,那么他们的名字将   来都是要留存千秋万世的。   想想那中一个状元,三年就有一个,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可是将粮食收成提高到这个份上,却是前所未有人,因此也是信心满满,干劲十足。   只不过到底还是个孩子,叫大家一夸就忍不住满脸的欢喜,只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和大家热情澎湃地介绍着那嫁接的青柠树上,再过一个月,就能结出很多种果子来,到时候熟了必然摘给大家尝一尝。   周梨本来还在想,自己这样算不算是用童工了?她早前想着将上官飞隽打发到小苍山去,一来是小苍山的确是缺人,二来是那边的活儿相对来说,即便是出了点差错也影响不了大局。   可是如今看来,上官飞隽竟然是爱上了这一项事业,且还将自己全部的心思和精力都花在上面,简直是全力以赴了。   便又觉得,现在就算是那边人手够了,喊他退出,怕也不愿意,索性就这样。   出门这将近一个月,杂货铺这边也有问题要处理,许多货物都已经接近了售罄,算着时间,南海那边该送货来了才对。   总不可能顾少凌还要等着那些牲畜吧?   然就是两三天的功夫,果然是来了好消息,清唛河上一下挤满了小舟,是给南眉河边上的顾家大货船运送物资来县城里。   顾少凌这次没来,来的是个顾家小姐,是顾少凌的堂妹顾少鸢,但见她穿着一身简便的宝蓝色齐胸窄袖衣裳,头发高束,有些不伦不类的样子,但是行为举止间却满是自信。   顾羧一起来的,得了顾羧的指引,便朝周梨走来,同男子们一般抱拳和周梨行礼,便开门见山道:“我叫顾少鸢,是顾少凌的九妹。”说着指向后头那清唛河上堆满货物的小舟,“我哥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要留在南海,一来是方便给屛玉县的货物采买,二来也能顾着家中。往后这就交给我来管,不知道周姑娘可是愿意?”   周梨笑道:“你兄长能叫你来,显然你也非那无能之辈,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想着有些对不住你们顾家,本来途经南海,占了你们顾家的便宜就罢了,还要将顾家的人才都给挖过来。”   顾少鸢一听周梨也是将她夸赞做人才,一时哈哈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摆着手:“哎呀哎呀,什么人才嘛!这多不好意思?我其实是不成器,平日里还爱贪杯,顾少凌才叫我爹把我打发过来的。”   她一边说,那顾羧在一边拼命地挤着眼睛,分明就是在提醒她谨言慎行,但是这顾少鸢已经说得尽兴了,眼里哪里看得到顾羧的提示?   好叫周梨担心,顾羧因此坏了眼睛。   不过周梨也明白了,这姑娘肚子里藏不住两句话,一下就将她的身世给交代完毕。总结下来就是个吃喝玩乐的二世祖,虽然她是个女儿身。   所以顾少凌大约是总结了这边没有懒惰鬼,因此就将她发配来此。   这不免是叫周梨有些忧心忡忡,即便南海那边的确是需要个人坐镇。   可能是周梨的担忧过份明显,叫那顾羧忙上来拍着胸脯保证,“周姑娘,您也别太担心,我们九姑娘只要不沾酒,还是很靠谱的。”   这话叫那顾少鸢总算是反应过来,自己说过了头。也忙个周梨保证,自己最近在戒酒。   周梨在心中悄悄叹了口气,也学着众人一般,下意识地想着希望那紫萝山鬼保佑,这顾少鸢往后果然不沾酒。   顾少鸢一面偷偷打量着周梨,一面连忙朝她说道:“我来之时,果子已经出了过半,余下的我哥已经送上江南那边了,想来也是没有亏本的。还有周姑娘你表哥打发人送了许多牲畜来,我这一次也是带了一船过来,只不过这气候大抵是有些叫它们受不住,即便我每日就叫人拿凉水冲刷一回,还是热死了几头。”   果子倒是无妨,但是这牲畜的事情,周梨一下就打起了精神,忙朝河面看去,“那眼下都在何处?”   “在船里太闷热了,这小型船只而也运送不了多少,所以还关在那边,等着叫人去赶来县里,还是怎的?”顾少鸢解释着。她还不怎么了解这屛玉县的地貌,所以很好奇,怎么这样炎热的地方,跟儋州是没有多大的差别了,怎么就想着喂那些厚毛的牦牛?   亏得她聪明,叫人给剪掉,不然的话只怕早就全热死在船里了。   于是少不得拿这事情和周梨说。   周梨原本   是打算叫奇兰镇的人直接到南眉河边上去接这些牲畜,赶着回奇兰镇便是。   哪里晓得她将毛都给剪掉了,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给直接赶过去?那边听说最近在下大雪呢!也不知道会不会突然给冻死了?   但见着顾少鸢也不是有意而为之,也没法去怪她自作主张,只叫顾羧先带她去休息,接下来的事情自己安排。   转眼也是过了十来天,这些牲畜总算是安排妥当,河边的货物也都一一运送完毕,船只给腾出来了,周梨这边还是照例收了些果子,不至于叫顾少鸢空着船回去。   谢天谢地,此处除了果酒,暂时没有烧刀子,所以那顾少鸢在酒楼里吃了觉得没意思,便没上瘾喝醉。   将她送走后,周梨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白亦初也从临渊洼回来了。   他这一次去临渊洼,把陈慕一并个带过去了,又安排了百来人在那边听从司马垣的安排,开采矿石。   术木寨那里算是离得近的,还接了专门给他们打柴火的活儿。   是了,要炼那些金属,旺盛的火炉子是缺一不可的。虽然也有些黑石碳,但终究是太少,若是不掺杂着柴火,压根就不够用多久。   眼下两人许久没见,自然是有不少话要说,便挑了个落日余晖之时,漫步在街道中间。   “这中元节转瞬而去,马上就是中秋了。说起来,咱们从上京离开,也快有一年之景了。”远处街头,因有高树遮挡,以至于树冠下面的房屋,比别处少了几缕光辉,早早就挂上了灯笼。   白亦初遥望着那风里摇曳着的灯笼,忍不住感慨起来。   这满街虽到处都是一股子破败之相,却如何也掩不住这处处的勃勃生机。便是破旧得厉害,但干净得也不像话,仿佛行走在自家庭院那般,竟然是不见一丝杂物。   于是也忍不住夸赞道:“云长先生必然是没有想到,五大三粗的小狮子会有这样的本事。”他要说的,自然不止是小狮子的主持之下,满街洁净不见肮脏之物,更重要的是街头巷尾,不管是各家的铺面门口摆放的门板或是摊位,还有那旗子牌匾什么的,都整整齐齐,半点不杂乱。   这是别处不敢想的。   周梨也由心而笑,“是啊,我们这里创造了好多史无前例,往后不知道是否会叫他们名留青史。”   “一定会。”白亦初这一阵子想了许多,虽自己看着忙忙碌碌,但实际上自己好像也没特意做出什么贡献来,反而下面这些人,才是真的绞尽脑汁,就差点鞠躬尽瘁了。但是金银的奖励,只能叫他们生活富足,要叫他们的精神长远让人知晓羡慕,还是要给篆刻下来,才能让人永久铭记。   所以和周梨说,打算等南广场那边的紫萝山鬼神庙建造的时候,也要在那边放一块石碑,专门用来记大家的名字。   周梨想,这样再好不过。这种最为原始的手段,其实保存史料最为完整。   不过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漫步在街头巷尾,街边两侧灯笼风中微晃,阵阵花香随风急来,偶尔传来一阵这小商贩们的叫卖声,有的就厉害了,还三种语言轮流叫卖着。   周梨正想同白亦初说,自己听了这许多山民的话,都学了几句,有句就是我想你。可忽然风中的灯笼疯狂摇摆起来,甚至有的直接滚落了下来,顿时里头的烛火或是灯盏便打碎熄灭。   树冠也摇坠不止,鸟雀惊起,脚底震动,那些本就腐朽的门窗更是岌岌可危。   无数的人一下从房屋里涌出来,抱着孩子的背着自家老人的,瞬间便将街道给填满了,满脸都是惊恐骇然,慌里慌张地朝着四周瞧去。   白亦初和周梨先是紧张地拉着对方,但很快反应过来是发生了什么天灾,所以当见着大家从屋子里涌出来的时候,都拼命地大喊:“往南广场去,也别站在树下。”   街上也有不少挂着果子的果树,这会儿经不起这惊骇的震动,也有不少果子直接砸落下来。   他们的话,多少是有些用的,即便大家这会儿慌了神,但脑子里已经下意识地听从白亦初和周梨的话,手脚立马动起来。   毕竟他们来了这屛玉县后,可没有坑过来百姓,且还都处处为老百姓着想。   然而还没等第一批人跑到南广场去,这震动就停止了,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如果不是满街还是面面相觑满脸惊骇的众人,哭啼着的孩童以及那乱吠的狗和鸣叫的家禽、屋顶树枝上不安的鸟雀,大家甚至都怀疑,刚才是不是产生了错觉。   “地龙翻身。”白亦初神色凝重,“阿梨你先回家去,看看可有人受伤,我先四处看看再去衙门。”   说罢,也顾不得等周梨答应,一面和众人叮嘱,不要着急回家,再观察一阵。   然后便匆匆去了。   而周梨是直接回了家去,家中房屋因前一阵挈炆被刺杀,毁坏后重新修葺了,所以倒没有因为刚才的震动而发生垮塌,只是大家都被惊吓得不轻。   又听石云雅他们还没回来,周梨是顾不得去衙门,直径叫了人往幼儿馆去。   这个时辰,杂货铺可还没关门,幼儿馆的孩子们,有一部分还没被接回家去。   但也是万幸了,这个时候石云雅元氏和雇佣来的婆子们带孩子在院里吃饭。   因屋子里闷热,所以她们在院子里摆了长桌宴,以至于刚才发生震动的时候,石云雅都叫大家挤在院子中间,只看着那旁边脑袋大小的棕榈果从树上坠落下来,还有倒塌的厨房等。   便是她和元氏也吓得不轻,周梨带人赶来时候,她们这些人还将孩子护在那院子中间,一动不动的。   见了周梨,才像是得了主心骨,石云雅也终于是没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满脸的恐惧,“阿梨,这是怎么了?方才我还以为,这地要陷下去。”   周梨一面检查,见孩子大人都无碍,只是受了惊吓罢了,一颗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嘴里则安慰着:“别怕,是别处发生了地龙翻身,有些影响到我们这边。”   所以周梨眼下倒是不担心屛玉县了,也不知是灵州还是别的地方。   若只灵州,倒也还好办,可见受灾老百姓并不是很多。   可是,如果是其他州府,但这余震还能传到他们这偏远的屛玉县来,可想而知这地龙翻身到底是有多厉害。   那受牵连的老百姓,更不必多说了。   想到这里,周梨也是隐隐忧心。等她安排好这幼儿馆,孩子们都被接回家去了,她才去衙门里。   这边白亦初已经召集人统计了出来,城中方才的震动受伤的有三个人,但幸好都只是轻伤,如今送往韩知意的医馆里去了。   人是没有什么大碍了,但是房屋受损便颇为严重,就拿景家街那边来说,房屋垮塌了四分之一。   余下房屋受损的地方更不必多说了。   不过眼下白亦初顾不得这城中房屋之事,只马上安排人到各村寨去救援。尤其是奇兰镇那边,才下完了大雪,只怕今日的震动,引起了雪崩。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到处都是忙碌身影,比起这各处房屋受损的严重程度,那一线峡里溢出来的卤水倒不算什么了。   周梨只将那边的人都给调了过来帮。   房屋的坍塌,使得许多地方的水渠都被堵死了,也是万幸早前有小狮子负责了这城中的各项卫生问题,垃圾每日倒两回。余下的垃圾大家又都各自遵守,扔到垃圾箩筐里。   使得这城中水渠皆是清亮无比,以至于现在即便不少房屋坍塌堵住了水流,也没有半点脏水四处乱溢,所以空气仍旧是清新中带着花果香味。   这股子香气叫人觉得心神安定,仿佛那昨日的夜幕时候的震动,并没有影响赶到他们。   甚至有人笑着说,他们原本就想修房屋呢!本来就要择日子了,如今这老天爷帮忙做了主,大家就一起换新屋。   然而比起这屛玉县,别处就没有这样好的光景了。   灵州的其他县城受损并不算严重,可那发生地龙翻身的源头地全州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   乡下如何不知晓,但是这县城中竟然无几处好房屋所在,放眼望去皆是那残垣断壁不说,被堵住的下水道里到处都流满了污水。   那些受了伤,好不容易从废墟里爬出来的人,却因伤口严重感染污秽,又无好条件来清洗伤口,活生生就这样疼死掉了。   更不要说那些还埋葬在废墟中的人,便是侥幸还有两口气在身,却是大半个身体泡在那污水之中,叫人如何继续求生?   可这全州知府段敏圭本就是个欺上瞒下的鼠辈,早前淹了一个县城,他都救援不得,更不要说整个州府都遭了秧。   他自己倒是命好,凭着那些个金银手段,叫力士给从中背出来,但如今看着这满目的废墟,他也是吓得瑟瑟发抖,连自己还在废墟里埋着的老娘亲爹都顾不得,只喊着那些健全的人手先去挖他的库房。   那里头都是他的金银他的宝贝啊。   大家先是一惊,随后一愣,疯兽一般直接朝着那库房废墟扑了过去。果然是金钱的力量大,不过多会儿,那库房就给刨出来了一个角,这段敏圭装着金元宝的皮箱也露了出来。   只是可惜大家眼睛里只有金元宝,哪里还有什么知府大人?   那段敏圭先还如打鸣的公鸡一样扯着脖子大喊,“都给我轻一些,别弄坏了箱子。”那箱子可以是上好的犀牛皮包的,自己那外甥女何婉音可最喜欢这些皮具,回头自己还要送给她呢!   只是可惜他这话哪个能听?大家又是小刀又是匕首,只恨不得马上就在箱笼上开个口,不用去刨上面的残垣断壁,直接将金元宝给取出来。   所以他见着有人亮出刀子,气得直骂:“你们这些天杀奴才聋了不是?本官叫你们不要弄坏箱子!没听到么?”   见着无人听从他的话,段敏圭急得上前拉扯,妄想以自己这肥胖之躯就将那满眼只有金子的众人给阻拦了。   然而他扭着这肥硕的身躯过去,只叫大家觉得他捣乱扰事,慌乱之中也不晓得哪个叫他给挤开了,生气地握着手里的短匕,转头就往他身上扎,一头凶恶地骂道:“你这个该死的狗官,给老子滚开!”   段敏圭当下一刀下肚子,登时只觉得是天旋地又转的,摇摇坠坠,便重重砸在了地上。   然就这短短的功夫,那几人已经合力抓着划破的犀牛皮,硬生生将箱子从废墟中拔了出来,见着他躺在这里实在是太过于碍事,于是有人踹了一脚。   这一脚叫段敏圭回过神来,一面挣扎着起身,却见自己上好的犀牛皮箱子已经被划得稀烂不说,箱子也被粗暴地打开了,这穷低贱的庶民穷鬼正在分抢他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金元宝。   只气得一个鹞子翻身,受了伤的肥硕身体竟然变得捷讯无比,直接朝众人扑了过去,意图将那些金元宝给抢到手里来。   然而迎接他的,却是无数的利刃,刹那间就将他肚子扎了好几个洞,鲜血顿时横流当场,把金灿灿的元宝给染了色。   那些人却是嫌他太胖,只皱着眉头道:“狗官太胖了,我们这些个匕首扎进去,不见他的肠子滚出来。”   这会儿段敏圭已经倒在被抢光了的箱子上了,那群人的骂声虽还在耳边,但他们却已经到了那残垣跟前,继续挖自己的宝库。   段敏圭急得浑身发抖,奈何如今流血过多,四肢无力,头脑发昏发胀的,只能拿一双眯眯眼死死盯着那些人,嘴里仍旧不甘心地喊着,“金子,我的金子!”他辛辛苦苦攒来的金子啊! 第90章   他从老百姓那里换着花样搜刮来的, 明明攒了七八年,却被这些下贱东西们半个时辰不到就个抢完了。   段敏圭到底是平日里吃得肥头大脑的,身上挨了那许多刀子, 这会儿人也没断气,不过已经骂不出声来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将自己的心肝宝贝都一一搬走。   也不知等了多久, 他身上的血都要流干了,使得他感觉整个人都冷飕飕的,明明是三伏天,可他却有种坠入冰窖的感觉,忽然听得有人说话,然后又是废墟被翻动的噪杂声。   他蠕动着嘴巴,试着想将自己这不知道时候几乎栽在犀牛皮箱子里的头抬起来大喊, 叫他们把自己扶起来, 自己的金银都是他们的了。   可是那声音就像是咔在了喉咙里一般,怎么都挤不出来。   忽然,又人撞了他一下,他满心欢喜,只等着那人将自己扶起来,找个地方换个舒服的姿势躺着坐着的好。   但却听得那人满口遗憾,“这狗官, 居然已经凉透了, 也不知是哪方英雄好汉做的?”   然后就这样从他身边走了。   而他的头,又更往箱子里进了几寸。   他能清楚地感知到有好些人从自己身边走过,有的甚至又拿刀子戳了他一下。这叫段敏圭有些不解, 这些人凭何如此恨自己?人人做官不都是这样的么?自己到这全州破地方,也没拿多少。   要是在他们江南老家, 自己真能做那边的官,早就已经富可敌国了。   这个时候了,他还在骂骂咧咧。   废墟被翻开,段敏圭的老娘老爹却都已经断了气,还有那美妾和庶子庶女们,全都一窝蜂被压在花厅,一根大横梁直接落下来叫他们断了腰杆。   感情原来那地龙翻身的时候,正是他们一家在花厅吃饭之际,段敏圭自己又讲究派头,所以他这府邸是重新花了重金来修葺的。   只不过他是个貔貅只进不出,工钱给得不美,工人们也都是做花架子出来,这府里各处建成后是气派漂亮,有模有样的,可是那地基压根没打好。   不说别处,就这吃饭的花厅,那横梁就是百年的老木头,该是多重啊?如今这地龙翻身严重,几根大柱子也因地基不稳倒了下来。   没了这柱子的支撑,上面的横梁也没好到哪里去。   那段敏圭能逃出来,只因是他察觉到不对劲,就重金喊了力士背自己逃,家中的妾室儿女们,却不敢与他争抢那救命的道。而这满花厅剩余的人,除了他那年迈的父母双亲,其余的都争先恐后,反而一个拦着一个,一个又拽着一个的,错过了那逃出生天的机会,就这样全都被活活压死在花厅里了。   这要是普通人家的房屋,不过是些茅草屋顶,再不济就是些瓦片,几个扁担粗细的横梁,即便是落下来了,他们这许多人是断然不会全都被压死的。   最多也就是运气不好,叫砸伤罢了。   所以这活该是命,不该享的福,他们非得要享,这不就把命给搭了进去嘛。   话说他们原本是那江南溪边的浣纱人家,乃福薄命苦之人,只因养出来的女儿与那长庆伯爵府里的世子扯了些关系,又因得了何婉音那个聪明伶俐的外孙女在外周旋,叫这识得些字的段敏圭,借用了堂兄弟的手做了举人,   加上这段敏圭本就是个擅于钻营之人,还有那手眼通天的何婉音暗中帮忙,便也是叫他在这全州安心做了个七八年的知府大人。   这些年里,段敏圭自己是投桃报李,外甥女那边要钱,他是从来不吝啬的,心里清楚这一家子加起来几十张嘴,没有一个能比得过这外孙女有出息。   但他自己也是爱财之人,好不容易攒了点金银都给外甥女,自己也不能看着自个儿的库房空荡荡。   所以也是下了功夫去搜刮民脂民膏,反正把自己仅有的那点才智都用在这上面了。   只奈何有钱没命花,如今他剩下那么一口气,却叫人做死人来待。   依稀听得有人感慨,大抵是已经将他家的花厅给挖出来了,所以看着满地的尸体,忍不住说:“果然,这人生在世,求什么荣华富贵?这   到头来都是过眼云烟,没了命,什么都没用了。”   还有人说:“是了,你瞧这一个个活着的时候绫罗绸缎加身,山珍海味填腹,如今死了还不是一卷草席就埋了去。”   “哪个有好心埋他们?你可快些将他们身上值钱的扒拉下来,咱赶紧去下一家。”   感情,这不是什么侠客心肠的好义士,而是趁火打劫的强盗罢了。   很快,段敏圭这全家人身上但凡一个值钱的金戒指,都被拿了去。   甚至是有人嫌弃他们死了太久,那手指都僵硬了,只生生‘喀嚓’地一声给直接掰断,拿了戒指走人。   这一伙人很快就走了,那花厅里没有一具尸体躲掉,就是下人也没逃脱他们的洗劫。却唯独将这大半个身子都栽在犀牛皮箱子里的段敏圭给遗忘了。   废墟变得安静起来,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一个头发灰白的妇人和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的青年小心谨慎地走了过来。   妇人先看到那犀牛皮箱子上趴着的段敏圭,先是一愣,随后便没忍住,哭了出来,只朝段敏圭身上扑了过去:“你这个天杀的,作孽遭报应了吧!”   嘴里虽是骂着,但到底是自己的男人,妇人仍旧是哭得死去活来的。   原来他母子二人便是段敏圭的原配和长子。却因这段敏圭后来在何婉音的帮助下扶摇直上,变成达官贵人,所以段家老夫妻和段敏圭,都十分看不上这个原配。   尤其是后来这些个妾室出身都是富贵人家,他们就更嫌弃那母子俩,只因原配黄氏的卑微出身,连带着那个耿直老实的长子血液也不全是他们老段家的,而不是那样高贵了。   但却又碍于何婉音那里,没敢将这糟糠给休掉。   不过这母子俩过的,却是如同最低等的下人一般的苦日子。   那段家生如今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却因长年累月在外劳作,晒得犹如三十岁的黝黑汉子一般,他母亲黄氏看起来,更是同公婆一般的年纪,活生生像是个六十老妇人,哪里有风华正茂的样子?   段家生和他哭得死去活来的母亲却是恰恰相反,尤其是确认过了那满花厅的尸体后,更为解气,还笑道:“报应!真是报应啊!”多年被折磨羞辱,他早就没了当初的纯良老实。   因看到这帮往日里在他面前穿金戴银耀武扬威的,如今身上不见半点值钱的东西,心里就有了数,感情早就叫人扒了去。   他有些失望,听得他娘哭,回过头来劝道:“有什么好哭的,他死了咱娘俩的好日子才来了呢!”说着一面走过来,狠狠将那段敏圭的尸体踹了一脚。   不想着太过于用力,使得段敏圭肥硕的身体翻到在地上,自然也叫段家生看到了他身上那些金银玉器。   一点是没有犹豫就伸手去解。   黄氏见此,犹豫了一下,“儿,这样不好吧?这终究是你亲爹。”   “我可没那样好的福气,做段大人的儿子!”若真当自己是亲儿子,能叫自己在那马棚里睡这么多年?所以段家生拿那些金银首饰,拿得理所应当。嘴里又骂着那远在上京的何婉音:“还有那小蹄子,要不是她从中阻拦,娘你何必吃这么多年的苦头,叫那些贱人们欺辱?”   原来那何婉音自以为约束段敏圭这个舅舅不可富贵后抛弃糟糠,所以不许他休妻,自然就不可能和离了。   至于这黄氏母子俩一直都被困在段家,受那些妾室庶子庶女们的欺辱,还要叫公婆磋磨。   过得也是生不如死。   所以段家生一直都十分憎恨多管闲事的何婉音,她如果真有心帮自己和母亲,那就再说一句,不叫那姓段的纳妾。   可何婉音远在上京,又十分信任这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舅舅,可不晓得自己的亲表哥和舅母,在这全州过的是什么凄苦日子。   还自以为自己当年过于年幼,能力不足,没能让母亲和父亲成为真正的夫妻,但是她一定会竭尽全力守护好舅舅和舅妈的旧时情义。   可寻常人家只想要吃饱喝足,什么感情不感情?那是他们能想的么?而因她自作主张,不让段敏圭抛弃黄氏这个糟糠,段敏圭那里没法子将富贵人家的小妾娶进门做夫人,只能将气都出在这黄氏母子身上,也就造成了黄氏母子的凄苦人生。   此刻段家生十分麻利地把段敏圭身上值钱的物件都取下来包好,藏在身上,然后便要带着他母亲黄氏离开。   黄氏到底是妇人之仁,哪怕这一院子的人都欺辱过自己,但因想着人都死了,还计较什么?便道:“儿啊,你好歹拿了你爹这许多东西,他的东西没有一件不值钱,咱就算是不白拿,将他们都埋了吧?”   段家生可不愿意,尤其是想到那些庶子往昔是如何欺辱自己的,叫自己钻他们的下面还算是轻的。只冷着脸别开:“你想埋就埋,我是不会动手的。”   正说着,却听不远处来了一伙人,分明也是为着段家这一家子的财宝来的。   段家生也趁着这机会,将他母亲黄氏给拉着逃了。   这是地龙翻身第一夜,全州城的样子。   救人的虽也有,但终究是在少数,趁火打劫‘寻宝挖宝’的却是占了多数。   过了两三日后,也没盼来朝廷的救援,只想着多半要十天半月,毕竟这消息传到上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到时候又要调人来此,还要花许多时间。   所以大部份的人眼见着在满是污水废墟的城池,以及那已经开始发胀发臭的尸体,隐隐有些担心。   尤其是看到那在尸体上嗡嗡围绕着的苍蝇蚊虫,更是害怕,便有人提议赶紧离开。   可是他们能去哪里?这全州每一个角落都是留不得了,还听说隔壁的磐州灵州都受了牵连,只怕如今他们这条残命,没钱没粮,还走不出灵州和磐州呢!   所以有一大部分人都绝望了,只待在这全州等死。   腐败发臭的尸体没有人去埋葬,引来的不单是无数的苍蝇蛆虫,还有专门喜欢吃这些蛆虫的黑鸟。   全州城上空那燥热恶臭冲天的空气里,一群又一群的黑鸟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飞快掠过,然后落在一堆又一堆的尸体上,用乌黄色的尖嘴一下就戳破了那隐隐要炸开的肚皮,然后一个个吃得脖子粗肚子胀,满足地飞走了。   很快,地龙翻身后的七天,原本那乡下受损不算太严重的村落里,就出现了这样的黑鸟。   它们仍旧发着那种欢快,但却是呜呜咽咽的声音,在树丛或是百姓们临时搭建的草棚间拉下一泡泡白色的屎,然后继续去下一站。   于是老百姓们之间开始出现了发热,皮肤上起了无数的红疹子,疼痛难忍,却是一抓就破皮,好端端的一个人,不过是两天的功夫,就成了个癞子。   那忍不住的,直接将自己抓得血肉模糊。然而这样却没有对他们的病况有所改变,反而因为那暴露在燥热空气里的血肉,又引来了无数的蚊虫。   可想而知,原本逃脱一劫的村中,一下便坠入了地狱一般。   段家生背着包袱,背着他脸上已经起了红疹子的母亲黄氏,拼命地想要逃离这才躲了一阵子的小村庄。   可是黄氏气喘吁吁间,那红疹仿佛雨后春笋一般,飞快地布满了她的全身,使得她不受控制地用那粗糙干枯的双手抓挠着。   等着儿子段家生终于跑累了双腿,将她放下来,她浑身无力地倒在那因地龙翻身而垮塌而露出泥土的山坎上,此刻的皮肤好似那纸糊的一般,一抓就破,顿时沾了不少黄土鸟粪在上面。   她用那干哑虚弱的声音朝段家生喊着:“儿,你快逃了,不要管娘了,娘是活不成的。”她说着,推了儿子一把,生怕儿子再继续和自己待在一处,也感染了这瘟病。   段家生满目惊恐,哪怕他也亲眼看到感染了这奇怪瘟病的人,皮肤一起了那红疹子,但凡忍不住抓了,大块的皮肤就跟脱落的树皮鱼鳞一样夸张,然后红色的血肉就暴露出来。   但眼下看着相依为命的老母亲也变成这样血肉模糊,他还是吓得不轻,喉咙里发出一种不甘心的呜咽,双手捂着脸哭起来,“娘呐!那一家子都死绝了,我们母子的好日子才来啊!”   可是即便他如何不甘心,如今面对已经人不人鬼不鬼的老娘,段家生也只能咬牙含泪离开了。   入目都一片疮痍,山不是山,树不是树,脚下那堆满了尸体的山窝里,满是黑色的鸟呜呜咽咽,和人们的哭啼声重叠在一起,一时竟然叫他有些分不清楚,这到底是人哭还是黑鸟再叫?   只清晰地看到那横七八竖的白幡插得到处都是!这一切都是老天爷给段敏圭的惩罚,可为什么要惩罚到了老百姓们的身上来,不公平啊!他只朝中那燥热的空气里大喊,试图宣泄着心中的不甘心!   顿时山坳里一团黑雾升起,随着越来越高,忽然散开。   原来是那些黑鸟受到他的惊吓从山坳里飞出来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远处母亲还在蠕动着的身体,一边如同孩童一样哇哇大哭,一边背着包袱茫然地朝着前方走,好几次都摔在了地上。   这个时候,他才有了十七八岁少年该有的无措和茫然,以及对这世道的怨恨和不甘心。   此刻的灵州和磐州如何?且先不提,只说着全州作为地龙翻身的中心点,此刻已然成了那人间地狱。   起因只是因为那些个尸体堆积如山,却无人掩埋,各人不是想在这个时候趁火打劫,寻财觅宝;就是急忙拖着残躯带着家人逃难,哪里顾得上那些个还有半截在碎瓦里的尸体给埋了?   所以这八月骄阳似火的闷热环境中,快速腐烂是理所应当的。臭味很快就吸引来了无数的蚊虫苍蝇,顷刻间就成为了苍蝇们的天堂。   那一阵子,满地的蛆虫,脚都下不去。   遍地的蛆虫吸引而来的,便是那发出呜呜咽咽声音,长着乌黄色尖嘴的黑鸟。   然后这黑鸟又将这带着瘟病的粪便,均匀地传播到了全州的每一个角落。   这个时候灵州和磐州也是自顾不暇,早早就关闭了城门,在发现这些黑鸟的粪便会造成瘟疫,无数的人站在城墙和箭塔上,手里举着长长的竹竿,在那竹竿的顶端上拴着扎得紧实,穿着红衣裳的稻草人,在那黑鸟靠近的时候,拼命地挥动着,以此来恐吓驱赶它们。   作用是有的,可那黑鸟源源不断,得到了那全州丰裕的粮仓,使得它们一个个吃得精神抖擞   的。   可笑的是,这个时候全州地龙翻身的消息,才慢吞吞地传到上京的皇城里。   众所皆知,这天灾之后必然是有时疫的发生,这等苦差事哪个愿意接?往日里那些积极分子如今都是病了或是有什么事情缠身,原本向来都最是忙碌的公孙曜,竟然成了最清闲的。   然后理所应当,他顶着这个巡按大人的身份头衔,带着两千石粮食往全州去。   按照大虞是粮食计算法,这一石等于十斗,一斗又作十升,然而一升约莫有四斤左右。   所以咋一听,这两千石粮食还挺不少的。   可是需要救援的,又何止是这全州?听说靠近全州的磐州和灵州一些县城,都遭了大殃。   但是这并不在衙门的救灾范围内!甚至是连随行的太医都没有,不过是给了些寻常的药材,总共一千多斤。   公孙曜自然是不愿意去,他不是不愿意去救这些灾民于水火之中,而是这点东西怎么救?人也没有多少,不过五百号人罢了。   可是皇命当头,他不能不接,也不能不为公孙家着想。   只能尽力地在上京以及沿途中,自己花费银钱雇佣愿意随行全州的大夫们一起过去。   而李晟当然不可能将这样大的差事都教给他,办砸了倒是无妨,可是若真叫公孙曜给办好了,又凭空给公孙家头上添一笔荣耀。   届时自己要对公孙家发难,反而有些不好下手了。于是为此也是忧愁不已,但叫他将那些打发到各地做了藩王的儿子们召集来,代替自己去赈灾,似乎又不行。   他不愿意这天大的功勋落在公孙家的头上,同样也不愿意叫儿子们占了便宜去。他和自己的父亲孝康皇帝李照一样,也一样不愿意儿子们的优异超过自己。   那许久没能到他跟前的邵太傅抓住了这个好机会,朝他进言,让北斗司的人去跟着救灾。   这北斗司可就代表着李晟自己呢!那到时候老百姓们必然是对他这皇帝感恩戴德的。   可李晟想着这北斗司的人终究不好到明面上来,这坏了规矩是小,就怕以后不好再叫他们暗中帮忙办事了。   但邵太傅这个建议也可以,他只要找到一个可以代替自己这个帝王的人到全州去就好了。   没想到正是为此事伤脑筋之际,他亲封的御前带刀护卫李司夜竟然主动请缨。一时是将李晟感动的热泪盈眶,十分亲热地叫李司夜起身来,“李卿啊,你乃宗族之人,朕如何能让你去那全州冒险?更何况这天灾之后,哪一次不出瘟疫的?”   可见他自己都心里有数,天灾后有时疫伴随。却是在朝堂上之时,绝口不提此事。而那些官员们不想惹事上身,自然也选择沉默着。   似乎只要不说出来,那全州就不会发生瘟疫一样。   李司夜垂着头,看着对李晟这个皇帝是万分的谦卑和虔诚,但听到那瘟疫一事,星眉剑目却皱成了一团。   他是不愿意去的,可是阿音说,富贵险中求,想要出人头地,只能冒险,也许他们运气好,能解决这全州的瘟疫呢?   所以李司夜想,阿音一个女子走到如今已经十分难得,她身份又那样高贵,却愿意为了自己这样一个无用之人而倾尽全部,自己是不能负了她的一片深情。   因此哪怕那全州是刀山火海,他也要去走一趟。只有这样 ,以后自己才能与阿音并肩而立,更不会叫她让人嘲讽,在万千佳婿中,挑了自己这样一个出身微寒之人。   于是那口气也坚定无比:“属下当日所誓,愿意为陛下扑汤蹈火,在所不辞,并非是虚言,还望陛下成全!”   事实上李晟是巴不得他去,一个宗族没有什么身份的子弟罢了,眼下所有的荣耀还是自己给他的。   这样的人,最好掌控,且他与这上京的贵族们又极少来往,这点更叫自己放心。   所以此刻听到李司夜果然是真心为了自己,心里竟然还是真有那么一丝的感动。不过帝王的心都是钢铁铸造的,很快李晟就恢复了理智,“难得你一片赤诚之心,如此朕也只能成全你。只不过李卿,那全州千难万险,你务必要保重自己,朕实在不舍你出半点事情。”   这一番话,好似推心置腹,将这李司夜做亲儿子一般来待了。   李司夜也是十分配合,满脸的感恩戴德,磕头领旨。   公孙曜是奉了朝廷的命去全州赈灾救援,而这李司夜则是带着皇命而去,他如同李晟这个陛下亲临。   因此这队伍,自然是寒酸不到哪里去了,不过是三两日的准备就浩浩荡荡出了城门去,队伍前面那一排排明黄色的旌旗格外地耀眼。   队伍一出这上京城,他立马就露出不悦的神色,朝着身后的清秀小随从怒道:“你简直是胡闹,那是什么地方,难道你不知道么?”   话是严厉的,口气也是冷冽的,但眼神是温柔的。   原来这个装扮成小随从尾随在他身后的,并非是旁人,而是他的红颜知己何婉音。   何婉音根本就不怕他的厉色,“我不放心你,那全州必然是会发生瘟疫的,更何况我外祖一家都在全州呢!我如何能放心?而且檀香姑姑她擅长毒,这医毒不分家,我已经让她已经先行前往。至于我身边,有木青跟着,你怕什么?”   其实李司夜听得她那一句‘我不放心你’时,心就软了,如果不是此刻场景不合适,他早就忍不住将何婉音那柔软的身躯搂在怀里,拼命地索取她那娇甜可口的小嘴,才不许她嘴里说着关心别人的话。   哪怕那些是她的亲人。   何婉音看着李司夜的目光,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有些慌张地朝四周看去,只低声娇嗔:“我们现在马背上呢!你不要乱来。”   李司夜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声音低沉暗哑,身体朝他倾靠了一些:“是不是不在马背上,就可以乱来?”   于是何婉音那绝美的脸颊红了大片,“人家不想理你了。”随后调转马头,朝着她的贴身护卫木青一起并排而走。   李司夜见此,笑得就更肆意张扬了。   他们一路打情骂俏,好不开心,仿佛这根本不是去全州救灾,而是游山玩水。   而这个时候远在灵州屛玉县,这边因地龙翻身造成各处房屋坍塌的灾后重建,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一。   奇兰镇那边果然是如同周梨他们所担心的那样,发生了雪崩,幸好当时候的雪不算厚,大家救援又及时,所以除了些没逃脱的牲畜,人除了受伤之外,并未出人命。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也是在了解了本地的灾情之后,他们也收到了柳家特有的鹧鸪鸟传信,得知这地龙翻身发生的地点,正是全州。   他们这边已是受到了这样剧烈的影响,可想而知那全州到底是有多厉害了。   所以经过几番商议,白亦初是这屛玉县之主,就好似那山中之王,自然是不可能离开。   而且朝廷   律例,他是地方县令,即便是去救灾,他也不能在没有朝廷旨意之时,擅自离开自己的属地。   挈炆是要修路筑房屋以及码头,余下的人,虽说即便是能腾出身来,但也比不得周梨,能在非常时间做出决策来。   他们觉得自己是负不起这个责的。   所以最终周梨排除万难,跟着韩知意一起去往灵州城。   现在已经隔了这么久,再等他们赶到全州的时候,只怕那里已经是人间地狱了。去了除了能惹了一身瘟病之外,没有什么好处?如此现在也只能尽量尽自己的余力,保住灵州临近那全州的县城村镇罢了。   而这一次的地龙翻身,虽没有严重影响到灵州,却是使得那堵了多年的小河流疏通了。   所以他们不必费力翻越紫萝山脉,而直接从清唛河这里启程,出城之后,一行人沉着小独木舟,进入那刚通的小河流,直接去往紫萝山脉另外一边的石马县。   这样的话,路程是节约了大半的时间。   只是那小河流才疏通,许多地方都十分狭窄,虽不至于才通人,但的确是仅够一叶独木舟过去。   他们的队伍总共三十来人,一条小独木舟上除了所带的行礼之外,便是三个人左右。   所以也是十来条独木舟。   等到石马县的时候,这边与屛玉县差不多,并没有出多少人命,且又自救得及时,所以几乎没什么问题。   如此周梨他们也没有多停留,只一面打听外面的消息。   等到灵州城的时候,罗又玄已经因为连日以来的抗灾而病倒了,他本来就年事已高,在这灵州就是养老状态了。   临近着全州的村寨们,本来早前遭了秧,大家活下来的,也都是拖家带口朝州府这里跑来。   所以那边如今是空荡荡的。   只是可惜这城中下面的官员们也都不是什么能人之辈,多是划水摸鱼。   所以当全州那边出现了瘟疫,靠近灵州这边的灾民们一窝蜂朝着灵州地境而来,罗又玄只能撑着那苍老腐朽的身体,一起与老百姓们既是要顾着外面苦苦挣扎求生的全州百姓,又要防备着他们将瘟疫传过来。   所谓是两难之境。活生生的人在眼前不能不管,可是也不知他们是否已经感染了瘟疫,不敢放他们进来。   于是只能在提供一些物资。   可是灵州这里本就匮乏贫穷,甚至从来都不如那全州,所以很快各样物资就已经捉襟见肘了。   韩知意本来因急忙赶来,根本来不及带上足够的药材。更何况那屛玉县如今是建设之初,药材也不全整。   原本还想着来了这边宽裕些,却没想到所剩无几。因此得知药库空荡,也是白了一张脸。   亏得柳相惜也一并来了,有他在,借着他澹台家特驯养出来的鹧鸪鸟,传信去了韩知意老家青州。   说起来,他们韩家本就是医药世家,世代做的都是这杏林救死扶伤的美事,各处的州府,虽不能说像是澹台家的通宝钱庄那样都有自己药行,但也不少。   所以此番他是要调动就近的药行,全力往这灵州运送药材过来。   加上那贺知然本就在赶来这屛玉县的途中,他这都走了几个月,即便是路上遇着什么疑难杂症而放慢了行程,但现在也该到了。   柳相惜自然也是不甘落后,大家如此卖力,自己便是不为争这名气,但也是读了多年的圣贤书,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老百姓们分明有活路,只差有人帮忙搭上这一座过黄泉的桥罢了,所以自然是愿意出手。   更何况这灵州本就是他少年成长的地方,又是他母亲的故里,因此也是竭尽全力,调动澹台家在周边的物资过来。   有了他二人的各样物资,如今就只差着来个人代替卧病在床的罗又玄主持大局了。   可惜那些个官员们,不过是些小兵小将,压根就没有这个能力,甚至还有那无情无义的,趁着罗又玄病倒之际,携着家中老小,偷摸着离开了。   在他们那眼里,只怕这灵州城成为第二个全州,是早晚的事情,所以不如跑了为妙。   万幸萧十策也来了,他原本就是这罗又玄的师爷,虽说在政务处理上不是他所擅长的,但也好歹跟在罗又玄身边许久,许多门道是摸索了出来的。   如今又有周梨跟着帮忙,自然很快就得心应手。   罗又玄虽是躺在病床上,但也晓得是周梨这个小女子帮萧十策的忙,不然依照他对萧十策的了解,怎么可能做得这样好?   只奈何那周小姑娘自打进了城里,听说也是一身轻便的衣裳,跟着大家在城里奔波,四处运营张罗,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所以根本就没得空来自己这里耽搁。   他倒没有觉得这丫头托大了,只是觉得难得有这样的好姑娘,不畏辛苦又不怕坏了名声,整日与这帮男子们一样出力。   说来也是可怜,他早年虽也是儿女美满,但想是这命运多桀,妻儿们随着他当年四处被贬,如今活下来的,唯独一个十五岁的孙女儿。   他原本是想着等孙女及笄礼办了后,就给择一佳婿入赘,不求遇到白亦初那样的好女婿,但求是个品相端方的好君子。   可是没曾想遇着这天灾降临,孙女这及笄礼既是没有,眼下自己这把腐朽中的老骨头,怕是也不能睁眼为她找一个合心意的丈夫了。   所以他如今是万分不甘,既放心不下这满城的老百姓,也放心不下自己这孙女儿。   眼下见周梨如同男儿一般在城中行事,早前他还隐隐担心叫人诟病,如今却见大家都是心净眼明之人,看到了周梨为老百姓们所做的一切,所以无人去质疑她的女儿身。   因此看着如今在自己病榻前的孙女,便道:“丫头,你不必守在祖父跟前了,你瞧见了那小周姑娘了么?你也去这城中尽自己的一份力吧。”   罗孝蓝眼看着满身死气的祖父,忍不住的泪花,“祖父,孝蓝留在这里照顾你。”府里的人,能用的都被萧叔叔给抽去了,所以个时候她不能离开。   罗又玄为了不要孙女照顾,强行撑着病体爬起来证明,“你看,祖父还好着呢!你且去吧。”   正劝着,那萧十策来了他跟前,见他强行起身,连忙给扶着躺下,有些生气道:“我等在外面拼死累活,便是想叫您老好生修养,把身子骨养好了。您这是作哪般?如何能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   他一顿训斥,罗又玄讪讪而笑,“我还好着呢!”   “你且保养好身体,这什么狗屁的知府你也别做了,等好起来我带你去屛玉县,那样的好生好水,保管你在活百年都不是问题。”说罢,方提起正事来,凝眉说道:“才得了消息,上京那边先前派遣了公孙曜来全州赈灾救援,后又有一个名不经转的御前护卫跟来。只不过我们才得消息,那全州浮尸遍野,难得寻一个活口在,许多村庄城镇,都叫人拿火烧了个干净。”   只不过地上虽是解决了,天空里还到处还有那要命的黑鸟。   瘟病的传播,它们就是罪魁祸首!   甚至眼下它们在全州吃不饱,开始朝着这灵州飞来。   所以当下他是要带人出城去,且又要提醒那公孙曜,别真为此折在这瘟疫中。   罗又玄听说他要出城去,一时紧张不已,“如何使得?那城外你去了,怕是没有归时啊!”   萧十策倒是看得开,“如何没有?我信得过韩家,更何况我不能让阿梨丫头去冒险,再有这城中您老也看出来了,一切能正常运行,并非我有本事,而是阿梨丫头在背后出谋划策。她如今才是这城中的定海神针,她更是去不得。”   至于能回来否,只看天命。反正他一介武夫,当年跟在将军身边,就是立誓一辈子为这大虞的老百姓们,便是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辞。   如今虽非是那黄沙滚滚的战场上,没有金戈铁马,但于   萧十策看来,自己隐匿多年,也算是偷得了数年安稳,如今该他上这‘战场’了。 第91章   又是说韩知意留在这城里, 外面那贺知然已经到了,有他这个当世神医在,不信就不能救下这些全州逃过来的老百姓们。   更何况这些老百姓们又还没确定全都感染了瘟病。   罗又玄见一切都已经安排好, 萧十策这一次来,不过是来告知自己,也是告别自己。   最终只能哽咽着用那苍老的声音说道:“祝君万事顺意!”虽还躺在病床上, 却双手拱起。   萧十策走了,带走了数十人。   周梨站在城墙下,亲眼看到他们的队伍淹没在那衣衫褴褛的灾民中。这一次的天灾,比不得当那他们所遇到的那样,这里有着天空盘旋着的黑鸟。   这黑鸟杀不尽,也许这瘟病就无法止住。   即便是在这里灵州它们没能落下,但也会飞到别的地方去祸害人。   眼见着萧十策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那灾民中看不见, 她收回了目光, 朝着身旁的韩知意和柳相惜说道:“用此前说的办法吧,能杀多少便算多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宛如死神一般的黑鸟在上空肆意飞旋。   物资的短缺,使得他们的办法无非不过是传统的鞭炮轰炸,或是用死牛羊马下毒引它们下来吃那里头的蛆虫。   至于稻草人,只能起到吓唬的作用,却不能终结掉黑鸟的性命。   这是一件零散且难以见到效果的苦差事,但却又不得不用全力去做。   果然, 任何事情, 即便是成效不大,但还是那句老话,只要用心用力, 铁杵都能磨成针。   而且这也不是什么难以操作的问题,城中老百姓和城外全州逃过来的老百姓们见此, 也都纷纷效仿。   人多力量大,三五日后,这黑鸟的数量是肉眼可见地少了下去。   但到底是牲畜,明明见着那么多同伴死了,最后被熊熊烈火焚烧,但是面对食物的引诱他们还是无法抵抗。   所以就这样前仆后继,将性命丢在此处。   而城里城外,韩知意和贺知然皆是带着药童们守着灶火,一锅又一锅的苦汤药熬出来,分送到各老百姓们的手中去。   这对于瘟病,治疗效果暂时没有,但对于没有感染的人,似乎有着些许的抵抗作用。   那早前因触碰到了那黑鸟鸟粪的人,就因日日都喝个三大碗,所以他一个人躲在自家的阁楼里三日,既是没有发热,身上也没有出现红疹子。   贺知然和韩知意得知了此事,两人也是隔着城墙钻研,改良了方子,意图能扼制住这瘟疫的蔓延,将那被隔离在灵州城外一座小山村遭了瘟疫的老百姓们救回来。   只不过这哪里有这样容易呢?不然的话,这瘟病怎么会叫人如此惧怕?   而这连日的奔波劳作,大家的睡眠都严重不足,一个个满脸的疲惫,便是周梨那张如今算是养得还不错的圆润脸颊,也是肉眼可见的日渐消瘦,皮肤变得蜡黄。   如果不是因为要时刻保持着卫生洁净,以免大家被瘟病所传染,不然只怕这洗头沐浴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可能现在一个个就是蓬头垢面的模样了。   周梨此刻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住所,一推门却见一身寻常妇人装束的石云雅,见着她左右无人,一时是吓了一跳,“雅姐姐,你怎么来的?谁护送的你?”   石云雅摇着头,周梨这才看到她满脸的划痕,更不要说那一手的细伤口了。   顿时也是惊住了,脑子里闪出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来。   石云雅却是误会了她的意思,“我到了城里,找人打听,一下就晓得你住在这里,便过来等你。”她说着,一面弯腰将鞋子脱了。   显然这个娇生惯养了的贵妇人,可没吃过这样的苦头,袜子都和脚上的伤粘在了一起,疼得她娥眉皱起。   这样的疼痛,周梨是晓得的,和当初自己手上受伤一样,也是心疼她,“你别和我说,自己一个人偷偷跑来的?”   她一问,石云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大颗大颗的眼泪好似那断线了的珠帘,“我听说,你二表哥来了全州,那边全是瘟疫,他一个实心肠的人,我实在担心,便悄悄跑来了。”   又说自己是摸着周梨他们的小河道来的,现学划船,幸好没翻。   到了石马县后,自己先是搭了一个马车,但是后来人家不走灵州城这边,生怕被瘟病传染,她只能靠着双腿走来。   周梨见她眼泪汪汪的,也难为她这般娇生惯养的人能吃得了这份苦头,如今只找了药来,“我是回来拿东西的,怕是这会儿也顾不上你,你自个儿拿酒消毒了,再把药自己擦上。”又喊她自己弄些吃的。   石云雅点着头,哽咽着应了声。   周梨不是不想管她,实在是无暇抽身,那罗又玄都是萧十策出城后,自己有些事情要找他,才去见了的。   只是怕屛玉县那边担心,就借了柳相惜家的鹧鸪鸟,给送了消息去屛玉县,好叫大家知道石云雅的安危。   没想到她这没空管石云雅,不过是两三日,石云雅那手脚身上都结了疤,竟然跟着周梨出来帮忙。   周梨身边原来还有个寸步不离的殷十三娘,只因情势紧急,她和贺知然又是旧友,所以那日同萧十策一起出城去了。   也是如此,周梨如今是要事事亲力亲为。   眼下有了这石云雅,还能叫她帮忙跑腿等。   不想着这日,得了消息说公孙曜的队伍昼夜行军,终是到了这全州城里,也是救了不少还遗留在城中的老百姓。   可是他们即便是躲过了早前的瘟病,如今也没逃脱,连带着那公孙曜都遭了秧,如今也不知生死如何?   石云雅一听,二话不说,收拾起包袱,便要跟着韩知意一起深入全州城,亲自去照顾公孙曜。   这一去,可比不得只在城外,算是整个人都踏进地狱去了。   周梨见她哭得难过,心想她这样一个不能吃苦心思单纯善良之人,能冒险一个人跑了这千山万水来灵州,本就是为了公孙曜的。   如今人也算是在跟前,不叫她去,只怕她一辈子不能释怀。   所以周梨思索再三,即便晓得这一去可能真的不复返,还是点了头。   石云雅见此,只抱起周梨哭着别离,“阿梨谢谢你,我这一辈子过得糊里糊涂的,前半生在家的时候,听从父命,恪守礼教,出嫁后顾忌两府名声,锁在楼阁里。可是我始终没有替自己做过一次决定,更辜负了你二表兄对我的一片深情。”   因此她这次如果真死在了全州,也不怪哪个,和公孙曜在一起,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早前已经白白浪费了这许多光阴,若真是阎王要他们的命,那这接下来的几日,也要在一处。   她亲自将石云雅和韩知意给送出了城去。   那石云雅该说该交代的都已经和周梨说完,也就不过是上官飞隽要多看着些罢了,免他长大后走上歪路去。   至于这韩知意,如今面对着周梨却是沉默无言,周梨看着他那   眼脸下不知道多少夜晚没休息好而产生出来的一片青紫,只故作轻松地露出个笑容来:“我等你们回来,家里屏儿姐母女也等着你,千万珍重。”   “好。”韩知意点着头,这一次的瘟病比不得以往。以往的还有回旋的余地,可是这一次只要一感染了,忍不住抓破皮,就没得救。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否已经强健到可以抵抗着病毒,但作为一个大夫,面对着无数的灾民,他先是一个大夫,才是别人的丈夫。   所以他没有选择的余地,这是他作为医者的使命。   只是这一个‘好’字说完,他与随行的众人一般,都感觉到了迎面扑来的沉沉死气。   这一次,他也忍不住想要乞求着远在边陲的紫萝山鬼,也保佑自己和这些可怜的老百姓们一回。   他也曾和女儿一起串过茉莉花串,叠过刚从山民们手里买回来的荷花,送往清唛河边的南广场那山鬼神庙废墟里,虽是丑了一些不算美观,但那也是他的诚心。   周梨哽咽着,忍住了最后的哭声,依旧保持着那个艰难露出的笑容。   直至目送着他们的离开,她的眼泪终于是忍不住了。   每日城外要焚烧的除了那些传播瘟病的黑鸟,还有着无数的尸体,黑色的烟熏从城外远处的林子里不断升起。   使得这城中的空气里似乎也含杂着那血肉烧焦的臭味。   她绝望无力的哭声从阻挡在口鼻前的面巾里慢慢传出来。   然后有人给她递了手绢来,她伸手接过,擦了眼泪才要道谢,却见来人是一身风尘仆仆的白亦初。   她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看错了,随后又反应过来眼前的人的确真实存在,连日来的心酸疲惫,使得这一刻看到这可靠的肩膀,她是义无反顾地扑了过去。   只是周梨终究是个理智的人,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慌里慌张地看着白亦初:“你来了,屛玉县怎么办?还有朝廷那边?”   白亦初同样带着疲惫的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朝着城外那缕缕焚烧尸体的青烟看去,“全州都这样了,哪里还顾得上朝廷?”他来这里,是因为他也要去全州,便是那里还有一个活人,都不能就这样放弃了,用焚烧的方式解决。   而周梨听到他的话,对于朝廷又一次的失望,哽咽着说道:“他们就给了二表兄几百个人,一路昼夜行军,到那磐州就留了一部份人,到了全州本就所剩无几,如今他还感染了瘟病。”   反而是那李司夜,听说派头十足,光是扛着彰显皇帝的明黄色金龙旌旗的闲人,就有上百个。   只不过他们的队伍,还没出业州呢!而磐州那边因没早前像是灵州一般驱赶那些黑鸟,也有不少人感染了瘟病。   李司夜的人,怕是也要在磐州留下来的。   所以这全州,如何是能指望得了朝廷?想到了这里,周梨看着眼前的白亦初,才发现他已是整装待发的模样,一时吓得忙抓住他的双手,“怎么,你也要去?”   “阿梨,我不能不去。”当年遇着芦州的天灾,因是年幼没有那个能力,可如今自己是一方官员,也有这个能力,就不能不去了。   他的声音很温和,一如屛玉县那半夜流淌在院中花草上的月光一样,那样的美好。可是这说出来的话,又是那样的决绝,不容任何人拒绝。   周梨紧握着他的手,终于是缓缓放下来,用那哭过后变得有些沙哑的声音说:“保重!”   她要放手了,可这个时候白亦初却忽然将她紧锁在怀里,连日赶来的他,几乎没顾得上梳洗,下巴上已经冒出些胡茬来,摩挲得周梨的额头有些疼。   但也是这份疼让她的脑子变得更清醒了几分。   她在这个时候听到白亦初在她耳边说:“阿梨,我回来后,我们成亲吧。我今日才晓得我原来是个极其自私的人,我等不得给你盛大繁华的婚礼了。”   周梨听得这话,忽然来了一股子疑惑,“哪个和你说我要什么盛大的婚礼了?”   周梨大概忘了,自己当初因怕成婚后怀孕,所以和殷十三娘说过。   没曾想,传到了白亦初耳朵里,竟然给他造成老这样大的压力。   一面也答应了他,“好,我等你回来。”又见队伍已经陆陆续续出城,便也从他怀中抬起头来,“去吧,等你!”   白亦初这才万分不舍地松开了周梨那明显变得削瘦的身体,“好,你也要保重!”   周梨从未想过,自己和白亦初原来这一辈子,还要再经历过年少时候的生离死别,只是她也同样没有想过,眼下自己竟然会如此冷静从容。   她直至目送着白亦初带着物资的队伍浩浩荡荡消失在官道的尽头,方收回目光。   在短暂的休息后,她又开始忙碌起来。   忙的都是些零零散散的事情,有的甚至都说不出个名堂来,但她的确是累。   夜幕又一次来了,地龙翻身后的第二场雨水洒落了下来。   这个时候已经临近九月的秋色,使得这雨水也带了几分凉意,她添了件衣裳,打着灯笼从寓所出来,却见着那日去罗又玄跟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罗孝蓝。   罗孝蓝用那满是倦意的声音说道:“周姑娘,我得空了,以后我跟在你身边吧,有什么事情你只管吩咐我。而且在这城里,我比你还要熟一些。”   她的声音有着天灾后大家惯有的沙哑,那是痛哭过后的明显特征。   不过周梨的关注不在她的声音和苍白的脸色上,而是她头上的白花和胳膊上拴着的一缕粗麻。   周梨那一瞬间只觉得心忽然从万丈高楼低落到了平地,这个急速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直至好一会儿才盯着罗孝蓝问:“你祖父他?”   比起她的震撼,罗孝蓝反而异常的平静,“祖父享年七十有三,一生见过了大虞四位君王的起落,然却空有满腔热血和抱负,转辗左迁数年,最终于灵州结束他的一生。”她说完,目光环视着这连带着空气都是紧张的灵州城,“祖父是遗憾的,他说才等来了些热血儿郎,却没有亲眼看看未来的大虞是怎样的波澜壮阔……”   她越说,那声音越来越低。   到底是个小姑娘,终于是哭起来了。   罗又玄于今天中午逝世,孙女罗孝蓝谨遵他的遗愿,并不操办,也不要惊动他人,待他咽气后,便直接入棺封钉,在自家后院里暂时埋了。   此后,周梨身边最得力的助手,除了十方州的莫元夕,便是如今的罗孝蓝。   说来也是巧,这两个人都是在天灾中走到她身边来的。   罗孝蓝果然不愧为罗又玄的孙女,不但熟悉这城中人与事,且也有独断见解,周梨得了她在身边,许多问题也是迎刃而解。   城中的状况一切好起来,唯独是要源源不断要往城外和全州运送的物资,逐渐有些叫周梨吃力起来。   即便是有柳相惜全力置办,可因为沿途周边也受到地龙翻身的影响,官道和山路多是已经阻断,所以运送到此极其缓慢。   因此当他们为着物资送不过来而急得焦头烂额之际,陈慕他们驱使着一只   只木流马从屛玉县运送粮食和水果来,周梨和满城的人都惊住了。   陈慕脚踩着草鞋,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身后的那司马垣一行人。   他们原本是在临渊洼里开采矿石的。   如今却都用来运送物资。   他们的到来,犹如是天降甘露,将周梨当下的困境给解开来。   周梨看着从那木流马腹中取出来的大颗谷子,激动得满眼的泪水,“这是我们屛玉县的新粮!”   陈慕点着头,伸手指着这数只木流马:“这里有县里各个寨子送来的粮食和水果,还有他们将自家的锅和铁器都捐献了,由司马兄淬炼出我要的零件,景翁带着他们村子里的人跟着帮忙,方有了这些不畏山水的木流马。”   周梨听得这话,心就越发颤动得厉害了,“我替全州和此处的灾民们谢谢大家!”   “小舅妈,你留下城中所需,剩余的我带着去全州。”公孙溶从人群后面走出来,神色凝重。   周梨犹豫了一下,“不用了,都送去全州吧。”那边地龙翻身,庄稼颗粒无收不说,后面又有灾民们为了驱除这病疫,放火烧了村庄是山林。   如今那边是连树叶子都吃不上。   这灵州再怎么说,地里还有马上可以收的粮食呢!   公孙溶闻言,只将这些木流马里的粮食果蔬药材都尽数取出,装进了那特制的皮囊袋子里,送往城外去。   这些日子,见惯了人出城,周梨开始有些麻木了,没有此前那种生离死别的感觉。   想来也是因为城外有贺知然,因他的不断改进,加上这屛玉县里送来的雪山药材,极其有效地将那些还没有抓破皮的瘟病给止住了。   到目前为止,虽没说能将他们都彻底根治,但好歹是见到了些希望,只要他们没有将皮肤抓破,如鱼鳞一般脱落,就有的机会治好他们。   且喝了那预防的药汁后,大家果然没有被传染,城外的贺知然一行人就是例子。   他们到目前为止的健康,给了周梨无数的期盼和勇气继续坚持下去,让自己知道眼下的一切都不是徒劳。   远在全州的白亦初韩知意他们,都仍旧还是健康的,没有被这瘟病所荼毒。   司马垣和公孙溶一起出城了,陈慕继续赶着他的木流马回屛玉县,周梨见陈慕好好的一个世家公子,如今跟个流浪汉一般,下巴的胡子比指甲壳都要长了,便劝他留下来休息半天。   他却是给拒绝了,“如今人人忙碌,哪里有叫我这一队人休息的道理?何况久茂县的杨蝶长大哥已经召集了他们寨子里所有的青壮年,驱赶着大象从各寨子将捐献的物资送到临渊洼,那边我虽然喊了萝卜崽看着,但这个人命关天的当头终究没有叫粮食等人的道理。”   周梨听得这话,是真切地体会到了众志成城四个字不单是个词语,而是一种团结精神和无尽的力量,且不分宗教和种族。   “好。”于是周梨也没有再劝阻他。   直至他带着人和那叫人震撼的木流马们启程离开,罗孝蓝才问,“我听人叫他陈慕,我原也认识一个叫陈慕的。”只不过那是个轻佻风流的二世祖。   周梨并不知道罗孝蓝是认识陈慕的,点着头,“嗯,他是我在芦州的一个朋友。”   罗孝蓝闻言,却是有些惊讶,“他是芦州陈大人家的陈慕么?”   这下换做周梨吃惊了,“你认得?”   罗孝蓝却是没有马上回周梨的话,而是难以置信地看着陈慕所离开的方向,一面回想起刚才自己视线里的陈慕。   那穿着破旧短衣,且胡子拉碴满脸沧桑的男子,怎么可能是陈家的陈慕呢?她的记忆里,那陈慕是个温润的公子,听说他每年花费在穿戴上的银钱,比姑娘家还要多。   可见他对于这些个多么讲究?可是方才那人,连双像样的靴子都没有,就脚踩草鞋。   所以实在是难以置信,“可是,我认识的陈慕不是这样的……”   周梨也回想起初见陈慕时候那一副贵公子的样子,锦衣华服那是标配,的确和现在的形象差了个十万八千里。   不禁苦笑起来:“这原本就是你所认识的那样,只不过我觉得他对于机括一术,略有些疯狂,专研起来,两日不吃喝他都过得去。你说这样的长久生活不协调之下,哪里还有什么公子哥儿的风流倜傥?”   罗孝蓝眼睛瞪得大大的,仍旧是有些难相信,只不过后来从周梨口中得知陈慕这几年来的事迹,一时对他的刻板印象也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而这一次屛玉县那样在世人眼里偏僻的边陲贫苦之地,且还费劲千辛万苦,横跨过紫萝山脉送物资支援全州。   这叫灵州其他县里的老百姓们看了,自然是觉得脸上有些过不去,不管是真心想要为全州的灾民出一份力,还是为了争这一分面子,反正陈慕来了这一趟后。   便陆陆续续收到了其他县里送来的物资。   这使得城池里的物资宽裕了不少,周梨这里也能匀出更多的给城外的灾民们。   虽没有专研出将这瘟病治好的良药,但一切都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着。   最起码这人心是凝固在一起的。   然而李司夜那浩浩荡荡犹如长龙一般从尾看不到头的队伍,如今也出了业州,进入磐州的地境。   刚开始的时候,何婉音还穿戴着那随从的衣帽,只是出了燕州后,她与檀香姑姑她们一起汇合后,便又作丫鬟装扮,光明正大地跟在李司夜身边。   但凡是李司夜所到之处,必然有她的身影,好的如同是一个人一般。   众人这个时候哪里还不明白,这何大姑娘好一个深情女郎,李大人这是去全州救灾吃苦,她一个深闺里的姑娘家,居然是愿意跟着吃这一份苦头。   一时间,随行的众人都只觉得这李司夜运气好,又想何大姑娘好一个情深意重的,从哪里再去找第二个这样愿意和心爱男子同甘共苦之人?   李大人真是好福气啊!   加上好几次遇着山匪,她都没有半点惧色,身边的那小子和丫鬟姑姑,还没有一个是吃素的,众人对她就更为崇拜得五体投地了。   渐渐的,等走完了这业州,这一支原本属于帝王的私家队伍,已是逐渐被何婉音给驯化,成为了李司夜真正的私人队伍。   而何婉音虽还是做丫鬟一般装束跟在李司夜身边,但队伍里大部份的人对她的崇拜,已经默认了她为这个队伍的女主人。   几个仆从也是与有荣焉。   当然,其中还有不少不满李司夜和何婉音之人,但都被那何婉音和李司夜暗自记在心里,只想着找个机会一次解决。   眼见着到了磐州地境,便意识到可能沿途听到的风声并不假,磐州果然也出现瘟疫了。   所以大家不敢再冒然前行,在李司夜和何婉音商议之后,暂且将队伍就驻扎在这磐州的边境上。   随后李司夜将几个统领大人都给召集而来,一起相商对策。   何婉音自然也在,如今的她已经换上一身优雅的月白色男装,还特意配了一把桃花折扇,倒是有几分俊俏公子的样子。   只不过眼下她却是一脸的怒意,“这公孙曜在燕州的时候,我看他还是个智勇兼备之人,办了几件像样的案子。何曾想原来也不过是个酒囊饭袋的草包,比我们提前到达这磐州,竟然没有半点救灾措施。”   她气得不轻,好像那公孙曜真是办了多少蠢事,又是如何混账没有本事的人一般。   却不想一想,他们的队伍不过是晚了公孙曜三四天启程罢了,可是人家都已经到了全州那边好一阵子,他们这才姗姗来迟,入境这磐州。   更何况当初公孙曜到这磐州之时,磐州已然有瘟疫发生,他当时为了顾全大局,把自己队伍里的大部份人留在此处供给本地官员调遣救灾。   自己不过是带着那百来人去往这地龙翻身最严重,且还是这疫情源头的全州去。   他是竭尽全力了的,奈何天塌地陷非他一个凡胎肉体的凡人所能决定的,那所带的物资药材,都留给了磐州。   而他半道上自己花了重金雇佣而来的大夫们,见着此处瘟病已是如此严重,都不愿意再继续前往去全州,就止步于了这磐州,   在这满是尸骨恶臭的断裂山河残垣里,他一介凡人又能做什么?他已经尽力了去救那些还活下来的人了。   甚至拼了命地想送他们去安全之地,可是环境不是他能决定的,他自己也病在了这途中。   只是外头的无人知晓全州如今是那人间地狱一样。李司夜他们只看到了眼前的磐州,又见着远处村庄外面飞舞着的招魂幡,这让他们意识到了瘟疫的恐惧,所以便将这一切都理所应当推到了公孙曜的身上。   非得给他安放一个失察之罪。   有了何婉音这愤怒的话语做开场白,余下的统领们将这一切罪过都推卸到公孙曜这个先驱者的身上,也就那样理直气壮了   。   所以一场商议对策的会议,过半的时间都是他们在众志成城地讨伐着公孙曜。   最终得出来的结论,也是暂时按兵不动,他们带几个人去前面村庄探一探。   听着何婉音要带着她身边那擅长医理的檀香姑姑去,各个统领都是十分赞成的。   只是李司夜却不高兴,当场的时候没有在这些统领的面前表露出半点不满,待那帮人散尽了后,气得将一桌子的茶碗给打翻,“一群贪生怕死之辈,竟然不如阿音你一个女流之身!”   摔打破碎的茶碗声,叫他心中的怒火得到了宣泄。然后转头将何婉音一把搂进怀里,“阿音,我不能让你去,若是万一你……”   何婉音踮起脚尖,软香如玉一般的唇在李司夜英俊的脸上蜻蜓点水一般划过,“阿夜,你即便不相信我,也要相信檀香姑姑,更何况我们就在村子外面打探一下,不会有事的。”   李司夜还是不同意:“不行,我不能叫你去冒险,要去也是我去。”   “不可,你是整个队伍的主心骨,若是你去了,下面那帮人可不好说,他们的野心,你难到看不出来么?”何婉音有自己的考量,苦口婆心一般劝说,终于将李司夜给说服了。   最后李司夜亲自送她一行人到那营外。   何婉音一出军营,就马上麻利地戴上了檀香姑姑用药水浸泡过的面纱,听说是可防去大半的病气和毒气。   所以她有檀香姑姑在,也是有恃无恐。   很快他们便沿着队伍走到了小村庄附近,却见这小道两旁都是些新坟,两个光着脚丫的七八岁孩子正挨着坟头面前拿贡品吃。   见了他们似乎被吓着,慌里慌张就要往村子里跑去。   不过下一瞬,就被木青给提溜到了何婉音的跟前。   何婉音看着两个脏兮兮的孩子,并不敢怎么靠近,生怕他们也带着瘟病,只意识木青将他们放了,然后问着两人:“这村子里到底怎么回事?可还有大人?村子里的管事在么?”   这两个小孩子本就被吓坏了,还叫木青提着半空中飞过来,这会儿都瑟瑟发抖,自然是没怎么听懂她这官话。   檀香姑姑见此,有些不耐烦,“我们姑娘问你们话呢?哑巴了不是?”说着从怀里掏出两个钱给他们,有些鄙夷地居高临下地问:“是不是要这个?”   两个孩子却因她的厉声又被吓了一阵,不住地朝着后面缩,偏那后面又是木青挡着。   “莫不是傻的?”何婉音见他们这举动,衣衫不整连鞋子都没有,还拿坟头前的供品,便猜想着脑子不好。   但是这话,其中一个小男孩儿却是听懂了,“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有瘟病,你们怎么赶来?”   说罢,用冰冷冷的眼睛看了檀香姑姑一眼,“现在钱有什么用?你就是给我们金子,也换不了救命的药。”   何婉音见不是傻子,还开了口,便松了一口气,“我们不怕瘟病。小孩我问你们,村里如今还有多少人?怎么你们不晓得将外人拦住吗?竟然还被传了瘟病。”   那小孩闻言,却是抬头看了看天上,指着那些在上空盘旋的黑鸟:“看到了么?人没有带来瘟病,是它们。”然后摸出裤腰带后面别着的弹弓,捡起地上一个小石子,朝着上空一只黑鸟瞄准。   何婉音若有所思地看着上空盘旋的黑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时警惕不已,“姑姑,咱们快回去!”   原来,李司夜送他们从营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大群的黑鸟在那里盘旋呢!   所以现在听到这小孩儿的话说是鸟带来的,就意识到了鸟粪的问题。   于是也顾不得管这两个小孩,快速往营地赶去。   只不过到底是晚了一步,只见着她回来的时候,营里已经有人将那黑鸟射杀下来,还拔了羽毛,如今正在开膛破肚,准备用来打牙祭。   因为黑鸟数量过多,所以他们猎杀了几十只,如今堆在那里,仿佛一座小黑山一般。   何婉音见了,顾不得和李司夜打招呼,只撕声揭底地喊道:“都快将这鸟放下!”   众人还是头一次看到时而温柔时而英飒的她发出如同街头妇人们争吵时候的这种声音。   当下都愣住了,只不过却是一个个都满脸茫然。   但何婉音已经让人上前去,准备将那些黑鸟烧了。   见着火盆翻倒在地上,众人才回过神来,十分不满道:“何姑娘,你这是何意?”   何婉音连忙解释:“瘟病是这些鸟从全州带来的。”她说完,有些防备地打量着这些人,“你们都碰过那黑鸟了?”   那些人听得她的话,也是有些慌张起来,但更多的还是对自己的身体充满了自信,不以为然地说道:“哼,不过是碰了一下羽毛罢了,有什么要紧的?”   可瘟病之所以叫瘟病,又叫人这样恐惧,正是它恐怖的传播速度,以及没有药物根治,且还会短时间里了结了大家的性命。   因此她见这些人根本没有当一回事,一时间也是心急如焚,试图将这些碰了黑鸟的人劝说,单独到营外观察一阵。   但这些人自然是不同意的,甚至是有人怀疑起她的居心。以及她作为一个女人,混迹在男人的队队伍就算了,且还妄想将他们赶出营地去。   有一个人当下就表露出自己的不满来,皱着眉头看朝同样神色严肃的李司夜:“李大人,兄弟们敬重你,但却不是叫你让一个女人来对我们指手画脚。”   当下就只差没说牝鸡司晨。   有人做了出头鸟,接下来也自然有了应声虫,大家都纷纷表示自己对于何婉音的不满。   这是何婉音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一路上可没少给他们好处,居然没有几个记人情的,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心中当下是委屈不已,只拿一双泛红的眼睛看着李司夜。   李司夜当然不能让这帮人欺负自己的女人,更何况这帮人里有几个他早就不顺眼了。   如今正是个好机会,即便有可能杀掉几个无辜之人,但没有办法,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不能优柔寡断。   于是只见他眉宇间闪过一抹阴冷,随后便听得一声惨叫,滚热的血液便溅在了何婉音的脚边。   她并没有半点被吓到的意思,甚至眼里对于李司夜露出一种赞赏之色来,也了然他此举并非冲动而为之。于是为了不给这些人还手的余地,立即朝木青使了个眼色。   嘴上则说着正气昂然地话,“你们已经感染了瘟疫,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为了保全大家,只能牺牲各位了!抱歉!”   说完,她还正儿八经地朝这些死在李司夜和木青手中的人鞠躬道歉。   当然,她这是做给闻声赶来的其他人看的,其实那双透露着狡黠和精明的目光,正满意地看着那因防备不及,死在李司夜和木青手下的七八人。   有四个,是早前她就想找机会除掉的。这些人没有真心臣服李司夜和自己,自然是不能留着,不然就是后患。 第92章   当然, 何婉音知道这样乱杀无辜是不对的,更何况其中几个人还拥护自己和李司夜。但没有办法,人就是要学会断舍离, 不然的话这样的世道,怎么可能有好下场?只怕到时候骨头渣渣都不剩。   再说她也没有说错,她的确是为大局着想, 这些人碰了黑鸟,就极有可能感染瘟疫。   脸上的神情也逐渐变得痛心和无奈甚至是愧疚,似不忍再看地上这些人的尸体一般,别过头去吩咐着檀香姑姑他们,“快些将他们焚烧了吧。”然后在目光对上闻声赶来的众人时,眼圈立马就红了,“各位, 阿夜, 阿夜也是没有办法,你们看……”   然后指着那地上的黑鸟尸体,“我们到村庄外面,到处的坟头,那侥幸活下来的孩童告诉我们,是这些鸟将瘟疫四处传播。”一面叹着气朝天空看过去,“想来也是了, 不然这地龙翻身, 不知道到底是毁坏了多少路桥,人过山跨水都艰难,怎么可能将瘟病这么快就传播到此处呢!”   那些闻讯而来的人看着地上人和鸟的尸体, 再看了看何婉音和李司夜的满脸痛心愧疚,抿了抿嘴, 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甚至还有人安慰着何婉音道:“何姑娘,是他们自己起了这口腹之欲,白害了自个儿的性命,这不怪李大人,我们反而要谢谢李大人救我们于水火中,不然真任由这瘟疫在营中蔓延,大罗神仙来了也活不得。”   檀香姑姑正在往那些尸体和已经燃烧起来的黑鸟石头上洒着不知道什么药粉,但她的本事这一路上大家有目共睹,自然是没有去质疑那是什么药。   却见她这时候抬起头来,与何婉音这个小姐对大家的谦卑截然相反,檀香姑姑的性情很是冷漠,便是眼下说起话来,给人的感觉也是十分倨傲:“算你们还能分清楚是非,也不枉我们姑娘为了保护大家费尽心神。”然后朝着众人扔出一个小药包,香囊般的模样:“这个你们都带在身上,可叫那些黑鸟不敢贸然靠近。”   是否有用众人不知晓,但却对于檀香姑姑此举感激不已,而她是何婉音的人,也连带着对何婉音感恩戴德。   可怜那几个枉死之人,如今已经和黑鸟的尸体一般,落了个烈火焚烧的下场。   只不过这场带着血肉焦臭的味道还没散去,何婉音的侍女晴儿发现了一个意外,心中大骇,一面将那些血肉烧焦的废墟连忙掩盖,然后匆匆跑去找何婉音。   彼时李司夜才从何婉音的帐中出来,何婉音殷红的唇微微有些肿胀,脸颊羞红目光仍旧还有些迷离。听着忽然有人闯进来,下了一跳,忙不迭地拿手绢遮住脸。   然而见着是晴儿后,不禁松了一口气,“怎么是你?”不过很快就察觉出晴儿脸色苍白不已,一时也是生了几分担忧:“怎了?板着一张死人脸作甚?”   晴儿脑子里满是那些黑鸟留下的尸体样子,如今想着里头参杂着的一缕缕白色,越发肯定起来,营地里这些人猎杀的不是那天空中会传播瘟疫的黑鸟,而是喜鹊。   “小姐,那些好像是喜鹊。”晴儿有些良心不安,尤其是她在来小姐帐子的时候,还看到了外面还有飞过的喜鹊。   这跟当时在村子外面看到的那些有着乌黄色尖嘴的黑鸟完全不一样。   听到她的话,何婉音也是愣住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脸色也十分难看。   晴儿见此,担心不已,急忙过去扶着她坐下:“姑娘,您没事吧?”   何婉音坐下来,喝了两口茶水,才慢慢冷静下来,第一时间的反应却是:“其他人没发现吧?”   晴儿到底是了解自家主子的,闻言头如捣蒜一般点着,“我发现后,立即将那些羽毛全都焚烧掉,没有露出一点破绽。”   何婉音紧蹙着的眉头顿时松缓了下来,“没有就好。”随后自我安慰道:“这也怪不得我,我那时候才听着村子里小孩子说,哪里顾得上这许多?只怕他们给传染了瘟病。再说,他们也不是白白牺牲的,不但是给那些个不愿意服阿夜和我的人来了一次杀鸡儆猴,对这肃清队伍,有着大贡献呢!”   她觉得自己从能一介孤女走到如今,完全就是靠着自己的本事,而也是自己有着这个管理能力,手下的队伍才会越来越壮大。   而这途中,少不得是要有些付出者的。   这没办法,就是各人的命罢了。   何况这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必须得遵守着丛林法则,不然的话自己就是被欺压的那一个了。   她很快就恢复了自然,和晴儿交代道:“此事不要告诉任何一人,包括阿夜那里。”她不愿意阿夜为此自责。   “是。”晴儿对她是无条件地忠心,只因那年她将晴儿从人贩子手里救出来,且还找人教授了一身出众的武艺。   所以晴儿即便觉得有时候何婉音的有些行为举止不正确,但也都选择了忽略,因为这样善良救自己于水活的姑娘,能有什么坏心思?   她那样做,都是被大家逼迫的。   这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在营帐中引起任何风波,像是一场夜风一般,一吹就散了,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而这个庞大的队伍如今也没有半点继续前往救灾的意思,而是停住下来,如何防备着自己不会感染那该死的瘟病。   原本带来给灾区老百姓的物资和药材,如今都一一归他们享用。   这点他们都极其赞成李司夜和何婉音的决定。因为何婉音和李司夜都觉得,即便里面的城池里有没被感染瘟疫的老百姓,但他们可不敢保证这去城里的途中,队伍会不会感染瘟疫?   所以在这种不确定的危险因素下,他们是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那时候何婉音激情澎湃地站在李司夜身边喊道:“各位,你们都是有家有业之人,若是自己出了什么事情,家里人怎么办?更何况人生在世,只有这样一条命,既然他们被瘟病包围在其中,只怕也是凶多吉少,如此何必将我们这些健康人的性命都给赔付进去呢?”   李司夜也十分适场地接过她的话,“各位兄弟,你们都是陛下的亲兵,将来陛下还有许多事情要依仗兄弟们,断然不能去做这等无谓地牺牲。”   这般言语洗脑,本就不愿意去送死的各人就越发的将他们这话放在心上了,更觉得这才是真正体恤下属的好上官。   并没有因为要挣功勋,拿他们的性命往前垫。   也是这一场营地大会的谈话,将李司夜和何婉音在大家心中的形象又堆砌得高了几分。   可是,许多事情如果不去做,怎么就能认定这是无畏的牺牲呢?如果人人都这样想的话,那哪里还有什么后世的盛世?   全州的老百姓如今有白亦初和一介布衣的杜仪等人,虽说投入的代价不小,但最起码将无数的老百姓性命从死亡的边缘给拉了回来。   没有让恶梦在继续。   只不过他们早就从公孙曜口中听说,陛下又亲自派了一对亲卫队伍随后赶来,离他的队伍不过是三天的脚程罢了,且其中又都是精良之辈,想来回更快赶到的。   且他们还带着大量物资和粮食。可是这都多少天?所以全州老百姓可不敢指望。   但他们没有指望,不代表就没有人盼着。   磐州的老百姓和官员们都眼巴巴地等着呢!   他们的反应比灵州那边慢了些,前阵子发现在磐州发现瘟疫后,才开始驱逐抓捕这传播瘟病的黑鸟,但因这叫人恐惧退步三舍的瘟病,周边的业州和十方州都不敢朝他们伸手救援。   此时此刻的他们只能自力更生,而没有坚固城墙的那些小村庄,早就已经在这些黑鸟的覆盖之下,溃不成散。   而关于救灾之事,业州那边至今没回复,但十方州却道一句,他们州府近年来本就过得艰难,万分贫穷,自身难保都是问题,哪里还有救人的本事?来了也是徒添麻烦。   所以十方州是指望不上的。   芦州这些年倒是繁荣昌盛,日日进上,可奈何中间隔了个十方州。当年十方州闹灾荒的时候,磐州人没能接收十方州的灾民,如今十方州的人怎么可能允许芦州人经过他们的地界到磐州救人?   与十方州这里,他们只能后悔当初从前没能接收人家的灾民,才遭了这如今苦果腹中吞。所以磐州现在,只能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李司夜这个代表着陛下的队伍。   坦白地说,这些老百姓们平日谁做帝王他们都不关心,只担心今年的雨水如何?庄稼长得怎样?上头的官员会不会添税等等。   所以极少想到还有帝王这事儿。不过如今从公孙曜留下来的那些人口中得知后面还有庞然大队,带着更多的粮食和药材,所以他们就盼啊盼的。   那是他们唯一的希望是他们唯一的光。   可是眼睁睁等了许久,都不见人来。不是有斥候早前得了消息,就晚了公孙曜的队伍三四天罢了。   怎么都快半个月了仍旧还不见身影?   所以当听得人说他们的队伍就驻扎在这磐州和业州交界处,且已经两天之余,这磐州通判许大人的心就凉了。   磐州的知   府大人已经死在了地龙翻身中,同知大人又伤了腿正在病中,那时候磐州便由着许大人这个通判临时接手,第一时间自然是抓紧救治老百姓,往废墟里挖人。   所以便没有及时意识到那些从全州飞来的一群群死亡黑鸟,导致瘟疫发生后,甚至是同知大人一家都死在瘟疫中,他和其官员才意识到这些黑鸟的危险性。   只是这个时候终究防备得有些晚了,即便是他们放下手里的所有事情,全心全意专门对付这黑鸟。   可到底已经沦陷,所以如今他们只能等着外面的救援。可其实大家心里都忐忑不安,对方即便是代表着陛下亲临,但也不见得能像是公孙大人那样豁得出去,胆敢直闯灾区腹部去救人。   可是这地龙翻身之后,他们磐州虽不至于像是全州那样,连庄稼都没有保住,但却因为这些黑鸟携带者瘟病的到来,到处都是死的田间地头,路道两边的老百姓,这些尸体压根就没来得及掩埋了。   所以这些尸体又快速毒滋养出了一群群健硕的黑鸟,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使得这黑鸟怎么都杀不完的样子。   可是这也不代表整个州府都完全沦陷了啊!   像是这州府城池中,甚至是下面一些大的县城,如今都还在顽强地抵抗着这些黑鸟的到来。   大家不留余地,团结一致地守护着城池,保护着家小的性命,就是因为知道朝廷没有放弃他们,便是公孙大人都将大部份的人留给了他们,后面还有陛下的人呢!所以他们不能在陛下的亲卫队还没来之前就放弃了自己。   只是连日都被困在城中,人根本不敢出去,生怕被黑鸟遇着,到时候染上瘟病性命难保。   所以田里的庄稼即便现在已经熟透了,甚至在一场雨后坏掉,就地发芽,他们也没有办法去将粮食收回来。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辛苦忙碌一年的收成就这样坏掉。   而城中的粮食,也一日比一日衰减,从此前每日的两顿干饭,变成了当下连筷子都插不起的清汤寡水,且还在里面掺杂了些沙子。   这样的饭菜,让人立马就反应过来,城中竟然这么快就已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   不过想来也是了,从那地龙翻身到如今,已经是过去两个多月有余了,本来各城都在等着今年的新粮上来,谁还在外面往自己屋子里搁着去年的陈粮?   所以早早就给出了手。   哪里料得到全州地龙翻身,连累了他们这边受灾死了不少人不说,且还将瘟病个传染了过来。   使得今年那颗粒饱满的好粮食就这样白白坏在地里了。   如今正是人在城里头勒紧裤腰饿着肚皮,粮食却无人去收而坏在外头的田里。   他们出不去,只能盼着李司夜的队伍进来。   许大人这会儿只觉得浑身好似从寒冬腊月的池子里提溜出来一样,冷得打摆子。   “父亲。”许清源忧心忡忡地一把扶住许大人,忙给他倒了热茶。   许大人听得他这一声呼喊,方回过神来,但却没有说话,只一头呆呆地坐在那太师椅上,隔了好一阵子,那茶水都凉透了,他才仰头一口喝见底,忽然又起身走到窗前,朝窗外那湛蓝的天空看去,似还能看着不少在上空盘旋着的黑鸟。   一声声驱赶着黑鸟的响声在城墙四面八方传来。   谁也不敢嫌弃吵,只觉得这是救命的声音。   他忽然两眼浑浊,声音哽咽,“清源,爹对不起磐州的老百姓们!爹对不起朝廷啊!爹枉为磐州儿郎,这外多年锦衣归故,却没有替磐州做得什么,反而因为爹的失察,害了磐州啊!”   尔后,呜呜咽咽的哭声便从这个浑身疲惫且又垂老干瘦的老头身子里发出来,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   但事实上,许大人今年也不过是不惑之年罢了。   作为人子,许清源是不愿意承认父亲这话,“父亲,这不是您的错,您已经尽全力了,更何况人手有限,您也不是手眼通天之人,能一个人做百个人的事情。老百姓们没有一个怪您的。”   是了,这能怪哪个呢?磐州与全州接壤地境那样宽广,他管得了一处就顾不着另外一处。   下面的官员跑的跑,死的死,他一个人也不能当做十个人来用啊!   可是许大人想到那李司夜所带来的救援队如果真有心救,就早就像是公孙大人那样,不畏艰险连夜行军,而非是在那和业州的接壤之地安营扎寨住下来。   所以他明白,终究是被放弃了,他没有办法面对满城期待着救援队伍到来的老百姓们。   天灾已经这么久,多少人坚持不住了,是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们,救援的大队人马就要来了。   可是如今来了,却是止步于灾线前。   他哭着哭着,忽然又笑起来。   这样的癫狂状态让许清源十分担忧,正欲上前安慰,却被他父亲许大人抬手拦住,“清源,你出去吧,让为父冷静冷静!为父对不起磐州百姓……”   他后面那句话,十分轻。   轻得有些叫许清源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自然也就没听出他那话里的绝望。   所以当许清源以为他只是想要静一静,出去后。   那许大人就以自己的腰带为绳,将自己的性命做了(le )了(liao)结,自裁谢罪。   但这个时候许清源并不知道,他从书房里出来后,就一起参与城中自救之事,等天黑后回来推门,入目没有看到他身材干瘦垂老的父亲,只瞧见那梁上垂下来的两只已经磨破了鞋底的官靴。   “父亲!”他嘶吼长啸,但是上面的尸体除了被风吹着晃动了一下,并没有给他旁的回应。   许大人死了,同样也将老百姓们的希望个带走。   没有人再期待着皇帝会来救他们,更不愿意再继续相信许大人生前的鬼话好好待在城里,而是不计后果地跑出城里去。   他们凭什么要在城里挨饿?城墙外面,就是大片的粮食啊。   州府城池因为许大人的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随着朝着城外奔走而去,死也要做个饿死鬼的人离开,城中就越来越乱。   原本还想等着救援的其他人见此,都越发慌张起来,也是拖着自己的家小,朝着业州方向逃去。   州府城池里乱了,下面的县城也没坚持多久,也是三五天的样子,原本还有些秩序的磐州彻底没了样子。   许清源的一头黑发,随着他父亲的离去而变得灰白,他行尸走肉一般在拥挤的人群里,一起被人流带到了城外。   这一帮人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消息,晓得公孙大人口中那个带着皇帝亲卫队的李大人,就在磐州与业州的接壤之地,所以他们要去找这些人。   许清源当然不是跟老百姓们一样,希望他们施舍援手,而是想去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个黑心肠的人是个什么嘴脸,敢违抗皇命,害死了他的父亲,叫他成了这世间的孤家寡人!   也是害得磐州彻底崩溃的罪魁祸首。   明明公孙大人几乎将所有的人和大夫还有大部份粮食药材都留下来了,才保住了如今的磐州,就是为了磐州能有一个好的面貌等待着皇帝的人来。   可是等来的,又是什么?   而如今在李司夜的营地里,他们已经完全接受了何婉音适者生存的那一套理念,所以理所应当地享受着原本该属于灾民们的粮食,大口喝着他们的药材。   甚至还每日三餐荤素搭配,日子过得是优哉游哉。   而且有了檀香姑姑的药材烟熏,那些黑鸟果然是被有效地隔绝了在外。   这使得何婉音在营中的声望地位一路水涨船高,几乎就有人跪拜在她脚下,甘愿侍奉她为主了。   何婉音当然也不可能白给他们享受这样的好待遇,所以对于这些人的尊重和所带来的虚荣心,也是享受得理之当然。   只不过却忘记了,她和檀香姑姑原本也是借花献佛,毕竟这制作让黑鸟厌恶的药烟,就是用救灾的药材为原料焚烧出来的。   他们安逸地过了十天,这些天里每每看到那些黑鸟临近了营地之后,却因为那药烟味发出的味道而转辗返回,得到了营中人发自内心的尊重和崇拜。   李司夜便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他忽然有些明白了阿音为何一定要叫他努力成为这人上人,因为这种荣誉感,太叫人觉得舒坦了,甚至能将他年少时候所遭遇的一切阴暗凄楚都给一一净化掉。   也是这一刻,李司夜心中才生出那前所未有的野心,他要向上爬,这一次不单是为了和阿音并肩而立。   临时搭建起来的箭塔上,有护卫传来了坏消息,顿时让李司夜眉头紧锁,“不好,怎么会有灾民呢?”随后怒骂起这磐州的官员,“一帮没用的东西,怎么能叫这些灾民都跑过来?难道也想叫业州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么?”他们队伍虽没能救磐州去全州,但却成为了业州的安全防线。   业州能免于瘟病的蔓延,正是因为   他李司夜带领大家驻扎在这里。   而对于全州和磐州的灾民而已,他们原本的意思,就是适者生存,至于全州那头的边陲之地灵州,本来就几乎要被朝廷遗忘了,谁愿意去多管闲事?   至于磐州这里,如果两个月后还有老百姓从这里活着出来,说明已经对那瘟病起了免疫,既然如此,自己不会不管他们的。   可是这才多少天,他们就跑出来了,不对劲!所以李司夜当然是第一时间去责怪地方的官员管理不力。   却不知道,整个磐州在随着许大人上吊自裁的那一刻,就走上了另外一条路。   他身后的几个统领,不知道是谁大着胆子开口,“这磐州知府,早就跟守备一样死了,听说其他的官员,也在地龙翻身的时候也没了命。”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大家也都听见了。   磐州的守备军也够倒霉的,营地就在城外断崖下面,那地龙翻身,头一个砸死的就是他们。   甚至都比地龙翻身所发地中心全州的守备军们都要死得早。   李司夜自然也听到了那话,脚步微微一顿,回头朝着统领冷冷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便自顾往大帐里去。   只不过灾民忽然出现,他们也没有什么好良策。这灾民可不是天上的黑鸟,用药烟能吓退。   但他们身上却极有可能带着黑鸟的特有属性:瘟病!所以有人建议,来者杀之!全部给射杀掉,然后放火烧了,彻底将瘟病清楚。   虽是残忍了些,但如果不这样做,大家都会死。这是控制瘟病继续传染的最好最有效的手段。   本来还以为会赞成此举的何婉音,这个时候却忽然站出来,身上仿佛是带着菩萨才有的光环一般,“我愿意带着檀香姑姑去灾民中给他们检查身体,如果真感染了瘟疫,我会组织人将他们隔离在营外,也会劝说他们不要继续再往前。”   李司夜爱极了这样善良的女人,尤其是看到她那眼里的坚定之心,叫他一颗冰冷的心瞬间都融化了,有些动容起来:“阿音,这样会很危险,就算你身上有预防的药包,可是……”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何婉音就一脸大义凛然地看过来,声音锵锵有力:“阿夜,你忘记队伍是来作甚的?我们不能什么都不管,如今人已经到了跟前,我必须去!”   她的坚持,让原本还想将灾民们杀了的人此刻心生愧疚,对何婉音也越发由心而佩服,甚至有人主动站出来:“何姑娘,在下愿意与你一同前往!”   有了第一个人站出来就有了第二个。   场面一度变得激动振奋人心,好似叫他们这些男人觉得,此番跟着何婉音去那些灾民中间,给他们设施粮食和药材,仿若那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一般伟岸。   那一刻,参与这一场会议的众人,都觉得自己的灵魂得到了升华,他们竟然是那样的伟大。   很快李司夜和何婉音就达成了共识,李司夜主内,在营中去顾全大局,何婉音则带着檀香姑姑一起去那些灾民中间,   果然,灾民们饿坏了,现在谁给粮食谁就的是爹娘,何婉音又是个善用言语艺术蛊惑人心的,很快便得了老百姓们的称赞。   短暂的饱腹感,叫他们也暂时忘记了这些粮食是从何而来的,如今对于何婉音的队伍只有无尽的感激。   可是许清源一双与他父亲临死前浑浊的眼睛一样,将这个世道和人都看得清明。   别人糊涂,他可不糊涂,他冷冷地看着那个穿得干净的女人假模假样地穿梭在人群里,接受着大家的赞扬,他终究是忍不住啐了一口:“不要脸!”   但是这个时候没人去留意他,甚至因为他那一夜白了的头发,没有人认出他原来是许公子。   可却被晴儿留意到了,大步走到他跟前,“你骂谁呢?我们姑娘好心救你,你不懂得感恩便是了,竟然还敢吐唾沫。”   晴儿是个实心眼的人,也是这样很多时候何婉音不敢将手里的大事交托去给她,而是将她带在身边,做个保护自己的工具人罢了。   何婉音已经朝前走了,并没有留意到晴儿没有跟上来。   而许清源见是何婉音身边的侍女,却是不想理会,并不打算和这样道貌岸然之人多接触,免得脏了自己。   所以转身就要走,晴儿自然是不满,什么时候有人敢这样对她们姑娘?只抓着不放。   没想到这拉扯间,只叫许清源看到她手腕上露出来的红色月牙胎记,当下许清源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那浑浊的眼睛变得清亮,甚至透着一种叫晴儿觉得心慌的光。   “你做什么?你这个登徒子!”晴儿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出手,只听喀嚓一声,那许清源的胳膊就瞬间就被卸掉了。   他自己也摔倒在地上,但他却好像没有留意到那胳膊上传来的剧痛,而是以一种不正常的呜咽声问:“你是谁,你是谁?”   他的此举叫晴儿确认,自己遇着疯子了,又见他还年轻却一头灰白的头发,便不想理会,转身走了。   许清源艰难爬起来,抱着那枯枝一般挂在肩膀上的胳膊,跄跄踉踉追去。   可如何能追得到?   这么多灾民,晴儿还没有想到,自己还能遇到昨天这个疯子,他的胳膊没接回去,还挂在肩膀上,晴儿不知道他是怎么忍受这份痛苦的,看着他瞧自己的目光,到底是起了恻隐之心。   走了过去,“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你别乱动,我给你把胳膊接回去。”   现在的许清源异常安静。   这也叫晴儿误以为他果然是个疯子,但却能听懂自己的话,于是便走了过去。   晴儿一边将他胳膊接回去,一边叹气道:“你这个疯子能在这样的世道活下来,本就艰难。但你既然能听懂我的话,好歹也要懂得感恩之心才是,我们姑娘这样善良,你怎么能不知好歹呢?”   许清源的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晴儿的脸,而是静静地看着她,直至她又说起叫自己感恩何婉音的话。   许清源忽然开口,“我有一个故事,你要听么?”许清源不确定,眼前这个手腕上有着和妹妹一样月牙的姑娘到底是谁?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感染了瘟疫,又能在这样的环境中活到几时?   所以他还是想要告诉这个姑娘,自己的这个故事。   晴儿这会儿也不算忙,主要姑娘嫌弃她行事毛毛躁躁的,不愿意带她。于是便想着,一个疯子罢了,陪他一会儿也无妨,便道:“你说吧。”   许清源的故事其实很无聊,他也不是个擅长讲故事的人。左不过就是从前有一户夫妻,虽是贫寒,但是妻子温柔持家,丈夫寒窗苦读,他们十分相爱,还有一对可爱的儿女。   然就在丈夫中了传胪那年,直接被派任到了别的州县,书信回老家,所以他的妻子便带着一对儿女直接去任上。   不想半道上,女儿被偷走了,妇人得知后,一直自责,没过多久就因此怀病离世了。留了这对父子相依为命,而这位父亲利用自己的县令之便,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偷走孩子的人贩子。   他说到这里,只看着晴儿问:“你的武功很好?”   这是晴儿能唯一拿出手的,“算你有眼光。”不然的话,比起姑娘身边种种人才,自己真不算什么,幸好自己在这武功上有些造诣,能做姑娘的护卫。   木青虽也对姑娘寸步不离,但到底是男女有别,所以有的时候,姑娘还是需要自己。   不然还不晓得要怎么才能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呢!   可许清源听到她颇有些得意的语气,声音里反而多了几分难掩的哀伤和恨意,很奇怪的两种情绪交杂,“那个人贩子后来交代,说是小女孩被一个小姐看中了,说小女孩根骨极佳,是个练武的好奇才。还说那位小姐说了,她这是救小姑娘于水火里,那看妇人一个人带着两个小儿,生活如此艰难,肯定要不了多久,就会把小姑娘给卖了。倒不如自己带了去,最起码能管她一日三餐,是救她的命。”   晴儿原本也   觉得这个故事没意思的,只是忽然听得这话,很是不解,“那位小姐为什么不直接从妇人手里买走呢?这样妇人就不会因为丢失女儿而自责,最后更不会郁郁寡欢病逝了。”   不过说完她又反应过来,“不对啊,小女娃的父亲已经当官了,她娘肯定不会愿意卖的。”   许清源没有接她的话,而是自顾继续说道:“不是的,那个人贩子起先也是这样说的,愿意做这个中间人。可小姐说,她要的是一心一意在自己身上的人,而不是还念着家人的人,那样怎么可能对自己绝对忠诚?所以她重金找了人贩子,促成了这一场偷孩子,然后还从人贩子里演绎了一场救走小女孩的故事。”   晴儿听得已经相当认真了:“真巧,我也是我们姑娘买回来。” 第93章   许清源看着眼前的晴儿, 越看越像是记忆里那个傻愣愣的妹妹。   他本来不确定这晴儿是否就是自己当年被算计偷走的妹妹,可是现在已经有八九分的确定了。   这些年来,父亲四处为官, 一来是吏部那边他们没有去走动通融,所以方才一直没有能回自己的本籍。二来,也是父亲想要到处走访查探妹妹的线索。   当年那个人贩子只说是个小姐, 也是糊涂了,那时候一家人的状态都还处于心急如焚中,没问明白到底是个多大的小姐,什么年岁什么口音?就只满心都是走丢的妹妹,以至于等着再想着细问那人贩子的时候,人贩子在牢房里和人起了纷争,被一拳打在太阳穴上, 没了性命。   线索也是那时候断的。   可现在许清源想起那道貌岸然的何婉音, 便忍不住想,她当年也是个小姐,自己和父亲却是误以为那人贩子口中的小姐是个大人,所以这些年方向一直都找错了。   如此,即便是这十几年间父亲一下老成了那个样子,也没有能得老天爷垂怜半分,访得妹妹一丝的消息。   “你的故事没了么?”晴儿不知道为什么, 这个故事有些叫她心里不舒服, 至于是哪里不舒服,她也说不上来。就是忽然有些想知道,这个故事里的小姑娘到底最后找到没有。   许清源收回目光, 脑子里回想起人贩子重复那个买家小姐的话,心里忽生出一股悲凉来。   眼前的晴儿对于她的小姐, 可不就是一心一意么?真如同那个小姐所言,她要的就是这种满眼都只有她而没有亲人的护卫。   但这个故事既然已经开始讲,自然是没有只讲一半的道理。   他深深写吸了一口气,“小姑娘的母亲死了后,她父亲带着哥哥继续寻找她,为此他父亲还去做了很多偏远地方的小官,也落下了一身的病症,直至过了不惑才绝望放弃,回到了自己的老家,却是不想才在老家为官半年,便遇着天灾,他自责作为丈夫和父亲,没有顾好妻女,作为朝廷官员,没有对老百姓负到责任,便自缢而亡了。”   他说完,站起身来,活动着那只被接好的手臂,“我的故事说完了,你走吧。”其实他这一次来,是想杀了这对道貌岸然的男女,可是眼下看着晴儿对那何婉音的崇拜,他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自己的计划了。   晴儿那样崇拜何婉音,自己若真得手了,她会不会伤心?   许清源一边走,一边看着随意坐在地上的老百姓们,三五一成群,或是卷缩在树下,过半的人都暴露在那烈日灼烧中。   明晃晃的太阳照得他也头昏眼花,他甚至有些怀疑,别是自己也得了瘟病吧?   呜呜咽咽~天空传来熟悉的黑鸟叫声,一时间地上卷缩着休息或是坐在一起哭诉的众人,都在一瞬间爬起来,慌里慌张地想要找个躲避这些黑鸟的地方。   但这里是一处原野,不过零星点点的几棵老树罢了。   大部份的人都争抢不得这最好的位置。   黑鸟飞过,即便是没有停留下来,只在上空中盘旋一阵,但那鸟粪还是稀稀落落地洒了下来。   不小心被鸟粪淋到的人仿若是名字被写在了生死贴上一般,惊恐绝望地大叫起来。   但比他们更慌张更恐惧的,是他们周边的人,不管前一刻到底是如何亲密无间,这会儿个个都退避三舍。   许清源没有躲,只站在原地淡漠地看着这些人,觉得实在是滑稽,原来在生死面前,什么感情都是无用的。   于是他便又想,既然如此自己为什么要考虑晴儿的感受呢?她那个样子,都不记得自己和爹娘了。   所以当天晚上他揣着那筷子长的小刀,摸去了何婉音的营帐前,只是可惜何婉音身边除去了木青之外,还有一个晴儿。   而发现了带着黑斗篷的许清源,一巴掌将他拍飞,将他那五脏六腑都震得移了位的,也正好是晴儿。   晴儿气愤都走上前,一如昨日拉着许清源不放时候的愤怒,嘴里骂道:“你们真不知好歹,我家小姐为了帮你们,连瘟病都不怕,你们却如此恩将仇报,叫我看看你到底是……”   但是那个‘谁’字没有说出口,就随着她一把扯开对方的黑斗篷而露出来的面容而卡在了喉咙里。   片刻后,她才惊呼起来:“怎么是你?”   “我也想问,怎么是你呢?”许清源很疼,但是他觉得更滑稽的是,这个亲手了结自己性命的人不是别人,而正是晴儿。   他说完这话,只觉得这短暂又痛苦的一生里,快乐的画面竟然只有在父亲未曾中举之前。   那时候母亲带着他和妹妹在院子里摘豆角,父亲在草屋下读书,母亲温柔贤惠,妹妹比较顽皮,闹起来的时候母亲总是唱:‘小白鸭,从小两眼花,看不见爹爹看不见娘,只能嘎嘎嘎~’   每次母亲唱到‘嘎嘎’,妹妹不管当时候在哭或是在闹,都会忍不住破涕为笑。   许清源此刻也不知怎的,嘴里就忽然哼唱起来:‘小白鸭,从小两眼花,看不见爹爹看不见娘,只能嘎嘎嘎。’   随着那最后一个‘嘎’唱完,许清源脖子一歪,人就没了气儿。   晴儿见过无数的死人,当然也杀过很多人!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看到这个被自己一巴掌拍死的傻子,却忽然觉得胸口处一阵刺痛,什么东西好像离开了自己一样。   但又奇怪,她整个人都好好的。   帐子里,传来檀香姑姑有些不耐烦的声音:“你这个丫头越来越磨蹭了,怎么还没好?”   晴儿忙扭头回,一面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害怕叫檀香姑姑看到自己这副样子,“马上来了。”然后不自觉地抬手,试图让许清源双眼合上。   然这时候檀香姑姑已经出来了,“一个疯子罢了,直接扔到那烧黑鸟的火塘里,就说他感染了瘟病。”   “哦。”晴儿闻言,一把将这许清源还没彻底僵硬的尸体扛起来,往远处那边烧黑鸟的火塘去。   何婉音不但从营地里带来了粮食和药材,还鼓励大家继续用从前在城里的办法打黑鸟,然后统一在不远处的火堆里烧掉。   明明这捕杀黑鸟的技能他们已经熟稔不已,在城里一日日都是这样过的,但不知为何,却对这何婉音感激不已,只觉得她是在救大家。   许清源的尸体被当成感染了瘟病的尸体扔进去,没有谁有半点的异议,还夸赞何婉音虽为女儿身,但行事果决,颇有些女将军的英姿飒爽。   以往晴儿听着这些话,那心里都是为自家小姐高兴的,可是现在她满脑子里,都是许清源的那个奇怪童谣,以及他昨天说的故事。   她这是怎么了?   磐州的灾情越来越越严重,不过也的确是因为檀香姑姑的草药烟熏,使得这些黑鸟并未往业州而去。   于是有人提议,何不将这药方拿出来,让四处都点上这样的烟熏,然后将黑鸟驱赶到一处直接杀绝,瘟   病就不会再四处传染了。   但是这个方案刚提出来,就被何婉音大义凛然地拒绝了,“药方倒不是什么问题,可问题是这行商之人,哪个不奸?我们若是将药方公之于众,只怕他们立即就将这些药材坐地起价,到时候老百姓们一样买不起,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倒不如继续将药方瞒着,如此那些黑心商家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些药材有这样的用途,也不会涨价,她这里也方便购买。   可事实上,她现在一个银子还没出,所用的药材仍旧是上京带来的那一批。   说来也是可笑,如今大家都将她做救世主一般来看待,竟然就信了她的话,甚至觉得何婉音此举是为了大家着想。   然而她这里捂着那驱赶黑鸟的烟熏舍不得拿出来,远在灵州城外的贺知然,却已经配置出了治愈这瘟病的药方。   想来老天爷不忍见着人间变成地狱,在经过一开始和韩知意定下的药方改良了上百次后,终于有人吃了这汤药,身体的高热逐渐降了下来,再配合着此前的就提炼出来的药丸子,甚至的红疹也开始消失。   只是有些像是天花那样,大抵这些感染的人即便是治好,往后也会如同麻子一般,反正相貌会出现大变故,且不会好看。   但性命当前,容貌丑美又算得了什么?   第一个人被治愈的消息传进城里,陈慕刚好紧锣密抽地送来第三批物资。   灵州城里的老百姓们早就不短缺各类物资了,所以这些都将要送去全州腹地。   而这瘟病既然已经有了药方子,且和感染时候一样,病势来得快,去得也快,那些轻症状的几乎是三顿药人就恢复正常了。   所以这第一批被治好的全州老百姓们,主动担起了这个往全州白亦初他们送物资的责任。   周梨已经不知道多少天没有休息好了,这个消息让她那颗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随着物资队伍去往全州,那边的消息也逐渐带回来。   白亦初一行人以及在全州同他汇合的杜仪表兄他们,因日日都服用那防御的汤药,所以并未被感染。   如今这贺知然研出来可治好瘟病的药方带过去,好消息更是接二连三传过来。   周梨其实一直最担心的就是公孙曜了,不过如今听说他也是退去了高热,应该不过是一两日就能下床。   何况还有那石云雅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想来是很快的,只是听说他当时满脸的红疹子,如今虽是瘟毒已经退却,但和所有染了瘟病的人一样,那红疹子是不红了,却在他们的身上永远留了下来。   但周梨和所有的人一样,现在也不管什么麻子不麻子的,觉得能活下来就是万幸。   瘟病的治愈,让满城其实已经处于深度疲惫中的众人又忽然打起了精神,让整个城池继续稳定运行着。   而随着大家身上的瘟病逐渐治愈,那每日怎么都驱赶不完的黑鸟,却逐渐少起来,不知所终。   只是对比起全州老百姓们从瘟病的痛苦中解脱出来的欢喜,磐州这边还靠着何婉音他们的药烟驱逐黑鸟的老百姓们有些开始力不从心了。   也不知从哪里传来消息,说是磐州的老百姓们已经治好了瘟病。   何婉音也听说了,她自然是不信,只看朝身旁的檀香姑姑,“姑姑这里都还没想到办法,试问这天底下谁还有这等本事?我看不过是有人故意散播谣言,想在营地引起骚乱,谋取好处罢了。”   檀香姑姑虽更为擅长于毒,但是她将那瘟病看作一味毒药,所以对于研发这治好瘟病的解药,也是自信满满。   不想却听晴儿说道:“可是,听人说,是贺知然配置出来的药方。”   她这一说到贺知然,别说是檀香姑姑了,就是何婉音也猛地抬起头来,两人眼中皆是震惊。   旋即那何婉音就便喊来木青,“你快马加鞭去全州方向,与我查出个结果来。”木青和自己一样,天生的体质问题,是不会怕任何瘟毒的。   木青很快就去了,何婉音仍旧是一脸的不信。   可是这消息却像是带着翅膀一般,不但在这灾民营地里传遍,使得大家蠢蠢欲动,打算启程朝着全州方向去。   连后面大营里的李司夜他们也听说了,这对他们来说,其实是个好消息,李司夜更是连夜就上奏朝廷,在提及那陛下三番几次都没请到的贺知然为何出现在全州,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写下了自己亲自拜访,三叩九跪,才请得了贺知然出山。   换一句话说,是他救了这些染了瘟病的老百姓们。不是他去请贺知然出山,贺知然如何有机会研发出药方来?   也是如此,他的队伍才晚到。   其实李司夜将这请得贺知然出山的事情揽在自己的名下后,还是有些担心的,生怕到时候那贺知然不配合自己。   可是旋即又想,那全州的官员都死绝了,磐州也差不多,灵州原在边陲,现在磐州都这副样子,那灵州又能好到哪里去?   而且听说公孙曜也在这瘟病中丢了性命。   如此,现在除了自己,这几个州府再没有一个主事者,那贺知然也就只能来找自己了。   反正李司夜不信,这天底下真有人不爱这功名利禄的,如今贺知然救了那么多人,只怕就等着朝廷的封赏呢!   一面安抚着有些担忧的统领们,然后偷偷跑出大营和何婉音见面。   自打何婉音住进灾民们的营地之后,便没有再回来过,这叫大营的人都对她这个女流之辈十分佩服。   却不知道,每天晚上李司夜都跑去同她见面了的。   此刻月黑风高,两人在斜坡后见面,自然是要提起那贺知然配置出药方之事。   李司夜只将今日上奏的折子内容告知与她,何婉音听了有种十分欣慰的感觉,“阿夜你终于晓得要为自己筹谋了。”   这话叫李司夜有些愧疚,“都怪我,从前太过于老实天   真,我若早些醒悟的话,现在就不会让你跟我在这种鬼地方吃苦受罪了。”   两人见面,少不得是一番缠绵的。   以往都是木青陪着何婉音出来,但因何婉音现在将他打发去了全州方向打探消息,所以今儿跟着何婉音来的,便是这晴儿。   晴儿这一阵子不知道怎么了,就是一个傻子和一个寻常故事罢了,可她就像是给烙印在了心里一样,总是想起那个故事,眼前也总浮起那个傻子哼唱童谣的画面来。   如今一个人坐在这山坡边上发呆,连那何婉音几时归来的她都没察觉到。   “晴儿,你最近怎么了?”何婉音已经发现了晴儿最近的频繁走神,更叫她有些气恼的是,自己人都到她跟前了,她居然半点反应都没有。   这样怎么叫她保护自己?半点戒备之心都没有了。   晴儿的确走神了,脑子里都是那小鸭嘎嘎嘎的童谣。听得何婉音叫自己,反而被吓了一跳,两眼里满是惊吓:“姑娘……”   “你怎么回事?”何婉音柳眉皱在一处,明显不悦。   晴儿却不知该怎么说,便趁机转过话题,朝着斜坡那边看去,“李大人已经回去了么?”   “嗯,出来太久,怕那帮人发现,到时候话多。”何婉音说着,一面示意她起身走。   晴儿‘哦’地应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跟在何婉音身后,却不知怎么的,将心里的疑惑问出来:“姑娘,你那日不是说,瘟病何时消除,你才会回到大营里的么?”可即便现在没有回大营,但却私底下和李大人见面,若是身上真有那瘟毒,传染给李大人,带回去大营里,可怎么说?   她这话一问出口,就叫何婉音察觉了不对劲,当即只停下脚步,用一双细长且目光尖锐的眼神看着晴儿,“晴儿,你在质疑我?”   晴儿忙摇头,也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糊涂了?怎么会产出这样的念头,竟然还给问出来呢?“姑娘我没有,就是好奇。”   “是么?”何婉音打量了她一眼,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看穿一般,片刻才淡淡地收回了目光。“走吧。”   却不想她出去这一趟,灾民们又闹翻了天,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大家十分确定全州的瘟病真的被治愈了,他们这边还好,那处于隔离区,可能染了瘟病的老百姓们,这会儿却冲破了栅栏,嚷着要朝全州去。   何婉音见此,只急匆匆让随行来的那几支队伍将人给强行拦住,然后厉声说道:“若真他们研出了配方,早就让人送来了,何至于叫你们拖着病体去?”贺知然的确是配置出了药方,可这帮人最近可都是自己在养着,这都是民心,怎么可能就这样白白给了贺知然?   但何婉音万万没有想到,有人搬出了她此前的说辞:“必然是贺大夫也担心药方传出来,叫那些奸商晓得了,将药材坐地起价,如此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们,也吃不起药。”   所以他们这些可能染了瘟病的,自然是先自己跑过去找贺大夫,难不成还要等贺大夫跑来这磐州给他们喂药么?   如此何婉音这一段时间用心维持,且花了不少精力打造出来的救灾营,就这样溃不成散。   无数的老百姓又不顾一切地朝着全州方向奔去,就像是当初从城里跑来投奔何婉音他们一样。   檀香姑姑和那一干追随者见此,只替她觉得万分不值得,“姑娘这一阵子为他们劳心劳力,不想他们听得风声就是雨,非要这样跑去送死,姑娘还管他们作甚?就当是近日来的粮食和药都进了狗肚子里。”   那些已经感染了瘟病的,只怕还活着走不出磐州呢!难道那贺知然还真会从全州跑来这磐州救他们不是?再说磐州哪里还有药材?那灵州如此贫瘠之地,只怕这一次灾情不会比磐州要小。   他们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如何能顾得上全州呢?   所以檀香姑姑现在其实都不相信这些消息,叫她看来,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散布谣言,若是叫她抓着,非得三千种毒问候。   却不知晓,贺知然虽没有来这磐州,但是杜仪却带着韩知意等人,一起往这磐州赶来。   为的就是多救一个老百姓。   然此刻已是十一月初了,大家都在忙着对抗这天灾和瘟病,压根就没有去留意着这人间四季,等着这会儿周梨觉得凉了,将罗孝蓝送来的棉衣穿在身上,才察觉到原来冬天既然在不知不觉中来了。   同这冬日一起来的,还有白亦初一行人。   只是在得知韩知意随着杜仪的队伍去了磐州,又听说当下的磐州灾情病疫都十分严重,甚至有超此前全州之势,所以很是为他们担心。   尤其是李司夜的队伍就在全州,周梨生怕表哥出个什么意外。   要是叫那李司夜晓得了表哥的身份,那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加官进禄的好机会?   白亦初却安慰道:“你别担心,萧叔叔和阿溶都一起过去了,更何况他们不会与李司夜的队伍正面接触。”   周梨听得这话,才放心了些。   这个时候也才发现着,白亦初那原本单薄的救灾队伍,如今竟然变得如此强大了。   他那身后跟着延绵不断的陌生面孔。   这些人,竟然都是要往屛玉县去的。   他们都是全州的灾民,在这一次天灾之中,清楚地明白到底是何人不顾危险救下救下了他们的性命,这才是值得依靠的官员,所以也不管白亦初到底是个什么小官大官,就义无反顾地跟着他。   后来又听说那屛玉县地大物博,他们这些人这段时间吃的用的,几乎都是屛玉县的老百姓们捐赠的,就更要亲自过去同人家道谢。   更何况这全州虽说现在瘟病已经彻底消除,老百姓们的身体也已经恢复,可是因为地龙翻身而断裂的山脊,不但毁坏了他们的庄稼田地,甚至连个遮风挡雨的住所都没有,他们还留下来作甚?   所以也不知道一开始是谁先提了要跟白大人走,他们当时便跪下来求白亦初,带着他们一起去屛玉县,哪怕是为奴为婢,也好过在这种人间地狱。   周梨看着这黑压压的人群,自然是高兴的。   屛玉县从来不缺其他的,就缺人。   公孙曜也一并来了,他如今的样子周梨是真的没有认出来,还亏得是见石云雅一直挽着他的手臂,与之亲密不已,笑颜如花,她才斗胆猜,那就是公孙曜了。   坦白地说,除了身高之外,公孙曜与从前还真是天差地别,且整张脸还处于一个肿胀期,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疹子,但石云雅是一点都不介意。   而这些全州灾民之多,已经超出了周梨所预想的范围,大抵有数万人,一下便将这灵州城给挤满了。   白亦初的意思是暂且整顿休息,便直接领着他们翻越紫萝山脉,去往那屛玉县安居乐业。   所以周梨也是趁着这短暂的休息时间,与石云雅说话,“早前我听得消息说表哥没熬过去,吓得一身的冷汗,四肢发凉。后来晓得是误传,才松了口气,只不过表哥如今这样子,只怕回了上京,也无人认识了。”   哪里曾想,竟是听石云雅说道:“那消息,便是故意传的,曜哥他也不会再回上京了,此番阿溶随着杜公子他们的队伍去磐州方向,本也是接应公孙家的人。”反正那边是没有什么出头之日,白白浪费好光阴不说,还要时时刻刻揣测着帝王喜怒,倒不如将公孙家的子弟们都带来这屛玉县,不但能替老百姓们做点事情,兴许还能创建一番事业呢!   周梨大惊,既是高兴公孙曜借机诈死,与大家一起到屛玉县去生活,又开心往后不用在担心上京那边了。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公孙曜怎么就忽然做出这个选择呢?难道是为了石云雅?   石云雅见周梨看着她,不禁露出一抹苦笑,“我可没有这样大的本事,而是他看到了你那位表哥。”   周梨一下反应过来,是因为杜仪的缘故。   果然,只听着石云雅说道:“如今这灵州知府罗大人已故,这样大一个城池不该没有人看着,你表哥要留下来,我打算继续陪在他身边,虽不像是你这样能帮阿初,但是天冷加衣热了递个蒲扇的活儿,我还是能做的。”   反正全州如今几乎无人,又是残山断崖,大部份道路都不已行走,只怕在上京那边,看着磐州的灾情如此严重,也是彻底将灵州给放弃了。   更何况还有消息来传言,说豫州和齐州这次是真要打起来了。   可是如今国库空虚,白将霍南民他们养在豫州这么多年,而此前李晟又因重建九仙台,记录他那不存在的‘丰功伟业’,花费   了大量的财力和物资,如今国库中空虚不已,拿什么来打?   本来李晟还有些私人体己,可是这一次为了彰显他的帝王仁心,都交托给了这李司夜带来全州赈灾。   李司夜人没到全州,东西也没到全州老百姓的手里,听说磐州老百姓倒是分了些,可大头都还在李司夜那手里攥着呢。   这事儿还不知道这李司夜如何朝李晟交代。   所以现在李晟最要紧的就是想着怎么增加税赋填补国库空虚,自然是不可能愿意往全州和灵州这边花费一点精力财力了。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这边都会很安静,而这样一来,全州就真正的荒废掉了。   周梨听得石云雅的话,一时也不知道此刻这天下局势是不是就开始乱了?因这忽如其来的地龙翻身,又引发了这样厉害的瘟病,使得全州如今无人,成了那真正的荒山野岭。   而灵州这边的消息,就这样被自然而然地隔断开了。   不过其实这样也好。   周梨叹了口气,“李晟只要不糊涂,就不会轻易真正开战的。”   石云雅有些诧异地看朝周梨,“你怎么知道他们会讲和?”她这一阵子衣不解带地在公孙曜身边照顾,也是听来了许多消息。不但是豫州和齐州要真的开战,还有不少人在主张以和为贵,还是老生常谈,说那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来。   更何况那是亲叔侄。   他们倒是健忘,当年还有父杀子呢!   而李晟这里的确没有实力来打,那霍南民是什么货色他心中有数,不然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将大军都交托到手里去。   更何况现在国库空虚,还隔个几年下面就有州府就开始嚷着要灾银灾粮,李晟如何顾得过来?   反观是李木远在齐州,这几年反而是养精蓄锐,有这个叫器的资本。   所以李晟与这个侄儿讲和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不过石云雅想,“这关我们什么事情呢?反正我们在这灵州天高地远,他们上京又以为我们都死完了,各过各的日子。”至于长安侯府,她早在带着上官飞隽来屛玉县的时候,就已经打典好了。   没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就是一处空宅子罢了。   如今想来,也是有先见之明。   周梨还是觉得有些太过于忽然了,眼下发生的许多大事都在自己梦里不曾出现过,这反而叫她觉得有些不真实起来。   但想着石云雅说的也对,关灵州什么事情呢?而且本来屛玉县那边才有些好转的样子,却因这全州的地龙翻身,使得他们的努力停滞了不说,她自己的银钱还有韩家的药材柳家的其他物资,都大把地砸在了上面。   万幸的是这些银钱和物资都没有打水漂,人救下来了。   所以她想,只要人还在,便什么都有机会。   也是如此,周梨现在即便是身无几个碎银子,甚至那以屛玉县衙门开起来的杂货铺也因此关了门,她都无所谓。   反正一切还可以重头再来嘛。   只是想到石云雅要留在这里陪着公孙曜,她那惯用的婆子也没在这边,便道:“虽说往后还在同一个州府里,可到底也是山遥路远的,你向来又是个娇贵身体,千万要好好保重自己,至于飞隽那头,你倒是不必担心,我听说这一阵子他也是上进得很,你们吃到的那又沙又甜的瓜,正是他带人种出来的呢!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往那瓜旁边放了石头,瓜反而越甜了。”   石云雅听得这话,再欣慰不过,“说来我当初自己蠢,叫庶妹给害了,但是到了长安侯府里,长安侯对我是尊敬有加,虽挂着的是夫妻之名,他待我却如同亲妹妹一般,我也是拿飞隽做亲弟弟来看,最担心的就是他走上偏路去。”   不过如今见他有这样的出息,心里也是欣慰得很,“左右这建功立业,不全在那仕途上,这农耕之事,才是真正的千秋大业,惠及的不单是当下的世道,还有往后的老百姓们。”   “正是这样了。”周梨颔首赞同,不把肚子给填饱,什么都做不得。“我这一次回去,也要将落下的事情抓紧起来。”   两人说这话,却听得外面有人找。   原来竟然是罗孝蓝背着包袱,打算同周梨一起去屛玉县。   周梨有些意外的,“你祖父虽不在了,可你对于这城中诸事皆熟悉,往后公孙大人在这里,你也可以做个女师爷。”   罗孝蓝摇着头,“我相信公孙大人的治理能力,但我更想与周姐姐一起去屛玉县。”她说着,只朝着院墙外面街上的那些全州百姓们看去:“这许多人,便有许多事,我或许能帮衬你一二。”   “好。”未来的屛玉县才真正的要进入建设之中,以前虽说也是紧罗密布地筹谋着,但终究是无人可用,大部份是纸上谈兵,如今得了这全州的老百姓们,便都要成为现实了。   尤其是听说后面还陆陆续续有数万人呢!眼下跟白亦初先去的,不过是其中一部份罢了。   周梨只单想一想,便觉得心情激动。 第94章   又说这些全州的老百姓们, 白亦初带人去往全州救灾已是月余不止,当时又是与老百姓们同吃同住的,早就已经相熟不已, 他自己还挑了几个趁手机灵的,也不问年纪出身,只见他们各自有些本事, 眼下也喊来分派了些差事。   毕竟这数万的老百姓,总是需要人来帮忙管理,他又没个七脚八手的。   其中便有一个年轻的小麻子,十分擅长牧马放羊,驯起马匹更是有自己的手段。   白亦初也觉得是个人才,只将他喊来,负责管理着这些牲畜。   俗话说的好, 纵使是那乞丐郎, 也少不得是有两块烂席子的身家行李。所以即便全州的老百姓们遭逢了这样的大灾大难的,但仍旧是有些行李在身上的。   如今正由着这小黄麻子来主持,让牲畜给他们驮运着。   小黄麻子其实也不是别人,正是那瘟疫之初,眼睁睁看着他娘染了瘟病后束手无策的段家生。   只是他后来看着满地疮痍和遍地的浮尸,觉得这一切都是段敏圭作的孽,而且他既然是没有将自己做儿子?自己为何还要把他当老子?于是便自己改了姓, 同他母亲一起姓, 从此后做那黄氏的儿郎了。   后来他跟着灾民们一起逃,途间还是没有躲过去,染上了这瘟病, 他是亲眼看到母亲在很短的时间里,便抓破了大片的皮肤, 从而露出那猩红恐怖的血肉来。   他只咬牙忍着,任由那红疹子和高热轮番在身上肆意妄为,当时想着就算是要死,也要死得完完整整,不少一块皮肉。   却没想到,他凭着这一口气,那千钧一发之际,竟是等来了公孙大人的救援队伍。   得了些汤药喝下去,虽是没有能将自己治好,但却总算将命给暂时留住了。   只是可惜公孙大人带来的总共就那百来人,也很快被这来势汹汹的瘟病给传染。   当时大家都绝望了,几乎认定是老天爷不愿意给活路,有些还能爬得起来的青壮年,便开始起身来给自己和家人挖坑,以免死后这尸体反而便宜了天上的黑鸟群。   然而大家将自己的家属埋进土里半截时候,听得灵州竟然有人来救他们了。   那时候,黄家生都觉得不真实,那灵州是什么地方?他虽是没有去过,可没少听人说过那边的破败贫穷。   如今地龙翻身,他们虽不像是全州这样严重,但也是遭了秧,只怕都自身难保,怎么可能还会跑来救他们?   但是人确实是来了,而且来了一波又一波,紧随着就是远远不断的物资被送来。   这一切都仿若做梦一般,明明他们的脚都已经踏入黄泉地了,却又被人全力以赴地给拉了回来。   他们有了足够的汤药和粮食,甚至还能吃到鱼干虾干和一些没见过的水果。   听人说,那是   屛玉县的山民们送来的,这次来救他们的,就是屛玉县的县令白大人,去年三元及第的金科状元白亦初。   而这位白亦初,也是当年霍轻舟霍将军的儿子。   这充裕的物资下,以及白大人和那位杜公子的悉心照料,即便是染了瘟病的黄家生,也活了下来。   然后熬到了那灵州城送来的药方。   黄家生看着这长长的队伍,正感慨着命运的无常,他本来以为自己都死了,没想到不但活下来了,这数百的牲畜,往接下来都要听自己的差遣呢!这时候忽然听得有人喊自己:“黄老弟,我们那边还有些行李,你看可是能加得进去?”   他回过头,原来是前阵子着了瘟病后认识的铁小远。这厮和他一般,也是孤家寡人一个了,当时他俩就是一起搭手刨坑,讲好谁先死的话,另外一个就把先死的埋了,不能叫对方暴尸荒野。   所以说是生死之交也不为过了。   黄家生朝着前后的马背上眺望了一眼:“有多少?还能加个两三百来斤。”   “不多,也就是八十来斤左右,实在是那大哥拖娃带崽,娃儿年纪又小,他倒是找了个扁担来挑着,但这余下的行李,他媳妇瘦得麻杆一样,实在背不动了。”铁小远解释着,很快便喊了那男人将他的行李拿来。   都是些不值钱的破衣烂衫,和废墟里捡来能用的铜壶碗筷等。   全都放到了马背上驮好,男人再三道谢,方回了队伍里去。   铁小远这里也同黄家生打着招呼,“麻烦了兄弟。”又见他如今管着这许多牲畜,也是十分羡慕:“可惜了,我没有什么个本事,不然的话,也能像是你一样混个差事在手里。”也是难得这白大人不计较大家是个什么出身,只见着有能力的,便都能做个小管事。   黄家生这个时候却忍不住想,自己能驯马,这倒是那段敏圭的功劳了,若不是他为了讨好小妾们欢喜,让自己长年累月住在马棚里的话,怕如今自己也没这个本事。   从前自己讨厌别人叫自己马夫,可是现在黄家生却听着十分亲切。心里也悟了,他不是讨厌别人喊他马夫,而是在意给谁喂马。   眼下喂马,他喂得心甘情愿。一面抬手轻轻地拍了拍那骏马的脖子,示意启程,那铁小远又一脸神秘兮兮地凑上来问,“黄老弟,你可是晓得那杜公子什么来路?”听说这次是他带着人去磐州救灾。   黄家生想着那杜仪,看着相貌虽不似那白大人一样英俊器宇轩昂,但长得身材高大,正眉方脸,一看就不是俗气之人,且那举手投足间,隐约还有一股叫人忍不住想要臣服的气势。   便想,总归不是个什么凡人。“你打听这个作甚?只要晓得也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就是了。”   铁小远嘿嘿一笑,“我没特意打听,只是好奇罢了,你看他那行为举止,实在不是咱们凡人体态,倒像是个皇家子弟。”   “别胡说,你快归队去,等到了屛玉县,你若是没有差事,我去找白大人讲,叫你来我这里打下手,咱依旧做兄弟。”黄家生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心说着是能随便讲的么?但到底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兄弟,他又不认何婉音这个表妹了,所以只拿这铁小远做贴心兄弟,自然是愿意带着他。   铁小远听了心里甚是是欢喜,“那极好,我这里先谢你一回。”说罢,方回了他自己的队伍里去。   他们这些老百姓,不是百八十个,所以为了更方便管理,白亦初也是专门编了个队来。   因此各人都要归队,到时候在路途上,有个什么万一或是走失了,他们自己的管事也能及时发现,也好救援。   队伍很快就出了灵州城,即便是些破衣烂衫的灾民们,但也走出了浩浩荡荡的气势来。   周梨带着罗孝蓝也在队伍里,殷十三娘还在灵州陪着贺知然,他们是要一直等杜仪的队伍归来后,才会一起回屛玉县。   而周梨也没有闲着,这沿途中,也和各队的全州老百姓们打起交道来,一一摸清楚了他们这些人都擅长个什么。   所以到石马县的时候,她已经将那些个会锻造,或是本身就是做铁匠的给挑选出来,单独凑成了一队。   这些人,便是要直接在临渊洼落户了。   只不过这个时候,正逢着石马县的冬日,那大金轮山脉上看着霜雪一片,直叫老百姓们瑟瑟发抖,都急急忙忙从自己的行李中,将那破衣烂衫全都往身上套去。   这样一来,倒是叫那些牲畜轻松了不少。   队伍继续往山里推进。   这一次大队人马从这大金轮山脉里路过,又正逢是冬日里,那些个野兽都在休眠期,一路上还真是畅通无阻。   所以行程也快了不少。   走完了这大金轮山脉,踏入紫萝山脉后,便是另外一方世界,这些全州的老百姓们一如当初周梨他们一样,看着这满目的紫色海洋,又惊又喜,忙着脱那厚重的衣裳,又忙着欢呼这到底是个什么奇妙世界。   罗孝蓝整个人都处于震惊之中,她和祖父罗又玄在这灵州也是好些年了,却从来不知道,原来这紫萝山脉的名字并非浪得虚名。   更叫她觉得夸张的是这气候,仿佛就是两个不一样的时空一般。   原本就积极的队伍里,老百姓们更是充满了兴奋,尤其是见到那林子里到处都是果树,且都挂满了果子,仿佛置身于天堂一般。   铁小远这会儿已经在给黄家生做副手了,也是惊得嘴巴都合不拢,“这是个什么神仙住的地方?咱们这是到了天上么?”一边说着一边吞咽着唾沫,“那边还有没数的菠萝呢!”这都是野生的……   可是,不是说着屛玉县就是边陲蛮地……   黄家生也是满腹的震撼,这会儿只能感慨着:“可见,这传言多不可信。”朝廷到底是有多糊涂,放弃了这么一块风水宝地?   灵州城比他们地龙翻身前的全州破旧不少,以至于大家对这个屛玉县其实也没有抱着多大的希望,只是觉得这屛玉县不管是下至老百姓或上至官员,这次天灾中都全心全力救他们。   这样的人,他们有什么信不过的?便是一起到这大山里吃苦受累,他们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现在看来,哪里是来吃苦受累的?分明就是来享福的。   此刻许多老百姓见着林间挂着的果子,已是蠢蠢欲动,各队的队长却得了白亦初传来的话,叫他们不要私自动树林里的果子。   众人不解,后来才晓得这林子里也是多猛兽,白亦初是怕他们摘果子摘红了眼睛,和队伍走散,到时候这林海茫茫,就不好寻找了。更何况这山里的果子,有的是动物来摘,人若是给摘了个干净,这些动物该下山去骚扰老百姓们的果园了。   所以也算是为了平衡生态。   因有陈慕那木流马运送物资走出来的痕迹,如今大家倒是在林间畅通无阻,所以没过几日便从紫萝山脉里走出来,到了这开采矿石的临渊洼。   周梨只将那挑选出来的上百人都给安排在此处,他们有的又有家眷妻小,如今都在这边住下,也是成了一个有着几百人口的大寨子。   这些人都交给了司马垣和陈慕,周梨和罗孝蓝也暂时留下来替他们编制名册,到时候直接拿往屛玉县去登户造册,也根据此刻记下来的名册,就地在这边量地分给他们。   这边的水田远不如屛玉县城外和半月镇,但一年两季也是绰绰有余,所以各人不但是分来了田产,又得了附近的小山地。   这些小山地做果园最好,本就土壤肥沃,离这里最近的术木寨那边,奇寨老又主动过来帮忙,愿意给他们免费提供果树苗。   原来奇寨老听着小苍山下面的果树嫁接后,回来也在自己寨子里的果树上做了实验,还培育了不少果树苗。   如今没想到正好能免费提供给在临渊洼住下的这些老百姓们。   周梨和罗孝蓝总共在这边待了七八天,统计完了他们的身份姓名年纪,按照人头分划了田地果园。又和大家商议择了一处靠山   坡的地址建造属于他们的寨子。   这不远处的现成竹林快速将吊脚楼给搭建起来,虽居住的房屋不算宽广,但好歹有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也算是勉强就叫他们在这里安居乐业下来了。   另外在临渊洼做工的男人们,不管是参与开采矿石或是铸冶,也是和县城那边一样,做五休二。   往后男人们安心在临渊洼做工,女人们则张罗田地和伺候果园,只要勤快起来,人没有饿死的道理。   走的时候,靠在山坡上的寨子已经初步有些雏形了,罗孝蓝回头望着,“如今想来,老百姓们从来不贪心,只要有田有地就心满意足了。”可试想就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朝廷却从来都没有办法满足他们。   而在这屛玉县,他们不但有田有地,有手艺的人也不怕没活干,就拿这些在锻造阁上工的人们,除了做五休二之外,不上工的那两天,仍旧是有工钱拿。   这就好似朝廷吃俸禄的官员们一般,实实在在的铁饭碗了。如此也难怪这些老百姓们,个个都喜开颜笑的,便是听周梨说,两个月后他们稳定下来了,就要开始收他们的地税,他们也高高兴兴地应着。   来接周梨的是韩玉真,他在前头赶着马,周梨和罗孝蓝坐在后面的车厢里,因是太过于闷热,所以四面的帘子全部打起来的。   而随着马车疾驰,也带着些花果香风拂过面颊,周梨整理着略有些被吹乱的头发,“老百姓们本来就很容易满足。”从来都只求吃饱穿暖而已。   她俩的身后,堆放着的是厚厚一垒册子,正是这临渊洼锻造阁寨子的户籍资料,等带到了屛玉县,便全部要归档的。   这也是她和罗孝蓝这些天来的努力。   这边的路还挈炆还没着手修,因此多崎岖不平,颠簸了几日,总算是看着屛玉县的隐没在林间树影中的一角。   而临近了这屛玉县城,道路也平坦了不少,那泥土路也是变成了细碎的小石子路,想是近来走的多了,竟然给踩得平平整整的,马车也终于不在颠簸。   路边都是弯着腰杆的饱满稻穗,那罗孝蓝见此,吃惊不已,“这稻穗怎如此大一个?”她也不是那五谷不分之人,自然是晓得这里田里的是稻谷,但真没瞧见过这样大穗子的。   周梨一脸的得意地笑着介绍:“小苍山下的杂交新品种,哪里晓得他们这样按耐不住,已经将种子给弄出来了。”   罗孝蓝虽在周梨身边也算是长了诸多见识,但这杂交水稻一事,还从未听周梨提起,如今也是一脸的懵然。   不过当下也顾不得问了,因为马车在这平坦宽阔的道路上,转眼间便到了城门开。   城池比那灵州城更为不堪,想是因为地龙翻身的缘故,垮塌了不少地方,但碎石都在一旁码得整整齐齐的,并没有给人半点凌乱的感觉。   就是那种虽然破,但是干净整洁。   然而真正的干净整洁罗孝蓝还没见识到,等进了城里看到宽广的街道洁净无一丝垃圾,她才傻了眼,只迫不及待地问周梨:“这,这城里怎会如此干净?”明明那街上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不过她问完,就看到街旁放着一些竹筐,路过的行人竟然将那垃圾都统一丢在里头。   所以这是街道干净整洁的缘故了?   说起来这都是小狮子的努力,本来这全州老百姓们的涌入城中,他还担心着,但好在城里的老百姓们都已经养成了这个卫生习惯,不再随手丢垃圾,所以全州来的老百姓们见了也不好意思,也是有学有样。   如此一来,竟然都不要哪个专门去提醒,大家都自觉地将垃圾都放入竹筐中。   即便是街上有个什么马粪驴粪的,都等不得苍蝇落下,就有专门的人给清扫干净。   所以街道上一直都保持干干净净的。   罗孝蓝在关注这屛玉县城,周梨一样目不接暇。她走的时候这城中好些地方的房屋都因为地龙翻身倒塌了,没想到现在全部都已经修葺好,处处都焕然一新。   可见这挈炆也是下了大苦力的。   且不说周梨归来,与亲人朋友见面,少不得一番相叙,又因白亦初等人在张罗那数万人的归处。   为此也是忙了十天半月。   这个时候城里的过半房屋已经是住满了人,一切又像是都恢复了正轨,该修路该种田,该去工坊里的都安排了,再也不会为没人而发愁了。   那顾少鸢也是及时雨,从南海带来了不少物资,一下又将周梨那关门许久的紫萝杂货铺填满。   此间各项事宜也是一样样入了正轨,周梨这里也得了点余钱,准备继续给买牛买马。   反正那挈炆修桥铺路的银钱,柳相惜那里已经承包了,倒不必跑来她金商馆里哭穷。   又正好马上要过年了,去年忙忙碌碌的,都没顾得上,今年因全州这些老百姓们的迁入,使得过年的气氛多了些。   只是大家仍旧是有些不习惯这种炎热的夏天里过新年,因此到底是少了些味道。   周梨自然是没空去张罗家里的,都是元氏一手操办,至于她姐姐周秀珠,如今将石云雅那幼儿馆给接了手里来,也是整日不着家里,不但如此连将香附一行人都给拉了过去一起帮忙。   不过今年这个年大抵也是不得闲的,因全州的灾民又来了第二批,同样是数万人等。   除了这城中之外,其他的镇子上也安排了不少,又要给他们登记户籍分划田地等等。   新年就这样在忙碌中度过了。   直至出了正月里,周梨终于得了会儿空,凑巧杜屏儿过来。   韩知意跟着杜仪的队伍,前几日得书信说,那边的瘟病也都治好得差不多,当初杜仪的队伍还没到磐州,药方子就先送到了,所以他们去那边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喝上了药。   也是如此杜仪就没再那边怎么出面,都是由着韩知意这个韩家人来主持。   周梨觉得这样也好,以免叫人察觉出表哥的身份来。   两人说了会儿话,提起去年做梦梦到她娘的事儿,后来杜仪果然找人去打探,还真是坟头叫人给刨了去,尸骨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一阵子下雨,一下将棺材里给灌满了,直把尸骨泡在水里。   只不过因当时周梨在灵州那边,杜屏儿就没有声张。   “可是晓得什么人所为?”周梨又惊又气,“这做的叫什么事情?也不怕往后遭报应。”   杜屏儿摇着头,“不像是盗墓的,也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我哥来信说叫我不要操心,他会去料理,我也就没在过问了,就是去年烧寒衣的时候,多给烧了些元宝下去。”   去年烧寒衣的时节,周梨在灵州城里忙得脚不沾地呢!如今想来,仿佛还在昨日一般,却已然是去年之事了。   又听得墙外熙熙攘攘的叫卖声,脸上不禁挂起来笑容来:“罢了,既然表哥会料理,倒是省了我们许多事情。我听着有人喊茶果,你可要吃,我去买两斤来?”   杜屏儿却是同她一并起身,“不了,我还要回去,我哥他们虽不知什么时候   到,但这边我总要安排妥当,也是有许多事情,今儿不过是来瞧一瞧元姨的。”听得说她那身上的旧风湿犯了,所以拿了两副药过来给她熬着吃。   周梨想着杜仪那队伍,即便如今化整为零,朝着灵州方向聚集而来,但也不在少数,还有不少韩家子弟,到时候的确是有杜屏儿忙的时候,也就不扰她。   只不过这人忙惯了,忽然得了半天的空闲,她却是有些不习惯吗,称了两斤茶果拿着回去,打算看会儿书。   然这脚都还没跨进门槛,就听得有人喊:“周姑娘留步!”   她一回头,竟是那小黄麻子黄家生,只见他满头大汗从马背上跳下来,“大人在奇兰镇,要耽搁一两日,叫您这里多操劳一些。”说话间,已经递给了周梨一封信笺。   “他们倒是大材小用,怎喊你来送信?”周梨晓得黄家生是驯马的高手,所以到这屛玉县后,白亦初就将他打发去了奇兰镇那边。   黄家生笑着,露出满嘴的大白牙:“我兄弟要成婚,我过来吃酒。便顺道将信带来了。”哪里晓得铁小远不声不响,就自己谈拢了一门婚事,如今到女方家去做女婿。   “且去吧。”周梨得了这话,也不耽搁他,只拆了信笺瞧。   原来是柳家的鹧鸪鸟送的消息,竟然个送到了奇兰镇那边白亦初的手里。只说公孙溶那边,已经接到了从上京来的家眷老小,但因这磐州全州路途皆毁于一旦,若是要从这里走旱路,恐要多走一两个月的功夫,所以他们调转头往南下去,打算从南海上船,顺着南眉河来这屛玉县。   周梨想着,那也要个把月的功夫,倒不着急,只往信下仔细瞧,却见着下面附带着的是公孙曜那边来送来的信。   公孙曜如今和石云雅在灵州城里,少不得是打发了几个斥候去那全州磐州打探消息的。   说那李司夜半月前忽然接了急诏,拔营直接启程去往豫州了,所以即便不知道那急诏里写了什么?但公孙曜猜测,多半这李晟是不死心,还是要和李木远硬碰硬打一回才甘心。   就是不知道李司夜有没有这个本事?另外他在城中又发现些可疑鼠辈,所以公孙曜叮嘱着,南眉河那边过来的船只,要仔细些。   这哪里还用说?自打上次有刺客后,处处都严查得很。   但是周梨还是担心得很,当下便也是直接掉头进了衙门的大门,只又把话吩咐下去。   正说着柳相惜竟然来了,便与之说起那李司夜被调往豫州之事。   没曾想柳相惜早就知晓了,“我正要同你说这事呢!那李司夜虽是往豫州方向去了,可是那何婉音却在半道没了踪迹,我叫人查,也不曾见她回上京去,有些担心,别是往这灵州来了。”   他这一说,周梨一时警惕起来,“我曜表哥那里,才抓了几个可疑之人,莫不是这何婉音的人?”只是周梨疑惑得很,“我们同她到如今也没有什么交集,莫不是来找你的?”   这话倒也没说错,毕竟现在就要开战了,李司夜上了战场,朝廷却是拿不出半点物资,不得都要靠澹台家么?   而这一次全州和磐州的灾情,大家因知道澹台家四处调动物资送往这全州去,便都默认为这全州老百姓们得到救治,都是因澹台家的缘故,根本就没有想到,其实灵州这屛玉县也是出了大力的。   但是现在的屛玉县并不合适声张,该是韬光养晦之时,所以这外头的名声,不要也罢了,就没有去多做解释,任由外人认定是澹台家的功劳。   所以现在何婉音找柳相惜,没准也是要他给李司夜捐物资呢!   “我给她?还不如扔了水里去,我自己听个响声呢!”话虽如此,可是柳相惜的确担心真打起来,遭殃受罪的还是这些个平头老百姓们,不禁叹了口气:“这如何是好?”   周梨也跟着叹气,但是这天下大势却不是他们能左右得了的。“罢了,想这些作甚?顾着当前便是了。”随后与他问起修路事宜来。   修路这事儿柳相惜一直在辅佐着挈炆,两人到时候配合得当,如今码头已经初具模样了,各处的大路也都铺平整,如今就等着陈慕的碎石机早些做出来,好在上面再铺上一层细石子,就算是能完工。   这些修路的山石都是就地取材,所以余下的路他们也打算这样修,银子是要花不少,但这路能管个百八十年不止,想来也是划算的。   他越说越是兴奋,想说是这各镇子来县城的主干道,然后又说那村寨间相连着的小路,竟然还要全部给铺上石板。   这是要村村通户户通。周梨心说果然天下第一富贾,说话就是硬气啊!“那感情好,这样的话往日各处到县里的路程都能节约大半的时间,田间地里头的果子蔬菜,也都能快速送到城里来。”   “是啊,我和挈炆兄已经商议好了,等着陆地的路都规划好了,河流也要合理地运用起来,到时候水陆并用,不管是送信还是送物,都是极快的。”柳相惜此刻是满脸的奋斗和壮志豪情,完全忘记了当初自己暗恋周梨一事,这会儿只好似打通了澹台家独有的特殊奋斗血脉。   他说着,想起现在街道上闲玩耍的孩童不少,便问道:“你那杜家表哥几时来?早前便听人说,他来了后要在这里开设个书院的,早些行动起来才好。”   这事儿周梨也晓得,书院的事情的确是刻不容缓,“他来了便落实,你且放心好了,他手底下,多的是这办学的行家。”   这点柳相惜倒是不质疑,只是话题又绕到了何婉音的身上来,终究是有些担心。   却不知道如今叫他防备的何婉音,此刻正在灵州城中,正是对着手底下的黑衣人大发雷霆:“没用的东西,我养你们还有什么用?”   脚下是茶盏碎了一地,那黑衣人就跪在她面前,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浑身发着抖。   檀香姑姑重新给她递了一盏茶,“姑娘消消气,哪个能想到这澹台澜比耗子都能躲,竟然已经到屛玉县去了,实在不行,我们便亲自到屛玉县去。”   何婉音有些头疼,只觉得近年来诸事好像都不顺利了,本来她的计划是杀了这澹台澜,然后博取澹台夫妻的喜欢,叫他们认自己做了女儿,那还愁没钱花么?   也正是因为她早早就有了这个计划在腹中,因此精力并未花在这如何行商之上,都几乎用来谋划未来了。   可是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她这里还没找到澹台澜,那澹台澜却先防备起她来。   如今要下手,怕是难了!而且又已经打草惊蛇,所以现在即便是能让手底下的人杀了澹台澜,自己原来的计划也行不通了。   所以她只能匆忙改了计划,将这澹台澜绑来,叫澹台家拿银钱来赎人便是。他们夫妻就这么一个骨血,何婉音不信他们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儿子死。   但问题在于,现在他们连澹台澜跑到何处去了都没有谱?也是如此她才对这下面的人大发雷霆。   除此之外,还叫这城中那个满脸麻子的狗官抓去了好几个。她已经让木青去解决了,应该不会留下什么破绽。   何婉音并不知道如今这城中的麻子,就是‘死在瘟病中的公孙曜’,只当是原来这里的一个小官,如今那知府大人死了,上头也没别的官员,朝廷也没有派任,所以便自己顶了上来。   忽又想起了近来变得神神叨叨的晴儿,“晴儿呢?”   檀香姑姑这才发现,一个早上都没见着人,只是想起晴儿最近做事不上心,便道:“姑娘你还是太仁慈了,叫着我说,该给她一粒定魂丹才是。”   那定魂丹,其实就是一种蛊毒,是檀香姑姑专门制来给何婉音控制下面那些不老实的人。   但何婉音想,晴儿最近是古怪了些,但到底是忠心的,便道:“那倒不必,我早年救她于水火中,还叫她学了一身好本领,不然就她这个蠢样子,偏还有几分好颜色,没准早就叫她娘给卖到那勾栏院里去了。”   檀香姑姑也回忆起了当年那一幕,那妇人一看就是穷苦人家出身,一身洗得发白的衣裳全是补丁,两手粗   糙得不像样子,也没个男人在身边帮衬,拖着两个孩子如何活?   到底是要将那女儿卖出去的。   于是便也道:“是呢!姑娘就是心善,当年若非是您出手相救,还不晓得她现在哪里呢?”   却不知晴儿就在外面,正将这话听着了。其实也没个什么,以往大家也提,就是叫她要牢记,她的命是姑娘救回来的,不然她娘肯定要将她卖到勾栏院去的。   可是现在晴儿脑子全是许清源那个故事,和一些近来浮现在她脑子里的画面,两样重叠在一起,她也不知道哪个真哪个假?只是当下听得了这话,猛地把门撞开:“你们怎么知道,我娘会把我卖了呢?既然知道她要卖我,为何不直接从她手里买走我?” 第95章   且说檀香姑姑和何婉音两个, 并不察晴儿在外头,一来是晴儿的确是功夫好得很,二来也没有料想到, 素来知规懂矩的她,竟然贴着耳朵在窗户外面。   因此她这忽如其来推门一进,两人都给惊住了, 只满脸震惊之色。   到底是檀香姑姑年长,反应得快些,只喝声朝她责斥起来:“你个死丫头,怎如此不懂规矩?”   晴儿却是一根筋的人,不管不顾,一双带着水渍的眼睛就盯着有些慌张的何婉音继续问;“姑娘为何不直接从我母亲手里买了我?从我娘手里买,还花不得这许多钱。”   “你这是个什么话?难不成姑娘买你还买错了?活该叫你被买到了勾栏院里去任人骑。”檀香姑姑也开始慌起来, 也不知方才自己和何婉音的话, 叫她听去了多少。   奈何这会儿木青也没在当头,所以檀香姑姑其实是有些忌讳晴儿的。尤其是看到晴儿如今像是着了魔怔一般,只专门纠结这个问题。   何婉音暗吸了一口气,只让自己面上冷静下来,同晴儿打起感情牌来:“晴儿,这些年我对你如何?”心下有些后悔,该听姑姑的才是, 给她喂了一颗定魂丹, 哪里有这许多事情。   “姑娘对我,自是没的说。”找人教她武功,管她吃穿, 去了哪里都将自己带着,而自己只要和木青一样, 保护姑娘的安全就是。   何婉音听得这话,稍微放心了些,“既如此,你又何必去纠结我为何不从你娘手里直接将你买过来呢?”一面仔细回忆起当年初遇晴儿娘三之时的场景,“那大冬日里的,你们身上穿得单薄自不必多说,连吃的都是家里带来的干饼子,我瞧你娘一个妇道人家也艰难,保不齐哪日就顾不得你们了,你是女儿家,必然是要卖你,我心下一软,瞧你也是个合眼缘的,方找人去从中周旋。”   以往她这样温言软语解释这些个细节,晴儿只怕早就感动得一塌糊涂的,但此刻晴儿却没有任何动容之色,也不知拿这话听进去了没。只继续问着:“你怎么知道,我娘就养不起我们了呢?你都不打听打听我们的家境么?”   “这要什么打听?当时我也在,你们吃穿都那般样子,能好到哪里去?”檀香姑姑替何婉音回着,觉得晴儿越发不好管束,无论如何这定魂丹,得找个机会叫她吃下去。   晴儿听得这话,却是直勾勾地看着何婉音问:“姑娘也是这样认为?我家里就养不得我,我必然会被卖出去?”这会儿,她脑子里的画面已经越来越多,越来越熟悉了。   她哪里还不晓得,那个被自己一巴掌拍死,亲自扛去火堆里烧了的就是小时候总揪她辫子的坏哥哥,也会在娘干活时候将自己背起来哄的好哥哥。磐州那个自缢谢罪的是找了她十几年的爹……还有她可怜的娘。   她终于是崩溃了,没等得何婉音开口,就抱着头蹲在地上撕声揭底地哭喊出来,“怨你,都怨你,害我一家没得好!”还叫自己亲自杀了哥哥。   她奇叫完,忽然猛地挣起,直接朝没半点防备的何婉音冲过去,“是你毁了我好好的家!”   且不说何婉音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发狂给吓住了,便是檀香姑姑也满脸不解她胡乱言语什么。直至见她要朝何婉音动手,这才急得大喊:“晴儿,你是要以下犯上么?”   这话对于癫狂中,一心想要报仇的晴儿来说,自是没有什么阻拦效果的。   但晴儿也没真能一把捏住何婉音的脖子,因为木青在这最关键时候赶回来了,他二人武功不相上下,打得难舍难分,从屋子里到屋外,自是引得了不少动静来。   檀香姑姑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拉起何婉音,“我看这个新上来的麻子官是有两把刷子的,不要叫他们察觉了我们的身份。”但就这样放过晴儿这把刀,她也不甘心,“得叫木青将晴儿这个吃里扒外的给杀了才是。”更叫她想不通的是,这晴儿好端端的,怎么追问起这个问题来了?   一面寻着机会甩出暗器去。   此刻的晴儿满脑子都是自己被何婉音的自以为是害个家破人亡,自己还对她感恩戴德多年,拿来做救命恩人,只差没给弄到神龛上供奉起来。   心中全是恨,所以出招狠戾又快,此刻眼见着何婉音和檀香姑姑要走了,急得只赶紧追去。   却不想,一个不察觉,竟然中了檀香姑姑的暗器。   但此刻她才不管上面抹什么剧毒,只想要杀了何婉音泄愤复仇,不然她死了后,到地下如何面见爹娘?   还有哥哥呢?   可是人一急,破绽百出,又中了暗器,很快就落了木青的下风,眼见着就要命丧如此,衙门的人竟忽然赶来了。   那木青见此,只有些不甘心地走了,留下地上满身鲜血的晴儿。   而此刻晴儿嘴里还叨叨念着,“你毁我全家,害我弑兄,我要杀了你!”但是衙门的人给救下,醒来仍旧也就是念叨着这几句话,眼看着果然是疯了。   偏那贺知然又已经启程往屛玉县去了,不然有他这个神医在手,兴许能从这疯子口中探得什么消息。   反正这必然不是什么寻常普通的斗殴,且不说这女疯子年纪小小,就武功了得,跟她对手的,显然也非是寻常人。还有她这身上带毒的暗器,此前公孙曜在燕州办案子的时候,也见过几次,只不过一直都没查到这幕后之人。   所以这是一条好线索,他是不肯就这样断了的,眼见着晴儿养了两天,伤口恢复得倒是快,但那神志却仍旧迷糊一团,嘴里仍旧喊着要报仇的话,却又囫囵说不清楚。   于是公孙曜思来想去的,便找人将她往屛玉县送去,只盼她若是治好了,口里必然是能问出些关键消息来。   屛玉县这里,白亦初也才从奇兰镇回来。要说这人有千百样呢!偏偏就有人不喜欢这四季炎热,喜好那寒风凛冽,所以他亲自将那部分领着往奇兰镇去,叫他们自己在雪山下面建了个寨子。   也如当时周梨安排人在临渊洼一样,草地山头要给一一分清楚,只不过眼下牲畜实在少,他们这个大寨子里,白亦初也只能给匀出了十来对种牛羊。   余下的得三四月份再看看,能补给多少来。   繁琐巨细,也都是用心安排,方可免那后顾之忧,他也才安心回县里来,沿途只想着等着路修起来,什么都好办了。   县里一下多了七八万人口,早就已经超过了本地原住民们,周梨起先本来还担心,到时候会不会因为这地域问题起纷争了?   毕竟十里不同风,各家各俗,本地的老百姓们既不信奉阿弥陀佛,也不相信太上老君,而是信紫萝山鬼或是卓玛大神。   哪里晓得这眼见着大家都安定下来,手里各自分了田地去,该整理田地的伺候田地,该去修路赚钱的去修路,竟然是一件邻里纷争的案子都没有,倒也是奇了去。   如今见白亦初回来,只笑着同他说道:“你去这几日,他们一个个都跑到下面去,唯留我一个人在这县城里,我就怕忽然门口的鸣冤鼓响起来,到时候起了个什么案子,叫我没个头绪来收拾。”   她不提这个事情,白亦初自己还没意识到,一时也是有些愕然,“是了,你说就原来咱们桐树村里,隔三差五都有西家牛吃东家菜,王家占了隔壁吴家的田埂,天天都有那鸡毛蒜皮的事情找族里也村长解决,咱们这么大个县城,也是快得一年了,竟然没得一桩案子。”   当然,除了去年第二个十九开市抓了两个小偷之外。   周梨也纳闷,不过想着,“这是好事情呢!没有才好,只说明咱这里的老百姓们,都是心里明白是非的。”只有那不晓得是非的,才会闹到衙门里去。   正巧见又见白亦初才从奇兰镇回来,这手里现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要紧事情,便道:“我要去小苍山,你可一同去?”   白亦初自是要去的,想起大家培育出来的各种上好果蔬,满脸就是抑制不住的激动,“我早前只是想着,将谷物杂交,也许会得些新品种,没想到还能提高产量。”   只因见这会儿日头大,外面的路上跟铁板烧过一般,骑马炎热得很,便和周梨说:“我去套车,咱不骑马来,我来同你赶车。”   “好。”周梨自然是没有拒绝,反正这去小苍山的路修筑得十分平整,马车过去也快。当下只拿了把遮阳的伞来在大门口等着。   也是巧了,正是这个时候,只见城门口的一个小吏骑着马在那灼灼烈日下快速奔来,一边跑一边振声大喊:“杜先生他们全都回来了。”   或许屛玉县老百姓不知这杜先生是何人,但全州搬迁过来的老百姓们必然是有数的。这可是和公孙大人还有白大人他们一起在灾民间奔走的杜仪,是救命的恩人啊!   下雨的时候他将灾民的奶娃儿藏在怀中避雨,黑鸟飞过的时候,人人都惧怕那随时砸落在头上的鸟粪,只有他一片仁慈之心,脱下自己的   衣裳挡在了周边人的头顶上。   小小的一方衣裳,哪里能有什么用?但时候对于逃难躲避的灾民来说,其实就是一片救命的天。   所以大家都记得住他的德仁昭昭。   因此原本因为烈日烘烤而炙热的街道上,一下奔涌起了人浪人潮,大家都急急放下手中的事情,朝着城门口迎接而去。   周梨有些纳闷,“我那日归来,怎没人欢迎我?”   白亦初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笑着揉了揉让的发鬓;“你大半夜悄悄来,谁晓得?”又有些歉意道:“怕是不能同你小苍山了,这许多人虽寓所已经有了打算,但还有诸多事情。”   周梨这会儿可不同他添乱:“你且去忙吧,我等他们休息好了,明日再去拜访。”   两人就这么一拍而散。只不过白亦初已经套好了车,却不能同自己去,她把自家门口沈窕喊来,“窕窕你给我赶车?还是要接你干娘去?”   是了,殷十三娘跟贺知然在一处,可不就在杜仪这大队人马里么?   沈窕自然是想去见她干娘的,但想了想罢了,“我送姑娘去吧,我干娘只怕也累坏了,等她睡一觉起来,晚上我再去同她说话。”反正屋子里的各样都是准备好的。   说罢,只悠然轻灵地跳上了马车前头,看得周梨好生羡慕,“早晓得我年幼时候,也和阿初学个一招半式。”   沈窕还真给听认真去了,“其实姑娘现在学也不晚,就是要比寻常人多吃些苦头罢了。不过姑娘好像也没有这许多时间,算了,叫我以后出师了,保护姑娘便是。”   两人才过了十字街,正要分道去小苍山那方向的街道,忽然叫一个人给拦住,竟然是香附,“姑娘,巧了,您哪里去,幼儿馆那边有事情。”   幼儿馆那里如今有一百七八十的孩子,非同小可,里头的事情自然也是重中之重了。所以周梨不敢耽搁,忙叫沈窕停了马车,喊香附上来细问,一面掉头去幼儿馆那头。   这街道路面本就比别的州府街道还要宽广,各处又用了旗子做标志,如今只要不是色盲都能分清楚,什么时候能横过马路。   所以这车马在街道上快一些也无妨,只要早些看清楚该减速的标志便好。   风掠过香附汗流满面的脸颊,得了几丝喘气的机会,才抓紧和周梨说着:“前儿这幼儿馆里送来的孩子实在多,大姑娘便听从姑娘您的建议,广招了一批有经验的妇人来此嘛。”   “怎的?这不是很顺利的事情?”难不成还是这些妇人里出了什么岔子?周梨一下担忧起来。   香附摇着头,“不是她们,但是其中一个今儿忽然在干活的时候晕了过去,因她是全州那边来的,我们怕她还不适应,也就还以为她是中暑了,拔开她的衣服准备给她刮痧祛暑气,哪里晓得她整个衣裳能遮挡的地方,全都是大小伤疤,新旧都有。”   说到这里,香附不禁也呲了一口气,“我瞧她说话温柔细软的,不想竟然是能抗痛的人,她身上那伤但凡有一样在我身上,我最起码要在床上养个十天半月。”   香附是会些拳脚功夫的,早年没有雇得殷十三娘的时候,就是她和周梨进出。所以她这话,一下让周梨紧张,“这般严重?请了大夫没?”   “我们分路,那边的车给孩子运送新鲜果子去了,就唯独一辆空闲的,打发去请了大夫,所以我便跑来家里这头,兴许碰运气能遇着你。”也是这样,她衣裳都跑得湿透了去。   周梨见她一身衣裳的确是湿漉漉的,方问:“这幼儿馆里,你可有换洗的衣裳?”   “放了放了。姑娘不必担心,倒是这个受伤何曼娘,我来时大姑娘那里已经得了她的底细,家里全州那头的,就一个男人,孩子地龙翻身的时候没救得。按理她这样寻常人,那身上怎么全是伤口?”只怪那伤口太多,都叠在一起了,也叫人一眼看不出来到底是利器还是钝器所伤,反正有的地方都砸得坑洼了,也不晓得她是如何忍受着,每日还跟大家一起劳作。   前面的沈窕听了些,也忧心起来,一时只专注赶车,运气也是好,走等了四个红标签礼让行人过街道后,他们便到了幼儿馆所在。   这里马车停在门口,可见大夫已经早一步来了,周梨只急匆匆进去,却见不少孩子都眼泪婆娑,一看就是才哭过的,“这是怎了,怎都哭成了小花脸?”她是挺喜欢到这幼儿馆来的,小孩子们不哭不闹的,简直就是天上的小神仙,做什么事情自带着一股的萌态,能叫人把心融化了。   只是这一哭闹起来,又好似那地狱的小恶魔一般,吓人得很。   小娃儿们见是她,因是熟面孔,到没有怎么样,只是有的还仍旧抽啼着,一面指着那里头。   “那是看着大夫提着药箱过去,还以为要叫他们给吃药,吓着了。”有嫂子回着。   周梨闻言,忍俊不禁:“原是如此。”一头哄着那还挂着眼泪珠子的小娃儿:“不怕不怕,大夫不给喂药药的。”   这里原是一处大户人家的寓所,只是空闲下来应该不下二十年了,好在当时应该是下了本钱的,这院墙框架什么都还牢固得很,便是这次地龙翻身,街道上垮许多房屋,这里都屹立不倒,又十分宽敞,做这幼儿馆最合适。   眼下修建了许多孩童的小木马秋千等等,玩乐的其实不少。   周秀珠来了后,若素也带着阿容一起过来,有时候还会教他们认识些简单的数字。   的确是小有模样的。   周梨穿过前院,直接到了坐落在一片玉兰中花厅里。   这里往左边去有一条小廊,花木深深,可直接到幼儿馆的孩子们休息的住所,请来照顾孩子的嫂子们也睡在那一片,是个幽静之地。   香附跟她一并到了这里,要替她倒茶,周梨只挥着手:“你先将衣裳换了,我自己来。”   很快沈窕也停好车马进来,周梨递了她一杯茶,“我方才已经问过了,还在里头诊治呢!请来的韩姐夫家医馆里的小大夫。”即便是功夫不到家,但现在韩知意还有那神医贺知然不也来了么?   所以到不担心,只怕这何曼娘的确是受伤而非绝症。   两人说了会儿话,几个小娃儿来跑了一趟,不多时就见着韩家医馆的小大夫来了,见了周梨作揖行礼,“见过周姑娘。”   周梨起身回礼,“怎样了?究竟都是什么伤?”   小大夫叹着气,“陈年旧伤怕是得追溯到五六年前去,从那伤口处来看,只怕多是自己愈合,小腿骨折过两次,手腕也折过,也不知是什么狠心人,能这样歹毒下手。”又说如今将她身上的伤都给上了药,除了些刀伤,还有火钳子烙的等等。   周梨一听,心里有了思量,只朝小大夫谢过,让沈窕送他回去,顺便把药抓回来,又道:“你师父跟你贺师叔都回来了。”   小大夫一听,满脸的欢喜,忙和周梨告辞去。   片刻后,周秀珠也过来了,见着周梨在这里,只叹着气道:“人醒来了,却是什么都不肯说,只说这次的医药费,在她的月钱里扣。”   周梨闻言倏然起身,“我过去瞧一眼。”   周秀珠知道妹妹不是个会劝人的主儿,本想拉住的,却听得周梨说:“那样子,八九不离十是叫家里变态男人伤了,这事儿放在这外头,只怕人人都劝她忍一忍便是了,哪家夫妻不打架不吵架的?你想想以前打元姨那男人,要是他不喝酒溺死在水沟里,元姨不也是一直忍着?你又想当年你若不坚持和离,你们过的又是什么日子?难道他们还有良心能变回从前那样?”   这话叫周秀珠没得说,最终只与她一并过去,“也罢了,善言良语有时候未必能劝人,指不定你这三句四局,反而叫她清醒了脑壳。这样的事情,如果真是出在家里,便是清官都难得断,到底是要自己能立起来。”   姐妹说话   间,周梨只同她提了杜仪他们已经归来诸事,虽没同她说杜仪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但姐姐从未多问,只怕那心里也是有了些数的。   听得周梨说来,只笑着应:“那感情好,以后人在跟前,总比在外四处漂泊叫我安心许多。”然后也开始了老生常谈,“他是做兄长的,如今屏儿孩子都会跑了,他可是还单着?”   这个周梨倒是没有留意,只摇着头:“还不知晓,只不过他娶妻也是一件大事情,姐姐你和元姨是长辈,表哥那里必然是会先与你们通气一回的。”然后指着月桂身后那房屋,“就那间么?”   月桂也看到了周梨和周秀珠同来,只忙迎上来,小声说道:“她说不想见人,歇会儿就能起来做活儿。又说身上的伤今儿吓着孩子们了,以后她就在后院里头负责刷马桶。”   周秀珠微微蹙起眉头,为难地看朝周梨,“她连人都不愿意见。”   周梨却是想着,我原意是要去小苍山,叫你们这里半道劫来了,哪里有走空的道理?便踏上台阶,“我去瞧一眼。”说罢,只将那虚掩的房门推开,果然见着里面那一张小铺上侧身躺着一个人,背对着门口的。   里头的何曼娘也知晓有人来了,声音带着些哽咽:“我就想安静待会儿,不会耽误太久,晚点我就去干活。”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了她这种忍耐力?周梨疑惑上前,只伸手扒拉了一下她的肩膀,“我是周梨。”   几个字顿时引得那何曼娘连忙转过身来,诚惶诚恐地看着周梨,有些惊诧她怎么会在这里,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只用那双梨花带雨的眼睛看着她。   竟是个美娇娘,到底是哪个畜生能这样下得去手,叫她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肉?“你不用紧张,我今日只是想来告诉你,屛玉县甚至是整个灵州,和外面都不一样,即便是女子,吃亏也不要忍让。有什么不满你只管说出来。”   何曼娘目光呆滞地看着她,直至听到她后面的话,那瞳目才在眼眶里猛烈的震动起来,但最终咬咬唇,什么都没说,只摇头道:“多谢周姑娘关忧,我没事。”   周梨见此,只怕这样是问不出个什么来的。便只道:“我一来这里,是关忧你的伤势,二来我也想知道,到底是何人将你所伤?如果是你自家丈夫,且又在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的情况下对你出手,那么你愿意承受,那是你的事情,但是在屛玉县的范围内,我却是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叫那些山民们嘲笑不说,她还担心别的男人有学有样呢!毕竟打自己的女人,好像对他们来说是那天经地义的事情,还不要什么理由。   何曼丽有些被她的话吓住了,也不敢去揣测是真是假,只急忙要下床来求道:“周姑娘,你不要赶走我。”   “那你倒是细细说来,身上的伤是个什么缘由?”周梨淡淡看着她,丝毫没有因她的乞求而动容半分的样子。   何曼娘大概再纠结,是留下好被赶走间衡量了好一阵子,她才忽然起身。   这次周梨如何都拦不住。   只见她从床上下来,鞋子都没顾得上穿,就同周梨跪下磕头行大礼。   周梨反而被她这行为举止给吓着了,嗖地一下跳起来叫道:“你这是做什么?”   何曼娘却已经磕完了头,颤颤巍巍的瘦弱身板上,目光坚定不移,“小妇人何曼娘谢周姑娘,愿意为奴主持公道。”   然后便细细说来,只将她当年在那村里,因有几分样貌,所以相看的人家多,最后她爹娘做主,选了个家境和自家差不多的老实人李大牛,觉得这样的人干活力气大,为人行事又愚钝,不会欺辱自家的女儿。最重要莫有公婆,嫁过去就直接当家做主,再好不过了。   哪里晓得这李大牛所表现出来的形象,和他的外形刚好截然相反,刚成婚那几日倒是没什么,待回门之时,何曼娘遇得一个同村旧友,说了几句话,便察觉到李大牛的眼神不对劲,好像刀子一般,要将那人生剜了一样。   “也是怨我当时没有多想,还在心里想着有趣,他那样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竟然还会呷醋。”说到这里,她又不知想起了什么伤心难过的事情,捂着脸哭起来,“我真是个狐狸精,我不该与同乡说话的,隔了两天就听说他跌进河里,虽被救了上来,却伤了腿。”   也是那个时候,何曼娘才发现李大牛不对劲,开始同自己动粗,打完了又跪下朝自己痛哭流涕地道歉。   她何曾见过这样的花样,一时心软就原谅了他,没想到这样的事情,但凡有了一就有无数次。   李大牛跌进河里的事情,她本没多想,直至三个月后她上街从一个货郎手里买了绑头发的丝线,因是尾货,那货郎把剩余的两根也送了她。   这就不得了,李大牛坚定地认为她和货郎之间有私情,不然货郎怎么不送别人,偏送给她?   何曼娘那时候吓傻了,万幸李大牛没朝自己动手,可是两日后他回来了,一言不发就直接对正在烧火煮饭的李曼娘拳打脚踢,揪着头发拖进房间里剥了衣裳狠狠抽打。   何曼娘要脸,生怕邻里坊间听到动静,只不敢出声。   “这是第一次他将我打伤躺在床上,养了半个多月,回我娘说我是落了小月子。是当时只见我娘在跟前,便揭开衣裳叫她看我身上的伤,本盼望着她带我离了魔坑,可我娘说新婚夫妻,哪里不需要磨合的?打打闹闹实属正常,叫我忍一忍就过去了。”   何曼娘说起这话的时候,周梨还能清楚地感觉到当时她到底是多绝望。   这是她第一个求救的人。   而这次伤好了后,她听人说那货郎叫人抢了,伤得十分严重,也没被及时发现,等着家里人寻到的时候,尸体都凉透了。   何曼娘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李大牛是个魔鬼。   她吓得不轻,后来同一个要好的表嫂袒露,希望对方能帮自己,没想到那表嫂一脸鄙夷,“我瞧你男人好个老实,你就算是嫌弃他没有风情土气些,你也不该这样背后编排他的不是。”   然后没多久,反而传出她嫌弃李大牛的风声,毋庸置疑,又是一顿毒打。   “我也不记得遭了多少顿,反正只要他眼睛瞪开,我就晓得又是逃不脱的了。”她叹着气,似认命了一般。   至于这次挨打,是昨日这幼儿馆里一个娃儿的父亲来接人,她同人说了两句,叫李大牛刚好发现了,又觉得她在勾引别家男人,然后直接上手。   “你说的这些,若都属实,我必然会为你做主。”周梨已经气得火冒三丈了。   “没有用的。”何曼娘摇着头,“很早以前,叫邻里发现他打我后,他就对外说我不安份,旁人只觉得我长了这张脸,肯定也不愿意和他好生过日子,是活该。而他打了我,却还要同情他可怜。你说周姑娘,这究竟是个什么道理?偏我又死不得,不然他便说要去杀了我爹娘。”所以何曼娘是没有办法逃脱魔掌,有时候是真心希望他一个不留神,把自己直接打死了也罢,这样就解脱了。   周梨扶着她到床上躺下:“那不是他说就有,若是上嘴唇碰下嘴唇就能说出个真假,那还要衙门刑部作甚?我会叫人去查,不过两日便给你消息,只不过那时候我问你,你可愿意上堂去与他对证?”   何曼娘万万没有想到,周梨是真的要帮她,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只想着再相信一次,将心中的苦水吐露出来,也不至于这样憋着难受。   所以很震惊地看着周梨,满脸的难以置信,“周……周姑娘,你要帮我状告他?”   “我查好了,状子自然替你送来,你只需到衙门口去,拿起鸣冤鼓就敲,若是判来你确实无罪,那敲鸣冤鼓的板子也不会落到你身上来。”为了避免闲人无事随便敲打衙门口的   鸣冤鼓,所以但凡敲打者,必须要领板子。   当然若真有委屈在身,这样查了出来,也不必挨受,板子只落到那被告的身上去。   何曼娘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又或许忍耐多年,终究还是到了极限,她几乎是脱口就答应道:“我愿意,即便是要将我打死在朝堂上,我也将他的罪行都揭穿出来,若是可以,我愿在堂上解衣为证!”何曼娘如今就是有些后悔自责:“都怨我,若是早些有这样的胆量,那些人也许就不会‘出意外’了。”   只是时间久远,卷宗难追,更何况全州还发生了地龙翻身,什么都给毁掉了。   实在是便宜了这李大牛。   周梨当下也是十分佩服她,胆敢在那公堂上解衣为证,一面也安抚道:“你今日不必回去,我会打发人告诉李大牛,你被留在这里三两日,量他也不敢进来。”   反正这幼儿馆里看门的如今都是香附,半个男的没有,那李大牛能如何?   叫她休息下,只出门去,准备着手叫人查。   这样的事情,其实好查得很,找个人到李大牛身边只要稍微打听,便能聊出个为人事迹来。   而周秀珠和月桂见她进去这么久,里面又一直有絮絮叨叨的声音,便晓得是问得了,“怎样?”   “说来话长,回头你们就晓得了,她也是个可怜之人。”然后只简单说了几句,叫人好生照料着何曼娘,正好沈窕也取了药来,便赶着车先去了衙门里,叫了萝卜崽出来,只在他耳边交代几句,看着时间还早,又往小苍山速速赶去。 第96章   且说萝卜崽自小混迹的便是那市井中, 最是晓得要和各种人怎么打交道。   这里得了周梨的话,也是很快就与去李大牛拉扯到一处去,但从外貌来说, 这李大牛又高又壮,憨厚脸庞上一双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眼睛,怎么也让人想不到他动起手来, 是那样的残忍。   只不过萝卜崽自有他的手段,先是混熟后,在循序渐进地将话题往这新媳妇上面说。   李大牛先前还兴趣淡淡的,没想到当天回家,得知何曼娘被留在了幼儿馆里,果然跑去接人。   但叫香附拦住了,李大牛为了他自己在外的形象, 也不好在门口大闹, 走的时候还低声下气地同香附说道:“我们虽是过得穷苦,但曼娘她娇气,晚上得一个人睡一处,不喜与她人同室。”   他就怕有人和何曼娘睡一起,叫人发现何曼娘身上的伤,毕竟昨儿才新添的。   香附应着,将他打发走了, 忍不住啐了一口:“果然这男人是没有几个好东西的,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要不是看到何曼娘那满身的伤,真信了他是个老实疼爱媳妇的好男人。   里头的何曼娘一直担心着,生怕李大牛撞进来, 如今晓得人走后,长长松了口气。   心里只盼着这样的人间地狱, 早些结束才好。   而周梨这边,交代好了萝卜崽后,便喊了沈窕送她去小苍山。   到底被耽误了这么一遭,到小苍山下的时候已经夕阳斜照了,沈窕才将马车停放好,就看到朱嬛嬛费劲地端着一筐西红柿来,连忙上去接:“你师弟呢?怎不叫他来帮忙?”   又见朱嬛嬛这是要往马车上搬去,只问:“放车上?”   朱嬛嬛原本娇滴滴的一个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姑娘家,这段时间在小苍山下,晒黑了不说,连力气都变得大起来了。把那一筐西红柿放好,便喘着气道:“我晓得姑娘今下午要来,叫人顶着大日头摘的呢!回去井里放一放,当水果也可行。”   说罢,见沈窕得空,朝她喊道:“还有些新鲜蔬菜,你若得闲与我一起去搬?”   “我有什么不得闲的。”沈窕应着,也是挽起了袖子,与朱嬛嬛一起走在那半步宽的小田埂上,只见旁边皆然是茂盛菜畦,一排一行的,整齐又长得好看。   虽说不是第一次来,但每次来瞧见沈窕到底都要大惊小怪地叫一回:“怎么能把菜养得比花儿还好看呢?”   “这算什么?稻田那边才了不得,这一次不知道又增产了多少呢!”朱嬛嬛一想到师父成功培育出来的稻子,那穗子又比上次大了不少,且相对还算稳定,即便是再也没有成长的空间,但这样也能让一块农田粮食翻倍,上哪里找这样的好事情去?   若是推广到天下每一处老百姓手里,还愁什么没粮食?   她两人说话间,只将一筐又一筐的新鲜蔬菜都搬上马车去,独给周梨留了个坐的地方。   周梨则跟朱嬛嬛的师父卢晋安在那稻谷旁边的小草棚下面,两人手里都拿着一个本子,一面往上头看,或是指指点点的,总之嘴里说个不停。   等沈窕走近了,才晓得原来是朱嬛嬛去年开始收集来的一些关于农耕的小百科,这一小部份都已经做过了实验,十分可行,因此是要给印刷推广出去。   只是周梨觉得问题来了:“且不说咱们此处本来的老百姓们,便是三方言语,如今又添了全州的,十个人里找不出两个识字的来,这书印出来,怕也没有几个人翻阅,若是做成图册,又要找人来画,不晓得要拖多久呢!”   卢晋安只想着既然那些百科都是实验过可行的,自然是赶紧推广给老百姓们,免叫他们走许多弯路。   却把这头一件大事给忘记了,有几个识字的?   若真像是周梨说的那样画图,找画师还好,可是这要画又不知道画到猴年马月去,不禁也叹起气来,满腔的热情消去了大半。   周梨见此只笑着:“但也无妨,我先叫人给排版,印几本出来。反正我那表兄也来了,他要开始在这里办学,想来也就是三两两载的时间罢了。”   卢晋安本就是杜仪的人,这会儿听得周梨说杜仪已经来了,当下激动地倏然起身:“少主他?”   “我还没见着,想他们一路车马劳顿,明日在去拜会。”周梨回着,见他又精神起来,便笑着:“这样,你可还担心这些宣传册子推广不出去?”   “不担心了不担心了。”卢晋安一时兴奋了,当下便要喊着周梨去瞧他那几十种稻谷,什么灵州一号五号种,或是磐州耐旱种。   反正那名字取得五花八门的,周梨也不可能全记住,只是大致看了一眼,忽然意识到这些种子极有可能只是适应了这边的天气气候,可若是拿到外方去种,不晓得还是否能耐寒耐旱等。   于是只与卢晋安说起来。   这也是卢晋安所担心的,“是了,常言都说着一方水土专门养一方人,人到外乡去还会落个水土不服,这些个种子也是一样的。所以即便这些稻谷在咱们这屛玉县生长得极好,但到了外头到底是什么光景,我也没有主意的。”   主要现在也没有这个条件,而且这边的试验田里还有突破可言,所以周梨便道:“罢了,先不管外头然后,最起码咱们这里顾好了。”   卢晋安也只能如此了,只想着等这边得了个结果,往后就带着徒弟们到各处的水田里做实验去。   说着话,从这稻田边又到果园边上,将近来这果园的需求和扩张一一和周梨禀了。   周梨想着这小苍山下面一片本就是拿来做实验地的,当下也就直接准了,“这样的小事情,你自己打发人去收拾就好了,倒不必专程知会我。”   又见天色渐晚,便也同卢晋安这里告辞,喊了沈窕来,一起回了县城里去。   这会儿天有些闷热热的,车上都堆满了果蔬,周梨被挤在中间实属无奈,便同沈窕一样坐到前面的车桓上来,“方才你们说什么?我卢先生在稻田里都听着你们笑了?”   她这一提,沈窕又忽然忍不住笑起来,“姑娘你那一阵子灵州城里,是不知道这里出了一个乌龙事情。”   又说起南广场神庙门口的那一窝小猫,这不免是让周梨想起了自家的黄狸花,只是   可惜从芦州到这灵州,路途遥远,它年事已高,又拖家带崽,实在是没发叫它跟着一起背井离乡。   说起来这猫有灵性,当初追着猪打到了自己家里,后来还和自己与白亦初一起逃过难,甚至救过自己的性命。   所以当初卢氏来的时候,也是将它好生安排好了,才敢放心起身来此处的。   沈窕极少听周梨说起从前的事情,甚为好奇,一时想起自己年少被困在那院子里,过的都是暗无天日的日子,便又想起她姐姐来。   便和周梨说:“那一阵子大家都忙着救灾,我听说了那何婉音就在磐州。”那一时她是真想去手刃了何婉音,得罪她的又不是姐姐,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她明明可以直接杀了那个狗男人的,却还偏要叫女人把脏病传过来。   不然的话,姐姐哪里会绝望,指不定此刻她们姐妹就在一处呢!   她虽只说了这样一句,但周梨也懂得了她当时是个什么心情,不过沈窕最终没有去,可见是真的长大了成熟了,也是十分宽慰:“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姐姐看了,该是开怀的。报仇的事情,你也不要乱来。”   实在是那何婉音太诡异了,周梨不止一次怀疑她身怀系统什么的。   沈窕点着头,“我晓得,姑娘放心好了。”她想好了,报仇也不见得非要把人杀了才算是完事,最好是让对方活着,痛苦地活着,让她看着自己比她活得好,那才是真正的报仇呢!   两人东拉西扯地说着闲话,随着天上的夜幕越来越浓郁,几颗星光闪烁起来,那风也变得凉爽了几分。   周梨和沈窕换着赶车,到城里时候正好戌时左右。   马车是衙门里拉出来的,所以她也直接叫沈窕将马车赶去衙门,连带着那些个果蔬。反正放到家里去,如今家里也没几个空闲人在吃饭。   倒不如都留在衙门食堂。   衙门里如今开设了个食堂,也是这样周若素也不用像是从前那般在家里煮饭等着大家归来。   这么些个蔬菜,沈窕跟着乒乒乓乓好一会儿才搬完,正好见厨房里下面,便问:“谁还没吃?给我和姑娘也来一碗?”一面要跟着打下手。   不过叫厨子给赶了出来,只叫她院子里等着。   原来是挈炆,今儿是坐船从南眉河那边来的,专门去看那码头的进度,回来有些晚了,便想着懒得出去夜市上,就在衙门里煮面吃。   这会儿和周梨正在说话,“我也是听闻你表哥他们来了,既如此这书院要开设,少不得是要将我这里的工人分去过半了。”   听他那口气,仍旧有些不舍的意思。   “铺桥修路虽是重要,但这办学更是民生大事,耽误不了你多久。”周梨瞥了他一眼,觉得挈炆已经魔怔了,在说现在进度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山川那么远,他不可能一年里就将条条大路都给铺平了。于是还劝着:“临渊洼那边,没准过一阵子切碎石机弄好了,不晓得要同你节约多少人工呢!这修路的钱纵然不是咱们出,但也不好这样花吧?”   钱是柳相惜那里管他爹娘要的,所以挈炆花起来是一点也不含糊。   挈炆托着腮帮子,竟然还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你说的也有些道理。”然后催促着周梨,叫她快些去催陈慕。   正说着,沈窕和厨子端了面来。   待吃过各自回去休息。   不想家中这一头,白亦初他们竟然还没回来,听着林冲说,还在杜公子那边,周梨心想怕是留在那边商量着什么,也不多管,只先洗漱休息。   翌日起来,和家中各人招呼了一回,自是去见杜仪。   也是几年没见了,除了一张脸没变化,周梨觉得现在的杜仪的身上,有种从前没有的光辉气势。   言语动作间,也颇有些传说中的帝王风姿。周梨也不知自己怎么就想到了这个词,当时也给自己吓了一跳。但实实际际上,这便是他给自己的感觉了。   “阿梨,怎么不认得我了?”杜仪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只温和笑问。   这个笑和语气,倒是一下将周梨拉近了,“表哥。”   “阿梨大了,出息了啊!”杜仪看着她,满眼的欣慰,示意她坐下后,有人伺候了茶水,便道:“昨夜阿初在这里坐到子夜方回去,阿梨可晓得他说了什么?”   “说什么?”周梨当然疑惑,只好奇地看着他。   却听得杜仪说:“他说,他秉承武庚书院宗旨,男女同入学,先辈们没有开的先例,在这屛玉县是极好的时机。还说……”他说到这里,朝周梨看来,微微蹲了一下:“将来,女子也可以入朝为官。”   周梨是惊愕的,她真的不止一次怀疑过白亦初是自己那个世界穿越来的,这思想居然如此超前。   “那表哥以为如何?”所以阿初昨晚在这里坐了这么久,就是要和表哥谈条件。但男女同入学,这个封建时代里已经算是跨出了很大一步,这再叫女子入朝为官,怕是有些难了。   “我以为阿梨可以,那别人也不会差到哪里,大虞女子里,多的是才华横溢不输男子的女中豪杰,她们就是缺个机会而已。”其实白亦初这一点上,杜仪不知道他是为周梨所求,还是为了什么,但是和杜仪不谋而合了,如今他的这些谋士中,也有不少女流,自己也亲眼所见,她们并不比男子差什么。   再何况,这个不是还有阿梨么?不说此前赈灾之事,就如今她手里管着的金商馆和神农属,不也是发展得极好的么?   所以杜仪觉得,既然是要谈到这个‘公平’二字,也就不能局限在权贵和寒门出身之上,更要用在男女之上。   更何况他也认为大虞建国多年来,不管是经济发展还是农业发展都一直停滞不前,更重要的是大部份地方都将女人圈禁起来,这等于浪费了过半的人力资源。   正是应了那一句,人在家中饿,地在草中荒。   所以如果女子也同男子一般出来学习,将来不管是走上哪一行,都是在为国家出力。至于他们的孩子,这屛玉县不就有幼儿馆么?马上自己也要承办这书院,如此一来大小孩子都有了交托的地方,也就不用咱们用人来看着他们。   周梨怔怔地看着杜仪,心忽然有些热血沸腾起来,起身朝着杜仪行了一个大礼,“表哥,这一拜,是我为天下女子。”   杜仪笑着虚扶她一把,“往后的事情,到底如何还不知晓,只不过我们这些人因这因缘巧合聚集在一处,总是要做出些事情来的,不然也枉来人世一遭了。”但他到底还是担心豫州和齐州开战之事。   到时候不知道要死多少老百姓呢!   “如果可以,我希望不是以战止战,而是民心所向。”   谁还不希望是这样呢?可是周梨也不知道,毕竟向来这天下的诸侯们,都是靠着打出来的。   跳过这些个沉重话题,方说起杜屏儿来。原来昨晚她已经来见过杜仪了,兄妹本许久不见,但因杜仪这里事情繁多,所以也没能多说几句话。   所以今儿杜仪也要去杜屏儿家里,更要到周梨家去拜访元氏和周秀珠。   只是周梨一听,忙笑道:“那不必了,我出门的时候,我姐他们已经先去了幼儿馆里,你怕是遇不着,倒是屏儿那里,挂念你得紧,只怕还有好多话要和你细说,你去瞧她便是。”   听得她的话,杜仪的心情就甚好了,“这样也好。”有个事情做起来,人到底是精神些。   又引了周梨见过一些人,这才放了周梨回去。   杜仪的到来,以及他身边的各路人才,一下将周梨的疲惫都分去了过半,使得肩膀上的担子一下轻了不少。   就只管着金商馆和神农属这两边了。   金商馆这边她几乎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外面是顾少凌在张罗,水上走货又是顾少鸢亲自承办,反正到目前为止,是没有出什么意外。   至于神农属就更不必多说了,在这独天得厚的好环境   里,育苗速度之快,也让他们能更快将这实验计划给推进。   从杜仪那里出来,也是悠哉到家中,听得林冲说萝卜崽回来找过自己一回,便晓得他已经将事情给办成了。   当下便喊了罗孝蓝来,将那何曼娘之事道之与她。   罗孝蓝对这公堂一律,最是清楚为过,有她执笔,居理清楚明晰。   周梨这去将何曼娘接来,只鼓励着她将那鸣冤鼓给敲响。   这桩案子没有什么悬念,萝卜崽今儿引得李大牛将那些打女人的话都给道出来,当时不少人听着,都是证人。   所以白亦初这才穿上那七品县令的官袍,敲了几回惊堂木,这案子便定了。   判了他们夫妻和离,这李大牛因妒谋害他人因年代久远,无从考究,所以只发配去了那临渊洼里挖矿。   当然,还先敲打了他几个大板子。   李大牛万万没有想到,何曼娘一夜不归家,居然跑到衙门里把自己告了?直至听了白亦初的宣判,自己被扒着裤子往长凳上按,他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和自己玩笑,只挣扎着叫嚣:“凭什么打老子?男人打女人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老子的媳妇老子还打不得了?”   这话若是他在别的州府说,想来是有不少拥护者的。可这里是屛玉县啊,不管是南边的山民们敬重的紫萝山鬼,还是北边奇兰镇山民们供奉的卓玛大神,都是女人身份。   更要命的是南边的山民们,几乎还处于母系社会,不管是一个寨子或是家族,大小事情都是由着女人来当家做主。   所以他这话一说出口,就被看热闹的人扔来了个果核,直接敲在他脑门上,一时打得他两眼冒金星。   到底是屛玉县第一桩开堂审,所以来围观的老百姓们也不少,尤其是听说他将那媳妇折磨得身上没有一块皮肉,眼下还不服气,更是引得不少信奉紫萝山鬼的山民们臭骂。   而控告者何曼娘此刻是有些懵的,她没有想到压在自己头上这么多年的大石头,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搬开了。   只在堂上就忍不住痛声大哭起来,“我若是早些遇着你们,得少吃多少苦头啊!”   有了李大牛这个案例,老百姓们家里也晓得,便是自家女人也随意打不得,不然衙门也要管。   此前刚传出消息的时候,有人不解:“衙门管得怎这样宽?床头的事情管不管?”   有人怼了他一句:“衙门里管得不宽你吃的啥?哪里来的田地?”   李大牛被送去临渊洼的第三天,晴儿就被公孙曜的人送来了。   只是整个人处于一种癫狂状态里,安静的时候蹲在角落里抱着膝盖自言自语,发起狂来便是要杀人泄愤的模样。   不得已公孙曜找人做了个铁笼子将她关在这里,以至于她一出现在这城里,就引不少目光来。   毕竟前有李大牛打媳妇被发配去挖矿之事,这是何人如此大胆,居然将一个小姑娘五花大绑地关在笼子里。   不想这一上前打听,却是听说着小姑娘武功厉害着,身上中了奇毒,怕发狂起来失手杀人,没奈何才将她给关起来。   周梨也听得了这消息,连忙从金商馆拔腿跑来看热闹,然还没挤到人群中,就听得殷十三娘说:“这是何婉音身边那个武功厉害的丫头,好像叫晴儿来着。”   那还真是个大人物了。周梨心中一惊,连忙进了衙门,却见贺知然已经被请来了,正在给这晴儿扎针解毒,周梨从窗户往里探了一眼,只见那晴儿满脸的痛苦。只朝白亦初悄悄问:“你表哥如何抓到她的?”   殷十三娘不是说着晴儿武功极好么?泥鳅一样不好抓,滑不溜秋的。   白亦初只将公孙曜写来的信一并给她瞧,“像是起了内讧,她叫何婉音抛下来。”如此也侧面证明了公孙曜在灵州城里抓到的那几个可疑之徒,就是何婉音的人了。   周梨还是觉得有些不应该,一面想起大家都说晴儿武功高强,便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屋子里,“别叫一会儿将她治好了,反手对贺大夫动手吧?”   “那倒不会,贺大夫已经提前封闭了她的任督两脉,内力使不上劲来,什么都是无用功。”白亦初回着,拉着周梨就往院子里的凤凰花树下的小凉椅上坐,“这两日与杜仪表哥商议书院之事,忘记问你小苍山下如今进展如何?”   “一切皆顺利,我眼下倒是担心下面寨子里的工坊可是都开设起来了?就这几日里,全州搬迁来的老百姓里,每日最起码有二十来波去找孝蓝那里开单子,要做生意,店铺什么的还好说,但烧砖烧瓦的也不在少数,还有那酿酒的。回头若是他们那计划书拿来还有些谱,我便都给批了。”反正人口众多,消耗品自然也增多了,所以她是十分鼓励大家都劳作起来的。   说起这事儿,少不得问一句:“磐州如今什么消息了?”毕竟全州活下来的老百姓们,几乎都在这屛玉县安家立业了,那磐州又如何呢?   白亦初摇着头,“听杜仪表哥他们说,那边灾情基本上已经稳定,李司夜急匆匆拔营赶往豫州去后,就由业州知府来接手,想来也在陆续恢复中,只不过全州到底是可惜了,成了这真正的荒山野岭。”而且那么多人,最后活下来的,不过是七八万罢了。   又或许是老天爷给屛玉县和灵州一个发展的机会,先是紫萝山脉将屛玉县给隔绝在外,后来又有这全州地龙翻身,再无人烟,把灵州隔绝在大虞的版图之外。   只是白亦初想着他们这里倒是无人问津,安安逸逸了。可到底是有一颗赤子之心,但凡一想起豫州齐州真开战了,心里还是对这些人心中怨恨。“他们到底要打什么?”这做皇帝又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那边可是有风声?”周梨试探地问道。   白亦初摇着头,“暂时还没有,若李司夜还是拿原来到全州救灾这个速度,只怕还要走半个月呢!”但白亦初想着这是战事告急,李司夜该不会拿这个事情来开玩笑才对。   “他倒是知晓了个去处,偏这何婉音如今不知是回了上京,还是继续隐匿在灵州城里,只盼着贺大夫快些将这晴儿给治好。”周梨想不禁叹了口气。   “别担心,什么劫难到熬过了了,我不信如今我们这许多人,还会栽了她的手里去。”白亦初倾身安慰着,正要说什么,那房门忽地打开了。   只见贺知然从中走出来,便急忙迎上去,“如何了?”   “暗器上毒,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我瞧心绪之病,却不是药石可医。”贺知然无奈摇头,“鉴于她如今那心神不稳,她那任督两脉,莫要给她通了。”   白亦初应着,和周梨到那房中,只见晴儿白着一张脸,半死不活地躺在那床上,嘴里喃喃念叨着:“你害我全家,我要杀了你。”一时又说自己杀了自己的兄长等等。   这倒是将两人给难住了,若是知晓她兄长是哪个,还能查出个什么眉目来,没   曾想她竟然气急攻心糊涂了去,那还有什么个用处?   “怎么办?”两人面面相觑,本来还以为是得了个关键人物,没准能从她口里撬出些关于何婉音的消息,哪里曾想竟然真疯了。   “先关着吧,这会儿杀了也无用,没准哪一日她忽然就好了。”白亦初思略再三,最终将晴儿收押起来。又想她失了智的事情,那何婉音还知道晓不晓得呢!若是不知晓,晴儿到底还是有些用处的。   而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白高兴了一场,周梨难免是有些无精打采的,回头只和殷十三娘说起,殷十三娘一听,却是骂起那贺知然来,“他不是号称天下第一的神医么?这脑子有病他也治不得,好意思?”   周梨和她说,本意也不是要她去骂贺知然,无奈笑道:“与贺大夫没个什么关系,想是那晴儿受了什么大刺激吧。”   “你们不常常说要以毒攻毒么?她受了什么大刺激能伤脑子?你们给她制造更大的刺激得了,没准就开窍了。”殷十三娘这是话糙理不糙。   但周梨上哪里给她弄刺激?也不晓得她为何变成这个样子的。倒是罗孝蓝来找她,说南眉河那边又来人催,问她几时去南眉河,那边的工坊都开设起来了。   说起来,周梨到了这屛玉县,也只远行过一次,就是上一次和殷十三娘去半月镇。   南眉河她还真没去过,当下也计划着,只将那紫萝杂货铺全权交到了莫元夕手里去,小苍山又有卢晋安,她就没有什么担心的了,自己带了罗孝蓝和殷十三娘,也打算往南眉河去。   刚巧挈炆也要去,便一道同行。   日暮烟波,水面上的如画风景自是说不完,但仍旧叫人目不接暇。如今河面也比不得从前了,多的是船只来往,好生热闹着,半点不清冷了。   各个渡口边也逐渐恢复了些酒家客栈,倒也不必再像是从前一般歇在河面或是树上,只要出几个小钱,就能睡到安稳安全双保障的床铺上。   周梨自然是愿意住客栈的,倒也结识了不少路人。   三天后到了这南眉河,也是赶巧了,正遇着公孙溶的从顾家借来的船只,带着公孙府里的家眷们下船来。   崔氏只当周梨是来接她们的,感动不已,只上前一把拉起周梨的手:“这些日子,叫你们吃苦了,你不晓得自打你们离开上京后,婆婆一日没能睡好,总是忧心你们。不过如今倒好,一家团聚在一处。”   周梨也忙与她寒暄,又去给霍琅玉见礼搀扶。   只是周梨见霍琅玉精神头子倒是比在上京的时候还要好许多,便笑问:“这山这水可是叫您满意?”   “好地方。”霍琅玉也没有想到,这个在大虞版图上总是叫人遗忘掉的一角,居然是这般景象,叫她看来并不比那儋州差什么,最多也就是早前水路不通罢了。   又见周梨在跟前,自是满脸的笑颜,“我年岁大了,本不愿意麻烦大家,只是一想到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你和阿聿,我便忧心得很,这一次来了,不管如何,我要喝了你们的喜酒,不然到了闭眼那一天,我也不会瞑目的。”   崔氏听了这话,只忙道:“娘莫要胡说呢!您是要活一百岁的。”一头又忙着指挥自家公孙冕和其他儿子们搬运行李等,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   周梨见着也不是叫他们在码头上站着说话的道理,只叫挈炆那边收拾了个临时小住所出来,给霍琅玉休息,然后自己安排船只。   只是这去往屛玉县,却是只能小船,她又怕霍琅玉不习惯,只与崔氏商议,“要不,我给姑姑安排马车,叫她乘车吧,慢就慢一点。”   崔氏给否定了,“你倒不必担心这个,我瞧婆婆如今倒不是来逃难,反而颇有些归心似箭的意思,只怕现在就恨不得已经飞到屛玉县去了,你还要叫她在马车上摇摇摆摆慢吞吞的,不知要将她急成个什么样子。”   周梨见此,便道:“那好,船只已经到河边去了,等行李都装得差不多,我再来请姑姑上船去。”一时又好奇,“我一直没顾得上问,上京那边,你们走得开?”   崔氏闻言笑了,“你那几个不成器的侄儿在军中又没有头衔,你二表哥在全州的噩耗传去上京,老太太便将诰命披上,进宫去求了,只说要接二郎归故里去,多少双眼睛看着,便是心中不愿意放人,可他哪里有不允的道理?”   周梨没曾想,公孙曜这‘诈死’倒是得了两用。在灵州城里做个新来的知府,无人认识他,上京那边又真当他死在了瘟病里,轻而易举放了公孙家走。   至于那些三亲六戚们,崔氏也都打典好了,倒也不必担心什么。   可见这一次来灵州城,是做了万全准备的。崔氏说着,又好奇地问道:“我听说云雅跑去全州照顾二弟了,如今她又在何处?”   “与二表兄一般,在灵州城里。”周梨回着。   崔氏听罢,立即笑起来:“如此,怕也是好事将近了。”说起这事儿,少不得将石云雅那个庶妹骂一回,好在那庶妹最终也没得个好下场。唯独是有些担心,那上官飞隽愿不愿意石云雅这个嫂子再嫁?   “他多半顾不上了,你到了屛玉县里,就晓得这孩子如今在忙什么。”周梨想着自己从灵州回来了这么一阵子了,也总共才见过两次罢了。 第97章   那孩子不像是个不开明的, 更何况他兄长既然是拿石云雅做妹妹来相待,那想来也是必然交托过他。   更何况当时石云雅公孙曜在上京那本就是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马,他兄长一个要死的人, 没道理还要在临死前为长安侯府得罪人。   所以周梨想着,他二人如今实在要喜结连理,想来是没有哪个会站出来反对的。   而她这么一说, 崔氏就更好奇了,只巴不得快些到那屛玉县里去,看看到底是有什么稀奇的。“小四这兔崽子,去接我们的途中,还嫌弃这嫌弃拿,只说这不如屛玉县,那又不如屛玉县的。”   周梨想着屛玉县的好处自然是有的, 但破败也是真的破败, 毕竟百业待兴,正当经济发展之际。更何况他们到此满打满算也才不过是一年罢了,能有如今这光景,已经是出乎意料。   不过如果真要揪出一两样来夸,也不是没有。“我先与嫂子你说好,屛玉县是如何也比不得上京,但要说干净这一点, 我也去过好些个地方, 的确是无处可与之相提并论,还有街道上行人马车有自己的规矩自己的道,反正你去了自会明白, 我如今与你说再多,你也是想不出来的。”   毕竟交通规则这个词儿是后世才兴起的, 如今应该叫仪制令,主要是贱避贵,少避长,轻避重,去避来。①   然而屛玉县因荒废之日太过于长久,以至于白亦初接到手里的时候,其实仿若那新生的婴儿一般如同白纸,无论重新制定什么样的规矩律例,只要不违背老百姓的日常,他们都是十分愿意遵守的。   所以这屛玉县也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做了改则,这点不得不说挈炆真是出了大功劳的,当初他在南广场那清唛河边指挥船只,得了周梨让他拿彩色旗子做灵感,后来就在这上面做了修改。   也不讲究什么贵贱,只按照那陈慕做出来的沙漏,代表行人和车马牲口通过或者避让的旗子,就会自己扬起来。   时间合理规划,并不会浪费哪一方的时间,且还不会发生车撞人,马吓人,人堵车,车又碰到街头小摊贩们等等。   也是因此,白亦初那衙门里一片清净,不然就每日这些个琐事,不知道要打多少鸡毛蒜皮的官司呢!简直白瞎耽误人。   只是那边的好处,岂能是三言两语能说出来的,最叫人震撼的莫过于小苍山的杂交谷子了。只不过周梨也明白,要到后世那样一亩地一季就得千把斤,怕是有些艰难的。   但也不怕,只要不放弃,终有一日也是可以触及。   两人本是只打算说几句闲话,不想这里滔滔不绝说了许多,河边就来人问,“周姑娘,可是现在就要启程了?”   周梨只看朝崔氏。   崔氏忙道:“自然是启程,我去请婆婆。”   周梨这里趁机去给领头的船老大说好,叫他们在沿途哪里歇脚,千万要安待好老人家等等。   即便她虽不一道回屛玉县,但这一路来时路上也都摸透了,眼下只样样都给安排好。   崔氏才晓得她不一道回去,心下有些失望,不过见周放心不下霍琅玉那里,旋即又安慰她笑道:“你有要紧事情,我不耽误你,路上有我,还有你大表兄和一帮小崽子们,老太太这里一定周到的。”   霍琅玉这会儿已经叫霍家的子弟们扶着到船上去了,这边天气好,不似上京那般穿得厚重,人倒是看着站得挺直了不少,瞧着精神也好。她也同周梨挥着手:“丫头,且去忙吧,我们这里不必管了。”   然他们越是这般,反而叫周梨越是愧疚,不想这一回头却见公孙溶还在这里,不禁有些诧异,“你怎不一道回去?”   “我娘说这边我熟,叫我跟着您,兴许能帮些忙。”公孙溶回着,好在罗孝蓝早前在灵州城也见过,不至于红脸,但说话的时候仍旧是眼睛不敢看人。   周梨本想说不必,但见船都走了,也只好作罢,“留了作甚?我这里又不要人,左右就是去工坊里看一看,拜了紫萝山鬼,大家开工便是。”   这南眉河边上的几个大寨子里,工坊都建造得差不多,只不过他们有自己的规矩,就如同汉人上梁要敬祖宗请神一样。   所以这真正开工之际,全寨的老少都要来跟着一起祭拜紫萝山鬼。   这些隶属金商馆,所以也一定要周梨来一起拜才肯开工。   但周梨其实很疑惑,这南眉河即便不是卓玛雪山那边流域过来行成的,但最起码也一脉相承吧。可这边的山民们却信奉着远在那屛玉县边上的紫萝山鬼,而非这卓玛大神。   心里只想着得了空闲,必然要去好好研究一回他们这些神史。   落日的南眉河,处于一种金色余波中,几只飞鸟掠过水面,划出几道不一样的波纹,岸边的寨子里,如今已经飞起袅袅烟炊来。   挈炆因为修建港口码头之事,有一半的时间几乎是歇在此处的,所以在这河边也是有个落脚地,开门走不过两步便是南眉河。   周梨和罗孝蓝等人便也跟在挤在这里,打算翌日一早便去寨子里。   周梨自己算着时间,也就四个工坊,一日拜两个,三天总是够了的吧?   可哪里曾想,当天半夜里忽然听得飞鸟惊啼,翅膀扑腾得河面水声直响。周梨慌   忙穿起衣裳要出去,房门却叫殷十三娘先一步撞开。   此刻殷十三娘身上已经沾了不少河水,白色的发鬓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脑后,“姑娘快进寨子去,这里不安全。”   周梨都没顾得上问她,就被连拖带拉地往那后面寨子里去,耳后依稀听着些似人笑的声音,还夹杂着些咕噜咕噜的声音,她回头瞧了一眼,只差没吓得两眼白翻。   竟然是些人,却又不像是人,从水里爬出来,身上挂着长长的毛。   夜色晦暗,周梨也不确定究竟是不是毛,反正她那一刻的确是被惊吓到了,大脑暂时空白一片,等反应过来后,发现大家都在朝寨子里走。   然后听着有人喊:“倒脚仙来了。”   她就这样被殷十三娘带到寨子里,几乎是他们这一波人进入寨子的那一瞬间,寨门一下便关上了。   可周梨看着那些奇怪的人,跳跃能力又那样强悍,只怕轻而易举就能越过来了。   却没想到寨主玉满吹起一支短笛,那笛音一响,外面那群疯狂的‘倒脚仙’就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齐刷刷地停下,不敢再向前动半步。   也是直至这一刻,借着寨门两边箭塔上的棕油灯,周梨才看清楚这所谓的倒脚仙是个什么东西,类似于人一般大小,有着纤长的四肢,但身上到处都是巴掌长的毛发。   也是这般刚才周梨一眼看去,被吓得不轻。   笑声如同人一般,但却比人敏捷,尤其是在那茂盛的树林里,更是犹如他们的天堂一般。   笛音中,不少人拿出锅碗瓢盆出来,只哐哐当当地将手腕上戴在的首饰与之碰撞,发出一种刺耳又噪杂的声音,不断重复着。   那些倒脚仙似乎有些受不得,慢慢退去了。   但即便如此,两方也是对阵了将近半个时辰左右。   周梨这会儿见着倒脚仙走了,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那,那是什么东西?”   挈炆和罗孝蓝等人也颇为狼狈,显然也是临时被喊来这寨子里避难的,公孙溶的箭筒都歪歪斜斜地挂在后背上。   面对周梨的问话,都纷纷摇着头。   显然,挈炆虽来了这里有一阵,但也是头一次遇到这些怪物。   周梨一度怀疑是狒狒,但这时候寨主玉满却上来同周梨行礼,满脸歉意:“周姑娘,您是我们的贵客,不该叫您受到惊吓的,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这消失了将近几十年的‘倒脚仙’怎么会又突然出现。”   原来这倒脚仙,不单是周梨没见过,寨子里这近几十年出生的人都不曾听过见过。   确切地说,他们是南眉河对面那原始森林里的野人,玉满小的时候,见过两次。   也是如此这河边根本就住不得人,报上地方衙门去,那边倒是火速派人过来了。   可是这些倒脚仙偏又不来,两次之后,竟然成了狼来了。衙门那边就不信,自不会往地方上留下笔迹。   反而怪罪这南眉河边上的山民们两次浪费他们出兵,将他们做猴儿来戏耍。   也是如此,周梨即便是翻遍了那么多关于灵州南眉河的记载,都从未听说过什么倒脚仙。   便是玉满如今也是花甲之年,算起来这也不过是第二次看到罢了。   “它们每次来多久?”周梨有些担心地问,总不能就一直这样叮叮当当地敲着响声驱赶,总是要有一个长久之计吧?   玉满回忆着祖辈们传下来的讯息,却是没有直接告知周梨,而是叹了一口气:“周姑娘也受到了惊吓,先上楼喝一口果茶缓一缓心神吧。”   周梨见她话中有话,分明就是不宜当众说,自也是同她一起上了吊脚楼。   那罗孝蓝等人要跟随,却叫玉满的两个儿媳妇给拦了下来。   周梨见此,只示意他们在下面等自己便是,只让殷十三娘跟随着一起上了吊脚楼。   进了房里,玉满给周梨倒了杯果茶,然后才一脸严肃地问着周梨,“周姑娘,我们久居在河边上,外面的世界变成什么样子,本应和我们无关,只是这样看天吃饭的日子,终究是熬人得很,我们也是十分盼望着后代子孙们多一条出路,你便给我一句实话,外面是不是要变天了?”   周梨心中大惊,脸上则波澜不惊,从容地扯出个笑容来:“寨主这话从何说起?”   玉满却一脸笃定地感慨道:“瞒不住的,瞒不住的。”   “您什么意思?”她这样神神叨叨的,反而叫周梨心里有些慌张起来,开始质疑自己到底是存在于一个怎样的世界中。   这时候玉满忽然扭头朝她看来,布满了褐色斑纹的脸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周梨:“倒脚仙一出,天下就要大乱了!来的越多,乱得越厉害,这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至今还没有出过错。”   如此,她才敢斩钉截铁地同周梨说。   周梨脑子里迅速地翻阅着大虞历史,往上推算了个五十年,也   就是玉满小时候,差不多那时候是武庚书院的鼎盛期。   那时候,大虞王朝的确发生过一次内乱,又称作七龙夺嫡,乱了将近十年之久,老百姓们民不聊生,四处逃窜。   也是此后,大虞对于皇子们开始封藩夺权,只将各个皇子都打发到各处偏远之地,没有圣诏,不可回上京,也不可私自出自己的封地,直接切断了他们的来往联络。   这道旨意,甚至现在已经到了各处官员的头上。   也是如此,当初白亦初在没有旨意的情况下出了屛玉县,跑去全州救灾,叫周梨担心了好久。   也好在这个时代的信息落后,也是有些优点的。最起码这信息的落后,极其容易导致信息的中断。   中断过一段时间无人问津,从此也就安然无人再提了。   周梨不说自己信不信玉满的话,但那些倒脚仙无故出现,她心里还是有些慌的,尤其是现在齐州和豫州可能真的打起来了。一头又回想起自己的梦里,再过几年,那草原上的辽人也该打来了。   而梦境被自己改变,如今她也不确定辽人会不会提前打来。   所以只急得朝玉满询问:“那依照寨主您所言,这一次是多,或是不多?”   玉满没有马上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而是捧着茶碗慢吞吞地喝了一阵子,才道:“得看他们明天走了没。”   又说她手里能震慑那些倒脚仙的短笛,正是当年他们祖先得了紫萝山鬼的庇佑,梦中传授,然后到了南眉河边上的翠竹林里,果然寻得了这样的通透的细竹子,做了这短笛出来。   这些究竟是真实发生,还是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中,添加了多少神话色彩,周梨不得而知。   只是和殷十三娘从吊脚楼里出来时,觉得脚下仍旧有些虚软的感觉,踩在地上不真实。   殷十三娘扶了她一把,“姑娘不会真相信了吧?”   周梨轻声叹气,“五十多年前,七龙夺嫡,天下大乱,民生凋敝啊!眼下外面要打仗,我能不担心么?”   正说着,早被玉满儿媳妇安排到别处的挈炆等迎过来,见着周梨气色不好,都很是担心。   周梨止住他们,“先回去再说吧。”   玉满倒是十分仗义的,现给他们这一行人腾出了一处吊脚楼来,周梨刚一进去,不等殷十三娘关了门,挈炆就迫不及待地问:“神神秘秘的,到底说了什么?”   周梨只将玉满那原话告知众人。   众人一听,本是不信,但叫周梨一提醒五十多年前的战乱,不免都是满脸大惊,但仍旧抱着些期待:“也许,只是巧合罢了。”   “我倒也希望只是巧合才好。”不然全州这三十里无人烟的样子,磐州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就这样打起来,民坠涂炭。   又因玉满没有给准话,还要看明天,以及这河边各个寨子里的消息。   反正这些倒脚仙出现,也不单是来这金瓦寨,沿着河边的寨子,没有一个寨子会避免他们的造访。   此刻也只万幸奇兰镇的工人们还没到,不然这寨子里还挤不下这许多人呢!   左右这一夜,大家是难以安眠,又担心那些倒脚仙忽然跑来第二回,加之听说见他们张口时候,能看到长长的獠牙,就更害怕到时候真冲进来,会如同虎豹一般朝着人撕咬,那还有什么活路?   而且殷十三娘的鞭子抽在它们身上,也无动于衷。   殷十三娘那鞭子,大家都是见识过的,真用了狠劲落下去,保管皮开肉见,像是周梨这样的身板子,筋骨都要给碎掉一层。   但野人这种荒诞之事,以往虽是没少听说,但头一次看到,大家还是十分震撼,一个晚上这话题都围绕着野人给展开。   而窗外不远处那河边,时不时传来水声响动,听金瓦寨的老前辈们说,肯定是野人砸船了。   它们进不来村子,生气了就会跑去河边砸船,解了大家的渔网子。这样综合下来,倒是有些智商的样子,还晓得报复,和周梨所见过的不少灵长类动物都相似,尤其是某些地方的猴子。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寨子里热闹起来了,大家都争先恐后往河边去瞧热闹。   只因那些野人们畏光,白日里是不出来的,所以大家才这样有恃无恐。   周梨也在人群中。   好家伙,到了河边被砸的何止是河边停放得整整齐齐的船?就连挈炆那个临时住所都被砸了个稀烂。   也不晓得这些野人是不是都个个力大无穷,他们又不会用武器,那大腿粗的梁柱说折断就折断了,这点周梨觉得就是商连城的力气怕是都比不得。   不免也是有些心惊肉跳,只与公孙溶后怕道:“万幸你爹娘他们早启程去了屛玉县,不然昨晚哪里跑得了。”   公孙溶满目都是这些野人令人吃惊的破坏力,早就将这一茬给忘记了,听得周梨一说,也是后怕不已。   也是趁着白日里,玉满寨主打发人去和其他寨子里打听消息,但因寨子之间离得较远,直至傍晚些才得了消息,几乎都被野人造访过。   但是每个寨子里都还有老人见过这东西,所以晓得如何对抗,只是人虽没受伤,这财物却是难免一难了。   不管是船只或是渔网,都是大家吃饭的家伙,更要命的是这些野人将凤仙寨围养的若干白脚虾全部放了。   凤仙寨本就指望着今年这些白脚虾赚一笔,如今倒好,全归于南眉河里了,还不知道能捞起来多少呢!   周梨见凤仙寨的来使哭诉,当即只朝各寨子保证道:“各位,这也当属是天灾之一,我是亲眼所见,回去之后立即上报,折减你们今年的税赋。”   得了这话,大家心里方安心了些,只等着今晚野人们还来不来。   反正一个个太阳没落山就急忙吃了晚饭等着,连挈炆他们都从河边废墟里捡起了烧水的铜壶,准备到时候野人来了,和寨子里的人一起敲着吓唬他们。   但是等了一夜,竟然没有半点动静,反而闹得大家白日里没精神。   好在白天野人不会出现,倒是可以安心睡觉。   这会儿周梨总算明白当时地方衙门派人来时,扑了空是个什么心情了,也难怪最后地方书籍上,竟然是半个字不提。   于是又一夜,仍旧是空等,这会儿大家不由得商议着多半是不会来了。   正打算今晚正常休息,然后明日开始修补船只,打捞散落在河边草丛树枝上的破烂渔网。   谁料想,这帮讨人厌的东西晚上又来了,周梨一行人也被迫在这乒乒乓乓中爬起来,哪里还能休息。   连续这么折腾,接下来两日也不敢睡。   但总是这样熬着也不是法子,于是采取着轮流值夜,又熬了三个晚上,野人们没再来,总算是可以安心休息了。   这是这样一来,又耽搁了十天左右。   周梨这里只匆忙和各寨子祭拜了紫萝山鬼,也顾不得同他们收拾残局,便匆匆回屛玉县。   不想这才启步,就见着屛玉县来的船只。   原是几天前便打发人送消息往屛玉县去了,但这野人也着实骇人听闻,并不敢大肆喧传,以免惹得人心惶惶的,所以周梨只在信里简单与白亦初提了,在这头遇到些事情,要延缓回屛玉县。   却不想他那里放心不过,匆忙把手里的事务交托给杜仪,便匆匆来了。   眼见着这除了寨子,四处的田野或是河边,竟然不见一完物,也是心中大惊,“这是作甚了?”便是象群发疯,那也不可能只破坏寨子外面。   而且久茂那边的象队不是有事情耽误了没过来么?   周梨觉得好些东西,真的是要眼见为实,只叹了口气,“说来你怕是不信,几十年不遇的野人跑下山来了,闹腾了两个晚上,大家也不晓得它们几时来,先前只夜夜守着,偏他   们不来,好好休息了吧,它们又来闹,虽是没出人命,但大家也被折腾得不轻。”   “野人?”白亦初果然不信,但是这话从周梨嘴里说出来,似乎他又不得不信,毕竟周梨怎么可能同他开这样的无聊玩笑。只朝着河边挈炆的临时住所废墟指过去:“也是野人?”   “不然呢?你还以为是几个寨子打起来了?”挈炆白了他一眼,“真无心骗你。”   又说为何地方志和各类书籍上不曾记载过此处有野人的原因。一来是他们行踪的确是难料,二来他们一出现,按照这河边山民们的说话,必然是天下会乱,这是能说的么?   说出去引起恐慌不说,把这话传出去的人脑袋还不保呢!   白亦初拧着眉心,来回在那废墟边上踱来踱去的,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件骇人听闻的事情,半响又忽然停下脚步朝公孙溶殷十三娘他们问:“果然如此?”   “骗你作甚?”众人都只这样回。   白亦初这才确信了,果然是有野人之事,然后细问起模样来,一说像是猴子,又说有像那猩猩的,还有说长着狼牙,身上的毛比周梨送给奇兰镇那些长毛羊的毛都要长。   于是白亦初根据大家的描述,画出了个四不像出来,反是引得众人一阵开怀大笑,算得上是这一阵紧张刺激日子以来,得以放松心情一回。   然等到无人之处,白亦初才一脸认真地同周梨说:“这倒脚仙的事情,去年地龙翻身我去奇兰镇的时候,有个寨主就说了,当时我是没当一回事,如今想来,倒是我的不察。”   原来去年地龙翻身,那奇兰镇有经验的老寨主就说,南眉河对面的老林子里住着许多野人,受了惊吓就会从中跑出来闹腾一阵子。这地龙翻身连奇兰镇都发生了雪崩,没准南眉河对面的老林子里,自然也是受到影响,那些野人肯定会从中出来。   只不过当时白亦初觉得这世道哪里还有什么野人?多半就是隐居避世在哪一处山谷幽居的世外之人罢了。   可没想到,还真有。只是没成想到了南眉河这里,还要扯出什么天下大乱的谬论来。   周梨听他一说,心里安心了不少,“如此说来,我倒不必担心野人出天下乱的话了?”   “正是如此。”白亦初说着,只朝周梨指着那河对面一望无际的山林,“那里不知是多少个紫萝山脉叠在一处呢!他们从中跑出来,还不知道要走多久呢!所以现在才到,倒也能解释得通。”   周梨想着紫萝山脉的巍峨宽广,再听白亦初说对面的原始林里是数不清的紫萝山脉,不免是有些惊叹。又想到这些野人从那深山老林里跑出来,不由得突发奇想,难道就是为了来确认这里死人了没?   一面也忍不住感慨:“不过去年全州这地龙翻身影响到范围,还真不小。”   “谁说不是呢!咱们芦州都坏了不少桥呢!挨了几个人呢。”也是这地龙翻身,叫齐州那边觉得是抓住了李晟的把柄,他不该坐这金銮殿,连上天都看不过眼,降下是这天罚。   也是打着这个名号,才顺理成章地重新敲响了迎战鼓。   周梨只将李晟和李木远叔侄骂了一顿,然后才有些忧心忡忡地问起白亦初:“你这样将屛玉县的大权交给表哥,可是想过什么后果没有?你难道就这样信任他?”   周梨不是不信杜仪,她是不信帝王。杜仪那明晃晃的就是一脸的帝王之相了,连她一个不会看面相的,只瞧他那一身自带的气场都能感觉出来。   加上这李家实在忘恩负义之辈不少,她有些担心,有一朝白亦初也会走上那飞鸟尽弹弓藏②的后路。   对比起周梨的担心,白亦初倒是没有想那样多,反而朝着前面的岬滩走去,那里没有竹林遮挡,风一下将他满头鸦青色的长发吹得猎猎飞起,只见他笑得洒脱:“阿梨,你可还记得当初少凌被你那梦吓得忙写信回家之事?”   “自然记得。”周梨生怕那里风太大,他听不清楚,走了过去。   清凌凌的南眉河水就在他们脚下的碎石河滩流淌而过,周梨听到风里猎猎作响的风里传来白亦初的声音:“他父亲的信,你可还记得?信里提过的转机,当时我们想了很久,没有想通,但是现在你再想,是不是就一目了然了。”   周梨奇怪,明明自己站在河边的时候,听他说话很清楚,为什么站到他身边了,反而风声更大一些。一面仔细回想起,刹那间那脸色大变,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白亦初,“你的意思,我们的转机都在表哥?”   白亦初颔首,抬起手臂将那长袖替她掩去烈风,“所以,这个权必须交出去,那两个人死不了,我一直不能安心,我更不能一直等表哥了,他太慢了些。”所以白亦初愿意做这个顺水推舟的人。   周梨还是觉得有些震撼,所以如果当年自己不跟周天宝跑去马家坝子,没有跑去找元姨和白亦初,是不是就不会发现死人堆里的杜仪了?   那这个转机是不是就没有了?   南眉河水总是涨涨停停,虽起伏不算大,但这岬滩却是越来越狭窄,周梨和白亦初从中走上来,不多会儿一回头,只见岬滩上已经有一层薄薄的河水了。周梨只瞧着那水流发呆,道了一句:“果然,大势所趋,我们也只能随波逐流。”   “这个世间,谁又不是一粒浮尘呢?人生命运到底如何,我们终究不能掌控,所以我们只能在我们有限的时间里,尽量去做我们想做且又有意义的事情。”白亦初倒是看得开,只不过转身就一把握紧起周梨的手,“上次在灵州城,便说成亲的事情,我后来想,到底是自己草率了些,阿梨你这样好,应当三书六礼,一一呈上才是。”   他这话题转变得快,倒是有些叫周梨没反应过来,只不过一想着两人竟然已经走过了这许多时光,仍旧还能如初一般的感情,心中也十分感慨。前一刻还觉得天地不公,这一会儿又觉得是那样公允。   没有让自己事事如意,但却在这感情之上,最起码如今是顺心如意的。   “好。”她仍旧像是灵州城里一样,没有一点含羞矜持,就爽朗地答应了。   似乎只要那个人是白亦初,其实什么样子都可以的。   他二人在河边说话,公孙溶急匆匆跑来,眼见着就要招手大喊,不知道殷十三娘从哪里跑出来一下将他给拦住,“你这个猴崽子作甚?”   “玉满寨主得知表舅来了,要一起请过去。”公孙溶回着,果然是脑子转不过来,竟然还要继续去喊人。   气得殷十三娘只一把将他的衣角抓住,“你个傻孩子到底有没有脑子?你看他两个虽说得好听,什么少年夫妻,可是这一年多来,别人不知情,难道你还不晓得么?那见面的时间都没你我长,更别说是有空说个什么知心话了。”   公孙溶浑身震住,他一个情窦未开的少年郎,如何想得起这许多?如今叫殷十三娘这一训,回过头来不禁红了脸。又想起玉满寨主那里等着,有些焦急:“那我如何回?”总不好说他俩在河边散步聊天卿卿我我。   “傻了你不是?就说没见着,在找。”殷十三娘一时只觉得这公孙溶脑子怎么一点都转不过来?要是有萝卜崽的一星半点,早在自己一个眼神看去,就知意了。   公孙溶大概极少说谎骗人,支支吾吾应着,却没回寨子去,只在这河边四处逛着,等琢磨着他俩应该回去见玉满寨主,自己才慢吞吞回去。   果然,只见罗孝蓝在寨子门口候着他,反而问起来:“你哪里去了,方才吃饭也不见你人在。”   公孙溶没好意思说实话,只挠着头憨憨傻傻道:“那什么,走岔道迷路了。”一面往寨子里面瞟:“他们回来了么?”   “姑娘和公子么?早来了,和玉满寨主他们在说话呢!”罗孝蓝回着,只叫他快些去吃饭,自己也有事情要办。   等公孙溶吃饭回来,那边白亦初已经同玉满寨主说好了屛玉县易主之事,这倒是叫玉满寨主慌张了一回,生怕是朝廷派来的狗官,又要来压榨他们,或是任由他们叫强盗欺凌。   后来听得周梨一般解释,只说是个仁德之主,往后还要给他们创办念书的地方,而且自己和白亦初也还在这屛玉县里,仍旧管着手里的事情,她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此刻手握着屛玉县大权的杜仪也不好受,他无心玉屏县,只想在这里修生养息一段时间,哪里晓得白亦初竟然将这大权交托到自己的手里来,心中实在是自责难当。   倒是手底下的陈正良劝着:“是小霍将军的一片心意,少主如今择决艰难,怕是小霍将军也看在眼里,斗胆替少主您做了这个决定。”   姜玉阳也附和道:“正是,如今齐豫两州战火已起,全磐两州又俱毁,天下老百姓正是惶恐之际,少主您如今又有公孙与霍家两门猛将在跟前,还有何所惧?”   “我不是怕,我是怕战起百姓寒苦。”杜仪即便早早知道自己的身世,但也是从小从苦日子里熬出来的。试想当时也算是太平盛世了,可他们这些底层庶人仍旧过得不如意,若真再起战火,那天底下将是真真生灵涂炭,没有一点活路了。   陈正良一直觉得杜仪有贞元公的仁德,但这父子俩都少了些杀伐果断,若是如此妇人之仁,将来怕也难成大事也,要步贞元公的后尘啊!   可是将他一个年近七十的老头急得不行,只揪着下巴底下的几抹白须,“少主啊,老朽总共撑死了也就活个三万天,这已经将近大限了,就不能让我陈某人闭眼前,看一看这天下盛世如何?”   他   是个急性子,长吁短叹,见杜仪没个反应,只有指着这屛玉县,“天下如何治理,这屛玉县就是现成的例子,许多律例老朽和诸公都瞧过了,到时候少主您照搬就是。猛将,您要,有!霍小将那样子,简直和当年他爹一个模样,再有公孙家的四个小儿郎,哪个上阵不得以一敌百?”   姜玉阳怕他将人逼得太过,又见他情绪比心怀愧疚之心的杜仪都还要激动,只一把将他给强拽了出去。   老头还不满,“姜家小子,难道我老头还说错了不是?”   姜玉阳则安抚着,“我瞧少主这样好,重情念旧!将来若真是功成名就,即便我们不求什么富贵荣华,但也好歹能保半生平安。”   他这话,倒是一下提醒了情绪颇为激动的陈正良,忽然想起了那些开国元勋们的惨痛下场,一时也是干咳了一下,“姜家小儿,你不可胡言。”但一头又摸着那下巴的几根白胡须,自省起来:“或许,的确需要些时间给他考虑。”   “正是该这样,赶鸭子上架,也得有个过程,更何况少主对于周姑娘和白公子是怎样的感情,您该清楚,这如今权力是白公子自己给的,少主心中本就有愧,您还这样催促他做决定,实在是不妥当。”别人不知道,但姜玉阳清楚得很。   当年周梨救了他,后来白亦初又和周梨拿命换了他的命。   当然,这些年来,少主能活下来,替他付了性命的人不在少数,但叫他记忆深刻,叫他有了这后来这如今的,是周姑娘和白公子。   所以杜仪能理解少主对他们的感情,和杜屏儿其实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已是当自家手足,如此自然也是需要时间来接受。   不过让姜玉阳没有想到的是,这两个小孩童,带着那一帮朋友,真将这屛玉县治理得如同世外桃源。   姜玉阳想,这大概就是贞元公所预想的盛世吧。只有长幼有序,尊卑不是出身的贵贱而分,女子不必拘在后院里缠花浣纱,也可踏出大门来。 第98章   一时想起这城中种种便宜之物, 皆是出自那远在临渊洼的陈慕之手,便朝陈正良叫道:“陈老,您家中有这样一个宝贝, 实在不该藏匿着,我听闻他同阿梨做了个什么手镯一样的弩箭,那咱们若是有足够的料子, 他是不是可一人一手?”   说起来,这陈正良也非是那无名之辈,乃芦州知府陈家祖父辈,便是当下芦州知府陈大人,也要唤他一声叔父。   只因他年少时候追随着贞元公,后又为那兰台案子,生怕牵连了家里人, 做了个死遁, 从此断绝这关系。   家中除了陈慕他父亲这一辈子,往下的小辈们,都皆不知还有这样一个亲戚所在。   也是如此,当日他们路过临渊洼之际,陈慕见了也当是个陌生人来瞧,并未放在心上,只去和那杜仪见了礼, 便又一心钻研他那一堆破铜烂铁。   陈正良也是把这个小辈给忘却了, 眼下叫姜玉阳给提起,顿时喜开颜笑的,“我陈家祖上荫庇, 得了这样的子弟,等寻个好时机, 我也该写信回去与我这些个侄儿们,好好说道说道。还有我们陈家虽是比不得你姜家,但三瓜两枣,我陈家也是能拿得出来的。”主要,也好让这陈慕不必躲躲藏藏的,家里知晓就知晓,有自己这个老辈子护着,他爹难道还敢继续阻拦他不是?   更何况他做的这些个事业,哪一样不是帮顾着民生的?那自己在道路上行走运送货物的木流马,街道上自己摇旗子的路标等等。   反正这样的好东西,他做得这许多,叫着陈正良来讲,比他那老子做官的贡献都要大呢!   姜玉阳知道他老虽是一把年纪,但却是有几分顽童心的,最是爱攀比,如今见他又提起要陈家为少主大业做贡献,只好笑起来:“谁要你那个三瓜两枣,你还不晓得,澹台家那少主,如今是全力支持少主的。”   柳相惜是真真切切被何婉音刺杀过,甚至是还计划绑架的,但是都已失败告终了。所以他对于周梨那个先知梦,也是万分放在心上的。   因此在和白亦初挈炆他们总结出杜仪就是顾家那信里说的转机后,也是当机立断,白亦初把大权交给杜仪,他则愿意出这银子。   与其如同梦里一样,叫那何婉音给拿去了,倒不如现在自己就给拿出来,还是自己家赚得名声,而非那何婉音占了便宜。   所以眼下已经是发动了他澹台家的所有渠道,无论如何也要给陈慕弄来那些金属,总不能叫白亦初以后就穿着这一身儒衫上战场去。   那样阿梨不得担心死?   反正指望着临渊洼,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凑齐一套像样的铠甲呢!   更何况,现在挈炆还日日催着陈慕要什么大些的碎石机,叫柳相惜来说,现在那几个小的将就用着就是了。   而当下陈正良听得姜玉阳的话,也是又惊又喜,颇为激动道:“天命所归啊!你说着老天爷都逮着给少主喂饭了,他还有什么可愁的?”   姜玉阳见他又开始老调重唱,决定不理会,抽身先跑了。   然刚到衙门口,却遇着一对衣衫朴素的主仆,正垫着脚尖往衙门里探,见了他,那个小厮装束的只上前打躬,“这位爷,劳烦您打听一个人。”   此刻已经是夜深,他两个一口的外地口音,却跑到衙门来寻人,倒是叫姜玉阳疑惑。又因见那小厮穿着洗白蓝圆领道袍的主人也同自己见礼,便回了一个,“两位自远而来,是想找谁?”   那小厮见此,忙示意他主人回话,但他主人似有些脸皮薄,张了张嘴没开口,于是把这小厮给急得,只忙道:“公子,我们找一个叫萝卜崽的。”   原来这对主仆也不是旁人,正是那年白亦初在上京中状元时候认识的珑州考生段少白和他的小厮四饼。   四饼的意思,叫他家公子直接找白公子就是。哪里晓得他公子觉得白公子   也不是特别熟悉,不大好意思。   于是他久见段少白不肯开口,只能提起自己和萝卜崽的兄弟情义来。   但不曾想,如今萝卜崽也是个快要弱冠的少年了,在这屛玉县也算是小有名声,八面玲珑,哪一方事宜他都能帮个一二。   所以姜玉阳自然晓得他,当即只笑道:“原来两位是萝卜崽的知交好友啊,既如此先请。”   但也不好直接请了去衙门,只在衙门对面的茶楼里喊了茶,打发一个衙役去找萝卜崽来。   四饼是个自来熟,不然当初也不会跟着萝卜崽一起帮周家接送客人了。   席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涓涓而谈,那段少白则一脸尴尬地在桌子底下踹着他,但丝毫没有用。   他将段少白平生事迹,从少年幼年丧母少年丧父,全靠给人抄书度日,辛酸寒苦读个十年书,一朝也算是出了人头。   但来京路上又遭绑匪,险些做了压寨的粉面相公等。   后来做了官,因公正清廉,不合那一帮大腹便便的庸官之群,四处被排挤被陷害,还险些丢了脑袋,无奈便自请辞了官,主仆二人一起跑来这屛玉县投靠白亦初。   姜玉阳听罢,并未嘲笑段少白,反而长长叹了口气,竟是十分难过道:“当今这世道,像是白兄这般郁郁不得志,空有一腔抱负的大有人在,可惜啊。”   四饼也可惜,但他可惜的是自己追随了公子这么久,仍旧没享福,不禁开始反思起来,果然是自己命不好,所以连带着公子一起给受累了?   因此听得姜玉阳叹气,也跟着长吁短叹。   段少白见他两个叹气,也无奈跟着叹气,“罢了,世道便如此,也不当我一个人,白兄不也一样。”   正说着,便听得外头传来萝卜崽激动兴奋的声音,“是四饼兄弟么?”   说起来,萝卜崽早前除了自己那一帮要饭的好兄弟,可就四饼一个手足了,如今晓得他寻来,哪里会不高兴?因此也是这人还未到,声音就先钻进来。   四饼几乎是听到他声音那一刻,人就高高地跳起来,连走带跑地冲出去,只和他这好兄弟抱在了一处,“天可怜见,老兄我又见着了你,你不晓得这几年我和我家公子过的是什么艰难日子,日日叫人压得头都抬不起来,你快瞧我这脖子,是不是都弯了?”   段少白已经行出来了,见他那般夸张,也是忍不住好笑,一面同萝卜崽打招呼,“几时不见,你是越发有样子了。”   “承蒙我家公子小姐,如今我也是个体面人了。”萝卜崽笑着,见姜玉阳也在,只抱拳行了个礼,“姜公子好,实在劳烦您了。”   当下也是因夜深人静,如今自己也有寓所,自不好叫人住宿在外,于是同那姜玉阳道了谢,招呼过后,只请了段少白主仆一同往他的住所去。   自打周家的人都开始忙碌起来,萝卜崽也元氏那里做商量,带着几个兄弟伙搬出来,到底周家这边都是姑娘们较多。   公子们虽也住在这里,但极少回来。所以他也是觉得终不大好,给搬了出来。   如今这房屋里,就住着他们几个单身汉子,未免是少了几分鲜活气息,又因白日里到底的过度忙碌着,这脏衣裳也不见得马上就能洗了,便还多几分酸汉味道。   他领了人进门才反应过来,十分窘迫,只大声招呼着六爻他们几个出来收拾,一面忙去给段少白主仆俩切水果,又从外头喊了吃的来。   段少白见此,十分过意不去,“萝卜崽兄弟,倒不必如此麻烦,我们主仆已经吃……”   然而‘过了’那俩字没说完,四饼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噜’叫起来。四饼倒是一点不见外,只拿起水果就往嘴里塞:“公子,又不是外人,咱不必客气。”   “就是,段公子何必客气,那是我家公子小姐都不在,不然待您这等贵客,哪里轮得到我来。”说话间,萝卜崽已是从外头接了一篮子新鲜的凉拌面进来,一面往桌上拿,一面夸赞道:“他们家的凉面最是地道,还有这巴掌大的白脚虾,都是新鲜从河里捞出来的,里头的木瓜丝酸酸甜甜的,好吃得很,最是下面。”   四饼早就馋了,他公子本就口袋单薄,两人的盘缠早早就用完了,从磐州全州路过的时候,更是心惊胆颤,生怕叫那边残留的瘟病给传染了,有多余的也不敢放进嘴里去,就怕病从口入。   好不容易到了这灵州城,要不是自己死皮赖脸跟人求,又是拿文书做保,人是不会允他们进城来的。   说起来也是可怜,主仆俩到如今,是一顿饱饭没有吃过,也是这般人都饿得面黄肌瘦的。   如今别说又是鲜虾又是面条水果的,便是给一碗糊糊,他两人也吃得香。   所以四饼也等不得他公子道谢,就赶紧拿起筷子端起碗来,一边吃只一边含糊不清道:“老兄,多谢了。”   “多谢了。”段少白听得萝卜崽那噘嚼食物以及这吸入鼻尖的香味,也是有些忍不住。   萝卜崽趁着这个机会,只去找了自己的两套干净衣裳来,给他两人将房间和沐浴的水都准备好,待二人吃完后,休息喝了些果茶,便请去休息。   其中他主仆如何道谢,且不多说。   只又说隔日一早安排了早膳,正巧认作妹妹的沈窕喊了千珞一起过来给他们送昨晚金桂兰做的竹筒粑。   千珞便瞧见了段少白,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睛,便试探地叫了一声:“白公子?”   能这样叫自己的,段少白只能想得出一个人来,便是当初自己去往上京赶考途中,被绑去寨子里认识的那个烧火丫头。   所以也不敢确认是不是自己幻听,毕竟两地天各一方,她如何会在这里?但还是下意识地四处搜寻着声音来源。   果真见了是她,当下也是满脸的惊讶。   而这头千珞已是顾不得手里的篮子,只蛮横地塞给了沈窕,朝着他奔过去,一把抓着段少白的袖子就兴奋地问:“白公子,你怎在此处?我没有看错吧?你可是考上了?”她话多,问了后见对方穿得有些俭朴,方觉得失言,便连忙又笑道:“没有考上也不要紧的,反正你会念书写字,我们这里正在开办书院,要的就是识文断字的人,你且留下,以后一定会有大造化的。”   四饼闻声出来,见此光景听了这话,哪里还不晓得眼前的千珞就是当初公子在土匪窝里,给公子偷偷拿东西吃的烧火丫头。便笑道:“是千珞姑娘吧,我家公子还一直叨念着你的好呢!没曾想你们有这天定的缘份,隔了千重山万重水,竟然是这方宝地上遇着。”   他这一番话,顿时将那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千珞说红了脸皮,也反应过来男女授受不亲,忙松开了段少白的衣襟。   萝卜崽也过来了,只和沈窕打了招呼,笑道:“既然是旧识人,段公子也不必拘礼。”一面悄悄和沈窕说起段少白的崎岖仕途,又问:“可是晓得公子姑娘他们几时归来?”   段公子当初也是榜上有名的,就这样糊里糊涂去做了先生,到底是可惜了几分。倒不如等公子他们回来给做个引荐,想来也能多展他的才能。   沈窕摇着头:“还不曾有信,但想来要不了几日。”叫他不必担心。   本来萝卜崽今日是有要紧事情,还有些担心冷待了这段少白主仆俩,眼下见千珞与段少白分明那就不一般,也就索性将人交给她去。   千珞也是个实心眼,再晓得段少白这与自己分开后的所有经历,也是哭笑不得,“只差一点,我们便在上京遇着了,偏是我晚了些。”如今倒是巴不得寨子早些被灭了才好,那样自己早点被周家买回去,也早些遇着段公子。   不过眼下还有些责备段少白当初居然不信她,连个姓都不告知。   导致她以为一直都是姓白。   而主仆有了千珞做引,倒是在城里转了两日,将这屛玉县也是了解个透彻,又见虽是破旧了些,但处处都体现着生机,当下也是觉得此处来对了,打算就此在这里安居。   也是在千珞的帮忙下,拿着自己的文书户籍到衙门里去做登记,也分了房屋和良田来。   不想那做登记的人如今是杜仪安排的,见他是和白亦初挈炆一年的进士,也是马上就拉着他问东问西,询问他的志向来。   那意思分明是要留他下来,做个事情。   段少白自然是没有拒绝的道理,只应承下来,隔日就将分来的地给四饼拿去打理,自己也是上衙门去了。   他这里算是安定下来了,而白亦初却因卸下了这屛玉县县令的担子,和周梨在南眉河边上,也暂时不打算回去。   用他的话说,“我看表哥还没做出抉择来,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么多人跟着他,不能一辈子都躲在这屛玉县里,更何况我也是仔细想过了,他也是从寒苦里走出来的,最是了解咱们这下面老百姓过的什么日子,将来他做了这天下之主,不求能同老百姓们共情,但最起码知晓老百姓们的行情。如今我撇下不管,一日两日倒也好,日子多了,眼见着那许多事情堆积起来,他不可能不管。”   那时候他两个再携手回屛玉县去,杜仪那里已经接了担子去,就不必担心什么了。   只不过他虽是说得言之凿凿,但周梨却无情地揭穿道:“表哥那性子,是有那么一回事,不大果断,但到底还是你自己想偷懒来着。”   白亦初抬手抹去细长剑眉上的几缕发丝,一双不大像是武将的儒雅眼眸里满是和煦微光,“怎么会是偷懒呢?”又指了指那连绵不断的河岸:“昨日不是还说,趁着这个机会,在此处修两座砖窑来,到时候将这河提都给砌上。”   “那都是挈炆的活。”周梨心说那修砖窑,不是早就说好的么?还要说那砖不能是传统的小青砖,得像是夯土那样一块大小。   只是那样,还不晓得   什么样的砖窑才能烧得透彻呢!   不过虽说白亦初现下故意不回屛玉县去,是为了叫杜仪顺利担起这份责任来,但想着霍琅玉他们都被撇在那头,有些过意不去,只无奈叹道:“就盼着回去,你姑姑不要责怪才好,她眼巴巴地来找你,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你就跑了出来。”   白亦初这才想起来,忘记与周梨提了,当下也只忙说道:“我来时,她只怕已是启程去了灵州城里。”   原来霍琅玉到底是心里牵挂公孙曜这个次子的终身大事,如今晓得他和石云雅在那灵州城,自然是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只盼着他二人成良缘,兴许在自己闭眼前,能看到他二人的孩子。   周梨听罢,倒也不意外,想着是老太太那性子能做出来的事情。便也趁机做提议,“那你快些帮挈炆将这边的事情办好,咱们也许能赶去灵州。”说起来,也是好些年没吃酒席了,听说陈茹都嫁了人呢!也不晓得自己送去给她的压箱礼,收着了没有。   还有自己那徒弟,听说如今也是做了大型商行的女当家,她那堂兄被她压得死死的,就是不晓得可是寻着良胥没。   想起这许多来,又不免是挂念起乡音旧貌,忍不住感慨起来,“也不知何时,咱们才能回芦州一趟?那时候阿黄不晓得还活着没有呢。”   “你想去?”白亦初问。   周梨彼时正往河里扔着小碎石学着打水漂,压根没有看到白亦初藏在视线后的计划。   “当然想。”那是周梨在这个世界睁开眼后生活的世界,比起前世那个对自己略显得有些冰凉的环境里,在这里她有为自己考虑疼爱的亲人,一物一瓦,一树一菜,都是那样鲜活,深刻地印在她的脑子里。   尤其是大雪天里,阿黄跟他们一起四处躲避流民,那些日子,时常历历在目。   其实人当活在往后,从前的这些个记忆,仿佛梦一样,早就已经结束了,现在正在继续下一场梦呢!   而且亲人们如今几乎都在屛玉县里,所以其实周梨也很纳闷,自己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想回芦州去看一眼呢?   “那我们就去。”白亦初语气很是漫不经心。   所以周梨也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直至五日后,柳相惜也来了这南眉河边上。   这时候被野人们砸坏的船只,能修缮继续用的,已经修好了,不能用的,作了柴火。   但这船是出行的必须工具,所以大部份寨子里的青壮年们,如今都在山里寻找那合适的木料子。   如此寨子里就显得清冷了几分,周梨那时正同几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们正襟跪坐在凉亭里叠荷花。   这是明早要送去山脚下紫萝山鬼庙里的,所以小姑娘们的神情都十分虔诚,这导致周梨也不好摸鱼,见了柳相惜从眼前路过,也只堪堪抬眼打了个招呼。   等着和小姑娘们叠完了荷花,又串了几个茉莉花环,这才告辞去河边。   挈炆的临时住所又搭建起来了,不过这次离河边远了些,房屋也牢固了不少。   周梨来时,他们三个也不知在讲什么,争得面红耳赤的,挈炆明显是输了,周梨正巧听着他说了一句:“要走就走,钱给我留下来!”   “什么钱?”周梨心中只疑惑,一双美眸来回在他三个人身上转悠,终究是没探出个什么来。   挈炆没等白亦初和柳相惜开口,那张带着西域风的漂亮面貌上就满是愤意,先是指着白亦初:“他要离开屛玉县就算了!”然后又指着柳相惜的鼻子,“你跟着去瞎凑什么热闹?别和我说挂念你爹娘的鬼话,咱们也不是头一日认识,你几时想过你爹娘呢?”   “我出去见见世面总是可以的吧?”柳相惜不想与他争论自己是否心里挂记爹娘之事,但觉得是走南海这个方向,那何婉音不是极有可能已经离开灵州,往豫州赶了么?   那就遇不着,有什么可担心的。   周梨这也才反应过来,闹个什么。“要远行啊。”   “是啊,阿初要带你回芦州呢!”挈炆有些这语气略有些阴阳怪气的意思。   周梨有些吃惊地望向白亦初,“我那日就随口一说。”   白亦初解释着:“不是,我原本也是打算去接云长先生他们的,顺路的事情。何况现在屛玉县有你表哥,灵州城有我表哥。”这样的好时机,不出去还待何时呢?   周梨明白了,因为柳相惜也要赶着去,所以挈炆在气恼只被丢下?她不确定地看朝挈炆:“你也要去?”   “我不去。”挈炆的气还没消散,把脸别到一处。   周梨见大家僵在一起,谁看谁都好像不顺眼一样。便转过话题,问起柳相惜,“那晴儿如今怎样,可是有好转?”   柳相惜摇着头:“亏得神医见天给她扎针。”却是不见效果,反而是从那个姓黄小麻子跑去不知和她说了什么,竟然探出了些话来。   一时只看朝白亦初:“那当初从全州带来的那个擅长牧马的小麻子,姓黄可还记得不,你晓得他是谁么?”   白亦初早就快将这个人忘记了,毕竟从全州归来的途中,他就将全州那边瘟病里治愈的小年轻可提拔了不少。   好在这牧马的只有一个,叫柳相惜指出来,也是颇为好奇,“怎的,他难道和晴儿还是个什么旧识不是?”但白亦初只觉得不应该,那晴儿只怕和这黄家生还不曾见过面呢!更何况两个看起来也是那不相干的。   哪里曾想,柳相惜却笑得满脸神秘:“这你就不知了,这小黄身份玄乎着呢。”   他绝对是故弄玄虚的,周梨觉得。   因为那别开脸的挈炆转过头来了。   果然,柳相惜那余光里察觉到挈炆也好奇地看来,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他可不是别人,是那全州知府段敏圭的亲儿子。只奈何那段敏圭一家嫌贫爱富,跟着长庆伯爵府搭上好,又套用了他堂兄弟的名字中了举,入了这仕途,便看不上糟糠与这黄家生,是百般折磨着。”   “既然是不喜,那段   敏圭为何不休或是和离了也好,何苦将人留在身边折磨着?”挈炆果然对这样一类事情是感兴趣的,刚才还在气恼,这会儿就忍不住发言。   “这又要说起何婉音了,其中便有她的手笔。”柳相惜如今还在惋惜,那时候自己不在当场,后来也是从商连城那里听来的。   说是这何婉音非不许她这舅父大人休妻,偏段家又是靠她发家的,哪里敢违背她的意思?只能留了黄氏母子俩。   但终究是不喜的人,怎看都厌恶,便是百般羞辱折磨。   不过挈炆明显是没有听出重点来,还道:“如此说来,这黄小子母子俩,与何婉音倒是有交情的,不然她如何护着不叫和离?”   “何来的交情?那黄家生恨她入骨,她自己年少没有娘,便自以为要护住黄家生母子俩,却是丢了那样一句话就不多用心管,害他母子俩受段家蹉跎。也是如此,段家生晓得晴儿在我们这里关着还疯了,便是改了姓氏,也跑来与我们道之这晴儿的消息,又去与晴儿说了几句话,才叫晴儿勾起了她的伤心往事,道出了几句来。”   柳相惜讲到这里,也是忍不住叹了口气,“相比起这晴儿来,我们倒都是幸运人。”   周梨几乎已经将何婉音身边的人当做是一丘之貉,所以听得黄家生和那何婉音的关系,也是起了几分防备。   只是后来见柳相惜说这黄家生母子因何婉音好心办坏事,遭了多年欺压,晓得不是一路人了,才松了口气。   忽又听得柳相惜讲晴儿悲苦越过眼前众人,不免也是好奇起来,“你且细说。”   不过说来,他们也不知多少信息,只是从晴儿嘴里拼凑出来,她爹竟是那磐州瘟病爆发无法阻止后,自缢谢罪的许大人。   白亦初听得这话,也凑了过来,“听我二表兄说过这个人,听说是有些才能的,却不愿意巴结上官,也不活动上方,只一直在下头做些芝麻小官,贫瘠富庶的地方都走过,仍旧是两袖清风,说是为了找什么女儿。”   别说着晴儿便是他丢失的女儿吧?   没想到还真是了。且这晴儿叫许大人的儿子认出来,却不知为何,反而跑去刺杀何婉音,却把命丢在晴儿手中。   说到这里,众人都傻了眼,也是反应过来,“这便是晴儿得疯病的缘故?”   “何止是这样。”柳相惜摇着头,“那何婉音身边不知到底有多少能人异士,听说当年许大人的夫人带着女儿投奔他的时候,路上叫何婉音看中了晴儿,觉得是个好刀子,便找了人贩子去偷,自己又从人贩子手里买,从此叫晴儿感恩戴德。”   也是这般,晴儿为了保护何婉音,把自己的亲兄长杀了后,才细细想起幼年那点稀薄的记忆,她娘为了郁郁寡欢死了,她爹四处找他没好好奔前途,兄长还死在她手里,可不就疯了嘛。   挈炆听得这些话,一时只同情无比地看着他们几个,“如此说来,你几个果然是万幸了。”但也是这样,他越发担心,“接先生之事,大可安排旁人去,这近年来桩桩件件的事情,都分明指出了那何婉音非寻常凡辈,你们若是一味要离开这屛玉县,可晓得要担多大的风险?”   在这里,到底是性命之忧还可保障。   顿时屋子里一片寂静。谁都怕何婉音,杀不死,每次还总会牵连别人。   白亦初这时候已经起身了,站在那小窗轩前,外面的河风不顾一切地灌进来,吹得他长袖乱舞,挺拔的身形也把窗户外面的光挡去了过半,他大半个身影也被湮没在阴影中。   目光怔怔地望着窗外不远处的平静河面,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可是,我终究是要出去的。”他的手臂不知何时覆上了窗柩:“我这一双手,长枪练了许多年,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去那沙场上奋勇杀敌的么。”   这是谁也不愿意提的事情,虽说自小到大,那天灾也遭了好几次,但总算是生于安乐太平中的,谁也不愿意开战,更不愿意去那战场上。   更何况现在的白亦初到底非年少满腔热血,只想着上阵杀敌,拿军工换功勋,不求什么大将军,但也愿意做个沙场校尉郎,叫周家光耀明楣的年纪了。   这个时候多了许多沉稳的他,更多的考虑在于身边的人,和眼前所看到的苍生黎民。   可是,要定江山,必然是要战的。如果能靠着百家争鸣,群战舌儒,已能平天下的话,那便不会有什么国破家亡,血溅山河之事了。   小厅里又陷入一场沉寂之中。   大家良久无语。   也不晓得是过了多久,外头传来金瓦寨的小姑娘来找周梨的声音:“阿梨姐姐,你在么?”   周梨起身探出去,只见几个穿着长筒裙的小姑娘头戴着刚剪下来的蛋黄花,小脸上涂抹了些胭脂,看起来十分俏丽。“阿梨姐姐,寨主奶奶请你们过去吃晚饭,我们马上就要过新年了,你们要留下来一起过年么?”   是了,是该到他们过年了。   和汉人刚好截然相反,他们的新年是这个月份过的,且还有那泼水的风俗,被泼得越多,得到的祝福就越丰盛。   周梨当然是有心参加的,但是无奈晚些得了白亦初的话,柳相惜早就安排好了船只,明日他们就可以启程去往南海。   周梨只觉得有些急促了些,该回屛玉县同家里人说一声才是。   却得了白亦初的话,“这南眉河和南海数年来一直未曾通线,除了以前河道狭窄堵塞,更为重要的还是这边雨季的降水量极其不稳定,今年明显比去年少雨,再过一阵子那河水该降了,想走也走不得。”所以还要抓紧些,催促南海那边的船只早些过来,不然再拖下去,这边不落雨的话,船只该搁浅在半道上了。   这是周梨此前不知晓的,也是诧异,恍然大悟,“我就说了,若只是堵住河道,为何朝廷不愿意疏通河道,如此开放这屛玉县,此处早就已经成了第二个儋州。”却不想,原来还有这一层道理,可是那些书本中,却不见有记载。   也是如此,哪里还有时间让周梨回屛玉县?别到时候回来,船是出不去这南眉河了。   毕竟下雨的事情,还要看老天爷。   好在这降雨量只会影响到河面,却不会影响到果园农田,这点倒是叫周梨放心了许多,“那还算好的。”   只是这一夜灯火摇曳,那金瓦寨里的姑娘们围着火塘,身后是一片片竹林,纤细修长的身影在火光和竹影里徘徊,跳着她们最为擅长的孔雀舞。   白亦初是有主的,这是众所皆知,但那挈炆和柳相惜两人只顾着和同大家推杯换盏,等反应过来之际,却发现那腰间多了好些精致的茉莉花环。   两人皆是吓得不轻,连忙找了借口,匆匆回了河边住所去。   原来这新年即要到了,姑娘们也是趁着这年前礼,开始给自己未来的孩子相父亲。   柳相惜虽没有挈炆那就张俊美得夸张的脸庞,但他浑身上下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告知天下他有钱。   谁还不爱金银玉石了?自是有人好他这一款,何况本来也是个清隽面相,腹中自有诗书华气。   所以往他俩人身边皆然是丢了留着自己名字的花环,若对谁有心意,今晚可与他俩留窗进屋去。   周梨见他两人落荒而逃,也是笑了一回,后来喝了些米果酒,有些微醺的意思,方喊着白亦初一道回去。   金瓦寨的人晓得他们明日就要启程去,明明狂欢了半宿,那夜尽天明之际,还去果园里与他们摘了不少新鲜果子来。   等着周梨上了船,只见着满眶的新鲜果子,那心中也是万分感激。   周梨行过几次船,然皆是在县内的小河道上,这宽广波澜的南眉河上还是头一回,只见两岸风光疾驰而去,入目皆是陌生山峦叠翠。   他们这一次是简行,并非去游玩,所以也没有带罗孝蓝,只叫殷十三娘跟在身旁。   这船是柳相惜的,自然不缺他家的人,只是不知为何,周梨觉得他家这船上的人着实是奇怪,暗里似乎一双眼睛总是偷偷瞧自己。   不免是让她觉得怪异,只和那柳相惜提了一回。   却不知那柳相惜年少之际,心中所慕正是她,也是后来在上京忽然就悟了,有白亦初在跟前,他输了的可不单是和周梨的少年时光。   他想自己既然没有白亦初的武功,也没有白亦初的谋略胆识,还没有白亦初跟周梨的青梅竹马,拿什么来和人拼么?   何况白亦初待周梨,又不是不好。他自己觉得跟白亦初做知己朋友都是合得来的,相互认识的朋友也是一样言语,于是便常来往一处。   后来有了周梨那梦,他就确定作罢,从此后想着做个朋友也使得。   但是他家里也不知从何途经晓得了,按理他这个爱慕之心也是藏得足够好,除了当初在身边照顾的那个小厮,哪里还有谁?   可如今他母亲就在这船上,   还易容装扮成一个洒扫的婆子,叫柳相惜自打上了这船后,便犹如坐针毡。   偏又不敢表现出来,到时候自己没了脸面不说,往后还怎么继续做朋友呢?   于是晓得他母亲总暗里瞅着周梨,也是发愁,说了几次没用,这会儿又叫他给遇着,三魂给他吓了七魄飞出去,只趁着周梨还没发现,一把将他母亲给拉住往船舱里去,“老娘啊,小的时候你们说为了我好,不愿意同我来往,我倒是不记恨什么。可如今我大了,各样事情我自己都是能做主的,何必又这样跑来守着我?” 第99章   想这柳相惜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他母亲澹台夫人也就是那风华正好的年纪,虽是乔装易容成了那白发老妇孺,但到底是锦衣玉食滋养, 不曾吃苦受累半分,所以精神甚好,说话也是中气十足的。   一把嫌弃地甩开柳相惜, “我儿你可莫要说浑话,什么叫我们不愿意同你来往?那分明是为了你好,不然你早就托生转世到别家去了,这会儿哪里还能继续享福?”   柳相惜心说我谢谢您,早年为了将自己伪装成普通人,连个像样的书童都不给安排,叫了个小娃儿来跟前, 这不会那不会, 险要自己的命呢!要不是阿梨自己还真是转世到别家去,下一世还是不是做人都不知道呢!   见她又要出去,生怕再去偷偷盯着周梨看,十分害怕,忙给拦住:“娘,您瞧人作甚?这样下去,迟早要叫阿初发现。”   他不提白亦初还好, 一提那澹台夫人就一脸的激动, “别说这小公子和他爹真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真是像极了,你爹一直心心念念就是当年没能求得霍将军一幅墨宝, 如今他儿子当前,我去给要一幅来给你爹做生辰礼物, 阿澜你觉得如何?”   “不如何。”话题跳跃得有些大,柳相惜敷衍回着。又害怕他娘真跑到白亦初面前去,于是又没好气地问道:“要什么,回头我叫他画。”   “当然是财神爷了。”澹台夫人想都没想就脱口说出来。   也是了,他们这澹台家可不就是靠着这生意发家致富,当然是稀罕这财神爷。   柳相惜嘴角不住地抽搐,“家里已经有上百幅了。”还挂得下么?   “不多,你爹打发你二叔修新宅子呢!那专门供奉财神爷的殿里,要盖个三层,再有百来幅也是挂得下的。”澹台夫人笑着回道,但一对上自家儿子那板着的脸,顿时就不喜,迅速收了笑容,“你一天天丧着一张脸作甚?活该你不是做生意的料子,要笑口常开才能见财。”   “您几时下船?”柳相惜不想同他娘多扯。   澹台夫人顿时一脸夸张的表情,一手捧着心口故作那受伤模样:“你竟是要赶你娘下船去?”   “你不是常说要和爹相伴左右么?您跟着我们做什么?”更何况一天天盯着阿梨偷偷瞧,算个什么事儿?   澹台夫人冷哼一声,“日子还长呢!不差这一时半日。”然后要去推开儿子准备出去,“我可是分了活的,你不想看船上的管事责骂你娘,你就放你老娘我出去扫地。”   柳相惜看着她那一双养得白白嫩嫩的手,哪里像是扫地的,“这鬼话你哄谁呢?这船上哪个敢骂您?扫帚怕是你都分不清楚吧?”   “小兔崽子,有这样说你亲娘的么?”澹台夫人的确是闲混,哪里会扫什么地?不过是拿扫把做样子罢了。又见儿子为自己偷看周梨的事情愁眉苦脸伤脑筋,一时只颇为嫌弃:“瞧你这点出息,你若是真有心娶那小阿梨,爹娘有的是法子。”   柳相惜忽然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连带着表情都是拒绝的,忙反对:“我已经没了那心思。”   但是澹台夫人明显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心里去,还在一旁自顾计划起来:“我瞧啊,她这小夫婿肯定是要上战场去的,那军甲什么的,不都咱家提供么,你大可在上面做个手脚,叫他那啥,你不就那啥了么?”   澹台夫人满脸的机灵样子,一面说着,还满怀期待地等着儿子夸赞自己。   哪里晓得柳相惜被她这话又吓得浑身发毛,只急忙止住:“娘,这等话您不要胡说,我将阿初他们引为知己,把阿梨也做妹妹来看待,您……”   不要乱来几个字还没说出口,澹台夫人就忽然拍起巴掌来,满脸高兴道:“为娘就等你这句话了,你看人家小夫妻情投意合,天下好姑娘这么多,咱家有的是金山银山,犯不着一棵树上吊死,正好我瞧那个小阿梨也十分喜欢,打算认了做女儿来,往后那就是你妹妹,你要是再敢对你妹妹生出半点别样情份来,你就是猪狗不如!”   “我……”合着怎么都是自己的不是了?柳相惜忽然觉得,当初爹娘将自己放在灵州是个正确的选择,不然自己可能活不到现在,早早就被他娘给气死了。   “你什么你?我告诉你,这事儿为娘已经想好了,就准备找个时机来认亲,你莫要起什么坏心思,不然扭了你的脑壳。”澹台夫人也是彪悍人,亲儿子骂起来也是丝毫不含糊。   导致柳相惜大半日都是麻木的,到底还是要认个妹妹来。但好歹不是那何婉音,是阿梨呢!便又自在心里头悄悄劝慰自己,罢了罢了,这辈子做不成夫妻,做个兄妹也不是不行。   更何况娘说的也对了,阿梨和阿初的感情,怎么可能有第三方能插的进去?如今娘要认她做女儿,以后自己还能理所应当的和他们来往,什么时候不高兴了,还能拿这舅兄的身份来训斥白亦初一两回。   这样一想,好像也是不错的。   从南眉河边上的金瓦寨起航,船只速度快的话,路途又不耽搁,其实就十二三天的功夫,便能到南海的。   眼下是他们起航的第六天,此刻已经进入了无人地带,这一片真真是那数百年不见人烟的老林子,河里有   时候还会有从那丛林小流域里跑过来的鳄鱼。   虽是不会对大船造成什么攻击,但是有时候全都挤在一处,还是会堵住船只前行。   他们如今便是运气不好,虽是没有叫那些鳄鱼给堵住,但却因那小流域里的紫叶王莲蔓延到了这河面上来,巨大的荷叶顿时就将河面给铺满了。   船老大们商议了一回,准备就在船上扔了爪子下去,直接将这紫叶王莲给抓个稀烂,然后拖到旁边去,给船只清扫出一条路来便可。   毕竟这东西生长速度也是有些夸张,一日便会大一圈,眼下他们也不可能下河去给斩尽杀绝,谁晓得这紫叶王莲底下,到底是否藏了吃人的鳄鱼?   这事儿周梨使不上劲儿,只能眼看着白亦初柳相惜同船工们一起用力在船上扯着纤绳,做些细碎的活儿罢了。   柳相惜虽从小没怎么享受过那贵公子的日常,但也没做过什么重活,如今怕也是头一回,只拉了两回那手心就起了水泡来,这会儿只感慨着陈慕的好,只嚷着:“这一次回去无论如何也要叫他给我这船改一改,最起码这些活儿,分明不用自己动手,或是他安上一两个机括,我就能用巧力。”   何须像是现在如同老牛一般累死累活。   这是好想法,周梨也觉得可以借用巧力,犯不着叫大家使蛮力。   但是却被旁边提着扫把的扫洒婆子嘲讽起来:“看你那细胳膊细腿,浑身没二两肉,你看看别人。”一面指向白亦初他们。   这声音和清脆,和她那张脸十分不符合,口气也是高高在上。   事实上柳相惜也没敢吱声,只愤愤地别开脸去。   这老妇人早前总是偷摸瞧自己,周梨不但同柳相惜说,后来还和白亦初提了,殷十三娘那里只简单一查,便晓得是谁了。   虽好奇澹台夫人为何要这副模样在船上,但也不好去问,没准人家有钱人就喜欢这调呢!反正只当做不知,反正人又没有什么坏心,没准就是想儿子了,特意来偷偷瞧而已。   所以如今见着柳相惜叫她嫌弃,周梨也不敢笑出声来,只抿着嘴偷笑。   他们叫这紫叶王莲耽搁了大半天的时间,又恰好是正午时刻,也亏得都是长年累月在这甲板上生活的,加上那水果和冰镇的凉茶周梨一直让人续上,所以没有哪个中暑。   等到从这一片流域过去了,前面的河道开始变得狭窄,一样是不敢掉以轻心,只时不时地拿人盯着。   除了要看河面还要看河岸两旁,那树枝蔓藤一天一个某样,日日疯长,如今牵连带网的,一个稍微不留神,便两船帆给挂住。   所以这也没有周梨所预想的安逸日子,几乎每日在这河面上都有的忙。而这边的天气,似乎也比不得屛玉县那边,那里最起码在树荫下,空气没有那样燥热,风也是凉爽的。   可此处即便是在阴凉之处,那空气里仍旧是带着火星子一般,周梨只见天喝水吃果子,那喉咙里仍旧觉得是有些冒烟之相。   更不要说人一天得换下来几身衣裳,稍不留神就汗流浃背的,也亏得是这河里打上来的水,自己用砂石棉花过滤了一回,烧来洗衣裳是可用的。   但因用量大,她和殷十三娘都没闲着,几乎大半日的时间都花费在这过滤水上。   还亏得往河里打水的不是她。   那澹台夫人也跟着混熟了,有一日她揪着柳相惜耳朵训话的时候叫周梨撞见,索性也就不乔装了,只将那□□给摘了下来,竟是个雍容华贵的美妇人,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美得勾人。   柳相惜这个清隽的亲儿子倒是一点都不像她。   用澹台夫人的话说,柳相惜像他爹,干瘦干瘦的,浑身没二两肉,肩膀不能挑手又不能提,要不是还能赚钱,当年她是不会嫁的。   如今她整日也是跟在周梨身边,见着什么便想跟着搭把手,但基本上都是好事办坏事。   虽她是无心的。   以至于到后来,她就尴尬地笑着在一旁看着,不敢在往前凑了。   周梨见此,只和殷十三娘感慨,“活该我是苦命人啊。”   “姑娘胡说,什么苦命人能有你这样的好运气?老爷虽是走得走,你这身边尽是疼惜你的人,如今澹台夫人还要认你做干女儿,又白捡来一个娘。”殷十三娘坐在甲板上,趁着这会儿夜幕来了,还算是凉快,只将自己的鞭子给擦拭一回。   也是有些怀念起她那白捡来的干女儿沈窕:“窕窕那丫头,也不晓得如今在作甚?”   周梨想着多半得空去了贺知然那里学认草药吧。一时对上殷十三娘那满头的白发,实在是想不通她当初为什么要挑个渣男私奔?这贺知然到底差了哪里?人家温润谦谦,又是当世的神医。   “你这样看我作甚?”殷十三娘察觉到周梨那探查的目光,十分疑惑。   周梨一时不妨,只将心里话给说出来:“我在看,你为什么要在垃圾箩里挑男人……”   话说出口后,周梨忽意识到自己失言,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好奇,贺大夫到底输在哪里了?”   殷十三娘却是被她这后面的半句话吓得坐直了身体,“姑娘咱可不兴胡说,人家贺大夫才不是那种人。”   “额。”周梨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殷十三娘现在该不会觉得贺知然来屛玉县,是因为韩家的关系或是杜仪?   他就是为了殷十三娘来的,眼下还要将殷十三娘这干女儿沈窕收来做徒弟。奈何沈窕在这方面是真没有天赋,学了这许久,还在继续辨认草药,还时常认错。   也亏得那贺知然是个有耐心的人。   殷十三娘又继续用那只独臂擦拭鞭子,一脚踩着另外一头。   “前面再行二里路,便有一处天然山泉,说是极其甜,我们打算在那边停靠,你到时候可以要一并下去?”白亦初从船舱里换了衣裳出来,手里却拿着纸笔。   周梨疑惑:“要写个什么?”看这纸张裁剪的尺寸,也不像是给澹台夫人画财神啊?   柳相惜从一头绕过来,恰是听了他二人的话,只拿眼神往他娘船舱的位置瞟:“那山泉旁边,往上走听说有个荒废的财神庙,她非得要去拜,还要阿初这里同她写个对子,到时候要给贴在那里。你们说着大晚上的算个什么事儿?”偏那是他娘,叫他爹给宠坏了,要风就要得给雨,不然回头该自己吃苦头了。   周梨听了只笑起来:“合该你家有这千金万银,财神爷怕是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和你娘一样虔诚的信徒了。”说着,也说跟着去拜一拜,自己反正也是做生意的,还管着那屛玉县的金商馆呢!   于是问起来,平日他们家拜财神都是什么个讲究?   柳相惜如何知晓?“这得要问我娘去。”   一会儿柳夫人来了,殷十三娘也收好了鞭子,仍旧挂着腰间,和周梨过去一起问她如何拜财神。   却听得澹台夫人说,有条件的话,最好给财神爷镀金身,这是第一条。   周梨和殷十三娘顿时就被劝退了。   澹台夫人又连忙说,“别急,这镀金身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得了的。这还有修葺财神庙,不过如今这条件我也做不得,等有空了雇百十个工匠过来应该是可以的。至于这第三条给财神爷换一个新对子,余下的和别处一样,上香磕头许愿就是了。”   所以听来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的样子。   也亏得这船里是备着香火蜡烛的,毕竟这平时在水面上容易遇着那些个说不清楚的事情,只能是烧纸问神。   有没有神不知道,但纸火蜡烛烧了去,人是能得个安心的。   因此这东西不缺,周梨又准备了几样供品给装了篮子,等着船只到那岸边,便与大家一起踩着绳梯下船去。   这里显然近来路过此处的船只,都在这里取水,所以硬是给踩出了一跳小径来。两头修砍过的树枝藤条,这会儿发芽长起,又有要拦路之相。   走在前面的几个船工只拿刀斧一并清理,走了不过二十来丈左右,便听得那泉水潺潺流声,在往行了一个小坡,爬了几个旧石台阶,借着那白莹莹的月光,果然见着了那一汪清泉。   周梨也到跟前去捧着喝了一口,的确是冰凉清甜,也是在自己随身带着水壶里给灌满了,听得澹台夫人喊,便提着竹篮和殷十三娘一起与她从旁边的小路分去。   只是这路仍旧是荒废了的,还是叫了两个船工在前面给修整出小路来。   往泉水上走了十来步左右,便是转了两回小弯,但见前面忽然平坦起来,少了许多这里惯有的参天大木,澹台夫人便指着前面,“兴许就是那里了,我看着这好像也就荒废了个十几年左右。”   但即便如此,没什么百年老木,但也是灌木重生,藤蔓盘错,忙碌了好一阵子,这才修出一条才通人的小径出来,几人挨着过去,果然踩着脚下不在是泥土,而是硬邦的石地板。   天上既是有明月又有那星星,仿佛就像是镶嵌在这树冠上方,但凡一抬头就   手可摘星辰,所以地上也是照得华光满堂亮,压根不需要什么火把。   周梨也是借着这月光,方见了这里果然是财神庙的残垣旧址,旁边那石柱上覆满了藤蔓枝条,像是几只猴子一样的生物扒在上面,在走前面的船工那树枝捅了几下。   叫它们不乐意,才换了个位置去。   这比起那南眉河边上来闹腾的野人,倒也是好脾气。   只是周梨果然是高看了这些牲畜,她才把装着供品的竹篮放下,转身要和殷十三娘她们帮忙贴对子,贡品连带着竹篮,就叫猴子们一起给提走了,急得她大喊跺脚都不好使。   也是气得不轻,有些后悔道:“怨我了,就不该相信它们的。”   澹台夫人只忙安慰着,一头将点好的香递给她,“没事了没事了,这都到财神爷跟前,他老人家肯定是看着你的诚心了。咱快拜了快些回去,不好叫大家多等。”   如此这般,周梨也才作罢,只拜了财神磕了头,许了要暴富的愿,便是大家一起原路返回去。   然没想来时即便是一路砍伐着脚边树丛,现修路走过来,也没有花费这么多时间,可现在这条小径他们仿佛怎么都走不完一样。   两个船工有些慌了神,“夫人,咱不会是遇着鬼打墙了吧?”   澹台夫人可不信这邪,“胡说什么,神灵当前呢!”可不兴不把财神爷当神仙看,怎么可能鬼打墙呢?一面只朝周梨和殷十三娘问,“是不是我眼花了,我怎么觉得咱们脚边这树丛,不像是新砍过的?”   周梨也发现了,正要说呢!见她问起连忙点头,“是了,你看那些树枝都有些枯萎了,显然是早前便有人在这里开了路。”也可以说现在他们走的这条路,可不是刚才他们来时的那条路。   这样一说,两个船工更是慌张起来,只满脸戒备地看着四周:“这怎么可能?这段河域并没有人烟,想见个人还要往前走个二十里才会有山民们的村庄呢!”   澹台夫人却是那见过世面的,半点也不慌张,一脸冷静地从自己的长靴里拔出匕首来,“慌什么,跟我来,我倒是不信这世间还有什么鬼怪一说。”然后竟然不是原路返回,而是要继续往前去。   殷十三娘见此,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周梨,“咱要一起去么?”这本来大晚上跑来拜财神,虽说是顺道的,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如今山里迷了路,不想办法赶紧回去,还要继续往前走,这是个什么道理?   但是周梨此刻也是满腹都被好奇心填满,见澹台夫人一脸的无所畏惧,也道:“怕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也不信有鬼怪,咱往前去看看,兴许能发现什么呢!”可想而知,此处早前还有财神庙,没准也是有人烟的,只是如今避世了呢!   她这般说,殷十三娘也只能紧跟在其后,一面仔细戒备着四周,但凡多出一声蝉鸣,也将鞭子给抽出来。   然渐渐走着,这右边便冒出一个小山坡来,他们一路踩着这旧路靠着山坡走,约莫是走了二三十丈左右,就到小山坡尽头了。   小路绕过去,便见那小山坡另外一边的老榕树上,分明是亮着一朵小小的灯火。   “竟然有人。”有个船工惊讶出声。   不想也是他这话一说出口,那榕树上的灯火顿时便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几声‘咻咻’的飞箭声音。   周梨一下被殷十三娘扑倒在地上,只觉得那飞箭直接从自己背脊骨上飞过去,只差那么半寸,就穿透自己的背脊了,一时吓得也是周身汗毛竖起,不敢动弹半分,整个人都扑在那鹿角蕨丛里。   然后便是听得几声兵器相碰声音,那飞箭便停了下来,她悄悄地侧了个身,越将自己朝那茂盛的鹿角蕨里藏,依稀只见那榕树前面左右,几个人影上上下下的,她只能认出殷十三娘来,其余的却不晓得哪个是哪个。   心里有些担心那澹台夫人,正有心在四下寻找,忽然叫人一把抓住胳膊给拉起来,吓得她惊呼出声,却被带入一个熟悉清爽的怀抱之中,耳边响起白亦初温和的声音,“别怕,是我。”   这短短一瞬,周梨的心情起伏可谓是用天上地下来形容,如今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白亦初解释着,“我们在河边的草丛里发现了小船,便知晓这里有人,不放心立即追着你们的脚步过来。”万幸没有晚。   一面将周梨交给那就只会几个招式的柳相惜,“没几个人,我去帮忙,你看好阿梨这里。”说罢,只飞身过去,加入了那混战中。   但周梨仍旧是有些心慌,下意识地摸着自己手腕上陈慕送的镯子,一面在地上四处寻找澹台夫人的身影,“你娘怎不见了?”   “哪里不见了,不是在那里么?”柳相惜指了指那跟着榕树上人交手的其中一人。   他娘要是真不见了,他哪里有这么冷静?早就发了疯去找。   周梨又一次心生震撼,好一会儿才平复过来,回头看着柳相惜,“你娘武功这么好……”而柳相惜居然就只会两招花架子。   柳相惜也很无奈,“我不是学武的材料。”说起来,他的确是处处不如他爹娘,这点他从小就知道的,早就想通了。他俩那么俩厉害,还不是只生了自己这个‘废物’。   两人在这里静观了片刻,那澹台夫人先抽身回来,一脸的冷静,“看着他们的招式,不像是中原人,该是南海那边来的人。”不过也不是儋州顾家的人。   也是她说话间,那三个人已经被白亦初等人绑了过来,周梨这会儿才看清楚,竟然是一老两少。   老的古稀之年,白发苍苍,一身破烂衣衫,脖子上挂着贝壳项链,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小辫子。   那年少的也一样,另外一个是个姑娘,赤着脚,除了脖子头上,四肢上也有贝类装饰品,穿得很清凉,胳膊长腿都是外露的。   那个少年见大家都看她,只挣扎着要挡到她的面前去。   三人皆是一脸愤怒狰狞的表情,显然对于周梨他们这些人都抱着极大的仇恨一般。   “珊瑚人?”周梨见着这装束,想起早前看过的南海广记,里头说是那南海往深处,有些小岛上居住着些汉人,是从前逃难避世过去的,因他们在海里捞珊瑚和珠子为生,又被称作珊瑚人。   只是这里离南海还有四五天的行程不说,他们珊瑚人住的群岛,也远离南海,他们怎么可能跑到这里来呢?   “看他们身上的伤,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事情,逃难过来的才对。”白亦初说着,只看朝两人问道:“可是能听得懂中原话?”   然就听得那个年轻的姑娘用流利的中原话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众人却是因她这话而松了一口气,只道:“能听懂就好。”   也与三人解释道:“我们只是途经此处,听闻这边原先有一座财神庙,正好在此处打水,便过来拜一拜,不妨回去的时候走岔道,过来惊扰了你们,实在不应该,这里说声对不住。”但的确是没有什么叵测居心。   只不过没想到他们不问缘由就自己动手,但到底是个误会,周梨想这里既然解开了误会,该各走各的。   白亦初也与二人相商,解了他们的绳索,各走各的。   他们要留下,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然而不想着解开了绳索,周梨一行人刚要走,却听得那老人说道:“飓风要来了,海盗们不敢去儋州躲,都跑到了这一片,你们再往前走,必死无疑。”   周梨有些疑惑,“这才几月份,怎么就来了飓风?”理论上来讲,不应该都在秋夏左右么?   那老人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干枯的手掌在胸前比划着一个三角形类似图形,然后一脸虔诚:“海神的旨意,谁会晓得呢?”   不过周梨很快就想通了,去年全州地龙翻身那样严重,连南眉河对面那数不尽的崇山峻岭里,也受到了影响,野人们都吓出来了,没准这海里也是受了牵连呢?   只是越   是这样的极端天气,越是叫周梨十分担心,虽然豫州和齐州开战,是铁板上钉钉子确定了的事情。   但那历史上发生改朝换代之际,哪一回不是天灾连连,极端天气诸多呢?便有些担心,这天下要定,怕不是一仗就能稳定下来的。   可是这打得越久,底下的老百姓们该怎么活?   告辞了那祖孙三,一行人原路返回,商议着要不要继续前行的话。   眼下要返航,似乎又十分不划算,也许路上那狭窄的河道之处,现在水位降下来了,不见得能过得去。   所以商议来商议去,竟然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到时候看看能不能暂时弃了船只,换小船走那些个小流域。   想来也难怪,为何这途中不见顾家的船了,感情是因为这前面的水域,如今布满了来避飓风的海盗们。   但也怪不得顾家那边不来信,如今水域都被海盗们拦住了,信还怎么过来?他们又没有澹台家专门豢养的鹧鸪鸟。   这般收整着上了船,却没有贸然起航,到底是要想先有个周详计划才是,别闷头闷脑就一下冲前面去,真对上了那些海盗,他们哪里有胜算?   这船上的船工水手们虽都会些功夫,但这终究不是战船,且那些海盗们又是常年刀口上舔血的人,下手最是狠厉,所以是断然不敢这样冒险的。   也是他们这商议之际,那祖孙三竟然就追来了。   只站在岸上喊他们,“你们要继续往南海去么?”   白亦初在船头上答道:“正是如此,不知几位有何高见?”   那老头似乎就专程等着这一句:“你带着我们,我们晓得那些海盗的一贯手段。”只是,他也是有要求的。   原来他们的族人几乎都被这些海盗们给抓了去做奴隶,极有可能还要给卖入中原去,所以他们几个想借白亦初他们的手,把族人给救出来。   但这能不能救的,谁还敢与他们保证?毕竟还没同那些海盗打交道,即便是澹台夫人这里将鹧鸪鸟送出去,传信到南海那头,能来个里应外合,但这些海盗在海面上纵横多年,也不见得都是吃素的。   好在这几个珊瑚人也没指望,只是这样在这里躲躲藏藏私自苟命,到底不是他们珊瑚人的作风,于是即便是没有可能救到人,他们还是要和白亦初他们一同去试一试。   那万一运气好呢!   而如今因晓得前面的水域上有好几伙海盗,船只也不敢横闯直撞了,只趁着夜色未尽,往前面行了个数里,便寻了一处隐蔽的河道先行停下来,将船只给藏在那茂林之间,便上了一旁的山上去。   他们在这群山里挑了一个极高的山岗,只费劲千辛万苦爬上去,在此处安营扎寨。   虽是爬上来艰难,但倒也是值得的。这里地势尤为广阔,一眼便将四下和大小河域看得明明白白,更不要说这些杂乱错章坐落在各河域之间的小山岭。   河面上风平水静,也不见半艘船只过往,倒是那些远处听说已经被海盗们占领来的小山上,时不时地飞出一群群鸟欧。   显然,是被人惊起的。   眼见着临到了夜幕,河面起了一层层薄烟,逐渐将那河面给遮挡一二,此刻只见这近处远处的大小山岭,高高低低,在雾里忽隐忽现的。倘若里头不是住着海盗,还真有些像是那神仙所在之处。   “河面难得起雾,如今不过日暮便是如此,想来等夜深人静时,更是伸手不见五指,这样的好机会可是难得,可要去探一探他们的深浅?”殷十三娘朝白亦初那里询问着。   而那珊瑚人们则殷切的看着白亦初,似也指望着他点头。   早前他们上船时候是说好的,既然上了船,就要听着船上的安排,不可私自行动去。他们自己要死那是他们的事情,却不可因为他们俩带累了满船的人。   说来这山爬上来是艰难,可是要下去却轻松,白日里现扎出来的木排,只顺着那山上的小河便能一路到山脚下的水域中。   所以这一处山岗,也是易守难攻,若真不幸叫那些海盗发现了,也是有时间周旋自保。 第100章   只是可怜了那一带山林里的山民们, 如今叫这些海盗强占了他们的住所,怕他们也不得什么好日子过了。   听船上的船工们讲,前面就河面一带总共有四五个小寨子, 住的都是些山民,但和屛玉县那边的山民们是不相干的,人家这里供奉的也是海神娘娘, 也不喜欢南眉河山民们喜欢的像是孔雀尾巴那样鲜艳颜色,而是偏好那沉稳内敛的黛色,配着些简单的银饰,女子穿着短褶裙子,边缘缀些玫红色的棉球,樱桃大小。男子配着黛色阔腿七分裤,都是喜欢打赤脚。   而四五个小寨子, 加起来约莫也是有那百来人的, 也不知眼下究竟是个什么光景。   所以白亦初这心中也是有些因他们的安危而急切,见着竟是遇到了这样的好天象,自然也是没有错过的意思。   所以得了殷十三娘的话,“我带几个人去探一探,十三娘你在这里陪着阿梨。”   殷十三娘原本问这话,是打算要一同去的,但如今叫白亦初安排在了这山上, 也只好作罢。   毕竟周梨和其他人的性命, 一样是要紧。便只叮嘱着:“那公子仔细些。”   珊瑚岛民则也凑了过来,那个叫作哈玛的少年率先开口道:“他们既然是劫了那河边的山民们,肯定也晓得这河面如今通船只, 指不定正是设了机关等着你们去呢。”   所以他的意思,到时候主河道是万万走不得的, 便是劳累些,多从小河道上走,划着木排,两旁有有数不尽的芦苇草挡着,眼下雾气又浓郁,是老天爷都在相助,最是安全。   就这样悄悄摸上他们的山头去,没准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不得不说,这哈玛的想法是不错的,但是就他们这几个人,就想将那海盗团伙杀个措手不及,到底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更何况这一次跑到这里来避飓风的,虽只是三个小海盗团伙,但人手加起来,也是上千有余了,且个个都是手段狠戾之人。   所以也是不等白亦初反对,那个年长的珊瑚岛民拜垭就出言阻止道:“哈玛,你懂得什么,且听这位白公子如何打算。”   拜垭觉得自己到底活了几十年,眼睛是会看人的,这位白公子虽是最多弱冠之年,但那身上那眉眼里,都是有着将领才气。而且这一船的人不管老少都愿意听他差遣,可见就不是什么俗辈了。   更何况自己还看到他拿出来的堪舆图,那叫一个细致,小到这附近的一条小溪流也是清晰可见。   这可是宝物啊。   所以他既然有这等宝物在手里,那么想必心中对于要如何去探海盗们的山头,怕心中也是早就有了成竹。   如此哪里还需要哈玛在这里指指点点的?   果然,只见白亦初又将那堪舆图在地面给铺开,指着旁边他们预计要顺着下山的水流一直到底,“下山后,咱们便从这两条水域分别而行,到时候于秀姑娘山下这里汇合。”   然他所指着的那个地方,正是秀姑娘山最为险峻之地,刀劈一般的崖壁,只怕足足够二十丈高低,人若没翅膀如何爬上去?   所以哈玛又忍不住想要开口,但叫拜垭一瞪,只能不甘心地闭上嘴巴。   但是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人反对,那个澹台夫人还笑着夸赞:“这里上去好,神不知鬼不觉。”   于是哈玛就更好奇,他们是要打算怎么上去了?   周梨并没有参与他们的商议,因为自己又不一起去,在这里的任何言语都不过是纸上谈兵,对他们并没有任何有效的帮助。   她如今要做的便是守好营地,等大家安全归来。   白亦初那边很快就安排好了上了秀姑娘山后的后续,于是也准备着出发。   周梨和柳相惜这里跟着送到那小河边,见着澹台夫人也跟着上了竹排,柳相惜却无动于衷,不禁有些担心:“你娘也去了。”   “去就去,她自来是这样,我又劝不住,更何况她的武功你也看到了,哪里轮得到我来担忧?”柳相惜倒也是说得坦白。   周梨怔了一下,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眼下和柳相惜仿佛就是废物两个,还要劳累殷十三娘留下来跟着保护他们。   但这又是没法子的事情,反正现在学武已经来不及了。   接下来,他们便是静坐在山里等消息,时不时地打探那几座山峦上的消息。   只是随着夜深人静,山岚就越发厚重起来,逐渐将那些在夜色里本就看得不清楚的峰峦给彻底掩藏起来,入目所见皆然是一片淡铅灰的雾。   同样一起消失在这雾气里的,还有白亦初他们的队伍。   等待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且这份等待里是带着几分危险气息的,导致叫周梨坐立不安,来来回回在那火塘前踱来踱去。   柳相惜打了个盹,醒来见她还在眼   前晃来晃去的,“你到底歇会儿,他们才去多会儿?哪里那么快就会有消息来?”   殷十三娘盘膝坐在那里吐纳,也不是很担心的样子,其他人或是睡或是轮流在四周巡逻,还真就周梨一个在那里担心。   周梨扫视了一圈,见大家都比较冷静,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焦急,瞧起来的确是有些突兀,便也只好寻个地方坐下来,“我们但凡人手足够,我也不用担心。”一想到那些海盗上千有余,如此悬殊的数量下,她怎么可能安心?   然而此刻叫她千万挂记着的白亦初等人,这会儿已经在秀姑娘山下汇合了,那澹台夫人带着身边那两个护卫,在哈玛震惊的目光中犹如那夜里的蝙蝠一般,竟然轻而易举地就攀上了那看起来光滑不已的石壁上,惊得他嘴巴微张,两眼圆凳。   “有什么稀奇的,你们能下海,我们自能上天。”其中一人见了,只笑着打趣。随后则递给他一个金属器皿,“看着。”当下只将那金属器皿里掉出来的绳尾握在手里,一面按下那上面的开关,只听‘咻’得一声,那里头的钢绳顿时朝上飞射而去,顶端的爪子有力地抓紧了崖壁上的岩石。   哈玛仍旧一脸震惊,等反应过来,那个教他如何用这狼牙爪的人,已经沿着钢绳上去三四丈左右了。   他叫人推了一把,原来是另外一个同伴达雅真,她已经将狼牙爪扔出去,这会儿使了一下,赤着的双足学着众人,飞快地攀上了石壁。   而他们的爷爷拜垭已经走在了前头,身影早消失在雾里。   哈玛见此,方像是回过神来一样,也学着大家触动了机关,只不过那钢绳射出来的时候,还是吓了他一回。   等他攀着这钢绳上去,却见崖头上竟然躺着好几具尸体。   原来没曾想这些海盗倒是仔细得很,这样的崖壁上也打发人巡逻着。   只不过运气不大好,白亦初和那澹台夫人带着人一上来,大家正好碰了个正面。   他们几个喽啰如何能同白亦初他们硬钢?所以如今下场就只有一个。反而是衣裳都叫白亦初等人给扒了下来,换在身上。   如今几人俨然这海盗团伙里的一份子,大大方方便要往前面半山腰的寨子里去。   本来这上山的方式就叫哈玛几人惊讶,却没想到行事如此顺利,沿途遇着了好几拨巡逻的海盗,只都叫白亦初等人狠准快地解决掉,也叫哈玛他们得了衣裳换上,不用跟在白亦初他们身后躲躲藏藏。   但即便是顺利,却因为这是一次处于暗中的行动,那气氛终究是带着些刺激的,以至于大家的心情都处于一种微微亢奋的状态中。   这种亢奋使得大家都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精神和警惕,所以一路到那灯火通明的山寨里时,都十分的顺利,并未惊动大部队。   虽是夜色已深,但海盗们的生活本就是过得恣意,如果他们能按照寻常人日作而息,那么也就不会走上这条杀人夺宝的道路了。   所以这个时候寨子里才会灯火辉煌,甚至听得丝竹管弦之音,隐约还能瞧见那坝子里姑娘们生硬的舞姿。   很明显给这些海盗们跳舞,非她们心中所愿,所以手脚都显得十分僵硬。   一行人很自然地就到了坝子附近,火塘烧得很旺,将那几个匪头的面容都照得十分清晰明了,他们面前的长案上摆满了酒肉瓜果,只是这浓郁的酒香里,还混杂着些鲜血的味道。   顺着这刺鼻又突兀的鲜血味道望过去,哈玛一行人的情绪忽然变得激动起来。   白亦初也看到了,那里临时搭建起来的木桩上,绑着十几个和拜垭他们一样的珊瑚岛民,有的已经被开肠破肚,大半的肠子都从肚子里垮了出来,场面十分血腥。   如此,也难怪哈玛他们愤怒的情绪无法控制,这换做是自己也是一样的。但他还是按住了蠢蠢欲动的几人,低声道:“你们是想救这几个人,还是想救所有的人?”   这话,让三人重新冷静了下来,只是那达雅真的眼眶里,已经转着泪水了。他们这个状态,叫他们去打探这寨子里的其他情况,怕是艰难。   所以白亦初反而还要拿一个人来看着他们,以免他们沉不住气轻举妄动,反是乱了大计划。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左右,这寨子里白亦初等人已然摸了清楚,和那澹台夫人商议了一回,只示意同行之人都捂住口鼻三五息。   原来那澹台夫人身边其中一个护卫金元宝,本就是用毒的高手,更何况澹台家从来不缺银钱,这什么毒要什么珍贵药材,都是能一一给他配齐了的。   如今那悲酥清风也是不要钱地在各处点燃,只是三五息间,这满寨子上至人下至一只牲畜一只鸟,都全被昏了过去。   这会儿不说是拜垭他们祖孙三,便是白亦初也是一脸的惊讶,心想这澹台家就是大方,这三五息里,烧了千两银子不止了吧?   当下也没敢闲着,只朝大家道:“你们迅速将这些海盗给捆了先。”又指挥起他去救人。   一番安排,也是各自忙碌起来。   那容易绑的便绑,不好绑的也是为了节约时间,便直接给抹了脖子去。反正都是恶贯满盈之人,死不足惜。   只是白亦初见着哈玛连杀了两个看起来孔武有力的大汉,难免是有些惋惜,“别叫他们断气,这等白来的矿工,我那里正是短缺,且留他一口气。”   这话使得哈玛那举起的长矛硬是在半空中停了一下,然朝那海盗心脏边边刺下去,忍不住道了一句:“你们这些中原人,果然是没有好人!这些海盗落在你们的手里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求死都不能。”   只不过他这心直口快的话顿时引来旁人不满,立即反驳起来:“你这话倒是不厚道了,我们若不是好人,怎可帮你们?大可就在山上安安心心等着飓风过了,这些海盗回去后我们再去南海。”   哈玛这才自觉自己失言   了,慌忙解释着:“我非那个意思,只是想着,这样比杀了他们还难受,我心里其实也觉得解气呢!”一边说着,也是跟着将木桩上的珊瑚岛同伴们给放了下来,只是可惜那个被开了肚子的,却是如何也救不回来了。   为此那哈玛几人也是洒了泪,一头痛骂这些天杀的海盗们。   而其他的珊瑚岛民和本寨的山民们,接都被关在一处,只是如今也在昏迷之中,这会儿见他们都是无恙,便也没去管。   这里只抓紧将这寨子里的海盗们都解决了,方放心了些,又去各个出入口守着。   毕竟这寨子里一下安静了,其他地方巡逻的队伍肯定立即察觉归返。   所以这会儿白亦初安排人在出入口待着,就等那些人自投罗网。   也是小半个晚上的时间,这些整个秀姑娘山上的海盗都被收拾了干净,当然这其中多得是那澹台夫人舍得,点了这许多悲酥清风,不然哪里能这么容易?   少不得是要叫这些山民和珊瑚岛的老百姓们朝澹台家道谢了。   澹台夫人却是不以为然,“说来这悲酥清风在手里已是好几年,却始终没有什么个用途,如今也算是物尽其用,值得的。”   又因这些海盗杀的杀,绑了的绑,所以也是陆续将这些无辜的老百姓们给唤醒起来。   刚醒来的他们见着这满空气的血腥味,倒也不害怕,毕竟早前便遭洗一波,早就熟悉了。   只是待看清楚这一次倒下去的全是那些海盗,珊瑚岛的岛民们见着了拜垭祖孙三,一下从他们口中得了那前因后果;而秀姑娘山上这些山民们,却是见过澹台家的有些水手船工,也是熟面孔,自是也听了他们解释,方晓得竟是一场睡梦里,便解除了这等大难。   当即是给白亦初和澹台夫人一起叩拜道谢这救命之恩!   此事且不多言,只说他们这一次能将这一伙海盗给杀了,占了天时地利的便宜,但想再用这样的法子对付其他的海盗,怕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   又担心其他的海盗晓得了这边的情况,忽然打上来,因此大家也不敢放松半分,只赶紧又开始连夜紧罗密布准备防卫之事。   毕竟他们这么多人,且老少还不小,全都退到周梨他们那座高高的山岗上去,实在是不现实,且又没有那么船只供给大家行驶。   海盗们的船,在那边的小河道上终究是不擅行。   不过他们船上的宝贝倒是不少,澹台夫人那里也是十分大方,看不上这三瓜两枣的,大手一挥,只朝白亦初道:“你们那屛玉县如今正当是建设之初,各处要钱,且都拿去吧。”   缺钱这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更何况这银子也不是自己拿去花,白亦初也就不客气,朝澹台夫人谢了一回,只安排人将那些财宝都给收起来,届时只安排顾家那边帮忙送去。   回头周梨和柳相惜得知他们这一夜行事不但万般顺利,端了这小窝海贼不说,还得了他们的金银财宝无数,这会儿已经叫人给用小船运送到了山下来。   周梨和柳相惜也是没见过世面,只马上乘着小木排下山去瞧,正逢此刻东方日初,那明晃晃的太阳照在上头,越发将这些就这么随意对方在独木舟里的金银珠宝给照到金光闪闪的,竟然有些晃眼的意思。   周梨和殷十三娘只抬起手臂忙将这晃眼的金光给挡住,忍不住感慨起来:“果然了,这要发财的事情,都在律例里写着呢!这么多金银珠宝,哪个看了不迷眼?难怪就这样走上歧路去,做这杀人夺宝的勾当。”   又见那边还有小船驶来,上头绑了不少人,甚是好奇,“那些是海盗?”   “除了这一伙海盗团的几个头子之外,还有些瞧着体格不错的,往后要安排到临渊洼去挖矿呢!”有人回着。   周梨一听,心里欢喜,“物尽其用,好得很。”然后也去瞧几个海盗头子,只见一个个都是五大三粗的,打着赤膊,上头全是些青色的纹身,密密麻麻的,也不知道纹了些什么,但每一个图案都在叫器着,这副身体的主人不是个善茬。   不过眼下个个都成了阶下囚,也是任人宰割,任由那纹身再怎么嚣张跋扈,这会儿也是半死不活的焉货。   他们被赶下了船只,因一个个都是被塞了嘴巴的,如今也只能那一双眼睛表露着自己的不满。   等着挨个被赶到了坡下,又被锁在了那百年老树上,叫他们动弹不得。   这一番折腾,日头越来越高,空气也逐渐变得燥热起来,周梨便没有留下来听白亦初他们审问,先和殷十三娘澹台夫人一起上了山去休息。   毕竟这一夜她也是心惊胆颤,不知白亦初他们在外安危如何?所以也是没休息。   等着下午些从帐子里起来,却得知白亦初又带人去了秀姑娘山那边。   如今那头的寨子里,珊瑚岛的岛民和秀姑娘山上的山民们虽是联合一众,但白亦初不放心,毕竟白天将这些海盗拉过来,弄出了这样大的动静不说,这些海盗团伙之间也有互动。   如今不见了这个小团伙的回应,其他的两个大团伙必然是会发现端倪。   所以放心不过他们那边,只浅浅休息了一会儿,又带人过去。   至于这里属于大后方,倒也安全。且还有澹台夫人留在这里,他便没有什么可操心的。   一代不如一代这话是在柳相惜母子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好在柳相惜早就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平庸,理所应当地在他母亲的光辉下躺平。   但是等了两天,那秀姑娘山里四周竟然都安安静静的,周梨他们这边也没有什么岔子。   只不过越是这样安静,就越是叫人觉得心慌。好在算着时间,这会儿澹台夫人送出去的鹧鸪鸟,应该也到儋州顾家手里了。   所以只要再等三两天,兴许就有顾家人赶来。   可就在当日夜里,那秀姑娘山下的河里,忽然堆积了不少尸体,足有上百具之多。而从那些尸体的衣着装束来看,分明就是其他山上的山民们和珊瑚岛的岛民。   想来必然是其他两个海盗团伙的手笔,就是为了刺激他们秀姑娘山上的老百姓们,好叫他们沉不住气,先出击好露出马脚来。   果然,这会儿秀姑娘山上的老百姓们还如何能冷静得了?只恨不得立即就杀过去,将自己亲人朋友都救过来。   白亦初怕出事,又只得带人过去秀姑娘山。   不想也就是这晚上,忽然从周梨他们屛玉县那个方向,来了两艘小船,但却非是友军。   上头下来了七八个黑衣蒙面人,只偷偷摸上山。   好在这山上还有殷十三娘澹台夫人等,所以这些人刚一进入营地,就被察觉出来。   少不得是一番厮打。   周梨倒吸了一口气,只万幸自己躲在那白日才挖出来的灶膛里,只因大家觉得直接在地上的火塘里烧火做饭实在是不方便。   所以便在那斜坡土坎地方挖了个灶膛出来,这还没用上,反而先叫她得了个藏身之地。   打了许久,她好几次想用自己手镯里的飞箭帮忙,但因人影晃动过快,她又生怕误伤,所以一直没有出手的机会。   兵器相撞,血溅三尺,就在眼前,按理周梨也该是被吓着的。但是一回想起这些十一年的光阴,不知道是见过多少死人,打杀的场面更不在少数,于是她那颗原本紧张而快速跳动的心也是逐渐稳定了下来,只安心躲在那里,期待早早结束这一场乱战。   反正他们这边的人是占了上风的,且武功高强之人也不在少数,所以她便也没有那样担心。   只是不知何时,她这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竟然叫人察觉了,一尺青锋白刃就在月光下就明晃晃地悬在了她的脖子上。   “出来。”对方是个女子,那声音冷冷的,没有一丝多余的感情。   周梨还能有什么办法?都被抓住了,难道还要负隅抵抗不是?她想她真敢露出半点防备或是抵抗的意思,对方那剑肯定就直接招呼起自己的脖子来,不会带半点犹豫的。   所以一面诚惶诚恐地从里出来,一面却不动声色地按了按手镯上的开关。   刚才人不在跟前,且还动来动去上蹿下跳的,她是没有办法瞄准,但如今咫尺再近,她就不客气了。   只在爬出来的那一瞬,连续飞出几支利箭,只穿入那女刺客的身体。   似乎那飞箭过快,两人又离得近,飞箭竟然直接从女刺客的身体里飞出,最后钉在了不远处被掀翻的帐篷上。   女刺客露在蒙面巾外面的一双眼睛满是惊恐和难以置信,握着长剑的手颤了颤,身体便随后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她试图扶着剑想要站起身,甚至意欲趁着现在自己还要力气,捅周梨一两剑,将她性命了结。   却没想到这一挣扎,吓得周梨又连放了两箭,就直接将她打得爬起不来,大口的鲜血从那面巾里渗透出来,一时将   她那一双满是惊恐诧异且不甘的眼睛都给淹没了。   周梨大惊,对方那眼珠子仿佛是能穿透过血液一般,她只觉得被盯得浑身发毛,飞快地在场上巡视了一翻,见殷十三娘正朝自己靠过来,便朝她飞奔而去。   直至和殷十三娘挨在一起了,她才得以舒了口气。   “姑娘没受伤吧?”殷十三娘看到周梨脖子上的血痕,心里担忧不已。   周梨摇着头,如今满脑子都是那姑娘盛满鲜血的眼睛,“我没事。”又见此刻战况,明显这些黑衣人落了下风,剩余两个没倒下的要逃跑。她见澹台夫人要带人去追,只忙出口阻止:“别,以免调虎离山。”   澹台夫人也是杀红了眼,听得她这话方停了脚步,只朝周梨这里看来,“你可受了伤?”   周梨摇着头,“我不见柳兄。”   澹台夫人听罢,心中顿时着急起来,待要四处寻找,却见柳相惜从那一堆杂物里爬出来,“我在这里,无事。”他本来还想借机动动筋骨的,但是一出手就看这些人不是凡辈,当机立断,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给他娘拖后腿才是,于是马上找了个地方藏身。   大家扫视了一圈,只见除了几个船工躲避不及,受了些外伤之外,其余还好,待安顿好后,方逐一将这五具尸体给一一搬到一起。   没想到其中两个命大,竟然还要喘息声,殷十三娘只上前去扯了这两人的面巾,却见其中一个是女子,正是方才发现周梨的那个。   见她受了周梨五箭,且还留有性命在,叫殷十三娘也十分好奇,“倒是命大,有这样一身好武功,做什么营生不好,偏要做这般勾当。”转头又朝周梨和澹台夫人道:“既然他两个还活着,索性给留着一口气,兴许还能从他们口里问出个一二来。”   周梨正是这个意思,但也怕他二人忽然断气去,便请了澹台夫人身边那个擅长毒药的护卫金元宝 过来,给将其续命。   因那女刺客满脸的血,连眼睛里也是,如今要替她续命,便也是顺道将她那一脸的血迹给擦拭了去。   却不想周梨等这两个刺客伤势稳定,且被捆绑在一处了,便过去瞧。然只对上那女刺客一张脸,顿时就傻了眼,忙喊着柳相惜和殷十三娘,“你们快来看,这……”   千珞两个字,她实在是无法喊出口,即便这女刺客和千珞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但是这气质这眼神却是截然相反,一个是常年乐呵呵的开朗小姑娘,一个却仿佛是那碎冰里贮藏了多年的冰冷无情人。   二人本来还以为她有什么重大线索发现,急忙赶过来,只是借着这火光,见着了对方的脸,也是忍不住脱口喊出了千珞的名字来。   但很快殷十三娘就否定了,“她不是千珞,她是千璎。”   是了,当年千珞她娘生了她们姐妹花,后来她姐姐七岁的时候被人给买走,就没了音讯,如今这一模一样的脸就在眼前,所以这女刺客不是千珞的姐姐千璎,又会是哪个呢?   显然,这女刺客真的就是千珞的姐姐。   因为在殷十三娘开口后,她那冰凉凉的面部表情分明是出现了裂痕,眼睛不由自主地看朝了周梨几人,且那目光带着几分询问之意,随后也开口问道:“你们见过我妹妹?”但仍旧是带着浓烈防备意识。   只不过她这话也直接证明了她的身份。   但周梨疑惑:“你既然真的是千璎,为何这么多年没回去找千珞?”也亏得她在是个开朗的小姑娘,不然是换做旁的姑娘家,在那山寨里如何活得下去?   此刻这女刺客心中已经十分确定了眼前的几人果然认识自己的妹妹,但是她听了周梨的话,却是自嘲的笑起来,“姑娘倒是忘记我是来作甚的?我这等身份去找她,不是要她的命么?”   这话倒也没说错,这刺客要的就是斩断七情六欲三亲四戚的。   要是叫人知道她还有个同胞的妹妹,只怕那个妹妹会死得更惨。   想是因为受伤的确不轻,又因知晓了妹妹的下落情绪波动有些大,还说了这许多话,她嘴里便大口大口地往外冒着淤血。   周梨这会儿哪里还能叫她死了去?也不管她为何去做的杀手,这会儿只想先保住她的命,只忙喊着柳相惜,“快去喊你元宝叔来。”   柳相惜也不敢耽搁,只连忙去请,又道了这女刺客的身份。   如今晓得这女刺客的身份了,自然是给她松了绑 ,只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仍旧是封了她的任督二脉,也将她身体中残留的两支小袖珍箭给取了出来,且又在几处伤口上敷药包扎。   她早在那取箭的时候便昏死了过去,周梨在金元宝跟前帮忙搭把手,本来是心生愧疚,叫千珞姐姐身上添了这样几处伤,但没想到给她取身体里的箭时,却发现她那身上竟然是没有半寸完好的皮肤,到处都是刀伤鞭痕或是剑眼。   看得她心惊肉跳,这可比那遭家暴的何曼娘要严重多了,而且听那金元宝的话,她身上这些伤,七八处是致命的,也不晓得她每一次是如何熬过来的?   金元宝都忍不住感慨,“好些年可不见她这样命大的人了。”   周梨想哪里是什么命大?分明就是她自己求生毅力强,硬扛过去罢了。也不晓得千珞晓得了,怕是要哭死过去。   满月虽然一直在昏迷中,但她觉得自己的脑子是清醒的,似乎有一滴泪落在她脸上来。   她不确定是不是那个自己将剑悬在脖子上的周梨,但她的声音一直在自己的耳边萦绕着,说的都是妹妹的事情。   听着听着,她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和妹妹在山寨里的时光,虽也时常被人欺压,但那时候她们姐妹在一处,还有爹疼着。比起后来自己被卖后四处转辗,最后却落入那天星阁的日子,简直便是天堂一样。   在天星阁里,她想活下来,只能不停地杀人,先是杀了自己的同伴,到最后她成为了那一批孩子里活下来三人中的其中一个。   然后开始杀别人。   主人说,等杀够了,就放她自由。   她这些年攒了些钱,不止一次想去找人将妹妹从山贼窝里救出来,但是她连打听都不敢去打听那个山寨如今怎么样了?里面的妹妹又还在没在?   她不敢冒险,因为她见过一个同伴,因为和外人多说了几句话,而害得对方家破人亡。   他们是杀手,不该有感情,更不可能有亲人。   那样只会妨碍他们出手的速度,所以阁里会替他们扫清这些所谓的‘障碍’。   所以她只能拼命地杀人,等杀够了主人放她自由,她就可以去找妹妹了。自己有钱也有武功,从此以后是可以保护她和爹不受人欺辱的。   也是这一份信念,将她从那阎王殿里拉回来一次又一次。 第101章   可是现在她好疼, 她觉得有什么冰凉凉的利器还镶嵌在她的身体里,她挣扎着,想要像是以往那般, 自己徒手将这暗器给拔出来,可是却发现自己的手根本就抬不起来。   她试了好几次,终究是徒劳, 脸上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在她心底升起来。   她下意识地想要闭起眼睛,因为觉得太累了,累得她连支撑着眼皮的多余力气都没有,却猛然发现,她这是在梦里,于是她又试图着想要赶紧醒来, 她怕自己就一直在这个梦里走不出去了。   而此刻天已经大亮了, 空气又开始变得燥热起来,周梨将帐篷四周的篷布都收起来,只留了个顶端来遮挡这烈日强光。   但这里的风里仍旧是带着一种闷热的气息,从这四面大开的帐篷里卷过的时候,并没有起到任何清凉的作用。   周梨还没得到白亦初他们的消息,心里焦急得很,和澹台夫人商量了一回, 请了金元宝带两个人过去秀姑娘山探一探。   又见着千璎还未醒来, 心里也是十分担忧,只朝如今在旁边照看的柳相惜叹道:“若她真没熬过去,此事可还要与千珞说么?”   “还说来作甚?徒叫她伤心难过罢了。”柳相惜在这里看了会儿, 拿着那蒲扇替这还处于昏迷中的千璎驱赶蚊虫。   这样的炎热天气里,最怕的便是受了外伤, 若是人还能活动着尚且还好说。可若是片刻不动一分,那些该死的苍蝇蚊虫,便将其视作尸体来看待,势必是要用来做幼虫的暖床摇篮。   而因为帐篷四周都给拉起来了,所以点在一旁的驱虫烟熏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   两人一时只相对无言,频频叹气。   忽然那昏迷中的千璎挣扎起来,两人急忙看去,却见她双眼紧闭,眉头挤在一起。   “莫不是梦魇了。”周梨见此,有心将她喊醒过来,便伸手上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脸。   本是要摇她肩膀的,却又担心牵扯到了她的伤。   柳相惜闻言,只道:“必然是梦魇,想想她杀了多少人呢!上一次刺杀我的那一伙人里,没准就有她。”反正都是这天星阁的人。   也忍不住好奇,“这何婉音到底是个什么妖魔鬼怪?她小小年纪,哪里来这许多势力?”反正他是让去查了的,长庆伯爵府里可没这样大的出息,如今那长庆伯和何婉音那爹都不知道他们府里养出了这么个了不得的闺女来。   周梨怀疑,这何婉音应该是有系统一类的辅助工具,甚至极有可能清晰地了解这个世界的结构,就比如知道在哪里可结识谁又救谁,反正一定是先知。   不然的话,周梨也没有办法解释这些奇怪的事情。   只是有些想不通,何婉音自己都这样厉害了,为什么要选李司夜做男主?   “是啊,上次瑞王从她手里雇佣来的那批杀手,又是另外一波,和这天星阁并非是一处的。”说来也是因这全州地龙翻身,守备军都折了许多去,如今挈炆手里那令牌,也没有多大的用处,反而叫他得了安全。   两人正说着,忽然那千璎睁开了眼睛,猛地挣扎起身,竟然就坐起来了。   只是她这一用力,身上的伤口立马就裂开,隐隐见着些鲜血隔着绑带渗透出来。   “你不要命了,快些躺下去。”周梨连忙扶着她的肩膀,让她躺下。   那千璎刚才只是本能地起身,如今这会儿缓过来了,也察觉到身上的伤口疼得无法,便顺着周梨的掺扶,重新倒了下去。但对于这个陌生的环境仍旧是充满了戒备,一双眼睛满是防备地看着周梨和柳相惜,“你们救我做什么?”   “谁乐意救你?你看看你那一双手,不知道沾了多少无辜人的鲜血呢!”柳相惜一想到这女人极有可能也是曾经刺杀过自己,所以哪怕她是千珞的姐姐,也没个什么好脸色。   周梨生怕他说话刺激到千璎,只忙瞪了他一眼。回头见千璎垂下眼帘,一脸的死气沉沉,也不知心中在想什么,便道:“别听他胡说,你就是一把刀子,这罪过要算也该算在那用刀   子的人身上去。”   这湖倒是不假了,他们这些杀手本就身不由己的,可不就是一把工具么?   可是千璎想,这澹台公子的话也没有说错,她这一双手上,的确沾了无数无辜人的鲜血。   本来自己可以不杀他们,但因为自己贪生,没有去负隅抵抗,顺从了主子的话。   所以自己也活该遭报应的。她将眼睛彻底闭上,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妹妹,她如今好么?”   柳相惜要开口,但周梨见他对这千璎是一肚子的气,怕他说话刺激到千璎,便先一步道:“她很好,只是常常念叨要找你这个姐姐。”   千璎忽然有些觉得鼻子发酸,而且眼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挣扎着从眼皮里挤出去,所以她将眼睛闭得紧紧的。可越是这样,那些泪水就越是清冽地从眼睛里流出来。“叫她不要找了,就当没有我这个人。”   很奇怪,明明此前她便是受了多重的伤,都能坚持下来,便是因为想着要去找妹妹的。可是现在因为柳相惜的那些话,她觉得自己不配活着,现在一闭上眼睛,她想到的不只是妹妹和爹,还有那些死在自己剑下的无辜之人。   所以她又说:“你们不必救我,我罪孽深重,的确不配活着。”   这点柳相惜十分赞同,只差没拍手说好。   周梨却没有回她的话,而是自顾地说道:“千珞如今很好,几年前你们那个寨子被朝廷灭了,你们的养父也已逝,她现在我家里,过得很好。”   虽然千珞是卖了死契的丫鬟,但在周家哪里有什么丫鬟可言?如今都是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反而更像是一大家子人。   而千璎听了这话,沉默了好一阵子,忽然说道:“我虽向来不过问任务,主子让杀谁便杀谁,可是我听说,小姐需要很多钱,只有澹台家给得起。”   柳相惜听得这话,如何还坐得住?立即起跳起来,“果然还是来杀我的!倒是追得凶,竟然一路追到了这荒无人烟的河面来。”   周梨却松了一口气,“不是同那些海盗一伙便好。”不然昨日两头的事情撞在一起,真叫周梨担心了一回,生怕对方有什么阴谋诡计。   柳相惜却异常的愤怒,只朝千璎逼问着:“你们的劳什子小姐,是那何婉音对不对?她缺钱凭何要我澹台家给?”   周梨却只关注,为什么千璎称那何婉音为小姐?却又称那管着他们这些杀手的叫做主人?   千璎休息了片刻,方解释。   原来他们这天星阁,虽从来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杀手组织,但现在的主人却非原天星阁主人,而是篡位后来居上者。   而他能坐稳现在天星阁的第一把交椅,正是因为当年小小年纪的何婉音与他出谋划策,助了他一臂之力,方得了这权力在手里来。   也是如此,两人这么多年,与其说是合作,不如说着天星阁其实有一半是何婉音的。   也是在千璎主人的帮助下,何婉音能顺理成章接手了天香阁,且还将天香阁打造成为了那获取网络情报地圣地,且还靠着倒卖消息,获取了巨大的银钱。   不但如此,何婉音手里还掌握着许多朝廷官员的命脉。   这就有些夸张了。   周梨想过何婉音涉足江湖,却没有想到这朝堂上,竟然是有她的一席说话之处,当下也是尤为震惊,“显然,我们对她的了解还是过于浅薄了些。”   奈何千璎也只是个小小的杀手,何婉音这等人物岂是她能接触得到的?所以对其了解也不甚多。   正说着,忽然听得远处传来的厮杀声,又有战鼓声音起。   如此哪里还顾得上这千璎,只齐齐忙出了帐篷,寻个绝佳位置,朝着那声音传来之处眺望而去。   只奈何山林树丛,万千阻挡,终究是只闻得其音不见其影。   澹台夫人琢磨着,兴许是顾家那边来人了,和白亦初他们这边对那两伙海盗前后夹击。   海盗们左不过一千人,但被破了个小的海盗团,人也不过就八九百左右了,但在顾家的援军跟前,便什么都不是了。   更何况顾家对于这些海盗来说,便是恶梦一般的存在,不然这一次飓风到来,他们只敢躲到这山沟里,而不敢踏入儋州一步。   那儋州有着天然避风港,每年飓风来时,顾家的船只和人都躲到那里去,丝毫不会受到飓风所影响。   只是听得顾家如此厉害,柳相惜心中就越是疑惑了,背地里只和周梨说:“少凌家既然这样厉害,那你这梦里,何婉音是如何用巧记夺得他家的船队?”   周梨摇着头,“这我如何知道?你现在便只要想,只要是与何婉音有关的事情,都不能用常理来解释。”一面抬头看着这苍天,“只觉得,老天是向着她的。”   这话不免是引得柳相惜心中一阵担忧,又有些难过,“老天爷没长眼。”   果然,真是顾家来人了。   金元宝他们中午便来回了话,只道那边的两个海盗团都已经被尽数清理,杀的杀,或是绑了,再观察两日,若是这河面的水位没降下来,便用小船送他们去屛玉县挖矿。   周梨一听竟然就这样轻松解决,也是有些意外,忙和柳相惜纠正着,“老天爷有时候,也是向着我们的。”   只是那边的海盗虽是解决了,后续工作却还有很多,周梨他们这里先行收拾下山,一路乘着船往儋州去,至于这里的老百姓安抚和珊瑚岛老百姓们,则是白亦初和顾少凌在负责。   而接下来这几日,澹台夫人也是将周梨这个干女儿给认了下来,等到了儋州便直接领着去了澹台家此处的别院中。   周梨本是要去拜见顾家夫妻,奈何这如今人家正忙着防御飓风之事,她也不好前去打扰。   毕竟除了安排顾家人,还有这满儋州的老百姓,顾家也要做安排,诸事繁多。   而彼时那千璎身体已经好转许多,已可下床自由行走。这几日里也从周梨口中晓得了妹妹如何到周家的详情,这些年来在周家又过得如何。   所以对周梨那心中也是生了许多感激来,只是却始终记着柳相惜那话,自己罪孽深重,的确是无颜去见妹妹。   但是就这样死了,又不是一回事,心里便想着,自己是否能做些什么?不求能赎罪,但求往后这罪孽不要牵连到妹妹的身上去。   因此当那日她发现院子里飞着的红色蝴蝶时,心忽然咚咚地快速跳动起来,慌张地看朝四周,却发现这院里并无半个人影。   一面安耐住慌张的心情,只跟着那红色蝴蝶一直走,等她反应过来之时,却发现竟是到了墙边。   而那只红色的蝴蝶,却是翻越过墙去。   千璎记得澹台夫人说过,这隔壁的院子仍旧是澹台家的,只不过早前借给了朋友住着。   她心情忐忑地翻过墙,这一动伤口还是有些疼。   才落地,一双熟悉的眼睛便落在了她的身上,“满月,你果然是没有让我失望。”   千璎其实是惧怕这个声音的,因为每一次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都代表着即将有人要死,且还是由自己来亲手结束他们的性命。   “主人。”她处于本能的臣服,下意识便要跪下。   但那人却朝她招着手,语气温和,“满月,过来。”   千璎还是过去了,想起对方治人的手段,心底还是有些惧怕,可是待她靠近,还没反应过来,脖子已经被对方紧紧爹扼制住了,那张邪魅狷狂的脸便咫尺再近,“我的满月,你出息了啊。”   他的手是捏着千璎命脉的,可是那嘴里的话语口气又是别样的温柔。   而叫他捏着脖子的千璎因喘不上气来,那漂亮的脸颊顿时一片通红,随后又转为一片青紫。   男人却因她没有挣扎,似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便松开了手。   千璎的身体一时像是条死鱼般重重地摔打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气,两眼里满是恐惧之色。   但那个男人却也倒了下来,他的目光里满是错愕,显然根本不敢相信自己以往调教得最听话的小羊羔,有朝一日竟然会向自己伸出利爪来。   不过他也就是在短暂的惊讶后,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满月啊,你果然出息了。”一面试图想要将那毒给逼出来。   然而他才坐正了身体,几个陌生的身影就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他的武功果然厉害,这悲酥清风下,没有昏迷就算了,还能保持头脑清醒。”说话的是殷十三娘,眼里对于这个看起来年轻邪魅的男子,多为好奇对方到底练了什么功夫,中了悲酥清风竟然只如同软筋散一般。   周梨和柳相惜也在一旁。   原来早在千璎这次任务失败,还逃走了两人,自己却被救了,便料想到那她的主人必然会出现。   所以早就已经等着这一刻了。在自己被捏住脖子不能呼吸那会儿,悲酥清风也点燃了。   周梨这会儿忙将千璎扶着起来,顺道拿起千璎的剑,就朝那地上试图运功的男人扎了过去。   锋利的长剑一下就将对方的身体贯穿,鲜血从对方的后背溅起,落在柳相惜的脸颊上。   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顿时全场一片寂静。   直至周梨用力握着剑柄,把长剑拔出来,利刃和骨肉的摩擦声,才将众人给惊醒过来。   “阿梨你……”柳相惜抬起袖子抹去了脸上还带着温热的血液。   周梨好歹是杀人了,虽然并没有杀死,但肯定将对方伤了个半死不活,短时间里是蹦跶不起来了。   所以她也是害怕的。   毕竟这不是捅鸡鸭鹅,而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听到柳相惜震惊的询问声,她用一种伪装的冷静回着:“我不放心,他这样厉害,怕他一会儿自己解了毒。”   殷十三娘听了这话,“姑娘考虑得周到。”于是马上就拿了自己的鞭子来,将这男人给绑起,才算是放心。   男人全凭着自己雄厚的内力,所以没晕过去,但却是浑身虚软动弹不得,竟然叫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给一剑捅了,又被那白发断臂的老女人给粗鲁地捆起来,一般折腾他也是两眼冒金星,伤口处鲜血潺潺而流,眼睛看人便也不真切起来,出现了重影。   只咬牙切齿地瞪着那个这会儿已经看不清楚了的周梨,“好,女人,本尊记住你了!”   这台词让周梨鸡皮疙瘩起,没作理会,而是见千璎仍旧是有些惧怕,便安慰道:“他这种人一贯自负,只怕这一次真没带人出来,你别怕。”   千璎是断然没有想到,自己手里死过的人不下两三百,如今却要一个没杀过人的姑娘来安慰自己。但她对于眼前这旻夜却有种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而一旁柳相惜和殷十三娘建议,“我觉得为了以防万一,这样是不够的,要不挑了他的手脚筋,要么将他的任督二脉给封了,不然他好起来,怕是一下就将这捆绑给挣脱了,这会儿我娘他们又不在,你一个人可是打得过?”   殷十三娘摇着头,“挑了手脚筋吧。”这样保险一点。   像是他这种武功高强之人,没准即便穴道被封,他也能自己打通。   于是那个此刻已经因为流血过多而开始逐渐头脑不清醒的旻夜发出了惨叫声。   千璎看着如今昏死过去,被挑断了手脚筋的旻夜,仍旧是觉得十分的不真实。这是自己多年来的恶梦,自己亲眼看到他轻易地将同伴们的脖子捏碎,他的武功之高,也是自己永远越不过去的鸿沟。   所以对于他向来只有臣服,从未生出过半点反抗的心。   这次如果不是为了妹妹,她是断然不敢听周梨他们的安排。   可是现在这个让她从心底惧怕的人,原来也只是个普通凡人,很是容易也就成了别人的阶下囚。   等她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跟着周梨他们回到了隔壁的院子里,等彻底反应过来之时,旻夜已经被铁链锁在了柱子上,周梨他们三个正在一旁吃着切好的水果,一面不知道在谈论什么,满脸的笑意。   “你怎么不吃?”见她还发呆,周梨将一盘切碎的果子推到她面前。   “谢谢。”千璎木讷地接过,耳边响起那柳相惜颇为兴奋的话语,“既然没有办法动她,那我们就将她的臂膀一一斩断,现在她本来就少了一个晴儿,现在又没了这天星阁,我看她还有多少法宝。”   “那好啊,等阿初回来了,我们就启程去芦州不作耽搁了,你叫义母那里给你安排几个人,带着他们去将天星阁的老巢剿了。”周梨想着反正柳相惜也是闲赋着的,眼下既抓了这旻夜,又有千璎带路,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柳相惜自然是不愿意去,连头发丝都是拒绝的。但是没容他拒绝,殷十三娘就说道:“正好柳公子你不是好奇这天星阁的武功么?到时候你去了,不都是你的囊中之物。”   可柳相惜好奇归好奇,他也不是那练武的种子啊。但想到那旻夜连悲酥清风都能抵挡得住,还是有些心动的,“也行吧。”本来他还想去   芦州旧地重游一回呢!   如此这般安排,千璎这边也愿意领他们去那天星阁,顺道将他们这些工具人身上的毒药解除。   所以等了约莫两三日,白亦初和顾少凌回了这儋州来,他们这一行人去拜见了顾家夫妻,也是各自分道扬镳去。   至于那些珊瑚岛的岛民,如今马上有飓风来了,他们也回不得岛上,索性便留在那秀姑娘山一带,等着这飓风过后再启程返回海上去。   而顾家这边,也要忙着防备飓风事宜,顾少凌是走不开身,因此便也只送到了港口。   周梨他们又坐着船,逆风而往南上,行了两天便与柳相惜一行人告辞。   至于澹台夫人,早便已经启程去找柳相惜他爹去了。   所以如今也就是柳相惜带着澹台家的几位高手护卫,和那千璎去往天星阁老巢。   人逐渐少,最后只剩下了白亦初周梨殷十三娘三个,也是大船换小舟,最后到了转换了陆路,趁着一辆小马车,于那五月初踏入芦州旧地。   又是一年的端午,如今满街都是那菖蒲野蒿的香味,街道上到处都是卖粽子和五色香包的小贩们。   周梨只见着这乡音旧容,心中自是亲切万千,只恨不得直奔了家里老宅去,那里现在仍旧还开这卤菜铺子。   但因白亦初身份特殊,怕叫邻舍里认得,所以来了后便直接去往那弘文馆的闲房屋里。   这头仍旧有阿平哥帮忙打理着,几乎每年都是住满人的,但为了以防万一,常年也是留了个小套房出来。   这个时节花草最是丰茂,满墙头的紫藤萝花,以前周梨最是喜欢,只是如今在那紫萝山脉见过了紫藤萝花海,如今在看墙头上这点,只觉得单薄又稀少。   但终究是自家旧时种上的,瞧着到底是亲切可爱。   白亦初在这里落脚,她则和殷十三娘去了老宅,原本是要上去询问阿黄之事,没想到她要才下车去,便听得喵呜的一声,随后一个黄色的身影已经冲上了马车,跳进了她的怀里来。   周梨触碰到那软茸茸的毛发,忽然觉得鼻子发酸,竟掉了眼泪出来,只忙把阿黄搂在怀里。   阿黄比她还激动,也是不住地拿头来蹭她的脸。等很快周梨就发现自己的裙角被压得死死的,抬头一看只见这马车里已经塞满了猫儿,除了阿黄的媳妇之外,还有十几只大大小小的猫儿,一个个如今都用那无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   周梨又惊又喜,挨个去摸它们的脑袋,一只只似乎也知道这就是它们老爹的主人,都发出咕咕噜噜的声音来。   而这般动静,早就惊动了如今在她家铺面里继续做这卤菜生意的马老爹一家。   探了出来,见着是周梨,只笑道:“原是周姑娘回来了。”又指着这黄梨花说道:“自打你姐姐他们一走,这猫儿就整日坐在墙头上瞧啊瞧的,我一个铁石心肠的人看了都觉得心酸,几次想打发人送信去与你们,可是这千山万水的,那全州还发生了地龙翻身,怎么来接猫儿嘛?”   而且这自古听说过接人的,却没听说过专门跑这十万八千里来接猫儿的。   周梨听得心疼得要命,当下只道:“我这一次便给带着一起去了。”原本是想着阿黄年纪大了,不已跑那么远的路途。   可如今看来,阿黄到底是念旧念主的,这一年多来,只怕觉得是被抛弃了。也不知它是多难过的。   想到这里,她又是万般后悔,一头朝马老爹道了谢,又婉谢了他的热情邀约,方带着阿黄一家先去了弘文馆。   这头白亦初约了宋晚亭来,两人在那小书间里说话,周梨便也没打扰,只将猫儿都安排好了,也是朝着通人性的阿黄表示,走的时候必然带着它们一家子。   可纵使如此,阿黄也是对周梨寸步不离,似生怕还被抛下。   如此,又叫周梨心酸了一回。   正将回来时候顺道买的鸭肉都给煮了喂阿黄它们,却见殷十三娘一脸激动地推小院门进来,“姑娘,你猜我在这里瞧着谁了?”   周梨疑惑,“能瞧见谁?”他们虽是离开了几年,但这周边的商铺住户,周梨大都是认识的熟面孔。   “安姑娘呢!”殷十三娘回着,要拉周梨去瞧,“她成亲了,已是两个娃儿,我方才遇着了她,晓得你来了,已是叫她男人去买菜,指不定她马上就来了。”   正说着,外头便听得安娇娇的声音:“阿梨姑娘,你在么?”   周梨擦了一把才撕鸭肉的手,迎了出来,见阿黄还跟着,索性给抱在怀里,一面绕过了小影壁,只见安娇娇挽着妇人鬓,穿着一身水月色的素净褂子,怀里抱着个奶娃娃,正满脸期待地望着。   见了她顿时笑起来:“我听殷姐姐说,你们也是才到的,一会儿到我家吃饭去,这几年我娘总是念叨着你呢!”又问周梨和谁回来?   周梨只说就是殷十三娘陪自己来,没提白亦初,反正他这会儿和宋晚亭在说话,想来晚饭那宋晚亭也会安排的,便不管他。   就带着阿黄一起到了安娇娇家里。   当初他们家房屋是卖给了周梨的,举家上京去,只是可惜安先生没中,后来便要一头钻研那旁门左道的,当时还跑去了公孙家几个小辈面前晃悠。   后来因当时周梨也忙,便也没同他们家多来往,所以甚是好奇,他们几时回来的,怎又买了这附近的房子安居?   安娇娇苦笑,“都说富贵迷人眼,说来我也不怕你笑话,爹娘一路走来,那艰难日子是能同苦,有福却不能同享,他在上京待着不愿意回来,和一个侍郎中的寡妇妹妹相中了眼,人家愿意保举他做官,他一门心思就是想着这样出人头地,我娘拦不住,自请下堂,好歹他还讲些旧情面,给了我们些安家银子。”   母女俩跟着一行商队回了这芦州,却是不愿意到乡下听那闲言碎语的。索性想着这里熟门熟路,这弘文馆一带又都是正经读书人来往,也就花了大价钱,请了正方脸在这里寻了新房子。   后来经媒人介绍,与那十方州来的卖油郎成了婚。这卖油郎家里爹娘早年天灾就不在了,他跟着叔伯过活,如今成了婚,便搬过来和安家母女一同居住。   这夫妻恩爱三年两抱,安夫人就专程给她带孩子,安娇娇操持内务,后来攒了些钱,得了间巴掌大小的铺子,也不叫她男人在外受那风吹雨打之苦。   她这日子虽看着是清贫了些,但显然是过得幸福的,周梨甚至觉得她比从前看起来都要年轻有光彩许多。   只趁着和她说话的功夫,叫了殷十三娘去买了些礼物来,不过多半给孩子们的衣裳,最贵重的也是两副银手镯。   可即便如此,那安娇娇也觉得过于贵重了些,几番推辞,“我这许多年,见过那么多姑娘小姐的,唯独敬佩你一个,眼下几年不曾见,想着请你吃一顿便饭,断然没有叫你破费的意思。”   “不是什么值钱的,但也是我的一份心意,往后他们若是大了是个孝顺孩子,短缺什么只管找我才好呢!”周梨笑着,见阿黄懂事地坐到一旁去,便也是将她那大些的儿子抱了怀里来。   孩子也不认生,只奶声奶气地叫着姨姨好。   安夫人最是高兴,在厨房里指挥着女婿给自己打下手,听得这院子里的说话声,只时不时地出来也说个一两句,既是恨不得就在院子里陪周梨说话,又不放心女婿做的饭菜,要在那里亲自掌勺。   他们一家如此热情,周梨也不好抽身走,吃完晚饭后,又略坐了两盏茶的功夫,才告辞离去。   果然白亦初和宋晚亭都没在,已经出去了。她也就没管,只同殷十三娘商议着,“明日要去陈家拜见老太太,还有阿平哥家那头,王家那边。”反正这些相熟的,都要去走一遭,即便不去,招呼也要托人打一声才是。   至于武庚书院那边,她是顾不上了,想来白亦初会去的。   殷十三娘只听着她要去这许多家,一时也是头大,“那明日准备可是来得及?”又朝外探了探,想着这会儿街上灯火通明,诸多店铺都还没关门,不如自己先去打个招呼,叫人给备好,明日直接赶着马车去取便是。   周梨心说这样也好,只交托她仔细些。   殷十三娘去了半响,周梨抱着阿黄坐在院子里的竹藤椅上给它顺毛,忽听得声响,只抬头瞧去,竟是白亦初越墙而来,一面摘了头上的斗篷放在花架上。   “可吃过了?”周梨问他,一面放下阿黄去倒茶。   “吃了,还去了武庚书院那边一趟,先生留我,只不过我不放心你。”所以又回来了。   一面接了周梨递来的茶,示意她也坐下,“晚亭那里得了消息,齐州和豫州已经开战了,不过三日,豫州就被破了城,如今我那不成器的叔叔和李司夜已经退了三县。”   只不过这等消息,那头封锁得紧,连朝廷都还不知晓,也不知李司夜和霍南民是个什么打算的。   周梨却想着这李司夜,似乎没了何婉音,他也就是个平平无奇的跳梁小丑罢了。便问道:“可是有何婉音的消息?说起来她离开灵州已许久,该是早到豫州才是。”   “晚亭那里有消息,说她在齐州出现过,但也只见了一次,便断了消息,整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也不知去齐州作甚?又是如何混进城里去的。 第102章   周梨只觉得她这一号人, 凡事求目的,是不讲究那过程如何的?这一番去齐州,也料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也不晓得要生多少事端来。   奈何他们这里天高地远,那齐州也去不得,只能闷闷叹气:“我有时候觉得这个世界好生虚假, 何婉音仿佛不像是人,可偏偏这眼前的生老病死,天灾地祸又都真真切切的。”一面又打听起白亦初今日去武庚书院那头,可是问了云长先生?   白亦初想着如今书院里还剩下些学生,云长先生虽愿意去,但到底要留下些先生来,不然实在对这些学生们不负责。   “先生带着一部分人同我们一起去, 余下的等着书院这些学生肄业在做打算。只不过人过去倒是容易, 艰难的是那藏书阁里的万千藏书,且又多是珍品,怕是得专门找人来运押才是。”   周梨想了想,只怕找镖局,便是开什么大价钱,人家也不愿意往灵州那方向去,更何况这还要途经全州与磐州两地。   此处虽已无了瘟疫, 但于世人来说, 仍旧是避之不及的。思来想去,只道:“便是人愿意去,但是交给外人, 我也不放心,到底多少孤本在里面呢!若是那懂行的, 拿不走也要起个坏心思,这又是怕水怕火的,倒不如明日我抽点时间去那去商行里看看,若是云大哥他们能安排人最好,若是不行,我们便亲自带着去,最多也就是行程慢些罢了。”   云众山那里,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白亦初也觉得好,只是他这县令身份在头   上,实在是不方便露面,这许多事情都要周梨在明面上来操劳,甚是过意不去,“我这一趟来,倒是什么都做不得,全叫你劳累了。”   周梨好笑,“你竟与我客气起来?何况这有什么劳累,左右这难得来一回,亲戚朋友那里,我都是有心去拜会一回的。这件事情,也就不过是说几句话罢了,倒是你自己也不必太劳累,那能叫宋掌柜去办的,便交他办去。”   这厢说着,又见时辰已是不早,也是各自洗漱休息。   等周梨正要睡,殷十三娘也回来了,说是同那商家掌柜已经说好了,明日便直接去铺子里取便是,余下的茶叶什么,只管去自己的茶庄里拿就是。   两人又说了些话,方也才歇下去。   翌日一早,也没煮饭,只叫这附近粥铺的送了些粥食小菜,将就着吃了早膳,周梨和白亦初这里,也各自分别忙去。   她先是去铺子里拿了礼物,就近往陈大人家里去。   于陈大人家这里,她是有些心虚愧疚的,毕竟当年偷偷摸摸助陈慕跑了,人家这里找人,她还装模作样不晓得。   但眼下来了,也没有不去他家里的道理,只能硬着头皮叫殷十三娘去敲门。   他们这里虽说已经离开芦州几年,但陈旧这门房却还是旧时人,一眼就认出了断臂白发的殷十三娘,也是惊了一回,只忙朝门口的马车里看过去,“你家姑娘回芦州了?”   殷十三娘笑着应道:“是了,回来一趟,便上门来给老太太请安。”   那门房听罢,便也是高兴,只朝着马车方向喊:“周姑娘,您这好几年不见了,我们老太太一直念着呢!”然后又忙着朝里头报去,才急忙迎出来。   周梨这里也是下了马车,同阴十三娘将拜礼奉上。   他们当时从那边来得也算是突然,屛玉县那里的特产又大多都是些水果,若是一路顺当,倒也能带过来,可这不是在路上遇着了海盗,又在儋州耽搁了些时日。   所以如今那边带来的,也就是些奇兰镇雪山上的雪莲果,又叫做地参果,看着和那红薯略有些相似,只是这东西性寒凉,吃多了容易闹肚子,所以带的并不多,不过那冬虫夏草或是天麻等,挑了些品相好的,自己用礼盒装了一下,倒也是上得场面的。   这头周梨主仆才随着门房进来,内院里已是有人迎了出来,只说老太太和太太正巧都在,听得她来了高兴得很,忙引着去那花园里吃茶点。   他们家越是热情,周梨就越是心虚,只忧心忡忡地看朝殷十三娘,指望她能有个主意。   只不过殷十三娘自来是个大大咧咧的人,这会儿也算是旧地重游,哪里顾得上看周梨的小表情?   一路到了这内院里,但见满院子的绣球花开得正好,那颜色想来是花匠专门用肥料调过的,几乎都是那粉蓝色和粉紫色,又见几条小溪流从中横穿而过,水击顽石叮咚响,溅起许多水花来,这会儿那太阳一照耀,隐约是透着些七彩的光芒,自成一派梦幻神仙之地也。   老太太还精神着,头戴着那栗红色的抹额斜靠在身后的软椅靠背上,陈夫人陪同在跟前,身前的桌上此刻摆这些时下新鲜的杏儿李子,尤其是那李子,上头还带着些白霜,可见是新鲜得紧。   “你这个丫头倒是狠心,这一走就是好几年,你不知道阿茹出嫁的时候,最是心心念念的便是你,也不来送一回,枉然她拿你做亲姐妹了。”陈夫人见了周梨,又是欢喜又是忍不住埋怨,一面起身走过来,挽起她的手臂就往老太太面前带去。   周梨也很无奈,“这是没有法子的事情,离得实在太远,书信虽是通畅,却也是难等。”说罢,是同她两个人福身行礼。   陈老太太也是将她打量了一回,喊着在身边靠着坐下来,因见周梨那眉眼间仍旧是一派青涩之相,分明还是个姑娘的身子,顿时蹙起两道霜花白的眉头来,“怎的,你和霍家小子还没有正式圆房?”   她这话一起,陈夫人也担心起来,尤其是听说就周梨一个人回来,更是紧张,生怕是白亦初飞黄腾达了反悔,不愿意娶周梨了,因此也是担忧不已,跟着问:“是啊,怎还不成亲,你今年也是双十的年纪了啊,好姑娘,我是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阿茹她大哥都会满地跑了。”   周梨尴尬一笑,“这不是一直在没时间嘛,他叫打发到了那偏远之地去,又是有心替下面的老百姓们做打算,哪里顾得上自己的事情了。”   “这可要不得,有心为老百姓那是好事情,但自己的事情若都顾不上,如何还能办得好别人的事情?你回去的时候,我给你写一封信,你且带回去,叫他看一看。”陈老太太当即表示要教育白亦初几句。   这事情真真是冤枉了白亦初,一直都是自己在拖,但这事儿自己说来怕她们也不信,便只好先叫白亦初背一会儿锅。   果然,陈夫人也说了几句白亦初的不是,又讲起元氏来,“你那元姨也是,到底不是你亲娘她不急,可你姐姐怎么说?她莫不是自己有两个孩子衬着,就懒得管你了不是?可你今年年纪也不小了,这事情是要抓紧的,不然再过几年,免不得要叫人笑话的。”   殷十三娘在一旁吃着水果点心,听得白亦初平白无故遭了教训,还连带着元氏跟周秀珠,心说也是活该他们遭无妄之灾,从来不见催婚的。不过这成不成婚?不得是姑娘自己说了算么?   但她也插不进去话,索性也就懒得多管,心想反正也就是叫人说个几句,不妨事的。   好在这陈家婆媳说了一回,那陈夫人忽然凝眉正审起周梨来,“你这个丫头,倒是狠心又瞒的好!要不是你和阿初那   头是青梅竹马,我真是有些怀疑,你莫不是和老二有什么,才肯这样替他遮掩。”   好吧,正义虽迟但到,周梨就晓得陈慕这事儿,自己还是要面对的。终究是自己的过错,面对陈家婆媳俩,心里还是有些紧张,“您二位怨我骂我,我今儿也是活该受着的。”   哪料想陈老太太却笑起来,“骂你作甚?听说他如今出息,他老子得了我那小叔子的来信,是翻来覆去夸了几回,只差没说这陈家第一人就是他了,还要叫烧香烧纸告慰祖宗先灵们,叫他们继续在底下保佑。”   周梨听得这话,一时竟是有些没反应过来,只茫然地看朝陈夫人去。   陈夫人只笑着解释着:“那你表哥身边的陈先生,原来是我们家的小叔。”她说到这里,分明四下也是没有旁人,但她还是本能地将声音压低了几分,“兰台案后,他便离开陈家了,阿茹兄妹三个连带着大伯家那头的侄儿侄女们,都不知道他这老人家还在世上呢!更不要说往下的小辈们了。”   周梨这才晓得,原来杜仪身边那陈正良,竟是陈家人,且还是陈大人的亲叔叔。也是他写信回来告知陈慕在那边的一切贡献,陈家这里才待自己如何宽和亲善。   陈夫人这会儿也不嫌儿子玩弄那些木头铁器的是玩物丧志了,反而一脸的得意道:“我想着老二这里果然是出息,他做出来的那些东西,样样都要流传下去,可不比他大伯哥哥们呕心沥血写几篇文章有用?将来后世子孙们,不晓得要怎么谢他。指不定那以后还有人将他拜作神仙,建个庙宇什么的,年年香火供奉,我这个做母亲的也要跟着沾光。”   关于陈慕的才华,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他能借着那一本鲁班残卷复原从前的那些机关术不说,自己也擅于研发,做出了许多实用的东西来。   因此也附和道:“有这个道理,不说往后,就说如今我们那县里头,几个人还晓得白县令?人家只瞧着那碎石机那木流马就直喊陈二公子的好,了不得呢!”   这话叫陈家婆媳听了都十分受用,又感慨谁能想得到,这一家子就他一个玩世不恭的人物,哪里晓得这玩着玩着,竟是玩出了本事来,也是祖上积德,老天爷赏他吃这一门饭。   但既是说到了陈慕,长辈们这里其实最关怀的,到底是他成家一事了。   更何况听得周梨说他经常因为专研,吃喝休息都时常不稳定,陈夫人做母亲的,一颗心更是担忧不已,只拉着周梨说道:“这山高水远,我这里又有老人要顾着,不然我实在是要亲自到他跟前去守着才好,年纪轻轻认真是好,但若是累坏了身体,如何对得起我们?你这次回去,千万要与他找一门合适的亲事,我们也不求人家姑娘如何?只要能同他说话,管起他这一日三餐,四季衣裳就是。”   陈老太太也忙附和:“是了,如今我这些个孙子里,只有他一个人还是单着的,若成了家得了个一儿半女,我往后走得也心安些。”   “老太太莫要胡说,您是要长命百岁的。”陈夫人连忙止住婆婆要往后说的话。   周梨也道:“是了,您老啊是寿星公专程打点过的,多福又长寿。”然后想着身旁的罗孝蓝,原来在灵州城里时,认出了陈慕就时常打探陈慕的消息,到了屛玉县后,听千珞那里说,好几次还托那送东西去临渊洼的队伍给陈慕带东西。   这无缘无故的,她给陈慕带东西,却不见给挈炆柳相惜他们带,若是没点心思,哪个能信?   又想着这罗孝蓝陈家都是认识的,就与她婆媳二人说道:“这哪里还需要旁人来操心,我看那天上的红鸾星,可不敢漏了哪个。”   “你这话如何说起?”陈夫人只疑惑,心里又猜想,莫不是老二在那边有自己合心意的人?想到这里一时也是迫不及待地望着周梨。   陈老太太也催促。   周梨方说道:“那灵州知府罗又玄大人,老太太您这里怕是有印象的吧?他家有个孙女,如今在我手底下做事情,是个十分中用的。起先在灵州城里认出了陈二哥,便一直与我打听,后来跟是私底下照顾陈二哥那里许多,所以我想着哪里还要第三个人操劳?”   陈家婆媳这里得了周梨的话,都仔细回想起来这罗大人的孙女儿,那陈夫人到底是年轻,记忆里是比老太太清明几分,一下就先想起来了,猛地一拍手,“那姑娘是个聪明孩子,一双眼睛多精明啊,我们老二那样愚笨,就该她这样的女子来管着,就是不晓得老二如何想?有没有这个福气了。”   陈老太太这里却还是没有想到,见媳妇已经有了眉目,不免着急起来,只朝媳妇问着,“究竟是哪个,我可是见过的?”   “自然见过的,母亲您是忘了么?当时穿着一件鹅黄色的春衫,您还给了她一条红珊瑚手串,事后我还说您老人家,怎给一个小姑娘这样老气横秋的见面礼,后我又给人添了一对小镯子。”陈夫人见老太太想不起来,也十分着急,只忙着帮她回忆。   这一说,陈老太太果然是脑子里有了些眉目来,恍然大悟道:“原来是那个小姑娘啊!那红珊瑚手串我还稀罕呢!要不是我喜欢她,我也不会送了她去,回头还叫你说我不周到。”   陈夫人笑得开怀,却是不承认:“儿媳妇可没有那样大的胆子说您老的不周到。只是早晓得她钟意老二,当时我不该那般小气才是。”   三个女人一台戏,还要外加那殷十三娘时不时来两句,可谓是热闹万分,说的竟是这城中的新鲜事情,又到那王洛清不愧为周梨的徒弟,如今当家模样,果然是有几分方风范的,她爹如今也是放了心直接将商行甩给她,管理得有模有样。   不过这陈家婆媳俩更好奇的还是那屛玉县,听着那边的山民们居多,且就南眉河边上和那半月镇的山民,就有专门养孔雀养大象的,尤其是那久茂的山民们,一个个都是满头长长的乌发,那四月的时候他们还有个十分重大的节日,跳舞的时候只将一头的乌发甩起来,场面也是十分壮观。   只不过周梨是没得见过,也是听挈炆他们提,今年本是有心去看一看的,哪里晓得又给错过了。   这厢聊着,也是在这陈家将午饭吃了,然后也是挨着道儿,去了正方脸家里。   这个时辰,刚好错过午饭,那正方脸已经出门做事,就老太太她们祖孙三代在家里。   阔别已旧,也是拉着说不完的话,硬是要留她们晚饭再走。   热情难却,周梨也没法拒绝,只在她们家里吃了晚饭,正巧下午些正方脸回来,也是将手里帮忙管着的房屋铺子等账目算给周梨听。   周梨哪里有空听他一个个仔细算,连忙给打住,“这要说到猴年马月去,我既然是交托给你了,难道还会怀疑你不是?更何况我还是原来那话,我只要这些收益,若是行情好,你自己能得高价钱,这钱你只管收在手里,没有什么不心安的。”   别的地方虽只是在外头粗略瞧过一回,但也是窗明几净,到处都打整得漂亮,可见正方脸是帮忙用心维护了的。   尤其是弘文馆那边的院子里,半颗枯草都没有。   又见如今孩子大了,老太太却是也年长,琴娘又是坐在椅子上起不来的,便道:“你现在也是手里有些银钱的,不要这样吝啬,去雇一两个人回来,还叫老太太那里轻松一些。”   正方脸苦笑,“你道我不愿意?奈何我娘舍不得,我前后找了两个人来,她都能鸡蛋里挑骨头,把人给气走了,你叫我怎么说?”   周梨便晓得是老太太舍不得花钱,还要撑着这   一把老骨头自己做,便道:“原是老太太的主意,既如此叫我去同她说。”当下也是立即进屋子去找老太太。   只见老太太正在翻箱倒柜的,找自己往年存着的好东西,要收给周梨拿去。   周梨这拦下了她,拉着坐到桌前来,“这夜色不早,我与您老说几句话也该回去了。”   老太太擦了擦手,满脸期待,一面要留她在这里歇息。   却听周梨说:“我见您老一把年纪了,还忙里忙外的,也是万分心疼,还怨阿平哥他们不孝顺,一个琴娘要您照顾就是了,如今孩子也要您老收拾,当您老是那铁铸的人不是?”   老太太一听,急得忙解释:“不是,是我自己愿意的。何况请人来,这家里也没有什么活,不过是做几顿饭洗几件衣裳罢了,何须浪费这些个银钱。”   周梨可不赞成,“您倒是觉得没什么,可您年纪渐长,该是享福了才是。更何况如今阿平哥手里也宽裕,这是四舍邻里也是知道的,却是家里您老一个人操劳,外头还不知道怎么说阿平哥不孝顺呢!再有那请个把人回来做这些琐事,也花不得几个钱,您倒不如将这时间省下来,该吃吃,该就玩,我瞧这巷子里尽头开了家说书的茶馆,您老舍不得那钱去戏园子,那去听听书总是可以的吧?”   老太太当然是动心的,她一辈子就这样一个喜好,但叫她拿钱去听戏,她是的的确确舍不得,好在说书便宜,还能在里头吃茶吃果子,她是愿意的。   又想着连周梨都误会了,以为儿子不孝顺自己,那其他人是不是果然也觉得儿子不孝顺?这可是影响了儿子的名声?因此心里也是有些意动的。   周梨也是瞧出来了,当即便是趁热打铁,“还有孩子大了,便是个女娃儿,也要读些书,这芦州没有女学,您到时候还要请个夫子上门来,到时候难不成还要自己来张罗不是?索性就请个人进来,一手全给包了,往后您就专门推着孩子娘去听书,岂不美。”   美是美的,可老太太去在心里算计着,这得花多少钱出去?却听周梨说,“可别算了,便是这雇人的银钱,雇个十年八载的,也就是一副棺木的价钱罢了。”   老太太明显没算过,听得这里这样一说,当即也是掐着手指一番盘算,果然是要不得多少钱,当即便道:“也罢了,正好我如今有了年岁,这眼睛也不怎么好使,每日煮饭总是担心锅里有渣子,怕叫他们瞧见了吃得不香呢!”   正方脸没想到,周梨这样轻而易举就说服了母亲那头,对周梨也是感恩戴德的,“还得看你。不然你是不知道,她如今年长,每日打水劈柴我都心惊胆颤的,生怕伤了她,只能自己抽空给缸里添满水,柴火也提前劈好。”为此,到底是耽误了许多事情去。   两人也是说了几番闲话,因实在是太晚,周梨也是谢绝了他家留宿,和殷十三娘回家去了。   这会儿街上的铺子已经开始陆续关门,行人稀少,偶尔遇着几个醉汉跌跌撞撞地走在马路中间,叫殷十三娘让了好几次,甚是烦躁,忍不住吐槽起来,又开始怀念起屛玉县的好处来。   正说着,只见前面就有人大喊:“抓贼了抓贼了!”   正好马车又叫几个醉汉给堵住了,周梨听得这喊声,便挑起车帘瞧去,“这会街上还灯火通明,怎么还闹贼了呢?”   殷十三娘也是站在马车上探着脑袋往那客栈里瞧:“是呀,何况你看着街上,就有现成巡逻的衙差呢!”   可不是嘛,那客栈里小二一喊,这街上的衙差就赶紧过去,一时间也是引得不少人往那客栈前面凑去,想看一看究竟是何方贼子这样胆大妄为。   然而这看热闹的人越多,便彻底将这街面给堵住了,马车再也行不得半分,索性殷十三娘就给停在了这里,“姑娘,咱可能得多等会儿。”   最起码,得这贼子被拿了去衙门,只怕这街上看热闹的才会散了。   好在这些衙差动作倒是很快,转眼就将那贼人给套了出来,那贼人明显是不服,四肢皆是不停地挣扎着,嘴里大喊:“我没有,不是我偷的!老爷们明鉴,我若是偷了东西,怎么可能还在这里坐着?早就逃了去!”   原来这客栈楼下也是做酒店营生,还专门请了一对从南方来的祖孙俩在这里唱曲招揽客人。   而今儿这贼人,就是楼下一个吃酒的。   周梨只觉得这人的声音略有几分熟悉,便也是从马车里彻底钻了出来,“他偷了个什么?”   殷十三娘因早下了马车,站在马车旁边也是打听了个清楚,“偷了一个员外的银子六十两呢!就在他包袱里直接翻到了,都人赃俱获了,他还敢狡辩。”   说着,也是一面踮着脚朝着人群里被套了的小贼看去,却是见着有几分眼熟的样子,便回头朝周梨说:“姑娘站得高,可是瞧见了那人,我怎么觉得有些眼熟的样子?”   周梨这会儿已经认出来了,那个身材肥胖,一脸络腮胡子,叫衙役拿绳索套着的,正是好些年没见着的柳小八了。   只是短短几年不见,却不想他已经这般沧桑了。   记得最后听到他的消息,还是他输了不少银钱,家里的小妾什么的都给卖了不少去。   却不晓得这些年,他又还是过那般醉生梦死的日子,又或是做了旁的营生。   正想着,却不想那几个衙差竟然是压着柳小八从自己马车旁边过,那柳小八先前没看到周梨,还在挣扎着解释,那王员外的银钱如何到他包袱里的,他真不知,但他包袱里的那两百多两银子,是他从外做生意赚来的,干干净净。   这会儿只差没将祖宗八代都搬出来给自己证明清白。   但是衙门里办案子,那是要讲究证据,哪个去听他发誓?若发誓有用,还要衙门里做什么?   所以自是不理会他,反而因他过份挣扎,叫那几个衙差不好押送,便给了他一个哨棒,顿时打得他吃痛地唉哟叫一声,捂着头叫起来。   也是这叫的时候下意识伸直了脖子,便将头抬起来了,就正好瞧见了周梨。   那叫声顿时嘎然而止,只有些呆呆地看着周梨,显然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直至被拖着走出了一丈远,他像是才回过神来,脱口试探地喊了一声:“阿梨?”但似乎也不敢确认,仍旧是扭着头看周梨。   周梨这会儿只觉得这芦州是真的小,自己这一趟回来,把故人都给遇了个遍儿。   而随着柳小八被衙差带走,这里看热闹的人也都散了去,道路也顺畅了。   殷十三娘跳上马车,也是有些惊讶,“没曾想,还真是他。   ”见周梨还在盯着他们的背影瞧,便道:“姑娘别是信了他的鬼话吧?那自古那沾了赌的,有几个老实能管住手?”   “也是。”周梨收回目光,心里却是想起年少旧时光,那时候好好的一个小八,却因为一个巧儿忽然变了个人一般,心里又难过。   想着柳小八刚才那苍凉有落寞的目光,到底是心软,还是放不下,喊了殷十三娘,“你将车靠边停下,我去那客栈里打听一二。”   殷十三娘叹了口气,“你果然是心软,罢了。你且去,不然你这一宿是睡不着的。”当下也是将马车靠在路边找个地方停下来,叫了个闲人帮忙看着,给了人两个铜板吃茶,自己随着周梨一起去。   这会儿客栈里因闹了这贼一事,反而越发热闹起来,几乎是满座喧哗,都在讨论那柳小八偷钱之事。   所以小二的见了周梨和殷十三娘两个女客,也没意外,只是看一圈,也没有什么空闲桌子,唯独那唱曲儿的祖孙俩旁边还空着,便邀着周梨和殷十三娘过去坐下,“两位担待,实在是没空位了,您二位若是不嫌弃,就在这里挤一挤。”   周梨没得挑,只要了一壶茶,和几样点心和瓜子花生。   反正也没有白坐的道理,反正这点心吃不下,一会儿打包给街上乞丐就是,没有丢了的。   小二的麻利,很快便将她要的点心等上了齐全,然后将那汗巾搭在肩膀上,也靠在柜台边上听大家说那柳小八偷钱之事。   有人提起柳小八以前风光过,那时候满院子的美妾环绕,人人要喊一声柳八爷。   但是听得说他是靠着赌钱起家的,立即就有人道:“难怪了,我就说能做出这档子脏事的,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看他还穿得体面呢!原来都是歪门邪道来的。”   这话提起了头,也就有人说起柳小八的万分不堪。   然而柳小八事实上也没有那样不堪,他这个人当年靠赌钱发家,的确是有些运气成分在身上的。   周梨只静静听着,也不多言,倒是意外发现这唱曲的小姑娘憋着一张脸,似乎那些人越是践踏小八,她就越是愤怒,两个小拳头紧捏着,好几次听着人说那柳小八的不是,都欲站起身来,似乎打算是同人争辩什么。   但却叫她爷爷一个眼神给拦住了,最后她又只一脸不甘心地坐在原地,但那眼里的神色却是颇为复杂,似自责又似愤怒的。   周梨见此,心中甚是疑惑,只等着那些个侃大山的散了场,这祖孙俩也要回他们的落脚处,便将人给拦住了。   祖孙俩认出她是刚才坐在一个桌子上的客人,点心一点没吃,全都打包了,那些剩余的瓜子花生她没要,老头子觉得可惜了,便趁着客栈里的小二没留意,给悄悄装了口袋里,想着给孙女吃着解馋。   如今见她将自个儿拦住,难免是有些心虚:“这位姑娘不知拦住我小老儿祖孙两个作甚?”一头下意识地紧紧捂着那花生瓜子,心说她不会借机要敲竹杠,喊自己赔钱?不然也算自己是偷?   这心里正是七上八下地想着,却听周梨说:“你们一直在客栈里,那柳小八到底偷东西没?我听人说,他全程都在跟那王员外喝酒,既是偷了,为何不早早找机会跑了?反而要坐在那里留破绽,叫人抓自己呢?”   几乎是她话音才落下,那个憋了好久的小姑娘就脱口说道:“他才没偷,那个姓王的才不是好东……”   然话还没说完,就叫她祖父一把给将嘴巴捂住了。   老头子只连忙朝周梨赔笑着:“姑娘莫要听丫头胡说。”一面又急忙责斥着那在他手里挣扎的孙女,“是不是还记恨那王员外灌你的酒呢?”   言下之意,是他孙女气那王员外,故意胡说。   只不过有时候,小孩子的话才最真实呢!周梨拿一双目光审视着老头,却不着急说什么。   老头被她这样看得有些浑身不自在,孙女又挣扎得厉害,索性就松了手,“姑娘是从外头来的吧?那王员外不是你惹得起的人,那个姓柳的是有几分血性,可是这年头,血性能值几个钱?你看他,这会儿反而自己下了大狱去。”   一面似有些良心不安的样子,看着身前的孙女叹着气道:“也不是我小老儿贪生怕死,不愿意为他作证,实在是我这孙女年纪还小,我若出了什么事,哪里有她的活路?”说起来,也是满腹的心酸。   小女孩却不管这些,只和周梨说道:“那个姓王的焉坏,要灌我吃酒,那个胖子拦了他,叫他丢了脸面,他就故意使坏,我瞧见他喊小二的帮忙,将银子塞进胖子的包袱里了,他们一伙的。” 第103章   小女孩尖利的声音里满是愤怒, 说这话的时候也彻底从她祖父怀里挣扎出来,干瘦的小手紧紧抓着周梨的袖子不放:“姐姐,你是肯帮他的对不对?不然就不会同我们打听了。”   不得不说, 这小姑娘倒是聪明过人,只是可惜终究是个孩子,白有一颗正义之心, 却是无计可施,如今只将周梨当做那救命的稻草来看。   周梨蹲下身来,正好对上她那明亮又纯真的眸子,“你没有说假话,我便去帮他。”可若小八真做了那等鸡鸣狗盗之事,纵然是和陈大人有那一番交情,但也不敢胡来。   小女孩的祖父却是因为孙女的这一番话而急得面红耳赤的, 伸手又来抓她的后领子, “丫头,这不关咱们的事情,回头那王员外找来,你要如何活命?”   然而小女孩却不想那许多,反而回头一脸正义言辞地同她祖父说道:“是祖父和我说的,做人要知恩图报。我们一路从南方到此,叫多少人欺负了多少回, 次次忍气吞声, 唯独这么一次那个胖子叔叔仗义救我,祖父还不许我报恩,这又是什么道理?往昔那曲子里不都唱着结草衔环也要报前世恩, 如今我恩公就在眼前,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下大狱, 蒙受这不白之冤?”   她虽是年纪小,却是一番言之凿凿,一身的正气。   周梨这会儿看着她,自是满目的赞赏,也是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好孩子,难道你有这样一颗好心肠,往后必然是有福气的。”又见老头子担心,也是有他的道理,毕竟就这么个孙女相依为命,过得本就艰难,处处叫人欺凌,如今还惹上了叫他们惧怕的什么王员外,他害怕不敢多管事也属常理。   自也没有责怪对方的意思。只是见他这满脸的诚惶诚恐,怕是果然叫他这仗义的孙女儿给吓着了,便出言安抚道:“这位老翁,你不必害怕,我虽是一介女子,但在这城中也是有三五个体面朋友,却不曾听说过什么王员外,你也不必担心,今日就去衙门对面那客栈里投宿,若是害怕,明日也不用出摊,这桩案子了结了,我只同你安排一个好去处,不叫你祖孙二人受这漂泊之苦。”   小姑娘这样仗义,如果不是周梨如今家远在那灵州屛玉县,真是有心将小姑娘收在身边教养的。所以自然是舍不得她继续在外受这罪,平白无故糟蹋了她一颗纯良之心。   当然,她这空口白牙说来,也是怕老头子不信,当下只叫殷十三娘拿了银子出来塞给他手里,“且拿好了。”   老头子握着手里那饱满圆润的银元宝,几乎是有些不敢相信的,这整整五两银子,是他多年不曾见的,这会儿却是叫人因几句话就白给了自己。   又见周梨能这般大手脚,显然真是有些来路,当下也是安心了几分:“托姑娘的洪福,如此我带孩子先去住着。”他心里想,就住一个晚上,也不要这许多钱,明日自己偷偷出来打听,若姓柳的胖子果然没放了出来,可见这小姑娘是真没糊弄自己。   小女孩也没想到周梨穿得这样朴素,出手却又如此阔绰,生怕她是打肿脸充胖子,连忙要去将她祖父手里的银子夺回来还给周梨,“姐姐你是个好人,这银子你且留着,只怕到时候四处打听还要许多花费呢!”   这一片赤诚之心,到底是给周梨感动着了。“我不缺银子,且喊你祖父拿着,如今你们祖孙俩的安全才要紧。”   又仔细叮嘱老头子,“到了那客栈里,你若是不放心,就同那姓高的掌柜说,是一个姓周的姑娘喊你来的。他若叫你拿证据,你便说我身边还有这样的人。”说罢,指了指身旁的殷十三娘。   殷十三娘一头的白发不说,还只有一只手臂,这般扎眼怕是城里找不到第二个了。   老头子半信半疑,也不知周梨究竟是个什么来路,只携着孙女儿朝她千恩万谢的,然后便领着孙女直奔衙门对面那客栈。   这会儿已经是戌时三刻,客栈也要锁门了,忽见他这祖孙俩上门,小二的也很疑惑。   终究他们是破衣烂衫,背上又背着那脱了漆的旧二胡,一时也是打不定主意,祖孙俩是来讨饭还是作甚的?但也是以礼相待着。   然还没等小二的问,那老头已经先开口朝他打听,“这里可是有一个姓高的掌柜?”   小二一愣,心说莫不是高掌柜家的穷亲戚?一头应着,“有的,老翁找他作甚?”一面又朝柜台里喊,“掌柜的,有人找。”   那高掌柜正要收拾着回家,这会儿人弯着头在柜台里面仔细对账目,听得小二这话只抬起头来,对上的却是陌生的面容,也是愣了,“阁下找我?”   老头子连道:“我要来投宿,有个姓周的姑娘喊我祖孙俩个过来的。对了,她身旁还跟着一个白头发的媳妇,就一只手。”   这下不单是高掌柜愣住,连小二都好奇地凑了过来,两人听得他这话,只心中一喜,异口同声地脱口说道:“是东家回来了?”   当下仔细问起老头子周梨是个什么相貌,见他一一回得没错,便也是万分高兴,掌柜的当即忍不住埋怨道:“东家既是回来了,怎不露面呢!”又忙喊了小二去给这祖孙俩腾出一好的套房出来,方便他们祖孙俩住下。   且说这老头子同高掌柜的说这些个话,本就是想要验证周梨是不是骗自己?哪里晓得,那姑娘看着平平无奇的,却是这么大一个客栈的东家!而且这客栈他是晓得的,住这里的人都非富即贵,且还多是官场来人。   所以等上了楼去,坐到那软绵绵的床上,仍旧是有些觉得不真实,和孙女儿感慨着:“好孩子,咱们这是交了大运,要苦尽甘来了。”   小孙女虽然也没住过这等好房屋,如今在里头看着什么都稀奇,但听到她祖父激动的话语,也是一瓢冷水泼了去:“祖父你莫要忘记了,你当时还生怕得罪那王员外,不叫我说真话呢!”   这话顿时也叫老头子的笑容变得讪讪的,“我哪里晓得,她一个小姑娘,竟然也是那有体面身份的。”又说那姓柳的胖子真是   好命,遇着了这样一个仗义侠骨的姑娘家要为他伸张正义,真是八辈子修来的好福气。   一面摸到自己藏起来的瓜子花生,忙给拿出来给孙女,“好孩子,这可是那个周姑娘吃过的,咱也沾沾她的好福气。”   祖孙俩也难得解一回馋。正要开始嗑瓜子剥花生,忽然房门叫人敲响。   老头子有些患得患失,生怕叫人觉得他是骗子,给赶出去,只诚恐诚惶地将瓜子花生又忙藏起来,然后才去开门。   哪里晓得小二却送了许多饭菜进来,皆是他们往昔吃不得的大鱼大肉,一时也是将老头子看得直咽口水。“这,这小二哥,我们可没有要晚饭。”这得多少银钱啊?   小二大大方方走进来,将饭菜都一一从托盘上拿下来,摆到桌面,“这不要钱,你们在这里住着,吃喝都免了去。”原来他们已经打听清楚了,这祖孙俩是个什么来路。   还有那被当贼子抓了去的柳小八,晓得这小姑娘知道人是冤枉的,还敢仗义出言,正巧又是遇着东家,便笑道:“你们祖孙俩往后是有好福气了,天底下可再也没有我们东家这么好的人了,你们如今叫她承了恩情,往后只有说不尽的好处。”   不是小二的吹嘘,实在是周梨这个东家真的好。   别处做小二做掌柜的,只能拿那一份定死了的月钱,好不容易得了客人的打赏,也是要躲躲藏藏,生怕叫东家知道给收了去。   他们东家倒是好,就给定了个全年营业额,若是达到了这个线后,往后的收益她自己便不要了,只叫掌柜的带着他们底下这些人给分了去。   就等于他们能拿东家这客栈来赚自己的钱。   也是如此,这客栈里不管来了个什么人,也不从人家的外貌是评个贵贱,一个个都当贵客来待,所以这里生意极好。   除了四处的衙差官吏们路过,喜欢住在这里,连那些商贾们也喜欢来此,即便这里是比别处贵了些许。   但他们这里面对着衙门口,最是安全不说,这服务态度也是全城一等一的好,绝对是叫他们那银子花得物超所值。   所以单是现在这个来给祖孙俩送饭的小二,也是靠着这些个分红在城里买了房屋娶了媳妇,如今孩子都快要生了。   如此,他自然是感恩周梨这个做东家的好。   而祖孙俩听得这饭菜都是免费的,还可以在这里免费长久住着,小姑娘倒是觉得周梨言而有信,心里感激。   老头子却万分激动,急忙朝小二的打听,“你们这东家到底是个什么来路?我还没见过这样厉害的女东家呢!她可是比那王员外要体面些?”   小二听了,却像是听得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一时是忍不住好笑起来,又啐了一口:“那个劳什子的王员外是什么个东西?同我们东家提鞋都不配呢!”说罢,只叫这祖孙俩吃好歇好,短缺什么只管招呼他们就是。   方关门退了出去。   老头子却是久久不能回神来,直至听得已经爬到桌前要动手吃饭的孙女喊他,才猛然回过神来,一颗心都是激动得要飞起来,“丫头,当年那算命的可真没白糊弄我那两个铜板,你果然是个好命的金凤凰。”他从前只想,莫不是往后唱曲的时候,孙女叫贵人看上,抬回去做小妾。   哪里晓得,原来是这般道理。   又因这一桌子的饭菜是不要钱的,也是放开了腰带敞开肚皮爽快吃。   小孙女虽是年幼,倒是个仔细的,生怕他往昔那粗粮康菜吃了许多,肠胃享不得这样的福气,只先劝着他喝了两碗粥垫肚子,才许碰那些荤腥。   也忍不住夸赞道:“小二哥是贴心人,原是晓得我们祖孙俩往昔过的是那吃糠咽菜的苦日子,这如今给我们来了好菜好肉,还给准备了   一大碗白粥洗肠子呢!”   她这一说,老头也发现了,一时竟是感动得两眼泪光,“好人咧!好人咧!”   且说他祖孙二人在这客栈里吃香喝辣,周梨这里虽是有心帮柳小八渡劫,但又忧心白亦初不见她们归去,便先回家去。   果然白亦初已经回来了,正是焦心等着,见了她二人才松了一口气,“再不来,我是要亲自出去寻了。”   周梨只说道:“阿平哥他们实在热情,本还一定要我们留宿呢。”又和他说回来路上遇着柳小八叫人设计的事情。   听着柳小八的名字,白亦初也是同周梨这般,万分念旧的,“他如今,可是学了好?”   “我回来时候打听了一回,那万贯家财输了出去后,他倒是踏实过日子了,只不过巧儿将孩子扔给了他,带着娘家人改嫁了个有钱的行商远去了,如今他是一个人带着孩子过。出去外州府寻营生后,便将娃儿托付给隔壁大娘照看,如今才回来就叫那个姓王的哄了去吃酒,又让人设计,他在那牢里待一个晚上吃点罪倒是不要紧,我是不放心他那孩子。”   就怕那隔壁大娘家晓得他吃了罪,不管孩子呢!   白亦初听了这话,连忙朝外看了一眼,“如此,请殷姐姐跑一趟,把孩子先给接过来要紧。”   “我正是这个意思了。”所以殷十三娘送自己进门来,也就转头出去了,正是为了接柳小八的孩子来。   如此,两人也在这里等着。   这并非是什么大案,又晓得个来龙去脉,所以周梨到不着急去找人,毕竟都这个时辰,人家做官的又不是卖身给衙门,总是要回家休息的。   又道:“我在那客栈里的点心,全都打包送了路上的乞丐们,也从他们口里打听出了那姓王的是个什么来路。”   原来这个姓王的员外,也不是个什么好鸟,就他在这一家客栈里,抓了好几次偷他银子的贼人呢!   且这些贼人从前都是走过歧路的,和柳小八一般,所以他每次请人吃酒,与人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等着人家喝得差不多时机,就脏了这手脚来陷害人。   不但叫人进了大牢去,还白占了人的银钱,他就是这样发家起来的。   不知情的只当他是个仗义侠客,不计较人从前过失,还同人称兄道弟,最后反而被人家偷了银子,也亏得每次运气好,发现得及时。   但里晓得的缘由的,都十分唾弃他这一号人,偏如今他真靠这个发家致富起来,那些人又不敢站出来伸张正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继续害人。   白亦初听了这些个原委,却是笑起来:“这样说来,是陈伯父的不察了,竟然任由治下出现这等乌合之众。”   周梨苦笑:“可不是嘛,但我想着,这里头只怕除了那客栈的小二和掌柜与这王员外是一伙的,衙门里多半也是有他们的人,毕竟这些个案子,从来都不要姓王的去衙门上审判,就直接将贼人套了关起来,那脏银什么的,也不过堂去,可不就就叫他光明正大把人家本来的银子也私吞了吗。”   “这样说来,你明日还是要去见一回陈伯父才能治住这些人。”可惜自己不能去露面,不然哪里还要周梨去奔走。   周梨点头,“是了,我原本还以为,衙门里找余经历他们打声招呼就是了,哪里晓得后来问了那些个小乞丐,方知晓这其中还有许多牵扯呢!”   两人这里说这话,自也提了白亦初今日的收获,左不过是查了些何婉音的势力,但藏得太深了,也不过是打听出她和江湖上什么人有来往,究竟那些江湖人的营生,她插了一脚没有,还没得证据。   这是周梨意料中的事情,“她若是那样好查,我义兄那里早就杀了她,哪里还有现在的许多事情。”要说杀何婉音,简直就是现在柳相惜的头一桩任务,他对此事远比任何事情都要上心,偏偏就是事不如他意啊!   说罢,是为了此事叹气一回,又见越来越晚,四下灯火都已经一一熄灭去,唯独他们这小院里还亮着灯。   却还不见那殷十三娘回来,实在是着急。   白亦初便拿起斗篷,“叫我去看一看吧。”   周梨却将他喊住,“且在等一等,这会儿街上行人实在少,你戴着个斗篷反而惹人注目呢!”   于是两人又等,约莫是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终于听到外面巷子口传来的马蹄声。   周梨忙起身去开门瞧,只借着那巷子里的几盏灯笼,依稀是瞧见了殷十三娘的身影。   又说这里马车是进不来的,何况巷子两侧都是花花草草,所以仍旧就将马车停在巷子外面。   这会儿听却是孤身一个人进来的。   周梨见了,心里急促,“孩子呢?”   殷十三娘的脸色十分不好看,“他那邻居不是人,平日里对孩子就不仔细,今儿才听得柳小八犯了案子,就立马就将孩子给卖了,那银子这会儿都送上媒婆手里,给他小儿子说媳妇呢!”   “卖了?”周梨是一下被气得浑身发抖,“这也太无法无天了,可是晓得卖了哪里去?”   白亦初也闻声过来,“你去这么久,是打听到孩子去处了?”   殷十三娘回着:“打听到了,是个女娃儿,听说生得有几分清秀样子,让翠红楼里给买了去,我想着回来要路过弘文馆,便与你们说一声,这会儿准备去城北翠红楼,把孩子要过来。”   周梨是给气得不轻,只回头同白亦初说道:“我是等不得天明了,眼下就去衙门里报案。”又和殷十三娘说道:“咱们就这样去,那边如何愿意给孩子?左右他这邻舍不做人,我们也不必讲什么道义。”   白亦初这里也只能干着急,便是不心疼柳小八,但也可怜那孩子是柳家的血脉,只道:“还是直接去陈家吧,请了陈伯父稳妥一些。”毕竟周梨此前不是才说,那衙门里多半有那姓王的人。   周梨颔首,“是了,少不得麻烦陈伯父。”当下只忙换了一身衣裳,和殷十三娘匆匆上了马车,然后直径去陈家敲门。   门房见是她,先是高兴,只随后察觉出她的神色急促,分明是有事情,便也不敢耽搁,“周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您?”   周梨也是十分歉意,“我是不进去了,劳烦同你家老爷说一声,我这里有案子要禀,是得麻烦他今晚一回。”   门房听说有案子,还惊动了周梨,自然是不敢耽搁的,忙就喊人去通报陈大人。   又说这个时辰,陈大人已经是吹灯休息了,忽然听得说周姑娘有案子,马上就将他夫妻二人给惊起来,陈夫人只忙给陈大人穿衣裳,也催促道:“你可麻利些,别拖拖拉拉的,阿梨这离开芦州好些年了,多的是不长眼的,没准是将她当做小白菜来欺压呢!”   陈大人也是恼怒,心说哪个这样不长眼的,犯到了周梨跟前,当下穿了衣裳,叫起随从急忙到门口。   果然见这里周梨是等着的,当下只问道:“阿梨丫头,谁欺凌了你?”   周梨只示意他先上马车,“陈伯父实在对不住,这大晚上的将你喊起来,实在是救人要紧。”   陈大人也不啰嗦,就直接上了她的马车,一并往衙门去。   这短途上,周梨也是将这案子的始末同他说了个原委。   陈大人当然不会怀疑周梨的话,听得自己这衙门里竟然还有人同那外面的人同流合污,行这不法之事,也是气得不轻,见周梨为那柳家的孩子担心,又忙安慰道:“你别怕急,我这马上就安排人去翠红楼,把孩子给带回来。”   当下到了衙门里,一门值夜的衙差见知府老爷忽然来了,也是惊得不行。   只不过还没等他们多问,就被派了案子,一行去捉拿那姓王的,一帮又去套柳小八的隔壁邻居家,还有去那客栈拿人的。   一班则直接和周梨去了城北的翠红楼。   这会儿才正是城北最热闹鼎盛的时候呢!衙差们忽然光临翠红楼,只叫老鸨不解,正要询问,就见一个面生的姑娘上前问:“今日买来的柳家小女儿呢?”   她正要用那一贯话语搪塞,却迎上几个衙差的怒目,也不敢多言,忙给人使了眼色,将孩子给抱出来。   三岁多的孩子,想是因为她娘扔她早,跟着柳小八一起艰难度日,所以是个特别会察言观色的敏感孩子。   刚还挨了打,还要做活,这会儿忽然叫一个香软的怀抱搂在怀里,也是以为如同做梦一般,只茫然地看着这鸡飞狗跳的众人。   然而周梨将孩子抱着,明明个三岁的娃娃,却才二十斤不到的体重,又见她那胳膊上满是青紫掐很,心疼得眼   泪直流,“好孩子,往后是不能让你吃这些苦头了的。”又问她是谁人所为。   老鸨做这一门生意,哪里不会看脸色?如今虽是有些懵,如何就惹了衙门里,但听得周梨的话,仍旧是反应快,只忙挥着手撇清道:“我可才没动她,那都是卖她的人家打的,和我没有关系。”   周梨却不信她,只问孩子,“是么?她说的可是真的?”   小孩子哭过后变得沙哑的声音响起,“她没掐我,她就是叫人拿针扎我的手指头而已。”   这话可是将老鸨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就要开口反驳,只不过对上周梨一双怒目,也是不敢多言,只嘀咕道:“谁叫她不老实听话的?”再说这也就是楼里一惯用的手法罢了,这样不伤姑娘的皮肉,不留伤疤,以后也才能卖好价钱啊。   周梨原本还想,她这里做的营生自己虽是不耻,但在当朝终究是合法合律的,自己将孩子给抱走,到时候只管叫她去找那卖家把银子要回来就是,两清。   哪里晓得这短短一个多时辰里,就对孩子动了手,也是气得不轻,只叫殷十三娘上去给了老鸨两个巴掌吃,“你这里做什么我是管不得,只不过到底是多积些德善,免得以后不得好下场。”   当下也又见孩子肚子瘪瘪的,怕是也许久没吃饱,就先给抱着上了马车回去。   她也就没再去衙门,直径回了弘文馆这边,路过那衙门对面客栈的时候,从里要了个食盒,只带着一起回去给孩子吃。   而衙门这里,陈大人也是连夜加了个班,将那柳小八隔壁邻舍一家责罚打了一顿才放了,这才正经审问起被抓来的王员外。   又从顺藤摸瓜,将衙门里的几个蛀虫给一起拿了下来,一起打了板子。   不想着有人受不得,先是道了王员外这一勾当,从前那些个人都是叫他陷害的。   这会儿客栈里的掌柜小二也被拿来,先是直接扯着脖子大喊冤枉,不想进了堂里,便见着那被打得半死不活的王员外和几个衙差,就晓得事情败露,顿时也是一脸的死灰,只拼命地朝着堂上满腹怒气的陈大人磕头求饶。   只不过这个时候才晓得求饶,到底是晚了几分。   他们用这样的手段,害了好几个那回头浪子,有一个还因是心腹不开朗,给活活气得在牢里拿裤袋上吊自缢了。   到死都还背着一个偷盗的罪名,如今人家屋子里晓得了,老小只哭成一片,要求陈大人做主,替亡人伸张正义。   柳小八也是这个时候才被放出来的,不但拿回了自己在外辛苦所赚回来的两百多两白银,还被无罪释放了。   但他看着这满堂被打得东倒西歪,哼哼唧唧的王员外一行人,仍旧是不解。   陈大人见他还呆呆傻傻地站在堂上,也是给气得不行,“你还在这里作甚?赶紧归家去,你的孩儿都叫那黑良心的邻居给卖了勾栏院去。”   这话可把柳小八吓得不轻,他早年自己不珍惜,万般做作,把朋友的情义都给断绝了,如今只剩下这一个小女儿和他相依为命。   所以登时也是被吓得两腿发软,都没顾得上朝陈大人磕头道谢,就跄踉地从衙门里跑出去。   却是才下了台阶,后头又传来衙役的声音,“柳官人,你是个好运的,交了这样的知己好友,周姑娘为了你的事情奔波了大半夜,这会儿孩子她也给抱回去了,你倒不必这样着急,只是这往后看人须得将眼睛擦干净才是,莫要把顽石做玉石,给人骗了去。”   柳小八听到这话,又如得一头的甘霖,浑身既是轻松又觉得心情沉重,只喃喃地自言自语道:“原来,我是没看花眼,果然是阿梨。”   说着说着,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就双手捂着脸的嚎嚎大哭起来,哭了一阵,又自己往自己脸上扇巴掌,“我真不是人!我真没脸见他们了。”   可话虽如此,还是打听了周梨如今的落脚之处,一步一个跄踉,朝着弘文馆去。   他倒是走了,可公堂之上,还连夜审案,那些以往被这王员外和客栈里做局的,眼下是如何也不愿意放过王员外等人。   更何况有一个还在牢里枉死,如今是沾了人命官司,他们也是跑不脱,所以人人都希望能得个生机,只争先恐后道明这局是哪个主使来的,百般想要为自己洗脱罪名,只道他们都是从犯等等。   而那手段,也是简单,其实就像是街上小乞丐们所言,就专门挑这些个回头改心的浪子们,骗了他们做兄弟,请去吃酒,然后这设计说他们都银钱。   如此不但害了人下牢狱去,他们还赚了人家的辛苦钱。   反正这银钱来得轻松,他们还自诩这些被他们设计的人,从前也不是什么好人,眼下做的就是那替天行道的好事情,无愧于心。   这话可把陈大人气得不轻,只安排人又上了一回板子,但他们个声消话止,得了个清净,便叫全部押起来,该斩的斩,流放的流放。   方准备回去休息,不想着会儿竟然是已经下半夜了,索性也就想着懒得回去惊扰家里人,便在衙门里将就歇息了。   又说周梨她这里,和殷十三娘把孩子带回去,等孩子吃了饭,才给她洗澡换衣裳,却是满身的伤,尤其是那下身,居然还见了血。   周梨当时就给吓傻了,只忙喊了殷十三娘进来。   殷十三娘是习武之人,如今见了此状,也是吓得一身哆嗦,忙给孩子诊脉来。   周梨则怕吓着孩子,压住心中的万丈怒意,言语温和地套孩子的话,“今儿晚上,谁脱你裤子了?”   小姑娘哪里懂这些,但晓得察言观色,见周梨为自己好,把自己抱回来,给好吃的又给换新衣裳,还给她洗澡搽药,还因看到自己受苦而掉眼泪。   她是没见过她娘,但她觉得做娘的大概就是这样对孩子了。她能感觉到周梨对自己的爱惜,因此见她问,也没瞒着,“是隔壁的狗娃子,他总脱我裤子,我不愿意,他就叫他奶打我。”   “他奶也知道么?”周梨只觉得自己的声音,这会儿变得好远好远,耳朵里听着的,都是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孩子没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晓得的,他们家还说我就是要给他孙子骑的,我不听话她就使劲打我,还说要去告官,叫差人拿我爹去蹲大狱。”然后又忧心忡忡地问:“我爹真蹲大狱了么?他们说我爹犯事了,可我爹是好人呀。”   天真无邪的声音,说的却是那牲畜行径,周梨眼睛通红,头一次对一个陌生人产生了杀意。   殷十三娘这会儿已经放下孩子枯瘦如柴的细手腕,声音也是有些哽咽,“姑娘,叫我去杀了这些畜生吧,留着将来也是害人的精怪!”   只是她出去,却是已经不见了白亦初的身影,方意识到刚才白亦初不放心,在外头估计听着她们三的话了,只急忙又掀起帘子进来,“姑娘,公子出去了,怕是……”   周梨只抱着孩子哭,“随他去。”她这是头一次赞同白亦初去杀人。   不对,那哪里是人,分明是一帮牲畜都不如的玩意儿罢了。   殷十三娘只看着在周梨怀里乖巧着替周梨擦眼泪,一面还安慰周梨她不疼的孩子,也是心里万般难受,只劝着周梨:“姑娘,松开孩子,叫我替她再仔细检查一回。”   周梨哽咽着松开手臂,却是握着孩子的手不愿意放,“别怕宝贝,等着姨姨帮你检查上药。”   孩子倒是乖巧,只岔开腿来,“我不怕,你们都是好人。”转头用那满是疤痕的小手捧着周梨的脸颊,“您像是梦里的娘一样,对梦梦好。”   这话又叫周梨掉了一会眼泪,她自诩自己这个人心态最稳当,极少掉眼泪的,可是今儿这眼泪却是如何也止不住,实在弄不懂为何这样的好孩子,却偏偏摊上这样的事情。   老天爷真是不长眼睛! 第104章   殷十三娘一个冷硬心肠的人, 也是一脸的眼泪花,含泪替孩子仔细检查,上了药去。   又见那药放上, 孩子分明是疼得眉头都挤成一团了,还要安慰她们两个说一点都不疼,比那隔壁家的孙子欺负时自己好多了。   于是这话, 又惹得两人哭了一回。   只不过终究是孩子,遭了这许多罪,如今也是累了困了,在周梨怀里睡过去。   周梨见她睡着后,仍旧紧紧攀着自己的脖子舍不得放,也是不忍将她放下,哪里晓得这时候, 柳小八在的声音在墙垣外面传来。   周梨只顿时升起一股子无名火来, 朝殷十三娘说道:“你叫他进来,莫要在外面喊,吵了邻里休息。”   然后才将梦梦小心翼翼抱到床上去   ,给压好了被角,擦了眼泪出来。   这会儿柳小八已经到院子里了,明明那腹中是有千言万语要和她说,这会儿却是一句话也道不出来, 只局促地看着周梨, “阿梨,我……”   只不过才张口,周梨就一脸厉色大步上前, 狠狠往他脸色甩了两个巴掌,含恨骂道:“天底下, 实在是没有你这样做父亲的人,你自己要如何,那是你的事情,却不该这样连累孩子!”   柳小八以为,周梨是因孩子被隔壁邻里卖去翠红楼的事情发火,一面捂着脸垂头道:“我实在找不到个可靠人,她又说只要我几个钱,就愿意替我照看。”然后说自己在这城里找不到合适的营生,就只能去外求生计。   但是走了许多地方,因没个什么手艺,实在难混,也是去年磐州也出了瘟疫,别人要去磐州送货,难得雇人,给的价钱也高,他就去了。   回来也怕身上沾了瘟疫,迟迟不敢回来,因此才拖三拖四,出去整整一年半有余。   但想到自己赚了两百多两银子回来,也是十分高兴的,忙给周梨保证着:“但你放心,我这次的钱是血汗钱,干干净净的,往后就回乡下去,置办些田地,带着梦梦好好过日子。”   周梨只冷冷看着他,眼眶里想着梦梦遭受的那些欺凌,眼泪还是忍不住往下掉。   她这样不说话,把柳小八也是吓得不轻,只轻轻地又喊了一声:“阿梨,你?”   周梨想狠狠将他打一顿,只是又怕吵了孩子。但心里想着孩子遭了那样的劫难,还牵挂他这个做父亲的,又觉得柳小八这个父亲万千的不合格。   她擦了一把眼泪,转身进了旁边的小厅里,“你进来。”   柳小八闻言,只紧随其后,却是发现阴十三娘看自己的眼神阴狠得可怕,好像随时会抽出鞭子来打人一般,吓得他忙随着周梨的脚步进了厅里。   厅里的灯火还亮着,但因那灯芯没人去剪,这会儿灯光小小的一朵,忽暗忽明的,好像有随时有熄灭的迹象。   周梨从旁边小几的抽屉小箱子里拿出剪刀来,将那灯芯给剪去了半截,又往上拨了拨,灯火才亮起来。   只是如此一来,她和阴十三娘那才哭过的泪痕一眼就能看得清楚。   这越发叫柳小八心中觉得疑惑不安,“阿梨,你们这是?”东张西望朝四周探寻而去,“梦梦呢?”   殷十三娘却是忍不住了,只压低着声音怒骂:“你还好意思问孩子,你怎不死在外头算了?都不摸清楚隔壁住的是人还是畜生,就敢将孩子交托给他们?”   她是要上手去打的,但才举起手来,就吓得柳小八连忙抬起手臂来挡。   殷十三娘见他这般没出息的模样,最终也是没有下手,只愤愤地坐在一旁。   “这到底是?”不是孩子才被卖去那翠红楼,就被阿梨救回来了么?那该是没什么事情的,更何况梦梦才那样小,翠红楼怎么可能乱对她动手?   柳小八这心里只这样想着,由始至终都没有想过,她二人生气,并不是因为孩子被卖去翠红楼,而是被那隔壁邻居家的孙子欺负。   所以当他还在这里问,周梨就越是愤怒了,也是气得重复着说殷十三娘刚才骂柳小八的气话,“你这样做爹的,倒不如真死在了外头的好。”   柳小八急了,“到底是怎么了?你们倒是与我说才好?”怎么都叫他去死?他如今已经改过自新了,又不再沾赌,何况那案子也破了,自己也不曾做那鸡鸣狗盗之事,是叫那些人算计冤枉的。   可是怎么在她们的眼里,自己就那样十恶不赦呢?   殷十三娘见他反而一副委屈起来的样子,更是愤怒,只脱口骂道:“你怎么还有脸在这里嚎?你晓不晓得,你姑娘叫那隔壁家的孙子给糟蹋了,那下身都烂完了!”她这话,几乎是给嘶吼着喊出来的。   也如同那九天惊雷一般,将这柳小八狠狠地拍进了地狱里去,一身的血液,都全部齐齐往脑壳里逆流去。   好一阵会儿,柳小八像是才反应过来,只慌里慌张地看朝殷十三娘,“你,你说什么?”   殷十三娘却是拿那只手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她是从来没有见着这样可怜悲惨的孩子,伤得那般严重了,却是一声不吭,实在是想不出,她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   柳小八从她这里问不得答案,只求助似的看朝周梨去,“阿梨,阿梨,十三娘说的什么话?你看她像是什么话?我家梦梦才多大啊,啊呜呜啊!”他越说,却是对上周梨那双含泪的冷眸,终究是没有忍住,呜呜地哭起来。   “你这会儿哭有什么用?孩子都叫你毁了,你说你要做什么营生?你非得要到外头去?你但凡到我的铺子里,或是去找云大哥他们,还有阿平哥那里,哪个会短了你的好处?”可是她了解柳小八,估计柳小八这回心转意后,没脸去找大家,又要顾着自尊心。   所以宁愿是将孩子交给陌生人照管,也不愿意去找这些故人们帮忙。   他倒是顾着了这自尊心,可是孩子却活生生给毁了去。如今孩子还小,不知这其中的厉害,可是以后孩子总是会长大,总是会明白自己小时候是遭受了什么苦楚,那样孩子如何受得住?   忽只听得一声重重的沉闷声响,柳小八竟是给气得昏死了过去,直接砸在了地面上。   也亏得是铺了一层薄毯的,他自己如今也是发福的身胚,所以得了些缓冲,没将他砸伤。   周梨却是被昏死去的他吓了一跳,随后反应过来,到底还是要将他扶起来,免得就此中风,又十分气恼:“活该欠你的,真是从来不叫人省心!”   只联合殷十三娘一只手,两人是费了天的力气,才勉强将他扶着给坐起来,靠在一旁的桌腿上。   然后才去掐人中灌热水,一般忙碌,那柳小八才逐渐清醒过来,却是两眼浑浊,目无光芒,好似那死鱼眼睛一般,木然地直瞪着前方,还目不转睛的。   周梨一见着光景就不甚好,只拿手在他眼前晃了两回,“小八?小八?”但喊了几声,却见对方呆呆的,眼珠子都不动一下,不免是心急起来,“十三娘,他不会是气傻了吧?”   殷十三娘对柳小八这会儿还是满满的怨气,“他倒是会躲,傻了往后也不会良心痛了。”但话是如此,还是嘴含了一大口凉茶,往他脸色喷洒去。   却见柳小八仍旧没反应,方也跟着急起来,“真是魔怔了,这可如何是好?你说的对极了,我们是欠了他的,作孽呀!”小的还在那头躺着,大的却是成了个痴傻人!然后便急急忙忙要去请大夫。   可大夫没遇着,到是在巷子口见着了安夫人。   “妹子你们屋里怎么了?我怎听着响动不对劲?”她披着衣裳手打着灯笼,显然是被柳小八刚才的哭声引起来的。又   见殷十三娘眼睛通红又肿,更是担心,“是阿梨怎么了?”   阴十三娘慌里慌张地摇着头:“不是,是原来阿梨一个朋友,遇着些事情,不知怎就一口气喘不过来昏了过去,这会是醒来了,却是呆呆的,我正要去请大夫。”   然安夫人见着这会儿天还没亮,人家正是休息的时候,便想着既然是被气着的,就主动道:“我这事儿我看叫大夫也没用,我有法子。”   当下只同殷十三娘一起返回来,果然见着了呆若木鸡一般傻坐着的柳小八,也是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不见半点反应,便道:“去弄点黄白之物来,人的牲畜的都好使。”   阴十三娘转了一圈,只去拴马的地方拾了些马粪来问她,“这个可使?”   “使得使得。”安夫人应了声,只将那光滑的马粪往茶壶里扔,又拿了个筷子来搅动,弄成糊糊样子,然后便过去捏住柳小八的嘴巴,只拿茶壶嘴就塞了他嘴里去,给他灌粪汤。   柳小八先是挣扎,周梨也不知是否有用,只是颇有些慌了神,病急乱投医的样子,听得安夫人喊:“快按住他的肩膀,别叫他乱动!”   于是只同殷十三娘也过去,一人按住一头的肩膀,只叫那柳小八动弹不得,硬生生叫安夫人给灌了半壶的马粪水井肚子里去,然后就开始挣扎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大力气,将她们三个女人都给推开,往门外的院子里冲去,然后扶着墙根嗷嗷地吐起来。   屋子里的三人反应过来,只提着安夫人的羊角灯龙追出去,只见他将那马粪水吐了个干净不说,还咯了两大坨黑糊糊的黏稠浓痰在那里,发着一股腥臭难闻的味道。   他自己干呕了几声,喊着要水。   周梨忙去给他舀了一大瓢水来,才递过去他就仰头咕噜噜地一口气全部喝了干净,然后这时候两眼也不似刚才那样呆滞了,但是却闪着些泪光,满怀愧疚地看着周梨他们,拿那只空闲着的手狠狠往自己脸上抽。   梦梦那事,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更何况她是个姑娘家,所以殷十三娘也趁机朝着安夫人道谢,借故快天亮了,送她回去休息。   而周梨见安夫人叫阴十三娘送走了,这里将水瓢拿了过来,“你也莫要打了,回头孩子醒来瞧见你这皮肿脸胀,该又要担心你。”   可这话一说,越发叫柳小八难受,只咬牙将那呜咽声吞进肚子里去,就怕将孩子给吵醒了。   又觉得自己刚才险些死了一回,如今也好似大梦如初,觉得自己真是个混账东西,不配为人父母,想要找个地方了结自己的性命,偏听周梨说起孩子,又万分舍不得。   那心里只好似死去活来一般痛苦。   然在他的呜咽声音中,忽然只觉得墙头掠过什么,但他抬眼一看,但见白亦初浑身寒意地站在眼前,他那水白色的袖子上,红红的一大片,浑身都透着鲜血的腥臭味。   “阿……阿初……”他下意识觉得背脊骨有些冷飕飕的,哆嗦着吞吞吐吐地叫着白亦初。   白亦初却只冷冷看了他一眼,不作理会,而是同周梨说:“我去换衣裳。”   周梨尾随着他的步伐一起进屋子去,随后便将那沾血的衣裳拿出来,丢进了还燃着猩红火炭的灶膛里给烧了。   柳小八有些怕白亦初那一身隐隐可见的杀气,尤其是看到他那衣裳上沾了血。   周梨拿去烧了,分明就是人血。   所以不敢说话,也不敢再进屋子里去,但也不回家,只在这里守着,等他闺女醒来。   殷十三娘来了后,只见周梨和白亦初都吹灯休息了,也不理会,便也自己去休息。   但也就是睡了个把时辰不到,就听到四舍邻里鸡圈里的公鸡打鸣,一个叫便引得所有的都叫起来,接二连三吵个不停。   这使得大家也都纷纷起床来。   天色带着些蒙蒙细雾,今儿像是没有好天气的样子,上空有些阴沉沉的厚云叠在一起,那太阳的光芒穿过来时,变得已经很微弱了。   少了这几缕辉煌的阳光,院子里的花草似乎也少了些光彩一般,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   周梨起来,料想着这端午怕是没什么意思了,今年要落端午水,那龙舟划船也就多了许多阻碍。   更何况她这屋子里躺着睡熟的梦梦,她也没心思去看龙舟比赛,只穿了衣裳出来打水洗漱,却见柳小八还坐在墙头下,一身湿漉漉的,不知是晨露还是细雨。   他见着周梨,连忙起身来,诚惶诚恐地朝屋子里看去,“梦梦她?”   “孩子发了两回梦魇,都是在叫别打她,她会乖乖听话。”周梨口气平淡地陈述着,只是那微红的眼睛还是透露了她的情绪。   这话叫柳小八无地自容地垂下头,“你说的对,我不配为父亲。”   周梨叹了一声,却是不想与他多言了,打了水进屋子里去。   柳小八自己在墙根下站了片刻,也不知怎么想的,只咬了咬牙齿,便开了门出去,直往家里去。   他要杀了孙家那小杂种!   然他这还在路上,就听得人说发生了惨案,那孙墙头家遭了灭门,一屋子里头六口人,老小都没叫人放过,全都倒在血泊之中,最要命的是他们家那大孙子,小鸡仔都叫人割了,也不知是什么丧心病狂之人,如此狠毒?   又听得人说,他家犯了什么案子,好像昨夜还叫请去了衙门,挨了板子回来,大半个晚上都听得哼哼唧唧的。   快天亮的时候才没了声音,还以为是睡了,哪里晓得是见了阎王爷去。   柳小八听得这话,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天旋地转的,一时又想起那快天亮时候白亦初回来,一身的杀意,袖子上还沾了血,隐隐就猜测到了什么。   但很快就冷静下来,甚至是有些快意恩仇的感觉,只快步朝家里方向跑去。   路上也遇着个把熟人,见了他忙打听,“你家隔壁出了血案呢!你闺女不是给了他家照看?可快去瞧瞧,别是叫他家给连累了。”   柳小八没言语,只怕得飞快,一路往家里去,然还没到家里,就见着巷子口都挤满了人,也有不少衙差在那里。   陈大人白着一张脸,不知在和下面的人说什么,神情严肃不已,扭头见了他,先是一惊,随即问道:“你昨晚哪里去了?”   当下这孙墙头一家被灭了门,眼下过往的仇人算起来,柳小八也是其中之一,毕竟他们家昧良心把柳小八的女儿卖了翠红楼那种地方去。   柳小八是跑来的,正喘着大气,也知道陈大人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气喘吁吁地回着:“我在弘文馆那边,早上过来半路听到这头的消息,就赶来了。”   陈大人闻了,倒是没再说什么,而是同身边的人说道:“你打发人去核对。”一面又喊柳小八暂时不要乱跑,如今他毕竟也算是嫌疑人。   不多时,同孙墙头家过节的人家,不管大小都被清点了一回,众人都是有不在场的证据。   连这柳小八在弘文馆那边,因为女儿的事情病魇一次,叫安夫人灌了马粪水才清醒过来的事迹都调查清楚,自是允了他和那些与孙墙头家有过节的都散了去。   一时间,这孙墙头家被灭门,倒是成了悬案。   尤其是这孙墙头的大孙子狗娃子被割了小鸡仔的事情,更是叫人津津乐道,什么五花八门的奇案大家都是听说过的,唯独是没有听说过还要割了小孩儿的雀雀。   于是又有那妖言惑众的,说是什么邪门□□的,要把孩子这玩意儿割了去泡酒,一时间也是闹得男娃儿们人心惶惶的,好不担心,一个个只把下体给捂紧实了,生怕叫那妖怪把自己的雀雀摘了去。   但也有人觉得那孙墙头一家是遭了报应,一家子就挑不出半个好人来,老的不要脸面,总在那菜市场里趁着人多的时候趁机摸妇人们的胸脯。   人家有那胆大泼辣的上门去   理论,孙老太还骂人,怪人家胸脯大,故意勾引她家老头子。   儿子和媳妇就更不做人了,最喜欢那占便宜,曾经在城里看免费戏的时候,人人都自己带着凳椅去,他们因贪图小便宜,将一个老头子屁股下的凳子拿走。   那时候老人家才站起来,伸手去前排拿个火来点旱烟,不想着一起来,凳子他们夫妻就拿走了,好叫老头子结结实实地一屁股摔在地上,当天晚上就瘫了。   人家去找他们,他们是死活不承认,那会儿凳子已经叫劈成柴火给烧了干净,半点不对证,人家也拿他们没法子。   那老头子就此瘫了后,在床上躺了三五个月,觉得日子没奔头,自己吞了不少的烟锅巴自杀了。   至于孙家的小儿子,是他们这片街上的二流子了,做过的坏事虽说是不致命,但却是小偷小摸没少做。   就是这个被切了小鸡仔的大孙子狗娃子,大家觉得这孩子倒是看着老实,不像是他们孙家的根种,看着乖巧的一个人,也不爱出来,常常是在院子里。   所以就万般想不通。   却不晓得,这最不做人的,又恰恰是大家觉得乖巧的狗娃子了。   所以那小鸡仔才被切了去。   这事儿成了悬案,风头是完全占在了端午龙舟比赛之上,又因这天公不作美,落了些毛毛细雨来,河边看龙舟比赛的人就更少了,几乎都围在孙墙头家这一片。   多是那带着猎奇心理的人,想看看没了小鸡仔的狗娃子是个什么样子的。   以往这种人,可是要在宫里才能看到。   可是那宫里的太监,也不是他们这些凡人能瞧的。   难为陈大人,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偏昨儿那王员外等人的案子还没彻底判,也是顾不得孙家这边了。   更何况半点线索没有,他家是想查也无可奈何,只能先安排衙门里将尸体都收验,暂时放到义庄里。   于是这义庄热闹了不少。   有的孩童怕自己也遭了狗娃子这下场,但也是拦不住那些好奇心好胜心都强的半大孩子们,只结伴跑去义庄瞧个新鲜。   却是叫看守义庄的老头赶走了,于是晚上又结伴去。   一时间义庄那里,可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都热闹不已。   而柳小八这里,在晓得狗娃子被切了那玩意儿后,就百分百确定是白亦初帮梦梦报仇,心里是万分感激,但也对此事不提。   回来后就在这边任劳任怨,做牛做马。   然梦梦见到他这个做父亲的,是满眼的欢喜,直径扑了过来,询问着他,“爹爹可还要出远门?若是还要走,带着梦梦好不好?梦梦听话。”   就很奇怪,明明他丢下女儿走的时候,女儿不过才是个蹒跚学走路的两岁娃儿罢了,按理说压根对他这个做爹的没有什么记忆。   可想来血缘这个东西的奇妙之处就是在此了,梦梦见了他是百般的亲昵欢喜。   只不过孩子这样不计前嫌的爱护他这个做父亲的,越是让柳小八觉得自己不愧为人父。   “爹不走了,就算要走,以后去哪里都带着梦梦。”他几乎是哽咽着将这话说出来的。   梦梦拉着他,又要他去同周梨道谢,说是周梨救她出来,还给她洗澡穿新衣裳,还因为她身上的伤掉眼泪。   一说道她身上的伤,柳小八也是红了眼眶,但又怕女儿发现,只强忍住眼泪。   整个白天也不见白亦初,但他也不敢多问,只是趁着殷十三娘抱着女儿坐到房顶上玩耍,便偷偷问周梨,“梦梦身体,严重么?”   她年纪还小,恢复能力强,身体就算再怎么严重,也是能恢复大概。可问题是,她的心里怎么恢复才好?现在不懂,将来大了,难道还是榆木脑袋么?那时候要怎么办才好?   周梨也是为此担心,昨儿气过了,脾气也发过了,如今也不能真叫柳小八去死。   更何况他死了,也改变不了梦梦受伤害的事情。   所以即便对他有怨恨,也只能叹气,“身体好得快,心里却要如何?你自己到是拿个主意,将来如何面对这孩子?”   这一句话,只将柳小八说的满脸羞红,垂着头半响才道:“老天爷不要我的命,不然我愿意拿我这命换她一个好身体。”   “哪个能要你的命?我还要在这里待几日,正好孩子也留在我身边,等她身体好转一些,你再带回去。”毕竟是个女娃儿,又要给孩子□□放药,柳小八便是做亲爹,也使不得。   柳小八点着头,也不知该要如何报答他们才好,就呆头呆脑地忽然朝周梨跪了下来,磕了好几个头。   周梨别开脸去,“你与我磕头,又有什么用?只好好想想以后才是。”然后便进屋子里去了。   柳小八想着,孙家死完了,眼下就周梨他们几个知道梦梦的事情,但即便如此,他如今也是一刻也不想留在这城里了,眼下倒是怀念起那乡下来,又想着如今桐树村有周天宝的舅兄住在那里,听说在那里牧羊放马的,倒也是恰意得很。   眼下自己这手里也有些钱,倒不如回了老家去,将房屋垒起来,以后就带着梦梦在那乡下隐居罢了。   这样一想,便又找了几回同周梨说。   周梨想着,那乡下倒也还好,人烟稀少,对梦梦是好些的,等过几年梦梦长大了,她若还记得自己这个姨姨,自己再接她去身边。   便也和柳小八说。   柳小八自是感恩不已,几次想提起那孙家之事,好感谢他们一回,但见周梨似对此事充耳不闻,也见白亦初神出鬼没的,因此也是彻底将这话放在了心里,不再提起。   而这几日里,白亦初也没在上心那何婉音之事了,就在武庚书院里来回,等着武庚书院那边收拾得差不多,已是十日之后,单是那装着书本的箱笼就是若干。   周梨也在这些日子里,去把旧友朋给见了个遍儿。   还请了云众山他们那边的兄弟帮忙运送书本,如今也是要准备出发。   梦梦身上的伤势也逐渐好,孙家全家的尸体,听说因这天气逐渐闷热,衙门里也实在无从下手替他们伸张查案,就给定了做悬案封档,然后叫人就直接埋在了城外的山坡上。   柳小八带着梦梦回八普县乡下的前一天晚上,跑去将他们的坟头都给刨了,亲眼看着那野狗山上去啃尸体,这才转身走。   等着众人发现孙家人的尸骨被刨出来,旁边许多野狗粪便,所以见着那老鸦啃着尸骨上最后那点腐肉,都一致觉得孙家果然是背地里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然死了怎么还遭这罪,叫野狗从土里刨出来啃了个干净呢?   所以后来这城中骂人,都总喜欢说一句“做事别太孙家,不然没得好下场”。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又说周梨他们这里,等着武庚书院那边姜云长带人收拾好行李,也是启程离去。   走时候同那柳小八交代,“我不管你往后有天大的事情,但既然你有了孩子,就要做个称职的父亲,将孩子放在首位。遇着什么难事,若是自己解决不了,你自己写信来城里,给高掌柜或是云大哥他们那边都要得,不要自己硬撑着。”   但周梨最担心的,还是柳小八还年轻,如今回了乡下去,手里还有几个钱,没准多的是有人要同他介绍寡妇。   他也没有一直单着的道理,指不定还要娶媳妇生孩子,所以最不放心的还是梦梦。   便又说:“你要是有成婚机缘,孩子你不必自己养,只写信打发人送给我,我亲自来接过去。”人家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所以她不放心。   偏偏这梦梦又十分粘她孝顺她,虽说自己还没做娘,但却是将这孩子做自己的至亲之人来看待的。   更何况与柳小八之间,哪怕当初是恩断义绝过,但终究是少年伙伴,又一起经历过生死,这一份感情,自然不是别人能比的。   所以她和白亦初都是十分疼爱这孩子的。   柳小八这会儿只在心里想着,以后不娶媳妇了,他发家的那会儿,什么女人没拥有过?那燕肥环瘦的从来不差。   所以自觉对女人也没有什么念想,如今只想将孩子好好养大,想法子弥补她。   但对于周梨这些话,他心中也是有数,正是周梨和白亦初真心实意疼爱这孩子,才会与自己这般说。   因此也是再三保证,以后就为孩子活。   周梨倒也不是说叫他以后就为孩子活,只是万不可在孩子的事情上大意半分。   后来启程后,只与白亦初说,“我如今也想着,往后所有了孩子,不管男女,且都要上心才好,要教他们如何保护自己,尤其是女儿,更要多教她武功。”若真是遇到了歹人,姑娘家力气比不过,那也能用点武功,能打则打,不能打就跑。   白亦初也是这样想的,尤其是想到梦梦遭受的那些苦楚,少不得是要将柳小八给责备一回。   但   他也发现了,柳小八如今不敢在自己跟前晃,似乎有些怕自己。便知道自己杀了孙家满门,柳小八是心里有数的。   只是那些人渣倒是解决了,可梦梦所受的伤害,当如何弥补?   队伍到了十方州后,他们和云众山安排来运送书本的人就分开了,这如今非那芦州,白亦初也是出来抛头露面,反正也不怕这里遇着什么熟人。   可偏偏这人运气背时的时候,在这陌生之地,竟然真是能遇到熟面孔。   这日他们在一处客栈歇脚,竟也是巧了,居然是那林家的产业,然后便遇着来盘账的少东家林清羽。   说起来林清羽当初因为他小叔自作聪明之事,被耽搁了考试。后来说是要去往上京的,也不知为何,终究是没去参考。   如今倒是接管起了这家业来。   他看到白亦初和周梨的时候,也是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直至瞧见姜云长他们这些武庚书院的先生,如今也住在自家的客栈里,才确定是没认错。   但他晓得白亦初当下应该是在那灵州边陲县城屛玉县做县令,如今跑到这里来,若是叫人参一本,不是得要吃罪的么?   他是个实心磊落的,也是敬佩白亦初的才情,知晓他的身份后又生来几分敬畏,只是一样同情他被贬到那屛玉县去做个小小县令,听说全州地龙翻身的时候,那边也受灾不轻。   他只想着磐州都成了这副生灵涂炭的样子,怕是灵州也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因此在心里猜测,莫不是那屛玉县其实是过不下去了,白亦初才偷偷回这芦州来?   可是如今他带着云长先生他们,来这十方州又是作甚?又或者是路过?   反正心中疑惑,便也是趁机找了个机会,见着当下无旁人,喊住了白亦初,“白兄!”   被他认出的时候,白亦初就晓得是瞒不住的。但是他和宋晚亭都觉得这林清羽和林家一帮子弟是不一样的,料想他也不会将在这里认出自己的事情泄露出去。   便没有多管。   如见他找,也是大大方方上前应声,“好久不见了林兄。”   “是好久不见了。”这话不假,好几年的光阴了呢!林清羽如今也成家立业,与仕途一事,他终究是无心了。   原本是因为担心家中其他人过于猖獗,往后自己便是做了官,怕是要受牵连,索性也就直接来掌了家里,以免这才发家起来没几年,又要叫他们败落手里。   当下只请白亦初到雅间一叙。   他们两其实算起来并没有什么交集,非要说点什么,不过是宋晚亭如今给白亦初做事情,那宋晚亭跟林清羽从前又被称作那清风书院双杰,算是有些情义来往。   所以林清羽只先说问起了宋晚亭境况来,又想自己有一个朋友的妹妹,见过宋晚亭,如今还心心念念不忘,便朝白亦初打听:“他如今可是成家了?”   “并不曾。”白亦初哪里还不晓得,宋晚亭是叫他母亲和妹妹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障碍,他那骨子里是认定了,女人多是那负心之辈,像是周梨这样的实在难寻。   因此他是宁缺毋滥,宁愿断子绝孙,也不决意不会随便娶一门媳妇的。   而林清羽听了白亦初的话,只笑道:“如此,也不晓得我有没有机会吃这一杯媒人酒。”   白亦初听罢却是笑了,“你没有继续走这科举路,我本就疑惑,怎么如今还要兼职做起这媒人行当来?”   林清羽苦笑:“我有一个知己好友,家中有个妹妹,心慕宋兄多年,当年甚至是不介意宋兄的境况,也要偷偷跑去接济他,只不过叫我那朋友给拦住了。”毕竟当年宋家那事,但凡是个人都生怕被牵连,他那朋友自然也是。   即便不是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一家老小做打算,因此是不敢叫妹妹乱来的。   然这事儿不是白亦初能替宋晚亭做主的,“你与他从前是有些交情的,何不去信直接与他说明?他这一心是要求个重情重义的,你这知己的妹妹既然当初愿意为他这般豁得出去,眼下又还未出阁,可见也是个痴心人。”   林清羽何尝是不想直接去信给宋晚亭说明一段缘分,但却无奈,“我不是没有给他写信,他却是收了也不看一眼,我如今接管了家中事业,也实在不似从前那样,可抽身过去同他亲自说道。”   “那这倒是难了。”白亦初觉得自己和宋晚亭,也算不得有什么交情,不过是主仆之意罢了。但是他是绝对不会拿自己这个做主人的身份去压宋晚亭这种事情。   既然宋晚亭已经收到过林清羽的信,却是不看,显然他自己对这件事情是心中有数的,这林清羽朋友的妹妹,怕是未必如同林清羽所言这般了。   反正白亦初不信宋晚亭晓得曾经有人愿意为自己这样,丝毫不动容?必然是打发人暗地里查过,事不对版,所以才按着这信不看。   想来,也算是给林清羽留了个体面。   因此见林清羽拿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也是好意提醒他,“你如今既然已是掌管了家业,想来也非年少读书时候单纯,许多事情倒也不必只闻一面之言就做了真,到底还是要自己去探一探才是。”   这话有些叫林清羽莫名其妙,但也不好多问,只是别了后才后知后觉,白亦初在点他。   但又觉得自己这朋友不应该哄骗自己,那妹妹也还没出阁呀。可既是叫白亦初那样说,心里起了疑,还是马上喊人来仔细查。   不过半日,竟是得了答案,一时也是傻了眼,差点自己就叫宋晚亭做了个乌龟大王八。 第105章   不想竟然是自己那朋友和他妹子两个不顾礼教, 搅在一处已是多年,屋子里那贴身伺候的奴仆个个都是心里有数的,唯独是瞒着家中父母和外面的人。   林清羽这里知道了个中之情, 气得心肝都疼,一时想起自己写去给宋晚亭的那些撮合做媒的信,心中是愧疚不已。甚是担心, 只怕宋晚亭还误会了自己,以为自己是见他家如今倒了下去,因此跟着那些闲人一般羞辱他,才推给他这一门婚事。   于是又忙去写信给宋晚亭好一番解释,只愿他得了信后,不要记恨自己才好。   他这里信送了出去,又打发人去打听, 得知白亦初他们这一行人明日才启程走, 便又连夜喊了轿子来,叫人送自己去客栈里去。   可还没到客栈里,忽然这还有不少行人来往的街道上忽然骚乱起来,不知道守备军何时来城里的,见着那些个青壮年便一把给抓过去,一时街上就乱了套,那各家店铺里关门都关不及, 他是四个轿夫也都在一瞬间被抓了个精光, 轿子就这样孤零零地胡乱放在街上。   他掀起轿帘才探出头来,便有军曹要过来逮他,却是也认出了他的身份, 便将手伸回去,一脸好意劝道:“豫州彻底沦陷, 朝廷方才来了旨意要征兵,但凡年不惑以下十五以上的,管你家里有个什么人,都要一并去战场上,林少主这个时候还是不要随意乱跑,若是叫那不认识你的给逮了去,你就这个身板,怕是活不过一两日。”   那军曹说罢,只扛着长缨枪带人转身走了。   只是这街面上,多是在逃或是挣扎的青壮年们,那运气不好的叫军曹们给抓住了,不老实的直接便将这长枪扎过去,仿佛那人不是血肉做的一般。   血飞溅起来,倒是震慑了不少意欲逃跑掉的。   林清羽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一时只觉得是天旋地转,明明上一刻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好像一下变成了那人间地狱了?逃跑声挣扎声哭喊声混在一片,全都交织在一起,仿如那乱成一团的麻线,叫人心烦又心慌。   他紧捏着手里的扇子,只咬牙含恨看着这乱糟糟的一切,却是无计可施。   “林少主,你还站在这里作甚?快回去呀!”有人喊他。   林清羽这才像是回过神来,但抬起脚,却一时不知该去何处才好?   最后,他只一路跌跌撞撞地越过满街的凌乱,朝着客栈里跑去。   小贩们的箩筐果子零嘴,撒得满地都是,他们就这样当街被抓了去,筐子篮子也顾不上,与各处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摊位一起乱七八糟,将街道给堵得死死的。   他跑到客栈门口的时候,袍子就被挂坏了好几处,发髻也跑得散乱,发冠只歪歪斜斜地挂在头上。   客栈房门紧闭,听着他敲门,里头一点声音都没有,直至他喊出声来:“开门,我是林清羽!”   那里头躲着的小二哥才急忙来给他开了门,猛地一把给拉进去,随后又将房门给锁住,然后泪眼连连地哭起来:“少主,这可如何是好?”   林清羽能有个什么主意?他自己若不是掌管着林家的产业,怕是也被那些军曹粗暴地抓走了。   “客栈里的人都可还好?”他问着,一面朝楼上探去,显然所问的,并不只是客栈里的小二和掌柜账房们。   小二擤着鼻涕抹着眼泪,“马账房刚才回家去,怕是路上被逮了,我们察觉不对劲,忙关了门。”至于客栈里的客人,出去玩的怕是也难回来了。   林清羽见个哭哭啼啼的,说个不清楚,心里也甚是着急:“楼上白相公他们一行人呢?”   “他们?他们好像都在屋子里,说明日要启程,今儿得早些歇息,倒是运气好给错过了去。”不过小二想,他们没有在这客栈里住一千天的道理,明日本又要启程离开,只怕一出门就直接投身去了那军营里,自此也是凶多吉少了。   林清羽却是听得这话,只咚咚上楼去,直奔白亦初那房门。   然他还没来得及敲门,白亦初的房门就先一步给敞开了。见是林清羽也一点都不意外,“这十方州,素来都是这般么?”他说的是这满城的官员,难道就没有一个作为的?眼睁睁看着这守备军们在城里如此肆意横行。   那招兵自有招兵的章程,各治下不该先贴榜昭告么?何况他们这见着年轻男子就抓走,便不管人家还有什么亲人么?太不像话了。   这话叫林清羽十分汗颜,“我们本地官员,皆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菩萨,如今这招兵的事情守备大人将军那里领了去,他们不知道多高兴,这会儿只关起门来做缩头乌龟,也不得罪半个人。”   倘若十方州的官员有芦州的一般上进,这许多年了,十方州也不会越来越穷。   瞧瞧那芦州,不过是短短十年间,已然是这西南几州的头府了。   不过眼下说这些都是无用的话,他只忧心忡忡地看着白亦初:“你们是何打算?这光景怕是出城都艰难了。”又朝着那仍旧朝吵闹哭声一片的街面看去,“若是壮丁抓够了,倒也还好说,这没被逮到的,便算是躲过一劫去,可若人手不够,明日必然是要挨家挨户敲门,他们只管拿人,却也不管你是哪个州府来的。”   如果只是白亦初他和周梨的话,倒也还好办,可问题便是姜云长这里,怕是也要被抓去。更不要是这队伍里其他先生的家属了。   因此白亦初也觉得难办,留下来躲着也非那长久之计,便问着林清羽,“那你可是有什么办法?”若不是队伍里几个先生家属身体不适,他们早就启程走了,虽说不至于这么快就离开了十方州的地境,但好歹出了城,到那山林荒野里,也比这里要安全几分。   这会儿只万幸,运送书本的队伍早就已经离开,刚好错过这一劫。   林清羽却是心里没有个底,那些人虽是没有抓他,却是将他的轿夫们都全抓走了。   就眼下,他那轿子还就这样横放在街上呢!于是也没有办法马上给白亦初做出承诺来,“容我想想法子,既然是要打仗,他们缺的又何止是人。”银子怕还要林家出大头,不然如何对自己如此客气?   又想到那军曹对自己说,豫州沦陷之事,想着那霍南民带着如此多的大军镇守在那里,李司夜还去帮忙了,怎么还败了。一时也是气愤不已:“早前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这忽然说豫州沦陷,这又匆匆忙忙来招人入伍,怕是实际情况要比传言严重些。”   白亦初却是早在大半个月之前,便晓得豫州那边败了,却没有想到这消息如今才传过来。   眼下那边的状况,恐怕真的不止如此。   也是叹了这气,“这一帮人,没有一个是指望得上的。”如今这些人被抓去战场上,没有个像样的将领,也是白白枉送性命。   但奈何他又无能为力,阻止不得,甚至连现在整个队伍的安危都难保了。   林清羽听得他叹气,也是跟着叹了一回,然后才道:“你们且安心在这里住着,容我回去想个法子,一得了消息,立马来找你们。”   说着,是要启程回林家去。   然而却叫白亦初一把拉住,“你眼下就走,怕是不妥当,这街上不见得个个都认得你林公子,若真叫你抓了去,怕是没有回头路。”   林清羽听得这话,也是有些忧心,无奈只能暂时歇在这客栈里。   只是闹出了这样大的风波来,便是他们还没被波及到,但也是人心惶惶的,没有哪个能安心。   周梨他们这边的队伍里,因那几个身体不适而耽误了行程的,这会儿只自责不已。   但这个如何能怪得了他们?这忽然换了环境,体质跟不上,容易水土不服,又非他们的错。   如果一定要说个对错,那也是朝廷的错,只要将这将领给换了,随意在朝廷里找个经验丰富的老将去,也不至于如此节节败退。   就算这些年李木远在齐州修生养息,但那齐州也不过这般大小,兵马也就是那些,数量上总是比不过朝廷。   反而放眼看这头,多少兵马呢!竟然是短短时日,便败在了人家的手里,说起来也是可笑,不晓得这霍南民一行人,往后有个什么颜面见天下人呢!   然而这三更半夜,也不得安宁,原本是到子夜一刻左右,街面上就安静下来了。显然是守备军们已经抓得差不多回去了。   谁料想,这下半夜里,街上又开始出现他们的脚步声,以及挨家挨户的敲门声。   周梨也无心睡眠,和云长先生他们坐在一处,听得这急促的敲门声顿时一颗心都提起来了,“怎么办?”心想多半是这人抓回去清点了一回,数量上远不够,所以又马上折回来,是要务必要将这人给凑齐了。   姜云长凝着眉,满目都是对这个朝廷的不满和怒火,但又于事无补,这会儿那急促的敲门声,只叫他心惊胆颤,也不知该如何护住大家才好。   “我去看看。”白亦初起身,一面让周梨安顿好众人,先不要乱了阵脚。   自己则咚咚下楼去,却见林清羽已经在楼下,且还开了门,就站在那里,不知跟为首的军曹说了什么,对方竟然就带人退了去。   待门关上,他回头看了白亦初一眼,“索性那银子无论如何,林家都要   出大头,也没有白给的道理。”   他正是拿银子来说事,才将人给打发走了。   毕竟他这客栈里,想来再多也就抓个十来个罢了,那军曹又不傻,断然不会为了这十来个人头抛弃这一大笔银子。   如此这般,他们便是这样在客栈里待了个两日的功夫。只是这两日街上却不像是人间样子,鸡飞狗跳,妇孺孩童哭声是源源不止,处处是凄惨一片。   第三日早上,那林清羽带了一行人过来,只匆忙喊着白亦初他们收拾,便各自上了马车去,匆匆忙忙从南门出了去。   少不得是拿了些银钱来打典给那看城门的一队人马。   林清羽送他们到城门外便是止住了脚步,“你们这一去,便是多保重,城中如今倒像是歇下来的样子了,可是又去了乡里,那路上若是有半点不对劲,只管就扔了车马,到山里躲起来才要紧。”   又说这会儿安全的,反而是前阵子最是叫人害怕的磐州和全州了。   等他们到了这两个地方,倒也不必再如此躲躲藏藏的。   白亦初和周梨这里只谢了他的恩情,便也不敢在这里多做停留,领着一行人顺着官道赶紧往磐州方向去。   因也晓得如今那守备军在乡下人家开始抓壮丁,所以这路上也不敢多停留,车马也是轮流来驱赶,只可怜这些个牲畜,不得半刻休息。   便是这样紧张地赶了两天的路程,在官道上遇着一伙逃难躲避抓壮丁的乡民,才晓得前面的镇子上也是在抓壮丁,闹得乱哄哄的,大家是各跑各的。   所以白亦初也不敢继续往前走,下了官道只挑着那小径。   途经一村庄,却是发现已然十室九空,偌大的一个村子只剩下几个黄发小儿和几个缺牙老者坐在树下。   见着他们只频频叹气,“本来这些年来,年岁本就不大好,还要遇着这样的事情,我只看着,天下怕是要大乱了!”   又有人说,“那皇帝修个什么九仙台,把粮食和国库都用完了,如今他就算是抓了这许多人去,又拿什么给人吃?我有个远亲说是在军里,吃的都是掺了沙子的粳米,日子难熬!”   几个老者叹气,说他们倒是活够了的,可怜这些个娃儿才来这世间几年呢!就要遭受这许多苦楚,实在是难过得很。   这话把云长先生一行人听得潸然泪下,却也无法,毕竟他们如今都自身难保,旁的先生们又带着些家眷,拖娃带崽,若真叫给抓去了军营里,这些个读书人岂能有什么活路?   队伍因也是连夜赶路许久,如今便是在这村子里歇下来。   却说这个时候虽才是六月不到,但已然是暑气浓郁,先生们是读书人,连挽个袖子都觉得有辱斯文,便是一人拿个蒲扇来,坐在那树下乘凉。   只是随行的脚夫们,却是解开了衣襟,三两个也是坐在村郭下乘凉。   周梨带着家属女眷们在墙里烧火煮饭,逐渐等着日头落山,炎热的天气逐渐变得凉爽,周梨他们今晚也是打算歇在此处,只将饭菜都给摆在院子里。   待吃过了饭,白亦初周梨几人只在村中池塘旁边的小茅草亭里纳凉,少不得说着当下十方州状况了。   “如若只是这十方州官员不作为,闹成这番光景就算了,若是个个州府都如此,这天下是真的乱了。”姜云长是十分看不过去,只不过他一个读书人,除了拿笔杆子写那一两篇檄文骂一骂,旁的就再也做不得多。   眼下面对这十方州状况,除了忧心忡忡之外,也只是叹气。   如今忙着赶路,白亦初也没有办法去打探外面的消息,“如今只盼着,也就十方州如此。”添了些茶水给姜云长递过去,“世道如此了,人人都要遭受一劫。”   正是他这话说完,坐在那扶栏边上的周梨忽然觉得对面卷来一大股阴风,几只水鸟飞快慌张地扑着翅膀掠过水面,似要躲避那些风一般。   一时也是将她眼睛都吹得睁不开,惊得两手只紧紧抓住那栏杆,生怕被这阴风卷到池塘里去。   耳边除了风声还有白亦初他们袖袍处起来的猎猎声响,茶碗茶壶也险些被风给掀翻了去,在桌面叮叮当当地作响。   然后她便听得姜云长大呼:“完了!”   一时忙转过身来背对着那风,勉强睁开眼睛,却只见着从亭外露出的那半边天空上,漫天的流星坠下,好看是好看,壮观也是真的壮观。   反正这一瞬周梨自己都看傻了眼。   直至听得姜云长哀切的呼声,她才恍然反应过来,这时候风却是已经停下了一切都恢复了现状,树也安静了下来,水是水,鸟是鸟,入目又是一片和泰安祥之相。   却是听云长先生唉声说:“荧惑入南斗,天狼星落,这天下北地,怕是要艰难存亡了。”   他们这些个读书人,书卷看得多了,平日里还能给人做一门拆字的营生,所以对于这天象之道,自有自己的一套说法。   周梨不知道什么天象,但唯独一个征兵之事,便弄得这乡里人家已是十室九空,不乱才怪。   只是这天象的出现,就是更加的确切证明了接下来这天下将乱。   白亦初沉默着,就很奇怪,明明他早就已经知道将来要面对什么。就比如他将那屛玉县的大权交出去,便晓得往后自己会子承父业,拿着长枪骑上马背,征战沙场。   但是如今真真切切地要面对这战乱了,心里却是一片乱麻。   老百姓们这才是要真正的地处于水生火热之中了。   而此番之相,明眼人看门道,心中对于天下大势是有了一张谱,可若是遇着那不懂的,便只觉得是流星坠火,百年难遇的奇景。   殊不知,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兵荒马乱了。   瞧见了这一番天象,云长先生他们哪里还有心休息?满腹所思所想所忧的,左不过是这些即将要遭苦难的老百姓们了。   周梨看在眼里也是急在心里,好不容易今晚能有个好休息的地方,他们偏是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坐在院子里。   只好言劝着:“不要说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话,只是当今这世道,不是你拿命去做赌,这些事情便不会发生了那样简单。咱们都是一介凡人,个个肉体凡胎,能护得住身边这几个亲戚朋友,已经是尽了全力,要叫管得住天下的人,那是神仙才能做的。”   然她这话是基本没有起什么作用的。这些个读书人闲时里都是忧国忧民的,更不要说这会儿了。   可这里担忧又能改变得什么?左不过在晚上枯坐了一夜,熬费了心神,第二天上路一个个半死不活的样子,也是将周梨气得不轻。   便同那殷十三娘在背地里吐槽,“自古以来,哪个王朝能经千年不倒?日夜会交替,四季会轮回,改朝换代也就是理所应当的,千不该万不该,只不该生错了这年代,赶上了这战乱。你说他们这会儿发痴发癫能有什么用?难道他们在这里如此,还能感动了老天,拨乱反正一定天下不是?”   阴十三娘也不懂这些读书人的想法,只万幸道:“好在公子的脑子是清醒的,没同他们一起犯糊涂,不然这一路上,多要姑娘你来劳累。”   可话是如此,姜云长他们这些人心情沉重,也就无心再管事了,以至于这整个队伍的气氛都十分低迷沉重。   走的又尽是那乡间小马路,先前两日天气好还好办,倒也是一路通畅。   可昨儿晚上忽然临时来了一场暴雨,如今那路上大大小小的水洼,马车一陷进去,整个队伍便要被迫停下来。   周梨也白亦初都有些心力交瘁的样子。   已是如此,偏那屋漏还逢着连夜雨,小路上因为暴雨后马车实在走得艰难,所以大家商量了一回,又只能转到官道上来。   反正也就是再走两日的功夫,该是出了这十方州地境,进入磐州那边了。   磐州的瘟病虽说是去年的,但今年磐州仍旧是难见一个人烟,朝廷倒是安排了官员过来,但如今人还在路上走走   停停,又拿身体抱病做样子,根本就还没到。   而当时磐州的守备军几乎是全军覆没了,因此这征兵一事,自然是与磐州全州都无关。   因此只要他们到了出了十方州,到了磐州地境就真的安全了。   可是谁能想得到,这运气实在是不好,才到官道走了不到两个时辰,便遇着一伙军队,前面的十几个骑着高头大马,后面一队穿着铠甲的小兵们。   见着白亦初他们这么庞大的队伍,且那青壮年拉出来,怕是能有个三四十人,只是万分欢喜,立即就勒令他们停车下马。   姜云长到底是一山之长,面色冷静从容,但奈何别的先生见着这一幕,又是长枪短刀,到底是给吓着了。   更何况他们还带着家眷,多的是年轻媳妇和姑娘。   那伙人见了,先是瞧见他们欢喜,后看到阿梨他们这些年轻女子,竟是心生歹心出来,拖着其中一个先生家的窈窕女儿,就要往马车里去。   这是个什么土匪行径?旁的将士见了,不但不阻拦,竟然一个个满脸淫色,一副欲欲跃试的模样,那一双贼眉鼠眼只在女眷们上来回转,好似在挑选中意的一般。   原本白亦初和姜云长还想着,与这些人做商量,实在不行,给些钱放了他们走。   哪里晓得会忽然出现这一幕?那姑娘惊恐的叫声好似一道怒雷一般划破天际,惊得路边两旁树丛里鸟雀乱飞。   那姑娘的母亲哭喊起来上去拉扯,反而叫那军曹一把推倒。   就这光景了,哪里还有讲的余地?他们也不是什么保家卫国的将士了,反而更像是那山上下来的无德土匪。   周梨和白亦初几乎是一同出手的,也不和旁人做什么商量了,反正眼下这光景,男人要被抓,女人多半他们也不愿意放过。   所以周梨拨动了手镯上的机关,白亦初那里直接飞身出去,一把将那人面兽心的从马车里拎出来,直接踹到路边。   这一动手,雇来的脚夫们多少是有些功夫再身上的,他们也不愿意去那战场上做炮灰,因此也忙拿起家伙武器,跟着这些将士们打起来。   姜云长这会儿也不拦,他自己会几招,只忙护住几个女眷,一面喊着那些先生们都朝一边躲。   场面虽是看着乱,但倒是有序得很。   他这一声招呼起来,不会功夫的先生和女眷们全都聚集躲到一处,与白亦初和脚夫他们跟对面这些军曹打在一起的混乱场面,是泾渭分明。   原本以为是一场恶战的,哪里曾想这一支队伍,怕也是平日里闲散惯了,极少操练的,那持久力竟然是不如队伍里的脚夫们一半。   加上又有白亦初和阴十三娘还有刘叔刘婶夫妻二人,他们这种高手在场,对方人员本和他们就相差不多,压根就没有什么胜算,竟然就是盏茶的功夫,对方就兵败如山倒。   领头的见情势不对,只抽身出来,想要骑马跑,旁的人见此,也是有学有样。   他们不仁义在前,周梨也不讲什么道德,如今还瞧中了他们的马匹,如何能叫他们骑马跑?所以那手镯上的小弩便是对准了那人的后腿根,只听咻咻几声,竟然是个个在跨上马的功夫间,发出一声吃痛,全都摔了下来,倒在马蹄边上,爹呀妈呀地嚷叫着。   几个脚夫见此,上去拿刀立即挟住他们,想起方才叫他们粗暴推攘,这会儿也十分不客气,有的只拿脚踩在他们的胸口上,“我看你们一个个衣冠楚楚,却是长着一颗禽兽之心,连我们队伍里的良家好女,也敢生出这种龌蹉心来,叫我取了你们的心肝看一看是不是黑的?”   说罢,作势举起刀来。   不想竟然是一帮贪生怕死之辈,竟然是叫爹叫爷爷地喊着求饶,十分没有样子。   叫一帮读书人也是万分不屑。又想到原来竟然是这样的人渣上战场去,难怪会抵不住那齐州的兵马。   这会儿真是感觉到,国之将逝!   呜呼哀哉,一声叹息,只能认命。   遭了这一帮将士袭击,险些叫家属女眷们失了清白,他们又都多多少少挨了些痛,倒是叫这一帮读书人清明了脑子,晓得这会儿忧国忧民多不现实,该顾着自己眼前人生死才要紧。   于是白亦初和周梨这里带人动手,他们这会儿没个二话了,见赢了还跟着脚夫们一起帮忙,夺马扒了军甲,绑了人,一面啐骂:“这些好东西,给你们也是白白糟蹋了!”   然后只抢来了军甲和武器,给队伍里的脚夫们穿上。   这反而把脚夫们给整不会了,明明此前还呼吁着不要打仗的分明是这些读书人,如今他们自己遭了苦难,动手可比谁都要快。   如此这般,队伍竟然是比此前要丰厚了不少。不提别的,就是这十几匹好马,看着也叫人欢喜。   周梨却是见这忽然就像是打了鸡血的诸位先生们,这会儿他们不忧国忧民了,有一点风吹草动的,比白亦初都要警惕。   也是忍不住好笑:“早晓得叫他们遭一回苦,比什么都好使,我早前还浪费口舌作甚?”白白与他们说了那么多道理,一句没给听进去,反而叫这些不入流的军队收拾了一回,一个个都像是活起来了。   白亦初也是苦笑,“我也没料想到。”他也为这些个先生们忧心了几日,何曾想到原来叫他们醒悟,只要这样简单便好。   他们开了窍,队伍的气氛也是一下就恢复了早前的积极生机。   途中又遇到些逃窜的老百姓们,先是见着他们队伍里有人穿着衣甲,还以为是来抓壮丁的朝廷队伍,给一个个吓得不轻,跳的跳河逃跑,爬的爬山上去躲。   亏得周梨这里跑出来喊,人家见她是个弱女子,方才停下了逃命的脚步,不然还不晓得这慌里慌忙间,会不会溺水或是从山上摔下来,枉栽了性命!   他们停下来后,才发现这队伍里多的是女眷,甚至还有老人孩子,读书人更是不少,也就信了周梨的话,他们非朝廷的人。   又听闻他们是要往灵州去,还要横跨这磐州和全州两地,也是唏嘘,只说那灵州地势本就偏远不说,去年全州地龙翻身,只怕也是死了不少人闹了瘟病的。   和这全州磐州没个两样,没有人烟,指不定哪里还残留着瘟病呢!这会儿眼看着兵荒马乱的样子,即便是那瘟病有药可治,然如今上哪里去找药呢?   所以也是善意地苦口婆心的劝着他们不要去,不如大家一起逃到南方。   周梨和白亦初万万没有想到,原来灵州在外面老百姓的眼里,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一时也不知是好是坏,只是想着他们要去南方,路途比去灵州还要艰险呢!也就劝着:“你们既然是有心要保命,不如随我们去灵州,那灵州好着呢!既是没有瘟病,也不短缺粮食,那头的官员也没有半点私心,如今征兵也征不到那里。”   可南方那边的州府就指不定了,而且路上还极有可能被抓   了壮丁,剩下一帮老人女人孩子,要怎么活命去呢?   但是要叫他们相信灵州好,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服的?毕竟灵州穷苦偏远的形象早在他们的心中根深蒂固了。   后来是见着这队伍粮食不短缺,一个个也都精神抖擞的,领头的看着又有些出息的样子,队伍里还多是读书人。   因此就有人动了容,转头跟着他们的队伍一起走。   有了一就有了二,后面遇着的,压根都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只见着这样一大支队伍,既是有那穿着军甲的,又有寻常的平头老百姓,妇孺老人都不少,便也是跟着队伍后面。   所以哪里能想到,不过是两天的功夫,等他们到磐州地境时,那队伍已然是长长的一条了,从头是看不到尾,从尾又喊不应头。   到了磐州后,也遇到不少零零落落的本地人,他们这里如今不见朝廷管,地里虽是有庄稼,但终究是没有商人来往,总不能就真的只吃地里出的粮食,那样和山里的野人有什么区别?   所以见着这样一支庞大队伍要去灵州,便也是想起当初灵州那边来救援的人,显然那灵州可不像是他们这边一样,十里难见一个人烟。   于是又跟在后头。   如此队伍在这磐州虽是没有遇着什么阻拦,但是这一路上遇着的磐州人,都跟上了队伍,以至于队伍越来越大,人多事也多,每日那鸡毛蒜皮的官司都要闹到跟前好几回。   也是耽误了不少时间。   后来周梨和白亦初实在管不得,便是下了死命令,只叫他们遵守,不然便不让跟着队伍前行。   如此方安宁了几分。   等横跨了整个磐州,便是到了全州。   全州这边人虽没有磐州多,但也是有几个的。   他们最是知道灵州的好,闹灾那会儿各式各样的新鲜水果和大米源源不断送来,所以他们加入后,日日同磐州和十方州的老百姓说那边的好处。   一时叫大家更是坚定了一起去往灵州的决心。   不然在此前,许多人都是因为无处可去,见队伍人多才混在其中,只求个安平,这样好过自己单身上路去别处,要好许多。   而如今听得全州老百姓说灵州百般好,对于那生活也是充满了希望和向往,只恨不得队伍快一些,早早叫他们到灵州去。   只是队伍大了,孩子老人不小,多是要考虑他们,又是六月未央,暑气熏蒸,炎热得厉害。   所以走走停停的,等他们到灵州之时,竟是已经七月中旬,正巧是那中元节之际。   这即便是祭祀先人们的节日,但仍旧是热闹无比。   这般热闹光景,可是他们许久没有见到的了,也没有想到这样兵慌乱马的时下,还能瞧见一派民安之态。   所以许多人进了城,便有意靠着自己的手艺留下来了,不打算走了。   却不知真正的天堂,是那屛玉县才是。   周梨他们也是一路车马劳顿,如今既是到了这灵州,也是短暂地停歇下来休息。   她是把石云雅和公孙曜的婚事给错过了,如今该去补上贺礼。   云长先生和公孙曜本就是知己好友,如今是在这里再度重逢,也是有那说不尽的话语。   只是周梨没想到,他们这才成亲没几个月,石云雅的小腹便已经是有了孕相。叫周梨也是真心替她高兴:“恭喜雅姐姐了,不对,该叫二嫂嫂才是。”   石云雅听得她的话,下意识地拿手护住已经有些样子的小腹,“老天垂怜。”一面招呼着周梨坐下,只问起她这几个月来在外的事迹。   周梨这虽才去了短短半年,但是却经历了不少事情,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完的?因此只挑了些重点同她讲。   最叫人揪心的,莫过于是十方州一系列遭遇了。又说那边的光景,好似乱世一样,叫石云雅叹了一回气:“我听你二哥那里讲,豫州早就叫李木远给占着了,如今正朝前方推进,那李司夜不知道何处去了,还带走了军中不少人,眼下霍南民只有二十来万人在手里,根本就不敢打,听着对面战鼓一响,就连忙拔营退。”   说起这霍南民来,更是十分不耻,“明明也是霍家的骨血,怎是天差地别?那上京听说是在找我们公孙家的儿郎,这会儿倒是想起来了,早的时候有那建功立业的机会,不见有份,真要拼命了,又要公孙家的人去。”   周梨他们一路都在赶路,反而没有什么外面的消息,如今听得石云雅说着李司夜也失踪了,还带着许多将士一起不见了踪影,只觉得奇怪得很。   先是因李晟这会儿想叫公孙家的人上战场,给骂了一顿,才疑惑地问起:“你说李司夜失踪了?若是他一个人,倒是好躲躲藏藏的,但既是带走了那许多将士,他本来又领着那些亲卫军,如今手里的人不少,这样的许多人马,走到哪里都扎眼,怎么会说忽然没了消息呢?”   “所以这事儿才玄乎呢!”石云雅并不知道发生在何婉音身上的离谱事情,更不晓得这李司夜也是如此,因此这会儿也是满脸的疑惑,“反正现在是哪一方都没有他们的消息。” 第106章   分明这屋子里就她两人, 但石云雅仍旧是表现得十分小心仔细。先是抬眼朝着那对开的窗轩外面查探了一回,又望朝门口去,似生怕忽然有那不长眼的丫鬟跑来。   所以在确定无人后, 才一脸神秘地压低声音和周梨讲:“我听着有人在悄悄传,说那何大姑娘是妖女呢!”   周梨也是这样认为的,虽然这是一个无神世界, 但是何婉音身上发生的一切都不能用常理来证明,所以周梨也是觉得她诡异得很。   但此‘妖’又非彼‘妖’。于是连忙问道:“此话怎讲?”这一下马车,直接将阿黄一家安排在自己的马车里,便直接来了这府上,并没有去打听过街上有什么风声。   石云雅的声音仍旧是低低的,“此事你表哥不许说,只道这都是什么妖言惑众, 生怕扰乱了民心, 叫大家心生恐惧来。但我觉得大家说得也是极有道理,这许多人,哪里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了呢?因此有人说啊,李司夜带着的这亲卫队,其实早在磐州的时候,全着了瘟疫的,一帮鬼魂罢了, 只不过是叫何大姑娘用了妖术, 因此还能在太阳底下活动,伪装成人,欺了大家。”   然后到底是一帮鬼魂, 到了那战场上,多的是男人, 数不尽的阳刚之气下,那些鬼魂就藏不住,彻底现了形。   至于霍南民手里那些消失的军队,则是为了灭杀李司夜他们这些鬼魂,所以也死了。   这说的还真是有鼻子有眼的,周梨一脸的愕然地惊叹于老百姓们的奇妙思维,“这是从何传起来的?”   石云雅摇着头,一脸的凝重,显然她是信这鬼神一说的,还叹了口气:“我早在上京的时候便想,一个小姑娘家怎么那样有出息,偌大的长庆伯爵府,竟然是叫她就这样给扶起来了,偏她是内能掌家,外又是那才貌双全的上京第一女郎,这天底下是还没见过这样的能人呢!”   当下似乎为了叫周梨相信,也是做了许多举例来。比如那何婉音跟世子夫人之前的冷漠不对劲,又说曾经府里有人见何婉音的马车从天香阁的后门出入。   那天香阁后门不远处有一条小巷子,做的栗子糕最得她喜欢,时常打发人去买。   那何婉音常在河边走,哪里又不湿鞋的道理?自然是叫石云雅的人给瞧见了去。   又说那等风月场所地,正经姑娘虽从那头出入?便是是有反常的。   只是奈何当时她一介内宅妇人,又不想与外人多做接触,所以才没去查。如今想来只后悔得要死,总觉得是白白错过了什么。   然周梨听得这话,却想石云雅当时在上京真真是做到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这样也叫她发现了何婉音的不同,那上京那么多人,总是有一部分人的眼睛是雪亮的。   不过见石云雅真是信了何婉音是妖女,也是笑道:“也罢,你管她是妖女还是个什么东西,左右她也不在咱们灵州。”眼睛落到她那小腹上:“拿来做个笑话解闷便是,顾着你自己的肚子要紧。”   一头想了想,这灵州城池也非整个灵州腹地,若真有个什么意外,是断然没有屛玉县安全呢。   不说旁的,要军队他们是没有什么像样的,但有着天然屏障紫萝山脉,于是便问:“你可是要随着我们去屛玉县那边?”   石云雅笑道:“我是有这个想法的,正好胎如今也坐稳了。我虽是年纪不小,但也是痴痴活了这么久,做母亲的事情一概不知晓,如今那边有大嫂和母亲他们,我也不必自己摸着石头过河去。只是唯独放心不下你二表哥这头。”   “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不放心的?眼下你顾着自己要紧,咱先不必管他。”只是周梨这话才说出口,外头就传来公孙曜不满的声音:“阿梨这话倒是冷血了些!”   周梨闻言,和那石云雅相视一笑,只起身朝   外迎出去,但见公孙曜白亦初表兄弟两个并排而来。   那公孙曜故作一脸的生气样子。   他脸虽是受瘟病之事毁了容貌,但声音却还是原来的,“你个没有心肝的,我是哪里对不住你?我这人快要不惑,才娶得了娘子上门来,你就要这样给拐跑了去。”   周梨回头挽起扶着椅子扶手起身来的石云雅:“二表哥这话倒是不中听,什么叫我给你拐了去?我这到底是为了雅姐姐好,于这一科目上,她身边就一个老嬷嬷,也没生养过,主仆两个都没什么经验,倒不如去屛玉县那边,姑姑和大嫂都守着,才叫人安心呢!”   目光又在公孙曜身上打转转,“可不敢指望表哥你一个大男人了,更何况这州府里事务繁多,又没有屛玉县那边一样,有许多人帮衬,件件桩桩的事情,都要亲自去过目,哪里得许多时间陪着雅姐姐?”   “好好好,我是说不过你,再讲下去,倒成了我的不是不体贴。”公孙曜笑起来连忙止住周梨,不知和白亦初低声说了什么,笑了两声,只上前去从周梨手里将石云雅的手拉过来:“阿梨说的是不错,我这个做丈夫的实在是不称职,如今又要委屈你,到了那边有母亲和大嫂在,的确叫人放心些。”   石云雅哪里觉得委屈?她也十分挂念那边的众人,更何况也要回去看看上官飞隽,还有她的幼儿馆,听说如今招收来的小儿更多了。   “你这叫什么话?我倒是觉得我这里,算是个累赘,叫你在外日日不能安心做事情,如今到了母亲他们那边去,你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石云雅说罢,只朝外头差遣了一声。   原来她早就已经收拾东西准备好,就是要专程与周梨他们一路的。   只是奈何周梨那马车里有阿黄一家子,是不敢接她过去的,毕竟终究是孕妇,那么多猫猫,不说是身体上有哪里不好,便是那满身的毛,也是叫她够呛了。   奈何早前没顾得上阿黄,将它扔在那芦州这么几年,也亏得是它有媳妇有孩子,不然只怕早就郁郁寡欢没了去。   所以如今缠人得很,就是在十方州的时候,它也是不离那马车,就在马车里等着周梨他们。   因此周梨是直接将马车的一半隔出来给它们一家老小做猫窝。   队伍的第二天早上启程的,原本的人数清减去了三分之一,大部份都是十方州的人,这一干人等全在这灵州城里留了下来。   灵州城这边如今和屛玉县政策也相当,基本上是有空房闲地分配给他们,只需要在这边上了户头就是。   所以外州府来的这些人,只觉得那是天大的福利了。就是算是当年的芦州,也只是给他们迁户口,至于房屋和田地,却是没有的。   于是哪里能拒绝这样诱人的好条件,更何况这里又是州府,自然也就选择留下来了。   虽然也听城中之人提起屛玉县的万般好处,然在他们看来,终究是边陲远地,又多是山民们,能好到哪里去?   也就不为所动,坚持留下来。   可磐州人听着全州人说屛玉县的好处,到底是心动,愿意冒险一回,更何况这一路上,又觉得白亦初他们为人处世皆是难遇的,想着也不至于骗大家伙。   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城,很快便进入了那茂林山道。   这边的官道主线,如今公孙曜虽是有心重新修葺,但奈何这手里银钱和人手都不足,何况城中当年罗又玄基本是在这边养老,对于朝廷又十分心灰意冷,所以于这城中发展之上,都不是很在意。   因此这城里需要修补的地方多了去,叫公孙曜一时半会儿是顾不得许多的。   也是如此,这官道仍旧是破破烂烂的。   万幸这天气还不错,所以路途顺畅。   走了一阵,便是到了石马县这里,白亦初和周梨这里,只安排人给将马车的车壁都给拆了,挂上了透气的纱帘。   其他三个州府的人,自是十分不解?只虽是炎热之际,然这已经进入大金轮山脉了,深山老林里,晚上还不知道有多凉呢!   就这样拆了,就不怕晚上着凉么?   如今这大金轮山脉上,来来去去的人,硬是给踩出了一条通天大道来。   所以也没有什么阻拦,很快便道了山脊上,翻过去便是那一片紫色海洋的紫萝山脉了。   正是这样,在这里白亦初和周梨叫人拆了车棚,她自己也将猫儿们身上的毛打薄了一些,就怕到了这屛玉县的地境后,它们有些适应不得。   但大家虽是不解,只不过想到这一路上,白亦初和周梨这里没有做出个什么错误的决断来,即便心里怀着疑惑不解的心情,还是给照做了。   耽误了半天,便继续启程,彻底将大金轮山脉这点地境走完,然后入目开始出现些紫藤萝,粉紫色的花看得小姑娘们心花怒放,只言没见过这样大片的紫藤萝。   然而她们的惊呼声还不止如此,等彻底翻过了,进入这紫萝山脉的地境,一个个都傻了眼。   这哪里是什么边陲之地?分明是人间仙境啊!那些个紫藤萝花海里,掺着不少奇怪果树,但那果子他们似乎又都见过的,什么椰子菠萝芒果等,看得人是眼花缭乱。   众人这会儿也顾不上这边忽如其来的炎热,只忙去摘旁边的果子。   这林子本就是正儿八经的深山老林,周梨这里只叫人传下去,不可深入林中,什么果子便是再怎么喜爱,也只能碰这路边上的。   众人先是不知,后来又听队伍里说,这边的山民们,信奉的紫萝山鬼就在这山林间,万不可深入去惊扰了。   关于神灵的事情,大家总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①,且还十分统一,于是便也是十分听劝,纵然是看到了那林间往里,果子是怎么大怎么好,也是硬生生给止住了脚步,生怕因此触犯了神灵。   周梨这会儿在石云雅的车里,听着了这话,只笑道:“也罢了,这样好过告诉他们,说林子里有蟒蛇老虎豹子要好,以免叫他们心生恐慌。”   石云雅当时第一次走的时候,可不知道这些事情,是后来听说的,倒是给吓了一回。   但如今却也觉得没有什么,左右听人说这些兽类,那都是有灵性的,只要你不踏入它们的地盘,去惊扰他们就没个什么事情。   所以想着,自己老老实实走在这路上,怕个什么?事实上也是这样的,自己也走了几次,不都好好的么?   所以当下听得了周梨的话,“也是,到底头一次路过这里,就告诉他们里面有猛兽终究怕吓着人。”等过了这紫萝山脉,叫他们再去别处听说便是。   又问周梨说些琐事情,只盼望着队伍再快些,早早到屛玉县才好。   然山里路虽是有些艰难的,但好在早前得了那一群牲畜在山间踩踏,后来又是给全州运送粮食,倒是将这山路踩得平坦了不少。   只是等他们到了临渊洼附近,看着那条新铺出来的碎石子小路,也是惊呆众人。   这便是上京周边的官道,也没有这样的大手笔,竟然全都是丹药大小的石子,只好奇到底是多少人手工才捶打出来的?   周梨心中却是一喜,这怕是陈慕那大碎石机是弄出来的,心中也欢喜,和白亦初那里也是少不得夸赞一回陈慕。   果不其然,等到了临渊洼这里,晓得他们离开这半年多来,他不单是做出了这大的碎石机,还有不少飞弩。   当然,这其中是澹台家出了大力的,不然就靠着临渊洼这挖矿速度,几时才能凑出这许多他要的金属来?   周梨只趁着大队伍在附近铁匠村里歇息的时候,将陈家那边带来的信亲自送给陈慕去,又笑着打趣他:“你家里如今说就你一个人没有成家立业,喊我给你相一门亲事呢!他们这般看重我,我也实在不好拒绝,不知道你心里可是有什么钟意的人?”   陈慕拿了信,才擦去   了手上的污垢,展开信来阅读,听了周梨的话眼皮子都没有抬,“你莫要听他们的,我这般找个媳妇回来,也是顾不上,何必连累人呢!”   周梨听了这话,笑道:“我当时也是这样回绝的。唉,本来想着孝蓝和你倒是般配,但你说的也对,娶了个媳妇来而已是叫人独守空闺,实在没意思,白白耽误人,正好我也喜欢她,回头只将她介绍给我们公孙家的儿郎去。”   可不是嘛,公孙曜这个老男人是终于成家立业了。可还有四个公孙家的小儿郎呢!如今弱冠之年了的就有两个。   她一面说着,一面偷偷观察陈慕的表情。   只见那陈慕果然是因为她这话分心了一下,但也只是短短的一瞬,便恢复了自然,“那倒好。”然后是多余的话再没有一句了。   周梨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他那心中对于罗孝蓝的事情是如何想的?还是只有罗孝蓝一厢情愿。   因此又试探了几句,不想都叫陈慕顾左而言他。   到了这最后,周梨也看出来了,陈慕是个好匠人,但只怕做不得一个好丈夫,他爱他的事业已经远超了一个女人。   坦白地说,罗孝蓝人很好,业务能力也十分出众,周梨舍不得她这样的一个好姑娘,嫁一个不会知冷知热的丈夫。   于是心里已经想着,回头是要去劝罗孝蓝的,趁着如今还没彻底陷入,该早断绝这心思。   队伍在这边歇息了一天,翌日便继续启程。   这里的路,依旧不能用平坦来叙述了,那简直就是通往天堂的大道,平坦又宽阔,且两边不是有山泉便是有现成的果子。   想吃肉那河里还多是鱼虾,可不就是这几个州府来的人眼里的天堂么?   他们这会儿只万分庆幸,没有一时头脑发热,留在了灵州城里,不然哪里能遇到这等好事?   尤其是他们这些人,大部份都出生那贫寒中,不管是这些个水果或是鱼虾,都是他们原来触及不到的奢侈之物,可如今却是随意吃喝。   小孩子们更为兴奋,尤其是队伍停留在浅水河边,一头是有着手掌大小的白脚虾的河,还有鲜美的河蚬子,这个时候大人们都愿意放他们玩水。   话又说回来,此处虽是太阳炎热,但那流动的空气和风,都是带着凉爽味道的,也不像是别处的炎热那般,空气是闷热的。   所以这会儿吹着凉风踩在那温凉的水里,一手摸下去,不是虾子就是蚬子,哪个孩子能喜开颜笑?   那擅长爬树的孩子,这会儿也找到了发挥的余地,更不会叫大人们责骂。只见着像是只小猴儿一般麻溜地蹿到了椰子树上,拔出腰后的小斩刀,只听‘咔咔’几声,新鲜的椰子就被这样摘了下来。   在这里,他们的这些贪玩似乎都变成了生存本领,整个人也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所以理论上来说,孩子们比大人们更热爱这片土地,压根就没有半点离乡之忧,思乡之情。   只是这个时候,白亦初那里却是收到一个噩耗来。   他把属于澹台家鹧鸪鸟送来的小纸条递给周梨瞧。   他的神情略带着些疲惫,可这哪怕一路上舟车劳顿,周梨也从未见过他露出这般神情,一时就意识到了是这几个字给他带来的。   所以也是立即看去,却只见那小手指长短的白纸上,写了一行小字:十方州壮丁之罚,引民四怨,遂叛军起!   短短的一排小字,却是已经将十方州如今的境况给说得清清楚楚。   周梨抬起头,正好对上白亦初那双充满了怜悯的目光,“我们在十方州之时所见,早该预料到今日之况,奈何却阻止不得。”不但只能眼睁睁看着,且还自身难保。   周梨叹气,“洪水滔天,亦非凡人可阻止,届时纵然是山河断裂,也无计可施。这历史洪流,也是如此,我们都是这世间一蜉蝣,其力有限,也是无可奈何。”说着,也是同大部份的人一般,在这样的情况下,将所有的期望和寄托都放在了神灵的身上,“愿老天爷,怜这天下苍生,早早结束这一场乱世风波才好。”   只是,十方州之况,却是远超了如今那纸条上所写。不说别处,只讲这十方州的州府里,如今已经是面目全非。   早在白亦初他们队伍出城了之后,林家这般就被迫凑出了十万白银出来,交由那军里去。   十万白银,或许听来对于这十方州第一富庶之家,是算不得什么?但当下又是个什么光景?还要那样短暂的时间里拿出来,所以林家这也是东拼西凑。   可银子即便是拿了出去,林清羽也觉得心中不安,只召集了家中老小来,打算送他们去那芦州躲一阵子的清净。   他是在芦州读书几年,知晓那边是个什么样子,亲人家属们过去了,是断然不会有十方州这边的危险。   然而家中之人,却是觉得去别的州府作甚?他们林家在这十方州那是能横着走的,如今又拿了这许多银钱出去,更该是要受万人尊敬才是,哪个会对他们生出不敬畏的心来呢?   所以竟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听着林清羽的话,甚至觉得他是读书读傻了去,怎么胆子如此小?就这样的性情,往后怎么能领得了林家更上一层楼?   当夜他这林家少主虽说是没有被免了去,但大部份的实权又叫祖父和父亲给收回。   林清羽心中是急的,眼下城中一片乱,不是他们这十万两白银拿出去了,就能买回来的安平!奈何一家子都不听自己的,自己好心好意为他们做打算,还被无端骂了一回不说,连这大权都给收了回去,也是十分不解,甚至是对自己的行事和判断产生了怀疑。   那几日,只便待在白亦初他们所留宿过的客栈里。   街上仍旧是乱,原本所储存的粮食也逐渐减少,小二的和掌柜的来找他商议,打算暂时各自想办法归家去,只守着这一间客栈,是迟早要饿死的人。   更何况如今也没人来投宿,所以也劝着他回家去。   林清羽叹着气,只将一个客栈里的人都给送了出去,自己一个人就这样住在客栈里。   约莫是过了三天左右,那半夜里城中忽然就变得噪杂吵闹起来,号角声哭声喊声惨叫声一片。   他匆匆忙忙从那凉席上弹起身来,咚咚爬上楼,推窗一瞧,只见街上官民撕扯在一片里,刀啊棍棒什么的乱挥乱舞,迎面扑鼻来的血腥味刺激得人心咚咚而跳。   他是愣了好一会儿,直至对上一双贪婪的眼睛,他才回过神来,只什么都顾不上,连半点细软都没来得及收拾,便匆忙从后门逃了去。   他确定,自己但凡犹豫一瞬,那有着一双贪婪眼睛的人,很快就会来取了自己的性命。   黑夜中,他一边奔跑在那狭小的巷子里,一边越过脚下那些尸体,不知道是陌生人,还是有可能是熟人,但这个时候他是来不及蹲下一个个仔细辨认的。   哪怕踩着上了那黏稠的鲜血,他也没有停下来半步,哭喊声惨叫声逐渐与耳边的风声融合在一起。   他那个时候已经失去了辨别方向的能力,大脑也如同脚下踩来的黏稠血液一般,黏黏的糊糊的,根本就没有一点思考,全凭着双腿的记忆横跨过一条条巷子,避开那些人潮人涌,最后跑到了他从小生长的地方。   然而此刻迎接他的是溅满了鲜血的门庭,横七八竖的尸体歪歪斜斜地以各种奇怪又生硬别扭的姿势和动作躺在地板上,或是挂在门窗上。   门板摇摇晃晃的,在风里咯吱咯吱地摇动着。   他那时候只觉得浑身的血液连带着他从外面踩来的那些血液都融合在一起了,顺着他的脚底板一下逆流到脑子里,使得他看着这所有熟悉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只下意识地拿袖子擦了擦脸,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有人么?”他更没有料到,这忽如其来的变故,使得他清雅的声音变得沙哑哽咽起来,只跌跌撞撞地跨过那些熟面孔的尸身,然后寻进去。   一片狼藉中,主仆们的尸体点缀在其中,打翻的烛台这会儿肆意的在风里卷起来,很快将那幔帐窗纱给点燃。   他的声音从最初的沙哑恐惧,变成了如今的嘶吼狂怒:“有人么?有人么?”   一遍一遍地呼喊,回应他的,只有远处那街上连绵不断的哭声喊声,却没有一声是从他家里发出来的。   而看着那席卷而来的火舌,他是处于本能捡起东西要去扑打火苗。   可这个时候他一个人的力量是显得多么的单薄,在强势的火苗前是那样的渺小和不值一提。   他在像是失智的情况下疯狂地扑打了一阵子后,直至那清秀的乌发都被火舌卷到,发出一种奇怪的焦臭味,他才忽然醒悟过来自己的弱小,然后嘴里发出来的声音就越发的奇怪了。   呜呜咽咽的,在这逐渐被火舌淹没的大宅子里回荡着,有些鬼哭狼嚎的意思。   然就在他一面避开火舌一边继续寻找亲人之际,墙角那专门装腌菜的坛子里,传出来一个弱小且又在这哭喊声一片的地狱里显得特别明显突兀的求救   声:“小叔小叔?”   他一下敏锐地从这噪杂声里判断出了孩子躲藏的位置,红着眼睛发疯一般地扑过去,将腌菜缸打开,只见还沉着半坛子腌菜的大缸里,一个熟悉的孩童面孔满脸惊恐,一双眼睛睁得圆溜溜地看着他,“小叔,爹死了,娘死了,太爷爷爷爷都没有了。”   小孩子以他充满了恐惧的童音叙述着林家的灭门,这个才在十方州和世人眼里辉煌了不过一些年的世家,就以孩童一句简单的陈述给结束了他辉煌短暂的生涯。   “不要怕,还有我。”林清羽顶着那一头被烧得犹如乌鸦乱巢的头发,以及被烟熏得黑乎乎的脸,试图安慰着侄儿。   那浑身还带着湿漉漉腌菜味的孩子扑进他的怀里,才开始慢慢地发出那恐惧的呜咽声。   但席卷而来的火苗,让林清羽一点都感觉不到被灭门后的寒凉,反而在这一股灼热里,快速地剥下了侄儿林乐池满是腌菜味道的衣裳,然后被眼泪染得浑浊的目光迅速的在尸体里寻找,将一个小仆童那不合身且沾满了血的衣裳扯下来,给侄儿换上。   然后迅速地背着他,从火场里跑出来,与一帮同样落魄得面目全非的老百姓们,朝着城外逃去。   他们匆匆忙忙地跟着老百姓们逃,压根就来不及去看周边的环境,只是再见尸体的时候,表情已经十分木然了,所有人的悲伤好像已经早在生死之前,给彻底冲淡。   直至白昼的初阳照耀而来,让人更清楚地看到了这沿途的尸体,才忽然意识到,这一切都不是梦,他这样盲目地跟着这些老百姓们一起逃命,是没有什么活路的。   于是他停了下来,在一处村庄附近的小河边,这个时候对比起那路上每隔一段时间就横躺着的尸体,这涓涓而淌的小河流水,是那样清纯干净,他捧起一把水,给林乐池洗了一把脸,然后自己也洗了一把脸。   这个时候随着脸被擦干净,他的脑子时候也更家清明了一些。只是这一抬起头,就看到了河对岸那河滩上的尸体。   一半在河滩上,一半在河里,被河水冲刷而飞起来的衣襟下面,刀口白白的一片,显然血液早就被河水所冲洗得干干净净了。   所以也是如此,那具尸体才显得如此莹白。   林乐池这个时候已经哭不出声来了,但看到这具莹白的尸体就在河对面,半趴在河滩上的脸上,一双眼睛大大地睁着,直勾勾地看着他们叔侄二人。   还是给他吓得浑身哆嗦。   林清羽忙将他一把扛起,然后迅速地离开河边。   也是这站起身来后,才看到这边何止这样一具尸体……他这个时候才真正地意识到恐惧,不单单是林家被灭门,十方州城破,而是这天下,要大乱了。   以后这样的情况随处可见,他们这样的人,也比比皆是。   如此,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似乎都会变得稀松平常起来,更不值得人同情了。   他背着孩子,一边想就越是绝望,连带着双脚都变得沉重起来。   但他还是犹如木偶一般,沿着那条通往芦州,自己以往都是车马相伴的路途,徒步往芦州城而去。   显然,十方州的□□消息,比他们这些逃难的人都要先传到芦州城。   是因守备军们强硬征兵而引起的祸端,所以有些胆大不甘心为鱼肉的老百姓们就揭竿而起。   芦州城愿意接收每一个流离失所的百姓,却不敢大胆冒险,生怕这其中有着那些叛军们的细作。   所以城外之人,他们只接收那投靠亲友之人,若是在城外报不出所来投靠之人的名字,且对方也不来接人,他们是进不去城的。   这样的规则,是繁复了许多,但有理有据,给了芦州老百姓们一份安全感,因此是得到了大力支持。   但也造成了城外无数逃难老百姓们的拥挤,他这样带着一个孩子的后生,又是个单薄人,免不得受人欺凌。   好在他的运气好,很快就排队到他登记。   他的头发几乎被大火烧去,又一路徒步而来,路上有什么吃什么,树皮草根,所以整个人在短短的时间里,显得面黄肌瘦,任由是谁也不敢认他作当年叫满芦州城姑娘们追捧爱戴的清风书院双杰之一。   对方提着笔,见他抿着嘴巴不说话,不禁看了他后面长长的队伍,便有些不耐烦起来:“若是你在此处没有亲友,你便快些让开,让后面的人来作登记。”   于是他脱口说了宋晚亭的名字。   他想,以往在这芦州城的故友师生都不少,但他已不是当初的林清羽,也没了什么林家,只怕是没有几个人愿意来接收他。   对方闻言,向他询问是不是那当铺里的宋掌柜?   他点头说:“是。”   对方便问了他的姓甚名谁,只是可惜他报出名字的时候,清风书院和他们这双杰的名声,早就彻底被人遗忘了。   官差只叫他站到一头,“你去那里等着,也是巧了,宋掌柜好像就在里面,也是来接人。”   所以这里很快就能打发人去询问。   林清羽忽然觉得心跳加快,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侄儿,有些不确定,宋晚亭会不会接收自己。   但是很快,他就得了答案,他和一些同样得到有人接收的幸运儿们,在许多十方州老百姓们羡慕的目光里,从小门洞里进去了。   然后他看到穿着一身素雅长袍的宋晚亭朝他挥手,“林兄,这里!”   彼时的他,踩着从死人身上扒来的草鞋,一头短而枯竭的发,饱满英俊的脸颊削瘦且露出不健康的黄色。   他不知道宋晚亭是如何在这茫茫人海里,一眼认出自己的,只是那一瞬,他觉得自己的眼睛热热的,然后步伐开始变得轻盈,抱着林乐池快步走了过去,激动地叫了一声:“宋兄!” 第107章   宋晚亭看到走近的他, 到底是没有忍住,微微叹了口气,然后伸手从他怀里去抱那同样是面黄肌瘦的林乐池, “我来吧。”   林乐池倒也是十分体恤他的小叔,朝宋晚亭怀里扑了过去。   不是他不想走,只是这个被娇生惯养的小儿郎, 不曾吃过什么苦头,这一路的逃命,他的一双小脚上,早就走得满是血痂了,没有一片完肤。   宋晚亭将林乐池接了过去,朝着前面不远处的一辆蓝色篷布的马车走去,问了一句很残忍的话:“就你们两个么?”   “嗯。”林清羽的声音轻轻的, 刚一出口, 就被风给吹散了。   但宋晚亭还是听到了,可惜他不是个擅长安慰的人,只道了一句:“很快……很快就可以过去的。”他想,当初宋家大厦倾倒,他不也熬过来了么。   可是,林家似乎与宋家,又不是一样的。   他宋家的人, 还在, 流放之处,还有不少。而林家,真真切切就这只剩下这叔侄两个了。   铺子里要人看着, 他又不喜人跟随,所以是自己赶着马车来的。等将这林家叔侄俩安排上了马车, “你的信我收到了。”   这一句话,将林清羽的记忆拉到了从前自己热忱给他牵红线的窘迫之事,到底是觉得自己对不起他,“抱歉,原是我的错。”   “这有什么相干?你我认识多年,我又岂不知你是怎样的人。”宋晚亭说着,扬起马鞭,一手扯着缰绳,调转了马头:“十方州的消息传来后,我便来这里等着,想着你若还在,应当是会来芦州的。”   林清羽听到他的话,心里没由来生出许多感动,又听到他一下说了这许多话,不禁也是感慨道:“你从前,话是极少的。”   “从前,也不需要自己操心。”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车里的叔侄俩,“你不也一样。”   林清羽一手揽着侄儿,眼神飘乎乎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天他才回了一句:“是啊。”   城里一切有序,马车还因为街面上的热闹,让了小摊贩们两回,还有不少孩童在街上快活   奔跑玩耍。   这银铃笑声,把那疲倦靠在叔叔怀里才睡过去的林乐池惊醒过来,他看朝那些孩童欢快的背影,眼睛却是一片湿润。   城里城外,好似两个世界,一边是天堂,一边又是地狱。   他们叔侄俩被宋晚亭带到了自己的寓所,应该是找人临时买来的新衣裳,还带着一股此刻对于林清羽叔侄俩已经很陌生的崭新味道。   新鲜可口的饭菜,他还请来了大夫为他们叔侄俩诊治,确认过没有什么问题,宋晚亭才匆匆出门去了。   林清羽想着,他这几天到城门口去等自己,怕是耽误了许多事情,因此也没有打扰,也没有出门,去拜访自己的那些故友。   抬头看窗外那一片天空,仍旧是有些恍恍惚惚的感觉,火舌好像很在耳边猎猎作响,下一刻也要将他们给一起吞噬掉,脚下都是数不尽的尸体和大家融在一起的鲜血。   可是林清羽知道,他不能在这样下去,他还有个侄儿,他们得活下去。   所以修养了三四天,他便主动找宋晚亭,“你可是有什么活,能分派给我?”   宋晚亭将还枯瘦得像是一根柴火的他上下打量了一个遍,又看了看他那帽子下面的短发,“你好好休息吧,十方州乱成了这样,朝廷如若再不派人来镇压叛军们,芦州也坚持不了多久。”   不是说陈大人不好,而是陈大人终究是文官一列,并非公孙曜那样武将出身。不但少了那一身好武功,且也不懂那排兵布阵,如何打?   至于本地的守备军,早就已经在一个月前领着新征来的兵马,一同往齐州方向去了。   这城里如今虽不至于说皆是老弱妇孺,但真能上战场的青壮年也是屈指可数。   他的这些话,将那才从十方州阴影里爬出来的林清羽又给重新推了进去,他的目光一下变得黯然起来,声音低落,“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①。”所以他们逃到这芦州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苟且一段时日罢了,再过一段时间,这里是不是也要变成十方州那样的地狱模样?   宋晚亭虽没亲自去看过十方州如今是什么光景,但是每日听着城中人的闲谈,心里也是有些数的。   尤其是这些日子,当铺的生意下火爆起来,只是可惜来当者,大部份都是那十方州所来的走投无路之人。   也是亏得如今当铺是不签活当的,不然也不知多少人家要将儿女给当了。   眼下见林清羽如此沮丧,沉默了片刻,“我过一阵子,也要关了铺子,带人去往灵州了,你叔侄二人,如若没有什么去处,不如和我一并过去吧。”   “灵州?”林清羽听得他的话,抬起头看过来,只是眼里的光彩也就是那一瞬,“天下要乱,哪里能躲得过战火去?”便是躲到灵州,左不过就是多得一段安宁日子罢了。   但宋晚亭却不是这样想的,他所了解的天下局势,以及灵州的那些人,和外人是不一样的,因此自然是对灵州充满了向往和期望。   可是有些话,却没有办法与林清羽直言,只是看朝了院子里坐在石阶上托腮发呆的林乐池,“你的绝望,我能明白,但你总要为孩子想,他才六岁。”说到这里,回头过头看了看林清羽:“我不信,这天下会乱百年。”   林清羽的目光却是追随着他一起落到了林乐池的身上,忽然有些自责愧疚起来,一面慢慢垂下眼帘,“我太懦弱了,你说的对,我要死很简单,可是我却不能不管他,他的人生还很长。”   宋晚亭不知自己是否是成功劝说到了他,但是他现在的确没有多余的功夫来安慰林清羽,只匆匆出门去。   白亦初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能管事,他还要帮周梨顾着其他的人和事,所以自然是要忙。   远在流放之处的亲人,他都打发人过去安排好了,可叫他们尽量在这天下乱起来之前,有一个安身之处。   他匆匆而行,从城北的瓦市里出来,这里住着云众山的许多亲戚朋友。   所以他专程来了一趟,还要去云记商行,然就在从这街面走过时,原本掩在巷子深处的花楼已经逐渐开设到了这大街上来,即便现在是白天,正是她们休息的时候,可刺鼻浓烈的香粉味道充斥着这一片街。   花娘们彩色鲜艳的肚兜以上挂满了屋檐,在风里微微荡漾着,将每一个角落都完美地展现给楼下路过的人们,引得一个个贼眉鼠眼的小子在楼下仰头看着痴痴傻笑。   他快速毒驱赶马车,对于此处有种说不上来的莫名厌恶感。   可是他越是想避开,那冥冥之中,他就偏偏要与这里有所牵连。   在路过一个巷子口的时候,他的马车被人拦住了,一个从巷子里忽然跑出来的女人。   那女人满脸敷着厚重的香粉,不大叫人能看出她原来的容貌,她穿着水红色的衣裳。   做她们这一行的,衣裳似乎都没有太端庄的款式,大片的胸脯和脖子都露在外面,怀里蠕动着的孩子看起来不过七八个月大,想来也不大适应那刺鼻的香味,一直嘤嘤地哼唧着。   宋晚亭凝着眉头,眼里是一点不掩饰的嫌恶之色,拉紧了缰绳,想要绕道走。   没想到那女人却缠了上来,“你不要走。”   这个声音,几年没有听到了,哪怕他们就一直在同一座城池里。   他扭过头,冷眼看朝那个女人,浑身就像是被雷电劈过一回。好半响,宋晚亭像是才找回了自己的神魂,目光试图穿过这厚厚的脂粉,以好确认藏在下面的面容到底是不是宋莲衣。   她又说话了,因为嘴唇的蠕动,使得整个面目表情都变得生动起来,但同样活跃起来的,还有她眼角厚重的鱼尾纹和脸颊上的法令纹。   这样的她,怎么看都不像是那才双十年华的宋莲衣。   可她的声音,又是那样的相似。   “我知道你怨恨我丢了宋家最后的脸面,所以我没敢去你的当铺,拖人打听了几回,晓得你今天会来北市。”   她说着,终于抬起头来,但眼睛并未看宋晚亭,而是落在他身后那蓝色的车棚上,“我一直在等你这辆车。”   “你想做什么?”宋晚亭并不想与这个妹妹叙旧情,他对于女人的恐惧,几乎都是来源于亲生母亲和亲妹妹。   所以他的声音十分冷漠,不及他对林清羽时的半分温和友善。   宋莲衣却是忽然跪下来,孩子似乎感觉到了,不满地在薄薄的襁褓里挣扎扭动,呜咽声音越发响亮起来。   宋晚亭左右瞧去,眼见大家果然是被孩子的哭声引来,越发的不耐烦,再次追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宋莲衣想是鼓起了勇气一般,“我听人说,要打仗了,十方州的叛军很快就来了。我有一个要好的马相公,他愿意带我走,只是……”她说着,目光闪躲着,连怀里的孩子都不敢多看一眼,“他只愿意带我走。”   宋晚亭一声冷笑,眼神带着丝毫不掩的嫌恶,“所以,你要把这个野种教给我?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帮你养?”   宋莲衣其实很害怕宋晚亭,自从她和母亲选择舍弃兄长去过她们想要的荣华富贵后,再见这个兄长的时候,她心里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感。   可是,她实在是没有办法的,这个孩子终究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叫自己就这样将她扔了,又真的下不去手。   所以这思来想去的,只能找这个亲兄长。   她想这几年,自己宁愿在这花楼里任由无数男人来骑跨,也没有去找他,如今只求他这样一件事情,他该是应允的。   但是没有,她垂着的眼睛看着马车调转了方向,毫不犹豫地走掉了。   她目光呆呆地,直至看着马车走远了,才像是回过头来,路过的人指指点点。   想是她的穿着打扮太过于暴露,明显证明了她是花楼的女人,听得方才之事,大家都隐隐猜想,莫不是宋晚亭是她的嫖客,一夜风流后留下这个婴孩,如今却不愿意管。   毕竟现在她已是提前走上了年老体衰的道路,没有人会认为她和宋晚亭是亲兄妹。   于是竟然有人同情她,骂起了宋晚亭来。   宋莲衣张着嘴,想要解释什么,可是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对于别人这种事情,都十分热衷地出着主意,却又不需要她这个当事人参与。   她放弃了,抱着孩子转身回了那阴暗潮湿的巷子里。   孩子似乎是感应到了,自己还要回到这个糟糕的地方,于是那哭声就越发响亮了。   但是听在宋莲衣的心里,却叫她越发绝望,那位答应带自己去上京的马相公,明天一早就要走,她没有多少的时间作安排了。   这个孩子,该怎么办?所以孩子嘹亮的哭声,让宋莲衣心生烦躁来,一巴掌无情地拍打在孩子的屁股上。   哪怕是隔着襁褓,可是太薄了,所以孩子哭得更厉害了。引得了对面出来买饭的一个女人抬头看来,她大概是认识宋莲衣的,甚至好像两人中间还有些嫌隙,所以她啐骂了一口,嘲讽起来:“怎么,你这拖油瓶没送出去?那可难了,马相公是说过,他不会替人养孩子的,你是走不掉了。”   “关你什么事情?难道他还会带你不是?”宋莲衣表情一下变得狰狞,显然她们两个是共享一个嫖客的,声音也变得尖利了几分。手上拍打孩子的动作,也变得粗暴了些。   孩子的哭声就越发响了,把休息的女人们都吵醒来,几个披头散发的脑袋从楼上的窗户里伸出来:“你们两个要死啊,还要不要叫人睡觉?”   又有人嫌弃孩子哭声吵闹。   所以因孩子的哭声,宋莲衣忽然就被大家集体攻击起来,她越想越气,憋得一张脸通红,只抱着孩子又急匆匆出了巷子。   然后使了两个小钱,喊了一个脚夫送她去城南。   如   此这般,这个孩子比宋晚亭还要先到当铺里。   等宋晚亭从云记商行回到当铺的时候,里面的朝奉一脸发愁地将孩子抱着给他,“我们这铺子里自宋姑娘接手以来,是不做活当的,可是刚才有个女人,把这孩子丢咱们柜台上,就忽然跑了,我喊了人去找,也没能找回来。”   然后询问宋晚亭,“掌柜的,这可如何是好?”活生生的一个女娃儿,七八个月大小,生得粉雕玉琢的,就这样扔了街面上去,他也做不得这等害命的事情。   宋晚亭看着那眼熟的襁褓,哪怕当时他没看清楚孩子长什么样子,但此刻也准确地辨别出了孩子的身份。   于是厌恶地叫朝奉找一户人家送出去。   朝奉那里也是应了,可哪里晓得就在朝奉抱着孩子从他身旁路过的时候,孩子挥动着的小手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然后不肯松。   朝奉也看出来了宋晚亭这个掌柜对于孩子的不喜,甚至说是厌恶,一时是慌得急忙拉孩子的手,可他越是扯,孩子就越是拽得紧紧的。   那小小的手似乎是带着无穷力量,如何也不肯松开宋晚亭的袖子,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湿润地看着宋晚亭。   “掌柜的,这……”朝奉确认自己努力了,可这孩子就是不松手,当下是将他急得满脸的汗。   宋晚亭看着那孩子的眼睛,又看着她紧抓着自己不肯放的小手,一时只觉得是冥冥之中就注定了的宿命。   他像是认命了一般,“罢了,我给抱回去做个女儿吧,就当是缘份。”   朝奉一愣,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掌柜,您?”一面又惊讶于孩子忽然换了张脸,咯咯地冲宋晚亭笑起来,还松开了小手。“这……”   宋晚亭伸手过去,但对于这样大小的孩子,他是不大擅长抱,有些蹑手蹑脚的样子,可那孩子却胆大妄为,在他怀里挥动着小手,努力去触摸他那长了些胡茬而没来得及挂掉的下巴。   他就这样将孩子抱回了住所。   林清羽看到孩子的时候,吓了一跳,“这是?”他目光来回在孩子和宋晚亭的脸上切换,觉得有些像的样子。   这时候忽然觉得怀里一团软绵绵的,宋晚亭竟然将孩子强行塞给了他,一面阐述着孩子的来路:“宋莲衣的孩子,她扔在当铺里,要跟一个男人去别处避难了。”   还没等林清羽反应过来,他忽然扭头看着那孩子的脸说:“宋莲衣不配做为母亲,以后她就是我的女儿,叫宋忘忧。”   “哦,好。”林清羽也没抱过这样的小孩,尤其是这孩子像是有些不安份,在他怀里挣扎着,好叫他觉得时时刻刻,都会忽然掉到地上给摔碎了一般,心惊胆颤的,“那这孩子?”   “你不是想找个事情么?这些日子你帮我带着。”宋晚亭一句话,就安排好了孩子未来的生活,且又替林清羽找了一件事情来做。   好个两全其美的事情,但到底是有些霸道了,都没有征求林清羽的意见。   林清羽是想反驳的,可是孩子很可爱,他又带着侄儿在这里白吃白住,实在是没有反对的底气,于是最终将那反对的话都给原封不动地吞回去,最后挤出了宋晚亭想要的答复:“好。”   似有了他给自己解决了后顾之忧,接下来的日子,宋晚亭更忙了。   因为十方州而变得人心惶惶的城池里,没有人察觉到,与周家有关联的铺子房屋,都在无声无息中给长久租了出去,那些常来往的人,也都开始消失在这做城池里。   王洛清有些遗憾,她才接受大兴商行几年,哪里晓得世道这样不好,她和父亲联系了族亲们,愿意走的便一起与他们去灵州,不愿意的也不管了。   反正乱世要来了,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十方州都成了那番光景,朝廷是不闻不问的,想来也不要多久,芦州不等李木远打过来,就已是叛军的天下了。   所以顾着自己活命要紧,多余的心可操不起。   王家的队伍里,还有陈夫人和陈老太太,等朝了城,与宋晚亭的队伍合并,他那里多带着北市那一帮会拳脚功夫的,白得来的护卫。   一行队伍就这样浩浩荡荡走在十方州这片山岭中,那沿途的尸体,听说堆积如山,如今也是那炎热时节,听说陈大人已经派了不少人过来掩埋尸体。   只是死人比活人多,那挖坑的速度赶不上死人的速度。   因此不少人都时时刻刻担心瘟病再次爆发。而他们只需要越过十方州,到了那磐州地境,倒算是安全无恙了。   磐州一如全州一样,也算是荒无人烟,如今这样的世道,恰恰是没有人的地方才是最叫人心安。   可是要越过这十方州,不但要避开叛军,且还要流民和那些没来得及掩埋的尸体,也是万分的艰难。   而彼时的灵州屛玉县,白亦初和周梨这里早就已经打发人去接应他们,如今人只怕也是要出灵州地境了。   他们回屛玉县已经许久了,即便是有杜仪主持大局,但到底是丢下了一摊子的事,如今也是忙忙碌碌的。   但这里的宁静祥和,很难叫人联想到外面的兵荒马乱,如果不是澹台家的鹧鸪鸟一次又一次地将外面的消息传进来,周梨甚至都感觉不到一点的慌乱。   现在的屛玉县里,书院已经初具规模,已有不少学生入驻,先生们也都各自就位。   除了姜云长他们这一行人,还有杜仪找来的不少先生,都精通于那六艺,每一个都非寻常凡人。   眼下又从久茂和半月镇以及南眉河,还有那奇兰镇招来了不少对于他们本族文化十分精湛的人山民过来,也在紫萝书院里担任着先生。   他们的到来,使得书院里在原来传统的六艺之上,又添了几门言语和文化,使得不少原本就厌学的孩子们,忽然对这书院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也是如此,即便是这书院开设之前都没有太过于宣传,但在开院那一日,仍旧是无数的学生们涌来。   有自己带着束脩来的学生,也有家中长辈们陪同的。   但事实上,这书院是屛玉县衙门自己承办的,根本就不会要学生们的任何费用,但架不住大家的热情和淳朴,那家里有什么的便带着什么来做束脩,先生们反而是不好拒绝他们的好意。   可怜姜云长一个单身人,又没有妻儿长辈,得了许多束脩,只能往周家这边送来。   金桂兰那里也是连续半个月没有去采买一次,眼见着水果越来越多,偏自己一个人又忙不过来,只叫香附给留家里半日,同她一起将水果都给切了焯水腌起来做果脯。   至于旁人,竟是没得一个闲人在,都有自己要忙的事情。   这日澹台家的鹧鸪鸟又送信来了,那澹台澜也就是柳相惜,在那千珞的姐姐千璎的带领下,找到了旻夜的老巢,只将那天星阁一把火给烧了。   可即便是如此,也没有让那在齐州消失了很久的何婉音露出半点风声来,更不要提那带着大军忽然消失了的李司夜了。   周梨和白亦初挈炆三人围坐在她金商馆这里,得了这消息,又听得豫州旁边的凃州也已经被李木远的大军所占领,如今霍南民已经退到了凃州去。   朝廷倒是派了新任的将军去接替那霍南民手里的大权,这一位被复用的老将也非旁人,正是顾少凌的老丈人宁安侯玉阿满,想来不日就能到达凃州。   “全乱套了,我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错,眼下发生的一切和我梦里都不一样。”周梨此刻说不得是什么心情,她的那梦里虽也是天下乱了一回,其中还有北辽人趁乱打来,且还是由着李司夜和何婉音这一对伉俪平定的,但远还没有到那时间。   “不,你的梦没有错,天下不是一下就能乱起来的,就好似那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蚁穴   也不是一日就能建造出来的。而周梨那梦本就不全面,时间横跨又大,许多细节都不曾在梦里出现过,所以也白亦初觉得,周梨的梦是对的。   这一点挈炆是赞成的,“如今除了十方州之外,芦州暂且还算安全,那些个叛军们也不真求什么,他们只想要朝廷讨要一个说法罢了。”   就是如今看来,朝廷对于他们这些叛军迟迟未动,也不知是打个什么主意?是顾不上来还是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便不知晓了。   但有一样是十分确定的,李晟这个舅舅,是再也做不到这个皇帝了,但那李木远,显然也不是做天子的料,不然当初也不会将这宝座给轻而易举丢了去。   倒是他如今的军队好似打了鸡血一般,说是一日三千里也不夸张,便有些怀疑道:“何婉音既然去了齐州就不见了消息,那李司夜也失踪,我如今想来,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了,何况李司夜还带着那许多人,有没有可能他们如今就在李木远的军中?”   他这个话和周梨白亦初其实是不谋而合的,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赞同道:“这是最有可能的。”   两人说罢,见言语字数一个不差,当即也是失笑一回。   挈炆只抽着嘴角,“那既如此,打发人去查?”若是真查到了,这李司夜还不被天下老百姓们骂个狗血淋头?   周梨摇着头,“别忘记了,何婉音自己本就十分擅长易容之术,哪里能叫人查出来?只怕这个时候不但是换了面容还改了姓名,叫我说不如从那长庆伯爵府和天香阁入手。”   白亦初觉得倒他两个的主意都好,双管齐下,只是这样一来,要让杜仪那边打发些人去才好。   周梨提起了那何致蓝,要说恨何婉音,她比谁都要恨,如今要对付何婉音,她比谁都积极。   只奈何她一个普通人,实在是不敢叫她冒险。   反而是白亦初提起一个人来,“元宝街那的鸠摩和尚,他是表哥的人,身份也好做掩,该是最好查。”左右都要找杜仪,何不就请这鸠摩和尚?   周梨已是快将他忘记了,但一想到人已是那方外之人,又叫牵扯进来,十分过意不去。   最后是那挈炆说:“那天下哪里有什么方外,只要生在这个世道,就要担些责任的,更何况他原本在出家前,就不是寻常人。”更不该将他这一才能给埋没了。   一面摸到那李晟给自己的令牌,如今全州磐州十方州一个守备军都没有,这牌子有个屁用,便给扔到了那桌上的灯盏里。   周梨要去捡,却叫他给拦住:“别了,烧了,我与他也断了个干净,不曾占他一分便宜,来日若是遇着,我也好办些。”   周梨方收回了手,“只是想着怪可惜的。”   又因夜深人静,挈炆却是还要赶夜船去往南眉河边上,周梨这里和白亦初则打算归家去。   本就一墙之隔,但却要进出两个大门才是。   只不过两人才走到街面上来,忽然叫一面生的冷厉女子给拦住了。   那女子看起来和殷十三娘一般年纪,做男子装扮,身后背着一柄铁剑,浑身山下都是一股难掩的杀意,所以白亦初只下意识地将周梨护在后头,戒备地看着那陌生女子。   没想到女子却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那屛玉县的县衙牌匾,然后目光才落到他两人的身上来,自报起家门:“北斗司二属玉衡。”   “久仰,不知阁下当街拦我二人,所为何事?”白亦初倒是听过她的名声,是个冷冽杀伐之人,算是李晟手里一把好刀。   她望向四周,环视一圈后,指着衙门斜对面一家新开设在小角落里的茶馆,“过去说,我想知道何婉音一些消息,以及天权的死因。”   这玉衡倒是个爽快人,张口便言语明了,也叫周梨和白亦初没有法子拒绝。   这家新开的茶馆,原本是一户十方州来的老百姓家给抽到了,所以便寻思做些生意,报备了衙门,在金商馆做了登记后,就将那墙面敲开,整一堵墙其实不过两扇门的大小罢了,他们如今也全都敲了,做成了门脸。   但小小的门脸走进去,却又是别有洞天。   原来他们家人口还不少,所以这是一处不小的院落,只不过如今为了做生意,全家老小都挤到了一处,大片的场地给腾出来做生意。   虽是门脸小,但就在衙门附近,所以只要做得不差,生意是少不得的。   如今客人也不少,大多都是认识周梨和白亦初的,只纷纷同他们大招呼。   两人也是回应了一圈,那玉衡见此,也耐心等着,才一起去了楼上的雅间里。   等小二的上了茶点来,她将背上的铁剑解下来,往桌上一放,“我查到何婉音非世子夫人所出,乃那长庆府世子与江南一浣纱女的私生女。”她说到这里,似乎是对于那何致蓝母女的软弱很不屑,也直白了当地在周梨和白亦初面前说起来:“那世子夫人实在无能,自己受辱欺压便是,连带着她的女儿也要一起吃罪。”   她先数落了一通自己的不满,才进入主题。   显然作为女人即便是性格再怎么冷漠,但对于这内宅八卦,也是有几分谈论之心。   又说她除了查到这何婉音的身份后,还有那全州的知府段敏圭和何婉音的身份,且鱼肉老百姓们,这些年不知给何婉音多少银子呢!   何婉音又拿这些钱买下了天香阁,且还和不少江湖人有所来往。   她却不知,自己说的这些,周梨他们早就已经了如指掌了。所以当她说完后,并没有等到周梨和白亦初面上露出来的惊讶,反而听得白亦初问:“不知阁下为何要同我们说这些?”   “你们不是也一   直在查她么?”玉衡说道,猜想依照他们的能力,应该是没有查到这么多。   然而却听得周梨说起何婉音身边人的那些来路。   如今她所言,绝大部分一开始是从黄家生那里得来的,再有就是晴儿如今虽是疯癫,但有时候也会好起来片刻,总是能从她嘴里探查出些消息来。   因此所掌握的消息,是远比这玉衡辛苦所查来的要多。   说罢,又道那天权之死,无非不过就是他动作过大,惊动了何婉音,自然也就死路一条。   只是那何婉音有些不做人,竟然给天权安排了这样一个不体面还遗臭万年的死法。   也是这个死法,让玉衡不信,一路追查,方得了这如今的消息。   所以周梨只道:“你如今还能活着,没有步天权的后尘,该要庆幸,她如今是无暇得空罢了。”不过,周梨倒是期待着何婉音因此出来报复玉衡,这样反而能得她的消息呢!   玉衡眉头间硬生生挤出一个川字来,“我不信她一个小女子,真有那手眼通天的本事!”更不信她能杀了自己。 第108章   周梨看着眼前自信满满的玉衡, 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劝她才是,这关系实在是没有亲密到叫自己告诉她那梦境的地步,所以也只能微微叹气。心想那不信邪的, 可都死在了何婉音的手里了。   因此斟酌再三,周梨还是简单地说了几句:“到底小心些,你自己也纳闷她一个小女子, 当年无人帮忙,也能一步步站起身来,显然是有你我不知晓的厉害之处。”   玉衡却倏然起身,目光看着周梨和白亦初变得有些不屑起来,“我道你们也在查她,得来的消息也比我多,却这样畏畏缩缩的。”十分不解, 周梨他们怕那何婉音什么。   也是颇有些话语不投半句多的感觉, 只从摸出几个碎银子扔在桌上,竟就这样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周梨看着她摔门出去的背影,想要起身去喊,却叫白亦初一把拽住了手腕,重新坐下来,因此十分不解:“她这个冲动性子,咱们就眼睁睁看她死?”   “现在何婉音都不在, 哪个有机会来搭理她?”白亦初说着, 自己却起身,开门朝着外面楼道里的跑堂喊了一声:“来两碗小凉面,青木瓜丝多一些。”随后转身进来, “不管她,索性这样晚, 正好你晚饭吃得也不多,咱们吃点夜宵在回。”   周梨却还担忧着那玉衡白白枉送了性命,哪里有心思?白亦初见了,笑得无奈:“你啊你,天生就是那操心的命,我们与她也不相识,她要一味寻死,关你个什么事情?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了,我回头和韩叔那边说一声。”韩玉真于这北斗司里,还是有几个熟悉之人的,到时候只叫人好生看着这玉衡便是。   得了这话,周梨这心里才放心了许多,正巧那店家也是快手快脚,将小凉面给送了来,翡翠白玉相错一般的木瓜丝就堆积在上头,还带着些他们自家的臊子在上面,香辣酸都有,却也不过头,口感刚好,叫人看了的确是有些食欲的。   周梨拿起筷子将面给拌了,“你说的对,我果然是那天生操心的苦命人。”那玉衡劝不住,又有些骄傲,该叫她去受两回苦头才是,不然她如何愿意相信,那锅儿是铁做的呢?   两人这里只管吃面和点果茶,又将那没吃完的点心给打包带回去,这是他们一贯以来的优良习惯,从来不会觉得将没吃完的食物打包带回去,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出了这家茶馆,斜对面可不就是自家的大门嘛。   都这个时辰了,也就只有林冲还在守着房门,开了门接了他们手里的点心:“你们再不回来,我也是要锁门休息了,明日答应了小一和飞隽帮他们收谷子。”   周梨听得这话,当下只道:“那感情好,明日带着我一并过去。”这一趟从外头回来,还没亲自去一回小苍山呢!他们那稻谷,该是又提升了收成才是。   一面问着白亦初:“你可要去?”   白亦初是想去,奈何明日和杜仪要商量些事情,只怕是抽不出这空来,便摇着头:“我晚些才得空。”看朝林冲,“林叔这里要忙着收谷子,是等不得我的。”   周梨是有些遗憾的,毕竟这么一两年的功夫了,还没能和白亦初一起去过小苍山那边。   这里也只叫林冲快些休息,随后和白亦初一起朝院里去,说了些那一线峡盐田之事。   如今盐田之事,几乎都是那商连城再管理。后来县里添了不少人,这么多人里总是有那么一两个会提炼盐巴的人,便给高价雇了过去,如今卤水塘也在逐渐告别粗盐,能弄出些精细的盐巴出来,方便的可就不单是本县的牲畜们了,连人也受了益。   说来也是奇怪,那么一池子小小的卤水塘,自打那里头的石板搬开后,就源源不断,简直就是个聚宝盆。   两人还待说,却是对面那元氏的房门忽然被打开,她的头从里面探出来,“什么时辰了,快些去睡觉,从小喊道大,你两个倒是叫我省心些。”   周梨忙将嘴巴给闭上,和白亦初比了个手势,明日继续说,然后也钻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见她进了房间,元氏也示意白亦初快些回去休息,自己才关了门。   这样的事情,其实常发生在家里,也非一次二次了,只难为每次元氏都要起来喊,如今气恼也是有道理的。   翌日一早,周梨才起来,少不得是要叫千珞她们笑一回了。   周梨还没将她姐姐的事情告知她,毕竟这千璎还没能放下过去,若是这里只无头无脑地告诉了千珞,千璎却没打算过来,那岂不是叫她白欢喜一场?   不过周梨心里想着,既然那天星阁已经不存在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柳相惜那里,应该也会将千璎给带着过来。   到时候还能给千璎额外的惊喜呢!   她匆匆吃过了早饭,正要同林冲一起去小苍山,却又被莫元夕喊住,“姑娘今日不着急旁的事情,我要同你说一说这杂货铺的事情。”   如此,周梨也没去成小苍山,毕竟这杂货铺也是关民生之事。   过了中午,罗孝蓝又找来,一天就这样给忙碌了过去,忙得她都没空去和罗孝蓝好好聊一聊那陈慕的事情。   转头又想,罢了。陈老太太和陈夫人也要来了这里,没准有这两位长辈从中调和,兴许陈慕那里也改了性子,愿意在这儿女情长上多花费些时间呢!   只是不操心的罗孝蓝和陈慕之事,却是难得见她姐姐周秀珠早从那幼儿馆里回来,不免是有些意外:“姐姐今儿是有什么事?怎回来这样早?”   周秀珠见了她,却是惊喜不已,上来一把只将给的手握着,就往那溪边小亭走去,“我还打算叫人去寻你呢!”   周梨就这样被她给拉到了小亭里按着肩膀坐下,又见她从随身携带的那挎包里拿出不少果子出来,递了一个给周梨,就直接问道:“你和阿初如何想的?这如今阿初也不似从前那样忙碌了,你们得了空,到底是坐下来好好商议一下这婚事。”   “额,这个不着急吧?”反正周梨觉得,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了。   但周秀珠急了:“怎么不着急?你这个做小姨的还不嫁人,你叫若素怎么说人家?”   “姐,若素才多大,你是不是想太远了?”这下换周梨着急了。   不过得来的是周秀珠一记眼刀:“小?你自己扒着手指头算,她左右也不过是小你四五岁罢了。眼下已经及笄了,我虽是肯叫她去那书院里做个小先生,教姑娘们读书识字,但回了家里,她仍旧是一个人,连个知冷知热的说话人都没有。你快些成了婚,我也好给她相看人家。”   周梨到底是有些震惊的,毕竟若素在她眼里,始终都是那个小姑娘,怎么自己这回芦州一趟,她就及笄,还要相看人家了。   但十五岁还是太小,也就道;“咱们这一大家子,怎么就没有个说话的人了?何况姐姐你这么多年不也一样过日子,怎么就觉得若素非得要嫁人?”   她也就随口一说,然周秀珠始终是做母亲的人了,听了这话一时也是没好气,“你说什么胡话?那哪里能一样,我能过日子,那是我身下有姐弟两个,若素还是个姑娘家呢!”   周梨知觉自己一时口快说错了话,只忙道歉:“是要找人家,但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的,何况小韩姐夫不也说了么?女人家生娃儿应当要晚些才好,二十岁骨头都还有可能再生长呢!这小小年纪就成了婚,少不得是要生孩子的,姐姐你难道是忍心咱们若素还是个孩子就要做母亲?还要承担这骨头变形之苦?”   果然,这话是奏效的。韩知意是大夫,这方面的话自然是没有差错,周秀珠是信的。而且自己当年嫁到许家,头一年成婚就有了若素,的确生了孩子后,体态是出了大变化,便是这胯骨似乎也宽了不少,如今有了些年纪,到底是叫身上不舒坦。   于是便微叹了口气,“我知晓你这个做小姨的,是为了若素好,可是她已是及笄,若不相看人家,我也怕人在背后嚼舌根。”   “怕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更何况现在咱们本地女子皆是出去做事情,这有事情在手里,成婚的事情自然而然是会被耽误一些,到时候那就普遍晚成婚了,便是长了个几尺舌头的长舌妇,到时候也是说不过来了。”   周秀珠被她这话说得笑了一回,“叫你又胡说,不过你到底是抓紧,我瞧阿初倒是比你心急,你说你一处的筋,是不是都分到别处去了?”   周梨可不愿意她再继续说自己的婚事,因此也是十分不厚道地祸水东引,“姐姐与其担忧我,倒不如想想表哥那头,他如今也是二十六七的人了,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   这个事情,周秀珠又如何没有放在心上呢?只不过如今晓得了杜仪的身份特殊,她也不敢乱来,生怕自己相来的人,配不得他。   因此听了周梨提起,眉头间的愁眉浓雾更是多了,“我如何不希望他成婚有个一儿半女?”即便不是姑姑的亲生儿子,但又和亲生儿子有什么区别?自己也是巴不得他有个女人在身边照顾不说,生个一儿半女来也好啊。   想到这里,反而只朝周梨问道:“我比不得你,整日就也是认识幼儿馆那些个人,你却不同,这城里城外,但凡有些脸面的人家,都和你来往,你倒是与他寻个可靠的姑娘来。”   周梨连忙给拒绝了,“这事儿我可做不得,天生不是吃红娘饭的人。”   “你不替他相,那要怎么办?难道叫他一辈子就这样了不是?你看他如今整日比阿初还忙,这样下去,你要指望他自己娶媳妇,怕是我闭眼都看不到。”周秀珠越说越是急,又说要去找杜屏儿作商议。   周梨巴不得她快去,“找屏儿姐好,屏儿姐也十分挂记这一样事情,正巧现在还早呢!姐姐你快些过去,若是晚了,我喊香附去接你。”   周秀珠还真叫她给说动了,立马站起身来作势要走,听得周梨说要叫香附接自己,连连摆手:“不必,我若是晚了,那头叫你韩姐夫的徒弟送就是,不要喊香附跑了,这两日她也累得很。”   说罢,人也是急匆匆就去了。   周梨松了一口气,又见着夕阳斜落,却是一朵乌云从南边飘来,一会儿便将那太阳给挡住,乌云上也镶嵌了一层金边。   她就坐在这亭子里瞧了一会,却发现那乌云是越来越多,竟然是顷刻间就将整个西边的天空给遮挡的黑漆漆的,竟是有夜幕之势了。   与东边还是白昼正好是鲜明对比。   这是要来大雨了,也不知道小苍山下面的谷子收得如何了?可惜这离得又有些距离,不然还能自己赶车去瞧一回。   正想着,只见殷十三娘从外匆匆进来,见了周梨忙道:“姑娘叫我好找。”   “怎么了?”周梨见她神色急促,颇为担心是什么要紧事情。   殷十三娘抬着手臂指着西边逐渐压过来的乌云,“太常属的第五先生从昨夜观天象到下午酉时三刻,推算出了今日入夜后要来暴雨,此前和几个在县里的老寨主们商议,他们占卜得来,也说这一场暴雨来势汹汹,这会儿已是上报给了杜公子,萧十策的火羽卫如今在街上,叫摊位也要赶紧收起来。”   周梨这会儿也不必抬头看天空的乌云到哪里了,因为这天色已经越来越暗,不过是殷十三娘说话这功夫,自己瞧她都变成模糊黑影。   于是当下也是忙起身,“这样凶?河面的船只叫停了没?”   殷十三娘跟在她后面,在家里的阿荣见了,急忙追着送了灯笼出来给她两个:“姑娘你们小心些,我去把窗户都关紧实些。”   周梨应了,叮嘱着她一个人在家里也仔细。一出了门就直接往隔壁衙门里钻进去,得知杜仪已经让人去清唛河边上,松了一口气。   街上的摊贩已经有火羽卫的人去帮忙跟着收拾,倒是不打紧,书院里的学生也是住宿的,唯独是那幼儿馆里,孩子们每日都要家中来接送,这个时候要来暴雨了,大家都正在忙碌,如何能腾出人手来?   于是这里和杜仪说了几句,便将白亦初那赏罚司的人给借走了。   她本来是要管小狮子的净城司借人的,哪里晓得小狮子见天气不对劲,只叫手底下的人提前将今日的垃圾处理了,就怕暴雨来将垃圾箩都打翻了,那到时候水一冲,这些个垃圾随波逐流,少不得是将那沟渠给堵住了,到时候小溪流里怕也要遭殃。   那小溪流里干干净净的好,大家可都要吃里面的鱼虾呢!   所以小狮子如今比周梨还要忙碌呢!   而路政司里,原来就是挈炆和商连城还有柳相惜三人管着,毕竟修桥铺路的事情不小,且范围又覆盖了整个屛玉县的大小道路与河流。   但现在柳相惜远在外州府,所以即便商连城要管着一线峡那边的卤水塘,但如果挈炆不在这县里,去了南眉河边上的话,他也会回来。   还给时候,也比谁都要忙。   正是这般,周梨才从白亦初的赏罚司里借人。只是白亦初这会儿也不在县里,下午就叫奇兰镇那边的人请过去了,不免是叫周梨有些担心起来,他们在这半路上遇着暴雨,可如何是好?   但事情繁多,刚出衙门本还心悬着,却迎面见了满脸汗水的香附,“姑娘在正好,幼儿馆那头商议着,先将孩子给各家送去。”免得一会儿暴雨来了,孩子们被迫留下。   那些孩子到底都太小,白日里尚且还好,到了晚上不见爹娘的,如何能睡觉?指不定要从黑夜哭到白昼去呢!   但是幼儿馆里的马车明显是不够使,便打发了香附骑马来衙门求救。   周梨叫她一喊,“我正要带人过去,你们这主意好,给人送到家里去,各条街道一会儿都安排几辆马车,都插上幼儿馆的旗子,如此孩童们的长辈遇着了送孩子的马车,人传人的,各家就自然晓得今日不必专门跑一趟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也是忙上了马车,与香附一同去幼儿馆里。   这样忙碌起来,如何还顾得上想白亦初?等到了那幼儿馆里,果然因今儿要来暴雨,天黑得太早,导致孩子们以为都天黑了,不见长辈来接,有的已是急得哇哇大哭,哄都哄不过来。   也万幸他们来入馆的时候,都是填些了家中地址的,如今是按照孩童地址分别将他们抱到各条街上的马车,然后趁着这暴雨还没来,便给一一送家里去。   这还是头一次,原本哭闹的孩子们见都挤在一个马车里,又觉得新鲜,一时忘记了哭闹,等着见自己的小同窗们被抱下马车,一个个又着急起来,一波小脑袋就挤在马车窗往外瞧。   不想原来这里竟然是同窗的家,于是又兴奋起来,好像得知了天大的秘密一般,接下里的旅途于他们,便充满了趣味和神秘。   好在这些孩子们,家里大部份都是自己开店的,父母照顾不过来,才送了幼儿馆里去,如今直接将孩子送上门,他们是欢喜不已,只朝幼儿馆打听着,以后能不能也帮忙接送?他们愿意多付银钱。   毕竟他们这做生意的,早上送孩子过去还好说,可是这下午去接孩子,实在是有些耽误人。   只不过如今不是幼儿馆众人该商议此事的时候,只一一将孩子送去,那些个家中实在还没人归来,或是又没老人照看的,只能继续在马车里。   也亏得是火羽卫早些时候帮着那些个摊贩们收拾好,如今街上行人少,也方便了幼儿馆的马车里出入。   很快这路上便只见幼儿馆和净城司的车马了。   周梨见着天色越来越暗,心里越来越着急,这小小的一辆马车仿若那黑海里的孤舟一般,摇摇晃晃的,如若不是还有车上   挂着的两盏灯笼,只隔个两三丈,也难以叫人发现。   忽然,这黑暗的世界刹那间变得犹如白昼,但也就是一瞬,又重新陷入了黑暗。   见过刚才的白昼后,如今的夜色似乎就越发黑暗了,只听得一声轰隆隆巨响,马儿也开始踌躇下来,行步慢吞吞的。   周梨一颗嗓子眼都卡在了喉咙里,一头安慰着马车里的七八个孩童,“别怕,马上到你们家里了。”   她和十三娘做搭档,如今十三娘正艰难地赶着车进了一条小巷子里,她将马车停下,忙去敲门,只见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来开了门,是一位小孩童的曾祖母,但见她胳膊底下夹着伞,手里提着灯笼。   这模样显然是等不及孙子的父母归来,要亲自去接孩子了。   眼下见幼儿馆这边给送来,只千恩万谢,牵着孩童回去了。   周梨他们也不敢多待,继续驱赶着马车,往下一家去。   只是才出巷子,又是接二连三的巨雷落下来,孩子们都争相着要朝周梨怀中挤过去,周梨急忙出言安抚,可奈何怀抱只有那样大,如何能将所有孩子都搂着?   正是发愁着,忽然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响,似还听到什么东西从上头砸落下来,然后在铺着石板的街道是咕噜噜地滚动着。   然后是十三娘的声音从外急促地传来:“雨过来了,路边的椰子都被砸下来了,姑娘看好孩子们!”   随后便听得马匹嘶鸣,顷刻马车剧烈地震动起来。   原来是殷十三娘狠心抽了马两鞭子,使得那马吃疼,快速跑起来了。   可即便是跑得怎么快,也是叫后面的大雨给追来了,万幸这个时候街边一处小酒馆开了门,掌柜的一边朝殷十三娘挥手,一边大喊:“快,快些进来!”   殷十三娘见着那雨势也恐怖,这马车怕是不多会儿就走不得了,也急忙停下,往马车里的周梨道了一声。   那店家已经是喊了伙计和娘子一起出来,几人撑着油纸伞,接力一般将孩子一个个抱了屋子里去。   殷十三娘也忙解下马来,这会儿也来不及走后门了,就直接牵着往大堂里穿过,进了后头的马棚里去。   可纵是如此,大家身上都淋得湿漉漉的,大人倒是不要紧,可孩子却是凉不得,于是掌柜的忙喊人将灶膛里的碳火都给扒拉出来放到火盆里,叫孩子们围着烤,又去拿了自家孩子的衣裳来换。   只是却也不够,于是他娘子也将自己的衣裳拿来,给孩子们都换了。   没有一个是合身的,但是孩子们头一次经历这些,是半点惧怕都没有,反而觉得有趣又新鲜,周梨与他们擦拭头发的时候,还一个个笑嘻嘻地相互打闹着。   待头发都擦拭干了,掌柜娘子又去端来了许多吃食给孩子们垫肚子,等孩子们吃完,那街道上已经成了河流。   掌柜的只万幸道:“好在路政司的挈炆大人早早就带人将这各处的水渠都打通了,如今连着各处小溪河流,不然就这样的大雨,只怕吃饭前咱们这店子就被大水淹进来了。”   又见街上那水流清澈,自然是不会落下夸赞净城司的众人。   原来掌柜的也非这灵州本地人,而是早前就从磐州来的,只说自己这活了小半辈子,大雨是见过无数次,但是这样猛烈的暴雨还是头一回。   当然,街上的积水这样清澈,也是头一次看到。   小孩子们也觉得这大雨稀奇,见着掌柜的和周梨在窗前,也争相过去瞧。   周梨却是想着太常属那头第五先生他们的话,十分忧心,“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的,今晚大抵是要麻烦店家了。”就是有些担心这些孩子家里,会不会急得这个时候冒着这暴雨冲倒的大雨去幼儿馆里接孩子。   掌柜的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听得周梨的话只爽快地笑道:“这有什么?我已经喊我内人收拾了楼上,一会儿你们就带着孩子在楼上,我带着伙计们就在堂里把桌椅拼起来。”   反正就将就一个晚上,没什么问题。   周梨朝他谢过,也是带着孩子们洗漱,方一个个领着上楼去。   此前还好好的,孩子们见这般大雨觉得稀奇,又是和同窗们一起过夜,但是真到了那床上,就开始喊着要找爹娘。   原本只有一个喊,可紧接着大家听着她哭喊,这思念爹娘的情绪也一下涌上来,于是成了大合唱,可把周梨和殷十三娘两个没做过娘的人给急得团团转,怎么都哄不过来。   于是又是背又是抱,还讲了故事,但效果不大,最后是殷十三娘在地铺上打跟头,一时又用轻功飞到梁上去,才转移了他们思念父母的思绪,然后逐渐给哄好了。   只是却把殷十三娘累得给狗一般喘着大气,等孩子们好不容易都睡着了,忍不住和周梨吐槽道:“真是一帮活祖宗了,我是宁愿上战场,也不乐意和他们打交道,太折腾人了。”   又见这会儿雨势小了许多,便同周梨说道:“姑娘你这里照看,我去他们家中各自说一声,好叫他们安心些。”   周梨心里也一直悬着这一件事情,“那你仔细些,管掌柜的借一套蓑衣穿着骑马去便是,不必再赶车,省得麻烦。”   殷十三娘那里自是应了,等着她一一从各家报信回来,雨已经稀稀落落的。街上因各处的水渠都是通的,所以那积水也攒不起来,倒也来往方便。   然周梨也还没睡,只七个小娃儿接二连三踢被子,又有那发梦魇的,还有睡着睡着开始认床哭闹的,还有要起夜嘘嘘的,便是掌柜娘子和她一起,也是没忙过来。   如今多了个殷十三娘,也多了一给孩子们盖被子的。   但这头才盖好,那头又给踢了,可把殷十三娘急得,恨不得将他们一个个都给绑起来。   几个人也是睁着眼睛熬到了天亮,这和往昔熬夜不一样,一个晚上都有些心力交瘁的样子,整个人行步起来,只觉得头重脚轻的。   好在万幸这些孩子昨天换衣裳擦头发都及时,并未着凉。   这会儿天亮了,匆忙吃了些粥食,急忙给送回去。   昨儿暴雨,这会儿那街上是给冲刷得干干净净的,地面也好,空气里也罢,都是如此。   但路政司和净城司的人还是一早就来忙活了。   暴雨是将灰尘都冲刷干净了,可是树上的椰子棕榈果,甚至是芭蕉芒果,都没能幸免。   落下来的不单是果实还有叶子,有的水渠被堵住了,这会儿正是要疏浚。   而净城司的人,则负责收拾这些还没熟的果子和枯枝落叶。   周梨和殷十三娘把孩子挨着送了回去,回来的时候净城司和路政司这边也都忙得差不多了。   昨儿大家虚惊了一回,今天幼儿馆也放假休息,所以元氏他们都在家里,周梨也从他们口中得知,   昨晚像是她和殷十三娘这样没能将孩子完全送回家,借宿在外的不少。   只不过她俩还好,到底是女子,对于孩子总是有些法子的。难为的是那赏罚司帮忙送孩童的,他们哄不来孩子,运气好的借宿人家有女人,倒也还好办,那没有的,一帮大老爷们儿抱孩子不会,哄孩子也不会,听说换衣裳都是请了隔壁的女眷人家来帮忙。   但是换衣裳好说,那夜里哄孩子人家就不好留在那了。   于是半夜人家隔壁实在受不得孩子们哭闹,夫妻两个一起过来帮忙。   所以最终也是闹得大家都没休息好,周梨听罢,忽觉得她还殷十三娘这运气算是好的,但昨晚这实在是没睡好,略坐了会儿就去休息。   只道有人来找,若是急的就喊醒自己,不急的等下午。   睡前又问了去奇兰镇的白亦初有消息?却听得千珞说:“姑娘不必忧心,这雨出了一线峡那边就没了,唯独咱们这县里遭了秧。”   香附那里也附和道:“是了,听说那河面上的,当时见大雨来,只拼命朝前面走,等出了县城这一片,那头就是毛毛雨。”   又庆幸好在去年地龙翻身的时候,见这城里那些个朽木房屋都摇垮了,如今的房屋几乎都是重新修葺的,结实又牢固,不然就昨晚这大雨,还真是有些玄。   然周梨这里才去睡下没多会儿,房门就叫人急匆匆拍响。   她早前留了话,有急事叫醒自己。这会儿有人来拍门,又不是不知轻重的,必定是有急事,左不过不可能是拍着玩耍。   于是也急匆匆穿了衣裳出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睡前明明打听过,昨晚的暴雨虽是汹涌,但却没有闹出人命来。   来人是罗孝蓝,但她虽是着急,脸上却没有半点担忧,那眉眼间反而更多的是欢喜的样子。   见了周梨更是激动道:“姑娘,天要助灵州啊!”说罢,又忍不住念叨着:“果然是贞元公在天之灵保佑,我看杜少主真是未来的命定的天子了。”   “你这话,怎么说?”周梨叫她这欢声笑语给说迷糊了。   罗孝蓝却将她扫视了一眼,见她头发凌乱,只拉着返回了她的房间里,将她按到了镜子前面给她梳头,“马车已经在外头候着了,昨晚城北一路的积水,基本都往那城外的绵河里去了,想是因为水势太汹涌,到了阿姊山那里,将山坳里两侧的泥土树木都给带走,如今那积水退去,金灿灿的一片,已经确认了就是现成的黄金!”   周梨的瞳目一下就在眼眶里激动地颤动起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黄金?”   “是,城里已经找了几个金匠过去确认了,听说二两重的狗头金就捡了十几坨,金沙只要仔细淘洗,还不晓得能得多少呢!底下就是现成的金矿了,如今已经打发人快马加鞭往临渊洼去,只赶紧把司马大人请回来。”眼下没有擅长炼金的师父,自然就是要找这擅长冶铸的司马垣来了。   她这些话分明说得清清楚楚的,可是从周梨的耳朵里穿过,路过她的脑袋后,使得她的脑袋里嗡嗡作响。   好一会儿,直至罗孝蓝给她梳好了头,催促着她快些去那阿姊山的时候,她才像是回过神来,“老天爷果然是眷顾,万般好处都叫这里占了。”表哥莫不真的就是这命定的天子?   澹台家虽然愿意出钱,可是总拿人的钱财,往后还不知道要欠多大的恩情呢!   人家说那大恩如同大仇,掌握不好,难讲。当下倒是还好说,可往后哪个晓得彼此的后代子孙又是个什么为人呢?   如今此处有金矿,那往后只怕军费上的事情,倒不必指望澹台家那头,如此不管是杜仪这头还是澹台家那边,应该都是能松口气的。 第109章   澹台家拿钱修筑城墙, 或是搭桥铺路,这些既是惠民之策,也是澹台家积福行善之举, 受益的均在百姓间。   可这军饷若是再由着澹台家拿,便算是逾越了。   除非柳相惜是做个将军还差不多,但他偏又只是那做文官的料子。   但杜仪的手里, 即便是有些银钱,可也不足以供养一个庞大的军队。众所皆知,这打仗最是花钱,到时候银子如流水,千财万贯也不够使。   金商馆虽是有进项,各处的税赋也开始逐渐恢复,但这点也是杯水车薪, 只够用于那书院等诸事上, 打仗的问题她是真管不起。   所以现在有了这阿姊山的金矿,大家想来都松了一口气,人也精神起来了,没了半点的困意,忍不住继续感慨起来:“真是天意了。”   赶车的是从衙门来找来的一个差吏,罗孝蓝与她一起坐在马车里,听得这话也是乐呵呵地附和着:“的确是天意。”   等出了这修得一半的北城门, 便下了马车转上了绵河的小船, 顺着这绵河一路,只往阿姊山方向而去。   又说这绵河其实并不大,且流到阿姊山前面那深坳里, 便是终点。   那里原先是一个深坑,绵河的水向来就仅靠着这城中几条阡陌交错的小溪流供给, 所以水流一向不大,但也从未干枯,绵绵不断的。   便得了这个名字来。   但是这一次的暴雨,短时间里一下得了这许多积水,全都灌进了温柔的绵河里,使得那原本柔软的水流也变得凶猛起来,在途经阿姊山的时候,甚至是形成了小规模的洪水,将那山脚下的泥土树木都给卷走,便使得藏在其中的金乌显露了出来。   所以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不过周梨想着,这里只怕还要提一回去年的地龙翻身,使得这泥土松动了不少,如今这水流顺势而来,才如此轻松地冲去这泥土。   然这会儿绵河上的水势早就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温柔绵绵,不过顺风而   去,船只倒也快速。   河水两岸,仍旧能看到大片的淤泥和被大水冲得东倒西歪的小树与庄稼。   也亏得如今正是那收稻的季节,两岸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梯田里,稻谷已经收了回去,只剩下些还没来得及割的谷桩,如今叫大水一冲,横七八竖地倒在里面,有的还叫积水泡发着。   阿姊山离城里不算远,不过是去往一线峡的一半距离罢了,如今又是顺水而去,很快便到了。   远远地周梨便见着那里已经有很多人围着了,除了附近村寨里的老百姓之外,杜仪等人也是在场,周梨这才下船,便听得那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的老百姓在说:“真是天命所定了,咱不说远的,就说这些个强盗在屛玉县许多年,硬是守着这么一大座金矿不自知。”   又说如今这白大人和周姑娘来了后,接二连三发现好事,先是一线峡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卤水塘,后又是临渊洼的各种矿洞,眼下这杜公子来了,又是喜上加喜,得了这一处金矿。   这屛玉县这灵州,是要真的发达了。   他们说着,见着周梨忙是上千打招呼,因山民和汉人混居,所以各用各自的礼节。   周梨这里回着礼,因见他们有的来看热闹,还带着小孩童,便也是好意叮嘱着:“绵河这会儿水流虽说是平缓,但也仔细看着孩子一些。”别摔了河里去。   众人得了这话,这才将几乎全部倾注在金矿上的心思分了一部份出来给孩子们。   哪里晓得周梨这还没走到杜仪他们身边,就听得有人喊,说是河里好像也是金光闪闪的。   便有那擅长水性的下河,一头扎进水流里,不多时果然是攥着一个紧紧的拳头举出水来,半个身子也随之从水里钻出,然后才展开拳头,只见那被他捏紧在手心里的一小撮河砂里,果然是有细碎的金沙。   于是大家又更激动了,连在阿姊山下的杜仪也被众人拥簇着走来,只吩咐人下水勘察。   想要确认这河里的金沙是大水来时从山坡上冲刷而来,还是这河里本身也是金矿所在?   因此这接二连三的人也下河里去。   杜仪见了周梨,也是红光满面,“阿梨。”   他身后的陈正良姜玉阳等人也上前与周梨见礼,一面也是迫不及待地表述着这金矿被发现的及时。   是及时,让周梨都觉得,好像这冥冥之中,天意真真是早定了一样。   以前屛玉县又不是没有出现过暴雨,唯独是如今才将这金矿给显露出来。   说来也是奇妙得很,按理这金矿上面就只覆盖了一层一两丈的泥土罢了,可竟是这么多年,无人所察。   就好像是专程留着等谁来一样?   下水的众人很快就上来,但却是还不能确定究竟,一切还要等司马垣来了再得个结果。   但其实就眼下这阿姊山坡下的金矿,已经叫杜仪十分满足了,只道:“是与不是,倒也无妨。”   又因此处得了这金矿,附近的村寨人家,近一年来,都将免除一切税赋去。   这倒是合理的,毕竟这金矿他们整日守着,却从未察觉,如今见着那金灿灿的金子,却是触碰不到,多少是要给人一些好处才对。   这里的村民们听得了,虽说这税赋本身也不高,但还是十分欢喜,当下是赶紧朝杜仪谢恩。   因此处终究是没有对这一科目专业的人,所以只能粗略测算出来这金矿的大概面积,至于如何精细,下面的金矿纯度似乎与上面一样,也不好确定。   可即便如此,也是叫人欢喜得很。   然等回了屛玉县后,那萧十策忽然又给杜仪跟前领来一个人,只见着人长得五大三粗,想是因为此处的炎热,所以他上身脱得赤条条的。   叫不过叫商连城见了,忍不住蹙眉,将一件薄衫扔去给他,“老牛,你这样像什么话?”   可不是嘛,周梨罗孝蓝莫元夕她们皆是在场。   那被他唤作老牛的人才有些不甘愿地将衣裳披上,穿那衣裳的时候,手里的两把板斧就凌空抛起来,看得一旁的众人心惊胆战的,生怕那锋利闪着寒光斧头砸下来,反而将他手臂给劈了。   哪里晓得他将这板斧抛起之时,那看似笨重的身体却异常的轻盈敏捷,两臂快速地套进了袖子里,然后一扬手臂,也不要眼睛去看,就准确无误地将两把大板斧给拎在手里了。   杜仪虽是手下能人异士不少,但如今见了这老牛,也是颇为震撼,“这位好汉是?”   然不等萧十策那里给介绍,这老牛就抡着板斧朝他拱手作揖,“在下牛满山,原是蓝州人士,家里武行出身,从前贞元公在的时候,祖父父亲便十分仰慕,只奈何没有那个机缘。”   所以他如今因和萧十策认识,晓得如今了些信息,便寻来这灵州,拜见这贞元公的儿子杜仪。   他是不曾见过贞元公的,但见杜仪这一身龙章凤姿的气态,眉眼间又隐约是可见的帝王样貌,因此那内心也是十分激动。   只奈何他并不是一个擅长言语之人,如今也是说不上什么漂亮的话来,只拿一双果然如同牛一般的大眼睛看着杜仪,“不求什么功名利禄,只求追逐在主公身边,用自己这一身蛮力气,做些有意义的事情来。”   他这话只怕也是不作假,他这一等人,多少是带着些江湖气息,那心里所想的便是行侠仗义多一些,至于功名利禄高官厚禄,反而是其次了。   杜仪见他一身威武,又有一身蛮力不说,却还那行动还异常灵巧,是个做前锋的好料子。   当下也是简单问了几个问题,见这牛满山虽说是口齿上不善,但一颗心倒是赤诚得很。   于是也是将人给留下来,暂时分到了火羽卫里去,左右他和那萧十策是旧识熟人,自是不怕萧十策轻怠了他。   这牛满山见得以留了下来,又扫视着在场众人,目光一下落到周梨的身上,一脸恭敬又崇拜地大步走过去,抱拳就朝周梨见礼,“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周姑娘了,我们蓝州许多姑娘家,如今都在效仿姑娘你,要拿你来做榜样,我瞧着这样好得很,我家的两个姑娘,我也允她们出门做事,不必在意别人言语,只大大方方的就好。”   这倒是叫周梨惊讶,毕竟她并未去往过蓝州,只是有那么一两单生意与蓝州有些联系。   正是疑惑着,忽然听得莫元夕在耳畔提醒道:“姑娘那酒楼里的两位老爷,可不就是蓝州人士嘛。”   原来周梨那出租去了多年的酒楼,两位掌柜正是蓝州来的。也不知他们是如何说的,竟是将周梨的事迹给带到他们本州府去,且影响还这样大。   也是叫周梨本人吃惊不已,当下只忙谦逊地回着牛满山。   那牛满山与她说罢,更觉得周梨是个磊落大方之人,虽是女儿身,却也是十分有风范,一头又问起来,“如何不见霍小公子?”   他问的,是白亦初。   周梨这里只说着去了奇兰镇,只叫他惋惜了一回,这才与在场众人各自打招呼,认了一圈人,因那萧十策还有事情,他与商连城也是认识的,便与商连城一起先下去了。   周梨这里见了杜仪他们还有要紧事情商议,也准备离开,却叫杜仪给唤住:“阿梨稍等,我还有些事情要同你作商议。”   周梨只得停住脚步,让莫元夕和罗孝蓝先行回去忙事情。   这里略坐了一会儿,吃了一盏茶,便听得杜仪他们那边不知是在说什么,竟是将陈正良说得情绪颇为激动,那声音都大了好几分。   不免是好奇地起身,朝这里面探过去,果然是见着陈正良气得老脸通红,吹胡子瞪眼的。   也是运气不好,周梨一起身探头过去,刚好叫他抓了个正着,立马就朝周梨喊:“梨丫头你进来评评理。”   坦白地说,周梨是不情愿去的,她要管的事情已经很多了,哪里操得这许多心?   也是如此,她宁愿在这外面喝茶,也不愿意进去听他们商议旁的事情。   哪里晓得这看一会儿热闹,反而叫陈正良给抓住,实在躲不得了,这才无奈踏步进去。   只将姜玉阳和睦春风地坐在竹椅上,朝她微微一笑,萧十策则是抱着剑站在厅里的,情绪起伏看起来不小,眼里还带着些怒意,明显是他跟陈正良没有谈到一条线上去。   而上头的杜仪则一脸的无奈,另外两个谋士蔡綦和卫枫,则明显是站在萧十策那里的,见陈正良还将周梨喊进来,那卫枫则失笑起来:“这行军打仗的事情,你一个拿笔的人,如何能比得过萧大哥?你今儿就是喊了周姑娘来,也没得用啊。”   陈正良却是不管,只一头和周梨说他们起了争执的起因,更叫他气愤的是,这一帮人竟然都觉得自己的法子不可用。   原来是他们觉得如今这军饷的问题是落实了,可先将澹台家给支持赞助的那些铁矿银钱给付了。   这样一来,以后有了军队,这衣甲武器用上了,也不必欠着澹台家的人情。然后就这一件事情给引出了这往后行军打仗的事情。   众人也是各抒己意,甚至是如何招兵买马等。   也就在这上头,陈正良和萧十策就有了冲突,萧十策还是沿用当初霍轻舟在世时候的那一套,但是陈正良觉得如此,到底是太过于浪费资源,只气道:“就算是有了金矿,也不带这样嚯嚯的。”   但是这行军打仗的事情,一样是不能马虎,若是在军队上都不能用心,那人家怎么可能愿意为你赴汤蹈火?   于是就这银钱事情而争吵。   周梨听他说了一回,约莫是明白了,当即只笑道:“陈老您非要拉我来说所谓的公道话,那我也就斗胆一说。”   “你且说!”陈正良只满怀期待地看着周梨。   哪料想周梨却说道:“我觉得,卫兄说的及是,咱们不曾上过战场,不晓得上头的凶险和那瞬息万变的局势,也不晓得这军费都要花在何处才合理,哪里又需要添补,只瞧见那表象,看不清楚下面的细节状况,这里说再多都没用。”   又看朝萧十策那里:“萧叔这里,到底是军中出身,便是阿初来了,也是要听他做安排。”   说到这里,周梨即便是没有看到陈正良的脸色如何,但也能判断出来他的气恼。但也只能朝他看去,“陈老,我知晓你是为了大局着想,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个来花,该省的地方要省,但这不该省的地方,咱们也不能太抠门了。”   陈正良冷哼一声,不在说话,只气呼呼地坐回椅子上,“这样说来,反而是我的不是?”   杜仪叹气,“如何是你的不是了?你的出发点是对的,这一份好意,大家铭记在心坎上。只不过此时,仍旧依萧将军的意思来办。”   又道了一回后续,他们这一行人才散了去。   杜仪见着众人下去,只有周梨和姜玉阳再此,不禁又长长叹了口气:“你们是看见了我的难处,我如今实在想不通,李晟与李木远究竟在争个什么?这每日他们要面对的,不就是我眼下这些琐事。”   说是做皇帝,坐拥这天下,听起来好生威风的。可说到底,不过就是   听下面的人唇枪舌剑地争论,然后自己提取一方之意,中和取用罢了。   如果不是下面这一帮人这样追逐着,又实在不忍心看着老百姓们受那水火之苦,杜仪是恨不得回乡下种地去的。   姜玉阳只笑道:“到底是主公仁慈柔软了些。”不然底下的臣子哪里敢这样在他面前争执吵闹。   杜仪摇着头替自己辩解着,“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我也没有比别人高贵几分,一样是吃粮食长大的,总不能借着祖辈的名声来压迫他人发言,那样独断专行,是万万不可,何况陈老今日所言,的确是为了大局着想。”   他愿意平等对人,不拿身份来压人,周梨觉得这是好事情,只不过于上位者,似乎这样的确是有些像是姜玉阳所言的软弱了。   但这帝王行事,和大家长一般,周梨自己也没有什么经验,因此如今也说不得话,便转过话题,问起杜仪找她作甚。   杜仪其实也没有多要紧的事情,只是那金商馆如今扩大,南眉河那边的港口也建造得七七八八,这船舶司也要成立起来,往后老百姓们可直接对外贩卖货物。   但如今十二属里,却只有周梨的金商馆来主持最为妥当。   所以他这又是要往周梨身上添担子了。   周梨扯了扯嘴角,忽然有些麻木起来,“表哥你看看我。”   杜仪不解,倒是一旁的姜玉阳像是悟出了什么,忍不住低笑起来。那杜仪才恍然,有些歉意道:“阿梨,从前是你同我道,这能者多劳,你如今虽没有七手八脚,但你不是有一颗七巧玲珑心么?所以表哥我是信你的,加油。”   “呸。”周梨翻了个白眼,“可也不能逮着我一个人薅。”   于是杜仪用那一贯敷衍大家的话来,“你别急,等我这里有了合适的人,我就打发去接手。”   周梨呵呵笑了,如何信他这鬼话?就比如他和白亦初说,白亦初就管着那赏罚司罢了。   然而那奇兰镇的大小事宜,几乎都是白亦初在张罗,如今在奇兰镇南边山下的草地上修建马场,又是白亦初亲力亲为。   但周梨气归气,这也不能真不管,毕竟她自己也掰着手将杜仪身边的谋士都算了一回,政务上的事情,他们兴许是擅长的的,但是这与商业有关的,还真是无奈。   交了他们手里去,不知道要赔多时银钱在里头呢!老百姓们如今都盼着那船舶司开设,以后方便对外出货,别叫人眼巴巴等着,到最后反而血亏。   回头只愁眉苦脸和莫元夕罗孝蓝说起来,又道:“我这个表哥也是实在,饼子也不会给人画一个像样的,亏得他身边这么多人追随着,老天爷又厚爱,几乎是缺什么就送什么来,不然就他这样,虽是个仁慈人,但也难成大业。”   罗孝蓝听了她这话,又是好笑又是担心,只朝窗外瞧了一眼,还是怕叫人听了去不好。   莫元夕则在一旁捂嘴笑起来,“这不就是典型的老天爷要给喂饭吃么?”   周梨心说何止是老天爷在追着给喂饭?自己和白亦初柳相惜他们不也是在给杜仪追着喂饭吃么?   但有什么办法呢?只有杜仪好,他们这些人才有可能活下来,命运有所转机,不然都是给那何婉音和李司夜做垫脚石。   若是那李司夜和何婉音皆是行事磊落之人,他们几个人的性命换了这天下太平,倒也是不亏的。   死就死了吧,反正人生迟早有一死,早死晚死的,就不计较这许多了。   可问题是,这两人偏偏行事又不是端正的,表面上看着是像样子,可只需要轻轻一揭开这面子,里子全是黑心棉。   这一刻她只能感慨一声老天爷实在捉弄人啊!简直是将他们这一行人给玩弄于股掌之间。   罗孝蓝见她两个胡言乱语的,好不心惊胆颤,赶紧将这话题接过去,然后同周梨说道:“既是答应接受了这船舶司,咱们人哪里够用?姑娘倒不如贴榜出去,能招来一个算一个。”   这点莫元夕是赞成的,又感慨道:“杜公子也不是不好,你看他都不插手这下面的事情,要是从前的老规矩,不是还要由着朝廷来选拔么?”可是那朝廷选拔的,虽说也是不错,但终究是丁卯不对称,不懂这一行,跟那小学徒没个两样,尽是耽误正经事情。   而眼下不拘一格降人才,不问英雄出生来路,只要是有一门合用的技术,比做出什么漂亮文章都要好。   周梨也觉得这个主意好,反正是真没有三头六臂,只能对外招人了。   所以和杜仪那里知会了一声,也就将榜给贴了出去。   为这一件事情,也是忙碌了十来日,却是想着芦州云众山他们的队伍,这个时候该要到灵州来才是,怎么是不见一点消息来?   正是焦急,竟是得了柳相惜来的消息。   柳相惜如今也是在归来的途中。因消息是他们家鹧鸪鸟带来的,那小小的一只鸟,如何能携带多重?所以也就小小的一张纸条,千言万语也只能写几个关键的词。   周梨从中只总结出了从芦州来的队伍于全州遇到了危机,柳相惜虽也在路上,却是怕来不及。   将那纸条捏在手里,周梨是一点不敢多耽搁,忙去找杜仪做商议,当下也顾不得许多,萧十策那里只叫了新来的牛满山,又从杜仪和霍家的人里,各自拨了两百号人来,喊来了公孙冕的次子公孙澈做主,匆匆忙忙赶往全州去。   只是周梨放心不下,隔了一日白亦初从那奇兰镇回来,两人也走着小河流,划船到石马镇,追上了队伍,只一路匆匆忙忙越过灵州城池,直往全州。   然因陈老夫人婆媳都在队伍里,那陈慕晓得了消息,竟然是乘着自己做的木鸟追来了。   那时候众人只见天空忽然来一巨大鹰隼,但瞧着似乎那翅膀又不十分灵动,等逐渐近了,竟然发现上面有一人。   众人巨大的震撼中,陈慕从飞鸟上跳下来。   整整一个全州,不过是比屛玉县大一些罢了,但实际说来也不小,如今却是同云众山他们断了消息,不知人在何处才是。   周梨和白亦初那里拟定了几条他们可能走的路,与公孙澈和牛满山做商议,兵分四路。   周梨和那陈慕都是不会武功的人,人常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所以他两个做一队,往地龙翻身后断裂的九龙山脉而去。   这里是云众山他们极可能不会走的一条路,所以打发了他们三人去。   至于那牛满山白亦初公孙澈等三人,各自携着一百号人,走了其他三条道。   四个队伍,在这全州四处乱窜,颇有些无头苍蝇的样子,又因这会儿已是九月下旬,这里的天气可比不得那屛玉县,自打他们来了后,阴雨连绵就没有断过,那早就没有人走的道路上,一脚下去就是泥泞水洼,一个个给折磨得不成样子。   周梨他们走了四五天的   光景,与那断裂了的九龙山脉更是近了些,算着这脚程,明日便能跨进九龙山脉断裂后的峡谷中,若是不见人烟,没得云众山他们的音讯,再往前走就该能同牛满山他们的队伍汇合了。   当夜周梨和陈慕便带着一百号人歇在山里,不想下半夜那阴雨忽然变得密集起来,竟是有将火塘浇灭之势。   火塘熄灭了,帐子里歇息的人倒还好,可是帐子外面值夜的人却是遭这秋意凉。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忙拔营启程,进入那峡谷之中。   虽是地龙翻身已过一年之久,但那断裂之处,仍旧是一片白石黄土,不见半点树木,只有既丛荒草,叫人看起来,好似那碎石泥土,都有可能碎石掉下来一般。   好叫周梨心惊胆颤,只催促着大家行程快一些。毕竟云众山他们在这里断了消息,多半是遇着了伏击队伍。   虽不知对方是何人,但是这样的地方,最是合适前后夹击,将人困于瓮中。   因此即便早就有人前去峡谷里做个探查,但周梨仍旧是不放心。   众人也一直以一颗紧张的心出了这峡谷,早就已经心身疲惫了,如今见顺利通过,正要找一处地方停下来休息,前面去做探查的人却一脸急色匆匆来禀:“前面牛将军他们的队伍,似遇到了伏击。”   一听得这话,周梨和陈慕如何能坐得住?立马翻身上马上鸟,直接往那前方的荒原赶过去。   只走了两里多的路,只见那不过三丈高的断崖下面,竟然是因为地龙翻身后,行程了一望无际的荒原,如今两方人马在上面打得不可开交。   尸体横卧,鲜血纵流。   陈慕举着他自己做的千里眼,一下看到了中间被大家护着的那些妇孺弱者里,认出了他年迈的老祖母。   想他祖母在家的时候做千金小姐,身前身后都有人伺候,可谓是娇生惯养,嫁到陈家后也是做的少夫人,后来儿子们出息她这老夫人更是做得体面,这一辈子是什么苦头都不曾吃过的。   可如今她一头白发散批,浑身泥泞,叫同样没受过什么苦的母亲护在身后,陈慕那一瞬只觉得鼻子发酸,颇有些不配为儿女的愧疚感,“阿梨,我祖母和母亲他们在那里!”   他们在,也就意味着其他人也都在。   不管是哪个,于周梨来讲,那都是不能不管的亲朋好友,当下只一声冷喝,招呼着身后的众人加入战场去。   有两个想要留下来保护她,也叫她给喊去帮忙了。   至于陈慕,这会儿已经是乘在他那一只大鸟上,直接往战场上方去,看他此举是要将他祖母给先救过来。   周梨有些担心,只时时刻刻拿着他递来的千里眼观察下方,生怕下面有人伏击陈慕。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看到那兵荒马乱剑光交错的人影里,居然有李司夜。   周梨那一刻的震惊和愤怒,远超过了她的理智,完全忘记他们这些人,是杀不死李司夜的。   抬起手腕来,一面利用千里眼来锁定,然后按动了手腕上的机关。   轻轻地一声‘咔’,周梨从千里眼看到自己手腕上飞出的小箭,直往那李司夜身上飞去。   可就千钧一发之际,那李司夜忽然就像是察觉了一般,随手拉了一个他的人。   然后那一支小箭便刺入对方的胸腔里,周梨是亲眼看到他心口处渗透出来的鲜血,以及旁边那李司夜震惊的表情。   显然,这一切又都是巧合,李司夜这个时候才察觉到远处有人在放冷箭。   也是这一箭,叫周梨恢复了冷静,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顾少凌说杀不死的李司夜。   不是杀不死,而是每次都会有个替死鬼将他这一切灾难给挡了过去。   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松开手腕上的小弩。   杀不死李司夜,那自己就杀他身边的人。   这个时候,所面对的是真正的战场,可不兴说什么人无辜,只有对立两个字。   自己若是不杀他们,回头他们该杀自己了。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也是战场上的无奈。   更何况,她此刻能看到那牛满山满头的汗与鲜血,也不知血究竟是他的还是敌人的,反正她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已是看出了牛满山露出来的疲态,那两只手挥动着板斧的时候,早没了此前她所见过的敏捷。   只乱砍乱挥,已是没了任何章法可言,脚下的血液成渠,各样的尸体推到翻压,周梨离得这样远,那风里都是带着血腥味道的。   至于其他的人,更是死的死伤的伤,云众山的身上,更是无数能看得清楚的伤痕。   而且李司夜的人马,分明是他们的好几倍,她不知道牛满山赶来之时,云众山他们抵抗了多久,只是那横七八竖的尸体里,有许多是她曾经在城北所见过的熟面孔。   千里眼没扫到一处,看到一张面熟的容貌,周梨心里就就疼一回。   她来这个世界上,死人见过成百上千,遇到的刺杀劫杀也不在少数,可唯独没有像是这次一样,亲眼看到了所谓的战场是个什么样子的。   人间地狱,由人铸造而成的。   那种悲愤和难过的冲击,让周梨只觉得浑身发抖,又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若她也有白亦初那样的好武功,这会儿已经杀进战场里去。   好在陈慕那样突兀地乘着木鸟出现在战场上空,一下引得了许多人望过去,这里赶去支援的人马见了这好时机,只趁机将那些被云众山和牛满山他们保护在其中的妇孺孩童杀出一条血路来。   周梨见此光景,也顾不得鞋底上那厚厚还没来得及刮干净的泥泞,只飞快地跑过去接应,哪怕只有她一个人。   他们这一干人,不知道被困了几人,又在这战场是苟且了多久,一个个如今都面色如土灰,身上或多或少都是沾了血迹的   。   但大概最初的恐惧已经过去了,眼下眼底更多的是麻木。   然明明只有周梨一个人接应,可因她的出现,许多人都像是见到了主心骨一般,那强撑着的精神这会儿也彻底崩溃来,只朝她哭喊起来。   周梨听着众人哭,眼泪也是一边流,“大家冷静些,先跟我走。”她记得原来这不远处,是有一个村庄的,虽是如今早已没了人烟,但能躲避一二。   只是问题来了,地龙翻身后,进入村子的路途彻底被截断,如今也不知要走哪一方才是捷径。   好在这个时候,陈慕将他祖母陈老太太给带来了,听得周梨的意思,只道:“你们在下面走,我在上头指路。”一面在上空,又试图将那信号花给点燃。   但可惜他们此刻与另外两支队伍可谓是所隔了十万八千里,行的刚好是反方向,要叫他们察觉,实在是要看天意。 第110章   有陈慕在上空做引, 倒是瞧出了去往那荒废村庄的路径来。   只是长久在上空,他也觉得是一破绽,容易叫人察觉他们逃了哪个方向去, 所以也是在反方向飞了一回才下来。   等他找到那村庄的时候,只见一帮妇孺老小,都在村庄里歇下来了。   可惜虽说这里是一处村庄, 但当初那地龙翻身,几乎就成了一片废墟,如若不是那些个残垣断壁还在,哪个能辨认出来,这里曾经是一座村子?   陈家婆媳以及王夫人等有些年纪的妇人,这会儿都靠着身后的断壁坐在地面上,小雨霏霏, 竟是找不来一处干草。   只不过这些日子他们被逼得到处逃, 已然没了当初的娇贵仔细,如今只求得一处地方安身保命,也不管环境如何了。   更何况大部份人身上还有伤,或是自己在逃难途中自己扭伤了腿脚的。   周梨是跟着没受伤的人挨个给他们包扎,奈何这来得匆忙,所带的伤药是远不够的。   陈慕此刻赶来,但见场面一阵静悄悄的, 大家都处于那种疲劳的边缘了, 甚至哭的力气都没有,狼狈落魄不已。   见此光景,他心中对那李司夜更是憎恨, 但那些个恼怒的话,他也是全都憋在了心里, 只上前询问着他母亲和祖母的伤势。   两人如今是浑身的泥泞,又披头散发的,没有一点贵妇人的仪态,眼下见了他,都只靠在他肩膀上痛哭。   自也是将那李司夜给骂起来,又不知对方为何好端端的不在凃州绛州阻挡叛军,反而为何跑来杀他们这些无辜之人?   若他们身带着千财万贯的,倒也说得过去,可是那银钱之事,全都走了澹台家的通宝钱庄,他们如今身上所携带的,不过是些常用的日用品和干粮罢了。   就算是要抢粮食,他们也根本不多。   说起粮食,周梨这个时候也发现了,大家因四处逃难躲藏,原本所带的粮食已经所剩无几,如今个个都是轻装,半点吃食都匀不出来。   而且眼下众人又都处于那又累又饿的状态中,便喊了两个护送他们过来的兄弟商议,去村庄旁边的林子里猎一些野味来。   一面打发了两个手脚轻快捷的,返回去查探,看看云众山他们如今战况如何了?陈慕不放心,又跟着那二人一道去。   想来没了他们这些人绊手绊脚,云众山和牛满山他们两个应该是能彻底放开手脚的。   只不过这段探查的时间里,是叫人觉得万分难熬的。但又要顾着这一帮受伤来的人,眼下见着猎物带回来了,虽是不多,但大家一人也是能分得一小块的。   她和众人一起在那井边开膛破肚给洗净干净,趁着如今入夜,在这隐蔽的山窝窝里将火塘点燃。   将这些猎物都给烤熟,大家便围着在碳火取暖。   得了些垫肚子的,众人本就又累又困,又长久在那种惊慌中度过,如今得了一安逸之处,也是困意来袭。   亏得傍晚这雨逐渐停了下来,王洛清那里又带着些年轻受伤不算严重的姑娘小子们从各家废墟里翻出了些被褥,虽满是尘土,但拍打一回,眼下垫在那火塘边,也能安眠。   又说他们从废墟里翻找杂物的时候,也是从里扒出了几具尸骨来。   自不必说,肯定是当初地龙翻身时候被压在下面的老百姓了。   这若是放在往常,怕是要将她们这一帮姑娘吓得花容失色,可是现在他们也经过了这生死大难,又见着自己的亲人们惨死在眼前,满地都是血流成河的鲜血,他们的恐惧早就已经消磨得七七八八了。   所以看着那些老百姓的尸骨,也只能微叹一声,收殓到一处简单埋起来,然后将他们的被褥给拿走。   而眼下大家都睡下了,周梨却是无心安眠,她这还惦记着云众山她们,只一直朝着那村口处探着。   王洛清不知何时到她身边的,“师父。”   她是极少这样称呼周梨的,以前大部份时候都是叫一声周姐姐。   “你怎么不睡?”周梨回过头,见她那如花似玉的一张小脸上,满是划痕,也不知会不会留下疤痕。“疼么?”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想要去抚摸王洛清脸上的疤痕。   王洛清摇着头,眼里露出一抹苦笑:“不疼了。”目光越过周梨,朝着芦州方向看过去,“我这点疤算什么?好歹命是留下来了,可是芦州城里,如今却不知是什么样子?”   周梨已经好久没得芦州的消息了,又一门心思都在屛玉县的那船舶司上,便是能分出一点来,也是挂记他们这大队人马。   因此听到王洛清这话,立即就意识到芦州的状况,只怕是不容乐观了。   果然,只听得王洛清说道:“我们走得还算及时,在十方州又得那林公子带路,避开了那些叛军们,只是还没出十方州,就听得十方州的叛军们已经杀去了芦州,老百姓们四处逃窜,那没来得及……”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就哭起来,又怕惊醒了在休息的众人,忙将双手紧紧捂着嘴巴,然后一阵阵呜咽悲绝的声音透过指缝传出来。   那声音钻进周梨的耳朵里,像是许多蚊虫一般好似就萦绕在她的脑子里,她一时只觉得双目所见,一片迷茫,天好像不是天,地好像不是地,四处摇晃着,叫她头晕目眩得难受。   她整个人也软绵绵地顺着身后的桦树滑了下来,双手抱着膝盖,整个人无力地靠在树杆上,喃喃念道:“所以,芦州终究是没有躲过去么?”   周梨的绝望反而叫王洛清冷静了几分,也慢慢在她身旁蹲下来,“如今不知什么光景,宋公子他带着一队人回去查探了。”又想到宋公子和林公子都带着小娃娃,尤其是宋公子,还带了个一岁不到的小女娃儿,那芦州又如今全是叛军,他们该怎么活才是?一面与周梨细说起来。   一直不曾见到宋晚亭的身影,周梨都以为是他已经死了,没曾想听得王洛清说,又倒转回了芦州,且那林清羽还跟着他。   又一细问,方晓得林家已是被叛军灭门,如今就只有林清羽当时在他们留宿过的客栈里躲过一劫,以及一个叫林家藏在腌菜缸里的侄儿。   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就忽然悲伤不起来了,原来这乱世之下,这样的生死离别真真是家常便饭。   可这时候却听得王洛清的娇怒声,里面充满了怨气和不甘心:“如若我们是被叛军所围杀,倒也无话可说,可为什么来杀我们的,却是朝廷的军队呢?”   是了,李司夜可不就是朝廷的人么?身边带着的,还是当初李晟拨给他的亲卫军,代表着他这个帝王亲自到全州赈灾的那一伙呢!   也不知那亲卫军是如何被李司夜跟何婉音收服的,如今竟然鞍前马后地跟着他们四处奔走。   先是抛弃了岌岌可危的豫州,眼下又跑到这全州来截杀这一帮老百姓。   周梨是想不通前面的问题,但是已经带着千军万马消失很久的李司夜忽然在全州截杀这些人,只怕已是知道灵州的真实情况,且自己这一帮人,多半已经被他和何婉音纳入了仇人名单。   不然周梨自己都没有办法解释,为何李司夜要费这样的心思跑来全州截人。   夜空穹顶如同阴霾一般压在大家头上的乌云层,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一抹带着属于这个时节冷冽的月光洒落下来。   不是十分明亮,所照到的地方,也隐隐有一种垂败潦倒之意。   周梨将目光从休息的人群里收回,“你也去休息吧。”   王洛清却没有,而是一直守在她的身边,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那月亮几次从云里出来,又被掩了进去,几个来回间,偶尔听到夜莺虫鸣声,却多少凄凉之意。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忽然听得村口处传来脚步声。   寂静的夜色里,这座空旷了许久的村子,自带着将声音无限放大的功能,所以来人踩在村口泥泞中的脚步声,一下就传进了周梨的耳朵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桦树下的她,倏然起身,目光猛然朝村口看去,一面按住要起来的王洛清,“我去看便好。”   脚步声并不是很多,只有一两个,所以她倒是不担心,若真是李司夜的人,那她手里的小弩也能对付得过来。   王洛清也没敢与她添乱,“师父小心。”   周梨轻脚轻手走了过去,试图将自己的脚步声减得小一些,然后找了一处才长起来的杉树苗后躲起来。   那两个人的身影逐渐近了,她按着手腕上的小手镯,随时一副准备出手的样子。   没想到,那来人中,竟然有一个是陈慕。   她不禁松了一口气,从杉树丛后走出来,“怎样了?”   陈慕走得显然很急,脸在薄薄的月色下,有些泛红,额头的汗水密密麻麻的。“阿初来了,还有那个晴儿,竟是尾随在我们身后追来了。”   就是不知道她如今脑子是好是坏。   周梨的出现,于王洛清陈夫人他们来说,仿佛是定心骨。   而白亦初的到来,对周梨何尝又不是一粒定心丸呢?但她还是没有办法在这里等,因为自己的梦里,白亦初一直都被那李司夜压得   死死的,即便他各方面的能力都远在那李司夜之上,可是命运就是要这样捉弄人,总是有千奇百怪的方式,让李司夜成为那个赢家。   就如同自己白天时,那弩箭明明是瞄准了李司夜的,哪里晓得他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抓了个人来作挡箭牌。   而且按照李司夜当时那吃惊的神色,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会放箭,一切都是偶然。   这叫周梨忽然慌起来,一把扯着陈慕的手臂问:“战况如何?”   陈慕想了想,“他们已是那强弩之末,你不必担心。”   周梨如何不担心?何况牛满山他们早就已经精疲力尽了,更不要说已经逃了躲了多日的云众山一行人。   月光虽是淡,但陈慕还是见着周梨脸色的神色实在不好,有些担心她偷偷跑去,这不是添乱么?又想到她这前前后后忙碌,不得半日的休息,便一狠心,抬起手臂只朝她脑后劈去。   这一幕正叫那赶过来的王洛清瞧见,惊了一脸,“陈二公子,你这是作甚?”看他的目光甚至充满了警戒。   陈慕如何不知道王洛清对于周梨的感情?忙解释着,“你来了正好,扶着你师父去好生休息,她实在是太累了。”   王洛清听到他这话,才反应过来,上前与他一起将人给架着,一起往火塘便带,然后寻了个位置来,将她扶着躺下,一面低声问起陈慕那荒原上的战况来。   陈慕简单道了一两句,也劝她趁着这会儿休息,等着天亮后,再去探一回。   而叫他给劈晕过去了的周梨,只觉得自己是坠入了个深不见底的深渊里一般,伸手不见五指。   她不是个胆小的姑娘,但是在这种无边无际的黑暗环境中,又没听见旁的声音,莫名是生出几分恐惧和慌张来。   于是她唤了白亦初的名字几声,可惜没有任何回应,她只能如同那瞎子一般,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不知道是走了多久,耳边忽然出现了战场厮杀的声音,那些刀剑相撞马蹄笃嗒声十分的清晰,这叫她一下慌了神,顾不得前方黑暗一片,只急忙加快脚步,朝着前面的声音追溯而去。   只是那声音好像会移动一般,一下就将她给包围起来,仿佛她自己就置身在那千军万马相互厮杀的战场正中央,她甚至能清楚地听到了刀刃镶嵌入血肉的清晰声音。   这声音叫她头皮发麻,好似脸上还沾了对方温热的血液一般,同样也叫她忽然想起来,那荒原上两军正在交战。   “阿初!”她惊呼一声,清冽急促的声音一下将四周那厮杀声清散,身处的环境又恢复了原本的安静。   却不知她这一声‘阿初’喊出口的时候,荒原这边,明明白亦初带着那一百多人加入战场后,眼看着是胜券在握的,还有那晴儿虽是半醒半疯的状态,但她就追着那李司夜一个人砍杀,嘴巴里囫囵不清地喊着什么还债偿命的话。   也是将那本也浑身疲惫的李司夜逼得节节败退。   所以就在牛满山他们都以为,即将要大获全胜的时候,谁料想那李司夜忽然扔出几个药丸状的颗粒,落入地上那一瞬立即炸开,四周顷刻间就被一片黑色烟雾所占领去,且还带着些呛鼻难闻的气味,而且还再不断朝四周蔓延。   白亦初见那早就已经力倦神疲的云众山整个人摇摇欲坠的,四面八方又都是敌方的兵器朝他汇集而来,眼见他是整个人都要被扎成筛子一样,所以白亦初也顾不得什么,脚下一点,翻身越过去,一把将身前的云众山推出那浓郁的黑雾范围,自己也在这瞬间接触了到了那气味,下意识地先喊了一声提醒大家,“小心有毒!”才屏住呼吸。   但也就是这一瞬,那李司夜竟然是已经到了他的跟前,一柄冰凌凌的长剑已是朝他刺过来。   可他刚才这一喊,竟然是在不经意间吸入了不少毒气,整个人是头昏脑胀,分不得东南西北,更要命的是四肢竟然变得僵硬无比,明明看到了那剑刃即将就要穿破自己的身躯,却是无法动弹,仿佛叫人封住了穴道一般。   耳边还有不少己方的人惊慌失措地大喊,显然也如同他一般,在接触了这奇怪的黑气后,都中了这异毒而动弹不得。   李司夜的面貌越来越逼近,白亦初只觉得看他那一双眼里盛满了势必要杀了自己的决心,比他手里的剑都要恐怖,甚至好像听到他咬牙切齿含恨地说:“你为何不参军?我的这一辈子,都被你毁掉了!”   然后胸口处传来剧痛,大脑变得一片空白,可是那冰冷利器在胸腔里的感觉是那样的真实。   李司夜抽出剑,不顾那剑刃上的鲜血都洒落到自己的衣襟上,又要重新朝白亦初的身躯里再度刺入。   显然他对于白亦初的憎恨,已经远超了白亦初的预计。   所以明明可以一剑就将白亦初给解决掉的,他却要以这样的方式来泄愤。   然就在他第二剑要重新刺进的时候,白亦初那空白的脑袋里,忽然出现一声担忧:“阿初!”   这熟悉的声音像是将他那已经脱离了脑海和身躯的思绪都全部重新被召回来,一一归位,他喘着粗气,艰难地侧开了身,躲过了这一剑。   但整个人也是摇摇欲坠,跌到在血流成河的地面。   对于他的此举,李司夜显然是难以置信的,一双眼睛猛地瞪开,满脸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   这时候的黑雾已经在空气里挥散淡了许多,又随着黎明的到来,东方那翻滚的云层里,照来了几束光芒落在白亦初的身上。   青白色的衣袍上,那初晨日光下,鲜血变得更为刺眼。   也使得其他人也瞧见了他身上那前后贯穿的伤口,云众山见此一幕,龇牙欲裂,声如洪钟起:“阿初!”   白亦初这个时候已经扶着长剑半跪在地上了,嘴角全然是腥红的   血液,顺着他完美的下颌滴淌在青白色的衣襟上,很快便与胸前的血液融在了一起,整张脸也苍白得犹如纸张,好在那一双目光仍旧是清醒的。   “我没事。”他动了动此刻已经没了血色的嘴唇,但是声音却很低,连他自己都不怎么听得清楚,耳边更多的是自己那犹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声。   而这个时候,太阳露出的光芒越来越多了,那原本笼罩在这一处的黑雾毒气也尽数散去,牛满山见着浑身鲜血的白亦初身旁,还有许多自家倒在地上中毒昏迷的兄弟,当即只举着两轮大板斧狂奔而来,嘴里愤恨地叫骂着李司夜:“狗头,我老牛要杀了你,取你首级做痰盂!”   那个同样中了毒的晴儿原本是躺在一堆乱尸中的,听到牛满山的骂声,忽然像是诈了尸的死人一样,两个眼皮一翻开,人也爬起来,同样要朝那李司夜杀去。   李司夜皱着眉头,瞥了一眼那天边的日出,又见自己的人已经死伤大半,只满腹的不甘心。   但好在看到白亦初半死不活,又中了毒,想来是活不了的!于是才长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一趟是不白来的,只招呼着手下的那些人,“撤!”   牛满山还欲去追,却叫云众山给喊住:“穷寇莫追,先救白兄弟他们!”   只是此话对那晴儿却是不奏效,她满眼都是报仇,找不到何婉音,那她就杀李司夜,叫何婉音也与自己一般,感受一回痛失所爱至亲之痛。   可惜她不知道,玄妙的又何止是她原来的主人何婉音?这李司夜也是一样的,不然怎么可能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宗族子弟,到如今赫赫有名呢?   但现在云众山他们也顾不得她了,眼下受伤的兄弟们不在少数,不该为了她一人鲁莽,而舍弃了救大家性命。   这早一分,便能多叫那些受伤的兄弟们得一份生机。   然而令人如何也没想到的是,李司夜喊了这一声撤之后,手底下的人便也是掺扶着那些个受了伤的伤员们仓惶跟着逃。   如此一来,那速度自然是减慢了好几分,李司夜一个人跑在前头,只察觉不对劲,回头一瞧,原来是这些个伤病拖累了整个队伍。   他也是一点都没有犹豫,立马就解下背后的长弓。   他的此举,一下惊得云众山他们防备起来,以为他刚才喊‘撤’,不过什么什么阴谋诡计罢了。   哪里晓得那箭羽从李司夜手中飞出,贯穿的却是他手底下的人扶着的伤兵。   那一箭穿心,那伤兵至死都不解。   敌军不曾斩杀自己,留了这一条性命,却反而被自己的将军一箭了结了性命。   一双眼睛圆睁,怕是那黄泉路上,仍旧是闭不上的了。   同样错愕震惊的,还有扶着伤兵的人,“将军!”他们不解。   李司夜蹙着眉头,一脸冷漠地说道:“你们想要活命,就不该被这些废物所拖累!适者生存,这个道理,还要本将军来教你们么?”然后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也是奇怪了,他这话竟然叫那些个人信服了。   又或许该说,大部份人在生死面前,本就是自私的,如今李司夜又给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他们就更有理由抛弃队友,保全自己了,再也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   所以就在余下无法行动需要人搀扶伤兵们的惊恐中,他们的队友举起手里的武器。   新鲜的血液在这个早晨清新的空气里重新渲染开,草丛的白露也一下被染得鲜红诡异。   而这踏马逃走的李司夜听到这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忍不住回过头来。   他是满意这一幕的,大家愿意听从他这个将军的指挥,哪怕是打了败仗之后。但他觉得这并不能完全怪自己,这次虽然是自己托大了,带来的人不算多,而且对方还有白亦初这个意外带着援兵赶来。   不然这一帮人,他一定会杀个片甲不留的。   可奈何他的目光这会儿仿佛不听自己的使唤,并没有去看那远处已经被拉开了距离的荒原上,白亦初他们的残兵,而是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那些被自己判了死刑的伤兵尸体上。   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曾与他喝酒吃肉,把酒言欢;也曾在他跟前振臂高呼,誓死追随他和何婉音!他们是连在一起的手足,誓血为盟要同生共死!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良心愧疚,他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狠毒无情了?但也只是短短一瞬罢了。   他想,他们不能怪自己,只能怪他们自己学艺不精,平日太懒散了,不然别人能活?为什么就他们受了伤呢?肯定原因还是在他们的自己的身上。他们要是有本事,就不会受伤,那自己自然是不可能抛弃他们的。   至于杀了他们,一来是帮他们解决痛苦,二来他也是担心,这些人活着,透露了他们余下人的踪迹。   所以,李司夜觉得自己都是被逼无奈的,那些人不该怨恨自己。   所以他快速地收回目光,狠狠地踢了一回马肚子,快速地逃离这战场。   可是即便他走远了,眼前还不断浮现出那些人的没有闭上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死气沉沉的,叫他有些手脚发凉。   他甩着头,试图将这些人的身影都彻底忘却,可越是如此,那些人的面目就越发的清晰,让他忍不住有些恼怒起来,心想该一把火将他们都烧成灰烬才是。   而此刻战场上,云众山他们面对着仓惶逃走的李司夜,忽然带人将他们自己的残兵都杀了个干净,也是惊恐不已。   云众山难以置信地看着前面的一幕:“他们,他们是疯了么?”那些人不致死,更何况自己这里也没有追,李司夜完全可以带着他们离开救治。   可是李司夜竟然选择了这样粗暴残忍的方式来结束他们的人生。   牛满山两条眉毛也是拧在了一起,“这个狗头果然是万分该死!”可是他更想不通,这种畜生,怎么还有人肯追随呢?一面只和大家一起将尸体里还有气儿同伴们给搬出来,想着法子将人救活。   也是顾着救人,他们的目光没有在上面多做停留。   白亦初那伤并未伤及要害,叫他如今昏迷不醒的,是那如同黑雾一般的毒气,如今像是他这样中毒的人不在少数,牛满山和云众山也拿不定主意,这毒气是否会要命?   但许多人的伤势又迫在眉睫需要他们包扎,于是商议一二,打发了两个人跑去那村庄找人来帮忙。   哪怕晓得他们那一帮人,如今也是艰难,或是身上带着伤。   可现在他们的确是急需人手来帮忙。   然这些人还没到,半路上就遇着了从梦中惊醒过来的周梨。   她不是个迷信的人,但是醒来后,仍旧是不安心,非得要亲自来战场上看一眼,陈慕拗不过她,又正好快要天亮了,便只叫王洛清几人照看众人,挑了十来个小子跟着一起过来。   哪里晓得这半路上就遇着去往村庄寻他们帮忙的人,一听得白亦初受了伤,周梨那脚下生风,只快步地朝着那荒原处跑去,   这一路上脑子都是空白的,直至赶到了那荒原处,只见满地的尸体横七八竖地堆积在血泊之中。   云众山和牛满山两人已经将还有气的伤者们给搬到了旁边的草地上,一眼望过去,竟是多达七八十人左右。   周梨捂着嘴,拦住了那即将呼之欲出的哭声,心里劝着自己,这是好事,最起码他们这七八十个人还有的救。   但是却不敢去仔细看那血泊中还没来得及埋葬的尸体,里面不知道又有多少熟面孔呢!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地将眼泪给憋了回去,大步上前。   在众多伤者中,她一眼就看到了衣衫被染得鲜红的白亦初,即便他也如同所有从战场上下来的人一样,满脸血污,发鬓凌乱,但她还是能从这人群里一眼就认出了他。   “大家都怎么样?重伤几人?”她一面试图让自己冷静,一面问着旁边同样一身血腥味的牛满山。   “重伤者七人,只是他们中了毒的,我们还没摸清楚。”所以其实这重伤人数也不能十分确定。牛满山说着,一面朝白亦初那里看去,“他也中了毒。”忍不住骂起那李司夜的歹毒来,此前见他明明是不善言语的人,如今骂起人来,却是炮语连珠,还说那李司夜斩杀他自己的伤兵。   周梨听了一点都不意外,如今任何事情发生在李司夜的身上,都该属于常理了。   可是想到中毒,不免是心急如焚,见着陈慕他们也赶了过来,连忙问道:“我们的队伍里,可是有擅长医理之人?”   陈慕也听得去找他们的人说了中毒之事,只遗憾地摇着头,但又怕周梨担心,“我已经叫人骑马去灵州,你别急。”   周梨如何不急?白亦初他身上还有剑伤,不然的话周梨直接就带着他骑快马赶回灵州去。   可是他如今身上有伤口,如何能经得起这番颠簸?   这一日里,他们便在此处扎营了,除了要照顾这些个伤员,且还要将那战场上的尸体都给一一搬   来埋了。   起先牛满山是不愿意将那李司夜的人也一起埋了,可是后来听说着全州当初的瘟疫,就是因这些尸体无人处置而引起来的。   才不甘不愿的带人,随意往他们身上盖了些泥土,几个十几个埋成一堆,连个坟包都没有。   他想,这样比起那无情无义对待他们的李司夜,自己也算是对得起他们了。   翌日,确认过那李司夜果然是逃了,大家这边做了商议,不能在这里傻傻等着灵州的人来接应,于是和村庄里避难的众人汇合,穿过那九龙山脉的峡谷,往灵州方向赶去。   这期间那公孙澈也赶了过来,他的人马皆没有一个负伤,伤药也都全在,所以大大改善了伤员们的状况。   而中毒的众人,也逐渐醒了过来,只是浑身虚软难以动弹,云众山他们试着摸了脉,但终究是无法判断到底是个什么毒药,反正大家的脉象都虚弱得很。   周梨寸步不离地跟着白亦初,他醒来之际,第一个瞧见的也是周梨。   “阿梨,叫你担心了。”他一眼就看到了眼睛红肿得犹如核桃一般的周梨,心疼得想要抬起手给她拭去泪痕。   但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无力抬起手臂来。   周梨察觉他面色惊慌,只忙解释道:“那毒气未散,等到了灵州城一切就好了。”   白亦初虽不知这是个什么毒,但自己能感觉到,除了浑身虚软动弹不得,也就是伤口处隐隐疼痛,那想来这毒是没有多大的副作用。   因此也是安心了不少,只不过想起那日李司夜杀自己时候说的那些话,觉得其妙得很,便悄悄同周梨说。   周梨一听,心中大惊。   又听白亦初说,“他是否也是如同你一般,得了这黄粱一梦?”   只是醒来,发现现况并不如那梦中如意顺利,而他梦中的步步高升第一阶,就是在战场上冒领了白亦初的功劳,从此以后扶摇直上,一路是顺风顺水。   而这现实里,白亦初压根没去参军,他现在也没有像是那梦中一样,已是受万人敬仰,所以才含恨质问白亦初那些话。   周梨觉得极有这个可能性,但也是被气笑了,“他倒是理直气壮,如今还怪起你没去参军,叫他无法冒领功劳?好大好厚的脸皮!”   这算是她泪眼连连后,多日以来露出的一个笑,哪怕是叫那李司夜的强盗逻辑给气笑的。   可随后又担心起来,“我原本不解,他怎么忽然跑来这全州截杀我们的人,原来是得了这梦,晓得了他的命运是因你而出现了变故。”就是不知道李司夜这梦是和自己一样,只有一个梗概,还是细致无比?   倘若是事无巨细,那顾家和澹台家怕是要遭殃了。   想到这里,不免是着急起来,“他不会去找少凌他们吧?” 第111章   然而其实眼下的李司夜带着那些残军败将们, 一路丢盔弃甲逃命去,身后还有个分明也中了毒,却依旧精神抖擞提着剑在后面追他的晴儿。   哪里还有心思去找澹台家和顾家?眼下说句不中听的话, 他是有些自身难保的。   他不解,看着在背后穷追不止的晴儿,实在想不通, 为什么那毒对她没什么用?按理这毒按照檀香姑姑所言,但凡吸入者,顷刻间浑身就会失去力气,任由人宰割的。   即便是侥幸逃了,可是越是运用内力,就越是死得快,最后会七窍流血而亡。   然而檀香姑姑没有告诉他, 要好生贮藏这些毒药才是, 不然很容易就会使这药失去原本的药效。   可那这几日里,全州一片几乎是阴雨连天,李司夜先是和云众山他们在泥泞里纠缠,因一开始就占了便宜,所以他没想着将这毒药拿出来。   后来即便是那牛满山和周梨的人加入战场,可他仍旧是胜券在握的,谁晓得那个在梦里本该上战场的白亦初, 竟然带人上门来自寻死路。   他的梦几乎是和周梨一样的, 只是些大事件罢了。可是却也清楚地将他正辉煌人生都全部展现在他的眼前。   但现实和梦里去千差万别,白亦初没有去参军,竟然跑去参加了科举, 而且梦里他那个本该就早夭的妻子,如今竟然也还活着。   本来他当时觉得那个梦是天方夜谭的, 可是待醒来后细细想,若是白亦初真去了那战场……只怕自己的人生真如同梦里一般路路顺畅。   所以他是责备怨恨白亦初的,心想他若是去了战场,自己的命运怎么可能如此凄苦?还要叫阿音和自己白受这么多苦楚。   明明是可以一路扶摇直上脚踏青云道,辉煌一生,都被白亦初毁掉了。   加上又见因白亦初带人赶来,他这边明显是有些力不从心,才想起将檀香姑姑给的毒药拿出来。   却不知道,那毒药经过这几日在他身上遭受这阴雨的洗礼,早就已经过期失去了原本药效,最多做到叫人浑身虚软几天罢了,根本没了早前能叫人七窍流血而亡的霸道力量。   也正是因为不晓得这其中道理,他那时候逃走,眼看着白亦初虽还气若游丝,剩下小半条命在,但也丝毫不担心白亦初能死而复生,几乎认定了他走上黄泉路是铁板上钉钉子的事。   但现在看到这活蹦乱跳的晴儿,不免是有些担心起来,又见晴儿好似那狗皮膏药一般,自己又实在是不愿意在她一个疯子身上浪费精力。   她这样纠缠不休,实在叫人心烦得很,只又取下背上的长弓,目光阴冷地瞄准了队伍后面赶来的晴儿。   晴儿的脑子时好时坏,但是心里有一个目的却一直十分清醒,那就是杀李司夜。   所以看到李司夜停住下来,她心中大喜,连忙加快步伐,却不想只听‘咻哧’的一声钝响,一支箭羽已经插在了她的肩膀上,鲜血立即就从伤口中迸放流出来,一时将那沾了不少泥泞的衣裳染得鲜红。   但是她就像是个木头人一般,好似没有感受到那长箭贯入血肉的疼痛,反而像是被这一箭给激怒了一样,气得一把将那箭猛地拔出来,冲着那正在朝着自己瞄第二箭的李司夜投掷过去。   距离不算远,没有人当一回事,会觉得她这样一扔,能扎得中人。   若真可以的话,还要弓作甚?   但万万没有想到,那箭从她手里飞出,在半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竟然就以同样的位置,扎进了那李司夜的肩膀里。   使得李司夜一阵吃痛,拉着弓的手一松,那箭也轻飘飘地落在半道上。   他自己是惊得双目圆瞪,难以置信,疼得龇牙咧嘴,“贱人!”   手下的众人一样是惊呆了,一时间只觉得这晴儿疯子简直就不是常人,竟然徒手就将箭扔回来,还这样准确无误地扎进了李司夜的肩膀里。   因此也不敢去惹怒她,尤其是见到她分明也是受了重伤,却好似不知痛痒一样的死士,只都急忙朝着那李司夜拥簇而去,生怕他因这疼痛从马背上翻落下来。   仓惶将人带着逃走。   但事实上,晴儿哪里是什么钢铁之躯?她也是会疼,只不过人如今脑子不好,连带着对身体的感知也变得迟钝罢了。   加上刚才又用了不少内力,才将箭扔回去,所以那肩膀上的伤口如今严重撕裂开,几乎是那些人带着李司夜消失在她前面的树林里,她人也软软地朝着身后那被李司夜他们踩踏得凌乱的杂草中。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太阳从西山落下,又重新从东方升起,然后又重新落下,一行路过的人看到了她,虽见她伤势过重,不知可是还有的救,但到底是可怜她,还是给救起来了。   而这个时候,周梨他们的队伍也进入了灵州。   只是如今周梨却无心去顾及别人了,就寸步不离地跟在他的身边照顾着,好在这城中资源丰沛,即便是那贺知然没能马上赶来,但也是有不少医术高深的杏林郎中。   叫他们一个个挨着将白亦初他们这些中了毒的人把脉,最后得出结论来,这不是什么要命的毒,只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了。   至于他们这些看着严重的,不过是因为外伤也不轻罢了。   周梨是得了这话,才彻底松了一口气,也猛然想起宋晚亭一行人,便又将还在城中的公孙澈喊来,“阿澈,我还要麻烦你带人跑一趟。”说罢,只将那宋晚亭等人返回芦州之事告知于他。   又说了这宋晚亭乃白亦初的第一个心腹之人,与他一同的那林家林清羽,早前周梨他们在途经十方州的时候,又出过援手,算是有恩之人。   本该是周梨亲自去,奈何白亦初即便是大夫说他身上的毒没有什么问题,可周梨是不放心的,一定要亲眼看着好起来才作数。   如此也就分身无术,没有办法亲自带人去接应他们。   因此只能是麻烦公孙澈这个做侄儿的。   公孙澈一听是小表舅的人,那哪里能怠慢,当下只拍着胸脯朝她保证道:“表婶只管放一万个心,既是表舅的人   ,便是扛我也要给扛回来。”又说麻烦周梨这里仔细照顾着他表舅,自己立马就去点兵点将。   不过晓得那芦州如今也是彻底乱了,他这一遭去,运气好路上就遇着宋晚亭一行人了,可若运气不好,指不定他们人还在那芦州城里,于是便跑去找他小叔公孙曜。   要说起来,这芦州城是在公孙曜手里一手好起来的。所以可想而知他对于芦州的感情是怎样的了。   晓得芦州之况,心中也是万分的难过,因此见公孙澈要去芦州,不等他开口要人,也是二话不说,拨了不少人与他。   又想着那城中既是乱了,怕多的是无处可去的百姓们,便同他交代着:“我既是许给了你这许多人,你自然是要用在刀刃上才是。”因此仔细同他讲,若是看着那无处可归的老百姓们,只管大方给领过来,若是人数量多,早些打发人送信,他在想办法抽人过去接应。   公孙澈这里自然是答应了,本来这整个灵州都缺人,又不单是那屛玉县,更何况将来杜公子那里起势,更是离不开人。   “小叔放心,这一趟不会白虚此行。”当夜将人马全部整顿好,带好了足够的干粮,也是踏马夜行军,出了灵州城去,只往芦州方向走。   不想那云众山晓得了,万分不放心,只拖着一身的病体,想带着他那些侥幸活下来的兄弟们追去。   但被周梨拦下来了,“我知你挂记乡邻,但如今你们这一副身体,如何经得起远行?更何况到了那边,只怕是少不得一场场厮杀。”   云众山身上都是伤,几乎是包扎得像是个粽子,只露出那一双眼睛和口鼻来。   听得周梨这话,大山一般的汉子,用那同样包扎得十分不好活动的双手捂着脸痛声哭起来,“我真是个无用之人,早前还和人担保,我有一条性命在,便不会叫他们遭难,可如今我自身难保不说……”   他说到这里,想起白亦初因救他挨了那李司夜一剑,还中了毒,如今还躺在那床榻之上,就更为愧疚了。“我更对不起阿初兄弟!”说罢,有些急了眼,竟然是要去给白亦初磕头谢罪。   他这有些疯魔的样子,周梨一点都不意外,他们这样行走江湖之人,一辈子拿兄弟性命和义气都放在前头,如今他受了白亦初之恩,自然是如何也放不下去的。   但他自己也这副样子,周梨如何能叫他去折腾?只忙将人给拦住,厉声惧色:“云大哥!”   云众山对上她那一张怒容,一时竟是傻了,片刻才回过神来,“阿梨,我对不起阿初兄弟,也对不起你,更对不起那些将性命交托给我的兄弟们,我实在是……”   “你有什么错?你已经尽力了!听我的话,好生回去修养,将身体养好才是要紧事情,至于旁的事情,却已不是你该操心的,你也莫要再为此事自责,你到底也是一副血肉之躯,也不是那阎王爷的亲戚,难道他要人三更死,你还能将人留住不是?”周梨说着,眼里却是想着那荒原上横尸遍野的光景,只觉得心中一阵悲凉,刀剑之下,皮肉绽开,五脏肠胃,就这般赤裸裸地暴露在日暮之下。   那天灾是没有办法避免的,可为何还有人要生起这一桩桩人祸来?“谁也没错,错的是那些利益熏心之人,该死的也是那李司夜。”一面看朝满脸愧色的云众山:“云大哥,你很好,没有谁怨过你,只感激你用这一副血肉之躯救下了他们的性命,所以你听我的话,好好将身体养好。”   她又一番温言劝慰,喊了几个云众山手底下兄弟们的媳妇来跟着帮忙劝,好歹是将人给扶着重新躺回去修养。   然那牛满山却得知了公孙澈自己一个人带着一千多号人去往芦州,虽如今他自己是拜在了杜仪麾下,但是他的初衷一开始本来也不是要建功立业,到底还是如同这云众山一般,想着自己有这点身手,为那些手无寸铁之人挣些生路来。   于是便直接来找周梨。   他是摸清楚了的,那屛玉县里,虽说大家都听杜仪的决断做事情,但这不是在外面么?情况特殊,难道还要去等杜仪的话么?这路途长远,不知道要白耽误多久呢!   他是舍不得浪费这时间的,因此就将心思落在了白亦初和周梨身上。   但白亦初如今卧伤在榻,他也不好去打扰,就直接来找周梨。   周梨本也是有些不放心那公孙澈的,如今见他主动提议要去帮忙,心中自然是愿意,但又怕这一趟生出别的事端来,只同他坦白道:“这全州一行,你也亲眼看到了,人的性命是多么的脆弱,芦州比起这全州的状况,只差不好,你去了便是等于半个身子都踏入那刀山火海里,没有回头路。”   所以她也希望这牛满山好好考虑。   牛满山虽知晓周梨是为自己好,有心劝自己考虑,但还是有些不高兴,“周姑娘你拿我牛满山做什么人来看?我不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心中有数。”   周梨见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只忙解释道:“我只是想叫你晓得,要面对的是什么,你自己也是有家人朋友的,多考虑好才是。”   但牛满山行事和那云众山有些个七八分的相似,手底下当初也是带来了不少有义之士,如今也是十分愿意追随他。   至于家人朋友,还在蓝州老家,他说已经叫人去信,若是蓝州也要乱起来,只叫他们快些往灵州这宝地来。   也是在天亮之后,同公孙曜那里招呼了一声,就携着一行人追逐那公孙澈的步伐去了。   公孙曜是从来不怀疑自己这几个侄儿的,自小就在军营里长大,虽说没有真正经历过战场厮杀,可他如今要面对的人,不也是一样第一次上战场么?   但是比起自己的侄儿来,却少了许多坚韧和谋略,因此对于公孙澈的安危他反而不是很担心。   也是如此,听得他要去芦州的时候,一句劝慰的话都没有说。   不过有人愿意跟着他一道前去,也算是多得一份保障,公孙曜没有不愿意的。   眼见着那芦州之况,他们这里也算是尽了大力,便也劝着周梨一些。毕竟世道就是如此,哪里是谁能轻易给改变的?   周梨眼下也是有些认命了,历史轴轮便是要这样碾压过去,她的确是没有一点办法,毕竟比起这世道,她也只是一粒渺小砂砾罢了。   她如今能做的,只是尽自己所能,用自己所知,尽量改变大家的命运罢了。   来灵州那日,就已经托公孙曜帮忙联系澹台家和顾家那边,只愿他们早些收到消息才好。   一面见着受伤的众人虽说还没完全能下床来,但也是性命给保住了,也是长长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罗孝蓝已经同贺知然他们一起赶过来了,她自是挂记周梨这里,先来瞧了一回,见周梨无恙,白亦初那里也只是遭了一剑,至于那身上的毒,连贺知然都说没有什么大碍,便也放心了。   就去瞧那陈家婆媳两个。   贺知然虽跟早前来替白亦初他们诊断的郎中们一般,只说那毒没有什么作用,不过是叫人虚软一阵子罢了。   但后来听得云众山和白亦初细说那毒散发出来的黑雾,可阻挡视线之后,也是一惊。   不过随后又哈哈笑起来,“你们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众人不解他这话是何意?只听他笑着解释着说:“那毒十分霸道厉害,所沾染之人,便是只一息,也足以要人命,尤其是阿初他们这种习武之人,会死得更快更惨,届时七窍流血,惨死而亡不在话下。”   他这般一说,不免是叫周梨他们又紧张起来。哪里晓得这贺知然也会吊人胃口,说话只说一半。   眼下众人都急了眼,他才慢吞吞地继续说道:“那几日全州一直下着雨,都在雨里厮杀,那毒丸子他多半也没保存好,遭了些雨水,失了药效。这东西虽是歹毒,但也是难保存得很。”   便说,可不就是老天爷要留他们性命么?所以往后是要有好福气的。   众人只当这有后福的话做托词,听一听高   兴一回就罢了,哪里能真给放在心上?这都是乱世了,处处要打仗,能有什么后福所享?   唯独是周梨给放在了心上,还同白亦初说,“你说,命运这个时候是不是真的改变,愿意放过我们这些人了?”不然这样的好运,从前不应该是发生在那李司夜的身上么?   白亦初这个时候已经可以下床了,他肩上的伤口在贺知然来了后,得了贺知然的那些妙药,肉眼可见人的精神气也好起来。   听到周梨这话,只笑得一脸玄机莫测,拿出一张小纸条来。   周梨对于这种尺寸大小的纸条,已经十分熟悉了,但还是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同柳,同我兄长联系上的?”   她还是有些不大改得过口来,总张嘴就叫柳相惜的大名,但到底已经认做兄长,拜了澹台夫人做干娘的。   一面看着那纸条,脸上的惊讶就更为夸张了,“这……”   她本来还担心这李司夜跑去找顾家和澹台家,没想到如今李司夜也做了一回穷寇,牛满山他们倒是没有去追,可李司夜运气不好,叫那与千璎一起从天星阁归来的柳相惜遇着了。   然后发现他肩上有伤,带的又都是些残兵若将,柳相惜自然是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所以那李司夜如今虽说没死,但想来离死也不远了。   坦白地说,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周梨的心情是激动的,甚至是有些不敢相信,“李司夜他真的……真的命不久矣了?”   “两臂已经断,便是活着,也是个十足的废物了。”这一次柳相惜能带人将李司夜两臂都给斩断,除了那千璎之外,身边还有那澹台家的高手在,所以白亦初也不意外。   不过这一次终于能对李司夜动手,他没有像是从前那般,总是能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巧妙地躲过去,白亦初觉得是个极好的开端。   命运这个时候似乎这一次站在了他们这一头。   “而且算着时间,只怕也就是这两日,你这个兄长也要到灵州了。”白亦初也期待着,好细问他一些细节。   这一件事情,叫周梨连日以来满头的愁云都一一给散开了去,“我便想,老天爷总是不瞎的,便是李司夜运道再怎么好,可是如此歹毒心肠,自然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因此也是终于得了一回好眠。   果然如同白亦初说的那般,隔日下午酉时三刻左右,柳相惜的队伍便来了。   只是叫周梨意外的是,他这队伍里不见千璎,倒是晴儿在他的队伍里。   细问之下,才晓得他们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晴儿,那时候整个人的伤口发臭生蛆了,但到底想着她身世可怜,虽不知是如何跑到那里的,柳相惜还是尽力相救。   哪里晓得晴儿果然是命大,醒来后那脑子反而还好了。   柳相惜也才晓得,那李司夜肩上那一箭,是她的手笔。   只是如今她伤势严重,人几乎都是躺着的,精神也不是很好,所以周梨去看过了一回,便也没多打扰,因此那心中的百般疑惑,也是暂时没去寻问。   不然这个时候晴儿因祸得福,这脑子好起来了,想知道那何婉音的什么事情?还是问题么?   一面同柳相惜问起那李司夜如今的现状?又与他说起李司夜当时意欲杀白亦初的时候,说了那样一番话。   柳相惜一听,啧啧了几声,“好个厚无颜耻之人,万幸他如今断了两臂,已然是个废人,只是我打听了出来,那何婉音不知怎的,将李木远迷得三五六道的,如今那李木远怕是要娶她做王妃。”   这又是一记震天雷,直接在周梨脑子里炸开来。“这……”她还以为,李司夜的双臂被斩断,那是不是当要有个结局了?哪里晓得这何婉音在齐州失了消息的缘故,竟然是在那李木远的跟前……   所以死了个李司夜,并不能代表大家以后的命运都彻底改变了。   到底还是要这何婉音死了才作数。   她忽然有些想骂两句,虽然昨天才夸赞了老天爷一回。   柳相惜带回来的消息可不止这一点,那何婉音在齐州之事,已经被北斗司二属的人查到,递到了上京皇城里,所以长庆伯爵府里,满门抄斩。   当然,李司夜自打带着不少兵马失踪后,他父亲和后母弟弟都被软禁起来,如今长庆伯爵府被满门抄斩,他们怕也没什么好结果了。   长庆伯爵府里的人到底对何婉音所做的那些事情到底知不知情,周梨也不清楚,只是惋惜那何致蓝母女俩,也不知她母女两个早前可是已经想好了对策逃走,或是脱离长庆伯爵府。   不然已经受了何婉音折磨这二十年不止,如今还要赔上性命,也着实太冤枉了些。   然而那个当初被霍南民乱点鸳鸯谱,被指给李司夜后,叫何婉音身边的那木青伤了脸毁容的霍莺莺。   虽在那上京发生暴雨过后,被周梨带到了府中来生活。   但后来白亦初被贬到这屛玉县做知县,她选择留在了上京里,她当时只说要亲自看着霍家那边的下场。   那张脸初时被毁之时,于她来说,是死境。可时境过迁,如今再看来,这张脸被毁,仿佛又如同新生。   她用崭新的身份活跃于天子脚下,后来还同她母亲大大方方接触。   在霍南民舍弃豫州之后,她母亲连姨娘也是趁着那霍建安兄妹俩同与岫儿母子俩在将军府里挣得个你死我活的时候,抽身从中出来。   眼见着时局越发不稳,总是听说北市那菜市场里今日又斩了谁,终究是叫人心惶惶,她们母女也亦是如此,只计划着不如到灵州去投奔白亦初这个堂兄弟。   反正这将军府如今摇摇欲坠,已是溃不成散,没有一个能得好下场,不看也罢了。   哪里晓得这个时候却传来了李司夜带兵私逃,便有朝中之臣认定了他是反叛。   只不过那时候李司夜实在是消失得无踪无影的,也不好做决断,只将他那一家子都给软禁起来。   而这个时候他那个好兄弟郑三好却意外爆出他与那何婉音之事。   本来这并没有什么,大家只是惋惜这上京第一才貌双全的绝色佳人,怎么千挑万选地瞧中李司夜这一号人?也着实是没有眼光。   哪里晓得,这没过多久,竟然又传出何婉音早不在府中,而是远在齐州,李木远的府邸之中。   这意味着什么?还要明说么?那李司夜又刚好失踪,分明就是他们果然叛了,所以长庆伯爵府被抄家斩首,也就是那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霍莺莺就是在得知这个消息之际,慌里慌张将那何致蓝母女俩给救出来。   当时她是一把火给烧了那母女俩所居住的佛堂,大火燃了许久,听说连面的金佛都给烧融了,那人自然是烧得骨灰都不剩。   何致蓝母女便这样逃过了。   霍莺莺这里也不敢多做耽搁,索性这上京也没有什么可留念的,只带着这三个女人,一起乔装打   扮,从上京逃离。   但到底是四个弱女子,又不似那何婉音一般手眼通天,所以路上也是遇着了几回劫难,好在银钱虽是没有了,但性命终究是保住了的。   也得出了些经验来,一个个做男装大半,弯腰驼背地走,好似那地里刨庄稼求生的老汉子。   如此这般,也不怕叫人抓去做了壮丁,又没有年轻人打她们的主意。   就是唯一要忍耐一点,不敢洗澡洗脸,所以那身上臭熏熏的,路过村野之时,还要叫人家庄子里的狗给驱赶追逐,也是好不可怜。   但是比起这些牲畜来的追逐犬吠,性命得了保证才要紧。   她们彼时的光景,远在灵州的周梨等人自然是不知。   而且在询问过外面的许多消息之后,那柳相惜只拉着周梨往一角落走去,是生怕叫人察觉一般。   周梨只觉得他神情异样,“你这是做什么?”一面甩开他的手。   柳相惜当初对周梨那点感情,简直是被他娘给斩得一点不剩下,如今是拿周梨做妹妹来看,所以这一着急伸手去拉她,自然是没有多想。   如今叫她给甩开,才叹着气试探地问道:“你没和千珞说,她姐姐的事情吧?”   周梨摇着头,“你就为了这个事情?”把自己拉到这角落里来说悄悄话?这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早前说何婉音说李司夜,都没见他这样躲躲藏藏的。   可是周梨也瞧见了,这柳相惜的面色有些不对劲。   而柳相惜听得她说没有,便是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没有便好。”似乎有些庆幸的样子。   这不免是叫周梨担心起来,“难道千璎姑娘她?”不是说天星阁那边已经顺利解决了,她也无碍,身上叫他们下的蛊毒也解了么?   柳相惜抿着嘴巴不说话,她只能是自己胡思乱想,“难道是当时遇到李司夜时……”遭了暗算,丢了性命?   没想到柳相惜却会错了她的意思,还以为她知道了什么,只苦着一张脸叹道:“阿梨,你如今也管我娘叫娘,我们便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了,你说我怎么这样倒霉?李司夜给阿初他们下毒都是过期的,怎么到我这里就不是了?”   他这一副急促又无奈的样子,越发勾起了周梨的疑惑,“你到底怎么了?”   “我……,唉!”柳相惜吞吞吐吐的,却不知该如何说起才好,但他澹台家的儿郎,却不能做那负心汉,虽说当时他是中了毒,一时糊涂,占了千璎的便宜。   但谁叫千璎那个时候也受了伤,不然肯定一巴掌就把自己劈开了,那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他一想到那一幕混乱,心中就越发着急,耳根子也一并红起来:“我娘迟早会知晓,必然将我做负心汉来看待,她那样厉害,你是晓得的,指不定把我打个半死。”   周梨愕然地看着他,隐隐约约猜出了些什么来,尤其是见柳相惜那焦急的模样和发红的耳根子。   但这种狗血事情,她也是头一次遇到,哪里来的经验,所以脑子也是懵的。   不过柳相惜有一句话是说对了,依照干娘那性子知晓了,虽不至于把亲儿子打个半死,但肯定是要遭些罪的。   “那千璎她?”她一面试探地问道。   不是想了解他俩中毒后发生的细节,而是想问个缘由来,也好与他做主意。   “我醒来之际,她人已经走了……”柳相惜说着,只又把那李司夜骂了一通,说早晓得他给自己下了这样的毒,就该连着李司夜那第三条腿也给砍了才是。   周梨目光却往他身上一瞟,心说这不该被砍了第三条腿的是他自己么?   柳相惜叫周梨这么一瞧,下意识地将双腿并拢,“你别拿这样的眼神来瞧我,我也是受害者。”   “姑且也算吧。不过你如今怎么打算?”主要现在周梨追究谁的过错都没用,那千璎跑都跑了。   “我能有什么打算?她当时受伤还挺严重的,不然你想就她那身手,我如何能得逞不是?”所以柳相惜有些担心那千璎,虽说那时候是糊里糊涂的,可澹台家的家训摆在了那里,也不是人家来勾引的是自己,反而是自己占了人天大的便宜,总是要负责。   而且她还受了伤,也不知一个人在外是什么光景。   话又说回来,即便是他自己当时是因为中了毒的缘故,但叫他娘看来,还是男人的错,所以他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找回千璎,娶进门。   不过周梨见他这样急火急燎的,只怕当时身边是有人知晓的,便问:“干娘给你的人晓得这事?”   柳相惜一脸沮丧地垂着头,“是了,我如今想来,他们是不是故意的?那时候怎么不在?事情发生了他们倒是回来了。”一年白花那许多银子供养他们了,关键时候都不起作用。   但却陡然发现周梨那一副看禽兽的目光看自己,吓得一跳,“你怎么这样看我?”   周梨试图解释:“我是想,到底是什么毒,能叫你这么一个文隽之人忽然充满了爆发力,连千璎都拦不住你,只能任由你宰割。”千璎就算是受了伤,但武功不差,忍耐力又强,能拦不住这柳相惜?   “不是,你能换另外一个词么?”怎么这任由宰割几个字听着怪怪的?好似自己是个什么禽兽一样,所以柳相惜提出反抗来。   “没什么区别了。”周梨摆摆手,但也很为难,“你同我说,我也不知该怎么帮你才好,人去了何处我又不知晓。不过好像也不是没有法子。”   “什么办法?”见她有办法,柳相惜眼睛里是冒出了希望的光芒来。   周梨想着,那千珞和段少白分明是郎情妾意的,就是没有直接点破过明路。   但这也不怪他两个年轻人,毕竟那段少白无父无母,身边就一个舌燥小厮,如今也时常跟在萝卜崽的身后,自然是顾忌不到他这个公子。   而千珞那边也没个长辈,她是姑娘家,总不可能自己开口找元姨和姐姐吧?   所以便想,倒不如等白亦初他们这些人的伤势好些,回到那屛玉县后,自己替他们两个做主,把这婚事给办了,且再将消息传出去,到时候没准千璎就偷偷来灵州了呢?   毕竟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她又十分怜爱,如今妹妹要出嫁,她就算不会明着露面,说不定也回来的。   柳相惜一听,觉得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当即就拍手做了个决定,“就这样办。”晓得那段少白两袖清风,怕也是承办不起个像样的婚礼来,当下也是大手一挥,做了个决定,“婚事办得越大越好,需要多少银钱,只管同我说。”   周梨见他这样大方,一时竟是有些分不清楚,他是单纯地想负责,将千璎引出来?还是这一段时间同那千璎相处,得了些感情?   不过她见柳相惜如今这傻搓搓的样子,只怕他自己也分不清楚,便也懒得多问他,“你也别高兴太早,还是要再想其他的法子。”又不是能百分百确定千璎回来。   万一千璎又觉得她自己罪孽深重,不愿意来见千珞呢?更何况如今还和柳相惜牵扯了这不清不楚的事。   柳相惜叹气点头,放了她去,却是千叮咛万嘱咐,“阿梨,我们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我才愿意同你掏心掏肺说这些知心话,你万不要去告诉别人,便是阿初那里也不可。”   脸已经丢了许多,能护住多少还是努力护住吧。   如果不是需要周梨帮忙,他都打算给瞒着的。   周梨‘哦’地应了一声,只是她那脸上的笑容,始终是叫柳相惜不放心。   所以接下来每日她要去白亦初那里时,柳相惜都要寸步不离的跟着,似乎就是为了监视她一样。   周梨只忍不住偷偷想笑,那白亦初虽不知这柳相惜是发什么疯,但见他怪怪的,几次想要问,却都被柳相惜给搪塞回去了,反而催着问:“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能走?”他瞧着大家的伤势,不都差不多了么?   白亦初却不知他着急回去是为什么,反而以为他急政务,还道:“不妨事,如今屛玉县那边一切稳定,差了我们几个,陀螺照样转着呢!”   但这是陀螺转不转的事么?奈何柳相惜一肚子的苦水,也没法说出来,只能跑贺知然那里勤快些,催着贺知然放口。   只要他说大家好的差不多,肯定立马就启程了。 第112章   但贺知然是个十分称职的大夫, 却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劝得了的。   更何况屛玉县那边,如今也不是非大家不可,即便是周梨那金商馆里, 眼下也是一切稳定,而且新招进来的那一批小后生又勤奋上进,更没什么可担心的。   所以任由这柳相惜如何磨都没得用。   而周梨这里, 眼见白亦初身体逐渐好起来,到底是那练武的好底子,比寻常人要恢复得快许多。   如今还能同他二表兄公孙曜一起处理些灵州的政务。   这样一来,周梨也不必像是此前那般在他跟前精心照料,总算是能抽出了些时间来多去看望众人。   那陈家婆媳本来也就住在这县衙后宅   里,只不过周梨此前匆匆去瞧,她们精神也不大好, 所以没有多做停留。   如今得了这空闲, 也正好在这里坐一坐。   听得消息说,陈大人并未大碍,芦州乱起来后,被陈茹的夫君给接走,所以陈老太太和陈夫人这里也放心了许多。   晓得了陈大人的安危有了着落,也不似此前那般焦心,这身体自然是养起来了。   再有即便陈慕早就已经去往临渊洼那边, 但有罗孝蓝在跟前照顾, 自然是没有不尽心的道理。   周梨来时陈夫人身上的伤势已经大好,下了床来与罗孝蓝坐在陈老太太的床榻前,亲昵地握着罗孝蓝的手, 分明就是拿来做未来儿媳妇看待了的。   几人见了周梨来,自然也是欢喜, 罗孝蓝和陈夫人都忙起身来,陈夫人则关忧地问道:“阿初如今怎样了?”   “年轻人底子好,恢复大半,再过几日贺先生说舞刀弄枪都使得。”周梨说着,目光落到床上半卧着的陈老太太身上,“老太太您这里感觉怎样?吃东西可也顺畅?”   陈老太太示意大伙都坐下来,罗孝蓝将位置留给周梨,自个儿本要去倒茶,却叫陈夫人先一步按着在她原来的位置上坐下,自己则去给她们添茶倒水的。   陈老太太见了,只掩唇笑着,一面则回着周梨的话:“神医的药哪里有不好的?我这几日吃得好睡得好,而且还有孝蓝这孩子贴心照顾,想来也是几天的功夫,便能下床来活动了。”   周梨随着她的目光落到罗孝蓝身上,只见罗孝蓝是有些局促的,便也揶揄起她来,“你红脸作甚?”   “你胡闹。”罗孝蓝一时就羞红了整个脸颊,急得要掐周梨不是,要捂自己的脸不是。   偏这会儿陈夫人捧着茶上来给她俩人,罗孝蓝匆匆吃了茶,借机有事忙跑了,一身小女儿家的羞态。   陈夫人见此,不禁朝周梨故作埋怨:“你呀,以为谁都同你一半脸皮厚,瞧把她吓的。”   周梨反驳:“我哪里是脸皮厚,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大大方方的有什么不好?”又不是偷人,怕什么。   说了几句玩笑话,才问起他们可是有陈大人那边的消息。其实她是想知道,陈大人究竟是个什么打算?他老娘媳妇亲叔叔都在这边,他该不会就要跟着女婿留在上京了吧?   还有陈慕的大伯一家。若是叫上京那边晓得陈夫人和老太太在这里,那他们那些人,怕是要步了长庆伯爵府的后尘。   陈夫人张了张口,却是没有言语,而是朝陈老太太看去,显然是要等陈老太太来做定夺。   陈老太太垂下眼帘,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只叫人觉得她好似浑身都在顷刻间充满了疲惫之态。   “母亲。”陈夫人一下有些担心起来,上前握着她的手紧张询问,“哪里不舒服么?可要请贺神医来?”   陈老太太摇着头,整个身子都虚软地朝身后那柔软的靠枕上靠去,“我没事,只是想着,那李司夜也是宗族之人,又受了皇命,却是……”她富贵荣华一辈子,生杀大事,往昔虽是听过不少,却从未亲眼所见。   可如今闭上眼睛,那满战场上的横尸血肉还在她的眼前。   她的声音也多了几分怒意:“帝王不仁,才有这等奸佞妄臣。”陈家虽自诩清流,从不拉帮结派,只是当今天下,山河已然破碎,她这个做长辈的,总是要替后代子孙们找一条出路的。   更何况她们婆媳俩人就在这灵州了。   叫她看,什么边陲之地,不毛之处,其实好得很。   于是缓缓抬起头,朝周梨望过去,慈祥的笑容慢慢从嘴角扬起来:“我今晚便修书,叫老大老二都来灵州,我一把老骨头,本来就没有几年的活头了,如今就只有这么一个念想,盼着儿孙都在我跟前来。”   周梨点了点头,“这样也好,不然我总是挂记。那长庆伯爵府被抄家之事,你们可是晓得了?”   陈夫人颔首,“听孝蓝说了。说来也是命了,早二十年前就要被削了的爵位,好不容易靠亲家保住了,后来也不晓得这何婉音是如何运作的,想来那时候她才多大,竟然是将这伯爵府给留住。”   所以依照陈夫人所见,这长庆伯爵府走到今日这个结局,其实是迟早的事情。   说起来,他们还沾了那何婉音的光,白得了这么二十年的风光荣华富贵呢!   周梨却是有些不解,“这,如何说起?”   陈夫人见她婆婆疲惫得很,便先将陈老太太扶着躺下来,才和周梨说起当年那长庆伯爵府的旧事。   原来当年长庆伯爵府里犯了事,便是不被抄家也要被流放,但那时候长庆伯找了人,勉强将伯爵府给保住,但也是摇摇欲坠的,便叫自己的儿子下江南去躲着。   也是那会儿,何婉音的父母在江南认识。   而长庆伯这里,也与那何致蓝的外祖家订下了婚事,彻底将伯爵府给保住,又命令儿子归京成婚。   后来的事情,周梨大概是晓得的,何致蓝的母亲嫁到长庆伯爵府后,她外祖家反而走了下坡路。   以至于她外祖家即便是知晓她母亲在长庆伯爵府里过什么日子,也无动于衷。   因为这个时候,他们也要依靠长庆伯爵府来过日子了。   说完这一番上京旧事,周梨见老太太那里要休息了,也是准备起身告辞,却叫陈夫人一把将她拉住,“阿梨,我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   不过担心扰了老太太休息,便拉着周梨到隔壁自己的房间里来。也是开门见山地说道:“罗大人已经不在,罗家那头也没什么人,孝蓝在你手底下做事,也最是敬爱你,所以我想请你做这个媒人。”   周梨一愣,是打心里拒绝的:“我不懂这些。”   “不要紧,就是要你过去说几句话,将这事情点明,余下的三媒六聘,我自会找人来。”陈夫人是心急的,这一趟灵州之行,终究是遇到了这些个生死大事,老太太的身体明显是大不如从前了,她怕拖下去,老太太闭不上眼睛。   可是周梨想着陈慕在罗孝蓝来了后就起身去了临渊洼。   如今那司马垣去了屛玉县的阿姊山,虽说临渊洼不能无主,但也不用他这样着急。   陈慕此举,分明就是有意避着罗孝蓝才是。   于是她也不说答应不答应,而是朝陈夫人问道:“您觉得陈二哥,他也钟意这一门婚事么?”   陈夫人微微一怔,随后却摆手笑道:“管他的,我当年与你伯父,也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如今不也举案齐眉过了这许多年。他最起码还与孝蓝这孩子小时候就相识,更何况孝蓝不惧这千里之远,跑来灵州城这样照顾我们婆媳两个,我们不能负了她的心意。”   所以,陈夫人她们也是知道,陈慕于这婚嫁一事是无心的,只是因单纯喜欢罗孝蓝,便要给娶进门来。   这件事情早前周梨就纠结过,想到要劝罗孝蓝的,可是   后来又想,这感情之事,并非是旁人三言两语能扭转的。   她既然不能叫陈慕真心实意娶罗孝蓝,同样也不能劝罗孝蓝断了心念陈慕这心思。   此刻只有些后悔,当初自己回芦州见陈家婆媳的时候,不该与她们说那番话,不然她们这心里怕是也不会将罗孝蓝认定为未来儿媳了。   但转头又一想,即便自己不说,可罗孝蓝有这一门心思。就比如此刻,她从屛玉县赶过来照顾这陈家婆媳,就不是自己主导的。   但因知道陈慕和罗孝蓝,眼下不是注定的佳侣,也没忙着先答应,只笑着婉转道:“这件事情,我当要先去同孝蓝那里知会一声,不然就这样莽撞去问,到底不好。”   陈夫人觉得这也没什么,“好,这是应该的,不过此事便麻烦你了。”   周梨颔首,这才与陈夫人告了别。   但也没去找王洛清他们了,而是先去见了罗孝蓝。   罗孝蓝原来的房间府里还一直给留着,她见周梨进来,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脸颊忽然红起来,但还是起身招呼周梨。   周梨示意她坐下,“我不喝,你坐下,我有话与你讲。”   她这样严肃,反而叫罗孝蓝心里七上八下起来,担忧地看着她:“姑娘怎么了?”   哪里晓得周梨却是问得直接:“你是真心意属陈慕,这一辈子非他不嫁?”   罗孝蓝被她这一句话吓得不轻,脸颊又红了几分,反应过来后急忙将头去垂下,没敢叫周梨看到她这会儿的窘态,但那紧张又满是羞怯的声音却出卖了她的情绪,“姑娘怎么说起胡话来?”   可周梨并不是来揶揄她的,而是一脸正经:“方才我来时,陈夫人与我说,请我替你和陈二哥做媒。可是……”   她说到这里,其实是有些不解的,罗孝蓝这样聪明的女子,那陈慕对她有没有心,她难道还看不出来么?   而罗孝蓝听到她说是陈夫人请她来的,便有些忍不住激动地抬起头来,眼里的欢喜竟然将那羞怯完全给占据去。   很明显,她对于这件事情是很钟意的。而周梨这后面的这个‘可是’,却让她又紧张起来:“可是什么?”   “你,你应该知道,陈二哥虽是个好人,但眼下说见,并非是个可托付终身的好郎君。”周梨觉得这话说出口,对于罗孝蓝来说,到底是有些残忍了。   但她大概不理解一个女人完全坠入感情之中后,这些事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了。   有一种爱就是,只要能守在那人身边,或是与他有些关系,也是叫人心满意足的。   所以对于她这话,罗孝蓝压根就没有什么反应。又或许是罗孝蓝早就已经知道了,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也说是眼下罢了,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呢?”那冰凉凉的石头抱在怀里,都能焐热,她不信那样一个大活人,会一辈子没感情?   罗孝蓝这话到底是叫周梨心生诧异的,但是很快就释然了,每个人对感情的态度都是不一样的,自己没有道理要叫人家按照自己的标准来。   于是也就不在多想,只笑着问她:“那你是愿意的?”   “老太太和夫人对我都极好,你是晓得的,我爹娘走得走,就祖父在眼前,他虽是对我也很好,可是终究我是没有享受过女性长辈们给予的疼爱。”罗孝蓝也清楚周梨方才那些话,到底是担心她这一辈子过得不好。所以反而安慰起周梨:“所以姑娘你不必为我以后担心,便是陈慕不常常回来,但我还有疼爱我的老太太和夫人。”   “好吧。”周梨点了点头,虽然不大理解,明明可以找个更爱她的人,但是她愿意找个她自己爱的,周梨也劝不了。   索性便去回了陈夫人那里。   陈夫人十分欢喜,如果不是老太太已经歇下,她必然是要马上将这个好消息告知于老太太的。   而周梨这里,又去瞧了王洛清他们这些人。   云众山和白亦初一般,伤势即便严重,但好底子摆在那里,如今也是生龙活虎的。   还与周梨说,想来也就是四五天,他就能提刀上马了。   然而还没等到他提刀上马,那萧十策就策马而来,急匆匆喊着周梨一起去见白亦初。   白亦初彼时正坐在庭院里打坐吐纳,他两人匆匆而来,下意识还以为是屛玉县出了什么事情。   尤其是看到萧十策那急火急燎的样子。   哪里晓得不等他开口,那萧十策就拿出一物来。   是半块金属碎片,周梨瞧见了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也想不起哪里见过。   这时候只听萧十策骂道:“韩玉真这蠢物,竟不早与我提起,不然我还将这东西藏着作甚?”说罢,只朝周梨伸手:“那半块呢?”   这话与他的举动,一下叫周梨反应过来了,那块金属碎片是什么,当下只忙从自己荷包里翻找,将那银钱一起放在一处的玄虎令碎片拿出来。   萧十策接了过去,只见同他手里那半块相互衔接,完整的玄虎令便出来了。   他转头递给白亦初去,“公子,这原本就是属于你的,当年因情况紧急,将军又嘱咐不见另外半块不可拿出,我便一直没告知于你。”   却没想到,这另外半块竟然误打误撞,叫北斗司那些老东西给了周梨。   偏偏韩玉真直至前几日才说与他听。   知晓后萧十策是没敢耽搁半点,立即就快马加鞭赶来这灵州城。   白亦初接了玄虎令在手里,“这,有用?”   “公子说什么胡话?那军令如山你以为就是红口白牙随便说的么?玄虎军只认令不认人,不然你以为这么多年来,不管是先帝还是李木远,或是现在的李晟,还是公孙家的人,都没人能调动他们?”萧十策有些被他的话气笑了,不过心想这不怪公子,毕竟他并不了解这玄虎军。   白亦初的确不了解玄虎军,连同周梨这会儿都纳闷,“哪里有这样一支军队,我怎么不曾听过?”   萧十策只答道:“凤凰山那些守备军,就是玄虎军。”   凤凰山便是那上京后大门了,只不过这些年凤凰山上乱伐乱砍,使得凤凰山那头的风沙越来越大,无数的森林逐渐被这风沙一点点蚕食。   当时她还骂过朝廷对于凤凰山的砍伐不管束。   后来得知那里驻守的守备军们,一直都在种树,只不过那边天干地旱,种下的树赶不上被砍伐的树木,成活率又少。   他们这一支军队,仿佛在做那无用功一般。当时周梨便觉得,他们仿佛那愚公一般,与其在那风沙里种树,倒不如直接将这砍伐的人拦住,才算是治标治本呢!   但却听说他们从不踏入凤凰山,只守在那凤凰山另一头的风沙里,因为没有军令。   而此刻白亦初紧握着这玄虎令,却是有些明白萧十策急急赶来的缘由,“你要我将这支军队为己所用?”   “你这叫什么话?那   本就是你父亲和公孙家祖上亲自操练出来的一支铁血军队,叫他们在那凤凰山下种树,实在是大材小用,更何况不说那李木远同李晟之争,便是西南一带,几乎惨遭这叛军洗劫,你难道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继续乱杀无辜,一路杀到江南去?”   白亦初自然是不能,早前是无奈,手中无人可用,但现在有了一支五万人的军队,便不一样了。   但这玄虎军若掌握在了自己的手里,也意味着自己也即将踏入这乱世的旋涡之中。   以战止战。   他有些犹豫了,不是没有想过不战而屈人之兵,只是好像眼下的灵州,并没有这样的底气,到底还是要靠着军队先杀出一条血路,才有的机会与大家一起指点江山。   所以在这短暂的犹豫后,他便点头应了:“好。”   他这一声‘好’,似叫萧十策恍惚间又好像看到了当年那个银甲长枪,横扫千军的霍将军,一时是热血沸腾,“我已经与你姑姑商议过了,老大留在灵州,老三老四随你一同去往凤凰山,迎玄虎军重新归来。”   不过萧十策的热情很快就退了下去,因他察觉到了白亦初看朝周梨的目光满是歉意,立即就意识到了什么,只慌忙找个借口,说自己还有事情,就匆匆出去了。   他一走,白亦初就走近周梨面前,“对不起阿梨。”他这一趟去往凤凰山,迎来的不但是玄虎军,更是从此以后,都要将过上这马背生涯,直至天下太平。   周梨当然也明白,可是她觉得大概就是宿命吧,即便是自己扭转了白亦初的命运轨迹,让他弃武从文,但到最后还是子承父业。   所以她挤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极力表现出一脸的无所谓:“啊呀,没事了,我的夫君文武双全,无人可及,我心里其实很自豪呢!”   但话才说完,就一下撞入了白亦初的怀里,整个人被白亦初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的身上还带着浓郁的药香味,使得周梨担心起来:“可是你的伤还没完全好。”   “阿梨,我们成婚怎么这样艰难呢?”白亦初重新将意欲逃出怀抱的她按住,声音里多是一些委屈的感觉。   这叫周梨忍不住笑起来,“哪里艰难了,再说我们不是早早就拜堂了么?就差余下的仪式罢了。”   白亦初心说那哪里算?他的阿梨要坐八抬大轿,吹吹打打热热闹闹让自己亲自去接才是。   所以哪怕他现在便想将她占为己有,但还是极力克制住了,不能轻怠阿梨半分。   阿梨也不能受这样的委屈。   周梨其实有些搞不懂白亦初到底在想什么,反正觉得他这样纯情,抱着自己就单纯地抱着自己,如果自己不抬头主动亲他一下,他是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忍不住在心里悄悄叹气,他是不会不行?还是怎么回事?   可怜白亦初,满心满意是要给周梨最好的一切,所以舍不得碰她半分,哪里晓得此刻在周梨心里,竟然是开始怀疑起他作为男人的初始本能。   玄虎令消失这二十多年,兜兜转转的最后终于完整无处地到了白亦初的手里来,公孙曜晓得了原委,也觉得是天意了。   心说那时候自己也在芦州,那几个北斗司的老乞丐却没送自己,反而给了周梨。   只不过此时非同寻常,届时白亦初又要途经那燕州,离上京如此之近,自然是担心,便是千万言语地叮嘱,叫他到时候行事怎样小心等等。   等那公孙潇和公孙溶来了,三人便一起上路去。   因此事也算得上机密,所以晓得这件事情的并没有几个人。   不过柳相惜见白亦初都离开灵州了,也心急地催促着周梨快些回屛玉县,如今他眼里就只有一件事情,早些给那段少白和千珞办婚礼,然后把千璎给引来。   只是很不幸,周梨昨日从萧十策口中得知,那段少白去久茂县的时候,被本地一女子相中,千珞晓得了只带着她一众好姐妹去抢亲。   好在那久茂县的杨蝶长也是个公正的,见他两个早就有情有义,便在久茂亲自为他们俩主持了婚礼,以他们久茂山民的方式成婚。   所以两人如今已经是小夫妻了,那千珞也从周家这里搬了出去,以后段少白到哪里,她便要夫唱妇随。   周梨本来昨日就要告知柳相惜的,但是一想到白亦初今日要启程去往燕州,自然是没心思去管别的,只和白亦初粘在一起。   柳相惜眼下得了这话,好似遭了一回晴天霹雳一般,最后只咬牙切齿地道:“那久茂的女子怎这样豪放?还要抢人郎君!”   周梨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宽慰,但发现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叹了一句:“天意如此了,你就等着干娘来收拾你吧。”   柳相惜欲哭无泪,本来想敢在他娘之前将千璎给找到的,可现在没了好法子,自己这点能力,哪里比得了他娘那边?   所以毋庸置疑,千璎肯定会被他娘先找到,现在他满脑子都只有他‘死定了’三个字。   而白亦初这里已经离开灵州,周梨也计划着回屛玉县去,不料这个时候,却得了杜仪一封密信。   是殷十三娘亲自带来的。   只说他的人从西域那边筹办得了三千匹战马,须得人去那丰州接引。他身边虽有不少人,但合适此事的却寥寥无几,几乎都太过于扎眼了。于是思来想去,竟然大家都觉得周梨最合适。   周梨是不是最合适的她不知道,她就晓得这马到了手里,以后都是给阿初用,于是兴高采烈地接了任务,又问十三娘:“就你与我同去?”   “是了,他们说怕人多引人注目,更何况丰州紧接齐州,怕那边得风声,给拦截下来。倒不如我和姑娘你悄悄去,等大家反应过来时,我们已经将马带出了丰州。”殷十三娘只将大家的原话说来与周梨听。   听起来的确是十分理想,但事实上周梨觉得怕是没那样顺利?“那驱赶马匹的人,都是可靠的?”   “都是西域人,他们重信义,银钱已经给了他们,他们自会将这马给送到咱们灵州来。”殷十三娘说着,又怕周梨担心这些西域人半路临时变卦,便与她说早前有人从这些西域人手里买骆驼,不过半路遇到了劫匪。   那西域人宁死不屈,宁愿将那些骆驼解散了,任由它们四面八方跑,也不愿意叫那些劫匪如意。   所以便道:“即便是咱们运气一千个不好,真让齐州那边发现了,这些西域商人们也会将马群散了,咱们得不到,齐州的人也得不到。”   周梨听罢,心想若真如此,这些西域商人是能来往的。   当下也是简单收拾着行李,找了贺知然给殷十三娘将白发染黑,不然她那一头白发太过于扎眼了。   可公孙曜觉得叫周梨去太过于冒险,但他还真跟那杜仪一样,把能用的人想了一圈,让信得过的人去吧,容易引人注意。   那不惹人注意的去了,又信不过。毕竟这是三千匹战马啊!用金钱都不能来衡量它们的价值了,阿初若是得了这些马,如虎添翼。   最后还真是周梨这个信得过,又不会引人注目的小女子合适这桩事情。   因此他在悄悄目送白亦初离开灵州后,又送了周梨一回。   这件事情,看起来重中之重,连周梨想起三千匹战马即将到手,那心情也是一样澎湃的。   为了方便,她和殷十三娘都作男子大半,一路骑马从越过全州,到了磐州后便调转方向往西北而去。   一路倒是顺畅,本还以为会不会在这途间遇到那李司夜的残军队伍,但哪里晓得,人烟都难得见一个。   转眼便是已经摸到了那丰州地境。   丰州紧靠着这齐州,其实已是属于李木远的势力范围了。   丰州与灵州的穷苦齐名,只不过这丰州是实实际际的贫瘠之地,大片的疆土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黄沙,所以城镇即便是有一些,但都零零落落地撒在这沙漠中小小的绿洲之上。   她们俩这时候已经弃了马,换成了骆驼,且为了不是那样引人注目,还换上了本地老百姓们的服饰。   今夜运气好,比不得两日在沙漠里过夜,终于赶到了这个藏在小绿洲里的羌城。   名字叫羌城,但其实周梨觉得不过和当初他们那镇子一般大小罢了,城里也只有几家客栈,且这边的房屋因为地理环境和气候的缘故,都是土坯修建,所造出来的平顶住宅。   侧窗虽是有,但几乎都是钉死的,从来都只开前窗,要不然便是天窗采光。不过房屋十分密集,也使得这个看起来小小的绿洲人口竟然不少。   此地的老百姓几乎都能歌善舞,样貌大多都有些西域人的血统,喜欢那鲜艳的颜色,尤其是绿色对于他们来说,更像是珍宝一样。   而那一头浓密得叫人羡慕的墨发,一路上可叫那殷十三娘咂舌羡慕了无数次。   她们两住在一家客栈里,想着这一阵子匆忙赶路,反而比预计的时间还要提前到达这丰州,所以即便这羌城离与西域人约定好的木雅城还有十来天的路程,但两人也不着急了。   打算在这里   歇息两天,也好多了解前面路途,到时候以免在风沙里过夜。   白天温度高,晚上却冻得怀疑人生,所以即便有羊皮褥子,周梨还是觉得太造孽了。   两人入驻这客栈的第二天,客栈里来了一个行商,三十出头的年纪,很儒雅的一个人,只带了一个随从。   周梨一见对方穿着中原那边的长袍,便有些防备起来。   这叫殷十三娘见了忍不住偷笑:“你从来也是大大咧咧的,什么时候这样仔细了?”   那是三千匹战马,要带回去给白亦初呢!她能不小心么?“你莫要笑,在他们主仆跟前少说话,我觉得他的口音有些上京的味道。”   她这样一说,那殷十三娘也防备起来,虽说不见得上京来人就是为了这一批马,那人看起来也有些病恹恹的样子,但到底还是小心为上,也是尽量与之避开。   一面也提前预计着启程离开,反正她现在看到汉人莫要的大虞人,都觉得是为了这三千匹战马来的。   哪里晓得她和殷十三娘包袱都收拾好了,来柜台结账,却听得掌柜地说:“两位贵客别急,风沙就要来了,你们这样贸然而去,怕是要遇着风沙。”又说他们这丰州的风沙,可是能杀人的,甚至还能埋一座城。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丰州人口少的原因了。   因为很多小绿洲,都是毫无预兆地忽然被卷起来的风沙给彻底掩埋了。   他是本地人,总不可能为了留客编出这样的谎话来吓唬人,所以周梨和殷十三娘也只能暂时留下来。   想着左右也就是两三天罢了,等着风沙过就立即启程,这两日大不了就待在房间里,正好休息。   可是事与愿违,第二天刚天亮,忽然锣鼓喧天的。   周梨上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还是在南眉河边上,因为地龙翻身惊扰了山林里的野人呢!   所以一下警惕起来,忙和殷十三娘备好自己的包袱,房门这时候却忽然被匆匆拍响,店主老板的女儿在外喊起来:“两位贵客,沙贼来了,你们快逃!”   得了这话,周梨和殷十三娘是没有敢耽搁,只是出门来,却已是不见了店主一家,匆匆出了客栈,街上却是空荡荡的,不见一本地人,慌里慌张在街上四处眺望的,只有他们这些从外州府来的人。   远处有人怒骂:“这些该死的羌城人,他们都躲到哪里去了?”   他这怒骂声后,有对此熟悉的人解释,说这些小绿洲经常被沙贼光顾,但是沙贼与绿洲上的老百姓之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只要沙贼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藏起来了,那就不会对他们下杀手,最多劫走他们一些没来得及收拾的物件和牲畜罢了。   那骂人的汉子一听,连忙四处寻找:“他们都躲到哪里去了?”   知情的那瘦子却摇着头,“他们是不会让我们去的,因为那里根本就容不下这么多人,而且有位置的话,他们早就将牛羊一起赶去了。”   于是汉子又破口大骂起来,甚至要点火烧他们的房屋。   可此处的房屋虽说有木框为结构,但都被土坯包裹着,这泥土如何点得燃?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咱们快找地方躲起来。”周梨扫视了一眼这街面上,女子极少,若真遇着了沙贼,肯定先以她们这些看起来软弱的女子为第一目标。   早前她们做那男装打扮,只因在全州那边方便骑马赶路,到了这边人多了,她们再着男子服饰,人家又不瞎,肯定一眼能辨认出是男是女的,所以看起来反而有些不伦不类,越发引人注目。   于是也是恢复了女装,不过是换上了本地的服饰罢了。   只是这放眼望去,竟然是无一处可躲藏之地,两人正是犹豫着,忽然那个和他们住在一家店里,一直叫周梨当做可疑分子的病秧子青年,忽然从旁边巷子入口的地下冒出头来,拉了周梨一把,“姑娘,这里。”   周梨犹豫了一下,但听得前方街上已经传来了沙贼的厮杀声,只没奈何同殷十三娘一起进了那地窖。   这个看起来儒雅文俊的青年将地窖门盖好,然后就与他那随从一起坐到角落里去,把大半的地方都留出来给了周梨和殷十三娘。   这里与街面咫尺再近,那沙贼们的马蹄飞快地从上越过去,飒飒踏踏的,震得一阵尘土飞扬,在那并不算密实的出口遮板里透进来的阳光照耀下,十分浓郁。   这叫周梨下意识拿面巾捂住口鼻。   却发现那对主仆所在的位置,更靠近上面的街道,如今马蹄不断从上面踩踏,他们那里的尘土越来越多,那青年虽已经拿袖袍挡住了口鼻,可似乎没起到什么作用,不过片刻功夫,两人满身的尘土。   反观她和殷十三娘这边,虽也是着了些尘土,但不过薄薄一层,不值一提。她向来是个心软之人,见此有些过意不去,只示意对方坐过来。   但是那病秧子却摇了摇头。   马蹄声很快就过去了,只是四人仍旧不敢出声,那对主仆也只轻轻地掸去身上的尘土,没敢弄出多大的动静。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那从缝隙里传过来的不单是阳光,甚至还有些血腥味。   那些没来得及躲藏的人,果然是死在了沙贼的弯刀下面。   周梨擦拭着自己满头的热汗,只盼望着快些天黑,即便是那些沙贼还没走,但好歹晚上能凉快一些,不然继续在这里躲下去的话,迟早是要给闷死了。   可这时间过得却是如此的缓慢,又或许是此处的地理环境缘故,天黑得比中原要慢上一两个时辰,以至于她这里盼啊盼的,仍旧是不见这太阳光褪去。   反而是听得‘咚’地一声,那坐在墙根下的青年倒了下去。   他的随从一下急促起来,慌忙从包袱里翻找着药丸。   可是明显他们当时也是仓惶从客栈里逃出来的,竟然没来得及拿水壶,那随从便将求救的目光落在她二人身上。   想着投桃报李,对方千钧一发之际,让她们一起躲在这里,周梨便示意殷十三娘将水壶递过去。   好叫那随从与他主人喂药。 第113章   周梨不知道现在到底什么时辰了, 长久在这样的几乎密封的空间里,很是容易叫人迷失时间的进度。   如果不是上方那简陋的盖子里能透来一束束光芒,周梨几乎不敢想象, 那样黑暗无望的空间里,是不是更难熬?   而此刻借着这橙色的光芒,她能亲眼看到那随从一脸焦急地将一把樱桃核大小的药粒往对方的口中塞去, 紧接着又灌了些水。   看起来动作就很粗暴,不免让周梨担心他主子在昏迷的状态中,一次被灌了这么多药,会不会给噎住?   但她明显是小看了一个人的求生欲,大半壶水灌下后,那药似乎也全然进入了病弱青年的胃中。   只不过就算是什么灵丹妙药,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见效, 那病弱青年仍旧是一副灰白脸色, 有气无力地靠在他随从的肩膀上。   他随从似乎对于这药是充满了自信的,药灌下去后,他就没有此前那样焦急了,一脸安定地等着他的主人清醒过来。   果然,周梨觉得就是过了盏茶,又或者是两盏茶的功夫吧,那病弱青年竟然真的清醒过来了, 但脸色仍旧不大好, 即便是他的随从不停地与他擦拭额头上的汗渍,但仍旧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   她几次是想询问的,可奈何这头顶上不断地响起脚步声, 以至于她所有的话都被扼制在了喉咙里。   汗水越来越多,周梨似乎感觉到自己大半的头发都已经湿透了, 更不要说那贴身的衣裳,只怕如今能拧出不少汗水来。   再这样下去,她想着会不会因此脱水而死?于是又灌了一口水,但并不敢多喝,因为这本地的老百姓们早前说过,这两三天会有沙尘暴。   所以她十分担心,这些沙贼会不会等着沙尘暴过后才会离开羌城?所以这水也不敢多喝,不然现在是爽快了,可接下来两日怎么熬过去?   她的担忧虽是有道理,但是这些沙贼要走的方向和沙尘暴是两个对立的方向,所以在那日落余晖终于一点点消散,光影变得斑驳细碎起来,他们的队伍似乎终于离开了羌城。   殷十三娘与周梨出来之际,贺知然不但帮她将头发染黑,还给了她吃了一味药,以至于让她行走之时,旁人光凭着那步伐是无法判断她是个练家子的。   只要她不动手,她就只是一个腰间挂着鞭子的普通牧马妇人罢了。   所以哪怕这病弱青年对她们俩算是有救命之恩,但一想到此番来这丰州事关紧要,因此不到万不得已,周梨仍旧不会让殷十三娘暴露。   眼下听着那些沙贼像是走了,但也不敢确定,所以殷十三娘还是如同那寻常人一般,顺着那台阶爬上出口去,小心翼翼地推开盖子一角,将半个脑袋伸出去。   没有月亮,巨大无边的天幕上细碎地洒满了星子,仍旧能将这个城池照得清晰,也叫殷十三娘将那远处横躺在街上的尸体看得清楚。   是白日里叫骂的那个汉子,他的身体在一处,头和一只手臂,又在另   外一处,真正意义上的身首异处。   她察觉到手指说攀着的地方,尘土有些奇怪,都凝固在了一处,感觉硬邦邦的,垂头一看,却见是一团黑红色的血液,将这原本飞扬的尘土都凝在了一起。   而不远处,一个旅人的尸体就在那里,他眼睛还睁着,可惜已经黯淡无光了,星空虽是亮,却不足以让人看到他眼里临死前的不甘心。   除此之外,这座城池很安静,除了那呜呜的风声呼过,连虫鸣声也没有。   那些沙贼不是能安静下来的人,这样漂亮的夜色里,他们少不得是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   所以殷十三娘将那遮板推开了一些,使得更多的星光流淌进这地窖里,“姑娘,可以出来了,他们应该已经走了。”   沙漠的夜里是凉爽的,再过一阵子,会叫人觉得寒凉。周梨一身的汗虽已经晾干,但仍旧是给她一种黏糊糊的感觉。   她朝那病弱青年主仆看了一眼,“我们也出去吧。”   “好。”病弱青年颔首,启动着那干裂发白的嘴唇,声音十分微弱。   他的随从连忙蹲在他的身前来,将他给背起,他两条手臂就这样有气无力地搭在对方的肩膀上。   这样的虚弱是周梨万万没有想到的,甚至有些担心他会忽然从他随从的背上掉下,便顿住了脚步,“要帮忙么?”   “没事。”那随从开了口,不知道是不是周梨的错觉,周梨总觉得他这随从的声音,与寻常男子相比,总是少了些什么。   但如今也没有多想,连忙出了这地窖。   风吹过来,丝丝凉凉,穿透了她被汗渍浸透过的衣襟,先是一种让人感觉清爽的轻松,可下一瞬便是叫她忍不住一阵哆嗦,下意识抱紧了双臂,“咱们,还回客栈么?”可真冷。   只不过朝客栈瞧过去,大门敞开,借着这星光能瞧见里面桌椅翻仰,一片凌乱之相。   “走吧,兴许这城里的人,很快也会回来。”殷十三娘拉着她,先进了客栈去,在客栈后面天井有一处细细的小泉眼,冒出来的地下水虽然少,但足矣让她们打一两盆来擦拭这汗啧啧的身体。   那病弱公子也叫他的随从背着进来,回了他们原来的房间里。   只是门窗虽没有被毁坏,但房中能拿走的一切,都已经叫沙贼们给带走了,包括铺在地面那五彩缤纷的地毯。   好在木盆他们是留下了的。   周梨和殷十三娘先将自己客房简单打理一回,便听得楼下来了一阵脚步声。   但与那沙贼们凌乱又急促的脚步声比,这脚步声反而平稳了许多。   殷十三娘从门缝里朝外探出一看,原来是店家回来了。   这样的事情,他们大概总是经历,所以从他们的脸上,其实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面对这乱糟糟的家,他们也好像已经习以为常,进门来就开始收整。   但是在看到还有周梨和那病弱公子主仆这两门客人在,都有些诧异的。不过也没有说什么,就各自忙自己的。   等着周梨和殷十三娘那里都擦了身子,换了衣裳后,店家的女儿端着一碗水煮羊肉和两张馕敲门,见着开门的周梨,脸上满是歉意,“这是晚饭。”她说着,看朝了街上,像是在替他们本地人解释一样,“我们也没有办法,只是躲藏的地方只有那点位置。”   他们有什么错?又不是圣母在世,难道还要为这些路过的旅人们,把自己的生命献出来么?躲藏的位置只有那样大,他们让给了旅人们,这会儿横尸在街上的,便是他们了。   所以周梨并不恼,“人之常情罢了。”   这是一个关乎人性的问题,但却又与善恶无关,她也是无心去想,只不过看了对面那亮着灯光的客房,总归今日欠了对面那病弱公子救命之恩。   店家女儿也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紧绑着的神情明显松缓了下来,“谢谢你的理解,尊贵的客人,真神会保佑你的。”她说着,以他们的礼节朝周梨行了一个礼。   周梨想,她什么都没有做?如何受得了她的大礼,便也回了一个。   等人走了,她端着水煮羊肉和那馕往桌上放,“说起来,也不是他们的错,却要叫他们来承受这良心不安。”丰州的衙门都不管这些沙贼么?想那李木远既然如今有大批的兵马,只管调遣一路来,即便是不能将这些沙贼彻底铲除,但好歹也能起到一些震慑作用,叫他们不会这样嚣张,隔三差五来绿洲里抢夺杀伤。   “姑娘可不要操这份心了,等沙尘暴一过,我们就立即启程。”水煮羊肉大块大块的,并没有一点腥膻,但她们两个中原来的人,对于这种大口吃肉还是有些不习惯,所以殷十三娘正用小刀一点点将那羊肉片得薄薄的,“也不晓得羊汤还有没有,姑娘你先吃,我去看看。”   她放下小刀,便出去瞧。   周梨拾起小刀来,学着她片羊肉,却发现这原来是个技术活,没有两把刷子在身上,是不行的。   她明明看着殷十三娘那样轻松简单,可自己半天才切下来一片,且还十分不像样子,也就放弃作罢。   很快殷十三娘用大陶碗端着一碗新鲜的羊汤进来,又说遇到了对面那病弱公子的随从,问了一下他家主人的状况,说是好了些,那都是旧疾,吃药好好休息就能恢复了。   说着一面又忍不住吐槽,“他那随从说,他们主人是做香料生意的,经过这丰州,是要去往西域那边收购香料,叫着我说就这样的身体,在中原待着,随便做一样生意罢了,那三十六行难道还不够他挑选?非要跑到这里来受罪。”   说罢,又有些担忧起来,“我今儿管他那随从套话了,改   明儿他们不会也来问姑娘,你一个姑娘家不好好待在中原,跑丰州来作甚?姑娘你到时候如何说?”   周梨喝了一大口羊汤,很鲜香,脑子里正筹划着,要不要弄点这里的羊去半月镇那边饲养?这羊肉好吃,没有一点膻味,羊汤也好喝。   听得殷十三娘这话,方抬起头来,一面噘嚼着嘴里的馕,“这有什么?我就说未婚夫到西域做生意,几年不曾归家,我如今快要二十一的年纪了,总叫邻舍言语嘲讽,受不得就亲自出来寻他回去成亲。”   “噗。”殷十三娘听罢,笑得险些将一口羊汤喷洒出来,一面忍不住夸赞道:“妙啊。”   果不其然,这羌城又恢复了此前的模样,昨日那些沙贼来此之事,仿佛就不存在一般,街上那几个没来得及找到躲藏之处的倒霉人尸体,已经叫他们拉到城外的沙地里去埋了。   街上的血液也被黄沙说遮掩,到处都热闹不已,周梨买了些新鲜的葡萄和杨桃,正巧遇着那病弱公子主仆俩在天井里坐着,便将葡萄杨桃洗净送了过去,“昨日之事,万幸有这位恩公,不然我二人只怕也难逃一劫。”   病弱青年今天的气色果然好了许多,抬手示意周梨坐下,“出门在外,理当相互照应。”然后果然如同殷十三娘说预想的那样,寒暄了几句他便问起周梨,“姑娘你一个女儿家,也不带个男仆,怎么跑到这丰州来?”   周梨听得这话,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又作出些为难的样子来,最后看朝对方,“恩公你与我有救命之恩,我也不瞒你。”   然后便将昨日编好的那番话说出来,言语间只有那无尽的委屈和无奈。末了只甚至她自己都快要信了,眼圈竟然微微有些泛红,“不然,我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到这样偏远的地方来,实在是和他这婚约两家长辈订下的,如今他父母不在,我又不能自己单方面退了婚,便只能来寻他,若是他已经另娶他人,便是把我家的信物归还,自此一别两宽,再也不见。”   病弱青年本是随意问的,哪里晓得这其中竟然是有这样的曲折,见周梨又伤心难过的样子,竟是有些过意不去,想要拿手绢给她擦拭眼睛,好像又有些逾越了。   “对对不起,姑娘,我实在不知是这个原委,反惹你伤心。”他有些手足无措,似乎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一般,而且也不懂得如何宽慰女孩子。   周梨见好就收,忙抹了两回眼睛,见对方因此一副十分愧疚的样子,就转过了话题,“还不知恩公尊姓大名?”   病弱青年怔了一下,见她还一口叫着自己一个恩公,只觉得十分不好意思:“不敢当,顺手之举。”又说他乃那燕州人士,姓曰京景,字允之,家中做香料生意的,从前都是弟弟去往西域,只不过今年年初,弟弟成了婚,他不好再叫他与弟妹受这新婚分离之痛,便亲自来此,不想才入这丰州半步,便遇到这凶名在外的沙贼。   他道了家门,自然也是问起周梨来,“姑娘是芦州人士?”   他既然是行商之人,那么这天南地北的人,想来是见了不少,从自己的口音里听出来,也不意外。因此周梨只笑起来自报姓名:“正是呢!我便是芦州人,姓离,我娘总唤我叫粥粥。”   那景允之听了,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实不相瞒,我正是听着你说着芦州口音,觉得亲切无比,那时候才冒险拉你藏地窖去。”又说他年少之时,家中弟妹众多,父母照顾不过来,只雇佣了一个从芦州来的奶娘照顾他的起居。   他自幼身体也不好,一宿一宿总是在半夜醒来,就是他这奶娘抱着他用芦州话哄。   周梨听罢,心里有那么一点后悔,自己这样骗人不好吧?人家如此真心实意,连幼时之事都道了出来。但想了想,还是马儿重要,于是将那点良心不安都压了下去。“如此说来,我倒也谢谢恩公这奶娘才是。”   景允之好似不喜周梨叫他恩公,直接明了道:“这出门在外,总是遇到许多你意想不到的事,如今是我救你,可在那下面,我听我家阿若说,亏得有你们给的水,不然那许多药,我如何干咽得下去,指不定就命丧那地窖之中了。”   所以他的意思,两厢抵消,周梨不用总一口一个恩公叫他。又或者说,他救周梨便如同救了他自己。   又说周梨她是善良人,若是换做别的,见自己当时要死不活,指不定就落井下石,还能夺了自己身上的金珠子去。   周梨听得他说那身上带了许多金珠子,不禁是将目光下意识往他身上瞧去,忍不住笑道:“我觉得景公子,你下次还是留在家中,让令弟去往这西域吧,你这样老实,我恐你这人还未出丰州,金珠子就已经不保了。”   景允之那仍旧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些尴尬的笑,“我只同粥粥姑娘你说罢了,你是个好人。”   周梨见他也是而立之年的人了,怎么会这样单纯呢?自己哪里是什么好人?还骗了他呢!   回去后只和殷十三娘说起来,殷十三娘却是有些担心,“他要去往西域,必然是要途经木雅城了,到时候别和咱们一路吧?那可怎么办?”这匆匆一相逢,倒也没事,可总一路相伴,时而久之的,怕是要叫他察觉出什么来。   若他真是好人,那也无妨,就怕是另有居心。   反正殷十三娘觉得这出门在外,除了自己的亲爹亲娘,谁也不可信。   这话周梨深以为然,“到时候咱们找个借口,同他们分开便是。”男女大防,正好拿来做借口。   接下来一天,日子平平,除了前面那天空大白日里黑沉沉的,听说那是沙尘暴的缘故,连带着城里的扬沙都多了不少。   便无旁事。   隔日起来,店家女儿便告知她们,那沙尘暴结束了,这次是万幸没有牵连到他们羌城,又算是躲过了一劫。   周梨见此,也是着急要赶路。   没想到才出羌城,就听得耳后传来一阵骆驼铃,回头一瞧,果然是那景允之主仆俩。   对于周梨这样不辞而别,那景允之似乎是有些不高兴的,追了上来,“粥粥姑娘,我以为我们也算是有同生共死之谊了,不想你这启程也不知会我这里一声。”   周梨笑得歉然,“景公子实在对不起,即便这出门在外,讲究不得许多,可我昨夜仔细想来,我们孤身男女同上路,终究是不好,若是嫂夫人知晓了,难免是多想,而且我这未婚夫,即便是我对他是有些怨气的,可终究是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若他在这西域果然是叫事情耽误,我仍旧是愿意同他结这良缘,所以……”   余下的话自然不必他多说,那景允之也不傻。   但他紧拽着套在骆驼身上的绳索,一双细长的凤眸紧紧盯着周梨,“所以粥粥姑娘是怕我坏了你名声,惹你未婚夫不喜?”   “景公子,我也是为了你着想,免与嫂夫人为这样的小事生嫌隙。”周梨说得那叫一个道貌岸然。   却不想,只听那一向少言语的随从阿若忽然说:“我们公子还未娶妻。”   景允之也自怜自艾道:“我这样一副身体,如何好去耽误人家姑娘大好年华呢?”然后只一脸难过地叹着气:“既如此,那我也就不牵连粥粥姑娘声名,你们先行吧,大不了我带着阿若在这里等半日,再启程就是。”   “公子,要不,我们回城吧?这样大的日头,你如何受得住?”阿若也适时地劝着。   周梨本是觉得这景允之怎么说话有些茶味的感觉?但是不得不说,自己听了的确十分愧疚。不过一听他这随从阿若的话,心里便觉得不对,这日头是不小?可难道他赶路,就不会被太阳晒了么?   一面见对方那一副可怜模样,便也只摆摆手:“景公子这是什么话?路也非我说开,你们要走便走,什么等不等的。”然后朝那殷十三娘示意了一眼,两人是将帏帽放下来,吆喝着骆驼,启程。   景允之却没有动,只见着周梨她们的身影穿过了前面那一片胡杨林,彻底消失,才同身后的阿若道:“我们也走吧。”   阿若没有说什么,将挂在脖子上的罩巾拉上来,挡住口鼻。   如此这般,四个人分成两个队伍,一前一后。   而此刻在隔壁那齐州李木远的王府中,已经消失在大众视线许久的何婉音领着檀香姑姑,正急匆匆地从王府侧门出去。   只在那街坊中转了几圈,便进入了一处偏僻小院中。   院子里没有一个人,显得清冷,又因如今新年时节即将到来,界面上的热闹鼎沸声不断传来,使得这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更是落寞无比。   快到门口的时候,她顿住了脚步,朝身后的檀香姑姑说道:“姑姑在这里等我。”然后自己推门进去。   房间中,一股呛鼻的碳火味迎面而来,她好看的面容上,顿时露出不满,一面朝着四周紧闭的窗户扫视而去,见虽然都是半开着的,但这屋子里的气味仍旧如此呛鼻,便十分不悦地说道:“下面的人如何照顾的?你也不知说他们?”更何况自己拿的银子不少,怎么不买些上好的白霜碳?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了床榻前。   那床上躺着的,也不是别人,正是中了晴儿一箭后,又被柳相惜一行人遇到,斩去双臂的李司夜。   照顾他的人显然是不尽心,如今的他满脸的胡茬,加上没了那双有力的臂膀,整个人躺在那里,仿佛一只濒临死亡的蚕蛹一般,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死气。   但何婉音的到来,又像是给了他无数的期望,他激动地将头侧过来,看着那张依旧绝美倾城的面容,“阿音,你总算来了。”   若是以往相见,他必然是立即将她搂在怀里,或是压在身下,狠狠掠夺一回她身上的所有美好。可是如今他光溜溜的肩膀上,再也没有能拥抱这个爱极了他的女人的双臂,他忽然心生出一股悲凉,“阿音,往后我再也不能抱你了。”   何婉音有些恍惚,李司   夜是这个世界的天选之子,自己的任务是攻略他辅佐他,然后他们会成为受万人敬仰的帝后。   只是她也不知为什么出现这许多偏差,李司夜的青云路竟然是这样坎坷,他像极了一个扶不起的阿斗,自己已经在他身上砸了许多人力和银钱,他最后竟然半点回馈都没有给自己。   但这个男人,曾经是她真心实意喜欢过的,可看着他那秃秃的两个肩膀,她觉得有些接受不了,甚至有一种恶心感觉。   所以她别开头去,不在看李司夜,“阿夜你知道么?长庆伯爵府满门,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李司夜当然知道了,可是他现在不但失去了双臂,还有满身的伤,不然他一定要将这个可怜的女人抱在怀里安慰的。   不过最终也只能干干地道了一句:“我知道。”   便听得何婉音悲痛欲绝的声音响起:“你既然知道,便该晓得,如今能替我报仇的,只有李木远了。”   李司夜不但听说了长庆伯爵府被满门抄斩的事情,他还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忽然那心里升起一股怒火来,“所以,你要嫁给那个老男人么?”   何婉音好像哭了,不过她此刻是背对着李司夜的,但那带着哭腔的声音还是传进了李司夜的耳朵里。“阿叶,我要报仇,只能如此了。还有,我也要替你报仇,灵州那些人,远超了我的预料,天星阁已经不在了,长庆伯爵府也没了,我如今也无人可用,只能借他人之手。”   她的言语之中,满是被逼无奈。   使得李司夜一下就感动,又开始自责怨恨起自己来,“都怪我,若是我……”他想说若不是他被那些奸人斩了双臂,他一定不会让自己的女人以献出身体的方式,换取别人的力量来复仇。   但是那话才说出口,忽然想起了梦。   便觉得,不怪他,一切都要怪那白亦初,怪他没有去战场,不然自己的人生就与此刻截然不同。   那白亦初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不过李司夜不敢将这诡异的梦告知何婉音,怕何婉音觉得自己如今是魔怔了。   何婉音在他的床前哭了一阵,将他的心都哭软了,对于怨恨何婉音投入别的男人怀抱一事,如今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来。   心想阿音都是因为自己,才不得不委身于李木远那个老男人。阿音竟然这样爱自己,为了替自己报仇,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   于是心里就更憎恨自己的无能了,当然也连带着那白亦初一起怨恨,若不是白亦初跑去参加科举,而没有去战场的话,他的人生怎么可能是现在这样悲惨潦倒?   但却没有发现,以往和他见了面,便要干柴烈火的何婉音,如今连他的床沿都没碰一下,更不要说上前来吻一吻他的脸颊。   而何婉音此刻已经离开了,和檀香姑姑回到了李木远的王府中。   檀香姑姑这一阵子跟她走东奔西,已经许久没能安下心来研制她的药丸了,所以送了何婉音回房间,木青又在门外守着,她也安心去取药材炼药。   房间里何婉音已经靠在床榻上了,只不过脑子里还满是那李司夜的恐怖模样,她忽然有些觉得从前和李司夜做那些亲密无间的事情,变得恶心起来。   他不像是人了,像是一条蛆。   但好在,往后不用去多管他了。世界出现了偏差,李司夜已经不是这所谓的天选之子了,如今系统给自己也改了任务,只要攻略了这李木远还有那灵州杜仪其中一个,她便能完成任务。   这个问题比起攻略李司夜还要辅佐李司夜,简直不要太简单。   而且有了系统奖励的那些道具,她的容貌越来越美,真正的倾国倾城之容。   至于那杜仪现在她也还没弄清楚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任务列表里?不过她倒是晓得那杜仪好像是白亦初那个未婚妻的表哥,既然如此,那她当然要选择攻略这李木远,哪怕李木远已经是而立之年,但终究是做过皇帝人,处尊养优,能丑到哪里去?   事实上她也满意李木远的外貌,虽不似那李司夜一般青春勇猛,但自身带着的那种苍白矜贵,也给了自己一种不一样的体验。   只是可惜到了现在,那李木远也没有碰自己,也没有明确地表面过要娶自己。   不过何婉音想,他既然允许自己留在这王府中,随意进出,这样的特权,到如今可没有哪个女人能得到过。   所以由此可见,在李木远的心里,自己还是与那些庸脂俗粉不一样的。   想到这里,便也安心了不少,不过想起那杜仪一个无名小卒,有什么资格出现在自己的攻略任务中?于是像自言自语一般,“系统,那杜仪为什么出现在攻略名单上?”   空气里,一个与孩童略有些相似,但却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冷冰冰地响起来:“宿主,世界出现偏差,系统无法检测杜仪身份。”   何婉音听到这话,不满地蹙起眉头,数落了系统几句。   没想到系统的声音又响起来,“不过宿主,本系统建议你选择攻略杜仪。”   何婉音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一个乡下土包子,我攻略他我疯了?”再说这李木远虽是年纪大了些,可在自己原来的那个世界里,这种男人不才是香饽饽么?事业有成,洁身自爱。   又想着传言害人,以前他做皇帝的时候,说他是贪花好色才被他叔叔李晟夺了皇位去,可真正与他接触过了,何婉音便觉得那都是些谣言。   而对于系统给的建议她是嗤之以鼻的。   系统没有再出声,房间里又恢复了以往的安静。   何婉音不是个能待得住的人,现在她又没有辅佐男人功成名就的任务了,只觉得一身轻松。现在只要一心谈恋爱就好,所以想起来已经大半月不止没见到李木远,心里竟然有些想他。   便起身下床,开门出去,“木青,去给我准备些食材,我要给王爷做几道好菜。”   不过可惜她这里辛辛苦苦在厨房里忙了半天,端着这些精心准备的菜去书房找李木远时,却被拦了下来。   何婉音有些挫败不甘心,以前李司夜可不敢这样对她?然后系统的声音又响起来:“宿主,李木远是做过皇帝的人,什么漂亮的女人他没见过?如果宿主还是要选择攻略他,建议还是在事业上多帮他才能引起主意。”   末了,那系统还添了一句:“宿主,成功做事业的女人才最美最有魅力哦!”   何婉音倒是赞同这句话的,说实话她现在想起当日那些将士们在她和李司夜面前振臂高呼的场面,想起来还热血沸腾呢!   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说的对,我要帮他!”将来才更有资格与他站在一起   ,睥睨天下。   但是鉴于这个世界的变化太快,何婉音还是朝系统确认,“系统,你这次不会又让我赔了夫人又折兵吧?”   先前不是说这李司夜就是这个世界的天选之子么?害得自己小小年纪就开始制造和他偶遇,各种帮他,小到让他衣食无忧,大到为他找兵买马。   可是到了最后,自己往他身上砸了这许多资源,系统却来了一句世界出现了偏差……   自己以前辛辛苦苦付出的一切,竟然全都打水漂了。   所以何婉音有些担心,别自己这里费尽心思帮李木远,最后这李木远又不是这个世界之子,又跑出些其他角色来,那自己是不是又要白忙活一场?   系统的声音明显是有些底气不足:“宿主放心,不会了,而且本系统也会帮你的。”   只是可惜现在何婉音满脑子都在想怎么在事业上帮李木远,压根没有留意到。 第114章   但现在没了天星阁的杀手可用, 江湖上即便是认识不少人,可如今自己身后已没了长庆伯爵府,再也不是什么朱门闺秀, 那帮人说的好听,什么江湖人洒脱不畏出身不畏声名,可自己如今身上没有多余的二两银子, 怕是难得请动他们。   天香阁也没保住,也不知是哪个混账东西给自己泄露了出去,大比的进项也没有了。   她这个时候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穷困潦倒到了无权无势的地步了,和那孤家寡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就这样,若自己还不肯努力,只想一心谈情说爱, 若那李木远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愿意沉迷在自己的美色之下,倒也无妨。   可偏他又不是个看重美色之人,将来成就了大业,哪里还有自己的位置?要身份没身份,要权力没权力,什么都帮不得他,怕是一下被那后来居上的女人没给推下去。   于是她更是下定了决心, 得振作起来。   可是心里盘算了一回, 如今可用的也就是身边这几个人了,檀香姑姑近来明显是有些不大上心,显然是因为自己许久没有给她新的毒药配方了。   所以她又唤系统, 只是可惜如今系统早已经因为世界出现的参差,而能量早就不足, 陷入了沉睡中。   它的久久不回应,不免是叫何婉音着急起来,没了系统自己可怎么办?本来还想管它要个毒药配方,再帮自己打探几个江湖大头们的弱点,也好要挟他们为自己所用。   然而她这里还没将系统唤醒,那檀香姑姑反而先来了,只将一卷发黄的旧书递给她,“姑娘,打发几个人去与我找这大冬虫,我有个存了许久的方子要用。”   “这是什么?”何婉音接过那一卷泛黄的旧书卷,见那上面对于这所谓的大东冲夏草的介绍,一时叫她有些震惊,不过真正叫她头皮发麻的是旁边那绘图。   只见是一个死人的肚子里,长出一根草叶来。这还真有些与那冬虫夏草相互呼应,难怪会叫什么大冬虫。   这时候听檀香姑姑介绍着这所谓的大冬虫夏草道:“我早前便听闻有这样一位绝药,但因身边都不曾有人见过,便始终以为只不过是一场传说,没想到如今从这书里竟然翻阅到,且就生长在丰州的沙漠里。”   何婉音生怕檀香姑姑发现自己现在一无所有,于是一脸平静地答应道:“好,我即可就派人去。”心里又十分庆幸,幸好檀香姑姑一门心思都在这研制毒药上,并不知道如今自己手中无人无钱,不然的话她真的有些担心檀香姑姑的忠诚度。   只不过看着檀香姑姑,心里忽然想起了檀香姑姑的那些蛊毒,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身边就这么几个人了,尤其是檀香姑姑更不可少,与其这样心惊胆颤地担忧她随时可以弃自己而去,倒不如将她那最宝贵的蛊母拿过来,然后……   她心里有了这个主意,看着因见自己答应帮忙寻找那大冬虫后就回去的檀香姑姑,只将最为忠诚的木青给喊了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木青的脑子不好,自来何婉音的话就是圣旨,他从不去追溯为何要这样做的缘由,更不管是对是错,只要去执行就好。   而此刻的沙漠之中,周梨和殷十三娘头顶着那巨大的日头,翻阅过一座座沙山。   想是因为那沙尘暴才过,所以不见什么蓝天白云,这一眼望过去,下面一层是苍茫不见终点的黄沙,上是那泛黄的天,空气里风里,似乎都还要着无数的细碎黄沙,以至于将整个天空都给染成了这个黄沙色。   因此这沙天相接,她二人仿若就被包裹在其中,越发显得渺小了。   除去了那风沙的声音之外,两匹骆驼脖子上的铃声,便是这路上唯一的旋律。殷十三娘频频回头去瞧,几番几次都不见那景允之主仆来,便送松了一口气,“这个香料商人果真是没来。”   周梨手里拿着陈慕送的罗盘,看得认真,“进了这沙漠,天空又这般朦胧,纵使那手里拿着什么精细地图,也仿若真眼瞎一般,分不得这东南西北。再说我们的脚印那风一下就给抹去了,他便是有心跟,怕也难寻踪迹。”   说完,将罗盘收起来,抖了抖帏帽,只见不少沙子纷纷洒落下来,又堆积在了腿上,她给掸去了,才回头看朝后方,果然是荒芜一人烟,便是太阳也因为这漫天的黄沙,而变得不是那样真实。   太阳看起来是不真实,但落下来的阳光可比他们屛玉县灼热多了。   周梨即便是热也不敢露出半点肌肤来,不然可有的受了。一面驱赶这身下的骆驼,朝着左边走去。   这叫殷十三娘十分不解:“姑娘这是作甚?这怎就走岔道了。”   周梨手里有罗盘,到也不担心会走错路,反而是更担心路上遇到的人。不过到丰州之后,他们除了那景允之主仆两人之外,压根就没有认识旁的人。路上即便是遇到了些行商,但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来往。   她仔细想了想,那景允之的身份,似乎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但如今想来,他那举手投足间透露出来的气息,给人感觉不是一般人家就能熏陶出来的,所以十分防备。   眼下见殷十三娘问起,也是如实答道:“我起先倒是感恩那景公子的救命之恩,可是殷姐姐你现在仔细想,你觉得一个普通的香料商人,能有他那样的华贵气质?”这种东西可不是穿金戴银或是多读两本书就能养出来的。   还不知要好几代富贵荣华的尊荣才能得呢!   她这样一说,那殷十三娘如今仔细一想,果然觉得那景允之的一举一动,的确是彰显着几分贵气。   于是一下也紧张起来:“他不是商人?别是什么功勋人家吧?”可既然是功勋之家的子弟,跑到这里来做什么香料生意?当下也就脱口道:“他是为了马来的?”   那样一大群马,整整三千多匹啊!哪里会不露出些风声来呢?   周梨叹了口气,“没有什么证据证明他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但出门在外,这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此番你我身负重命,是一点马虎不得,如果真错怪了他,往后再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便可。”   所以她现在调转方向,好与那景允之错开。   殷十三娘恍然大悟,“如此甚好,还是姑娘仔细些。”但又有些担心,怕走偏了路去,到时候与那些在木雅城同她们汇合的西域商人们错开,“不会走错吧?”   “错不得,你便是不信我,也该信陈二哥才是。”陈慕出品,那必属精品。   如此这般,两人也就此分了岔道。   然就在她们原来走过的沙山路途上,那景允之和他的随从阿若也出现在这里。   抬头望去,似那方圆十里皆入目,可却不见半点人烟。   不过景允之一点都不着急,心想那粥粥姑娘既然是要往前面去走,自己总是会在前面的绿洲遇到的。   可是阿若有些不解:“主子,那粥粥姑娘警惕得很,何况这般无情,您何必将她放在心上。”   景允之心想这样才有意思呢!以往那些女人们,哪   个见着自己不是想尽办法往上撞,唯独这粥粥倒是有趣,居然为了她那个无情无义的未婚夫,连自己对她的救命之恩都不顾了,就这样着急地与自己撇开关系。   更何况她那一双眼睛,是真的像极了真姑姑。想到那一双眼睛,景允之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温柔了几分。   不过景允之也没忘记这一趟所行的主要目的是什么,只朝阿若问道:“可是有那可疑人了?”景允之是万万没有想到,那澹台家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与灵州那帮上不得台面的小丑牵扯在了一起。   他甚至怀疑,这一次灵州派来接应那一批马的人,极有可能是澹台家的人。   不然的话,那灵州还能派谁来这这丰州?也唯独这澹台家四海八方都有些涉足,这一次接应这批战马的任务,该是非他们莫属了。   可是景允之这样轻看了灵州,以至于他甚至都不愿意用心去了解灵州,更别说是了解灵州那一批人了。   自然也是不知道周梨这么一个姑娘家,在灵州也是涉及政务。   他的尊贵和傲气,使得他不允许自己同那样一帮跳梁小丑较劲,多花一份心思在他们的身上,都是对自己身份的拉低。   他的对手从来只有一个,那便是上京的叔叔李晟。   至于灵州与十方州那些叛军,又有个什么两样呢?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可笑,和阿若说道:“他们这样费劲千辛万苦弄这一批战马,不会真的以为,他们能从我李家手里,分得一州半府吧?”   阿若声音有些尖细,在这风沙呜咽的环境中,显得异常的刺耳,“一帮土鸡瓦狗,主子不必放在眼里。”   “哼。”景允之一声嘲风,随后才淡淡笑道:“传令下去,但凡有可疑队伍,一律杀之!”对于这一批战马的归属权,他胸有成竹势在必得。“记得搜查他们身上的密信或是信物,这些西域人行事,你是知晓的。”   所以景允之才这样急急走在前面来,到时候直接拿了他们的密信,冒充灵州之人,以好哄骗这些西域商人帮自己将马赶到灵州去。   即便是不能让他们帮忙赶马,但最起码交涉之际也要将他们稳住,不然叫他们察觉出一二来,怕是一下就将马给驱散了。   那才是真正的功亏一篑。   只不过,很快到了下一个绿洲落脚,景允之就开始着急起来。   这里的外人极少,更何况是他这个方向所来,所以只稍微打听一回,就能晓得周梨二人似乎来过。   但这所得来的结果都有些不尽人意,也叫景允之的满怀期待如今好似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来,心也凉了大半截。   不死心,又打发了阿若去查,这会儿见阿若的表情,也晓得是个什么结果了。   阿若隐隐猜出来了,主子对那粥粥姑娘上心,多半是她那一双眼睛,如今想来还真与当年的真姑姑有些相似。所以眼下见自家主子心情沉重,便出言安慰道:“也许,走岔了道,去别的绿洲了。”一面从怀中掏出那羊皮地图,在他面前的胡杨桌面铺展开,“主子您看,这边还有一个小绿洲呢!”   景允之在这城中不见周梨的踪影,第一反应的确是担心她们命丧黄沙中了。他忽然就十分气恼,又怨恨起自己来,当时为何要让她先走?完全忘记了她们两个女子,在这黄沙中是何等的艰难?   不说遇着什么流沙,被吞没,便是那蛇虫鼠蚁,也是足矣要了她们的性命。   然而现在听得阿若的话,见他指着旁边那个小小的绿洲,忽然又了起了些期盼来,“没错,两个女人在沙漠上,指不定是乱了方向,跑到那边去也是有可能的。”   于是也仔细看起那地图来,“他们既然往这里去了,怕是继续往前走,我们也难以碰到她们,倒不如明日启程,我们也往此方向去。”他此刻几乎已经认定了周梨就是调转了方向,走偏了路。   反正就倾向于此,如何也不愿意相信,她一个大好年纪的姑娘,就这样葬身与沙漠之中。   他是主子,他的话阿若自然是没有异议的,收了羊皮地图,便开始准备明日启程路上所需要的水和干粮。   这景允之的身体不好,所要准备的行李,自然是比旁人要多出不少来,好在这城中早就有景允之的人提前打典好,他也只需去取来便是了。   这丰州几乎就是默认了乃齐州的附属地,但因为各个绿洲之间的距离过远,此处也没有什么资源,左不过就是一条商道,方便去往西域罢了。   因此齐州那边,并没有花多大的心思放在这丰州。   也就是各地设了些自己的人,以方便自己行事罢了。   阿若其实是不愿意去取物资的,这里所驻守的那人,从来和自己不对付,以前在府里的时候便是如此,没少叫他欺凌。   可如今景允之身边就自己一个人,即便是这些东西不要自己亲手拿,却也需要他亲自过来说一声。   眼下见了这里的小吏,说完只叫他们送到客栈里去,便要走。   然而那里头就传来一个他十分不愿意听,且又厌恶的声音:“哎呀,这不远万里而来,怎么见着我这旧识人,就要走?”   随着这话音落下,一个汉人面容却做此处老百姓打扮的年轻男子从中走出来,一袭暗纹银白的长筒袍,酱色的镶边,头上戴着与衣裳同款的头巾。   他人不算高,穿不出本地人的那种感觉来,反而又因一张汉人面容,所以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的。   “主子那里,离不得人。”阿若不打算多做停留,说完就要走。   可没想到被这人上前给粗鲁地拦住了,言语间更是不满:“小野种,怎么如今在主子面前露了脸,翅膀便硬了?你别忘记了,小时候在夜庭里,是谁给你吃的,不然你这条贱命,早就已经没了。”   他说话间,还上手捏起那阿若的腰身来。   阿若本能地避开,长长的睫毛下,眼睛里满是嫌恶,“龚大人,还请自重!”然后用一双平静的眼睛冷冷地扫视了他一眼,就转身走了。   这位龚大人喜好龙阳之癖,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他这里伺候的人里,也多是那十二三岁相貌十分清秀的小男娃儿,且一个个收拾得粉雕玉面,十分养眼,每逢伺候到他跟前,总是能听得他的笑声和这些小童们的哭声从屋子里传出来。   只不过眼下这龚大人被阿若这么一瞪,竟然是忘记阻拦人,等那阿若走远了,他才忽然笑起来,“果然是翅膀硬了!”一面磋磨着拳头,什么时候该找个时间好好修理修理他才是,不然快叫他忘记,当初是怎么求自己饶他性命的。   而此刻阿若走在那风沙中,耳边的一切热闹似乎都离他很远很远,他的脑子里,只浮现出那龚大人的残暴。   这是他一辈子的此辱,可是他现在却不能死!纵然他就是个野种,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那一批战马,不管灵州的人是否能得到?但是绝对不能给主子,更不能让上京那边得到。   不过他倒是利用这一次主子将一切放权给自己,利用手里的人,和上京的人杀了个两败俱伤。   他回头看了看那已经离得很远的补给点,眼前似又浮现出了那姓龚的丑陋嘴脸来,眼底不由得闪过一抹阴冷。   他就是野种,活在阴沟里的人,杀人罢了,也算得了什么呢?   物资在阿若到客栈后没多久,很快就送来了。果然关于这景允之的事情,他们不敢有半点的怠慢。   只不过就在要睡前,阿若又以对方送来的瓜果不新鲜,重新去处买。   这个时候哪怕已经快到子夜了,但这里的天仍旧是大亮,太阳才是落山之相。   景允之也没有多疑。   然而就在他们启程后,那补给点忽然燃起了熊熊大火,酣玩了一夜此刻这闭上眼睛的龚大人,就这样被活活烧死在里面了。   按理这里都是些土坯房屋,燃起了大火也不大可能将人困在其中活活烧死,但因那龚大人是个喜好花   俏的人,以至于他那房中多出了许多易燃之物来。   往昔看着是极好,又能给他助兴,可如今却成了他的丧葬品,一起与他葬身在那火海之中了。   景允之自然是不得而知,不过长久与阿若的相处,他也察觉到了今日的阿若,性情有些亢奋的样子,只觉得奇怪:“你今日怎么了?”   阿若恍地抬起头来,“没事。”   景允之闻言,没在多问什么,而是过了片刻后,两人在一处沙山下面短暂休息,他才追忆起往昔旧事来,“当年我若早些认出你来,绝对不会叫你受这许多苦楚。”   阿若似对于此浑不在意,抬头看朝天空的太阳,今日长风万里,将那连日来夹着黄沙的空气都给吹得清澈了不少,所以天空湛蓝,白云朵朵,一切似乎都是那样的美好。他的心情似乎也如同这天气一般,“这是我的命,你从来没有错。”   他是天阉,他的父母身份尊贵,却又叫人难以启齿,所以他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彻底被抛弃掉了。   他被扔在夜庭里,怎么长大的他忘记了,只晓得活下来是那样的艰难,成为那姓龚的玩物,也不过是这万千痛苦之一。   只是他从来不去埋怨生他的那个人,听说她是极力想要挽回自己这个悲剧的发生,但是事与愿违。阿若又想,可能是上辈子自己就是那大奸大恶之人,所以即便生母再怎么阻止自己的出生,自己还是顽强地活下来了。   她那时候小小年纪被自己的兄长逼迫,手足无措,将自己扔了也是人之常情。   更何况她有自己所爱。   因此阿若是一点都不怨恨她,反而觉得她是那样的可怜无助。只怨恨如今在上京高高在上的那个男人,如果不是这个畜生,自己就不会来到这世间受尽百苦了。   他不但害自己,还害得弟弟家破人亡。   “可如果我早些认出你来,也许你的命运会好一些。”景允之是有一颗擅长共情的心,这也是他最大的弱点,以至于当年被大家标定上了那软弱无能的标签。   他没有那样软弱无能,只是容易被一件悲惨的事情所触动,但却又没有办法去改变或是解决这个问题,反而会花许多时间来为此伤春悲秋。   也是如此,当年真姑姑死了之后,他无心朝政,才被那李晟这个狗贼夺去了一切。   他们的悲伤不一样,但这痛苦却又有些相似,都觉得自己是那悲惨的孤家寡人。   在短暂的歇息之后,两人都收起了心情,继续上路。   然而风是那样的大,沙山的位置一直在风里变换着。   是想当年那愚公移山之际,能得这样的风,那山又是沙子,想来会简单许多。   所以沙山的变化,以至于他们那张羊皮地图就有些丧失了原本的作用。   在沙漠里走了三天,两人都没有找到地图上锁标记的那个小绿洲,便也意识到出了问题。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没有余力和心情去欣赏这沙漠的壮阔了,所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未知的恐慌。   好在如今他们的队伍里,不单是他们两人了,还有在半道结识的另外一对兄妹。   这一队兄妹乃江湖中人,听说是专门来找什么大冬虫的,但却不知此物到底是什么,只是想着这名字,那应该就是比冬虫夏草大一点的药材罢了。   可是这沙漠里一眼望去,皆然是那无边无际没有尽头的滚滚黄沙,哪里会像是能长出冬虫夏草的样子?   兄妹俩是一度怀疑,是不是父亲给的消息错了,他们该往雪山方向去才是。   两人也迷失了方向,如今四人结成一个队伍。   景允之虽身体有些羸弱,但他和阿若的武功也不低,加上他们带足量了水,那对兄妹俩的干粮又多,因此是相互合作。   阿若看着手里的羊皮地图,又看看那明连城手里的地图,对比之后,两张地图都是一样的,没有半点偏差,那就可以确认地图没有错,错的是他们被这风沙给迷了眼,岔了道。   “主子,眼下咱们往哪个方向走?”阿若看朝景允之,等待他的定夺。   可是天公不作美,白日里虽是依然炎热,但却不见骄阳,以至于那身影也淡不可查,不然还能借着影子来辨别方向的。于是只能等着短暂的夜色之后,借着天上的星子来定位。   然而入夜后,天幕沉沉,不见半点星光闪烁。   仿佛天要绝了他们的路一般。   明连溪和她哥哥明连城也将期待的目光落到那景允之的身上。   虽说景允之自称是一介香料商人,其实也是头一次来这沙漠里,但是他们觉得自己都是有些眼界见识的人,一个普通的香料商人,不可能会有这样华贵的气态。   所以都对他充满了期望。   只是眼下见他凝眉不语,那阿若是万万不敢催促的,倒是那早就计划着要沐浴洗澡的明连溪着急起来:“景大哥,你倒是说句话了,我们如今都指望着你来做主,把性命全交给你了。”她身上汗啧啧的,以至于她都有些不好意思靠这景允之太近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矜贵又温柔,哪怕他年长一些的,但这种温文尔雅的温润是明连溪在江湖男人身上所没见过的。   所谓这物以稀为贵,所以这景允之一下就将明连溪一颗心给吸引了过去,叫她真正相信了原来这世间竟然是有一见钟情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新鲜。   可奈何有这样的好机会,自己这浑身的臭汗味又不允许自己与他离得太近。眼见着白白错过了这么多近距离相处的好机会。   这明连溪能不着急么?   “那边走吧。”景允之心中也无法了,他们的司南已经出现了错误,所以他如今只能赌一把了。   他想老天爷如若真要自己死,当年就死在叛乱中了,怎么会把自己的性命留到现在呢?   他对老天爷的这种信任和本身自己的盲目自信,一下就感染了明家兄妹俩,两兄妹几乎是没有半点怀疑他的判断。   甚至是在他指定了这个方向之后,仿佛真的像是看到了曙光一般,忽然又精神活跃起来,收拾着行李往骆驼身上挂去。   一行人便踩着这个方向的黄沙而去。   只不过越走,便是越是觉得不对劲,这边的砂砾里,蛇虫鼠蚁似乎多了不少,单是短短的一日里,他们便见着了许多赤色的蛇盘在那凸起来的沙堆上面,毒蝎虫蚁更不在少数。   以至于晚上安营扎寨之时,几人都小心翼翼的,奈何这里沙漠里不见半截枯木,连堆火塘都点不起来,根本就无法靠火防御,只能将那营帐扎得紧紧的,以防虫蚁钻进来。   然而只要他们在往北走上个十里,便能见着一簇小小的绿色。   这里有三两个马槽大小的水塘,一户人家的房屋便紧挨着这水塘而建。   周梨和殷十三娘也迷失在了这沙漠中好几日了,陈慕给的这罗盘是没有问题,问题在于她们半路上遇着了一团小小的龙卷风,是没有将她俩个卷到半空却,但是不少行李却因此丢失。   罗盘也是其中之一,不知如今埋在何处的黄沙里。   丢失了罗盘,就只能依靠地图了,哪里晓得跟随着这地图,却是越走越荒凉。   幸好就在她们俩绝望之际,见着这一簇青绿,那一瞬间只觉得这世间最美的颜色,莫过于此了。   只慌慌张张赶来,却发现这沙山背面,剧还有一处保存完好的土坯房屋,旁边还有羊圈。   不过紧紧关着圈门的羊圈里,虽是有个脸盆大小的水塘,但大部份羊已经断了气,剩余的几头也都枯瘦如柴,显然那些都是被活活饿死的。   这也就意味着此处的主人家,已经不在很久了,以至于没有及时给这些羊群补给,使得它们被活活饿死。   殷十三娘没忙着往那堆积满沙尘的门口去,而是去检查那些羊群尸体,发现并未腐烂,反而有被风干之相,由此可见这里的气温怕是高的时候,是怎样的恐怖。   于是又往那紧锁的房门而去,一脚踹过去,房门喀嚓的一声就朝屋子里倒去,激起一阵尘土飞扬。   殷十三娘退了几步,等着尘埃落定,只见屋子里一样有一层厚厚的尘土,没有人烟,检查一圈后确定是安全的,才朝周梨招手:“姑娘快进来。”   屋子里一切俱全,且还有不少粮食,两人生了火,煮了一顿熟食来吃,算是治愈了这连日来的奔波劳苦,一起躺在那简易的床上探讨这主人家去了何处?   又或是出去的时候遇到了什么意外?   毕竟这一片多的是毒蛇毒虫,她们要不是身上有那贺知然给的药囊,怕是早就命丧于此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两人也是唏嘘一番,只可惜不知主人家姓甚名谁,又是什么身份,不然的话,也可帮其立个衣冠冢。   羊圈的大门两人已经给打开了,顺道将那些快要被风干的羊尸体给用主人家的铁叉子给叉出来,埋在了不远处的黄沙里。   那些还顽强活下来的羊,一得以从中出来,便急忙朝一处隆起来的小沙堆跑去,不停地用羊蹄刨沙子。   周梨先是惊讶于它们的举动,后来忽然反应过来,那里可能存放着羊群的粮草。   果然和殷十三娘过去,拿着铁锹扒拉了一阵子,便露出些她俩都叫不出名字的枯黄干燥草料来。   羊却犹如吞食琼浆玉液一般,疯狂地嚼起来,一只只吃得津津有味。   太阳下山了,按照这沙漠里的时间,现在应该是子夜时分了,两人也打算开始入睡。   却发现这房中虽一应俱全,但却没有厚实一点的褥子,只有薄毯。   这不应该,沙漠里昼夜温差之大,众所皆知的。   所以两人为此十分奇怪,也急忙从自己行李中翻出了羊皮褥子。   但是她们俩做好了准备等得夜间寒凉的到来,却不想竟然越来越热,那种热好像是将架在火堆上炙烤一般,但却又不见半点火苗。   周梨先前以为是在屋子里的问题,只冒险开门和殷十三娘出去,外面却也一样,那炎热有多不少。   两人这个时候也忽然意识到,为什么那些死掉的羊没有腐烂,反而有被风干之相,如今是真相大白了。   而那些活着的羊,如今都在那小   小的水塘四周趴着。   那里想来会凉快一些,两人见此也打算凑过去,没想到这时候竟然听得一阵不一样的沙沙声。   她们在沙漠里行走了这许多日,已经能分辨出沙鸣,这个声音分明更像是骆驼踩在沙子里发出来的。   两人的戒备心一下就提起来,连忙熄灭了灯火,紧张地藏在那羊圈旁边。   却见夜色里果然走来一个庞然黑影,不用多想,必然是人骑在骆驼上面,但从那黑影轮廓来判断,这行李也未免太多了些吧?   那人走近了,骆驼也在房前停下,男人将骆驼身上的行李都一一解下,然后将那个横躺在骆驼身上的人抱下来。   那人身高好像是个孩子,但肚子却大得恐怖,仿佛孕妇一般,他紧紧给抱在怀里,坐在门口的水塘边痛声哭起来,呜呜咽咽的,与那沙鸣混杂一起,好生凄苦。   但很快男人就看到了卧在水塘边上的羊,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只朝羊圈看去,见着那羊圈门是开着的,倏然起身,又去看房门,一时惊恐得抓起门边周梨随手放在那里的铁锹,朝着黑蒙蒙的空气里面含恨嘶喊:“出来,都给我出来!我要杀了你们这些畜生!我可怜的托依汗,呜呜,真主为什么你不保佑我的女儿?”   才哭过的声音本就干哑,如今他再大力嘶喊,形成了一个奇怪的音调,悲苦不已。   他朝着外面大喊了一圈,颤抖着的身躯又朝屋子里冲进去。   这好叫周梨担心他愤怒之下,将自己仅剩余的行李给毁坏了,忙和殷十三娘出来。 第115章   周梨两人一出来, 阿不力孜立即就敏捷地判断出了她们所在的方位。   朦胧的夜色,他见着两个女人相依在羊圈旁边的角落里,不禁眉头紧凑, 还含着泪光的深邃眼睛防备地审视着她们两个:“你们是什么人?”手里的铲子仍旧没有松开。   “这位大哥,我们是芦州来人,原是要去木雅城寻我未婚夫, 但在途中走岔了道,见这里有一处房屋,便想借此过夜。”虽说那男子与她们两人之间还有一大段距离,但是周梨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上的警戒。   因此也是担心一言不合他就将铲子砸过来,所以又连忙强调着:“我们真的只是路过,在这一片沙漠里转了两三天。你若不信,可以到屋子里翻看我们的行李。”   阿不力孜半信半疑, 尤其是她这口音的确不是丰州的, 显然也不是他们丰州人,所以一面防备地退到房间里,果然去翻看了周梨他们的行李。   也将屋子里的灯盏点燃。   片刻后他从房中出来,但神情依旧是没有半点松懈,不过从那如同升子一般大小的窗口里透出来的微弱光芒,看清楚了她们两个果然是中原汉人的面容,方才放下手里的铲子, “你们休息吧, 明天赶紧走,这里不是好地方,这里住着恶魔。”   他说着,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就放下了防备,又走向了那个孩子。   那的确是个孩子, 黑暗里一朵朵小小的光,也是能犹如白日里的烈日那样灼亮,周梨看到了门框里映出来的光落在孩子的身上。   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一头漂亮乌黑的小辫子,头上戴着五彩斑斓的花环,只是顺着她脖子往下一看,那肚子却是高高地隆起,仿佛那即将要生产的妇人一般。   周梨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想起男人说这里是恶魔之地,到底是好奇,“这位大哥,孩子她?”   男人的声音哭得沙哑,说起话来已经含糊不清了,但此刻已经被悲伤所击倒的他,的确是急需将心中的痛苦都给倾诉出来,所以周梨一问,他便开了口。   “我可怜的女儿托依汗,她才八岁啊,多么美好的年纪,可是那些畜生为什么要将她抓走?真主,我阿不力孜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惩罚我?”   悲伤中的他,说话是前言不搭后语的,又时不时地抱着怀中大着肚子的孩子痛哭。   所以周梨和殷十三娘并未从这话语中判断出多少有用的信息。   只是看着孩子大大的肚子,便以为是被此处的沙贼强盗么抢去玷污了,甚至有了身孕。   但事实上周梨的见识还是浅薄了。   这个夜晚过得很快,明明子夜的时候天才黑,可是才过两个时辰左右,明亮的光芒又从这广袤天幕的四面八方渲染而来,很快白昼便将黑夜所代替。   那两个时辰太过于炎热了,她们在屋子里根本就没有办法睡,即便是两人就跟着这些羊群和阿不力孜一起在这小小的水塘边,但仍旧是热得满身的汗水。   加上羊的叫声以及阿不力孜的哭声,这个夜晚过得并不比她们在沙漠里自己搭帐篷要好多少。   只不过这个时候光洒落了下来,也叫周梨她二人看清楚了阿不力孜怀里抱着的小姑娘。   明明昨晚,那油灯还未曾熄灭之际,周梨看到了这小姑娘才是刚断气没多久的样子,最起码那满脸的血肉是圆润的。   但此时却干枯不已,脸颊不知道什么时候迅速地干瘪下去,四肢也变得干枯,仿佛整个人已经被悬挂在那风里多年的干尸。   只不过她的肚子依旧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高高地隆起。   阿不力孜已经哭得没有眼泪了,察觉到周梨两人惊诧的目光,他抬头朝两人望过去,“他们把奎尼种子给她吃了。”   奎尼于他们来说,其实就是太阳的意思,太阳既是耀眼,又代表永恒,许多孩子都会用奎尼来做名字。   但周梨有些不明白,“奎尼种子是什么?”   男人颤抖着那满是茧子的手,指着孩子大大的肚子:“是恶魔,它吸干净了托依汗的精神和血肉,将整个根须布满了她的肚子,等着吧,也许一会儿也许明天,也许后日,她的肚脐里就会长出一根像是蛇尾的怪东西来。”   他的托依汗成为了大冬虫夏草。他们说那时候不能是叫作人了,而是一味十分珍贵的药草。   这个药方已经绝迹了很多年,直至一年多前,一帮沙贼又在沙漠深处挖到了这奎尼种子。   吞下这奎尼种子后,只要七天,一个鲜活的人就能变成千年一样的干尸,肚子里长出魔芋幼苗一样的嫩芽来,仿若蛇尾一样恐怖。   这时候的人已经不是人了,是他们眼里的黄金,是可以用于长生不老的灵药。   听着他用那发抖哀鸣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出这些缘故,以及女儿为何忽然在一夜间变成干尸样子。   别说是周梨,便是殷十三娘也大惊失色,又满腹的怒意:“天底下,怎么会有将这当做一味药呢?这是人啊!这些人疯了!”   周梨曾经在一本杂记上看到过,一处的老百姓以大冬虫夏草为药引加入药汤里,食之,可延绵益寿也,故而称作那长寿村,人人向往所之。   当时她瞧见了,只付之一笑,觉得这撰书人实在是不考究,这冬虫夏草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功效?   天真的她,当时以为那所谓的大冬虫夏草,就是个头大些的冬虫夏草,像是奇兰镇雪山上挖来的那些一样。   却不想,原来是另外一层意思,一个活生生的性命被强行培养成为这所谓的药引,这分明就是拿命换另外一条命!她想那个数里的长寿村,也不该叫作长寿村,而是恶魔村才对。   “是啊,怎会有如此疯狂之人!”眼下的周梨,第一次生出了那行侠仗义的心,想要将这些制作所谓大冬虫夏草的沙贼全部都屠杀了,纵使她根本就不具备这个能力,可是如今的愤怒和恨,就驱使着她的内心产生了这样的冲动。   阿不力孜发现,自己即便将这满腔的恨意给倾诉出去,但并没有起到半点缓解悲伤的作用,他看着怀里已经犹如干尸一样的女儿,还是心痛难忍,他想那些人,怎么不拿自己去做大冬虫夏草,而非得要抓他可怜的女儿呢?   他又看着周梨和殷十三娘一脸同仇敌忾的样子,不禁悲凉地叹了口气:“你们   走吧。”一面抬头看着天空,太阳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一团乌云所遮挡了,光芒再度洒落在这片无垠广袤的沙丘上,人的影子变得模糊起来,他便晓得,这两个中原来的女人是没有办法在沙漠里辨别方向的。   于是他抬手指了指自己骑着回来的那头白骆驼,“你们将它牵走吧,它会带领你们离开这片恶魔之地,回到你们原本要去的地方。”   周梨听到这话,下意识要出言感谢,但是又立即反应过来,心生出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来,“你把它给了我们,你怎么办?”   她已经看过了,男人除了那几只侥幸活下来的羊,就只有这一头骆驼了,给了她们,那就意味着这个男人,再也不可能离开这片沙漠了。   到时候他如何出去别的绿洲换生活补给?   除非他……他不想活了。   所以周梨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我们不要,你好好的活着,你的托依汗在天上的云层里看着你呢!”   阿不力孜震惊于周梨的拒绝,一面也抬起头朝天上的云层里看去,似乎真的看到了他女儿欢快的笑脸一般,但他对于周梨的拒绝是不明白的:“可是,没有白骆驼,你们是出不了这片沙漠的。”现在返回他们原来的路,也走不通,那边的天黄橙橙的,也许那里已经卷起了沙尘暴。   所以只能冒险走那条有着沙贼的路。   “将托依汗焚烧了,你再送我们出去。”周梨提议。   按理说着孩子成了干尸,是能很好保存的,可以叫男人留着也能做个念想,可是既然她已经成了所谓的大冬虫夏草,那留着只会遭各种人的觊觎,所以反而只有给焚烧了,才是最安全的。   不然只怕有一朝,真真会成为别人的药引。   而阿不力孜听到她的话,像是才想起什么来,立马就点头道:“对,对,我不能让人将托依汗带走。”所以他动作温柔地将躺在膝盖上的女儿放到旁边的沙地上,然后便去搬那些他以往和女儿在沙漠里收集来的柴火。   为了寻找这些柴火,他们父女走了几十里的沙漠,这叫他的脑子里又浮现女儿欢声笑语的模样来,两行眼泪顿时不受控制地划下满是沟壑的脸颊,抱着柴火的动作也慢了许多。   周梨见此,心里晓得那什么安慰的言语如今都没有半点用,只起身想去帮忙,这时候却忽然听到殷十三娘的惊呼声,“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她这一惊一乍的声音,引得周梨和阿不力孜都将目光往孩子身上投去,但见托依汗原本高高隆起而饱满的肚子忽然开始迅速缩小干瘪,而被衣襟遮挡的肚脐处,像是有什么活物在那里钻爬,十分恐怖。   “是,是奎尼冒芽了!”男人也是第一次看到,眼睛瞪得大大的。   几乎是他话音才落,周梨他们便闻到了一股从孩子尸体上传来的香味,很淡雅,有些像是自然晾干的野香菇的香味,好像又参杂着一种奇怪的药味。   而那孩子肚子上的衣襟也被奎尼的坚硬嫩芽顶开,果然冒出了一个类似于蛇尾一般的芽。   这个时候孩子的肚子也彻底恢复了正常,整个身体完全变成了干尸,只是那肚脐眼处长出了仿佛蛇尾的嫩芽,看着着实是有些恐怖。   阿不力孜见此情此景,又忍不住哭起来,再也不能自己了。   是周梨和殷十三娘将柴火一一架好,又从房间里取出了一条薄毯来,递给阿不力孜:“送孩子走吧。”   阿不力孜哽咽着,颤颤抖抖地接过薄毯,把孩子如珍似宝一般裹在毯子里,然后双手抱着往那柴火堆上放去。   呜呜咽咽的声音从他干哑的嗓子里发出来,像极了那濒临死亡的苍鹰发出的最后冥唱。   一阵阵风沙卷起,落在柴火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他主动接过周梨手里的火源,一咬牙便狠心将柴火堆给点燃。   干燥的空气里,干柴与火苗的接触,立即燃起了热烈而雄壮的火苗来,在加上风的辅助,一夕间整个柴火堆便都全部燃起来,可怜的孩子被包围在火焰之中,一点点蚕食掉。   阿不力孜痛声跪在沙地上,一面捶打着黄沙,仍旧哭得凄惨。   他哭得伤心绝望,周梨和殷十三娘在一旁也多少受到些许的感染,再何况现在是送这孩子离去,两人神情也虔诚不已,希望下一世孩子能得个好去处。   以至于就没有留意到,此刻已经朝这里靠近的景允之一行人。   夜里太炎热了,已经远超了前两日,所以他们不等天亮就开始拔营启程,漫无目的地转辗于各个沙丘之间,终于看   到了这大漠里一束直直的孤烟。   自然也就寻着这烟火而来,还未到就听得一个男人悲痛欲绝的哭嚎声,等靠近了却发现周梨和殷十三娘都在此处。   景允之是兴奋激动的,眼里那疲惫的光芒也变得明亮精神起来,“粥粥姑娘!”   他的这一声惊喜呼唤,在这个悲伤的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   周梨同样吃惊,只不过她别过头去看的时候,眼里多少是有些对于这个可怜孩子的怜惜,所以目光看起来有着几分悲悯。   这让景允之心口忽然一痛,当年真姑姑也曾用这样的眼神来回望自己,他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周梨的目光带到了往昔,一种痛失所爱的悲伤也在他的身体中氤氲开来。   “主子,你看。”阿若适时地提醒,指着那堆得高高的柴火堆里焚烧着的,似乎是个人。   明家兄妹也看到了,但十分不解,尤其是想到这一路在沙漠之中,实在是难以见到半截柴火,所以看到他们一次性用了这许多,只觉得万分可惜。   那明连溪也是个性子耿直的,直接就脱口说道:“你们怎么能如此浪费柴火?”   不过话刚说出口,就被她大哥明连城给一把拉住了,一面抿着嘴摇头示意她别再说话。   可明连溪觉得就一个死人而已,有什么稀奇的?那江湖上每次争夺地盘,不得死百八十个么?   果然,逝者非自己的亲属朋友,有一类人对于旁人痛失所爱的伤心难过是无法共情的。   甚至还要说些冷漠的言语来伤害对方。   好在她叫她兄长拽了一下,也安静下来。   炎热的环境里,那托依汗本身又在一夜间变成了干尸,所以那堆柴火烧完彻底化为灰烬的时候,也连同那八岁的小女孩托依汗融合在其中,她与柴火,谁是谁的灰烬,无法分辨了。   阿不力孜的哭声仍旧不止,这是他最后的一个亲人,都顾不得那灰烬里还有火星子飞舞,便扑了过去。   他害怕风会将他的托依汗给吹散了。   周梨见他此举,生怕他被烫伤,吓了一跳,急忙去拦住。   殷十三娘也忙从屋子里扯出来一块巨大的毯子,只将一角扔给阿若,两人拉起来,挡在了那骨灰前面,将风彻底地隔开。   阿不力孜也冷静了下来,抬头看着他们几人,擦去了最后的眼泪,像是冷静了下来,进屋一阵翻找,将他觉得最漂亮的一个罐子给拿出来,一边用袖子擦去里面还粘在罐身上的薄薄一层面粉,一边说:“这是托依汗最喜欢的一个罐子,总要叫我给她打水喝,我舍不得,我真后悔……”   说着说着,声音又因为悲伤而变得含糊不清起来。   他跪坐在地上,一面小心翼翼地捧着灰沫往罐子里盛放,一面絮絮叨叨地说着关于托依汗的生前往事。   这一个环节很快,那么一大堆柴火和一个孩子,就只得了这么小小的一罐子,他宝贝一般抱在怀里,“这样,我就更方便随时带着我的托依汗了。”   他这样神神叨叨的样子,让明连溪忍不住朝她兄长悄悄吐槽:“这是个疯子吧?将骨灰随身带着?”   明连溪觉得自己这个妹妹什么都好,唯独有时候那脑子像是缺一根弦一样。他瞪了她一眼,“别乱说。”人家痛失爱女,正是伤心难过之时,做出什么反常举动都不为过,人之常情罢了。   阿不力孜抱着女儿的骨灰坐在门槛上,阿若他们也牵着骆驼去小水塘边喂水,那景允之也趁机走到周梨跟前打探,“粥粥姑娘?这是?”   周梨纵使是防备着景允之的,但是想到这沙漠深处藏着那样一般犹如恶魔一样的沙贼们,他对自己和十三娘算是有救命之恩,便将提此事告知于他:“阿不力孜大哥是个可怜人,只有托依汗这样一个女儿相依为命,却还被那些千刀万剐的沙贼们抓去喂下了那奎尼种子,成了大冬虫。”   “大冬虫?”景允之愕然,一面下意识地朝明连城兄妹俩看去。   这兄妹俩,可不就是为了所谓的大冬虫才来这丰州的么?听说他们祖父病重,便受了父亲之命,前来此寻找这大冬虫做药引。   明连城兄妹听到景允之的话,连忙凑了过来,只一脸好奇地询问周梨。   周梨不察,只细细说了这所谓的大冬虫是如何产生的。   那明家兄妹俩一脸的震惊,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祖父这要活下去,竟是要拿别人的尸体来做药引…   恐惧的同时又觉得有些恶心,但片刻后兄妹俩的目光还是下意识地朝那阿不力孜怀里抱着的骨灰看过去。   依照周梨所言,那些沙贼神出鬼没,被他们抓到就会被强行喂奎尼种子。   这种子下肚后,就等于死路一条。   死了也就罢了,偏死了还要被人吃掉……   所以明家兄妹俩是不敢去冒险,跑到那些人的地盘去找他们买大冬虫的,因此如今都只有一个想法,将那骨灰给偷走。   只不过这样的事情,到底是不曾做过,竟然觉得比杀人还要难,尤其是看到阿不力孜那伤心难过的样子,他们终究是下不去手。   可一头是等着活命的祖父,明家若是没有了祖父坐镇,只怕不出两个月,就要被其余的几家瓜分了去,届时他们便都要成那丧家之犬,又有什么资格可怜别人?   所以倒不如先可怜可怜自己才是。   不过兄妹俩还没找到机会商量夺骨灰,阿不力孜就抱着骨灰站起身来,一脸肃穆:“走吧,我送你们离开这片沙漠。”他说着,钻进屋子里将骨灰用一块女人的头巾给抱起来,挂在怀里,然后牵起自己的白骆驼,让大家将骆驼铃里的小铜舌都给拔掉。   周梨见此,朝景允之一行人道:“走吧,他能带我们离开这里。”对于将铃铛里的小铜舌摘下,众人虽不解,但也听了他的话。   那兄妹便想,那就等着男人带他们离开了这片沙漠,再想办法拿走那骨灰。实在不行就偷偷用其他的灰沫给他换走,想来他是不会发现的。   一行人就这样上路了,那景允之虽和周梨再度重逢,心里高兴,但却又因听周梨说起那所谓的大冬虫夏草,整个人的心情都变得沉重起来,很是同情这个善良老实的男人。   不过他的善良从来都是那么一瞬,很快理智就占满了整个脑子,所以迅速就收起了心情,一面驱赶着骆驼,朝周梨靠近过去,与她搭话。   此举落在那明连溪的眼里,出于女人的本能,她一下就嗅到了这景公子对周梨的别样态度,只暗暗将周梨上下打量了一回,不过是个身材干瘪的老女人而已,除了那一张脸还有些看头,哪里比得过自己?   于是不服气,也将自己的骆驼驱赶着,朝景允之追了过去。   一时间,三只骆驼并排而行,那景允之被夹在中间。   周梨又不是傻子,她的目光越过景允之看了那上来的明连溪,露出个不以为然的笑,然后朝前面的殷十三娘喊:“殷姐姐,等我。”   明连溪将她此举看作还算是有些眼色,知道比不过自己,落荒而逃了,然后得意地吹起了口哨来。   不想前面的阿不力孜忽然停了下来,一脸愤怒又惊恐地看着她:“你这个女人疯了么?谁叫你发出这些声音的?”   是了,口哨的声音不同于说话,尖利又悠扬,可以传得很远,更何况这是一片毫无阻挡物的环境,那声音就传得更远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明连溪同样意识到了,但有些不服气,心想不过就一声口哨罢了,犯得着这样冲自己大呼小叫的,觉得那阿不力孜分明就是故意的,和周梨熟,肯定见自己把周梨赶走了,想替周梨出气,故意当着景公子的面子责斥自己。也是大小姐病犯,一时间也生气起来:“我就吹,就吹你能怎么样?”然后又吹响了口哨。   可她越是吹,阿不力孜的脸色就变得越发惊恐。   连明连城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连忙拉住她,“溪儿,不要胡闹了。”   但是这个时候阿不力孜已经不管她吹不吹了,只以一种绝望的表情看着四周的沙丘,“果然,我也逃不过的,真主也不肯保佑我!”   他的话和神情,明显叫周梨紧张起来,“阿不力孜大哥,怎么了?”   然而此刻的他却开始垂头祷告起来,满脸的虔诚。他的名字叫阿不力孜,是真主的奴仆,可是真主却不愿意保佑他这个忠实的奴仆。   片刻之后,似乎已经坦然接受了死亡的他表情变得平静起来,只是看着周梨殷切关忧的目光,有些于心不忍,“对不起粥粥姑娘,你是个好人,可惜你们这位同伴发出那样奇怪的声音,已经将那些恶魔引来了,我们都将成为大冬虫。”   说到这里,他庆幸地看了看怀里的女儿的骨灰:“幸好,谁也得不到我的托依汗。”说着,不顾被他这话吓到的众人,只将那怀里的骨灰解下来,打开了盖子,整个罐子微微倾斜,风一下灌进去,瞬间就将那一罐子满满的骨灰给带走了。   骨灰离开罐子,快速融合在风沙里,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见着此举,那明连溪只觉得祖父救命的良药没了,又气又急,“你这个疯子!”说着竟是气得要朝对方动手。   不过这个时候被景允之一声冷喝:“够了!”   顿时吓得她僵在了原地,一时手足无措,又觉得委屈。   却听得阿若指着前面那沙丘上忽然出现的小黑点,“你们看。”   那小黑点密密麻麻的,正向着他们这个方向快速移动而来。   “是人。”明连城待看清楚后,顿时防备起来。那些沙贼们踩着的像是传说中的沙舟,在沙里仿佛如同在河里快速流动一般,他们跑是来不及的。   骆驼的速度根本就比不得那些沙舟。   明连溪也傻眼了,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惹了什么大祸,也明白了为什么阿不力孜要叫他们将骆驼铃里的小铜舌都给拔掉了。她慌里慌张地看朝兄长,“哥,怎么办?他们那么多人……”   如果是在正常的地方,自己一点都不忌讳他们的,可这里是沙漠,感觉在沙子里动手,一种脚下无力的感觉。   “姑娘别怕。”殷十三娘这个时候可顾不上去收拾那惹祸精明连溪,而   是连忙下了骆驼,护在周梨的跟前。   出乎意料的是,那看起来病恹恹的景允之也站到了她的面前,“粥粥姑娘安心,在下虽不才,但也能将这些沙贼斩杀一二。”   他说完,只朝阿若示意了一眼,阿若也亮出了自己的一对铁爪来,眼里透着寒光杀意,像极了一只随时就会扑上去将对方撕碎的饿狼一般。   “不用管我,来人不少,大家各自小心。”周梨说完,往嘴巴里塞了满口硬邦邦又的馕,然后拉上面巾。   反正她一路都戴着面巾,可不像是那明连溪一样为了好看,不惜吃着满嘴的沙子。   她也不知道这个笨办法有没有用,但她是真担心那些人将奎尼种子塞进她的嘴巴里。   这样最起码有个缓冲期。   所以她现在嘴里塞满了馕,此刻两个腮帮子看起来鼓鼓的。   景允之回头刚好看到这一幕,忽然笑起来:“你这个法子,很好。”   奈何周梨这个时候满嘴的馕,又干又硬,是没法回复他的恭维了。   然也就是这说几句话的短短功夫间,那些沙贼竟然就已经到了他们的面前来,黑压压的一片,少说也有二十来人,个个手握着要命的弯刀。   明连溪一下慌了,张口就道:“别杀我们,我们是来买大冬虫的,真……”   然而她这话还没说完,只觉得对方往她嘴巴里弹了什么,湿湿滑滑的,等她反应过来想吐出的时候,竟然已经顺着自己的喉咙滚下去了。   喉咙里甚至还有一种黏糊糊的恶心感觉,“你们干什么?”她一边扣着喉咙试图给吐了,一边愤怒地叫嚣着。   然后就听得对方说了一句叫她绝望不已的话,“是奎尼的种子,恭喜这位漂亮的姑娘,将成为一株漂亮的大冬虫夏草,一定会为我们换来更多的金子!”   当时明连溪两眼一番,人就晕阙了过去,她兄长明连城更是龇牙欲裂,如果不是有了妹妹的前车之鉴,如今他已经开口怒骂。   但现在他不敢了,只紧紧地抿着嘴巴,一面去扶起从骆驼背上滚下去的明若溪。   周梨也傻眼了,这帮沙贼不讲道义,不动手就直接给人扔奎尼种子,万幸她嘴巴里是塞满了的……   眼下只将自己剩余的馕都塞给满目仇恨看着这些沙贼的阿不力孜。   阿不力孜一回头,看着腮帮子鼓鼓的周梨,顿时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她的此举,也叫那些沙贼们看在眼里,一下就相中了她,“这里还有个美丽的花盆。”正好合适培育他们的奎尼种子。   但对方这话音刚落,殷十三娘就抽出腰间的长鞭,只一个横扫千军的气势就甩了过去。   她起了头,景允之主仆也加入其中,那明连城见着此刻气息虚弱的妹妹,也没有半点办法,只给她试着灌了些真气,却是半点用也没有。   便索性加入那战斗中,想着等自己杀了这些沙贼,再来救她。   这些沙贼们本事是有一些的,而且这又是隶属他们的地盘,人数又多,按理要占上风的。   但是中原人的功夫有时候就是挺玄乎的,不说那景允之主仆,便是这断了一臂的殷十三娘,他们竟然也靠不得半步,不然必然是要受那鞭挞之苦。   眼见着连连败退,又死伤了不少人,不免是叫余下的起了退怯之心,哪怕万分不舍得这么一些好躯体,但也没法子。   只见着那些受了伤如今满身鲜血倒在地上还有气的同伴们,也觉得可惜了,纵然不如年轻女人那样好,但拉回去种下一粒奎尼种子,也能收获少许的黄金。   这是阿不力孜万万没有想到的,他以为已经走到了绝路,却没有想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那些沙贼竟然退了。   可是却想起女儿的死,又哭起来,“倘若那时候早遇到你们,我的托依汗就不会死了!”   周梨顾着去安慰他,而那明连城也忙着去看他吞下了奎尼种子的妹妹,所以那几具沙贼没带走的尸体,是景允之主仆去探查的。   等着他们将尸体都埋在了沙子里回来,一起去看望此刻已经气若游丝,瞳孔溃散的明连溪,周梨才想起,那些沙贼的身上,只怕都带着这所谓的奎尼种子。   方才那景允之主仆去埋尸体,不知可是将那种子给毁掉,或是……   她不敢想,只私底下提醒了殷十三娘,小心防备着。   阿不力孜见大家都围着那明连溪,只遗憾摇着头:“吞下奎尼种子,即便是马上开膛破肚也没有用的,这奎尼种子只要一到人的腹中,就会迅速生根,不信你们看她的肚子。”   果然,众人经他一提醒,此刻那明连溪的肚子已经开始有膨胀之意了,原本细细的小腰,如今已经变得粗壮起来。   “不,不,这是什么怪物,怎么可能?”明连城不信,他不信妹妹果然一点都没有救了,情急之下,只拿起刀就要去捅妹妹那变得粗壮起来的细腰。   当然,被景允之等人拦住了。   因为阿不力孜说,那样只会加快她的死亡,且会更痛苦,倒不如叫她在那奎尼种子的迷幻中自然而去。   又道:“听说在中原,有一类植物叫竹,一日便可长三尺高。”所以比起这竹子,这奎尼种子的生长速度又算得了什么?   这还要七天呢!   可是话又说回来,一根新竹的出生,要竹根在地里三年的发育才能滋养得出来。   只怕这奎尼种子,与之也是相同的道理了。 第116章   明连城亲眼看着妹妹躺在自己的怀里, 明明那瞳目都已经散涣无光了,可她的面目表情一会儿在笑,一会儿又喃喃自语不知念叨着   什么, 还喊着景公子。   只是此刻明连溪不单是那眼睛阴森,那不断在膨胀的肚子更叫人觉得可怖,听到她这个时候还喊自己, 在那明连城殷切期待的目光中,景允之只好走了过去,十分不情愿地回了一句:“明姑娘,你叫在下作甚?”   但是明连溪却没有给他任何回应,整个人都沉溺于自己的迷幻世界中,双手乱抓乱舞,面上表情众人看去, 配着她那一双眼睛是叫人觉得恐怖的, 但她扬起的嘴角和她抖动的苹果肌,都分明在证明这个姑娘此刻不知遇到了什么欢喜的事情,笑得那样开心。   她就在这样的欢喜之中断了气,明连城仍旧不敢相信妹妹就这样死了,且还成了一味药,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心中自然是接受不得, 只在这漫天滚滚的黄沙里抓狂地不甘心大喊大叫。   不过都于事无补了, 如果以一个人的不甘就能将死者给重新召醒来的话,那这个世界还成了什么样子?   而明连溪在这最后一口气咽下后,那肚子快速地膨胀起来, 顷刻间便有那六七个月的孕相,且那奎尼种子的根系发达, 力量强大,竟然有将她那紧身窄腰的衣裳给崩坏之相。   人虽是死了,但这最后的体面,她的哥哥明连城还是想给她留住,只解下了自己的面巾又脱下中衣,将她那敞露出来的小腹和腰身给裹住。   他是悲伤的,一旁的阿不力孜见此,不免是触景生情,想起他可怜的托依汗,但眼见着日头越来越高,空气越来越燥热,还是提醒着大家,“我们得继续启程了,到了傍晚,这一片会出现海市,到时候我的白骆驼也无法辨别出正确的路途了。”   于是大家收整一回,那景允之劝了明连城几句。   明连城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反正他没有将明连溪的尸体抛下,而是横搭在骆驼背上,用绳子绑得紧紧的,然后与大家一起启程。   他这一趟,也不虚此行,虽是没得到阿不力孜女儿的骨灰,但最终这结果都是一样的,他得到了大冬虫夏草,即便这是以他血肉相连的妹妹做了培养皿。   而见识过那些沙贼,且这片诡异的沙漠,他也不想再来一次。他是亲眼看到妹妹如何在短时间里咽气的,他不确认自己下次来会不会还有这样的好运气给躲过去了。   所以他那心底已经打算带着妹妹回去交差了。   景允之和阿若几乎是猜到了他的想法,毕竟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来寻这大冬虫夏草的,所以见他将明连溪的尸体带着,一点都不意外的。   只不过出了这一茬子,即便接下来的路途他们紧赶慢赶,周梨还是看到了前面出现的才小村庄。   她心里一喜,拉着殷十三娘就说:“殷姐姐,那是我家!”不过也疑惑,怎么就忽然到桐树村了?而且还是天灾前的样子。   却不想此刻的殷十三娘一脸的恨意怒火,她所见的和周梨所看到的并不一样,而是那个负心汉,明明已经被挑去了手脚筋,眼下竟然生龙活虎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所以她几乎是没有半点犹豫,立即就挥舞着长鞭,再度要将那负心汉给打死。   至于阿不力孜,眼下则忽然跳下骆驼,跑到那黄沙里,做出一个抱着孩童的动作来,然后嚎嚎大哭,又欢又喜,嘴里喊着:“托依汗,你是从天上来看我的么?”只是他的怀里,还没有进入海市的人看着什么也没有,一片空虚。   后面的景允之三人见此举,只觉得他们走在前面的这三个人神情各一,两个欢喜一个怒意冲天,又见那夕阳斜落之相,便意识到可能遇到那阿不力孜所提过的海市了。   只不过都有些疑惑,三人这神情举动,唯独周梨是正常的,而那阿不力孜哭得欢喜,一脸久别重逢的表情,分明就是见着死去的亲人了。   而殷十三娘到处乱挥动长鞭,倒是好像遇到了什么仇人?   景允之忽然对他们所看到的海市生出了些好奇心,“难道他们三人所见到的海市,并不相近?”这倒也是奇了。   于是只朝身后的阿若扔了一根绳头,一面拴在自己的手腕上,吩咐着阿若:“我若走到前面,也是有反常之举,你便将我拽回来。”   阿若应了声,一旁的明连城还在失去妹妹的痛苦中,对他们所看到的这海市并不热衷,只漠然地坐在骆驼上看着大家奇怪的行为举止。   景允之一切准备好,便向前踏步走去,果然才走到了周梨他们的附近,眼前哪里还有什么一眼望不到头的黄沙?反而是熟悉的宫殿,真姑姑正坐在花团下面给他缝袜子。   他心中一喜,多少个午夜梦回间,他都梦不到真姑姑,却没想到竟然时光回溯,于是激动地朝前跑去,一面惊喜大喊:“姑姑!”   景允之的表情一下就叫阿若猜到了他看到了什么,所以并没有拉绳子,反而是担心地看朝继续徒步朝着前面沙漠里走去的周梨。   比起那自己一个人大动干戈的殷十三娘,和以为和亲人重逢的阿不力孜,周梨虽没有什么夸张的表情,但她却朝着那沙漠深处不断走去。   看得阿若心急如焚,转身拿起骆驼脖子上挂着的绳子,又朝那明连城拿了绳子来接在一起,前面套了一个圈,便像是那草原上的汉子们套马一样,朝着已经和他们已经拉开一大段距离的周梨套去。   然此刻的周梨,正满心欢喜地走在桐树村里,眼下她正要去看自家的鱼塘,还有鱼塘边上的果林里,她觉得果子都要熟了,心里正后悔,应该带上篮子才对的。   忽然,只从那天空中落下来一个绳圈,竟然套在自己的身上。   她下意识就以为是三婶捣乱的,正要出言喊人,忽然那绳子拽着自己朝后拉,她一回头眼看到自己要撞在一棵高大的皂角树上,吓得连忙大喊:“哎,谁啊?快放手,我要撞到树上了!”   只不过从阿若的视角看去,如今她在那沙漠里被自己用绳子往回拽,大呼大叫的,仿若那失心疯的病人一样。   而周梨闭着眼睛,觉得自己的后脑勺要砸在树杆上了,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穿过了树杆,皂角树出现自己的面前,她吓了一个激灵,心想自己这是变成了魂魄么?   不然怎么还能穿过树干而没有一点感觉呢?   就在她震惊诧异之际,那绳子收缩得越快了,忽然村子一下消失在自己的面前,双目所见,四面八方,皆是广袤无垠的黄沙。   她吓得脸色一白,看了看身上的绳子,又看看绳子另外一端的阿若,一下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多谢阿若大哥救我性命。”不然就任由她在所谓的村庄里逛,只怕迟早脱离队伍,消失在黄沙里。   “不妨事。”阿若将绳子给她,“我先将家公子救出来。”说罢,只扯动着景允之留下的绳头。   景允之也被拉回来了,只是他进入的海市蜃楼,正是他梦中也难求的,如今有些遗憾,哪怕晓得那是虚假的,但是出来后,仍旧念念不忘地看着前面那多走两步就会进入海市蜃楼的沙丘。   接下来,阿若又用同样的方法,将阿不力孜给救了出来。   本来他们想着阿不力孜留在那海市里,还能看到他的女儿,哪里晓得他后来不知怎么回事,疯狂地吞咽着沙子,大把大把地往嘴里塞。   这不得要命么?于是连忙先将他拉出来。   出来后的他才说,是在和女儿吃手把肉……一面吐着满嘴的沙子。   大家都被救出来了,唯独剩下那殷十三娘,她武功本就不差,在里面长鞭乱挥,阿若寻了几次,都没有办法将绳子套在她的身上。   好在她也没像是阿不力孜一样吞咽沙子,也没像是周梨一样不停地往前面的沙漠里走去,所以大家没法子,只能等她精疲力尽后。   又听阿不力孜说,这海市一般维持半个时辰左右,就会别的地方移动。   于是便老实在这里等着殷十三娘。   果然,过了没多久,那殷十三娘忽然开口骂起来,一面气虚喘喘的:“累死我了,我方才是进入海市蜃楼了么?怎么同人家说的不一样?”   这沙漠里能看到海市蜃楼,为什么他们这还进去了?   便听得阿不力孜说,这一带沙漠本就有许多未解之谜,那奎尼种子就是其中之一,所以诡异玄妙的地方很多。   而且接下来大家要继续赶路,走在前面的人随时可能进入海市蜃楼里,因此他提议自己走在前面,自己和骆驼身上都绑着绳子,若是察觉他有什么异常举动,大家就拉他回来,换一个位置继续走。   面对这些未知的东西,他们也只能用这最笨的办法了。   如此这般,那阿不力孜走在前面,果然是进入了两回海市蜃楼,幸得大家及时将他拽回来。   可是这样,大家最后都疲倦不已,幸好那阿不力孜的白骆驼最熟悉这沙漠,也知道哪里有水源。   于是领着他们在一处脸盆大小的小水塘边上过夜。   因为这小小的一汪水,使得那四周竟然生出不少骆驼草,几只骆驼争相在旁边啃噬着,大家则开始搭建帐篷。   只有那明连城抱着妹妹的尸体坐在沙子里发呆。   他如今的样子,像极了此前的阿不力孜。因此根本不知道他们觊觎过自己女儿骨灰的阿不力孜还对他产生了怜悯,帮他搭建帐篷等。   夜依旧犹如在铁板上炙烤一般,如果不是为了防备那些会忽然冒出来的蛇虫,搭建帐篷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这个时候周梨也开始庆幸,这沙漠里是昼长夜短。   所以只要挨过这两个时辰就好了。   天亮那会儿,最是凉爽,晨光撒下来后,整片沙漠都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美,沙子被照得晶莹透亮,仿佛一颗颗坠入人间的小宝石。   可惜在沙漠里被折磨了这么多天的他们,对于这难得一见美景已经没了半点欣赏的心情,更无心点评,冲忙收拾着行李,继续往前赶路。   听阿不力孜说,前面有一片小戈壁,早年有人在上面淘金,留下许多石屋子,如果顺利的话,晚上可以歇在那里。   然后再走一天,就到绿洲。   到了那里,就算是重新回到了正轨上,只不过阿不力孜建议他们,“沙漠里沙丘一直被风移动着,你们只看着地图是没有用的,最好在本地找一个人做向导。”   果然,当天晚上便歇在了戈壁上。   习惯了在沙漠里,忽然到了这戈壁上,总觉得是新鲜,脚下的戈壁滩虽凹凸不平,但不像是沙漠里一脚踩下去便要陷进半截腿,让人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加上这里还有些胡杨枯枝,还有先前那些淘金人们留下来的石屋子,所以大家便打算生火煮一顿熟食来吃。   周梨和殷十三娘自告奋勇去捡柴火。   这又是一个被乌云笼罩的夜色,在这胡杨林里,看什么都模糊一片,只能依静态和动态来分辨人物和树枝。   不知什么时候,阿若跟了过来,忽然叫了一声:“周梨。”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周梨是本能地转过头去回望,见着是阿若,心头一惊,只觉不妙,他怎么知道自己的真名了?   好在殷十三娘反应也过快,立即就落到了阿若身边,一把小匕首悬在他的脖子上,“你到底是什么人?”   阿若好像是个将生死置之度外,压根就不在乎,只淡淡地垂下眼帘,看了一眼殷十三娘悬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小匕首,就朝周梨望过去,以一种期待的口气问道:“   挈炆,他长大了么?像不像他母亲?”   他的声音温和且有些细,少了男人那种正常的阳刚。   语气里,有很明显的小心翼翼。   周梨一愣,越发防备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阿若惨然一笑,忽然不知该怎么告诉她自己是个什么人了?只叹了口气:“我们在后面拦截了不少人,皆以他们是奔着那三千匹战马而来的,却没想到灵州的人让你一个小姑娘来此,这一点我和主子都没有想到。”   他这话又叫周梨和殷十三娘纷纷是面色大惊,几乎对他都下了杀心。   而周梨快速融合他这话,忽然就意识到了景允之的身份,又怨自己傻,“我倒是忘记了,李木远的字,可不就是允之嘛,你的主子是李木远。”   阿若笑了笑,很坦然地承认道:“是,我正是听他所令,出来给后面的人留暗号,才借机来找你。”   “找我?”周梨疑惑,他们不是也是对那三千匹战马势在必得么?且路上还拦杀了许多人。   这时候却听阿若说道:“我家主子并不了解灵州,但是我不一样,我清楚地知道你们每个人,你和你的夫君都是挈炆最好的朋友。所以你放心我会帮你,等到了木雅城,会想办法让你们悄无声息将马带走,且路上的所有不平之处,我也已经用主人的势力清扫得干干净净的,不会有任何人阻拦你。”   他的话,让周梨费解,“你为什么要背叛李木远?”还要这样帮灵州?难道又是表哥的人?不对啊!他口口声声提起挈炆。   于是立即问道:“你究竟是谁都不愿意告诉我,叫我如何相信你的话?”   “你一定要知道么?”阿若的脸色变得惨白起来,他其实是不愿意让挈炆知道,世上还有个存在就是耻辱的兄长。   “是。”事关战马,周梨不敢大意。   然后便听得阿若用一种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和他,是一个母亲。”他艰难地说完这一句,才抬起头看朝周梨,“你告诉挈炆,不要信李晟,是李晟害死他的父母。”   周梨整个人当时就傻住了,目光都是震惊的。   传言,临安公主被她的兄长李晟囚禁过……当然,这些别处听来的宫廷隐秘,周梨可不敢告诉挈炆。   但是眼下所见,这竟然不是传闻。而这阿若,就是挈炆同母异父的兄长?   阿若见她表情震撼,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生怕她仍旧不信自己,反而痛失了这一批战马,便也索性破罐子破摔,一手指着自己的身体,“你看到了么?我没有喉结,没有胡须,男人该有的我都没有,可我又是个男人。”   只有像是他这样的怪物,才是近亲之间结合才能生产出来的。   他的这些话,虽是带着些自嘲,但却让周梨内心中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罪恶感。她只是想确认这阿若的身份,万万没有想过要揭开他伤疤。   她示意殷十三娘放开阿若,张了张口,最终也只能满怀歉意地说了句:“抱歉,我非有意。”   阿若此前还有些遮遮掩掩,如今这最后的遮羞布都扯掉了,索性也无所谓了,露出一个苦笑来:“这是我唯一能为挈炆做的一件事了,叫他好好活着,他的爹娘都是很好的人,在天上看着他,神灵也会保佑着他。”   他说完,便转身走了。   周梨和殷十三娘站在原地好一阵子,像是才恢复过来,整理好这震撼的情绪,“走吧。”然后两人抱起那一大堆柴火,朝着营地走去。   这个时候的周梨已经调整好了心情,如同此前那般,对景允之依旧如同此前一样。   夜晚仍旧很短暂,那明连城像是终于接受了他妹妹变成大冬虫夏草的恶梦一般,开始同大家一起收拾帐篷。   一日行后,夜晚来临前,他们终于到达了这个绿洲。   周梨到底是知道了景允之的身份,所以有些担心熟悉这条路的阿不力孜,只趁着那景允之不防之际,“阿不力孜大哥,你小心些。”   阿不力孜不解她这话,打算在这城中歇一晚,便明日原路返回去。   那里虽是环境艰难恶劣,但有着他的妻儿生前留下的痕迹,所以他即便是死,也要死在那片沙漠里。   一切都无恙,直至第二天他牵着骆驼与周梨告辞,准备回家,却才出了绿洲,便被一行人给拦住了。   他们要他带路,去找那些拥有着奎尼种子的沙贼们。   这个队伍很强盛,整整八十号人,每一个都是江湖好手,的确有着足以将整个沙贼窝都给端掉的   实力。   阿不力孜还没有意识到这帮人为什么这样好心去铲除那些沙贼,也没有想到,他们极有可能也是为那奎尼种子而去的。   还兴致勃勃兴奋不已地为他们带路,想着终于有人替天行道了。   这个时候周梨已经离开绿洲,找了个本地的向导,朝着木雅城方向而去,毕竟在那片诡异的沙漠里耽搁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她仍旧以那避嫌,生怕未来夫君误会的话,和景允之分开走。至于那明连城,既然已经拿到了所谓的大冬虫夏草,自然是没有继续往前,而是找人送自己出沙漠。   大家便在这座小绿洲里分别。   好在景允之如今心里还挂记着那奎尼种子,所以他想在这里等一阵子,心想反正即便真有漏网之鱼去了木雅城,和那些西域商人们接上头,但最终还不是要经过这里。   于是倒也不着急,就在这里安心等着便是,还能早些得到那奎尼种子的消息。   只是唯独有些不甘心,就这样放了周梨走,便叫阿若派人去暗中跟着,若是那周梨的未婚夫也是个痴情人,只给些银子找个西域舞女去做戏,无论如何,他要见到伤心欲绝和那未婚夫解除婚约的周梨回到自己身边来。   这一路上自己对她的好,他不信周梨没有感觉到。届时她受负心男所骗,必然真是伤心绝望之际,这在他乡里,自己便是她唯一能依靠诉苦之人。   虽是有些趁人之危,小人之态,但是景允之想,只要能达到目的,过程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阿若照做了,只不过派了两个最不成事的酒囊饭袋,有一个还十分贪杯,只让暗中保护周梨的安危,余下那景允之的一切想法,他都没有转达。   那木雅城是一座比较大的绿洲,此处是许多西域商人和中原人交易来往的圣地,里面的美酒更是数不胜数,还有那叫人喝时不知觉,后劲却极其大如醉梦千年的葡萄酒。   这人能忍得住才怪。   如此这般,接下来的路程,周梨他们因为有向导领路,所以一路避开了所有危机,六日后便顺利到了木雅城。   而彼时那景允之的人也已经在阿不力孜的向导下,找到了那些沙贼的老巢。   只是可惜找到这老巢的时候,阿不力孜也没有了任何价值,自此长埋骨于这黄沙中,终究是没有能回到那个有着他妻儿生活痕迹的家中。   而有着奎尼种子的地方,是一处藏在沙丘下面的地下河,那黑漆漆的洞窟上面,用火把一照,挂满了犹如樱桃大小的黏糊糊物体,圆溜溜的,零零散散像是些雨后冒出来的黑蘑菇。   这便是所谓的奎尼种子了,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产生出来的,但周梨始终都觉得,本来就是一种寄生的菌类罢了。   但此刻她在木雅城,已经顺利拿出信物,和那些西域商人接洽,也不敢耽搁,翌日就驱赶着战马,一起返回,争取像是那阿若所言,一路畅通无阻离开丰州。   只要离开了丰州,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所以接下来又是马不停蹄地路程。   而这个时候,景允之在这坐小绿洲里,等来了派往那片诡异沙漠里的人,且带来了数个奎尼种子。   但这东西似乎只有那地下河的岩壁上才会生长,所以他们不敢擅自将那洞窟烧毁。   这些细节,景允之身体不好,自然是不过问,眼下才得了凃州来的战报,又听得阿若来回禀这奎尼种子的事情,听他问要不要烧了那洞窟。   阿若的意思是:“听下面的人说,那洞窟一直都长这东西,这帮沙贼前些年误打误撞逃到那里,跌入那洞口,才发现了这奎尼种子,我虽已经叫人将洞口堵住,但难免往后又叫人给察觉,若是下去发现了这奎尼种子,主子您手里这一份,就不是独一无二了。”物都以稀为贵,这东西将来也能像是千年参一般,赏赐给那些军功显赫的将军们。   可如果多了,就没有那个价值了。   而且试想这东西,不知是否真有那活死人药白骨之效,但延年益寿应该是有的,不然那明家兄妹俩也不会冒险来寻此药了。   景允之听罢,只想想着自己手里眼下有上百枚种子,足够自己做药引了,这等好物,他自然是不愿意旁人也拥有。   那些贱民他们配么?   因此听到阿若的建议,也是允了,“便依你的话去办吧。”   阿若应着,他私底下还是自己培养了一两个可信的心腹,已经给了他消息,战马今晚或是明日便会从这小绿洲路过。   他是断然不能让景允之坐收渔翁之利的,于是将那方才一起捧进来的参茶给他递了上去,“大业还未成,主子也要多保重自己的身体。”   景允之怀疑过任何一个人,包括那个在前线为他浴血奋战的结拜兄弟,但却从未对阿若有过半点疑心。   因为是他将阿若从深渊里打捞出来,给了他新生,现在虽说自己也是为了夺回属于自己的帝位,但不也是同样在为阿若报仇么?   且阿若又是天生的天阉,他没有女人,自然不会被一个女人的枕头风扰乱了心神,始终是忠心于自己的,不然当年自己也不会救他出来了。   即便临安姑姑后来嫁给那个那个西域小国的王子后,给生了个孩子,但这个孩子在上京的时候,还被李晟钦点成了探花,听说还常常进宫陪李晟这个舅舅一同用膳。   所以在景允之看来,这个孩子阿若必然恨极了他。   因此他愿意将大部份的事情都交给阿若来办,阿若和自己是一样的孤家寡人!   接了阿若递来的参茶,温度刚好,一口饮下,便示意着阿若也退下。   阿若的确要退下了,他要去做好让周梨顺利通过这小绿洲的安排。   而他出去后,那景允之也觉得有些倦意,只躺倒那软塌上,想着浅浅休息一回,再起来办理公务。   却不知晓,这一觉便是睡了两天三夜,等他醒来的时候,看到跪在自己面前的阿若,立即就意识到了什么,一面寻找着那只早就不再的茶碗,“你对我做了什么?”他几乎是撕声揭底地喊出这话来,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阿若跪在地上,头垂得很低,根本不敢看景允之。   他不是害怕景允之,而是心知自己对不起景允之。   可是比起景允之,他觉得那个素未谋面的弟弟更重要,他是被母亲抛下丢在了夜庭,但是他亲眼看到过母亲偷偷伪装成了宫女来夜庭看自己。   只不过阿若反而不敢去面对她,每次都躲在角落里,看她含泪失望而归。   她恨自己,也一样爱着自己。   阿若想,她恨的,应该是自己身上属于李晟的那一半吧。   说起来,她不也可怜嘛?   所以阿若实在恨不起她,反而心疼她,希望她往后的人生都过得圆满一帆风顺,因此爱屋及乌,他也希望这个素未谋面的弟弟过得好。   他的沉默,使得景允之怒容冷喝,一把推翻了旁边小案上厚厚的一垒公文:“说话!你哑巴了么?”   然后便听得阿若说了个让他险些吐血的话来,“是我给主子下了药,主子您昏迷了两天三夜,战马已经离开这里两天了,您现在即便是派人去追,也来不及了。”   景允之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喉咙里有一阵阵腥甜不断地从胃里冒出来,跌跌撞撞地站也站不稳,身体摇摇欲坠的。   吓得阿若连忙起身要去搀扶。   但被景允之一把嫌恶地推开了:“你,为什么?”景允之不解,也一样不甘心。   他是那样信任阿若,几乎把所有的事情都交托去给他办。   他也从来没有叫自己失望过。   忽然他想到了,临安姑姑的那个儿子,跟着那年的状元郎,也就是霍将军的儿子,一起去了灵州,所以是为了那个同母异父,不曾见过面的陌生人?   景允之忽然觉得好笑又讽刺,一手捂着像是被大石头压得疼痛难忍的胸口,一手颤抖着指向阿若,“你就为了那样一个孽种?”   于景允之看来,临安姑姑与一个外邦人生下的孩子,不也一样是个孽种么?听说眼珠子都像是那些外邦人们一个颜色。   阿若听到这话,连忙解释:“他不是。”   景允之见他这般维护那个没见过的小孽种,又一阵惨然冷笑,随即自嘲起来:“原是孤有眼不识珠,养了你这么一个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他说着,只跌跌撞撞‘咻’地一声,将塌边的长剑拔出来。   透着寒光的剑锋指着阿若,他因为眼前这个心腹的背叛而变得绝望而目光逐渐变得狠毒冷漠。   可是景允之的剑锋还没有接触到被他推到摔在地上的阿若,阿若就忽然从怀里取出一物来。   他用手巾珍惜地包裹着,当着景允之的面一点点打开,然后便露出了让景允之觉得熟悉又恶心的东西。   那是一颗奎尼种子。   景允之吓了一跳,这个东西的邪门性他是亲眼所见的。“你想做什么?”他说完这句话,忽然想起那死于话多的明连溪,下意识地抬起另外一只手,连带着袖子将自己的嘴给捂住。   果然即便是做皇帝的人,有时候也胆小得像是一只鼠。   阿若是垂着头的,一双眼睛比任何时候都显得要明亮有光,认真地看着那手巾里包着的奎尼种子,“我自知自己罪恶深重,对不起主子,便死个一万次也不足惜。”   他说到这里,忽然抬起头来,表情也变得急促,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掷地有声:“属下自到主子跟前,从来没有过不二之心,主子叫我杀谁我便杀谁。”他将掌心里的那奎尼种子举得高了些,试图向景允之证明着什么。“您看,这些奎尼种子,属下全都给您带来了,就让属下以自己之躯,为您做这第一道药。”   他说完这话,只朝着震惊的景允之‘哐哐哐’连磕了三个响头,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只将那一颗黏糊糊的奎尼种子吞入腹中。   这个时候他想,阿不力孜不是说了,临死前如果不受外力至死,那便会进入一种奇幻的美梦中。   他的美梦,便是能回到小时候的夜庭,母亲偷偷来看望自己的时候,自己一定不会躲起来,而是扑倒她的怀抱里。   早在那片沙漠的海市里,他就想走进去的,也许他的海市就是母亲的怀抱。   可是他   不敢暴露,生怕叫主子看出了什么。   从他吞下奎尼种子到现在他倒在地上,面露出一脸的幸福,景允之在震惊过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只拿着剑,毫不留情地划破了阿若的脖子。   鲜血横流,顿时溅在了那华丽的地毯上,一股血腥味从阿若的身体四周弥漫开。   而他脸色的笑容,也就此定格了。   这个时候,景允之才像是满意了一般,露出了一个得意胜利的笑容,然后虚软地坐到身后的榻上,将沾着血液的长剑扔到脚边。   背叛了他,还想在临死前做一回美梦?呵呵! 第117章   景允之在杀了阿若后没有多久, 他便来了一次大清洗。   有了阿若这个前车之鉴,他如今看谁都像极了叛徒,每一个下属都有一颗不臣之心。   尤其是那些与阿若来往密切的。   鲜血将这小小的绿洲染红了一片, 街道上被风夹带而来的黄沙,让鲜血凝固成了一片,使得整个小绿洲里连续几日, 那空气里都是带着刺鼻闷人的血腥味。   杀了这一波人后,他那不安的心才平缓了些,收拾启程,带着那些宝贝一般的奎尼种子,回齐州。   当然,他也将那已经彻底成为了大冬虫夏草的阿若给带着。   阿若不是要做自己的第一道药么?那就成全他满足他。   也是奇怪,因为他腹中长出来的那个类似于蛇尾的禾苗, 使得已经成为了干尸的阿若不但没有半点难闻的味道, 反而散发着一种似有若无的香气。   他让人拿幔帐和毯子将其裹住,许多不知情的人从那形态看去,都当是什么好香料。   以至于到了那齐州,便有人当香料拿去送给了何婉音。   何婉音算是王府里唯一的一个女人了,加上她有意的经营,使得不少人都默认了她未来的身份。可事实上她只是面上鲜光罢了,实际上如今的她, 其实在这府里并没有什么实际性的权力。   她试图去帮李木远, 却没有办法踏入李木远的军机要地,下面送来的帖子折子,也不是她能碰到的。   更重要的是, 她直至前两日才知晓,李木远这一段时间根本就不在府里, 而是去了那丰州,听说是为了一批战马。   如今是归来了,但听说战马并未到手。   由此可见,他的心情应该是什么样子了,所以哪怕想到他面前去,何婉音也没有这个胆子。   不过出乎意料,下面的人误打误撞将那阿若的尸体当做西域来的香料一起送来给了她。   她带着檀香姑姑打量了一遍,只觉得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罢了。   不过那裹着厚厚幔帐的香料还不错,这么一大块,便叫木青上前去拆开来。   却没有想到,等那木青打开,看到里头的干尸,何婉音先是惊吓,随后看到那干尸腹部长出来类似于蛇尾的嫩芽,一下就想起了檀香姑姑给自己看的那书卷里,大冬虫不就是这个样子么?   她虽不知道下面的人怎么将这些东西送到自己的手里来,但还是暗自庆幸,心想自己的运气果然一往如故地好,这还没找到人去帮檀香姑姑寻这大冬虫夏草,没想到竟然自己送上门来。   当即只掩不住满脸的得意欢喜:“姑姑,这个是你了的。”   檀香姑姑此刻已经蹲到那干尸旁边了,没有一个人认出,这分明就是李木远身边第一心腹阿若。   檀香姑姑爱不释手地摸着那尸体:“多谢姑娘。”然后一刻也不愿意多等,只急忙叫木青给她扛着尸体往药房里去。   何婉音早就已经下了叫木青偷檀香姑姑蛊母的命令,只奈何一直没有好机会。如今见她主动邀请木青去药房,便趁机给木青使了个眼色,希望木青抓住这一次的机会。   原来她这身边长跟着的除了檀香姑姑和木青以外,就是武功高强的晴儿,和一个擅长管理内务的月白。   月白颇有些八面玲珑的手段,她出去片刻,便打探得了不少消息,进来与何婉音禀着:“姑娘怕是没想到,那阿若竟是叛了王爷,不过这都不是什么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王爷将那能变成大冬虫夏草的奎尼种子全都带来了,如今尽数存封在藏宝阁里,还专门找了几个高手来看守着。”   又说那李木远如今心情像是极好的样子,应该是因为绛州大捷的消息传过来。   何婉音一听这话,心中有些欲欲跃试的想法,她须得趁着这个好机会去见李木远一面。   系统虽然在沉睡无法召唤,但自己的美颜buff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她不信开了这美颜buff,李木远还能不拜倒在自己的裙角下。   于是立刻叫那月白给自己梳妆打扮一回,一路心情雀跃地到了李木远的院子前面,手里挽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将美颜buff一开,同那门口看守的侍卫笑道:“;劳烦大哥帮我禀王爷一声,我这里做了些消食的糕点,特意与王爷送来。”   以往这些侍卫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她是使唤不动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的美颜buff一开,这些侍卫也不能免俗,不忍心再拒绝没人,便直径去替她通报。   李木远的确是因为绛州大捷而心情愉悦,但这与他被阿若背叛的事情是两码事情,总不能因为这件事情欢喜,他就能将阿若的事情给盖过去了。   所以此刻见着门口这些经过严格训练的侍卫竟然能让那何婉音使唤得动,心里忽然对何婉音生出戒备来。   心想自己不在这段时间,倒是放任了她。不过也还有些本事,竟然连自己的这些侍卫都能使唤得动,果然是不可小觑。   只是这个女人的野心看起来可不小,本事也比自己预想中的还要大。   所以他看何婉音,压根就不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而是以一种看待威胁者的目光来打量何婉音。   因此当他眯着眼睛,带着几分探究准许了那何婉音进来,落在何婉音身上的目光,完全没有被何婉音身上开着的美颜buff所吸引。   他从头到尾,即便是在看何婉音,但那心里想的都是这个女人的不简单。又觉得她和那婊子实在是没有什么区别?此前明明在自己面前说,和那李司夜是两情相悦,至死不渝的。   可是他怎么听说,那李司夜从全州回来后,断了双臂,她便只去看了一回,就再也没有去过问了,反而来寻自己的次数只多不少。   所以这个女人是看那李司夜没有什么用了,又妄想转身投到自己的身下来?可是李木远心中却是忍不住一阵冷笑起,这个何婉音当自己是个瞎子么?   更何况连阿若那样半男半女,身无所靠的人都能背叛自己,就别说是她这个见异思迁的女人呢!一样当,他是不可能上两次的。   于是他任由那何婉音如何献殷勤,也是无动于衷,到了最后,别人听着只觉得温柔绵绵的悦耳话语,在他耳朵里却是舌燥不已,叫他十分厌烦,只黑着脸:“下去吧,以后没有本王的意思,不要出那桥园。”   何婉音的美颜buff只剩下这半个小时了,她是一分也舍不得浪费的,所以到这院子门口,方舍得开。   到了这里,也是如同那花孔雀一般,无时无刻都在找机会三百六十度地展示自己的美貌和才华。   她以为很顺利,因为期间李木远的眼神都没有离开过自己,她想应该是完全被自己迷住了,果然这美颜buff是厉害的,没有一个男人能躲得过。   却不想,忽然就得了李木远这样冷漠的一句话。   她当时就傻了眼,笑容顿时僵住脸上,十分不解:“王爷,我……”心里纳闷,这美颜buff的时间也还没结束啊?还有一分钟呢!他怎么就?   可是李木远如今对于她,已经十分厌烦了,见她还站在原地不肯走,苍白有些病态的脸上,露出一抹不耐烦来,“来人……”   “王爷!”何婉音慌了,也不知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但她的确是被李木远驱赶了。   这不是李木远要同她玩什么情趣,他眼里的厌恶和冷漠,清清楚楚地告诉了自己,他对自己的确是没有一点的喜欢。   何婉音骄傲的自尊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她对自己的美貌重来都自信无比。更何况现在还开了美颜buff,可为什么会?   这叫她忍不住内心产生了一种自我怀疑?直至在被两个侍卫带到门边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在这府里该有的体面她要维持住,即便是丢人也只能在李木远的面前,不然别人怎么想自己?   所以她挣扎着甩开那两个此刻因为美颜buff结束后,对自己冷冰冰的侍卫,“放开,我自己能走!”   然后果然大步地离开院子,只是到那院门的时候,才收起来自己愤怒的表情,做出一副欢喜的小女儿之态。   果然,表情管理是有效的。   再她从那李木远的院子里出去后,便见到了月白一脸欢喜地迎上来:“姑娘。”   月白的目光一面朝院子里探去:“怎么样?”   “王爷他很好,还说我这一段时间瘦了许多,叫我这一阵子别乱跑,就在院子里好好修养了。”何婉音的脸上,三分羞怯七分得意,压低着声音说。   月白不疑有他,还悄声夸赞起那李木远来:“王爷虽是年纪大一些,但自有好处,会疼人。”然后少不得是踩低捧高,数落起那李司夜的不是来,“哪里像是那李司夜,扶不起的阿斗,只差姑娘嚼碎了喂给他都不行。”   这让何婉音忽然也想起了最后见李司夜的样子,她觉得有些恶心,又想着自己为了他,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十几年用心经营的一切,都被他霍霍完了。   不然的话,自己哪里需要在李木远面前如此卑躬屈膝?完全有与他平起平坐谈条件的资格了。   想到这里,不禁对李司夜就更怨恨了,一抹歹毒从她漂亮的眼眸里闪过去:“他可是已经死了?”自己已经许久没去管他了,在这他乡之地,他又没个什么朋友?只怕躺在那床上,没准已经发臭生蛆。   “没呢,他命倒是大,竟然自己起来了。”月白其实觉得,这李司夜应该不能留了。   总觉得像是姑娘身上的耻辱。   一想起姑娘这偌大的家业都砸在他   身上,半点水花不见,月白就心痛无比。   哪里晓得那何婉音忽然笑道:“活着好,活着可以做成大冬虫呢!”只是一头想起那李木远对自己的态度,又那样宝贝奎尼种子,自己怎么从他那里弄到种子呢?   她思来想去,还是怪李司夜把自己的财力人力都浪费完了,不然自己完全可以直接朝李木远开口要的。   她叹了口气,觉得总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得为自己争取一二了。   好在她的运气好,不过两日,系统终于醒来了。   如今何婉音急需获得李木远的宠幸,所以和系统商量了一回,觉得李木远如今在同李晟打仗,这最缺的莫过于银钱。   只不过澹台家那条路已经绝了,其他的小商小户她又看不上,那系统便给她提议道:“既然如此,宿主不如去挖了并肩王的墓,这里面陪葬的金银财宝无数,可足矣让李木远挥霍很长一段时间。”   并肩王,那是大虞开国皇帝一母同胞的胞弟,是举国之中,除了皇帝最为尊贵的人。   他当年为大虞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在他死了后,皇帝赐了许多宝物与他一并陪葬,甚至传说因他身前乃仁慈之辈,不忍活人陪葬,所以皇帝还专门命令擅长陶艺的工匠,替他造了上万的陶俑,守在他的墓室四周。   不过他的墓地在何处,始终都是个传说。   有人说就在燕州的凤凰山下,但也有人说在东边,当年其实并肩王是海葬,还有人说在全州。   但这些都不可信,不过系统不一样,自从绑定到如今,从来没有给自己提供给虚假的答案。   心下觉得挖并肩王的墓是可行的,控制不住满脸的欢喜激动:“那并肩王的墓地在哪里?”   “在全州啊。宿主等我检测一下。”   竟然是在全州,那个无人烟之地。那再好不过了,到时候即便是白日里挖也不怕叫人知晓。   毕竟这终究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且那说起来还是李木远的老祖宗。   片刻后,何婉音手里得到了一张图纸,那系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宿主,你运气好,这全州地震没有影响到并肩王的墓,就在那九龙山脉下面,地图给你了,我要暂时继续休息,能量太少,宿主要努力,不然我再没有能量,就要彻底休眠了。”   说完,系统就再也没有声音了。   何婉音如获至宝地捧着那张地图,失去了很久的尊严和底气,似乎在又终于回来了。   于是她在被李木远禁足不到半日后,就开始嚷着要见李木远,说是要给李木远献宝,可解决他如今的捉襟见肘的燃眉之急。   绛州虽是大捷,但与这好消息一并传来的,还有着粮草的短缺。   李木远也正为此事伤神,忽然听到何婉音有办法,也没有多疑,便叫她来见。   他本来收留这何婉音,就因为查到了这李司夜一步步走到如今的权力巅峰,正是因为有这个女人的暗中推波助澜。   所以他也想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可是令他有些失望,这何婉音来他齐州这么久,一点动作都没有,已经叫他完全失去了耐心,开始怀疑起那些阿若查来的消息。   更何况他如今已经不信任阿若了。   所以连带着这何婉音,也多了几分厌恶之心。   不过现在听到这话,心里还是升起了几分希冀。   然后,他便得到了何婉音双手捧上,在全州九龙山脉下的并肩王墓地图纸。   他看着那图纸,一下就明白了何婉音所谓的钱财是要从哪里来。只不过他捧着那张图,此刻那苍白没有什么血色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惊喜表情,反而眼里有一种类似于怀疑的阴郁。   随后缓缓抬起头,看朝了小心翼翼站在他面前的何婉音,扭动着那因为长久垂头看折子而有些酸疼的脖子,用一种几近扭曲的表情问:“你,让本王去掘本王的祖坟?”   大虞的江山,有一大半的功劳都在这位并肩王的身上。   曾经李木远听闻得关于他垂老之际,忽然开始变得仁慈,还拒绝了活人陪葬之后,发出了一种鄙夷的嘲讽。   心想给他陪葬才多少人?但死在他马下手中的又是多少人?   所以他那时候在心里悄悄骂了一声虚伪!   可骂归骂,喊自己去挖他的坟,李木远还是觉得有些丧心病狂了。   不知道是他的话还是因为他那奇怪的面部表情和声音,让何婉音对他产生出一种恐惧来,战栗的眸子里满是惊慌。   向来高傲了二十年的她,‘噗通’一声,立即就在李木远的身前跪下来,急急忙忙作解释:“王爷,我知晓您是个孝顺子孙,但如今情势所迫,想来并肩王一定也能理解您的难处,更何况这都是为了铲除乱贼,拨乱反正,您是行正事,莫说是并肩王泉下有知,便是大虞皇室列祖列宗,想来都会体谅王爷您的。”   她这在恐惧中兢兢战战说出来的话,给了李木远一个很好的台阶顺势下来。   他没有让这个被他吓得说话都不怎么利索了的女人起来,反而优雅地托着下巴,细细沉思,“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并肩王想来也会理解,甚至支持,他一生行事,也是最厌恶李晟这种以下犯上的反贼。”   何婉音七上八下悬着的心,终于因为他这一段话而尘埃落定,抖动着的双肩也平稳了许多。   她觉得自己的苦日子,好像又要熬出头了。   可是她依旧跪着,李木远不像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他此刻沉吟着眉头,手握着那一张地图,“这地图,果然是真的?”   跪在他身前   的何婉音立即发誓:“若有半分虚假,我何婉音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李木远看朝她,目光顺着她漂亮姣好的面容,从纤细的脖颈往她锁骨下面宽松的衣襟前看去。   何婉音敏锐地察觉到了,终于觉得自己这身体的本钱,起到了些作用,但凡是一个正常男人,怎么可能拒绝得了自己这样前凸后翘的身段呢?   于是她故意挺了挺胸,使得更多的风光展现出来,方便那李木远观赏。   但是她绝对想不到,此刻李木远看的是她,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两个女人。   一个是已故了的真姑姑,那个死在他十七岁时候,正好三十出头风韵犹存的芦州女人。   另外一个还是芦州女人,她有着和真姑姑一样好看的眼睛,一个回眸是那样深情叫人难忘,连带着那削瘦单薄的身影,似乎也有那么几分相似。   真姑姑是死了,但是这个女人还活着。   而且令他难以置信的是,应该被千刀万剐的阿若早就知晓她的身份,却一直瞒着自己。   她的名字和自己一样,是假的,身份也是假的。   但是李木远一点都不生气她骗了自己,反而觉得他们是有缘份的,不然怎么都一样朝对方编织了假名字假身份?   于是他觉得周梨虽没有真姑姑的温婉娴静,但却多了一分狡黠调皮,更叫他意外的是,她竟然就是当初买走霍家小子回去做童养夫的小姑娘。   在失去战马和受到阿若的蒙骗后,李木远终于正视起了灵州,于灵州也有了一个深刻的了解,诧异了他们在不知不觉中,竟然聚集了那么多贤才良将之外,更诧异的是,灵州那么多人,为什么他们偏偏要让周梨一个姑娘家去往丰州呢?   因此他坚定地认为,这是老天爷在自己失去了真姑姑十几年后,给予自己的补偿,专门将周梨送到自己的面前来。   这一切都是老天爷的旨意!他要得到这个周梨。   可是何婉音不知道他心中想的什么,只见他就这样以直白的目光盯着自己良久,难免是产生了一种骄傲和自信来,声音也不似此前那样颤抖惶恐,反而带着几声娇羞,轻轻软软地叫了一声:“王爷~”   她想,下一刻李木远应该会一把将她抱到榻间,狠狠压在身下,就像是李司夜一样。   男人嘛,都是这样假正经的,到了床上,还不就那样!   但是没有,反而是因为她娇滴滴的这一声‘王爷’,让李木远的目光里产生了几丝厌恶,毫无预兆地驱赶起她:“滚出去吧!”   冷漠的声音无情的话语,有那么一瞬间让何婉音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可当她对上了李木远冰凉凉的目光,忽然意识到了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才升起来的自信心一时间被踩踏得稀碎,一股屈辱遍布了她的全身上下,眼泪顿时夺眶而出,但却没有勇气提起裙摆就跑出去。   反而还要哽咽着回话:“是。”然后慢慢地小心翼翼地从中退出。   可是啊,人类的悲喜从来都不相通。   她哭得伤心欲绝的时候,并不知道阿若已经死了的周梨,早前还盼望着,等到灵州之后,一定想办法将阿若带回灵州来,他纵使天生残疾,可是他那一颗心却是比许多身体健康的人还要善良。   况且,这些战马能顺利带回来,他有着汗马功劳。还是挈炆如今在这世间的唯一亲人。   而此刻已经快到灵州地境了,周梨的手里捧着白亦初利用澹台家鹧鸪鸟送来的消息,正是笑颜如花。   一抬头看着旁边马背上的殷十三娘扯着脖子斜着眼睛要看,忍不住笑起来,直接将那小纸条递给她:“给你看吧看吧,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   殷十三娘也不含糊,接了过来,却见上面不过是说了他们伪装成了普通老百姓,化整成零,到凤凰山那边,与玄虎军接洽,玄虎军已经听命于白亦初,数万人马化成数支商队,将去往南方。   乃授命于杜仪,去往南方招安叛军,阻止他们继续残害老百姓们。若是不降,便杀之!   全然是公事,一句儿女私情的悄悄话都没有,叫殷十三娘觉得好没意思。只嫌弃地递回去给了她:“万幸你爹做了一件好事情,当年将他买回去强行按着脑袋和你拜了堂,不然就你们两个这样子,往后就是做光棍的好料子。”   周梨被她的话逗笑了一回,一面看着这全州山川地貌,“我表哥真是好运气,你看着全州磐州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如今阿初又得了玄虎军,南下整合,若是能收复那些叛军,那队伍就越来越大,且芦州十方州也将纳入表哥的麾下,简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到了那时候,表哥手里的州府都与那李木远不相上下了。   虽说全州磐州两地才遭过大难,芦州十方州地方又经过叛军洗劫。   但豫州绛州等地,不也才打过仗么?也是民生缭乱,和全州等地,又有什么区别呢?   原来在她和白亦初分道扬镳之后,那公孙曜也因石云雅即将生产而去往屛玉县,与杜仪诸位商议了一回,趁着这全州磐州还是无之地,便让萧十策等人来这两州驻守。   就白得了两个州府在手里。   也是这样,如今在全州地盘上的周梨才如此放心。   她这话殷十三娘是赞成的,“可不就是运气好嘛,人人都嫌弃这全州磐州,只当是那无人烟之地,可我瞧着那天灾已经过去一两年之距了,如今这田地荒芜着确实浪费,亏得萧十策他们算是勤快的,把那附近的良田都捡起来了。”   这一点的确值得夸赞,他们除了正常的防守和操练之外,其余的人平日也不闲着,把原本荒废了的田都给开垦起来,还种上了小苍山下最新培养出来的高产稻苗。   就是不知道离了屛玉县的好天气,这边是否还能得到那样的好丰收。   身后壮阔的马群,此刻正垂着头在这一片丰茂的草地上啃食着新鲜的绿草。   现在正当是初春时节,刚过完年后的绿草嫩芽才从寒冬过后的泥土中钻出来,最是鲜美嫩甜。   这些骏马有着高大健硕的身躯,在西域那个环境气候特殊的地方,他们转辗于戈壁草原沙漠,早就养出了强健的体魄来。   那样昼夜温差巨大的环境之下,它们尚且能驰骋,更不要说着中原平稳温和的环境了。   所以一只只在旅途中疲劳疾行的骏马,如今 反而显得皮毛越发光亮了。   连这些西域商人们都夸赞,此处虽非平原草地,但也十分合适这些战马生存,瞧他们那结实有力的马蹄,将来一定会随着他们的主人战服这一片神州大地。   马场就在灵州和全州的边境上   ,屛玉县那边众人商议过了,并不打算将这些战马引入奇兰镇的高山草原,所以就地在此处修建了一处马场,将这战马里最优良的种马和那些漂亮的小母马给挑选出来。   连带着那养马的黄家生,也被从奇兰镇给派遣过来了。   他心中有仇恨,对于如今没了消息的李司夜和那因为要嫁给李木远而让整个长庆伯爵府都被陪葬的何婉音。   但是他与何婉音之间那点浅薄的血缘关系,一直都被他视为一种无法抹去的耻辱。   以至于他常常不安,总产生了一种无法言喻的自卑感。生怕有朝一日,会被上面的主子们嫌弃怀疑。   所以不管对于上面安排了多艰难的工作,他都用了一百个心去做,似乎只有这样兢兢业业,他的良心才会安稳一点,让他暂时忘记了自己血液里和何婉音的那点牵连。   但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即便是白大人如今不在这屛玉县,杜公子他们竟然也一往如故,像是白大人一样信任自己,竟然将养这三千多匹周姑娘从丰州千辛万苦带回来的战马交给自己。   这于他来说,不是苦劳,而是一种对自己的认可和信任。   使得他心里的焦灼和担忧一一被消除掉,只抱着一颗感恩的心,全心全意为灵州这的这第二个马场尽力。   如今一应俱全,只等马儿入场。   他的殷切期盼中,便听得了他打发去探消息的铁小远来禀。   铁小远人还没跑到跟前,那激动的声音就先跟着迎面的风一起飘了过来:“我看到了看到了!阿生你站到前面那山岗上,一会儿的功夫铁定能看到,好多马啊!生得真好看,说不定还有西域的汗血宝马,汗血宝马是西域的吧?要是有汗血宝马该多好,我也能长长见识!”   他的咋咋呼呼,舌燥的话语一直随着他从远跑到近,才因为气喘吁吁而停止下来,一脸期待地推着黄家生,要他往旁边的山岗上爬去。   铁小远是黄家生的好兄弟,去往屛玉县后,就迅速给一户人家做了上门女婿,他和妻子打算三年两抱,奈何后来跟在黄家生身边做差事,夫妻也是聚少离多,所以如今只有一个小儿子。   但他也十分欢喜,对这个儿子和全家的未来都充满了期望,因此做起任何事情来,都干劲十足,时时刻刻都像是打了鸡血一般。   黄家生被他热烈的情绪所感染,常年劳苦而显得与年纪不相符的成熟沧桑面容上,也逐渐露出些笑容来,然后朝着那上岗走去了。   果然,才爬上去的他,没过多久,便见着那山川里面的峡谷间,迎来了一匹匹健硕的骏马。   他是个养马的好手,即便是从未接触过这样的好马,但就跟那寻常人头一次见到大量的真金白银一样,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和激动来,嘴里只赞道:“好马,果然都是好马!”   铁小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他的屁股后面爬上来的,刚刚经历过长跑的他,现在体力显然是有些透支了的感觉,刚爬上来就虚软地瘫坐在地上,“是吧,我就说全是好马,杜公子他们真是下了大本钱,我暗地里悄悄打听,听说花了这一个数。”   他说着,只比划起了自己的手来。   黄家生想,这些马,的确值得这个价了。难怪这些西域商人们能不辞遥远苦劳,也愿意给送货上门。   这要是自己,这许多金银跟前,也是愿意的。   不过他立马就掐断了自己这个念想,然后对于殷家,以及自己那已经惨死了的父亲产生了一种强烈浓郁的厌恶。   心想果然自己这骨血里流着他们殷家的血,充满了贪婪欲望的血。   然后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这‘啪’地一大声,可把铁小远吓得不轻,一个激灵猛地爬起来,瞠目结舌地看着他,“阿生,你你你这是作什么?是太过于欢喜了,觉得是梦么?”   黄家生没有说话,只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盯着那越来越多,一下将整个峡谷都填满的战马,“小远,如果有一天我真做出了什么对不起主子们的事情,你就杀了我。”   铁小远觉得他是魔怔了,他是了解黄家生的,长久的相处,也清楚了黄家生原来的身份。所以心细的他一下就察觉到了什么,开解道:“你是你,和他们没有关系,我相信你不会变成那种人的。”   “他们不配为人。”黄家生回了一句,准备下山岗,去迎接周梨和战马的到来了。   铁小远也很快收起那担忧又同情他的心情,嬉皮笑脸地跟在他身后,只说些叫他快活高兴的话。   不知是这些话起到了作用,还是因为那些即将进入马场的战马,黄家生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起来了,只敏捷地翻身爬上了一匹本地的矮脚小马,高呼一声“驾”,瞬间矮脚马的四个马蹄就飞快地朝着前面的队伍奔驰而去。   春日暖阳中,两旁的山杏盛开,骏马疾驰而过,所带着的劲风将那杏花惹得花枝乱颤,一片片粉白色的花瓣在飞扬的尘土中飘舞起来。 第118章   黄家生骑着那匹矮脚马到了高大的战马前, 正好处于那山谷出口处。   “黄统领!”周梨见到他,高兴地振臂呼了一声,立即喊来护送这批战马的西域管事, 只同他交头接耳几句,让他直接去与这黄家生接洽。   说罢,打马到前面, 等她自己翻身下马,黄家生也已经下来,朝她行了礼,“这一趟,周姑娘辛苦了。”   “幸不辱使命。”周梨回着,又将身后尾随而来的西域管事介绍给他。他们都是养马的好手,这战马与本地的几样马种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也好叫西域商人们提前告知于他, 以免往后出现什么岔子。   追来的铁小远见此,便忙将满脸疲惫的周梨和殷十三娘一起引着先进了旁边新搭建起来的屋舍里,安排了茶水点心,又叫人给她们准备了沐浴水,方去那马栏边上。   只见三千匹战马正在往马场里赶,他在一旁近距离地看着,一头头油光毛亮的, 心情好生激动飞扬, 甚至觉得有些看不过来。   当然,他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在这汗血宝马之上。   只不过看了半响,一头没瞧见, 本是要去问那黄家生,但见他同那些西域商人的管事在说话, 也不好到跟前去。   所以见着一旁有两个西域商人在歇息喝茶,便凑了过去,“两位兄台,你们西域是不是有汗血宝马啊?”他见对方那服饰,又一头的卷发,便生怕对方听不懂他的话,还一面手脚并用地比划着,模样看起来十分滑稽。   然这些西域商人常年和中原人做生意,一个个都能说得一口流利的中原话,当即是被他的形容举动给引得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其中一人指着那如同流水一般涓涓往马场里去的马匹,“有,你们的主子是个爽快的人,我们城主也很愿意交他这个朋友,所以特意额外送了三匹汗血宝马。”这以往,都是要用来进贡给诸国天子的。   铁小远听得送了三匹,激动得完全忘记了刚才自己尴尬比划动作的举动,一下跳起来,目光在马群里四处搜寻,“哪里呢?哪里呢?”   他这样对于汗血宝马的痴迷和追捧,两个西域商人是见多了的,但是他们都是耐心的人,何况他们也将铁小远归类于买家,对于买家自然是诚意十分。   其中一个人便起身走过去,指着那马群里的一匹栗色毛发的骏马:“这一头便是。”   铁小远一听,顾不得什么,只满腹兴奋地搓着手上去摸,然后又迫不及待地看自己的手心,但手心没有什么变化,不禁大失所望,“不是汗血宝马么?怎么汗不是红色的?”   那西域商人听了,不由得又笑起来,随后才与他耐心解释道:“这位客人,其实汗血宝马并非是那汗液如同鲜血一般。”他说着,将这性格还算温润的汗血宝马给牵出来,摸着那颈部与肩部,“其实不过是他们这两个地方很容易出汗   ,但皮肤又薄,在奔跑过后,这两处的血液就更加的明显鲜艳,总是给人一种流血的错觉。”   故而,被称之为汗血宝马。   况且马匹出汗,那都是先潮后湿,所以对于皮毛颜色比较浅的汗血宝马,就更容易给人产生视觉错误。   铁小远到底是有些失望的,因为他长久以来,都以为真正的汗血宝马就是出汗鲜红色一片。   不过听到西域商人们说,马儿在奔跑疾驰后,也会给人一种流了红血汗的错觉,于是心情稍微得到了些安慰。   又说周梨和殷十三娘在这里歇了一日,翌日黄家生与这些西域商人们都接洽好,便也放心往灵州城去。   公孙曜已经回来了,他年到不惑,喜得一女,如珠似宝,可奈何这灵州不能没有人坐镇,他也是被迫与妻儿分别。   他们这公孙家,在他曾祖父之时,就已经没有女儿出生了,更不要说他大哥公孙冕家里,就四个儿子。   所以可想而知这个女儿的出生,简直就是全家上下的掌上明珠了。   周梨听闻的时候,也是满脸的欢喜,“姑姑和嫂子们,怕是都乐开怀了吧?”   “别说是他们,便是我也欢喜,从未想到过,原来女孩儿竟然这样可爱。”他细想起来,当年四个侄儿出生的时候自己都见过的,怎么都觉得没自家的女儿可爱,眼下提起,他这老父亲那念女之心又升起来了。   不过说起这生产之事,那欢喜的脸色却是忽然就沉了下来,好叫周梨担心,莫不是石云雅留了什么病根?   虽说他们夫妻俩这年纪,得了这个孩子就是天大的好事情,他们家又没有那重男轻女的糟粕传统,自然不会想再生儿子什么的。   可如果石云雅因此留下病根,对她的身体终究是不好。   所以周梨连忙询问。   哪里晓得,却见公孙曜一脸的怒意,猛地一巴掌拍在桌面,震得那茶盅叮咚作响,万幸里头的茶水喝了过半,不然只怕要全给洒落出来了。   他是个温和的性格,当初即便是面对着上头的昏君李晟,也不曾露过半点怒容的,周梨也是有些被他这举动吓着,见又不说话,急了起来:“二表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却听得公孙曜恨声说道:“以往你姑姑嫂子他们喜欢看陈茹姑娘的那些个话本子,说什么侯门小姐被调换,十几二十年后才被找回,我当时只觉得可笑,心想陈茹真会编,那偌大的公侯里,难道人人都是傻子,能叫自家亲闺女给人换了还不自知?再有从内院到外院,不管走正门还是侧门,便是孤身一人也艰难,要经过那重重守卫,更何况是带一个婴儿进来,还要带出去,这不是胡闹嘛?”   周梨清楚地感受到了他这咬牙切齿的怒意,试探性地问道:“你别同我说,真有人在小侄女身上做这样的事情?”   公孙曜显然是十分愤怒的,回想起这事儿来,胸口还上下起伏,在染了瘟疫后没了英俊面孔的他,如今满脸的麻子,两个鼻孔里朝外冒出着粗气,看起来有些凶神恶煞的意思。   “这事情,我若不是当时亲眼所见,我实在是不敢相信的。”他说着,只朝周梨叙述起那晚上发生的事情来。   说因石云雅年纪不但大,且还是头一胎,大家都怕不好生产,所以他还专门去请了这几年开始专研千金科的韩知意过来,又另外找了三个口碑极好有本事的产婆。   反正是样样都准备齐全了,哪里晓得其中两个产婆那日忽然一个是在来的路上,马车闯了黄旗,被拦住了。   另外一个则是出门前不知叫谁撞了一下,摔了一跤,崴了脚,是再也来不得。   但那时候也顾不得去计较这些所谓的‘意外’,只能让那个产婆和两个信得过的年轻嬷嬷在里头跟着帮忙,后来崔氏这个做嫂子的不放心,又进去。   却被产婆给劝了出来,两个嬷嬷也叫她给打发了出来,只说要这样要那样的,还要两个嬷嬷亲自去取,说怕小丫头们手脚不稳。   当时大家一门心思都在石云雅那叫声上,哪里去留意这些个细节了?   好在他这闺女也是争气,没怎么叫她母亲受苦多久自己就出来了,生得白玉可爱,唯一不足之处就是那脖子后面有块不怎么好看的黑色胎记。   石云雅也是在生完之后,看到产婆给提起脚丫子拍打屁股的时候瞧见了,然后便虚弱地闭上了眼睛。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便是只得看了这样一眼,她也是牢牢给记住了。   等她精神了一些,老太太和崔氏等人,连公孙曜都在屋子里,坐在床榻边上亲自给她喂鸡汤。   “那时候你姑姑和大嫂子都在围着孩子瞧呢!我便同你二嫂说孩子很好,健康得很,叫她放心。她听了说健康也放心了信,就是有些担心一个女儿家,那脖子后面有块黑色的胎记,以后长大了会不会因此产生自卑。我当时一听,什么胎记?孩子我是看过了的,虽说是有些瘦弱,但也没瞧见哪里有什么斑痕胎记的?”   石云雅那孕期养得很好,孩子出生后那样瘦弱,都在大家的意料之外。   不过也想,既然生产这样顺利,没准就是因为孩子比预计的要瘦弱呢!   反正也是不疑有他,大家开开心心地围着襁褓里的孩子瞧,这个时候的孩子都是那样,分不清楚到底像谁,只是唯独觉得瘦了些,还商量着多找几个可靠的奶娘来跟着喂。   哪里晓得公孙曜当时得了这话,只忙朝着在看孩子的老太太问,那孩子脖子后面是不是有黑色胎记?   老太太只笑着说他胡闹,小孙女是瘦了些,但哪里有什么胎记?   不想她老太太这话音一落,石云雅那里一下急促起来,挣扎着要起身。   公孙曜说到这里,只叹了口气:“你想她一个刚生产过的妇人,又从来是娇生惯养,哪里晓得那会儿一下翻身就爬起来,跳下床要去看孩子,当时便给我们都吓呆了。”   等反应过后来,他匆忙将碗给放下,忙去扶着,大嫂崔氏那里又急忙将孩子抱过来给她瞧,拔开了襁褓,只见脖子上什么都没有。   那请来的奶娘便说,莫不是刚出生的时候,身上都有些在羊水里带来的胎粪,也许是石云雅看岔了去。   不过这话很快就被推翻了,因为为了叫石云雅安心修养身体,不要再疑神疑鬼的,所以公孙曜连忙将才送走的韩知意给追上,问起那奶娘的说法。   “亏得你这个表姐夫了,我问起他是不是孩子的胎粪沾在了脖子上,他拿一双像是看傻子的眼睛看着我,说若是有那么一点团胎粪能粘在孩子的脖子,孩子只怕出生来就已经被堵住了口鼻,肺部也脏了,早就没性命。”   反正说了一大通,再说孩子脏一般都是因为孕期的缘故,有一层胎脂,保护婴儿的皮肤,就没有听过能沾一大坨胎粪的。   术有专攻,韩知意的许多话公孙曜都没听明白,只总结出来了,石云雅看到的不可能是胎粪。于是便将石云雅说孩子上有胎记的话与他说了。   韩知意沉默片刻,便说那产妇才生产过后,正是心里脆弱的时候,她说什么就什么。只叫公孙曜就听她的话,在府里查一查,叫她得个安心罢了,免得她以后总是胡思乱想,影响来身体恢复。   韩知意本意上是叫公孙曜顺从石云雅的话,查了之后好叫她接受是她当时真的是因为生产劳累产生了幻觉,把这事儿就此放下。   哪里晓得,公孙曜听了他这话,回去不查不要紧,却意外发现产房后面那连着花园的窗户那里,有新鲜的足印。   屛玉县的气候环境摆在那里,花草树木一天是一个样子,花木深深的环境里,踩出一个脚印来立马就能叫人察觉。   当时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连忙仔细彻查,然后便听得说产婆的儿子刚才来接她,还提了篮子进来。   走的时候一样提了一个篮子出去。   公孙曜那会儿脑子里是真的蹦出孩子被换的念头,觉得天旋地转,浑身发抖,也顾不得和不明就里的大家仔细交代,自己骑着马追了去,然后在半路将产婆和她儿子截住。   当时产婆看到他时,还故作冷静,只是他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说,便将篮子给夺了过来。   在他触碰到篮子的那一瞬,里头的婴儿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嘹亮的哭声便隔着上面的花布从篮子里传出来。   那时候产婆和她儿子已是晓得败露了,吓得像是没骨头的烂泥一般瘫软在了地上。   周梨听得一颗心都悬了起来,“孩子脖子后面,果然是有胎记?”   “是。”公孙曜点了点头,直到现在,他还觉得后怕得很,如果当时不是石云雅坚持说没看错,他又追去问了韩知意,那他不敢想象,他们夫妻俩经过了这许多劫难后,中年才修得因缘,好不容易得了这个孩子,却生来叫她受苦。   直至此刻他还能清楚地想起当时候他一把揭开那花布之时,心是怎么颤抖的。   那哭着的孩子看到他,哭声就停止了,并不是被吓到,反而挣扎着伸着两只胖乎乎像是小莲藕的白嫩胳膊,好像要他抱一样。   一颗钢铁般的心,那   一刻柔软得犹如空中的云朵。   他几乎都不用去看孩子脖子后面是否有胎记,那玄妙而没有办法解释的血缘,就让他对这个孩子产生了一种浓浓的亲切和怜爱。   这个事情,当时在屛玉县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来,是公孙曜的兄长公孙冕暂代了白亦初这个赏罚司,接了此案。   人证物证俱在,很快就查清楚了,这稳婆的确是有些本事的,她早前和其他两个产婆一起来见过石云雅,一眼就看出了她肚子里是个女儿。   正好她的媳妇现在第三胎了,还是个女胎。虽说屛玉县对于男女,如今似乎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前阵子还在鼓励那些有学问有本事的女子们也踊跃参与人才选拔。   但老太太骨子里那种重男轻女的思想,不是一日半日就能消除的。她是个庄稼人,只觉得还是孙子好,孙子以后能有大力气,能种田能扛货搬重物?孙女能做得了什么?更何况养得真出息,以后也是便宜别人家。   于是在看到石云雅也是女胎,和她这媳妇生产日期也不相上下后,便觉得是老天爷要给他们家转运了,不然怎么一切都这样巧?   她不能就此放过这个机会,觉得既然老天爷都在帮忙,让她孙女从此做大官家的小姐,吃香喝辣锦衣玉食,长大以后再偷偷去相认,让她给家里拿钱,这样从此以后,他们不干活也有那花不完的银钱了。   这样的诱惑之下,必须得拼一把。   于是也是和他儿子媳妇商议。   媳妇到底是有些良知,虽说是自己的女儿占便宜,但是来屛玉县这一年多了,接触了不少本地人,又常常听他们说,那什么紫萝山鬼就在紫萝山脉上一直看着大家。   所以生怕遭报应,因此也是出言阻劝了。   但奈何她连生了几个女儿,压根就没有什么发言权,那母子俩早就做了周详计划。   不但如此,还花钱设计了那两个稳婆,叫她们那日去不得府里。   一切都很顺利,唯独没想到石云雅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女人,生产过后竟然没马上累昏过去,瞧了一眼孩子。   更没想到孩子脖子后面有一块不小的黑色胎记。   所以心情紧张又激动准备了半个月,且花了不少银钱的母子俩,最终是功亏一篑。   最后那公孙冕只将母子俩发配去了临渊洼里,老太太在矿外干活,儿子在矿里,至于他们家那媳妇,虽是有知情瞒报之罪,但到底她被母子俩拿女儿们威胁,所以后面只罚了土地没收一半,没叫她发配临渊洼,也好养三个女儿。   公孙曜到如今都是心有余悸的,说完此事,又叹道:“果然陈茹姑娘是有些本事的,以往我笑话她这话本子夸张又离谱,如今想来,倒是她的这些个故事果然都是来自这民间诸事。”   可不是嘛,陈茹没了灵感,就最喜欢乔装,然后钻去那些市井间,听人家的家长里短,自己润色几分,就能写出一个精彩故事出来,很是受那些常年在后院枯坐的女人们的喜欢。   周梨也有几分后怕,实在是难以想象,就公孙家这样的人家,如果不是石云雅那时候瞧见了,孩子脖子后面恰巧又有黑色胎记,那岂不是叫那黑心的稳婆给得逞了。   试想她本来就重男轻女,以后孩子被换过去,怕是也没什么好日子,那一辈子也彻底毁掉了。   又道,“这添子添福,正是阖家欢喜的时候,大家都只围着孩子瞧,更何况那新生出来的孩子,其实都大同小异,如果没有像是小侄女儿这样,有个黑色的胎记,又叫雅姐姐看到,怕也就这样了。”   所以说起来,这换孩子一事好像反而是大门大户里更容易些,毕竟院子里人来人往,大家又都在喜得小主子的兴头上面,正是防备松懈的时候,偷偷携带个孩子进出,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眼见着公孙曜因为此事,还耿耿于怀,觉得他这个做丈夫做父亲的没尽责,明明守在产房外面,都叫孩子给那老虔婆给换走了,便也安慰道:“这事儿怨不得人,毕竟那屛玉县到如今,刑事案件本就极其少,更何况没有千年防人的道理,哪个能想得到,这婆子会如此胆大妄为又歹毒呢!在大家眼皮子底下,敢生这恶胆!”   只不过公孙曜的后悔,不是周梨这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   于是周梨便与他提了些公事,又说起那在途中遇到李木远等诸事。只不过说起那阿若的时候,还有些担心,“我这两日里,不知是不是最近过于疲倦了,夜里做了许多不好的梦。”   醒来那会儿分明不记得了,可是白天里,那一个个画面又都钻进来脑袋来,只见着阿若一会儿在刀山,一会儿在火海的,还不凄惨可怜啊!   公孙曜先是震惊于阿若的存在,因为李晟和临安公主的这些宫廷密事,他是一点也不知晓,后又因为阿若的可怜和无辜而惋惜,再到最后听得他利用李木远的势力,帮周梨扫清了这归来的路途,也和周梨一般,觉得他才是这一批战马能顺利送到灵州的功臣。   因此便道:“此事千万要同你表哥和挈炆那里说清楚,不好叫这阿若白白废了许多力气,一定要给他记一大功才对得起人。”一头又恐那李木远发现端倪,到时候反而要伤阿若的性命,当机立断就做了决定:“他这样的仗义人,和挈炆虽是兄弟,却是一面之缘也没有,却是抛去性命这样帮我们,我们也不能这样没有情义,我这里马上就从公孙家的暗卫里挑一队人马,去那齐州想办法接他过来。”   周梨一听,自然是十分赞成,那阿若能早些来灵州,她也早安心一分。当下便同公孙曜道谢:“多谢二表兄。”   “你这个是什么话?他帮了这样大的忙,我也要谢谢他,这些都是应该的,如果不是眼下情况不允许,该叫挈炆亲自带人去接他来才是。”公孙曜也有些感慨,没想到这阿若是个如此重情义之人,一点那李晟的自私狠毒都没有遗传到。   说完这事,想起奎尼种子那种邪恶的东西,很是忧心:“你说的对,那多半就跟菌子一样,不过是因为这生长的奇特,叫人给神话罢了,哪里有什么起生回生的作用?要真如此,这世间不早就乱套了?只不过你说那李木远心思放在上头了,没准他真打发人去找那帮沙贼了。”   因此也是十分担心,生怕李木远将这帮沙贼找到,把那邪物都据为己有,他那人性子有时候虽看起来软得很,瞧着好拿捏,像是个慈善人,但那都是表面的现象罢了,还不晓得真叫他给拿到了,会给用到什么地方呢!   于是决定再多派一些人手去丰州,争取将这个种子的发源地给毁掉才好。   这事儿他也是叫周梨千万要转告给杜仪那里,自己这里虽是派人去了,但不见得是能成,毕竟周梨也说了那沙漠的诡异之处。   只怕到时候还要杜仪那里安排人呢!杜仪的人虽说少,不是什么千军万马,但多在能人异士上。   周梨这里自然应了,又听得公孙曜说她这一趟去丰州,手底下虽是招了不少能人来,但到底那主持大局的还是没有,罗孝蓝已经嫁了陈慕,过半的重心是放在了婆婆和老太太身上,所以于公务上,不如从前那样尽心尽力。   少了她莫元夕这连个商量的人都没了,下面那些新招来的,到底是没有胆子开口,因此也是堆积了不少事情,等着她这个金商馆的馆主回去拿决断。   所以周梨也没有在灵州城里多待,第二日一早和殷十三娘也赶往屛玉县去。   路途中竟然遇到了那去往屛玉县赶集的老百姓,他们主要去那边,只为买那头的丰富多选的粮食种子。   尤其是稻种。不过这稻种全靠屛玉县自然环境的大功劳,虽是提升了产量来,但与后世那也是没有办法相提并论的,反正是差了个十万八千里。   都是靠着田里的稻谷自己自行繁殖出新品种来。   所以有的种子,撒下去后虽是涨势喜人,收成也不错,但是那谷子却是不能再继   续做种子,原因还没找到,反正就是不出苗。   但是大家也没气馁,若那样好改良的话,这世道上只怕早就没了饿肚子的老百姓了。   所以仍旧是想着各种各样的办法。   周梨唯一给大家提供的,便是教他们如何辨认野败,也就是那野生的雄性败育苗。这说起来,都是占了前世的便宜,十几岁的时候学校组织了一次乡下体验农民伯伯薅秧的活动。   班里报名的人少,即便她身体不好,还是被老师强行拉去占人头。   这个薅非字原本的那个意思,而是清理稻田里的野草杂株,拔出来扔在田埂上,或是给捏成团,用光着的脚丫狠狠地踩进烂泥里。   听说这样的话,在烂泥里没有了光合作用,就会腐烂成为新的肥料。不过那都得讲究技巧,不然根本就踩得不牢实,过一段时间,就会重新从水里冒出头来。   因此他们这些学生薅出来的杂草野稗,都是扔到田埂上。   当然,这个野稗非彼野败。辨认野败的本事,还是得抽稻穗以后,才能分辨,她来到这个世界后,也早早地教给了元氏和白亦初。但元氏却不信她,觉得她田都没下去过,哪里晓得什么是秧苗什么是野草。   毕竟那时候野败这个词还没产生。   好在白亦初愿意相信她的话。   而到了这屛玉县,向来对农作物就十分有研究的卢晋安没怀疑过她,只是不懂得如何辨认,所以再得了她教怎么认那野败的技巧后,也研究了出来,那东西果然是无用。   虽然稻谷种子培育上,现在进入了瓶颈期,但是对于原来的产量,如今一亩地能多出百来斤的收成,于大家的眼里也是香饽饽。   所以这灵州城和别处的老百姓们,也是不远千里,愿意跑到这屛玉县去购买种子。   除此之外,最为热销的莫过于他们嫁接的果树。   而且因有了第一波人去屛玉县赶集,大家人传人的,这灵州城和其他县城去往屛玉县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因要路过石马县,所以石马县见屛玉县那边往紫萝山脉里修大道,也是搓拳磨掌,开始在大金轮山脉这边修路。   不过石马县的财力和人力,如今是远远比不得那屛玉县的,所以才出了一点点雏形出来,走的还是原来大家在山里留下的痕迹。   但等到了紫萝山脉这边,走了个两三日,就见着前面是正儿八经的碎石子道路了,且路途平坦,再不似此前那般坑坑洼洼。   且为了阻止行人钻入老林子里出现什么生命危险,或是引来了凶悍野兽,还用藤条绑着木头做了栅栏。   而且每隔个百来米,就有用各种山民的文字和汉字标注着,不可翻阅栅栏,进入林子里,不然一切后果自负的词条。   又或者,说这一条路是得到了紫萝山鬼的允许,但余下的地方就是不能踏入的禁地,那都是神灵的地盘,不可冒犯。   这话可比前面那一句有用多了。   因为更多的人,信奉着神灵的存在。   周梨本来以为这操作已经十分前卫了,哪里晓得后来还发现了路上设置了茅厕和垃圾大框……   这就更夸张了。   至于沿路每隔一段路,就设给大家休息的竹亭,便显得稀松平常了不少。   她们在这里歇息的时候,还有从屛玉县那边买果苗准备回去的人在此歇息,见她两个女人骑着高头大马,便晓得是吃公家饭的人,也是露出羡慕来。   那胆子大的一个妇人,便上前问周梨:“这位姑娘,你是在屛玉县十二属做事情的么?”   她这样问也是有道理的,毕竟不管是灵州城还是其他县,除了这屛玉县之外,好像暂时没有女子能吃公家饭。   周梨原本也是要问他们是哪一个县里来的?怎么都是些女人和孩子?不见男人。   见她先问起,也是笑着答道:“正是,我乃金商馆,你们怎么都没有一个男子同行?”   这话音刚落,原本一个坐在最角落里,皮肤稍微有些黝黑的妇人就站起身来,一脸得意地说道:“我们金果县的女人也不差,男人能做的我们也能做。而且男人们,如今也被屛玉县雇去做了个工,他们不得空,我们女人也能当起家来。”   她想是因为见到周梨和蔼又好说话,于是便从后面挤了出来,一面打量着周梨拴在一旁草棚下的骏马:“这位妹子,我看你这样威风,想来也是做个小官的,那我问你,你们那屛玉县现在又说贴什么告示,要招女子进去做官?以后还要安排到我们县和其他县?这是真话?”   灵州城虽是多年的州府城池了,但到底是垂老年迈,如今紫萝山脉的路途修通了,那么新生的屛玉县自然是要为灵州中心腹地,以后各县城的发展,当然是要听从这屛玉县的安排了。   只是周梨断然没有想到,她走之前,这事情还只得了一个雏形来,自己才去了丰州这几个月,他们就已经开始实施落实,可见这表哥的执行能力还是很强的。   当即便笑道:“正是如此。”又见着皮肤黝黑的中年妇女一脸欲欲跃试的表情,也是猜了个七八分,“怎么,你是要参加人才选拔么?我们金商馆和神农属都欢迎您。”   女人一愣,完全没有想到周梨会问她,还用了一个敬语,一时竟然是有些羞涩起来,嗓门也小了几分,“不是,是我小姑子,我公爹在的时候,会读书,教她认识了不少字,她也争气,比我男人学得像样子,还会算账,算得可好了,所以我想替她问一问。”   若是真如此,自己这一趟回去,就是借车借马,也要送她来屛玉县试一试,万一她真是命中带了这好星宿,是个做女官的命,那往后也不必像是自己这样靠下苦力吃饭。   周梨见她一脸的憨厚,十分卖力地夸赞着她的小姑子,想着是个心善之人,便道:“好,那你叫她来屛玉县,到时候只管登记报名考核,若是分数达到了,十二属里也是有她一席之位的。”   妇人一听,好生激动,脸上的笑容添了几分,好似她那小姑子已经吃上了公家饭,开始拉着其他的妇人说她小姑子是怎么的好怎么的聪明。   众人只有羡慕的份,有个小女娃见她一个个炫耀,不服气地冲大家掐腰道:“我将来也会很有出息,我已经在开始学认字了,以后也要做周梨。”   “噗!”周梨听得这小女娃的话,吓着刚咬进嘴里的芒果就喷了出来。   一旁的殷十三娘忙给她递了手绢过去,也是忍不住偷偷笑。   周梨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名字还成了个形容词?   偏大家一个个都不觉得这孩子说胡话,尤其是她母亲,还摸着她的头夸赞,“我叫闺女好有志向,以后一定能成为周梨的。”   作为话题中心的周梨就很懵。   她人这段时间都不在灵州了,怎么灵州到处是她的传说?   与   这帮人分别后,走了半日,便遇着小狮子带人沿途检查垃圾筐和茅房清洁度的队伍。   他是把这清洁卫生作为了自己的毕生事业来看待,如今不但是落实到县下各处的村寨,还在寨子里挑选了卫生长来做监督人,像是紫罗山脉以及各村庄间修起来的路,他都雇了不少人来负责这些路段的清洁。   全州当初瘟疫爆发,一是没来得及掩埋尸体,而来是地龙翻身后,水源被污染,所以这他一得闲就到处找人写宣传,说那瘟疫和很多病症发生的前提条件都是环境肮脏所造成的。   这屛玉县和灵州城里,本来就居住着不少从磐州全州侥幸逃命来的老百姓,他们最是知道这瘟疫的恐怖程度。   所以小狮子的宣传,对他们起到了恐吓,恐吓的结果就是他们格外介意环境的干净程度,比任何地方来的人都要积极对待此事。   因此这清扫路段的人员,多是两地之人。   但是介于这种远途路,并不需要他们天天打扫,一个月打扫两次便行,而且十人为一组,各自配了车马,负责其中某一段。   昨日才是本月第二次路段打扫结束,他是特意来做检查的,不过关不合格的,是要被扣月钱。   虽然扣得不多,但这扣月钱的事情于屛玉县来说,还是鲜少,于是大家背地里给他起了个不怎么中听的外号,叫做黑狮子,谐音黑心子。   但多是调侃为主,毕竟小狮子为老百姓们做的贡献,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这会儿周梨遇到他的时候,还有那路途的人喊他黑狮子。   周梨听到的时候,疑惑不已,打量着他看着也不黑啊。   所以等人一走,便迫不及待地问:“人家怎么喊你做黑狮子?”   小狮子便掐着他那根本就胖得看不见的腰,然后拿来做一件光荣的事情,以那得意的表情和周梨十三娘二人解释着他这外号产生的原委。   听得殷十三娘频频叹气,私下里和周梨说:“早前说他不好好读书做学问,总喜欢去那些楼里和姑娘们玩耍,我就晓得他不是个正经人,你看这做正经人的,哪个会拿这事儿来炫耀?掩都掩不急呢!”   小狮子却不知道殷十三娘和周梨交头接耳,是在说自己的不是,还一脸兴高采烈地和她炫耀着这段时间净城司的大功劳。 第119章   “你这功劳是有的, 不过你这身子怎么只见横着长?还是仔细着些。”周梨见他又胖了好大一圈,这才像是真正的小山一样,想着小时候胖嘟嘟的虽是可爱, 又有那样一副好嗓门,武庚书院隔壁的姑娘们喜欢他是有道理的,可如今长大了, 还这样胖,周梨到底是有些担心他的身体状况。   不想周梨这一提,他那兴高采烈的表情顿时焉了下来,一脸可怜兮兮地叹着气道:“先生已经不叫我吃甜的了,好些果子都不许我碰。”说着,指了指远处一直抱着剑乘凉的清瘦小姑娘:“他还叫那阿苗监督我,还是个姑娘家, 你看她那凶神恶煞的样子, 一点不温柔,我稍微吃一口果子,她便不讲道理,只拿剑柄就敲我的后背。”   他是越说越凄凉,竟然还想要将那薄衫拉开给周梨瞧。   周梨皱着眉头按住他的手,“得了得了,我不必看, 我觉得你当该忍住这口腹之欲才是, 何况先生是为了你着想。”不过周梨更好奇的是那小姑娘竟然是云长先生找来监督小狮子的。   早前她和殷十三娘便看到了,只是对方离小狮子远远的,又不曾和谁言语说话, 就一个人抱着剑靠在了一株棕榈树下,因此便以为是路过的。   哪里晓得, 居然还是个监工。   武庚书院里的人,她不见得个个都认识,但很清楚没有这一号人,于是便好奇地问:“她是云长先生的亲戚?”   小狮子果然是不喜欢她的,见周梨露出一脸八卦的表情,十分鄙夷:“什么亲戚?先生就是个孤家寡人,你以为谁都有陈二哥那运气,有个罗姑娘愿意嫁给他。”然后便说和他们这些学生都一般,也是旧识故人之女。   那姑娘穿着一身绿白相间的劲装,四肢十分纤细窈窕,怀里抱着剑,板着白皙的小脸蛋,脸颊两头垂着一缕头发,有些像是那公主切,使得她那一张小脸越发的冷艳动人。   周梨最终总结出来,是个美人胚子,还会武功,且看起来应该也不差,用来个小狮子做护卫,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不过她听到小狮子那比喻,心里不免是担忧起了罗孝蓝来?怎么听小狮子这意思,陈慕仍旧是对罗孝蓝没有一点男女之情?却还要娶她,这是什么道理?   因此询问过他这里可否检查完了,如若回去,一同行走,自己正好问他一些话。   “差不多了,前面我就不亲自去了,与你们一起回去呗。”当下便去给周梨解马绳,给牵了过来。   想是看到那马儿大鸡毛掸子一般的尾巴,便是想起阿黄来,顿时那脸上的五官又笑得挤成一团:“你们阿黄如今可出息了。”   “嗯?”周梨爬上马,对他这无头无脑的话很是疑惑:“怎么了?”一面回头朝那阿苗看去,见她也牵了马。   一旁的小狮子已是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你们小狮子,猫到老年了还不安份,更何况已经膝下儿孙一大堆了,可是他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搭上了本地的一只三花,我瞧那三花也忒丑了,脸上黑索索的。而且他没有猫德,如果不是那三花托儿带崽找上门的话,白猫和一帮儿女还被瞒着呢!”   周梨和殷十三娘听得这话,都嘴角直抽,“你这……你们怎么确定就是阿黄的崽?”   小狮子见她俩不信,急得不行。只说也巧,那天他刚好在场。   当时上官飞隽从小苍山休假回来,两人约好了去钓虾,他上门找长上官飞隽,刚好遇到这三花猫带着四只崽子上门的戏码。   “再说你不知道当时阿黄多心虚,只往那柱子后面躲起来,你想想它那样一个土霸王,什么时候露出这样的胆怯来?不是心虚又是什么?只任由它的原配老白猫和三花扭打在一起。”说到这里,不禁是骂了阿黄一声。   说本来是正宫娘娘和小妾打架的戏码,哪里晓得老白猫年迈力不从心,它的儿孙们看到了,自然是要上前帮忙。   奈何那三花的崽崽都才一个多月,哪里参加得了这样的世纪大战?所以胜败好像就要马上确定了。   没想到阿黄果然是喜新厌旧之辈,宠妾灭妻,竟然就加入其中,一声怒吼子孙全部退开,唯独老白猫炸毛不甘心又怨恨委屈地和它相互对峙着。   小狮子文章虽然做不好,但是小话本子看得不少,那描述起来是相当的精彩,连原本和他们隔了一段距离的那阿苗,也不知什么时候拉进了距离,听得全神贯注的。   而周梨除了这三花猫一家,其余的脑子里都是有印象的,所以听到他的精彩叙述,一下就想到了当时是个怎么个热闹的场景,也连忙追问道:“那后来呢?”   小狮子嘿嘿一笑,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后来,元姨他们都不在,我和飞隽虽觉得三花猫虽是丑了点,但它的孩子们真的挺可爱,有两只和阿黄简直是一模一样,所以我们想,大猫虽然有错,但小猫是无辜的,看它们都可怜兮兮的,又被老白猫的子孙们吓得瑟瑟发抖,就给抱起来带到飞隽的房间养着了。”   毕竟他才骂过阿黄宠妾灭妻,所以说起和上官飞隽养了三花猫的孩子,有些底气不足。   他这担心和心虚都是有必要的,因为殷十三娘已经代入感满满地骂了起来。   “要不是知道阿黄是一只猫,我是真要骂人的,还有这小妾也太嚣张了,简直就是仗着自己年轻美貌,还妄图母凭子贵,跑上门来险些逼死了原配,万幸这原配的子孙们出息,没有白养,不然是要活活给气死了。”   周梨见她也这样激动,忍不住好   笑起来:“猫的脑子只有核桃那样大小,即便阿黄算是我见过最聪明的猫了,但咱们也不能以人类的道德来约束它们标准它们。他们真要懂,明日我就安排去书院里上学。”   周梨这话才落,忽然听得一声‘噗呲’地笑声。   这笑声清脆悦耳,不是说话的周梨笑的,更不是如今已经年过不惑的殷十三娘发出的。   于是连带着小狮子,三人齐刷刷朝后头望去,却见那阿苗的马儿已经与他们咫尺再近了,她好看的小脸上还残留着没来得及掩藏的笑容。   叫三人齐刷刷地这么一看,面露些尴尬来,随后干咳一声,又摆出一张冷漠无比的表情来,然后将目光放在路边的栅栏标语上。   三人转过头来,周梨心想这小姑娘挺可爱的嘛。哪里到了小狮子的嘴里,竟然变成了,“你看吧,她就是喜欢装模作样。”他声音压得低低的,大半个身体朝周梨这边移过来,恨不得将人都贴到周梨的耳朵上。   周梨瞪了他一眼,“你没得救了。”怎么能这也说人家阿苗姑娘呢?人家不也是为了他好,免得他摄入糖分过高,对身体不好。   而殷十三娘还在追问:“如今猫留下来了?”   “留了,就住在飞隽的屋子里,他反正不经常回来,都在小苍山下面常驻。”小狮子回着,又说阿黄常常出入飞隽的房间,分明就是偷偷去找三花猫了。   实在想不通,白猫虽年迈,但是毛发光亮雪白一团,还是它的患难夫妻,他怎么就瞧中了脸黑不溜秋的三花猫呢?   周梨只同他解释着,“你是不知道,我以前在一本书里看过,说在猫的眼里,白猫是最丑的,而三花猫则是盛世美颜,倾国倾城。”   “真的假的?”小狮子表示不信,不过已经听到殷十三娘感慨:“如此这倒也说得通了,咱们阿黄也就是只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而已,更何况三花不但倾国倾城,且还年轻,阿黄如何能把持得住?”   小狮子听了这话,一脸震惊地看着殷十三娘,“可刚才你不是这样讲的,你还说阿黄是渣猫。”   殷十三娘哈哈一笑:“我觉得姑娘说的对,那猫是猫,又不是人,不能用人的这一套放在它的身上。”   说完这阿黄一家的狗血事件,周梨才细问起他:“方才你说陈二哥和孝蓝那话是什么意思?”   “啊?”她话题转得这样快,小狮子没反应过来,一面细细回想,“我刚才说了他们么?”   “说了,你还云长先生没有陈二哥的好命。”周梨友善提醒,只不过这话里带着几分威胁性。   小狮子才猛然想起,有些心虚起来,连忙嘱咐,“我就随口一讲,你们可不要去和先生说,不然回头他又要训我。”   说完,还朝身后的阿苗指了过去:“你也是,不许说。”   周梨扯了他一把,“你是求人,语气态度好些,这样凶神恶煞的像什么样子?”   小狮子却是哼了一声,自然是没有像是周梨所要求的那样,对阿苗态度好些。而是扭过头来说:“也没有什么好讲的,不过是两厢情愿罢了,只是没有两情相悦,一个想娶个听话的媳妇在家里替他孝敬老人,一个想嫁给他做媳妇,两人共识也算是达成了,反正两个都愿意,咱也不好说谁的不是。”   周梨听了他这话,还是愣了好一会儿,才像是回过神来,对于罗孝蓝的此举,实在是不解,“她到底怎么想的?”   殷十三娘知晓她说的是罗孝蓝,自己也表示不理解,虽说陈慕本事之大,将来必然是要名留青史,罗孝蓝这个妻子也能跟着沾光,榜上留名,垂青千古,但实在犯不上啊。   人生短短几十年的功夫罢了,若是为了那虚无的身后名,实在没有必要的。   不过罗孝蓝对陈慕的好,却也是没有二话可说,只不过陈慕拿他所有的感情,都倾注给了他的事业。   不禁也跟着叹了口气:“想来多是命运了,姑娘也不必操心,没准过几年罗姑娘想通了,和离也说不定。”   却听小狮子说:“不可能和离的,他们都有孩子了。”说起这个事儿,小狮子又要和周梨交头接耳。   但周梨一看他那要偏过身来的举动,生怕他这样胖,没有办法保持平衡,倒时候反而摔在自己的马下,连忙给止住:“你直接说吧,这里就咱们四个人。”   然后就听小狮子说,那成婚后,不知是陈家老太太逼迫的,还是怎么回事,那陈慕是连续在家里待了一个月,听说罗孝蓝每日都是日上三竿才到金商馆去,两腿颤颤的。   后来确定有了身孕,陈慕就立马收拾他的东西,去了临渊洼,看了样子好像是娶了媳妇又有了后,对陈家有了个交代,不打算回来了。   周梨先听到他说起人家房中床榻之事,是要弹他几个脑瓜崩的,但后来又听得他这话,便能想象得出来,当时陈家是什么样鸡飞狗跳的样子。“陈家老太太和陈夫人,怕要给他气死了吧?”   “可不是嘛,给两老人气得差不多,连陈正良都去训了他一回,但也没多大的作用,他一定要回临渊洼。”小狮子觉得陈慕脑壳肯定是有问题,罗孝蓝不说是什么美貌天仙,但陪他也是郎才女貌,且也是有些出息的,待他家中长辈又尽心尽力。   他倒是好,人娶进来,自己就搬出去,好似那家里的长辈是罗孝蓝的一样。   不过他两个人自己做的决定,旁人便是有千言万语,也不好说半分,再说陈家那边闹过哭过,也没什么用。   最终真的只能是像殷十三娘所言,命运罢了。   只不过小狮子想着一阵子,那陈慕没少叫人讨伐,即便是他搬到了临渊洼里,也不时有人路过将此事来说教于他。   也是担心周梨跑去找这不痛快,毕竟这临渊洼也是回屛玉县的必经之路,便同周梨劝解道:“那罗姑娘是你的左膀右臂不假,但这嫁人一事是她心甘情愿的,都不等你回来就急忙嫁了。而陈慕身份又特殊,千年万年难得的人才,最近说他的人已经不少,别人都没劝动,你也别去白浪费功夫了。”   “我晓得了,不过既然他俩是说好了才成亲的,那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该一个劲儿都去说陈二哥的不是,等我回去后,叫表哥那里安排几个人,以后把找他的人都给拦了。”他本就是做科研的,最忌讳叫人打扰,而且这隔三差五去,打扰他的进度和思绪不说,怕久而久之的,也把人逼疯。   她就晓得,哪里可能身边人都事事如意,总是有那一两桩不称心的。   四人一行,路上又遇着了几队外县来此赶集的队伍,以及去往前面路上继续修路的路政司队伍。   并不见挈炆,领队是个兵长,周梨便问,方晓得挈炆去了奇兰镇那边做考察,余下各镇子的气候环境较好,路即便还没铺,但雏形都出来了,唯独是奇兰镇那边山高雪域,实在是不好规划。   与他一同去的,还有这修路的钱袋子柳相惜。   小狮子听他们提起柳相惜来,便想起柳相惜有一日不知怎的,叫人打了个皮青脸肿的。   这可是他们整个灵州,连杜大哥那里都要将他奉为座上宾的财神爷,怎么有人敢朝他动手?   于是按耐不住心中好奇,去打探了一回,竟然是被他娘打发来的人揍了。   他想起那柳相惜当时的惨样子,脸上多少是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阿梨,你不知道他当时多惨呢!而且他娘好有意思,自己因太远来不了,就找了个人过来帮忙代打,不但如此,还要将打过的样子叫画师当场给画下,那打手好带回去给他娘复命。”   说完后,忽然才想起周梨不是也认了澹台夫人做干娘么?一时看朝周梨,不禁忧心   忡忡的,“完了,我就晓得这有钱人家,多少是有些癖好的,难怪相惜哥不愿意同他父母住,肯定是受不了这样的折磨。阿梨以后你这干娘会不会也心血来潮打你?”   周梨以一种看白痴的目光打量着小狮子,眉头缓缓蹙起来,“少看那些没营养的书,他自己做错了事情,本就该打的,只打了他个皮青脸肿,我看还好,至少没叫他伤筋动骨,说起来我干娘还是比我想的要仁慈许多。”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周梨是真想一脚将小狮子给踹飞掉。   那柳相惜挨揍,本来就是迟早的事情,毕竟那事儿是他的错,即便当时他中了毒。   但周梨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依照干娘的逻辑,那都怪柳相惜太弱,他若是武功好些,那点毒对他来说算什么?自是压得住的,而且自制力也不行。   小狮子是会抓重点的,只缠着周梨问:“那他做错了什么?”   他做的错事,如何好说?还不知道往后什么结果呢!反正终究是不体面,于千璎来说,是一种伤害。   于是便不再提,而是问起他,“千珞如今可和好。宋晚亭他们接回来了么?”   她这一问千珞,殷十三娘也问起自己的干女儿沈窕,“我家窕窕如今怎样了?”方才听到罗孝蓝非得要嫁那陈慕的事儿,殷十三娘实在担心,沈窕以后也缺心眼。   小狮子一面回着周梨说宋晚亭他们回来了,不过如今队伍在盘州停下,大概是要留在那里。   才回殷十三娘的话:“她呀?好着呢!仍旧在贺神医那头,不过贺神医大概是放弃了,她终究不是学医的苗子,因此最近都在找朋友教她武功,说要叫她学齐了百家之长。”说起的时候,那叫一个羡慕,“窕窕命可真好啊。”   沈窕的命,都是那前半生的痛苦换来的,羡慕不得。   周梨则朝殷十三娘看去,忍不住侃笑着:“看来,贺神医也是拿窕窕做女儿来养了。”   殷十三娘十分不自在地哼了一声,然后再没说什么。   如今路途平坦顺畅,走了两天三夜,便是到了临渊洼,这里住了一夜,周梨去见了陈慕,与他那婚事是一句未提起。   陈慕本来已经被说得麻木了,如今见周梨来,想着小狮子这‘长舌妇’和她一道,多半已经晓得了自己家里的那些破事。   因此便想着,周梨必然也要说一通,更何况她和罗孝蓝关系又亲近。   哪里晓得,周梨却只是看着几个月不见,就变得嶙峋瘦骨的他,忧心不已:“你这些工作固然是重要,但多要按时吃饭早睡早起,不然身体垮了,你那许多想法,也没个人来延续,岂不是白白可惜了。”   陈慕一怔,有些恍惚,好半天才道:“阿梨,你算是我人生知己,只有你知道我最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他说着,只将目光落在工作房里这堆乱七八糟的木头和金属上面,这些才是他毕生所爱啊!   然后苦笑起来,“我与她,算是各取所需,她要的我都已经给了,再多实在是没有,如果他们还要再打发人来,我只有死路一条了。”陈慕这个时候是觉得他的人生是晦暗无望的。   不断有人拿孝道来压他,又觉得他对不起罗孝蓝,说那罗孝蓝是怎样替他照顾家里老人们的,是如何孝顺,反正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   这些个话,旁人只需要张嘴皮子就能说出来,却像是一座座大山一般,落在他的头上,将他压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人也在短短时间里变成了这副样子。   周梨担忧地看着他,“你们两个的事情,我听小狮子说了,算是各取所需,也不能用常人的伦理来要求你了,这个事情你也不必多想,实在不行我将十三娘暂时留在这里,若再有人来,叫她拦住,回头我到了县里,叫表哥再给打发几个人来,你只管安心工作吧,旁的就不要再管。”   又想他这里的环境到底是简陋了些,应该筑一道墙给围起来,好叫他安心做事,再专门配几个给他打杂煮饭的才好。   不过周梨,不知道自己这样算是做对了还是坏了。   反正这种没有标准答案的事情,从来都最叫人伤脑筋,也难怪那清官都不愿意管这家务事。   当夜只和殷十三娘做商议。   殷十三娘虽只远远看了陈慕一眼,但见他这段段时间里瘦成了这副样子,那么高大的一个男人,看起来八九十斤的样子,实在是渗人得很,“我留下倒是没事,能给他拦住一两个多嘴好事的。只不过你看他现在这样子,哪里像是人样子了?不如我暂时也不回去,你若得空,喊了贺知然过来,叫他给陈慕调理调理。”   周梨心说这感情好。   小狮子此前从这里路过的时候,没过来看陈慕,压根不晓得他如今廋得跟鬼一样,也是吓了一跳,只和周梨说道:“我这身上的肉,但凡能分他百八十斤该多好,你看他都瘦成了这样,那些人好没分寸,竟然还指着他品头论足的,他们不会是嫉妒陈慕吧?”   是啊,周梨也万万没有想到,短短的几个月,人成了这副样子,“十三娘答应留下来,我回去后再请贺神医过来,给他看看,怕是日积月累的,成了心病就不好办了。”   至于陈家那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罗孝蓝如今嫁了人,自己也不好讲,反正是左右为难得很。   歇息一日,第二天她便与小狮子和阿苗一起启程。   不过刚走就被术木寨的寨老闻讯赶来,送了她不少上等的棕糖和口感清甜的河虾干,还有许多新鲜果子,一时他们三人的马儿都给驮满了。   又说这个时候,那齐州王府里。   李木远拿着那一张何婉音献上的图纸,和他母族的舅舅们商议推敲,最终确定了这图纸的真实可靠,于是决定亲自派出一支擅长此道的队伍去往这全州。   不料这个时候,早前派去打探全州消息的人却来了消息,说那原本在地龙翻身后没有人烟的全州,现在竟然每个入口,都有军队驻守。   打听了一回,竟然是那霍将军旧部之人,以萧十策这个算是在军中有些名头的副将为首,分别驻守在了全州和磐州两地。   李木远听得这话的时候,眉头拧成了一团,苍白羸弱的脸上,目光里透着一种阴戾,“霍家这个小子,是要反了么?”   却听得来人禀报,“这白亦初已经失踪很长一段时间了,属下许久不曾探查到他的消息,不过倒是有意外收获,王爷最为好奇的那杜仪,和当年兰台案有些关系。”   是了,李木远把灵州的人都摸透了,甚至确认了那个在全州瘟疫后相貌变得丑陋的公孙曜还活着,眼下就驻守在灵州城。   但对于那个没有什么来路可言的杜仪,却始终没查到多余的信息,好像就是周梨的表哥,一介农夫罢了。   他很是想不通,觉得不对,一个农夫而已,即便算得上是周梨的表哥,能叫那霍家小子缺心眼为他效力,但是余下的人怎么说?整个公孙家几乎都投靠在了他那里。   还有李晟心心念念的神医贺知然也在此。   甚至有不少他早就已经三催四请,却没能请来齐州的贤才良将们。   所以他便猜想,才人身份必然是不简单。   但是却没想到,跟兰台案扯了关系。   要说李木远能做皇帝,那亏得是有兰台案的发生,不然就是贞元公那一脉发迹了。   如何能轮到他?   当下听得下面的人如此说,内心也是有些紧张起来了。   那时候他虽然尚小,但是他见过兰台的盛况,他哪怕是做了皇帝后,也没见过那样的场面。   因此自然是十分担心,这个杜仪是不是和自己这位王叔贞元公有什么关系?不然怎么可能让那么多贤才良将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他呢?   他的几个舅舅也绷紧了   神经。   一个霍家的小子,他们还不用放在眼里,毕竟于他们所看来,就是一介武夫罢了,虽是做了金科状元,但也不能说明他是个擅长运筹帷幄之人。   要做皇帝,不是能打天下就行的。不然那些将军们最后怎么只封了爵位,而不是自己做皇帝呢?   但如果真是贞元公还有遗珠存世,那就不一样了。   他们都见识过那些追捧贞元公的人到底是有多癫狂,如果他们如今爱屋及乌,都来辅佐这一枚遗珠的话,那么……   这天下,怕要成三分之相了。   就在大家的紧张注视中,那下属心惊胆颤地说道:“属下跟随北斗司的人,查到了些消息,这个杜仪所在的村子,当年乃兰台里一位侧妃所流放之地。”   然后又说自己在回到齐州后,去查了当年在马家坝子生活过的潘家人,不过他们说那女流放犯的孩子一出生就夭折了。   不过与此同时,那一晚上杜家也生了个儿子。   他这话说一出,李木远一掌就将椅子扶手给捏碎掉,狠狠地肯定道:“死的,才是杜家的孩子!”   所以杜仪是贞元公的儿子了!   又想着那潘家的人既然知道这些事情,为什么不早些禀报上来?当下是气得咬牙切齿,“将潘家的人,都杀了!”就是单纯想泄愤而已。   要说潘家,当时带着周老二夫妻俩和两个儿子一起投靠了这齐州。   他们算是最早来齐州那一拨人了,如今也是混出了些名头来,做了员外郎,锦衣玉食不在话下的。   如今潘家想着,立了这样的大功,李木远这个王爷又打下了好几个州府,正是缺人之际,没准就要赏赐他们一官半职也说不定的。   于是一个个都美滋滋地做着梦,他们潘家这才是真正的熬出了头,要光宗耀祖了。   哪里晓得这左等右等,没等来升官发财的消息,反而是一队禁卫军骑马毫无预兆地直接撞开大门,进来见人就杀。   到死,潘家人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而就住在他们隔壁的周老二一家,看得这血液飞溅,岳家亲人尸首分离的场面,却是捂着嘴,声音都不敢出一声,更害怕被牵连上门,一个个如同鹌鹑一般躲着。   直至这禁卫军们杀完,一个活口未留,转身走后,那向来看似老实,实在最为会算计的周老二,才带着两个已经快到中年的儿子,偷偷架着梯子,从相连的后院墙,直接翻进潘家这头。   不过并未是去给他们收尸,而是第一时间将他们那没有被抄走,藏在暗处的金银都给收刮出来。   虽不知为何潘家忽然就被王爷亲自派了禁卫军来灭了们抄了家,但他们还是害怕得很,如今手握着潘家的许多金银在手里,只觉得在这里住下去,终究是夜长梦多,于是便商议,明日一早就赶紧阖家搬出齐州去。   反正现在齐州鼓励老百姓们往豫州绛州等州府搬迁,那些地方才打过仗,死了人,地都是荒芜着的,所以他们过去,也好将田地给耕种起来。   潘氏有些不乐意,虽然死了兄弟们侄儿们,但看着丈夫和儿子们从隔壁搬过来的金银,眼里也没了多少悲伤,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些金银上面。   但听到丈夫说明日一早就要走,有些不甘心,“那哪里成?咱们铺子还没盘出去,这房子也能卖钱。”   周老二很是想不通,潘家一门子的门精,为什么自己娶回来的这女人,脑子里全是浆糊,又沉不住气,心想这样的蠢货带在路上,实在是危险得很。   “你是要命还是要钱?”一面指着地上那许多金银,“这隔壁才死了人,哪里卖得出去?更何况那铺子也值不得几个钱,就地上这一堆,够你花个几辈子了。”   他训斥完了潘氏,开始担心这些银钱怎么带出去?   周玉宝和周元宝各自提出了主意,一个说放在粮食里,一个说在马车上动手脚,弄夹层。   周老二最后采取了第二个方法,只带着两个儿子在院子里乒乒乓乓改造马车,潘氏则带着两个儿媳妇收拾行李,还有一堆哭哭啼啼的孙子孙女们要哄。   不过潘氏想着那豫州等地打仗,到处都是死人,别到时候跟那当初闹了地龙翻身的全州和磐州一样发生瘟疫,那他们一家不是去赶着送死么?   于是抱着小孙子过来同周老二问:“咱真要去那豫州们?别到时候发生瘟疫。”这许多钱,她一个子儿还没花上呢!   潘家人都死完了,周二也懒得再像是从前那样惯着这蠢婆娘,直接开口骂道:“你脑子是没得救了,去什么豫州?自然是去灵州,你没听说么?周梨和她那小夫君发达了,整个灵州都是他们的,他们就是土皇帝,我是她的亲叔叔,该是做得了一个王爷吧?”其实做王爷是假,指不定周梨还怨恨他呢!但想终究是骨肉血亲,周梨是会收留他们的。   这话一下就激励了因为赶工而周身疲劳的周玉宝兄弟俩,当即是眉飞色舞地说道:“那我们也做得世子老爷,果然还是得靠咱们周家,跟着潘家是出不了头的。”   潘氏听到这话,有些不高兴,撅着嘴巴说道:“哼,要是没我兄弟们,咱哪里得过这么多年的好日子?只怕还在芦州苦日子里熬呢!”还说芦州有叛军,没准已经死在了叛军的刀下。   她絮絮叨叨的话语,一致引得周老二父子三人的不满,遭到了嫌恶的驱赶。   这使得潘氏觉得儿子一下不亲,丈夫也变了心,只抱着孙子呜呜咽咽地哭着去和两个忙得团团转的儿媳妇哭诉,说什么世态炎凉,周家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却不想她平日也是仗着自己是做婆婆的,潘家那边又算是有些体面,没少磋磨这两个出身不怎么好的媳妇。   反正出身都比不得她潘家那边侄儿媳妇们要好。   偏她是个蠢人,两个媳妇都能看出来,公公平日里看起来敬重她,那都是因为隔壁潘家舅舅们的缘故。   如今潘家倒了血霉,公公怎么可能拿正眼看她?甚至怀疑,公公压根就没想到要带她一起走。   毕竟公公在外头,养了个小娘,还有个小女儿呢!   而且那小娘温柔又善解人意,比她这个做婆婆的待她们都要好,所以如果可以选,她俩宁愿认那小娘做婆婆呢!   要说女人的直觉是正确的,天微微亮的时候,周老二和儿子们已经将钱财全部装在了四两马车夹层里,行李也都装好了。   而且为了以防到时候马车在地面留下的扎痕迹过于明显,所以每个马车里都象征性地装了不少锅儿和重物,以此混淆视线。   潘氏还没意识到自己依靠着娘家的美好生活已经结束了,如今潘家没活口了,她也是姓潘,即便李木远没有莫名其妙像是制裁潘家那样杀了她,但是她的男人已经将前阵子她跟人讲价磨了半天嘴皮子,一文钱买回来的耗子药放在早饭里。   周元宝的媳妇亲自给她送去,眼里带着些幸灾乐祸的眼神。   潘氏看到了,两个媳妇她都不喜欢,大媳妇过于精明,老二媳妇长得漂亮,潘氏总是担心她在外勾三搭四,脏了周家的门槛。   尤其是有一次看到她和隔壁娘家的侄儿拉拉扯扯,就更是厌恶了。   如今见着老二媳妇眼底的笑,却是不知那叫幸灾乐祸,反而以为她是昨晚见了那许多钱,才眉开眼笑的,便啐了一口骂起来,“小蹄子,别以为那钱能到你的手里去,我在一日,你休做梦!”   她恶狠狠地说完,才接了饭去。   扒了两口,才发现这老二媳妇今儿竟然如此顺从,没有还嘴,还以为是自己那话起到了震慑的作用,颇为得意,心情一好,觉得那早饭也香了许多,连给扒拉入口去。   只是她吃了,却是半响没个反应,反而看着大家都盯着自己瞧,甚是疑惑,一面催促着:“都吃好了,赶紧上马车走啊!”好像,没见着周老二,又问了一句:“你们爹呢?”   说着,自己就要往那最好的一辆马车上跑去,但这些年早不做农活,身材变得臃肿无比,迈着腿竟然难以爬上去,只朝着隔得不远的老二媳妇喊去:“要死了么?赶紧过来扶我!”   但老二媳妇却不知跟老二周元宝在说什么,她气得不轻,只摇着那肥胖臃肿的身体上前去,便听到老二媳妇说:“不可能啊,我亲自看到她吃完的,没准她那药是假的,我就说一文钱哪里能买那么多耗子药?”   潘氏眼珠子当时都瞪圆了,但第一个反应不是害怕,反而是得意,像是抓住了老二媳妇的天大错处一般,指着她骂道:“好啊,你个忤逆,居然想要药死老……”   但是那个‘娘’子还没说出口,就听得周老三的声音从外传来,还带着几分急促:“你们怎么还不上车?”   潘氏听得这话,只急忙要去叫周老二给自己做主,赶紧叫周元宝休了这娼妇,可她绕过马车,却见周老二怀里抱着个五六岁的漂亮女娃儿,生得竟然和周梨小时候有几分样子,而他胳膊上,还有一条女人纤细的胳膊挽着。   她和周老二成婚几十年,不管在外在内,都不曾这样和周老二这样亲密过,生孩子的事情那都是例行公事。   尤其是再看到周老二眼里温柔的目光正注视着旁边那个穿着绸缎衣裳的女人时,她这个时候眼睛里已经是眼泪了,看着那女人的脸模糊一片,但也晓得肯定是个年轻美貌的。   当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一股腥甜从胸腔里涌上来,但等了许久却没有从口中溢出,反而是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和不甘委屈都全部被凝固住,片刻后那血液才从鼻子里缓缓流出来,她人也不甘心地倒在了地上。   她没有被自己买回来的耗子药给药死,反而是给眼前所看到的画面给活活气死了。 第120章   周元宝的媳妇见了, 半信半疑地走上前去,胆子也是个大的,竟然是学着那些个衙门里的仵作们验尸一样, 伸出两个手指就去试探潘氏的鼻息,什么都没感受到,转头看朝大家伙的时候, 竟然面露出欢喜   来,“没气儿了。”   可不欢喜嘛,磨人的老妖婆都没了。   于是大伙儿都当她是吃了耗子药死的,并不晓得,竟是被周老二养外室给活活气死的。   周元宝和周玉宝闻言,竟然都松了一口气,像是个没事人一样, 朝着周老二看过去:“爹, 要不把我娘抬到隔壁潘家那里去?”也省得到时候她在这屋子里发臭发烂,引人注目。   可那边就是乱尸,衙门可还没打发义庄的人来收殓呢!   周老二觉得这两个儿子大了,到底是有些主意的,听了觉得十分不错,当下便示意他们去办,这里只喊了两个儿媳妇带着孙子孙女们上马车, 自己这里则也扶着自己的小美妾, 抱着女儿上马车。   他们一家人的运气都好得出奇,竟然是顺利地出了齐州城去,一路只畅享着到了灵州后美好的生活。   而远在灵州屛玉县生活的周天宝一家子, 如今他女人潘氏已经怀上了老二,元氏总是体恤他们, 毕竟这偌大的周家,如今除了周梨姐妹俩外,他们这里就是唯一的周家骨血,所以也十分上心。   原本也是喊了周天宝的媳妇到幼儿馆里跟着帮忙的,每个月也能拿些银子回家补贴家用,在里头就是陪着孩子们玩耍做游戏,唱些谚语民歌小曲儿,是轻松活计。   但如今见她有了身孕,便将们家老大周书源给带去幼儿馆,叫她这个大奶奶给带着。只让周天宝的媳妇苗氏好生在家里修养着。   至于周天宝这里,他那耳朵当年饿得太惨,又叫他爹娘殴打,伤了些根本,但并没有什么大碍,有时候还是像是个寻常人一样,听力是正常的,只是近来他总是夜里睡得不好,说是到了那半夜里,耳朵里便好似天雷滚滚的声音一般,吵闹得他实在实是没有法子安眠。   休息不好,白日里干活也是无精打采丢三落四的,苗氏见了,终究不得法子,便劝着他:“到底去瞧一瞧吧,咱们如今手里也宽裕了,你不要总是舍不得银钱。”说着,收拾换了一身出门的体面衣裳,拉着他便往韩知意的医馆去。   韩知意如今专攻那千金方,但他们这也算是自家人,当是愿意给他瞧的,还给扎了几针。   回去后苗氏给他熬药,他坐在庭院里,看着厨房那里冒出来的缕缕青烟,忽然热泪盈眶起来。   坐在小竹凳上煎药的苗氏抬头看了他,吓得一跳,只忙拿着煽火的蒲扇就过来,担心不已:“书源爹,你这是怎么了?”   周天宝恍恍惚惚的,听得她的话,像是才回过神来一般,紧紧地握着苗氏的手,随即一把扶着她坐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然后抢了她手里的蒲扇去,“你如今有了身子,该好些休息才是,早年你在芦州同我过了许多苦日子,如今咱们沾了阿梨他们一家子的光,得了好日子,你该也做个太太才是。”   苗氏闻言笑了,那心里是感动的,一面则挣扎着起身:“你在说个什么胡话?我做个什么太太?我现在不比咱们镇子上做太太的要享福么?你瞧我如今这身子,还看不出来,书源大奶就喊我回来休息了,还总隔三差五送些补品过来,若是还在咱们老家,你看谁有这样的好福气?只怕生产那日,还要挽着裤腿下田插秧呢!”   她说话的功夫,已是起身来了,一面拿了绢子替周天宝擦了眼泪,“我当年嫁给你,一来的确是家里条件不好,没得挑,二来也是瞧着你是个实在人,从来没想过,是贪图城里阿梨他们每年寄来的那些银子。”   这事儿,苗氏一直没说过,只不过后来她生了周书源,城里给寄来的银子就更不少了,便有不少人酸溜溜地说她当年就是为了贪图这银子,才嫁给这耳聋的周天宝。   到底是为这个事情委屈过,但那些个长舌妇们,她实在争辩不过。   但也没想到,今儿竟然是将这话给说出来了。   周天宝听了后,却是觉得她跟了自己,果然是受了委屈的,却不愿意说,一时更是自责不已:“怨我了。”又有些觉得对不住苗氏:“我小时候得念书的时候,没仔细读书,认得的字只够自个儿用,也不大聪明,这一辈子,怕是也给你求不来什么,但你放心,我一日活着,就好好对你和孩子们。”   这话叫苗氏心里软绵绵的,“你乱想什么?人说什么锅配着什么盖儿,你若真能给我求来,我只怕也没有那个福份享,我看如今这样就好。”说着看了看那还没样子的小腹:“只愿给咱们书源添个妹妹,往后也是儿女双全,咱再送他们去读书。”   正说着,只听得‘噗噗’地两声,苗氏一惊,原来是火太大,药汁溢出来了,急忙要去。   但周天宝生怕她跑太快摔了,将她唤住,“我来。”他又不是四肢动不得的废物,不能事事叫孩子娘来伺候,那样像什么话?   这厢说着,等那药熬出来,周天宝这里吃了一碗,见着也到傍晚了,便道:“今日我在家,我去幼儿馆接书源,你如今既是有身子了,不再去那幼儿馆,我就给他将接送的车马费交了,往日省得你跑几回。”幼儿馆在那次发阿姊山金矿的暴雨后,就有了接送孩子们去幼儿馆的马车。   价钱也不高,大家都图个方便,所以大部份家里靠大马路的,都愿意花这几个钱。   苗氏这里也应了,想着儿子在幼儿馆里,也就待个一年的功夫,明日该去书院里开蒙。   等着丈夫出门去了,便也开始   挽起袖子,准备洗手煮羹。   一头拆着早前老家兄长寄来的腊猪油,只见外头用一圈稻草包裹着,便想着给元氏那边送去一块,便给拿出来。   她兄长们如今住在桐树村原来的老房子里,帮周家看祖坟,听说因地势偏僻,去往那村子里的路上又时常有人遇到狼,所以倒也安宁,像是个世外桃源一样。   所以苗氏也不担心他们。   等着周天宝来了,便叫他将腊猪油给送过去。   隔了两日,便听得说周梨来了。周天宝吃了那药后,耳朵里半夜总是响起来的雷声到是减缓了些,叫他得了些清净时间休息,因此也开始出去干活。   也是巧了,刚好就遇着周梨。   本地的建设几乎都是已经完成了过半,大家一直期盼着的紫萝山鬼神庙,也在重建之中。   周梨便去清唛河边上瞧。   只见原来这一开始总是摆满了摊位的南广场上,如今堆积着的都是要用来修建紫罗山鬼神庙的各种材料。   周天宝是个小工头,这里正和其他几个工头商量着进度,见了周梨来,便同她招呼。   周梨只见这又是石头又是木材的,且好几根都是完整没有半点切割痕迹的百年老木,不免是好奇,“怎么送来的?”   “就在水里用船拉过来的,这神庙重修的事情,下面寨子里的各人都当是件心头大事,木头早就已经砍好,晒了一年有余,早就已经干了,放在那水里就直接是浮起的,很容易就用小船拖过来了。”周天宝解释着,一面看朝那蔚蓝天空中的日头:“这里日头也好,想来也是要不了多久就能晒干,到时候还要处理防腐。”   周梨又见好些个石匠在那头,有汉人也有山民们,便晓得是在商量雕像之事。   也不去打扰他们,只同周天宝说了几句话,喊他带着媳妇孩子来家里吃晚饭,给元氏过个生辰,便叫人喊走了。   她出去这几个月,的确是堆积了不少事情,莫元夕是忙不过来的,所以这回来的几天,也是忙得脚不沾地的。   好不容易将手里的事务都处理好了,南眉河边上又传来了消息,顾家的船运送物资来了,因为汛期近来不稳,那河面的水位高高低低的,所以他们不敢多停留,以免到时候那船只又过不去了,搁浅在半道上。   因此最多在南眉河边的港口上等个七八天。   周梨也是忙忙碌碌,赶紧备货。   万幸如今这各处寨子镇子的路途都已经修得平坦,消息传去了,送信的人回来,便能一起将那些个水果和大家早就备好的各样本地特产准备好,然后密密麻麻的小船便开始顺着清唛河往南眉河去。   那个场面,也是相当鼎盛热闹的。   她这样一忙,回来了快二十天,也没顾得上同那罗孝蓝说话,她已是请了假期,在家中养胎,周梨每次好不容易得空,发现都已经极其晚了,也不好上门去打扰。   那一门里,不是老人就是孕妇,因此去拜访的时间只能一拖再拖。   至于那阿若的事情,挈炆又一直在奇兰镇忙他路政司的事情,只要趁着那飘雪之前,将那一段最艰难的路给修出来。   周梨听说近来因那一段路,还有两条牦牛活活摔下山坡没了命,人倒是救得及时,抓在了悬崖上的树桩上。   所以这在奇兰镇修路的事情迫在眉睫,周梨也不敢去打扰叫他分心。   只是始终一直惦记着接阿若来这灵州的事情,因此当初一回来就同她表哥杜仪说了此事。   杜仪这里也是十分感动阿若相助之心,立即就让姜玉阳那边联系人。   只不过如今消息来了,却是不是什么好消息,一时叫杜仪有些为难起来,“可是要同阿梨说?”   姜玉阳手里还拿着对方寄来的信,里头正是关于阿若的结局,只觉得沉甸甸的,“阿梨一直惦记着,怕是瞒不住,倒不如直接喊她来,好好商量,如何同挈炆说才是。”   说着,也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杜仪也万万没有想到,阿若会走上这样一条路,他本来想,即便阿若天生体残,出身也尴尬,但终究是自己的堂兄弟又是表兄弟,本就该接他来此,他若愿意,自己仍旧可以给他一份权力,叫他鲜光体面;若是不愿意,便从此在这灵州找一处风水宝地颐养天年。   这些他都考虑过,可是如今一切都成了破影。   他那心里,到底是有些难过低落的。听得姜玉阳的建议,沉默了半会儿,“你说的是,请阿梨过来吧。”   姜玉阳当即便喊人去请。   周梨只知是齐州来了消息,却不知是坏消息,还兴高采烈地抛下手里的活儿赶紧过来。   但她一进这堂中,立即就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心情也一下变得紧张起来:“表哥,阿若他?”莫不是叫那李木远发现了?   杜仪没有说话,但神情却说明了一切。姜玉阳也适时地把那信笺递给她。   周梨看着那不过一页纸的字迹,脑子里只闪过戈壁滩上,胡杨林里阿若的声音,双手不仅颤抖起来,坚决摇着头:“不,这怎么不可能?”   杜仪有些理解周梨的心情,劝慰起她来:“阿若是个至善之人,但自古以来,这忠义不可两全,所以即便他有那个能力逃出李木远的控制,但他还是选择留在了李木远身边。”且用死来朝李木远赎罪。   只是李木远是一点不念旧情,连一个梦都不留给他,竟然在他选择吞下奎尼种子后,还要杀他!   周梨吸着酸酸的鼻头,“那,那他现在的尸身呢?”   “李木远带回去后,被人送去给了那何婉音,早就叫那檀香给……”磨成粉三个字,姜玉阳实在是不忍心说出来,也不敢去直视周梨,但还是提醒着:“这一件事情,他这个人,挈炆由始至终都不知晓。”   也许,可以瞒着挈炆的。   这个结局,到底是叫周梨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只捂着脸失声哭起来,“为什么?”她质问的是老天爷?为什么不给好人一条活路呢?甚至是到了死,也不愿意给人留一个全尸。   杜仪甚少见周梨哭,当年他们被那些流民们追杀,她都能那样冷静对待,安抚众人。   所以此刻看到周梨哭,终于也意识到了,这个他总是以为聪明又坚强的妹妹,其实从来都是个心软又善良的小姑娘,她看不得人间的疾苦。   他走过去,将周梨抱在怀里轻轻地哄着,像是大人哄小孩子那样:“阿梨,别难过,我会替阿若报仇的,他也是我的弟弟啊。”   但这不是一句用来安抚或是哄周梨的话,而是一个郑重的承诺。   周梨擦拭去眼泪,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好。到那时,我再同挈炆说起曾经有一个拿命爱护他的兄长。”   阿若对于李木远的背叛,一切基础都建立在他想要为远在灵州的弟弟做些什么。   而即便是杜仪给了这个承诺,但周梨的心情并不是一夕间就能得到安慰的,好些日子里,她总是想起那个瘦弱且说话声音有些尖的青年。   她将此事写在了回给白亦初的书信中,她想这封信到白亦初手里的时候,自己也应该能听到玄虎军的名号了。   那个时候,白亦初应该已经和所有伪装到南方的玄虎军集结。   缓了几日,她终于是整理好了这沉重的心情,却不想周天宝来找她,“我这几日总是梦到老家的事情,我想亲自去看一眼,书源他们母子,就托付阿梨你们这边多照顾了。”   不过与其说他是来跟周梨商量,倒不如说是来告别,因为他包袱都已经准备好了,如今就挂在背上,显然是去意已决!   周梨是不愿意这个时候他去芦州的,立即就开口阻拦了:“外面兵荒马乱,你这个时候去作甚?先人的骨头难道还比你这活人重要?”   但是周天宝已经做好了决定,态度也十分坚定,“我和书源他娘都商议好了,没准将我舅兄他们都带过来呢!”他笑着,那张比实际年纪看起来要垂老几分的脸上,展着温和的笑容:“阿梨啊,我是个厚脸的,这些年来,全凭着你们才过得了好日子,但谁叫咱们这一家子,就只剩下这么几个人了呢!别人我也没脸去求人家,所以只能托付你,往后帮我好好照顾书源母子。”   他说完,朝着周梨弯腰鞠了个躬,便转身走了。   周梨只觉得他这话怪怪的,又有些埋怨他怎么一意孤行,跟一头倔牛一样,说走就走,也不早提前说!   但到底担心在外遇到什么危险,还是将他唤住,“你且等等,我到公孙家那边借俩人给你一起带过去。”   哪里晓得周天宝却是拒绝了,“我已经有路子了,到时候出了灵州就伪装成难民,若是再多两个兄弟,反而是惹人注目得很。”又笑着和周梨说,他这逃难最是有经验,叫周梨不必担心。   周梨始终觉得,   他今日的笑容怪怪的,本想责备他,终究是没人心说。   加上又有人来找,只能任由他去了。   当晚和元氏说起此事,元氏也数落了周天宝一回,说他是糊涂人,哪里需要亲自去接,又压低声音悄悄和周梨问:“你不是说阿初现在就在南方么?回来也要途经芦州的,到时候不管是咱家祖坟的事儿还是苗家人的事情,阿初不是一手能办了么。”   干嘛周天宝还要白跑这一趟。于是把这事儿归咎于周天宝不知道白亦初在南方,才匆匆忙忙去的。   一面也安慰着周梨,“罢了,不用担心他,这全州磐州,如今是你表哥的地盘,他到时候只要走过十方州就是了,到了芦州没准就遇到阿初,你是不用再担心了。”   周梨果然是被这话给说服了,过了几日后,从金商馆里回来,却见苗氏顶着一双乌青的眼睛来找她。   她被苗氏的状态吓了个不轻,“嫂子你这是作甚了?”莫不是妊娠反应过重了?便想着,不然给她雇一个婆子过去帮忙照顾着,不然就她和周书源,也不大放心。   又想周天宝也真是的,怎么这个时候偏要去什么芦州,简直是个糊涂人了。一面扶着苗氏坐下,一面是絮絮叨叨念叨了周天宝一回,又说苗氏:“嫂子你也真是的,他糊涂你自己怎么也跟着胡来?你如今这样的身子,身边最是离不得人的,还松口叫他去。”   苗氏听了,却是掉起了眼泪解释着:“不关书源爹的事情,是……是。”她说着,只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也说不清楚,便从怀里抽了一封信出来,递给周梨:“他收到这封信后,人就不对劲了,然后第二天就和我说,要出远门去,若是没回来,叫我将孩子给你们,自己改嫁了去。”   苗氏一口气将这话说完后,终于是忍不住,呜呜大声哭起来。   一时是把家里的阿荣给引来了。   阿荣是个大姑娘了,她干娘金桂兰如今去了幼儿馆,她就将家里掌勺的大权给接了过来。   所以是时常在家的。   周梨听得她这话,一头忙着安慰,又忙着展开捏得皱巴巴的信瞧。显然这信周天宝给扔了,但又被苗氏给捡回来压平。   只不过周梨看着看着,那安慰着苗氏的话,说着就没了声,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苗氏不识字,见周梨的表情忽然变得难看起来,也慌里慌张地抓住周梨的手哭着询问:“怎么了?他是怎么了?是不是要丢下我们母子了?”   周梨这个时候,哪里听得清楚苗氏在说什么?那信里的内容,好似一记震天雷一般,炸得她脑袋嗡嗡响,叫她此刻除了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以外,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只能瞧见苗氏哭得伤心欲绝又心急如焚的样子。   阿荣见她呆呆的模样,也不回苗氏的话,不禁也跟着慌了神,忙上前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姑娘?姑娘?”   连喊了两声,周梨才一个恍惚,头上的乌云像是散了去,一双美眸睁得大大的,但仍旧是有些呆滞的样子,怔怔地看着苗氏。   她的此举,把苗氏直接就给吓昏死了过去,心想能让周梨都变成这样子,这信里的消息不是晴天霹雳又是什么?当下就给吓得大脑一片空白,身体软绵绵地就瘫在了地上。   周梨这个时候才像是真正的回了魂,慌里慌张地和阿荣将苗氏给扶着往旁边凳子上去。   阿荣提着裙摆,只飞快地跑去厨房里,凉茶里添了些热水,便又飞快地跑回来,给苗氏强灌。   这法子是他们一贯用的土法子,十分有效。   但是那苗氏牙关紧咬,竟是怎么也不张口。   正当时,只听得外面有动静,原来是那上官飞隽从小苍山下休假回来了。他自从当初和石云雅搬过来后,就一直这边住下了。   不过如今有假期就回来,却是奔着养在他屋子里的那三花猫一家子。   他来就见了此景,吓了一回,忙上去掐人中,但也不好使,索性只端起那一大杯茶,“阿梨姐,你们捏住她鼻子,我来灌。”   周梨那会儿是完全慌了神,有些智商不在线的样子,压根没想着这会儿应该第一时间去找韩知意才是,反而继续用老家的土法子,想将人先给弄醒过来。   万幸是运气好的,那苗氏鼻子被捏住了,自然也就长开了嘴巴,上官飞隽一个大男娃儿了,本来就跟那温柔两个字不沾边的。近年来又在田地里劳作,到底是有些粗鲁,也不管个三七二十一,茶水一个劲儿灌进苗氏喉咙里去,终于是见了效果,人挣扎着清醒过来,只捂着胸口咳啊咳的,眼泪花闪闪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以那瞪眼之相继续咳着。   周梨吓得不轻,这会儿才想起推攘着阿荣:“快快,去请我韩姐夫来!”   阿荣一愣,想来也是被惊着了,站着没动静,叫周梨瞪了一眼,才想起来韩姐夫是哪个,立马应声:“好,好,我这就去!”   苗氏咳了好一阵子,直叫周梨担心她一口气就喘不上来,那自己怎么有脸见那周天宝?   一旁的上官飞隽也悻悻的,满脸担忧。   好在苗氏终于吐了一口黄痰出来,那堵着的胸口也爽利了一些,只是觉得整个身体是软弱无力,不过手劲倒是不小,一下紧紧地抓着周梨的手追问:“他到底怎么了?可真是要抛下我母子?”   周梨可不敢再刺激她了,毕竟是双身子,自己也顾不上那信里的内容。   反正同打仗一般,也是弄得兵荒马乱的感觉。   直至那韩知意匆匆背着药箱来了,给苗氏一顿检查,见着胎脉虽稳,可因心情起伏过大,终究是有些伤了她的心神,这有了孩子,也不好开什么调养的药,最终只开了一贴安胎的药来给她吃。   又训斥了周梨和上官飞隽两个糊涂,哪里能这样?早该去找大夫才是,也亏得是苗氏那身体底子好,能叫他两个这样折腾,若是换着那些身娇体弱的,怕是没得病的也要叫他两人折磨去半条命。   周梨也自知刚才冲动了,拿这当初对柳小八的法子来对她一个孕妇实在不应该。   那上官飞隽也在一头摸着鼻子不敢吱声。   训斥了他俩一回,那苗氏心急如焚,觉得自己身体不争气,连累他两个好心救自己还被骂。于是一直把过错揽到自己的身上来,说都是自己的错,周梨他们也是好心救自己,几番劝说,韩知意这才住了嘴,将药方子直接收起来,“我回去叫人抓了送你家里去就是了。”   一头只也问起了周梨缘由来。   周梨叹着气,将那周天宝留下的信递给他,“家门不幸,他们怎么还没死?”   她这可不是单纯的诅咒,她就盼   望着,这帮人死了才好。   他们死了,周天宝也不会自以为是地跑去阻拦他们了。   就这帮人,当年他们能将祖母和祖父都给在半路抛弃,甚至是在他们看来没有价值的周天宝,也能一样放弃,还有什么人性可言呢?   她又想起周天宝走时候说的那些话,难怪当时自己觉得奇怪,仿佛是要托孤一般。   如今看来,可不就是托孤么?周天宝莫不是想将那帮人……   韩知意不曾接触过周老二一家子,但也听杜屏儿说过不少,曾经还和潘家人弄什么桐油铺子,险些将周秀珠给逼得关了门。   还有周天宝失聪之事,桩桩件件的,都在透露着那没有良知的一家子到底是个什么牲口。   因此也是担心起来,“他是糊涂了。”一时想起周梨如今人手远不够,为了陈慕那边,连殷十三娘都留下了,便道:“你且不必操心这个事情了,终究也是自家的事情,我做姐夫的也不能不管,等我回去就叫让家里这边去几个人,想法子将天宝那里给拦住,不要叫他做糊涂事。”至于那一帮人,既然是没有良知的,便是周家子弟又如何?一样给赶走。   一头又看着眼泪汪汪的苗氏,“弟妹这里也不必太担心,有我们在,是不会叫他出事的,你回去好生修养,照顾好自己,就在家里等好消息。”   苗氏听了这话,抹着眼泪想,到底是自家人好,又怨自己没出息,帮不得男人一点忙,还跑到这里来给周梨他们添乱,更麻烦了韩知意。   便道:“我这就回去等消息,书源爹的事情,就指望你们了。”   可她现在这个状态,周梨哪里放心?只喊阿荣扶着,上官飞隽那里赶车送回去。   等人走了,韩知意只细细拿着那信瞧,叹着气道:“他们也真是无情无义了,再怎么说,那潘家虽不如何好,可这几年他们能在齐州落脚,也是有潘家功劳的,如今潘家遭了难,就这样不闻不问一走了之,的确是没有什么人性可言了。”   原来那信虽只有两页,但因为是周玉宝写的,又有心给周天宝炫耀他们是如何聪明,在潘家被满门抄斩后,立即就收拾包袱跑路不说,走的前一夜还翻墙到潘家,将他们藏的金银尽数拿在手里,还十分机灵地改良了马车,将金银都藏好,没叫半个人发现端倪。   还问周天宝,如今他们有了这许多金银,在灵州这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是不是可以做个大大的员外郎。   他那信里虽说多是炫耀卖弄,但也侧面证明了他们的行事作风,真是半点跟人干的事情不沾边。   所以韩知意捧着看了会儿,担心起周天宝此行之举:“他不会是真相杀兄弑父?”   韩知意是真将周天宝的打算给猜中了,周天宝拿到信的那会儿,他便能想象出来,这多年不见的父兄们是什么丑恶嘴脸了。   真叫他们来了灵州,来了这屛玉县,岂不是叫阿梨难做人么?阿梨是不好与他们下手,但自己不一样。   便想当年能活下来,也是要托周梨他们的福,如今自己有妻儿,安家立业,过了好日子,一样是沾了周梨他们的光。   他欠了天大的情,不能就这样理所应当地享受着,是该去做些什么。   那打仗出谋划策的事情,他是一样做不得,虽认得些字,但才能又没有,所以唯独能做的,就是将这些个人渣都给拦在灵州城外,好叫周梨他们过些清净日子,少接触这些肮脏。   但是他太清楚这帮人的难缠之处了,且又没有什么下限可言。尤其是他想起祖父和祖母当时的惨况,以及自己因为弱小而不能给家里带来益处,也一样被毫不留情地抛弃了。   这样一帮自私自利且又阴险狡诈的人,岂能让他们活着呢?   所以他已经是下了鱼死网破的决心。   心里更庆幸,好歹他们知道个轻重,没直接就悄咪咪来了,去找阿梨,而是先同自己写信来知会,叫自己去接他们。   不然的话,周天宝怕自己还没这个机会呢!如今在一路走,一路想着,到了全州,自己想办法先将他们稳住,一面摸了摸包袱最底层的老鼠药。   找个机会,将这药都给放在里面。   到时候自己也吃,不然哪里能瞒得过那帮子人精呢?他想自己也该死,毕竟当时他也眼睁睁看着祖父和祖母……   即便那时候自己小,但自己却胆怯得试都没去试过,也许当时自己站出来,即便祖母的事情自己没辙,但祖父呢?   这些年日子越是过得好,他想起这些往事啊!心里就越是后悔自责。   所以他去面对这一家子,压根就不会觉得心慌,反而有一种赎罪又可以解脱的轻松感。   怀着这种心思,夜里一个人走在那阴森森的紫萝山脉里,前后无人,他也不觉得恐惧。   而此刻的周老二他们整个队伍,进入全州尚且还好,可是要进入灵州城,那关卡他们过不去。   因名碟上的来路在那齐州,所以按照这灵州规矩,没得灵州本地人来接,他们是进不去的。   倒是报了周梨的名字,只是可惜哪个不晓得周梨家的亲人,早就在许多年前天灾就死得差不多了,唯独剩下个周天宝,人家也在屛玉县呢!   所以周老二他们上去报周梨的名字,却被守城的人笑话了一回,可把他们气得,当时沉不住气的周元宝就扬言,等进了城去见了周梨,要把这一帮人都给砍了头。 第121章   不过又万幸, 那周老二提前让周玉宝给周天宝写了信,想来也不要他们等多久的。   再多也就是十天半月的。   但到底是被拦在了城外,又让人给取笑了一回, 现在的他们上头没有潘家人压着,自然是不会像是从前那样伏小做低。   且现在又算是腰缠万贯,有的是银钱, 那底气也长了不知道多少分呢!一个个是满腹的怒火。   只是也没法子,如今仍旧是只能退到灵州城外一处临时小村。   为何说是临时小村庄呢!只因像是他们这从外面来的,打算进入城中的简直是不要太多,但因为各处的人都不少,灵州城如今非从前了,自然是不敢随意将他们放进去。   毕竟哪个晓得会不会有细作混迹其中?因此如果是没有人来接,大部份地方的名碟, 都是进不去灵州城的。   但这些人起先也不知道, 眼下到了城门口才晓得有这一方规矩。可叫他们折回去,这也不划算,于是第一队人马就在这城外不远处搭建了临时棚屋住在起来。   后来被阻拦者越来越多,竟然也就行成了一个临时的小村庄。   如今周老二这里,也是一家子在这临时小村庄里寻了个背靠山坡的草地来做地基,马解下来拴在一头,就以这车厢为后墙建造起临时草棚来。   也是他们运气好, 如今也是那三月草长莺飞的好时节了, 不冷又不热的。   所以棚屋搭建好了,三个男人便带着各自的女人孩子住进去。   没家几乎都占了一个车厢,至于周老二那里, 他是一家之主,三个车厢交由他来保管着。   旁人不知他们这车厢的夹板里还另有玄机, 只当他们是拿这车厢来做铺,这样省得在另外搬石头来垫床板。   路上所带的干粮早就吃完了,有钱的便管那每日从城里推着车出来卖粮食菜肉的买些,没有的在这里待了个几天,索性也不打算去灵州了,就在这全州找个地方住下来。   反正他们逃难来的,这如今全州磐州,不都是属于灵州来管么?便想四舍五入自个儿也是灵州的人了,那灵州衙门不能不管他们的死活。   而且听说这边,也再重新建造衙门,到时候登记造户,可以分田地房屋。   如此这般,临时的小村庄里来来去去的,人流还挺不小的。   按理来说,他们如今就在这里等人,其实也没有多   少事情要做,左不过就是那一日三餐,和换洗下来的衣裳要清洗罢了。   但旁边不远处就有一条小河流,洗衣裳也方便得很。   不过俗话说的好,那没有比较,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可如今有了个对比,那周玉宝的媳妇孙氏就心里有些不乐意了。   早前她觉得这小娘金盘香人美心善,不知道要比早前潘氏那个总折磨她们妯娌俩的老妖婆要好多少倍,还时不时地给她们送礼。   可是如今这一日的三餐和衣裳,都是她跟弟媳林氏在操劳,那心里便不平衡起来。   心想金盘香又不断手断脚的,怎么还做起那贵妇人的姿态来了?   她心里本就不乐意,哪里晓得那小娘金盘香一点都没察觉出来,见她要河边洗衣裳,还如同以往一般,将自己屋子里的脏衣裳都直接抱出来,“玉宝媳妇,麻烦你了。”   孙氏眉头已经蹙起来了,只觉得这金盘香穷讲究,每日都要换下这一大堆来。   可那金盘香没瞧见,还拉扯着女儿周金宝的衣裳袖子领口与她说:“你小妹顽皮,昨日吃东西,这里弄得太脏,你要仔细些,莫要给留痕迹了。”   还欲说个什么,他们那棚子里传来了周老二的声音,给喊进去了。   林氏这个时候也抱着衣裳出来了,见着脸拉下来的孙氏,再看到她怀里多出来的许多衣裳,不禁露出个别有深意的笑,随后喊道:“嫂子,走吧,这伺候公婆,不本该就是我们这做儿媳妇分内的事情嘛。”   孙氏咬牙切齿的,但也不敢多说一句,毕竟怕惹恼了周老二这个公爹,到时候自己男人分不得多少钱财来。   于是只能忍气吞声,和林氏一前一后往河边去了。   她俩来得不早,人家洗衣裳的早都将河边的树枝挂满了,所以河边也没有什么人了,两妯娌在河边蹲下来,孙氏见着那一堆不属于自家的衣裳,只气得扔到旁边的泥坑里去,还拿衣裳的棒槌搅了好几下,只见顷刻间就敷上了厚厚的烂泥。   她方解了气,一回头却是对上林氏的脸,只拿两个鼻孔洒着粗气,“你去告状,我也不怕!”   林氏见此,朝着身后那山坡处的临时小村庄看去,随后笑起来:“嫂子说什么呢?我跟她才认得几天?咱们又认识了多久?同甘共苦许多年呢!真真是那异父异母的亲姐妹了,如何是哪个贱人能比得了的?”   她骂起金盘香,顿时叫孙氏觉得,两妯娌间的距离一下拉得亲近了不少,也放下了防备之心,“我每日替她洗衣裳,到底没个什么,我只瞧不得她那张嘴脸,好手好脚年纪轻轻,又不是瘫了。”说到这里,只指着那泥坑里的裤衩子,“可她是个什么人?她自己男人的裤头都不洗,你见过哪一个媳妇给老公公洗裤头的?”   林氏瞧了一眼,果然是露出吃惊的目光来,“她怎么好意思?”   “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叫我说从前也是我们俩蠢,只觉得她见了咱俩都客气,还送这送那的,可是我这两日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不对劲啊。她哪里来的钱?左不过还不是咱们周家的钱么?要是没她,这钱最终不是咱俩的?”   这话是有几分道理的,林氏一下就给听进去了,也是绝得不对,又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气得不轻,脸一下都涨红了,“我就说,从前周元宝每月都能给我拿个一两银子,后来说是交公了。别是这钱,公公最后拿去养了这小蹄子吧?”   如此说来,岂不是她们俩的男人挣钱回来,都给公爹拿去养小的,小的这个还拿着这钱买东西给她俩,她俩还感恩戴德的。   想到这个可能性,两人顿时都是一脸的愤怒,那孙氏只气道:“我将她做长辈亲娘,嘘寒问暖,她只怕是笑话你我作那跳梁小丑呢!”   林氏气性是比孙氏这个嫂子要大些的,气得好一阵子都不说话,手里拿着的棒槌敲打的好像不是衣衫,反而是那金盘香。   好一会儿,她竟然主动起身,将孙氏扔在泥坑的衣裳给捡起来洗。   孙氏不解,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弟妹,你这是怎么了?”   林氏将那满是黄泥的衣裳放进河水里一漂,很快黄泥就被冲去了,她翻着另外一边,嘴里说着:“我越想越气,那小蹄子怎么能欺辱到我的头上来?她每日叫你洗衣裳,我给她伺候三餐,你想想潘氏那老妖婆在的时候,即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最起码衣裳灶房,她都沾手的。”   又指着水里这衣裳:“她不是不愿意洗么?那咱给她洗。等洗好了……”说着,忽然眼里露出些狡黠笑容来,“那最边上住着的那个女人,你晓得的吧,原来是做那个的,身上有病呢!到时候我呀……”她笑眯眯地指了指那周老二和金盘香贴身的衣裳裤头,露出一个只可言传,不可意会的表情来。   孙氏和她做了多年的妯娌,多亏得有那潘氏,所以妯娌俩之间也没个什么大矛盾,反而都是一致对外。   从前对付潘氏,如今便要开始对付这金盘香了。   因此那点默契是有的,孙氏一下就了然,只默默地给了她一个赞赏的表情。然后压低声音说道:“那女人是个要脸的,也怕别人说她的不是,下午才会来这里一个人偷偷洗衣裳,到时候你去引开她说话,我拿了她的贴身衣裳。”   那时候,她们俩洗的衣裳也刚好要晒干,只拿着往那公爹和金盘香的衣裳上搓两下,连续几日,她不信那两狗东西不染病?   这件事情的筹谋,让两妯娌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洗衣裳也积极起来,连金盘香交代好好洗干净的女娃儿衣裳,孙氏也是用心了。   下午妯娌俩蹲着时间来,一切都很顺利,只不过她后来去河边洗了好久的手,又拿苦蒿水泡手,生怕自己拿过那脏衣裳,自己也被传染。   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回 。   连续三日,两人作案都已经十分娴熟了。   只不过觉得就这样,远远不够的,尤其是她们看到周老二对于那小女儿周金宝的千恩万宠,眼珠子一般,这些个孙子,可没有哪个能得到这等殊荣。   心中也是嫉妒得很,那林氏便叹道:“眼下就这样宠爱,又有金盘香在边上吹枕头风,以后那丫头出嫁,还不晓得要添补多少嫁妆呢!”   林氏可听不得这话,一听就有些炸毛,“一个黄毛丫头罢了,还想分钱?再说那钱是大哥和元宝一起翻墙进去找回来的,她凭什么有脸分?”   “她怎么没有?你不想想,如今咱们俩家的棚屋里,才一个车厢呢!”林氏觉得这是板子上钉钉子的事情了,一想到这个,再想自家那没主见又偏偏自信的男人,气不打一处来,“弟妹你也不是外人,我拿你做姐妹,实话和你说,我已经同周玉宝说了,可是他不当一回事,我也没这法儿,只能同你作个商量了。”   林氏此刻脑子里只想着金盘香现在日日夜夜守着的三个车厢都全是金银,她哪里能冷静,“这兄弟俩脑壳就是不好,咱们得自己想办法,不能眼睁睁叫那个女人将银子都给骗走了。”   可是能想个什么法子呢?就算他们真染上了那脏病,也不是一日半日就能死了?   一想到这个死,孙氏不由得想起潘家和潘氏的死来,觉得这周家的人都冷血无情得很,忽然有些担心起自己的儿女往后也这般来对付自己,一时是吓得脸色苍白,心慌不已。   “嫂子这是怎么了?”林氏察觉到她神色不对劲,只关心地问起来。   孙氏这会儿满腹的后怕,与她也是直言不讳:“我想起了齐州的事情来,咱们俩本来和潘氏就不对付,她也没生养我们俩,她死了我们俩欢喜是应该的,可是他们兄弟俩高兴什么?我一想着这事儿,若往后儿女也这样待我……”   这话也是把林氏给吓得不轻,当即脑子里就生出了个大胆的想法来,只一脸严肃地说道:“嫂子,不如,咱们想办法跑了吧?就跟着这些个没心肝的畜生,早晚我们俩都没好下场的,孩子也要有学有样被养歪了。”   “走?怎么走?”孙氏有些动心的,尤其是近年来周玉宝越发胖,大腹便便的,床上也越发不得力了,每次都只草草了事,她又正是那风华正茂的好年纪,总觉得是白白辜负了这好光阴,跟那守着活寡没个两样。   寡妇没了男人能明目张胆地偷,可她有个男人活着,怎么去偷嘛?   所以如果真能走,她是要再另外找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嫁了,哪怕是苦一些也行,只要对自己好。   林氏到底年轻一些,脑子也比那孙氏灵光,已经想好了主意,眼珠子一转,看朝林氏说:“灶间的事情,都是我们俩在做,没人来插手,倒不如我们弄点药来,给他们迷了,咱俩套上车马,带着孩子走。”   娃儿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凭啥要留给他们这些个男人?   药这个事情不难弄,这临时小村庄的人不少,每次城里出来卖杂货的多,五花八门,只要有钱,什么弄不到?   更何况她们就说要些助眠的药罢了。   又不是毒药鹤顶红,难道人还见钱不要?   孙氏只想着自己还算年轻,能在找男人,没想着孩子的事情。但是现在听林氏一说,带着孩   子也行,反正到时候弄了钱,什么男人怕找不着?   于是两个人合计着,便开始做计划。   林氏是个胆子大的,一手全然操办了,孙氏这个做嫂子的给她打下手,不过前一日才说,翌日就弄了药来,只将药放在饭菜里。   果不其然,这屋子里就周老二一个有脑子的,偏如今美色当前,整日都沉溺在了那金盘香的温香软玉里,压根也没去多留意。   一顿晚饭的功夫,人就昏睡了过去。   孙氏和林氏也是麻利,牵了马来,只将马儿都套上车厢,一个车厢没给他们留。   只不过那车厢都在棚屋里,这马儿一拉车厢,自然是引起不小的动静来。   孙氏却早就做了打算,和林氏使了个眼神,两人就挽起身上的袖子,只见全都是些青紫痕迹,分明就是叫人打的。   她俩又在一头哭诉,说是这兄弟俩不是男人,每日都要打她们,她们又怕孩子听到给吓着,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出发点声音来。   但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晚上要受男人殴打,白日里又要照顾这许多孩子,伺候公爹婆婆的。   自从他们这一家子来了后,的确是她两个女人在操劳,大家有目共睹的。   倒是还有个年轻女人,每日却是穿得花枝招展的,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说是周老二的女人和小女儿。   人只要眼睛不瞎,都晓得这金盘香不是原配,却还做个贵妇人样子,每日使唤两个和她一般年纪大的媳妇做这做那的。   于是两人这一番哭诉,再加上以往大家对他们的印象,自然是不生疑惑。尤其是见着她们还没丢下儿女跑,觉得是个有责任的,因此还特意给她们让出路来,好叫她们赶着马车逃了。   至于两人将五辆马车都赶走,林氏只说那药效没多久,怕男人们醒来发现了,一下能追上他们,到时候多半要将她们活活打死的。   说这话,是有两重效果。   一来是大家不疑心她们为什么将马车全赶走,二来就算是周老二父子几个醒来,要骑马去追,也没人愿意将牲口借给他们了。   如此,这林氏和孙氏,完全可以放心逃。   不过两人也是有些脑子的,并不打算去战区,而就在全州或是磐州哪一处住下就是。   反正现在外头兵荒马乱,那没有了户籍的多了去,她们俩只扔了名碟,到时候若人问起要做登记,便只说原来老家何处。   至于孩子们醒来,她俩也想好了说辞,就说齐州的追兵来了,要砍头的,她俩千辛万苦,把孩子们给带着逃了出来。   她俩人跑了三日左右,仍旧是在全州,不过寻了个镇子落了脚,拿着哄孩子们的话说了,在镇子里一处无主的房屋里住下,将马车平分,一人两个半,门对门地住下来,从此做亲姐妹,相互扶持着。   至于那周老二等人,醒来的确比林氏预计的都要早,因为那车厢被强行拉走,棚屋自然也是漏风漏雨的。   运气也不好,正是那屋漏偏逢连夜雨,春日里这样的大雨是罕见的,将他们一个个给淋醒了过来,却见半个身子都在雨里泡着,往日做床铺的车厢也不知哪里去了?   当时周老二一个激灵爬起来,压根就顾不得还昏迷的金盘香和女儿周金宝,只急急忙忙大喊:“玉宝元宝!两个狗杂种,你们人呢?”   他第一反应,是这两个忤逆儿干的好事情。   哪里晓得他一声吼,周玉宝兄弟俩也从雨里惊醒过来了,同样发现了不见的车厢和漏雨的棚屋。   车厢对于他们来说,可不单单只是遮风躲雨的床铺而已,更是他们的未来,他们现在的所有底气。   大雨里,周老二见着两个儿子也湿漉漉爬起来,立即松了一口气,不是儿子们背叛自己。   便以为是叫什么眼尖的人发现了,将车厢给偷走了。反正这个时候,他是怎么也没怀疑到两个只会盯着眼前那点利益的媳妇。   “爹,这怎么回事?马也不见了,咱们要报官么?”周玉宝跑去看了他们的马,一匹不剩。   “报什么官?”城都进不去。周老二有些恼怒,一面四处看着静悄悄的村子,他不信这样大的动静,邻舍都没听到。   正要去询问,不知是被他们说话声音吵醒过来的,还是被冷醒过来,金盘香这扶着有些沉甸甸的脑袋,“二哥,这是怎么了?”   她一声柔若无骨的二哥,可将周老二的心都叫软了,连忙朝着周玉宝和周元宝喊:“快,叫你们的女人去照顾金宝娘,咱爷三赶紧想办法将车追归来。”   周玉宝兄弟俩得了这话,才想起自己的媳妇孩子,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但这会儿也顾不上,只都钻进自己那就剩下了半个的棚屋里去,想将自己的女人喊醒来。   只不过钻了进去,他兄弟俩人就反应过来,为什么刚才觉得奇怪了。   因为这只剩下半个的棚屋里,半个人影都没有,不但如此媳妇和孩子们的衣服都给拿走了,他们的倒是留下,却是给剪得烂兮兮的。   “这个贱妇!”   兄弟俩的骂声,齐齐从两个棚屋里传出来。   这叫已经等不及,亲自去扶着金盘香起来的周老二听见,忽然内心里产生了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来。   果不其然,不等他亲自去求证,两个儿子已经暴怒地跑到他面前来,“爹,是孙氏林氏那两个白眼狼,她们什么时候竟然起了这歹心!”把马车卷走了不说,儿女一个没留。   周老二如何能接受得了这样的结果,又不知是不是因为淋了大雨,到底是有些年纪,当下就气得一口气提不上来,硬邦邦地倒在了地上。   可把周玉宝兄弟俩急得不行了,七脚八手跟着金盘香将他抬到那没雨的半个棚屋里去。   周金宝这个时候也醒来了,身上湿漉漉的,娇生惯养的她只苦着喊着要换新衣裳。   金盘香却是忙着周老二这里,她刚才是听出名堂来了,车被那两个女人给赶走了,那能有几个银子在身上?她以后可怎么办啊?   还以为熬出了头呢!当下想到这,也是哭得伤心欲绝的。   可怜那周玉宝和周元宝兄弟俩,还以为她是因为担心父亲而伤心难过的,这一对比,越发觉得自己的枕边人不是个东西了。   等那周老二醒来,周玉宝还同他阐述当时他昏过去后,小娘哭得多难过,可把周老二也是感动得一塌糊涂的,心里更是许诺着以后要给她怎样好的体面日子了。   于是也是爬起身来,要去追人。   却见两个儿子都在跟前,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两个没用的东西,怎么还在这里?不去追车?”   周玉宝和周天宝也一脸的无奈,“不知那两个贱人在外胡说了什么,谁也不愿意将牛马借给我们。”他们难道还能靠着两条腿去追不是?   更何况这大雨一直到天亮车停下的,路上有什么痕迹,只怕都被抹得干干净净的了,上哪里去追去?   反正两个兄弟是认了命的,心想那钱没了没了,这几天不是有人说了么?现在这灵州做主的,是那屛玉县的杜仪,不就是姑姑的儿子么?   那也是亲戚,还愁没银子使?   也是他俩兄弟这话,叫原本想跑路找旧情人的金盘香又看到了希望,便断绝了那心思,留下来好生照顾着周老二。   周老二听得两个儿子的话,也言之有理,就算那周梨忤逆,不管他们死活,还有小儿子周玉宝和杜仪呢!   所以那车到山前必有路,也不着急了,反而是见着这个时候如此艰难,金盘香还对自己不离不弃的,越发是感动不已,许了她不少山盟海誓来。   周玉宝兄弟俩眼见着父亲虽也是屋漏雨落的,但好歹有美人跟前温柔照顾着,哪里像是他们兄弟俩,怎么就讨回来了那两个天杀的婆娘?   只是可惜这样的好日子,才过了两日,周老二就觉得身上不舒服了,那两腿根部,不知怎的就起了些红疹子来,痒得难受,他又不好当着金盘香的面抠挠,只能腿搓腿的。   而没了孙氏林氏在跟前,那日日洗衣裳,也是白日做梦了。即便是那些被剪坏掉的衣裳已经让金盘香缝补上,但她要照顾周老二和女儿,还要管着五个人的三餐。   那周玉宝和周元宝,真真跟两个少爷一样,连火都生得不像样子。   她这一忙,身上哪怕不顺畅,也顾不得了。   这一日实在是难受,趁着无人之际,脱下衣裳裙子,却是被上面沾着的黄色东西给吓了一跳。   金盘香吓得不轻,她虽骗了周老二自己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当初用那一个鸡蛋膜和黄鳝血将他骗了过去,让他以为他是自己的第一个男人。   但事实上她九岁就开始打开腿做生意了。   所以她一直以来最担心的,就是会不会染病?本来这么多年什么事都没发生,她以为已经躲过了。   可是现在看到这裤头上的污垢,顿时觉得天旋地转,那天都要塌下来了。   这可比没了银子还叫她难受。   可祸不单行,女儿周金宝只说身上难受,又挠不上,她顿时给吓得半死过去,一下没了主意。   缓过神来后,想着以前那院里的姐姐们,有的染了病,也会传给生出来的孩子,于是怕得不行。   还没得个主意,她却发现周老二竟然背着她偷偷去河边,只觉得不对劲,便去瞧,却见周老二竟然亲自洗起裤头来。   她也不傻,立即就意识到了什么。   想着自己真要染病,也不用这么多年才突发吧?于是一下将目光落在了边上住着的那个女人身上。   心想没准是她勾引了周老二,把脏病传染给周老二。   想到这里,沉不住气的她在回去的路上,便将这正好来洗衣裳的倒霉女人拦住,一巴掌扇了过去,就破口大骂,“你个贱人,你自己要下贱,还将脏病传染给我男人,你晓不晓得,我和我闺女……”   她话说到这里,忽然觉得不对劲,这病怎么就传到金宝的身上去了?当时就哑然了。   那女人平白无故地叫她打了一巴掌,也不生气,反而在她熄火后忽然笑起来:“原来你是这样一个货色,难怪你那两个儿媳妇每日都来缠着我,偷了我的脏衣裳去,我道她们要做什么,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她是院子里的,自然一眼就看出来金盘香是个什么来路,同类人罢了。   说罢,那女人只在金盘香的震惊愤怒中扬长而去了。   而她俩弄了这样大   的动静,也引来了不少人,顿时也是引起了恐慌来,吓得不少人都不敢叫家里人帮忙洗衣裳了,从此以后是亲自动手,还要亲自看着晾干收起来。   所以这事儿,周老二也晓得是什么回事了。   又给气得昏死了一回。   周玉宝兄弟后怕不已,听说了原委后,忙解开裤子检查自个儿,生怕那两个歹毒婆娘也这样对自己。   万幸他们俩都没事,只不过看着病来如山倒的亲爹周老二,两人是半点不肯到跟前去,生怕也将自己传染了。   本来还有些肖想那金盘香这个美貌风情小娘的兄弟俩,也是避得远远的。   金盘香如今是后悔的,那日她若不去找那个女人闹,哪里会人尽皆知?如今他们一家三口都同那个女人一样,叫人见了立即退避三舍。   但这哪里是什么威风的事情?且身体又难受,抓不得挠不得,最要命的是抓药的银钱他们都拿不出来。   周老二整个人就像是一下苍老了个二十岁,原本美人环绕意气风发的他,如今真的成了个体衰的老叟,腰背都驼了下来一样,弓着身子可怜兮兮地用那变得沙哑的声音朝着两个儿子求道:“我知道你们那里还有些银子,先拿出来借给我们去主要,等天宝来了,叫他还给你。”   可是周玉宝和和周元宝无动于衷,“还?怎么还?”三弟的钱到时候也分给他们兄弟俩,凭什么还要从他爹手里过一道?没准到时候给那女人买药吃去了。   更何况两人也没几个银子了,他们还不知道周天宝什么时候来呢?这银子要留着吃饭。   夜里,又下起了雨来,周老二躺在那狭窄昏暗的空间里,他卷着腿,但凡想要伸直,就要遭受外面的风雨捶打。   于是只能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   现在他们一家三口还不如那女人,那女人最起码还有银子抓药,可他们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红疹子越来越多,起了许多疱疹,又痒又痛,不等他们伸手抓,稍微一摩擦到,就会破,发出一种腥臭难闻的味道来。   众人嫌弃,周边的邻舍也怕被传染,都搬走了。   周玉宝兄弟俩没法子,只能继续住在这边的窝棚里,时不时能闻到风里吹来的腥臭味道,嫌恶不已。   然而没想到,这天早上忽然听得那棚子里传来的打骂声和周金宝的哭声。   两人都是好事者,虽是怕被传染,但还是探出头来瞧。   却见原本已经病得爬不起来的周老二,居然在打周金宝。   这可是他的掌上明珠,七岁了都还一直抱在怀里,这可是孙辈们都没有的尊荣。   所以见他打,两兄弟都觉得开了眼。   哪里晓得周老二越是打,那周金宝就越是嚎:“我要去找我爹,我爹才不是你这个老东西,我爹会给我买很多漂亮衣裳,买糖吃,我爹不是你,我爹叫马大河,我也不姓周,我姓马!”   马大河?周玉宝兄弟俩只觉得这名字也特熟悉了,只细细一想,便想起来了,这不是金盘香的亲表兄么?从前周老二没将金盘香接回来的时候,就由着马大河和她们娘俩还有一个洒扫的婆子住。   每个月周老二还要给马大河付工钱,叫他帮忙做个看家守门的护院。   还说是亲戚信得过。   呵呵,如今看来,这周老二头顶上一片绿,可比前头那马场的草都要丰茂几分呢!   而金盘香,没了动静,两兄弟后来才发现,叫周老二推倒,后脑勺砸在了那垫着床板的石头上。   周老二见她昏死过去,也没顾得上,只追着这周金宝打,等反应过来时,那金盘香的后脑勺好大一个窟窿,血流了一大滩,将半个窝棚都给染得鲜红了。   好在如今他们没有什么邻舍,父子三人发现后,只忙将那血液给翻泥巴埋了,说着金盘香病死了,就扛到山里去。   周金宝则叫周老二此前追,跑进林子里也不见了踪影。   而周老二如今终于醒悟了,满脸悔恨地朝两个儿子说:“我糊涂,叫那贱人给骗了,可我始终是你们的爹,你们难道真不管我了?”他想着,如今没了那金盘香母女俩,想来两个儿子是不会不管自己的。   可是他想太多了。   这两个儿子早就叫他和潘氏给养歪了,当年老太太老爷子的事儿,兄弟俩都亲眼所见,还有被他们放弃的周天宝。   所以这已经在周玉宝和周元宝的骨子里刻下了痕迹,与他们来说,这   无用的人,多花一分钱都是打水漂,何必呢?   因此在周老二满怀期待中,周元宝只笑嘻嘻道:“爹,你忘记爷奶走怎么的?我娘怎么走的?咱家里,不一直都这样的么?你如今哪里还配花什么钱?”   周玉宝也劝道:“是了,爹你老实些,好好在窝棚里等着,命好的话你等来天宝,命不好等不到也不要紧,我们肯定是会把你埋了,不会让你和我娘一样,连尸体都没人收。” 第122章   本来周老二也没那么严重, 最起码此前还能爬起来打那周金宝呢!   但如今叫两个儿子这话一气,半个身子竟然就动不得了,急得嘴巴也歪了, 连自己的口水都控制不住,这叫他心里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感,越是害怕, 那口水就流得越凶,不停地从嘴角溢出来,淌到了小半张脸颊上倒没有什么,主要是竟然流淌到他耳朵里去了,偏这边的身子是僵硬如石头,另外一只手怎么抓怎么挠,都没多大的用, 不过半日, 就叫他觉得耳心刺疼,然后总产生一种嗡嗡的声音。   真真是叫他求生不能,又不愿意寻死,只能拿一双充满了愤怒和仇恨的眼睛瞪着两个儿子,嘴里含糊不清地骂着些诅咒又难听的话语。   只不过周玉宝和周元宝都充耳不闻,如今女人孩子都不在了,早前还顾着瞧他们爹周老二的笑话, 又要防备着以免被传染脏病, 便也没多余的时间去想女人。   这眼下周老二那里要死,好像已经是尘埃落定的事情,他俩也没什么看热闹的念头了, 不免是想起各自的女人来。   自是骂骂咧咧的,只将那林氏和孙氏的祖宗十八代都给咒了一回。   而按理这个时候, 周天宝也早该到了这里才是,却只因他才到石马县,于那路边吃着阳春面的时候,听得有人打听自己。   他又不是才到屛玉县,所以一眼就将那些人给认出来了,是杜屏儿夫家的人,于是便也猜到了一二,多半是苗氏那里害怕,给周梨透露了什么。   然后韩姐夫那里也知晓了,便打发人来拦自己。   他肯定是不能叫这些人发现自己的,哪怕他们是为了自己好,可是正因为他们是为了自己好,周天宝更觉得自己不能因为家里的破事还要连累他们。   因此也是躲躲藏藏的,绕了不少路,等到灵州城的时候,正好是赵老二瘫了的第二天。   但又恰好是夜晚赶来,城门已经关了,断然没有专门给他开的道理,所以也不着急,便在一头等着。   夜里找了一处巷子深处的小客栈住下,将那装着药的包袱捂得紧紧的。   这一夜,他做了梦,又梦到以前那天灾初期,因干旱而尘土飞扬的路上,到处都是枯瘦如柴想要逃命的人。   他混杂在其中,一会儿看到祖母死了,又看到摔倒在人群里的祖父扬着手喊救命,那凄惨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荡着,吓得他四处寻找,却见入目的一切又忽然变了样子,放眼望去,全然是累累尸骨。   有的生蛆有的被秃鹫啃噬,天空昏沉沉的,一阵阵乌鸦催命的声音凄凉地想起来。整个世界仿佛就只有他一个人了一样,他艰难蹒跚地从那些个杂乱无章的尸体上爬过,试图想将祖父的尸体找出来,忽然有人抓住他的手臂高声责斥:“你个没出息的混小子,喊你挖菜,菜呢?”   这是他母亲潘氏的声音,周天宝吓得一个激灵,那种对于母亲天生而来的恐惧,叫他下意识缩了缩肩膀,“娘。”   只不过回过头来,哪里有什么潘氏,只有外祖家的那些表兄们拿石头扔他,一边扔一边嘲笑:“小狗东西,你怎么这样没出息啊?看我们打死你,让你吃我们家的粮食的。”   然后有人先跑过来,抢了他手里的篮子,将那些自己辛苦挖来的野菜都给据为己有了。   紧接着一个个小石头落在他的身上,他痛得得抱头乱窜,这怯弱的模样取悦了他们,引来一阵阵开怀又得意的笑容。   很快就听得舅舅骂他没出息,还不如表兄们,挖了那许多菜。   周天宝想解释,说那分明是自己辛苦挖来的,不过是叫他们抢去了,可是他还没开口,就叫他爹周老二往那脑门上拍了一巴掌,责骂起来:“怎么,自己没出息还要冤枉别人?”   没有人信他。   爹娘都不信他,两个哥哥还和潘家的表哥们一起欺负他,每日他都有干不完的活,可是吃饭的时候却没有自己的份。   周天宝有些不懂,为什么自己给他们做了那许多事情,一句话好话都没有就算了,他们还要打自己还不给自己饭吃。   究竟自己和他们是不是一家人?   不,他和那些没有良心又没人性的人,才不是一家人呢!   他忽然惊醒过来,梦里那些场景都远离他而去,他整个人好似那水塘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湿漉漉的,满身的汗。   这个梦,让他也无心休息了,半夜就起来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新衣裳。   那新衣裳有些薄了,是苗氏专门替他做的,在屛玉县穿是刚刚好,可是在这三四月的灵州城里,到底是有些单薄了。   可他就带了这一身新衣裳,如今要走了,没有像样的老寿衣穿,总要穿得体面一些,不好穿着旧衣裳上路。   于是又仔细刮了胡须,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随后便坐在桌前,怀里抱着那宝贝一般的包袱,等天亮。   而当天亮起来的那一刻,第一缕阳光从小窗户里照进来,他便起身出去。   但却又没有带那他当做宝贝一样的包袱,反而是买了十几个烧饼回来,然后才反锁了门,将包袱里的药给取出来,小心翼翼地均匀撒在烧饼上。   最后又将烧饼都给一一用油纸包好,放进包袱里,背着往城外去了。   也是巧了,周元宝和周玉宝本来身上也没多少钱了,两个又是吃了上顿不知作下顿打算的,因此那银钱自然也就没了,这一早起来,只觉得是饥肠辘辘的,难受不已,远远瞧见人家棚屋门口飘起来的袅袅青烟,都觉得是个什么人间美味,那口水直流。   两人相视了一眼,竟然是达成了默契,朝着那家人去了。   人家煮饭的老太太一看他兄弟两个,吓得不轻,一是想着他们打女人,二来想着他们家还有脏病,于是拿着勺子一头往棚屋里钻,一头大喊着自家的儿子媳妇,“大华,大华媳妇,快,快救命了!”   老太太这一声喊,喊来的不单是她的儿子媳妇和孙子们,还有隔壁邻舍里也探出头,一个个看着这周玉宝兄弟俩,都没有好颜色。   兄弟俩本是锁定了这个老太太的,哪里晓得她这一嗓子嚎起来,引来了这许多人,顿时便有些怯了场,皱着眉头最后只不甘心地退回去。   只不过他们这一此举,也是引得这临时村子里的人将他们做那强盗怪物一般来防备着。   所以等着周天宝从城里出来,在这临时村子里打听这周老二一家的时候,正好五六个闲散的女人坐在那里纳鞋底,一听他问的是周老二家,见他又生得老实巴交的,和那周家可不像是一类的人。   一个个七嘴八舌也是好心,只将那周老二家近来发生的事情,都一一与他细说起来。   周天宝听着听着,很奇怪,明明他们是自己的亲人,可是如今他们不得好下场,自己竟然不但高兴,还松了一口气,有种莫名的解脱感。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真是黑心的肝肠,但是随后又听两个哥哥早上还打算直接在村子里抢粮食,顿时又想,自己和他们是不一样的,自己做不来这样的强盗行为,他们以后就算落了什么下场,也是活该的!   见他站着发愣,这些个热情好心的女人都担心他一时心软,将人接进城里去,便都劝起他来:“好后生,我们看你也是个好人,便是同他们家真有些沾亲带故,但是你听婶婶们劝,别引狼入室去,到时候害了你一家子的人。”   又有人说:“这如今外头兵荒马乱的,自己顾着自己才是要紧的,你若想做好人,那是好事情,菩萨必然是心里有数,记你这一功德,可后生你要好好想想,看你如今也是有家有业的,接了这一帮瘟神去,你家里的人还怎么过日子?不能因你一个人想做好人,而连累了全家同你受累呢!”   周天宝听着这些话,心说这些婶子们真是通透人。自己的确也不想接他们回去,接去了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他太清楚他的亲爹和哥哥是什么人了。   他们折磨自己不要紧,可是怕他们去找周梨,找杜屏儿找杜仪表哥。因此他才没有想过接走他们,而是来跟他们一起离开这个世界的。   于是笑道:“多谢婶婶们,我晓得了。”可听了她们这些话,周天宝下意识摸了摸那包袱里的十几个烧饼,忽然也想通了,他还有家人,家里还有妻儿。   他将苗氏娶回来,孩子也还小,不能不管的。断然不能为了这些个牲畜,将自己的命赔进去,所以在这村子四周转了一圈,找了个没人的偏坡,将自己包里那些带药的烧饼刨了个土坑,给埋进去了。   他原本是想扔到那城外的护城河里,但又怕药死了里头的鱼。   于是才想到了这个主意。   埋好后,他便回城里去了,却也没有就这样折身回屛玉县去,打算想个法子,将这父子三人驱赶得远远的。   但他主意都还没得,那饿极了的周玉宝和周元宝两兄弟见临时村庄里的人这样防备他们,只能将找食物的心思放到林子里去。   不想竟然是才到这偏坡上,两兄弟就因那前胸贴后背的,没力气就在坡上歇下来。也是巧了,就在周天宝埋毒烧饼的地方坐下来。   饥饿中的他们嗅觉都变得异常的灵敏,隔着一层黄土,还闻到了烧饼的香味,然后就发现了这泥土下面盖着的烧饼。   刨开一看,下面也没什么脏东西,这些个散着芝麻香味儿的烧饼又只沾了些泥土,两兄弟互看了一眼,立即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好似慢一分,都是对不起老天爷给他们两的馈赠。   是了,山坡上发现埋在新鲜泥土里的新鲜烧饼,不是老天爷的馈赠又是什么呢?   那烧饼两兄弟吃了后,因周天宝放的药并不是那种马上要命的,所以两人吃完后,并没有马上发作。   那周玉宝提议吃饱了下山去喝水,但周元宝这会儿怕是真是昏了头,“这里有烧饼,没准山里有果子呢!”   所以有果子还喝什么水?   如果是那屛玉县,的确是山里到处都是果子,但这里还是灵州城啊!这四月初,哪里来的果子?   但两人这会儿大概是因为那药起了些许效果的缘故,竟然相互掺扶着,跌跌撞撞地往山里去了。   竟然还在那山里走了五六里路,等着发现头顶已经是那遮天蔽日的茂林之后,像是才清醒了些,想着走回头路。   可这个时候已经是头重脚轻了,那周玉宝身体本就比较虚,先是一脚踩滑,随后人就顺着那斜坡栽倒下去。   周元宝见了,还扶着一棵老松树笑话他,丝毫没有留意到,此刻的周玉宝已经是满脸的血了,滚下去的时候那头好似沙包一样,撞这撞那的,还没到最下面的深沟里,人就已经断了气。   周元宝在上面笑了一回,忽然觉得自己呼吸有些艰难起来,耳边都是轰隆隆的雷声一样,眼睛看着这四周的森森树木,变得模糊起来,甚至还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方才开始有些慌张,朝山坡下的阴沟里喊,“周玉宝?周玉宝?”   只是他连喊了两声,却是没有半点反应,不免是叫他心生恐慌来,脑子里忽然想起了当时金盘香死得那样爽快,便也开始害怕起来,周玉宝不会也死了吧?   他倒不是担心周玉宝,只是周玉宝这真要在山里断了气,那就自己一个人了?那老不死的岂不是要自己一个人来埋?而且这山里一眼看不到头,他自己怎么走出去?   这一慌张,就急忙想下去看一看周玉宝的死活。   不想人也如同周玉宝一样,脚下一滑,滚了下去。   最后尸体就在周玉宝的旁边。   这山林里太深了,是没有人愿意进来的,他们俩这样的人,在那临时村子里不见了,大家才欢喜呢!都当他们这两个游手好闲的懒汉子是去全州其他地方呢。   所以第二天周天宝再来的时候,便听那些婶子又说,“我们就知道,那两个好吃懒做的,见在外面这村子讨不到便宜,到别处去了,可怜那老头,半瘫不死的,叫他俩丢在窝棚里就跑了。”   不过立马又有人说那老头是自作自受的,说听他们吵架的时候说,他为了那小妾,把自己的原配给毒死了。   周天宝听到这些话,直觉得恍恍惚惚的,这一趟自己好像是白来了一样。但还是决定去看一看在偏瘫了的亲爹。   又听到有人隐隐担心,他那俩儿子就这样跑了,到时候他死了,他身体有脏病,大家是不敢去埋他的,别到时候他烂了后,会出疫病传给大家。   他便同众人说:“到底亲戚一场,我且去看他一眼吧,若真没了,我来埋,大家也不要太担心。”又给准备了些吃的一起带过去。   村子里的人们却不敢亲自带到他跟前,生怕叫那周老二的脏病给传染,还好心地提醒他,“后生,你可要留意些,离他远一些,别见着他这会儿可怜就生了同情心,你要晓得,有句老话说得好,那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又夸赞他是善良人,愿意给这周老二收殓尸体。   周天宝看着这些个村民,心说他们这些人,心都比自家那几个骨肉亲人要干净得多。   朝他们真心诚意道了谢,便按着他们指的方向,往着那坡下的棚屋去了。   这边自从没了那车厢,棚屋便只剩下半边,破破烂烂的,那周元宝几个都是懒汉子,不兴修葺,而且又指望着周天宝来接他们去灵州吃香喝辣,更觉得没有必要修补着棚屋了。   所以这棚屋是雨来的时候不能挡雨,天晴的时候不能遮阳,这会儿烈日炎炎,全都晒在了周老二的身上,可怜他半个身子动不得,人又饿虚软了,只能任由这太阳暴晒。   而且他瘫了,身上发出的臭味不单是他那脏病的疱疹臭浓,还有他的屎尿味,全都混杂在一起,产生出了一种十分刺鼻的恶臭,远远的周天宝就闻到了。   也难怪这一圈,纵然还有不少合适搭建房屋的平坦地势,但没有一个人愿意靠近过来。   他下意识地那袖子捂着口鼻又走近了两步。   周老二听到人来了,以为是周玉宝和周元宝,正要破口骂。   虽然如今的他话都说得不利索,含糊不清的,但也不影响他发泄胸中怒火。   只不过当他看着那远处站在的陌生青年后,除了觉得相貌有些眼熟的样子之外,硬是想不起来眼前这是哪个?   这会儿他也是糊涂,竟然是将亲戚朋友数了个遍儿,最后才忽然想起他那小儿子周天宝来。   当时眼睛里满是惊喜和兴奋,一面用那一直留着口水的嘴巴吧唧吧唧地砸动着。   周天宝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可以从他兴奋欢喜的表情里明白他的意思。   周天宝走了过去,将自己带来的那些干粮都放在他的床榻边上,然后就退开了。   而周老二看到他走过来的时候,还以为他要扶着自己起来,用大马车接自己进城去,找人给自己看病。   哪里晓得,他只是冷漠地扔了些吃的,就和这村子里的那些人和那两个白眼狼一样对自己退避三舍。   当时心就凉了半截,但仍旧不甘心,只挣扎着一面骂着周天宝。   周天宝根本就没有心思去听他说什么,反而用一双平淡又冷静的眼睛看着他,“果然,坏事做多了,到底是会遭报应的。”他此刻只万幸,自己这一辈子没造孽。   周老二听到这话,嘴里嘟嘟嚷嚷地,好像再说周天宝不管他的死活,也要遭报应。   周天宝觉得自己从父亲那凶恶的眼神里是猜到了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大概是眼前的周老二垂老又落魄,已经不像是自己梦里那样凶神恶煞了。所以周天宝对他也没有了惧意,便露出个不以为然的笑容来,“他们两个扔下你跑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在这城里等几天,到时候负责你的后事,如此老天爷怎么会怪我呢?我又不是不管你。”   他那话说的轻飘飘的,说完就毫不留情地转身走了。   任由那周老二弄出多大的动静,他也没回头,到村口的时候,只和那几个婶子说:“他的病,拖了这么久是没法子了的,但到底是长辈,我给他留了点吃的,他若熬过去,我便想办法安顿他,若是熬不过去,我便给订一副棺材来将他收殓了,断然是不会叫他的尸体影响大家。”周老二的身后事,是大家最关心的,所以他再度强调自己会负责此事,好叫他们都安心些。   “后生你可真是个好人呐。”大家听到这话,又将周天宝夸赞了一回。   他有愧,他哪里是什么好人?他也继承了二房的‘优良传统’,不管长辈死活,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自己的眼皮子下。   进了城里,忽然叫韩家的人给拦住。   早前他对韩家的人躲躲藏藏,生怕他们坏了自己的计划,毕竟自己这一次来,就是专门来解决这一家子的。   甚至是已经准备好了和他们一起陪葬。   可哪里晓得这世事难料,自己还没到,他们自己就先乱了一锅粥。   如今那周元宝和周玉宝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但是他们只要进不来这灵州,就去不了屛玉县,周天宝是放心的。   把他俩当死人看待就算了。   然后就剩下那个染了脏病的周二老,怕也没几天的活路了。   因此也是直言不讳地同韩家这几人说了个原委。   几人都是韩知意的心腹,自然是晓得这一次来的任务是什么,对于那周老二家也是有所了解的。   所以听得了周天宝的话,一个个都瞠目结舌,最后也只叹道:“正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①”   便也一起在这城里,跟周天宝等着那周老二的死期,到时候等人一断气,这里掩埋了,也安心会屛玉县去交差事。   而这个时候,齐州的李木远已经召集好了人来。这一次去往全州,终究是那杜仪的地境之内,不管他承不承   认,反正现在那全州是有萧十策等人镇守着。   所以比不得当初去丰州那样轻松,更何况还要找到九龙山脉下的并肩王墓,因此他也知晓这一次去,怕是要很长一段时间。于是只将这齐州大权暂时交给了他那向来不和睦的两位舅舅手中,又提携了一干文臣心腹与之商量军机大事。   然后带上了另外一位颇有些诡才之道的三国舅景世成,路上拦截了一支从那北方往灵州方向去的商队,杀人夺籍,便这样大大咧咧地往全州而去。   但又恐有人见到李木远和三国舅景世成,将这队伍认出来,所以便也是做了些乔装来。   那何婉音也在列,毕竟图纸是她给提供的,因此这一趟全州之行,自然是少不得她。   系统自从上次给了她这图纸后,就再没了声音,所以何婉音对于这一次的全州之行,比那李木远都还要上心。   这是她唯一翻身的机会,只要拿下了这并肩王墓,往后李木远就不必在这军饷银钱之上有半点为难,自己也算是为了他立下汗马功劳,往后也不愁没有好日子了。   最起码这底气她是有的。   想是近来过于倒霉,以至于她有些慌张,这一慌张,那脑子便不如从前精明能算计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少了系统的辅助,所以依她的所谓聪明才智,还不足以考虑这件事情各方面的问题。   但是她身边那从前管理着不少事务的月白却是聪明得很,她早就察觉出了李木远对于何婉音的态度来,心里自然是担忧无比。   不过她并不知晓,如今檀香姑姑的蛊母已经叫何婉音指使木青去给偷来了,只当檀香姑姑没来,安心留在了那齐王府里,是为了炼药。   所以见着外面只有一个木青,总是觉得没有安全感。加上这出了齐州城到如今,不见李木远那边来询问何婉音这里一两句,便朝何婉音提醒道:“说起来,这件事情若成了,那是天大的好事情,姑娘便能得这不世之功。”   何婉音没听出月白口气里的担忧,反而露出些得意来,“是啊,总算要熬出头了。”   月白闻言,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有些迷茫地看着何婉音,“姑娘,你不会是真对王爷动情了吧?”她这样问,是有原因的。毕竟一个女人全身心都投入到那个男人的身上时,才会不顾一切付出,且不计成本又不求回报。   上一次姑娘可不就是这样对那李司夜的么?真真是砸上了无数的真金白银和人,可最后得到了什么结果?这叫月白终于明白,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男人身上,那是出不了头的。   所以她见到何婉音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下意识便将心里的疑惑问出来。   这反而让何婉音有些不解,“你怎说这话?”竟然还认真考虑起来,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爱上了李木远这个病怏怏的男人?她想不可能吧?自己又不欠虐,干嘛要倒贴?但是坦白地说,想起那李木远有些病态的行事模样,她居然觉得血液沸腾,心跳加速。   不想这时候竟然听得月白叹气道:“运气好,姑娘得了不世之功,只不过这件事情,若是没有瞒住的话,终究不是体面事情,那并肩王不管如何说,都是王爷的老祖宗,有朝一日要是叫天下人晓得了,怕是要被唾弃的。”   说到此,望向何婉音:“姑娘,这图纸是你提供的,那自古以来,飞鸟尽弹弓藏之事,比比皆是,奴婢怕您被误了。”   这话叫何婉音只觉得浑身一个激灵,顿时像是被推进了冰窖之中一般,下意识想起李木远那无情的苍白面容来,忍不住一个哆嗦,恍然大悟起来,只在嘴里喃喃念道:“是了,是了,他那样狠心的人,只怕到时候是要将我这个无依无靠的人给推出去堵这天下悠悠之口了。”   赔上自己一个人,便能洗清他满身的骂名,银钱又全部在他手。   她一想到这个可能,当下就气得牙痒痒。可是她现在对于李木远,是没有法子的,自己的绝世美貌他视若无睹,这本就是自己最大的利器,在他身上却讨不到什么便宜来。   所以何婉音有一种走到穷途末路的感觉来。   这李木远,实在是不好攻略啊!她想起了早前系统给予自己的劝说,让自己去攻略那杜仪。   可是她一想到那杜仪从小的出身环境,哪怕晓得他现在的确身份尊贵,是那贞元公的遗腹子。可一个乡下刨土长大的,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的,再有怎么好的基因,小时候营养跟不上,现在就算是众星捧月荣华富贵了,但肯定又丑又矮,指不定还保留着那乡下人吃饭吧唧嘴挖鼻孔抠脚丫的那一套。   这便叫她想起了自己舅舅段敏圭,还有外祖父外祖母,他们都这样,吃饭的时候放屁擤鼻涕,更是随手就来。   所以她从不和他们这些人同席。   她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就忍不住恶心起来,漂亮的五官险些皱成一团来。“不。”她拒绝和这样的男人发生亲密的关系。   月白自然不知道她脑子飘这么远,见她一脸抗拒地喊着不,还以为是她已经沉迷与情网之中,不愿意相信李木远会害她。   因此不禁叹了口气,“姑娘,咱们就没有第二条出路了么?”这李木远是真的不行。   但何婉音觉得,那杜仪恶心归恶心,但到理智告诉她,现在的目标是完成任务,而且底是现在能同这李木远唯一能抗衡的人了。自己能有什么办法呢?最起码他肯定一个乡下老实人,绝对不会像是李木远这样变态又狠毒,于是便下了决心:“有。”   她不能叫李木远顺利拿到这并肩王墓地里的陪葬品,她得想办法通知灵州的人。   让那杜仪也插一脚进来,等乱了,自己再找个机会接近那杜仪。   何婉音忽然就想通了,那杜仪一个乡下农夫,又矮又挫,只怕像样的女人都没见过,到时候自己这样的天仙主动朝他投怀送抱,要个一颗心,那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么?   所以最起码,这杜仪比李木远好攻略好掌控,也不算是一点优点都没有。完成任务后,她就立马能离开这个讨人厌的世界了。   这样打定了主意,她便一脸悔悟,深明大义:“我本心是想替王爷解决些忧愁,可是我如今想来,掘人坟墓,又是他李家祖宗,到底不可。”于是一把抓住月白的手,“月白,我想了想,我们得阻止这件事情,不能让并肩王死了多年还不得安宁。”   月白有些懵,心想姑娘怎么转变得如此之快?但她也觉得掘人坟墓到底是有些亏损阴德,因此是赞同的。“可姑娘你要怎么阻止?”   何婉音连忙说出自己的计划来:“这里是全州,有那杜仪的人,我们想办法将风声露出去,他们一定会发现李木远,到时候自然会来阻止。”   月白还以为,她会劝说李木远打道回府。哪里晓得她竟然是要暴露李木远的行踪,可这里是杜仪的地境,若是叫李木远暴露了,只怕要回齐州,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了。“这样姑娘岂不是也难逃一劫?”纵使是李木远侥幸逃回了齐州,但肯定不会放过姑娘的。   月白还不知道,何婉音在这短短的一瞬里,已经转变了攻略的对象,如今已经将自己归类为那杜仪的人,自然是和这李木远是对立的。   而何婉音听到她的话,“都是我自己作的孽啊,大不了我们想办法逃去灵州,那贞元公之子听说是个贤德宽宏大量之人,必然是能收留庇护我们的。”   去灵州也不是不行,只是月白想到那檀香姑姑还在齐州呢!有些担心,“可我们若走了,檀香姑姑她……”怕是凶多吉少。   何婉音这会儿却懒得多管檀香姑姑了,但怕月白生疑,便敷衍道:“没事,等我们这里一脱身,就立即想办法通知她逃。”   月白想了想手里还能调用的那几个人,点了点头:“也好。”   但如今他们主仆三人都在这李木远的队伍里,想要将消息传出去,却不是那样容易的。   寻了两三天,也没   个什么机会,急昏了头的何婉音便用那最原始的方法来留消息。   竟然是在那出恭所用的草纸上,写了并肩王墓九龙山脉下,李木远将至的话。   然后便扔在了山野之间。   这东西,自然是无人去检查,就恐是谁用过的,都嫌恶心。   所以谁能想得到,她会将消息留在上面?   她一路是留了十来张左右。   心想运气就算再怎么差,这样好的天气,又没下雨,那纸张应该是能飞到有人烟的地方。   她的想法是对的,办法看起来是笨了些,但不妨碍起到效果。   所以当这还在灵州城的周天宝去检查周老二是否断了气时,反而见一队快马纷纷冲进城里。   众人极少见到这样的光景,便晓得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周天宝一颗心也跟着紧张起来,也顾不得周老二那里,又急急忙忙进城去打听。   原来那何婉音扔出来的消息,叫一个全州的柴夫给看到,他认得一个李字,毕竟是天子之姓,于是就给带回村里,叫人瞧。   然后就了不得,这消息自然就在村里炸了。   村里管事负责的,也不敢耽搁,马上就往上头报去。   于是就有了刚才周天宝所见这一幕了。   等周天宝看了一圈热闹,听得老百姓们都在议论这李木远跑到这全州来,挖他老祖宗的坟,为了钱连老祖宗都不要了,这样的人不配为人,更不配为天下之主。   不过最叫大家震惊的,都是那并肩王的墓,居然就在全州的九龙山脉下。   但这些周天宝都不怎么上心,他还以为是外面有了白亦初的消息呢!至于眼下这事儿,并不是他所操心的事儿,现在他只想赶紧将周老二埋了,然后回屛玉县去,想来苗氏现在必然十分担心自己。   又匆匆出城去,想探探人死了还是有气?   等到了周老二的那窝棚边上,却见自己给他带的那些干粮,他自己没吃多少,倒是引来了不少耗子。   那耗子都是边吃边拉,吃到哪里拉到哪里,如今周老二旁边的床板上,还堆积着厚厚一堆老鼠屎。   他人已经铁青着面容,没了半点生气,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死的,如今身上是爬满了耗子,有的正在拿他的手脚来魔牙,死气沉沉的白肉就这样翻出来。   “去去去!”周天宝折了半截树枝,将那些个耗子都去给驱赶开,皱着眉头看朝周老二的尸体,到底是有些难过的,但更多的还是觉得真是命啊!   人家正经人死了,旁边吃食多的是,也没见哪个招来这么多耗子?   唯独是他,那耗子不拿旁边的大小刚好合适的木头磨牙,非要拿他的手脚,可不就是遭报应么?   钻进隔壁周元宝们住过的房间里,将那懒汉的脏床单给拿出来,将他爹的尸体给盖上,“你且安心走吧,下辈子好生做个人,我这里以后多做功德,只愿你和我娘在下头,少吃些苦头。”说罢,也是在棚屋外面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像是此前说的那般,去城里将给他准备的棺材找人抬过来。 第123章   话说周梨刚到陈家大门口, 便得了消息,除了关于周老二一家的悲惨结局之外,还有那何婉音连同李木远冒险到这全州来挖掘并肩王墓之事。   这两个消息, 每一个对于她来说,都有着不小的震撼。她考虑过周家的事情可能要处理得出一个大家都想要的结果,那必然是会见血的。毕竟那样的人, 连至亲骨肉都能眼皮不眨就舍弃掉,所以周梨从来都没有心软过,会想着与他们有血缘关系,允他们来这灵州。   这帮人她是了解的,杀人放火他们可能不会明目张胆地去做,但那恶心人的事情他们最擅长,一件接着一件, 你要杀他们刮了他们, 偏罪不至此。   但是怎么都没有想到,周家最后竟然是以内部产生的分裂而结局。那些事情好像每一件早就在冥冥中注定了一样,整个二房如同多米诺骨牌,当第一块倒下的话,便是全盘没有一个能逃得脱的。   他们是活该的,周梨对于他们的结局一点伤心难过都没有,反而觉得一块压在心头的大石头叫人给搬开了。   还能长松一口气。   至于那李木远跟何婉音到这全州来, 以及并肩王的墓就在全州, 这应该算是两件事情,每一件都出乎意料,且全然不在灵州未来的计划里。   虽然灵州早前就一直关注这齐州李木远的动向, 毕竟他又没有那源源不断的聚宝盆,和李晟打了这么久, 也该到那捉襟见肘的地步了才对。他虽然前些年一直在修生养息,但仅仅靠着那齐州的盐田进项,也不足以长久支持他这样往战场上撒钱。   周梨其实一直很不理解,丰州虽地貌环境特殊,但那也是途经西域的必经之路了,但凡李木远肯在丰州用些心思的话,在上面花些银钱,将每一处绿洲都好好管理起来,那里就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   但是李木远一直都没有,这到底是有些鼠目寸光的感觉了,又或者他可能从小就被当做一个未来帝王来培养,因此身体里不具备这些关于经商的想法。   如此,他能依靠的银钱来源,只能是齐州的盐田。为此周梨还担心他们会不会因为这军饷粮草的事情跟不上,打去澹台家的主意,因此早早就修书去提醒她干娘一回。   不过如今看来,倒是周梨的眼界不够宽了。这李木远为了弄到银钱,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没有什么下限可言,连带着他祖宗的坟墓挖起来眼皮   子都不眨一下。   而且竟然还敢跑到这全州的地境来,不知道该说他是自信过头还是胆大包天,没有将灵州的杜仪放在眼里?   但撇开他这身份,不打一声招呼,跑到了杜仪的一亩三分地上来,这从另外一方面来讲,也是有些挑衅的意思。   更何况,他的老祖宗,也一样是杜仪的老祖宗,杜仪表哥该是不会放过他的。   便朝来送消息的小一问:“我表哥那里知晓了?”   小一回着:“这样的大事情,正是先往上报了,不过阿梨姐你放心,我看主上也是个沉着冷静的,虽为这李木远此举恼怒得很,但也没有冲动行事,反而叫我们都吩咐下去,通知大家今晚共同商议此事。”   说到这里,只抬头看了看陈家的门庭,“也要阿梨姐你晚上过去。”   其实周梨现在手里所管着的事情已经很多了,尤其是整个屛玉县以及灵州的经济命脉,都在自己手里捏着,任由自己来调遣分配,杜仪表哥和其余十二属的人从来不过问。   按理说他们已经给了自己足够的空间和权力,所以周梨完全没有必要再进入这更深的权力中心去,该给回绝了才好,也能早些回家休息。   但是她转头一想,她好像又不单独只代表自己而已。而且表哥叫她过去一起商议这样的大事,分明就是想要像是世人证明,他愿意启用女官的决心,绝非是随口一提,做这表明功夫罢了。   而且如果她总是拒绝这样的邀约,那时而久之,她这个唯一参加议政的女子就会逐渐被边缘化了。   这可能就意味着,下面正在努力学着像是男人一样,也能在外求得一席之地的女子们丧失了信心。   那么这女子们刚刚辛苦争取,明明还有这此处山民女系社会们的天时地利人和得来的机会和改革,就截然而止了。   所以她改变了主意,朝小一回了一声:“好。”方才听说他还要另外去通知十二属其他的管事,便让他快些去。   小一眼下调到了衙门里当差,他这个信使的差事,原来是萝卜崽的。但因为萝卜崽跟韩玉珍学了功夫,所以在萧十策他们调遣到全州去了后,萝卜崽便转入火羽卫,如今虽方诶那火羽卫的正司,但也是个小副司。   等小一走了,周梨才朝陈家去敲门。   陈家到这灵州后,也是安定了下来,到底是入乡随俗,遣散了不少奴仆,所以也不似从前那般,这门口专门有人候着。   因此这里和小一在这里说了许久的话,也没引来里头的人。直至这会儿她将门环叩响,那门环悠扬的铛铛声传到里头去,陈家才有人来开门。   也是个熟面孔,是陈家从芦州一并带过来的老仆。   见了周梨十分意外,连忙请她进去说话,也不用通报了。   周梨现在忙,也不能像是从前一样,专门卡着好时机来,所以这会儿运气不巧,老太太已经歇下去了,少夫人罗孝蓝也在休息,唯独就陈夫人还在院子里整理花花草草。   当下周梨随着这老仆到花园之中,只见着满园花色关不住,五颜六色的花遍布在这并不算宽广的花园里,但也没给人杂乱的感觉,反而是高低错落有次,宛若画卷一样美轮美奂。   这叫她不禁想起自家那单调的花园来,有些羡慕道:“果然,这做什么都是要专业的,伯母你这样厉害,当去同那小狮子说一说,他们净城司的规划真不怎么样,界面上的花草太过于单一了。”   陈夫人正拿着小锄头蹲在花丛中,忽然听得她的夸赞声,又惊又喜,连忙起身来,解开围裙一面要去洗手,“你几时来的?怎么也不早说一声?”一头又望着周梨刚夸过的花园,那叫一个成就感满满的。   此处的气候环境实在是太好了,感觉在这一方天地里,整个四季都不必担心荒凉萧条了,院子里的花喜欢什么种什么,不过十来天就能叫你看到结果。   她太喜欢这里了。   只不过言语却不足以表达她对这屛玉县的喜爱,匆匆就在花园里的一带小溪流里洗了手,擦干净后立马拉着周梨往凉亭里坐去。“我早便听说你来了,但想着你是有要紧事情要忙的,也不敢冒然叫人去请你,生怕耽搁你的事情,就这样等啊等的,却没有想到,竟是等了这许久,你也是好狠心的。”   周梨苦笑,“那也没有法子,本来孝蓝在的时候,我还能轻松一些,如今她不在金商馆,我一时半会找不到人代替她,只能自己捡起来做。”   一面又趁机问起她和老太太身体如何?   陈夫人只说都好,这里山水环境气候都不错,唯独是白日里有些炎热,但新鲜的瓜果不断,品种也多,合适老太太那身体吃的就不少,还有陈慕发明的木风扇,所以消暑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今身体竟然还比在芦州的时候要好一些,就连自己这些日子将小花园收拾起来,每日用心打理,身体也爽快了不少呢!唯一的不好就是儿媳妇每日晨昏定省,天不亮她们就要起来等着。   但这事儿是断然不好同周梨说,免得叫人笑她们不识好歹。   而且又担心罗孝蓝,她孕期反应太大,这样吃不得那样吞不下,有时候连喝口水也会吐,她看着实在心疼。   因此想起罗孝蓝都这副样子了,却是还日日孝顺她和老太太那里,说了又不听,叫她心中很是觉得对不住罗孝蓝。   再加上陈慕自打去了那临渊洼,就再没了消息来,不禁就叹气起来,“你说我这是图什么?他没成亲的时候,我以为这成了亲,就能松口气了,可是没有想到,成了亲又是这样子,叫我们如何对得起人家孝蓝?”   说起罗孝蓝来,她就有那说不完的话,只又道:“孝蓝真的是个好孩子啊,便是从前阿茹在家里的时候,她那个做女儿做孙女的,不如孝蓝这样对我们尽心尽力。”   也正是罗孝蓝这样对她们好,让他们觉得陈慕对不起罗孝蓝,将人就这样扔在这屛玉县不管不问的,早前是没少给陈慕施加压力。   只是没得什么好效果,也是将她和老太太气得,好一阵子已经不问陈慕的消息了。   周梨是了解罗孝蓝的,只是没有想到,她竟然对陈夫人和老太太做到了这个地步。只是有些不晓得,她是为了她自己,还是真的爱陈慕,而爱屋及乌,心甘情愿做到这份上来。   只是想起陈慕那形如枯槁的样子,心想若是罗孝蓝真爱陈慕,该不会做出这许多让陈慕为难的事情。   更何况他俩婚前的约定,陈慕娶她进门,她替陈慕孝顺陈家长辈,然后各不打扰。   “陈二哥病了,我也不知伯母你究竟知不知道,我刚回屛玉县之际,便请了贺大夫过去。”她猜想,陈夫人应该是不知道此事的。不然   哪里有母亲不担心孩子的?她却一句没有问起自己陈慕近况,可见是不晓得。   果然,陈夫人一听,顿时面露紧张,“我,我知晓贺大夫如今不在城中,却不知是你将他请去了临渊洼,那老二他如今怎样了?”   周梨摇着头,“没有消息,显然也算是好消息吧。”她说完,见着陈夫人露出来的满面愁容,虽然知道接下来自己的话,可能是有些自私,但她也不能不说。   “伯母,你应该明白,陈二哥他不是普通人,所以他的身份,也不止是您的儿子或是孝蓝的丈夫,比起你们来,这普天下的千千万万人,更需要他。”这个时候周梨真的明白了,什么叫能力越大身上的责任就越重了。   不过当然是前提,这陈慕也乐在其中,他比任何人都要偏爱他的这份工作,愿意为之付出所有。   而且陈慕是千年难逢的人才,不说往后他会有什么更令人灼目,让世人惊叹的作品,便就现在而言,他发明的碎石机,在田间小道上运送粮食货物的木流马,以及那各种各样方便大家的日常工具,就比如现在整个屛玉县都离不开的木风扇,还有水阀开关。   这些哪一样不是惠民的好物件?   他这样一个人,已经不属于自己的家了,而是属于举国上下全民的。   这样一大顶帽子给陈夫人扣下来,按理她是不高兴的,可是她这一阵子,其实用着儿子发明出来的那些物件,真的大大提高了老百姓们的生活水平,还在那些个琐事上节约了不少时间。   而且她又接到了如今已经到了磐州,接管磐州的陈大人的书信,所以其实那心里已经看开了,这个儿子是为天下老百姓生的,的确是不可能给强留在身边,更不能要求他同其他的人家一样。   但是大概这个陈慕,从小都是那玩世不恭的性子,已经在陈夫人的心中烙下了痕迹,所以她能接受长子离家为官之事,却不能接受这个小儿子为了工作而抛弃家庭。   可是如今周梨这些话,一句句落在她的心坎上,也叫她终于认清楚了现实,这个儿子终究是不会像是他们所理想的那样。   于是重重叹了口气:“可怜了孝蓝,年纪轻轻就要为他守活寡,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不要叫他们成婚。”   周梨却没有将那罗孝蓝嫁给陈慕的另外一个目的告诉她,以免她得知后更伤心难过。   自己不说,仍旧是母慈媳孝,家庭和美。   只起身道:“我去看看她。”   陈夫人也没阻拦,任由她去了,一面转头看着她这满院子的花,想起各家夫人们,几乎都在外有事情做,自己是不是也应该离开这院子,省得每日多出这许多闲暇时间,反而拿来多愁善感了。   可又有些担心,自己这样的年纪了,什么都做不得,哪一处会要自己呢?   她的担忧中,周梨已是到了罗孝蓝这边。   罗孝蓝在周梨来的时候,就已经醒来了,她想了很多。两人一处共事了那么久,都彼此是有些了解的。   所以罗孝蓝知道周梨这个时候才来找自己,并不是她真的没有时间,而是她应该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吧?   想到这里,罗孝蓝不禁想起初识的时候,自己是打算如同她一般,做出一番事业来的。事实上她也努力了,做得也不错,可是她知道,永远都不会超过周梨。   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自己对于这名是看得那样的重了。她只是晓得,她的祖父罗又玄,经历过大虞四朝帝王,却一生不得志,空有一腔抱负和热血,最终在那郁郁惨痛中而亡。   所以罗孝蓝替她祖父不值得,她想替祖父在那万古流芳中留下一笔姓名来,但仅靠着自己,只怕是不够的。   因此当她看到陈慕做出来的那些成绩后,将目标转向了陈慕。这个念头的升起,一下就让起先自己对陈慕的那点感情变得不纯粹起来。   也是因为这份不纯粹,使得罗孝蓝想要从陈慕身上得到的就更多了。她其实也知道这样是错的,但是她想既然已经选择走了这条路,那就只能一直坚持下去。   反正人生短短几十年,她所求的不是这几十年,而死后的身后名,以及给罗家带来的荣耀。   也是这样,她希望陈慕能与自己多相处,更期盼着腹中的是个儿子,多年以后能继承他父亲的所有才华,成为第二个陈慕。   她与那史书之中,名字自然不会只被提起一次来,连带着她的出生成长,也会一一记录,那她祖父自然也名列其中。   因为,她是祖父养大的。   周梨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叫丫鬟备好了茶水瓜果,请了周梨坐下,递了茶水送过去,也将那伺候的丫鬟摒弃,随后才抬头看朝周梨,一脸坦诚地说道::“姑娘你是了解我的,我这一身所求,只有这样一件事情,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以此为出发点。”   哪怕她从前在周梨的身边兢兢业业,以自己的绵薄之力,为这灵州的老百姓们做些什么。   周梨考虑过罗孝蓝的开场白,但却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直白,一时竟也是愣住了。片刻后才道:“你所求,不是已经达到了么?你现在这样逼他,你可知晓,将人逼死了,你什么都不会得到的。”到时候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罗孝蓝才捧起茶盅,听到周梨这话,有些不解,“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俩婚前的约定,我已经知晓了。”可是既然已经说好,她现在又要更多,不是要将陈慕给逼死么?陈慕死了,他的创作和研发也将截然而止,他没有徒弟,也没有谁有这个能力来接替他这一份工作。   罗孝蓝显然也不知道陈慕身体每况愈下,怀疑地看着周梨:“你没有骗我?”   “我骗你作甚?可能对于你来说,不过是一把把软刀子,磨不死人,兴许磨好了,能将他的棱角都磨平,从此认命,成为你理想中的夫君样子。但是可能对他来说,却是一支支利刃,能要他的性命。”周梨忽然看着罗孝蓝,觉得可能自己其实并不了解她。   就如同罗孝蓝分明有着实力,能独当一面,她想要名留青史,那将来她这样的女官,自然是在史书中能留一笔。可是她却将目标放在陈慕的身上,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周梨并不知晓。   也是如此,这会儿看着罗孝蓝,觉得好陌生。但刚才那些话已经已经说出口了,周梨便晓得她和罗孝蓝,可能已经不能像是从前那样亲密无间地共处了,于是也索性将余下的话都说出口:“你是个聪明人,且又有能力,也明白如何才是真正对一个人好,你若是于他还有一分情,便请你选择以另外一种方式来爱他吧。”   罗孝蓝也不知是把周梨的话听进去了没有,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满脸的愁容。   周梨不禁叹了口气:“你若既然是要和他绑在一起,那就让他安心些,不然他因这些事情郁郁而终,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这话让罗孝蓝像是回过神来了一般,猛地抬起头往朝周梨,以一种陌生的眼神打量着她,“他将我们的约定都告诉了你。”说完,然后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   那笑容里,含杂着一种嫉妒和不甘。   这个笑容叫周梨觉得受到了冒犯,但并不想同她理论,只起身告辞道:“我言尽于此了,你以后多保重。”   罗孝蓝没有动,也没有起身送她,反而等周梨出了房间许久后,她才幽幽地来了一句,“原来,你不是不爱说话,你只是不爱和我说话而已。”   那约定,她以为是她和陈慕之间的秘密,没有第三个人会知晓的。可是陈慕竟然告诉了周梨,这让罗孝蓝觉得心里堵得慌慌的,虽然她清楚地知道周梨和陈慕之间并没有什么,但是陈慕对于周梨的信任,始终叫她觉得心里不舒服。   明明自己才是与他最亲密的女人!   但她却不能奈何,因为周梨说得对,陈慕现在死了,自己什么都得不到的。更何况她也不恨陈慕,她的手轻轻落到小腹上,她只是希望陈慕能多关心关心她和孩子罢了。   可是,她每日催吐,不惜将自己弄得那样憔悴,还日日给祖母和婆婆晨昏定省,孝顺她们。让无数人都看到了自己对陈家的好,她不信那些人将话带过去,陈慕能心如铁石一点不动容?   只不过事实上,陈慕的心真如同他时常面对的那些金属废铁一样,冷冰冰的,他不但不动容,还觉得是自己在逼迫他。   她越想越气,又觉得委屈。但最后也只能选择屈服,如今只能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孩子的身上了。   她想与其指望陈慕,还不如指望这腹中的孩子呢!   所以她也不打算继续催吐了,反正也没什么用,陈慕是不会心疼她的,不如好好地养孩子吧。   她断了这催吐的心思,让陈夫人误以为都是周梨功劳,来这一趟将罗孝蓝心中的郁结化散了,使得她终于有了胃口,不在吃什么吐什么。   也趁机同她说道:“你往后啊,好生养身体,不要总是每日于我们晨昏定省。”陈夫人虽然不睡懒觉,但是这儿媳妇起来请安的时间太早了,她怀着身子,自己也不好叫她多等,每日都要提前起来梳妆等着她。   自己还好,关键是老太太就更难了。   她一般都先去拜见老太太,以至于老太太那里比自己还要早起半个时辰来做准备。   也万幸这白日里将觉给补回来了,但也没有长久白日里睡觉的道理。   陈夫人开了口,老太太那里也直言家里没有这个规矩,再何况过一阵子,陈慕大哥陈襄的媳妇孟环君也要带着曾孙子过来,到时候孟环君那里若是见她晨昏定省,怕也要有学有样的,如此一来,少不得是耽误了曾孙子休息。   又说着曾孙子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定要休息好,不然往后会影响个头。   说起这事来,陈夫人也是满怀的期待,想到要见着孙子,脸上的光彩都多了几分,“怕是半个月就能到了,幼儿馆那边也不知还收不收他,不收咱们就送去书院里。”   两个老太太忽然将这所有的注意力和重心都放在了一个还没来的人身上,让罗孝蓝忽然感觉到了自己原来不是被偏爱的那一个,忽然就有些丧失了对她们的热情,于是淡淡回道:“好。”   听得她这个好,两人是长长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回了。原来不敢开口,只因每次才一提起苗头,罗孝蓝就开始吐,她们也没机会说。   陈家门庭里如何,周梨是不知后续的,也没有那许多心思一直关注。但从陈家出来后,想到了罗孝蓝还是有些难过的。   然后自己开解自己,心想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也没有什么好生气的了。   一面见着天色也要暗下来了,便直接去见杜仪。   姜玉阳陈正良两人倒是冷静,只是其余的人正激烈地讨论着。   唇枪舌剑,一个也不让一个,反正意见相左。好在这样的熟悉画面周梨已经早就见识过来,见怪不怪,直接越过他们这一群争执的人,走到杜仪身旁问:“商议得怎么样?”   杜仪将各处的意见都递给她看,“五花八门。”没有一个可用的。   周梨听得他这形容词,不禁失笑起来,一面翻看着大家的奏章总和,果然是真应了杜仪的话,五花八门。   她将那奏章本子放下,“算着咱们收到这消息的时间到如今,那李木远他们这会儿应该已经在九龙山脉了。更何况他和景世成亲自带人来此,显然不单只是确定了并肩王的墓就在九龙山脉下那样简单,指不定连详细的图纸都有了。”   不然,怎么可能亲自冒险前来呢?   再何况,他身边还有个何婉音!   而大家的意见,有的说就在九龙山脉下面设伏,等他们出来,就瓮中捉鳖,到时候也算是擒贼先擒王,这李木远在他们手里,他齐州等地,不也就手到擒来了么?   这听着是不错,但要实行起来,只怕是艰难,更何况那九龙山脉下面本就有众多条暗河,人又不傻,难道不会从暗河走么?   除非萧十策他们手里有足够的人,将每一处暗河出口都给守住了。   可是全州也才有陈大人的兄长接手,只靠着原来的地图是没有用的,这地龙翻身后,各山脉都有了变化,更不要说那些暗河了。   所以还要提前做调查统计呢!这如何来得及堵人?   也有提议直接一起同他们下墓去,将人拿下的。   但都是些纸上谈兵的法子,在这里他们只说几个字,可真正去执行这些事情的人,却是拿命去走阎王索。   周梨是不同意的。要叫她说,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趁机往那墓里放火放水放毒气呢!只是如此以来,不晓得多少历史文化瑰宝都要被毁掉了,她也不敢提这馊主意。   不过她不同意大家提出来的方案,和杜仪姜玉阳他们倒是不谋而合了,“李木远非无能之辈,不然也不会从李晟手里夺得这几座城池了。”又瞥了一眼还在争论的众人,“这件事情,我觉得是指望不上他们了,方才与陈老他们商议了一回,准备直接下令给萧十策,叫他与公孙大人那里商议,由他二人全权做主。”   不是说眼前这殿中人无用,而是他们并不擅长此事,还不如叫他们去管全州磐州两地民生之事。   那里虽是有陈大人兄弟二人,两人分别在全州磐州,但哪里够用?更何况眼下不断有难民逃到两地来安家落户,更是需要大量人手之际。   周梨闻言,点了点头,“如此甚好,早前我便得了宋晚亭的消息,从十方州和业州两处,涌来了不少逃难的老百姓们,他和林惊羽虽然也在,但一个人哪里能当十个人用?”   至于公孙家的几个侄儿,在这几个州府的,如今也跟着萧十策一起镇守那边境上。   等着白亦初那里传了消息来,他们又该安排人到芦州去做打算。   反正只要白亦初在前面得一城池,这后面不但是粮草补给要跟上,这些城池也要马上就安排人管理起来。   这也才是杜仪当下最为重要的一件事情。不然将那些城池抢来作甚?做荒山看着好看么?   他这里有了大概的思路,当下便一声喝止,让这殿里的争执声停了下来,然后立即一番委派,将这一波人都给打发了出去。   好在委任于他们的职位和给予的权力,都是他们所擅长的,自然是欢喜,当下高高兴兴地接了接任贴,便也是准备计划着启程上任去。   这些人一走,殿里一下就变得安静起来,杜仪也长长松了一口气。只不过这些人派出去,往后所接到的折子就更多了,所以又委任了这陈正良与姜玉阳一起辅助他批审折子。   这个时候的灵州,虽小朝廷已经初具些许的雏形了,但是对于职位,还是有些朦胧。   姜玉阳和陈正良两人,其实在周梨看来,更像是内阁或是丞相。   杜仪一番雷厉风行,又与萧十策那头调了不少人去,显然对于是否能将这李木远擒住,他也是抱着些期待的。   而周梨就更忙了,各方面的生产虽说已经上了正轨,但她还要负责着白亦初这玄虎军的粮草问题。   万幸是有顾少凌和澹台家那边暗中帮忙,不然仅靠着她从屛玉县这里将粮草运送过去,怕兵马早都饿瘦了。   不过即便有这澹台顾两家的暗中帮忙,周梨这里也不敢怠慢,近来的日子里,送了好几批粮草上船。   也万幸天公作美,前几日下了几场大雨,如今那南眉河的水流刚好,所以也是不敢耽搁,趁着现在河面畅通,快速将这些粮草给送去南海。   到了那边不管是继续走水路或是改走旱路,都不会耽搁了。   转眼间,到了就到了五月下旬,终于得了白亦初的一个好消息,这是在他在和玄虎军到南方后,第一次传来大捷的消息。   不但是芦州十方州业州三   地已经与磐州打通,且还俘虏了三万叛军,如今收编在麾下,又以那叛军头子为一小将,如今正往南方而去。   这时候又得公孙冕夫人崔氏的消息,他们江南鹭州崔氏,愿追随杜仪这个贞元公的遗腹子,所以白亦初到那鹭州之时,且不用兵刃相见,便又能轻松得一州。   这叫周梨不禁幻想着,若是李木远叫萧十策给擒住,那么杜仪也算是白得了齐州等几个州府,到时候与那远在上京弹尽粮绝的李晟平起平坐了。   李晟先是修建九仙台,耗去了大量银钱,使得国库空虚,且天灾连连,又还要养着早前霍南民那几十万大军。   所以那税赋是一涨再涨,早就已经是弄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只是可惜远在庙堂的他是听不见这民间的疾苦,也看不见着地城老百姓们在生死中苦苦挣扎的凄惨。   于他来说,一场败仗死了多少人,只不过是一个数目罢了,丢去的城池,也只是大虞江山小小一角,因此并不在乎。   却不知在这战场上丢了性命的,不单是数字,更是无数家庭的生死离别,更有无数人的背井离乡。   他是不懂得民间疾苦的,同样也不明白,为什么手底下的官员越来越少,此刻只因得了玄虎军忽然出现在西南,且一下从叛军手里得了几座城池,气得一把抓起龙案上刻着五爪金龙的印泥宝盒朝堂下来禀的官员砸去。 第124章   一面从龙椅上跳起来, 乌青的眼睑随着他狰狞暴怒的表情而扭动着:“废物!废物!你们这一群废物!不是说那些叛军很难平定么?”为什么那霍家的小子这样简单就解决了?   受了屈辱的邵太傅不敢躲开,结结实实地挨了那印泥宝盒砸在额头上的痛楚,他觉得什么液体顺着自己的额头淌下, 但被眉峰给拦住了。   有些炎热的殿里,那液体很快就凝结,使得他觉得整个额头连带着眉峰都有些僵硬起来。   他默然不语, 只将身子朝地面伏得更低了些,试图以此来挡住自己额头上的伤痕。   因为这个时候,又有人进来了。   可李晟像是并不打算放过他一般,一定要在另外的官员面前将他的所有脸面都给丢尽,指着他的颅顶骂道:“你果然是个无用之人,早前朕就不该取用你的奏章!”然后一阵类似于民间的粗俗秽语开始从李晟的口中响起来。   邵太傅是个擅于钻研且又会拍马屁的人,但是他同样也是个清高自傲的文人雅士, 实在是没有办法接受他追随了多年的主人, 竟然会如同那市井无赖一样满口的污言。   且还在别的官员的面前,这使得他的心理上无法承受,这一次的辱骂,代替了以往李晟给予他的所有荣耀。   这叫他在从皇城里离开后,连伤口都顾不得包扎收拾,叫着亲眷家属,收起包袱, 趁着城门没有关, 就这样浩浩荡荡地分开从几个城门里离开上京了。   李晟得知邵太傅背弃他而去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   其实邵太傅一家离京,当天晚上就有人发现了, 但是他们是不耻于邵太傅这种凭着阿谀奉承而节节高升的阴险小人。所以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去大晚上打扰李晟休息。   因此一直等到第二天才将消息送上去。   这使得李晟遭受了一次不小的打击,这连日以来, 总有官员以层出不穷的方式偷偷离开上京,虽然大部份时候他都是不屑的,觉得走了的都是些废物,或是在朝堂上总对自己的话提出异议的乱臣,这种人本来他也是打算杀的。   走了就走了。   事实上,他这一阵子也杀了不少官员。   但是他怎么都没有考虑过,那个说誓死效忠他的邵太傅,居然也会有背弃他的一天。   李晟是想不通的,他也知道邵太傅虽然是读书人,但终究不是什么可用大材,可自己给了他与他能力根本就不匹配的名声和荣耀,他为何没有感激自己,反而在自己这最艰难之际走了?   这使得李晟那还算健朗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了下去,满宫的人都绝对想不到,他是因为一个邵太傅的背弃而病倒了。   都纷纷以为是那乱臣贼子白亦初偷偷将玄虎军召走,且又将芦州等地据为己有,使得陛下心火过急,一下病倒再龙榻上。   可他是霍轻舟的儿子,骨血里有着霍家军没有办法掩埋的锋芒,这种厉害并不是霍南民那种货色所能比得了的。   大家对于此,也束手无策,朝堂上险些乱了,一来是豫州方向告急,二来又是即将南下的白亦初带领着的玄虎军。   还有那个传言是贞元公遗腹子的杜仪。   但在朝堂的很多人都没见过杜仪,根本就不相信他是贞元公的骨血,以至于始终将他归类于这乱臣贼子一列。   不过是白亦初为了给霍轻舟报仇,所杜撰出来的一个虚拟人物罢了。   所以他们不承认杜仪的身份,只在朝堂上各自推卸责任,为何凤凰山外那么多玄虎军,一夜之间都不见了身影,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察觉?   其实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凤凰山外一直种树的玄虎军不见了,最大的责任在于他们根本就没有将这些人放在心上,以至于人什么时候丢的,他们都不清楚。   但这些人怎么会将责任揽到自己的身上来呢?所以这一切都源于白亦初的狡猾,大家一致认为他实在不配为霍将军的儿子,霍将军不是这种狡诈阴险的小人。   眼下正从业州返回芦州,打算继续往前面的吴州而去的白亦初莫名其妙背了这个黑锅。   他这芦州十方州业州三地转了一圈,从一开始玄虎军加上那些起义军,大大小小几十股,如今加起来,居然已是十七八万人了。   又说他此前招降来的那谢离枯,此人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纪,听说原来是那业州起义军赵华高的义子,不过说来这赵华高好收义子,但凡有些本事他看在眼里的,皆是拜了他做干爹。   所以他们那聚义堂里商议大事的时候,也可以说是讨论家事,因为满堂都是他的义子。   而这谢离枯也是个狠人,从这七八十个义子里脱颖而出,且还将他那干爹赵华高给杀了取而代之,自己举起了那青山黑豹大旗。   倘若不是叫白亦初这些个训练有素的玄虎军给遇着,而是朝廷的那些临时拉来的队伍,怕是真要叫他打出个名堂来。   如今白亦初将他收编在麾下,其实两个侄儿公孙溶和公孙潇都是不同意的,便是那后来朝白亦初赶来汇合的牛满山也不满意此人。   只觉得这谢离枯是个奸佞小人,不但杀他义父,几十个义兄弟也是一个不留,这样的人便是祸害,留在身边还要夜防日防。   可白亦初这个少年主将不但将谢离枯留了下来,还允他自己率领他青山黑豹军,允他扬那黑豹大旗。   眼下越过眼前的河流,对面便是吴州地境,隔着江水雾气,仍可见对面的大军灯火葳蕤。   准备越河的船只已经备好,军民一条心,此处又是白亦初生长的老家,所以老百姓们自发将船只贡献出来。   不过老百姓们的船只,自是不可能同对面那三层楼高大的战船做对比,参差不一,渔船乌篷,一样不少。   公孙溶自请为前锋,但却叫白亦初给驳回了,又见白亦初委以那谢离枯做前锋,心中自然是不服气的。   等那谢离枯走后,公孙溶到底是年少气盛,即便大家都是一般的年纪,但却仍旧少了白亦初这个表舅的沉着冷静。   牛满山也不知何时进来的,扛着那两轮大板斧,气呼呼道:“将军,我们只有这一批船只,那姓谢的小子一百个心肝九十九个是歹毒的,你如今叫他做这前锋,他要是直接   带了船去投靠对面,那如何是好?”   那千军易得,可这一将难求,何况还是擅长于水域作战的将领。   这谢离枯的来路白亦初早就已经从顾家那边得知了,从小就生在那水域边上,还没学会走就已经学会了在水里如何讨生活,他身边亲随,皆然是他少年兄弟们。   人人都说他冷酷残暴,眼皮都不眨一下便杀了他义父和一帮解滴血为盟的义兄弟,可是却没有人留意到,他身边那些人,都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且那几万军队却心甘情愿地拜在他的膝下,不可能全都屈服于他的淫威。   因此这人总是有过人之处的,果然白亦初将他此前在那赵华高麾下时候的战役都分析了一回,但凡每次有这谢离枯在,那赵华高都能反败为胜,还打了好几次以少胜多的漂亮仗。   这总不能说,那谢离枯是个吉祥物,因有他所以才胜的吧?   不过白亦初看着眼前闹腾腾的几个人,觉得他们大抵也静不下心来听自己说这些个‘废话’的,只坦然道:“我如今派他做了这前锋,且叫他领了他那三千人的亲兵,正是想给你们证明,我这个主将的眼光到底行不行。”   行了,往后大家就不在对这谢离枯充满了怀疑。   不行,往后大家也不必再日日夜夜防着谢离枯。   几人一愣,显然是不认可白亦初这个做法的。但是现在那谢离枯已经带人上船,趁着这夜色雾气过河去。   他们也不能奈何。   只一个个都怀揣着紧张忐忑的心情,一面准备着随时过河。   战鼓声是半夜响起来的,与此同对面那天空中,从雾气上面开出一朵朵烟花来。   一直站在河边那瞭望塔上的白亦初甩下令旗,一声喝起:“出发!”   但见瞬间无数整整齐齐的军队,乘着一艘艘小舟,飞快地进入浓雾之中。   原来那谢离枯果然是没有辜负白亦初的期待,只带着三千人到河中心的时候,就全部下了船来,直接就泅水过去,先是凿了对面停放在河边的战船。   那船只一漏水,自然是引得对方一阵惊慌失措。   他们早前一直都盯着那雾气浓郁的水面,哪里晓得这人竟然是从水里来,所以当时既是要忙着修船补漏处,又要防备着这水里忽然冒出来的人影。   但事实上,那谢离枯当时并未将船只给彻底凿穿,反而是掐着时间,等着他们的人都隐蔽得差不多了,船只也才漏水。   他们就趁乱上了岸,摸入那就扎在芦苇丛中的营地里,直奔粮草营。   也不怪那牛满山都不喜欢他,觉得才此人杀气过重,他当时从芦苇里钻出来,立即就挥动着长戟,便将那些个还没反应过来的敌军扫去,如同砍那烂瓜菜帮子一样,任由那血溅三尺,尸首分离,眼皮也不眨一下。   很是清瘦的一个人,却带着一股猛力,若是那天生神力的商连城在此,只怕也要高赞他一声!   他这个人打仗,其实是从来没有什么计划的,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赢。   也是这个想法,让他就算是前面刀山火海,也是没有半点惧色。这样的精神和力量,实实在在地影响到了己方,使得他身后的人都一下士气高涨。对方同样是被影响到了,但多是被吓到。   尤其是看到他这面色波澜不惊,底气十足的样子,便有那胆小怕事的以为河对面的叛军已经全都杀过来了,于是边慌忙逃跑边高声大喊着:“河对面的叛军杀来了!”一时间敌军就溃不成散。   所以这气势上,占了一大截。   加上战鼓声又起,信号从天空中不断地炸开。   还在帐中的将领急急忙忙披甲迎战,发现不过是小股势力后,才松了一口气,正要整顿军心,哪里晓得河对面真的来了援军。   白亦初的大军最终便以这样的开场方式进入吴州,踏入真正的江南地境。且只以这谢离枯的三千人冲锋在前,便赢得了这一场胜利,俘虏两万五千多人,砍下了将领头颅,将其掳来的良家女子百名皆放归家去。   那谢离枯如今也是底气十足,十分不屑地踹了那将领的头颅,“比起我等,他倒更像是叛军。”他们这些半路起家的所谓‘叛军’,可没去做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   也是这一战,他的能力被证明,接下来进入江南,多的是水战,白亦初也能顺理成章启用他为将。   那牛满山和公孙家兄弟俩,也不敢再小看他一分了。   白亦初得了他,也断了让商连城等人来此的心思,那头还有个李木远虎视眈眈,商连城他们这些甲字军将领留下来,他也好安心。   而此刻的灵州,杜仪果然已经将那李木远之事,全权交托给了那公孙曜与萧十策几个甲字军的将领。   然后自己则继续处理这十方州等地的后续,安定民生。   他很坦然地跟姜玉阳说:“你看,那行军打仗的事情,还是要他们,我最多能做的,便是这些个琐事了。”   姜玉阳是不赞成他这话的,“若非命运捉弄,便没有眼下这大虞的分崩离析,少主正是最合适那盛世之主。”   不过姜玉阳觉得,也没事了,天命所归,兜兜转转的,少主生了在那山村中,老天爷便将这霍将军的儿子给他送了过去。   这打仗的事情,自然也就不要少主来操心了。   只不过仍旧是有些担心李木远那边,“萧将军他们那里,真不必去管了?”   杜仪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来,“你要相信阿梨。”齐州,快乱起来了。   姜玉阳不解,阿梨也不管这个事情,怎么扯到阿梨的身上来了?正欲要问,忽然想起阿梨去了奇兰镇,就很纳闷:“阿梨这个时候去奇兰镇作甚?”   “谁知道呢?”杜仪摇着头,仿佛是真的什么都不晓得一样。   周梨怎么可能去奇兰镇?那里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但挈炆和柳相惜都在,难道他两个人还处理不得么?   却不知此刻的周梨已经在临渊洼里了。   那陈慕比从前长了些肉在身上,像些人样子了,他看到周梨来,一点都不意外,反而问她:“见了十三娘么?”   周梨摇着头,“还没顾得上。”她如今作一小厮装备,脸上那莫元夕用花汁液染了些灰褐色的粉涂在上面,整个人看起来黑黝黝的,又粘了几个痦子,眉毛也粗粗的,的确没了从前的那明媚模样,倒像是个又黑又瘦的丑陋小厮。   一面问着陈慕:“你如今觉得怎样?”   “有贺先生在,这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了。”陈慕说着,另外将一张黄纸递给周梨,“这是十三娘这段时间查出来的,我们一个都没动,且将不少图纸故意泄露给了他们,想来如今已经带回齐州去了。”   周梨这会儿也懒得在骂他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李木远如今就在这全州,不见得能回齐州去。”只不过他那几个舅舅都非寻常之辈,也是野心昭昭,更何况李木远还有几个小儿,他若真死在了全州,只怕景家那几个舅舅立马就将李木远的儿子扶持起来。   所以齐州几个州府想要像是此前杜仪手底下那些人所言,抓了杜仪就能拿到,那就是痴人说梦。   陈慕虽在这临渊洼里,但外面的消息自然是从未断过,因此周梨考虑的这些,他和贺知然那里也想过了。所以才大大方方将改过的图纸任由他们带回去齐州去。   “孝蓝怎样?”他问了一句,到底是自己的媳妇,又有了身孕,还和自己一样中了毒,因此是很担心的。   周梨倒是没想起罗孝蓝如今怎么样?反而是想起陈夫人那乌青的眼睑,哭笑不得:“也是难为大家了。我早前要是没去丰州,我一定劝你们,做戏而已,犯不着如此认真,可怜你祖母和你娘,只怕这一阵子都没睡好。”但她还是想吐槽,谁想出来的馊主意?   陈慕咧呀咧齿,“她说想要骗过对方,自然是要先将自己骗过去,不然如何叫对方信服?如今就差找个好机会和我娘她们决裂了,我听说我大嫂也快到了,是个好时机。”   “不行。”周梨想都没想就出言拒绝,“她有了身孕,不能去齐州。”   陈慕摇着头,“来不及了,我们准备了这么久,如果错过这一次机会,下次再想蒙骗他们,怕就没这样容易了。”他看周梨沉着脸,生怕她会去阻止,只着急起来:“阿梨,杀李木远不难,难的是齐州的景家,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如果景家不倒,杀了这个李木远还有第二个李木远,阿初在南方,也许现在已经跟朝廷的军队遇上了。”   而齐州离灵州如此之近,他们极有可能和李晟暂时签订条约,转而来一起对付灵州。   所以越是拖下去,对灵州就越是不利。   现在景家主动来人,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周梨此时此刻只想骂一句疯子!她不过是去了丰州一阵子,这两人就私自做了决定,连商量的人都不多找一个。   不过幸好,有贺神医,陈慕身上的毒已经解去。她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罗孝蓝去齐州,“我替她去,贺先生也擅易容术。”大不了到时候自己吃点丹药,也弄出一孕相来就好了。   但是陈慕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眼,“你这身高,怎么作假?”   这就很伤人,周梨一下就泄了气,瘫着肩膀缩在那可自动按摩的椅子上,“你这样说来,我是一点忙也帮不上了。”   “当时也不知你何时从丰州回来,我们俩这计划里也没你啊。”陈慕倒是坦然得很,又劝着她说,“正是孝蓝那里有了身孕,才更能将他们信服,得过一阵子,图纸虽是已经到手,但是没有我,他们必然是做不出来的,到时候该拿孩子来要挟我,我就可以顺利成章带着我的团队去往齐州了。”那一阵子也只是为了避开那两个暗卫。   那两人也是无孔不入,也就是他夫妻二人在床上的时候,她们才不会盯着。哪里晓得这本意是在床榻间商议详细计划,哪里晓得真就有孕了?   他说到这里,就有些为难了,“就是不知道那时候萧将军他们可是已经得   了空,若还是在同这李木远纠缠,我这个里应外合的法子就行不通了。”   周梨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叹气道:“你两个就不擅长这些个计谋,偏要学人家,如今也是弄得骑虎难下不说,还要将自己置身于险地,我也是无语了。”   话虽是如此,但仍旧要将这计划各处漏洞给补全了。   一面细细总结了一回,不过就是罗孝蓝的表姨母派人找来,她如今是那二国舅景世安的宠妾,又生了儿子,所以也是替她儿子谋划,便想在这些事情上来争个脸面。   恰好那段时间,临渊洼里混来了细作。   两人便合计着,想利用罗孝蓝这表姨母的关系,接触到那景世安,从而从齐州内部来下手,将整个齐州的权力中心瓦解掉。   想法是很美好的,但是对方也不好糊弄,一下就投诚了他们也不信,也就是弄出这些周折来,可对方仍旧是小心得很,一面许给罗孝蓝无数的好处,一面又暗地里给下了毒。   罗孝蓝那边还好,借着怀孕之事不断催吐,毒倒是解得差不多了,倒是陈慕这边,要不是周梨上次从这里路过看他那副鬼样子,借机拿他和罗孝蓝之事来做说辞,把那贺大夫请过来,周梨是真怀疑陈慕是要任由这毒入他五脏六腑了。   只是贺大夫来了,怕是景世安那边也猜到了陈慕身上的毒已经被解去,那么将罗孝蓝带去齐州,的确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按理来,这个计划实在是乱七八糟的,所以那边到底对罗孝蓝信了几分,周梨也不清楚。只不过陈慕也说的对,到了这个时候了,若是放弃的话,下次不好找机会了,而且他俩这一阵子的苦头也白吃了。   也安慰着自己,也许正是这样糟糕的计划,反而显得更真实,更容易获取对方的信任吧。倘若完美了,反而引人起疑心呢!   但她想到罗孝蓝如今已经算是和陈慕‘决裂’了,眼下又要计划和陈家断绝来往,她是不是一开始就抱着了这样剑走偏锋的想法,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就不会连累陈家和陈慕了?   所以她忍不住问陈慕:“当初她提出这个计划的时候,你如何想的?”   陈慕一怔,没想到她会这样问自己。随后那削瘦得颧骨都凸出了好几分的脸上,露出个笑容来:“我这个样子,居然有人愿意为我付出性命,我肯定是不能辜负她的。”他会殉情吧。   周梨听到这话,也不知是该哭该笑,笑罗孝蓝还是有些眼力劲的,找了个可靠的男人,此前自己还一直都认为是罗孝蓝单相思,毕竟陈慕一直没有什么表露。   可是如今看来,他的确不是个擅长在感情方面表达的人。   就凭着他眼下这句话。   只不过哭的是真到了那一步,天才陨落,大虞之痛啊!一面想起那日自己去见罗孝蓝时,她捧茶的时候与自己露出来的手势做了提醒,“如今那景家的人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我也没再去了第二次,只怕对方也信了我与她决裂。如此,他们应该想不到我也会去齐州吧。”   “你去齐州作甚?”陈慕担心地看着她,“你若走了,粮草之事谁来负责?”   “本来是没打算去的,可是现在你们俩乱来,我不去谁和你们里应外合?”又答着他后面的话:“去年提拔上来了不少人,如今也开始熟练起来,我让元夕将手里的事情安排下去,又有甲字军里的几位女中豪杰帮忙,我表哥那头也会留心,粮草之事自然是不必担忧。而且我已经放了消息,去往奇兰镇,那边多个寨子已经开始飘雪,再过一阵子我遇到雪崩受伤的消息会传开。”她已经做了万全的打算,更何况余下就算有什么地方出了漏洞,杜仪那边也会立即给自己补全。   陈慕‘哦’地应了一声,“那感情好,你也在齐州,孝蓝也许会安心些。”当然,他自己也安心些。   对于周梨,大概是一开始她无条件支持自己信任自己,所以陈慕对于她真的是有一种盲目的信任。   因此他现在听到周梨也要去齐州,虽有点小愧疚,是因为他和罗孝蓝这一次的计划牵连了周梨去那边冒险,可当时情况紧急,他们也怕叫太多人知晓,所以只能两人做了决定。   但因为周梨去,他觉得好像也不是那样难了。   如今只希望一切都顺利。那时候,他们都会以为自己是不甘愿被威胁过去的。   孝蓝说人都是贱,这话陈慕是赞成的。   倘若自己真投诚,一点功夫没叫他们费心就过去了,只怕还处处防着自己。可如果经过了这些折腾,他们将自己弄过去了,反而越发焦急想要自己替他们心甘情愿做出武器来,到时候自然是要给自己诸多方便,戒备也少了许多。   现在图纸已经送过去了,他们的人做不出来,怕是心急如焚呢!那么也会加快想办法让自己去齐州之事了。   而此时此刻的灵州,罗孝蓝在周梨那日来过之后,说了那样一句话后,果然是引得了那俩暗卫的同情心。   那姐妹俩跟在罗孝蓝身边几个月了,亲眼看到罗孝蓝怎么为了陈慕而讨好陈家人,不想最后还被这陈慕给无情抛弃了。   以前真以为那陈慕是铁石心肠,如今是恍然大悟了,原来陈慕喜欢的是那个周梨啊。   “我不想待在灵州了,那陈慕的大嫂还没来,她们就一直念着,我就想我这样的孤女,当初她们怎么就同意我嫁到陈家了,原来不过是将我作那取乐打发时间的玩意罢了,亏得我还每日早起与她们晨昏定省。”罗孝蓝坐在窗前,辕门是半敞着的,能看到外面来来往往的身影,她这满口里全是怨气。   那是陈老太太和陈夫人为了迎接长孙媳妇和曾孙子而在做准备。   万紫千红姐妹俩是十分体谅她说出这番话的,她们觉得亲眼见证了罗孝蓝的黑化。   爱而不得啊!也觉得那陈慕不是东西,现在听到罗孝蓝的话,觉得这陈家婆媳也不是东西!   就是有些替她不值得,“表小姐,早知道会这样的话,当初你就不该轻易放弃了那金商馆的权力,不然这临走前,还能摆他们一道。”   罗孝蓝心想幸好放弃了,现在的诸多变化都是他们当时没料想到的,比如现在南方战事。   但面上却满脸含恨,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若是早知晓,当初便如何也不会放开手中的权力。”她表现得很后悔的样子。   这万紫千红姐妹俩也没半点疑心,但罗孝蓝要去齐州,两人也拿不定主意,只回着她道:“表小姐别心急,咱们还要再等一等,毕竟你身份特殊,你想要离开灵州,也不是那样简单的,等主子那边的消息再说。”   “有什么可等的?”她低头摸了摸还平坦着的小腹,“我不信,那陈慕已经冷血到了这个地步,连他自己的骨血都不要了,这陈家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那千红也觉得,这孩子哪里能不要呢?不过现在的确不能走,又听得墙外面有人朝这里走来,便和万紫示意了一眼,顿时两人就像是影子一般,从这屋子里消失了。   外面的丫鬟敲门进来,只见罗孝蓝满脸忧郁的模样,行了一礼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二少夫人,老太太那里找人来做衣裳,说您和大少夫人相差不了几岁,想来喜好都差不了多少,想请您过去替着挑几个花样,也好提前给大少夫人将衣裳做出来。”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一会儿便过去。”罗孝蓝目光仍旧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窗柩。   那丫鬟只觉得二少夫人这一阵子状态实在不好,但一想到和二少爷之间闹成了这样子,能高兴到哪里去?又想着自己私底下听说,二少爷   还叫她给气得病了呢!   丫鬟退了出去,那万紫千红确定她走远了,才从暗处出来。有了刚才罗孝蓝那话做铺垫,如今她们就越发同情罗孝蓝了,“这陈家老太太果然是偏心,给大儿媳做衣裳,却要你去挑花色。”   事实上,前几日陈夫人才给罗孝蓝做了几身。   而眼下也不是真要叫她去挑花色,只见她闷在院子里,怕对身体不好,想喊过去说说话罢了。   罗孝蓝心里却是暗自庆幸,心想这刚好是瞌睡来遇到枕头了,不过却不敢多往这方面想。只想着祖父说过,自己是个喜形于色之人,不是很擅长掩藏自己的情绪,因此她是时时刻刻怕自己露了陷,叫这万紫千红发现自己是在做戏。   于是又自己开始给自己洗脑,然后阴阳怪气地说了句:“是啊!这样作践我作甚?”   “你要去吗?”万紫问着她。   “自然要去。”她实在等不及了,想早些去往齐州,这计划早日完成,她也不必在这样,不然极有可能会成了神经病。   然后她真去了,挑了几个十分老气的花色,陈夫人和陈老太太忽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来。   但也没法,只能将这些个老气不已的花色都拿出来,叫人去做衣裳……   罗孝蓝则暗中打量两位长辈的脸色,她们虽没表现出什么不悦来,但那心里大概也看出了自己的故意的吧?只愿那大嫂别恨自己,这实在是没办法。   她盼着去齐州,早早叫这场计划得个结果出来。   而齐州这一头,那李木远为了并肩王的墓,带着三国舅景世成便亲自去了,留了大国舅景世南和二国舅景世安。   这两兄弟本来就早就不和睦,如今李木远让他们俩同那些心腹大臣一起掌握这齐州诸事,也算是求了个平衡。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二国舅景世安已经早在灵州起了心思,将目光放在了那临渊洼陈慕的身上,也算是目光毒辣,一下就从那灵州诸多人才中看到了这陈慕的价值所在。   不但如此,为了双管齐下,还利用他的一个宠妾在灵州搭上了线,不出意外的话,那不世天才陈慕便是他麾下一员了。   只不过他是个小心的人,不敢贸然行事。   可如今他得了那图纸,只觉得精妙绝伦,让自己暗地里收拢来的那些工匠们都照着图纸打造。   却无人能做得了!这叫他有一种看着美味当前,中间却有一层屏障阻挡着,无法一口咬下去的痛苦。   加上又才得了消息,那萧十策等人已经开始在集结军队,看样子是下定决心要将自己这个不可一世的侄儿留在全州了。   到底侄儿这一趟去全州,是有些贪心了,恐怕真的回不来。   若是李木远自己都回不来,那景世成只怕也艰难了。所以在景世安看来,到时候这齐州便是他和老大景世南两人龙虎相争。   如今他们兄弟俩的势力不相上下,可若是自己得了这些武器再手,这齐州稳落到自己的手里是铁板上钉钉的事情。   那时候齐州少主由自己选择扶持,那这大虞的天下,不迟早是自己的么?   “万紫千红那边如今怎样了?”他有些急了,握着那些精妙绝伦的图纸舍不得放手,实在难以想象,若真给做出来了给手下的人佩戴上,岂不是一人抵十人不止?   他等不得了,实在不行,就将那陈慕的女人抓来,他即便对这女人没意,可是那腹中的孩子,他不会不管吧? 第125章   骄阳烈火, 炙烤着那碧绿连天的荷塘,周梨被那枝头上的蝉鸣声吵闹得有些头脑昏昏,斜靠在那躺椅上, 似已能瞧见从荷塘里蒸发出来的水汽,不少荷叶已经开始有那焉败之相。   她已经到这齐州几日了,这样炎热的高温在齐州是罕见的, 且已经延续五六天了,以至于这两日街面上总有些人在那里人心惶惶地说起哪一处发生旱灾的时候,起先也是这样的高温。   “方才我那不成材的弟子打发人来,说是那二国舅安排去接陈二少夫人的人的,已经将她带出去全州了,若是快些,五六日的功夫便是能到这城里了。”说这话的是鸠摩和尚, 他是今年二月来这齐州的, 原本六根清净的头顶,如今已经是续起了不少苍白的短发,用一顶比乌角巾要小上一圈,但也不失稳重的冠遮挡着。   周梨以前住在元宝街的时候,没少往那鸠摩和尚所在的药王菩萨庙里送饭菜,只是当时并不晓得,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 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原来是二十年前名扬天下的大儒元先生。   他擅六艺,任由是一门挑出来,称之为大家也是当之无愧的。   只奈何那贞元公兰台案发生后, 致使了他对这世道心灰意冷,便是隐姓埋名, 遁入了空门,连自己当时最亲近的弟子也不曾告知。   而他如今口中的弟子,正是他当初的关门弟子齐禀言,此人其实不过是和杜仪一般的年纪,当下也只是摸到了而立之年的门槛罢了。   只因当年也是一方小小神童,以一首咏梅诗入了元先生的眼,然后收作关门弟子。   可惜也只在元先生门下学了四五年,后因元先生心灰意冷遁入空门,他便也归了家去,不过到底是个惊世天才,后来也是十分出息,在李木远当年做皇帝的时候,成了他登基后的第一个状元郎。   本来满腔才华,该是在这仕途上有一番大作为的,却因他十分擅长吟诗作词,当时便在二国舅的安排下,于那   翰林院里挂了个供奉,替那当时沉迷于美色的二国舅,写他后院里的那些莺莺燕燕们。   这于他这状元郎来说,当是一种侮辱了。也叫他成了满上京才子们暗地里取乐嘲笑的对象。   但出乎意料,这齐禀言不但没有生怒拂袖而去,反而兢兢业业地,还真给那二国舅后院里的国色天香们写出了不少佳句名篇来。   叫世人得一番传唱,那教坊中更是给编为歌舞,供给达官贵人们取乐。   只不过如此一来,惋惜他这等人才的人就不在少数,背地里辱骂二国舅景世安的也更多了。   他也像是个奇人,反而越发地忠心追随着景世安,哪怕这李木远当初被李晟破了皇城夺了宝座,他仍旧是死心塌地地跟着景世安一起逃到了这齐州老家来。   于他此举,很多旧友同乡都是十分不解的,甚至后来有些不屑于他这等攀附行为,断绝了来往。   而此刻周梨听到了这话,却是隐隐   担心起罗孝蓝来,“难为了她,若是没有她的话,只怕景世安要绑来的,便是陈夫人她们了。”老太太们可禁不起这样的折腾啊!   “这小姑娘也算是一女中豪杰,颇有些她祖父年轻时候的模样。”元先生同那罗又玄,算得上是一代人了,年轻时候也是有些交集所在,因此当下提起这罗又玄,不免是心生许多惋惜。   周梨见他那目露悲凉的神情,也是想起了那罗又玄曲折多舛的一生,的确是十分可惜。又见元先生一介大儒,半生清风两袖,其实的确不该牵入这些事情中来,他也不懂得这些事情的另外一面,将会牵扯出多少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这于元先生来说,实在是有些冒犯。   因此便道:“待我与齐先生见了面,余下的事情就由我来与齐先生商议,元先生便早些去往灵州,如今屛玉县里书院扩张,虽也有不少鸿儒,只是眼下入书院的女子越来越多,他们是有些招架不住,还要请元先生过去坐镇。”   这读书育人,才是元先生所擅长之事。且那紫萝书院里原本就招收了不少山民们,另还有专门教授山民们文化的先生,汉人也可去攻读选修,此事早早就遭到了不少外州府的汉人们指指点点。   口诛笔伐也不过是老调重弹,他们将那山民规划为饮毛茹血的野人,所以也是骂屛玉县此举,是要同兽而学,自甘堕落等等。   其实这个尚且还好,问题最大的还是姑娘入学,与男子一般有着一样的学习资格,让不少外州府的读书人们都跳脚大骂,说什么了乱了纲常的鬼话。   那紫萝书院里虽也有几个在学界有着些许地位之人,但也比不得元先生地位崇高。   他去了那些人还骂不骂,周梨不知道,但肯定能平息一些怒火,也能安了那帮忐忑不安,随时随地担心被退学回家的姑娘们的心。   当然,她也将此刻也是把书院的难处与元先生道明了。   元先生闻言,沉思起来,一面抚着下巴的几缕白须,好一会儿才责斥着那些人:“枉为我读书人,那三纲伦理不是这样教他们的,真是一帮读废了的庸才,才会以男女来划分等阶,难不成他们的老子娘不是女子了?”   他怒骂了一回,反而过来安慰着周梨:“你放心,等老夫到了屛玉县,必然是写一篇檄文亲自讨伐这一帮自以为是的东西,叫他们晓得什么才是真正的为学之道。”   周梨当即只笑起来:“那倒不必,到时候先生只需往书院里一坐,只怕他们便也是悄悄闭了嘴巴,哪里能叫您老这年纪了,还去同人吵架?”周梨一面在心里暗暗想,这元先生还挺暴躁的,看着实在不像是在庙里敲了十几二十年木鱼的人啊。   说罢,只与他作了安排。   等着下午些,那齐禀言便来了。   他早前就已经听闻过周梨的名声,想来也是奇妙,小小的一个农家女,却是一步步走到今日来,显然的确是胸中有些才智的,又见她与自己的先生谈笑风声,便也不敢小看了。   上前来只作揖行礼。   周梨这头也还了,请他坐下,先是与他提及了如何安排他先生的去处。   那齐禀言最是担心的便是他这先生了,年事已高,总是在这齐州不安稳的环境里,他是不放心的。   如今听得周梨说要将人送往灵州去,自然是一万个满意的,当即便起身同周梨道谢。   元先生与周梨也在这荷塘边坐了大半天,他的确不擅长那些个事,因此见他二人是要说起那景世安府中之事,便也先起身告辞,顺便喊小童与自己收拾行李。   而他这一走,那齐禀言便将自己这些年在景世安身边获取得的情报都与之一一细说。   那景世安好女色,只不过他喜欢的永远都是年轻美貌的,当初从上京逃回这齐州带来的那一批,早就已经年老体衰被打发走了,或是死了,如今能活下来的,都是侥幸有了儿女的。   像是那罗孝蓝的表姨,便是其中一个例子。   只不过那景世安的后院里,像是她这样的女人,二十多个呢!所以她应该十分想为自己的儿子争来一片天地,因此景世安建议就从她身上来下手。   言语之中,感慨这景世安比那皇帝六宫都还要丰盈之外,周梨还发现了这齐禀言似乎对于杀景世安之事,迫在眉睫。   周梨是个擅长观察人情绪的,自然也就发现了端倪,等着那齐禀言要走的时候,她还是将人唤住:“齐先生,你的计划很好,只不过到底是有些仓促了,你在急什么?”   齐禀言一愣,脸上闪过一抹惊讶,随后看朝周梨,坦然笑起来:“周姑娘聪慧,我心悦一女子,乃齐州贵族夏家养女穆满星。”   只是他的笑着笑着,表情就变得苦涩起来,“景世安原本看上的其实是他们家才找回来两年的亲女儿,但是他们如何舍得?这养女愿意报恩,代夏家小姐到景世安身边。”景世安见这是一美人,比那夏家亲女儿更为绝色,自然是十分乐意。   养女和刚找回来的亲女儿?周梨已经可以脑补出一篇篇陈茹出品的话本子了,便问起他:“看过陈茹的话本子么?”   齐禀言在同她说自己的苦涩暗恋和求而不得,她竟然去提什么话本子,这叫齐禀言一时有些转不过来,疑惑地看着她,满脸不解之色。   “你去看过,你便晓得,你这算不得什么问题了。”周梨笑着解释道,不过旋即又想,“罢了,我来替你想法子吧,你如今还是顾着要紧事情,放心好了,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我是断然不会叫她进景家大门去的。”   齐禀言最后是莫名其妙走的,不过他对于周梨的话,其实是没有怎么放在心上。毕竟他了解穆满星,如果景世安不死的话,她还是会为了报恩代替夏月离去景家的。   天底下,他实在找不到比她更傻的姑娘了。只不过许多话自己她也不方便说。   可是景世安是什么人?且不说年纪能做得穆满星的爹,便是他一年折磨死的女人,便是三双手都数不过来。   那样娇弱又善良的小姑娘,到了那景世安的后院里,怕是两日都活不过去。   所以他现在觉得,除了赶紧配合周梨这里杀了景世安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能解决这件事情了。   于是第二日周梨大大咧咧地便带着阿苗上街去了。   这讯息落后也有那落后的方便之处,就比如周梨她虽说从灵州来的时候,各种伪装,但到了这灵州城里,那李木远也不在,她就这样光明正大走在街上,也不怕叫人认出来。   只不过殷十三娘那断臂实在是太明显,且又有了些年纪,于是这一次便朝姜云长借了阿苗过来。   阿苗跟着她来这齐州,最高兴的莫过于小狮子了。   因为周梨才知道,阿苗居然是小狮子的娃娃亲。   那顾少凌有娃娃亲,小狮子也有,白亦初姑且和自己也算是吧,就唯独挈炆一个孤家寡人了。   也怪可怜的,幸好还有个柳相惜暂时同他作伴。   不过周梨更好奇的是,他俩很明显都看不上对方,那顾少凌当初和玉笙烟,最起码玉笙烟喜欢顾少凌的脸。   他们这是相互嫌弃啊。   所以阿苗很愿意和她来齐州,一路上熟悉起来,周梨对于阿苗也了解了许多。   如今两人走在街头上,好似那姐妹一般,看着是东游西逛的,但是已经和那路人们打听了个清楚,夏家真假千金的事情。   原来那夏家早年走失的亲女儿夏月离两年前被找回来了,但夏家还有一个养女,是在夏月离走失后,八岁的时候到夏家来的。   她到夏家的缘由也很简单,她的父母为了救当时被北辽人截住的夏老爷,命丧在草原上了。   刚好夏老爷也痛失了爱女,将她接到家中   做女儿,也成了理所应当的事情。   大家几乎都以为那夏月离不会被找回来了,所以夏家也是真心实意拿穆满星做亲女儿养,还改了姓氏,从此叫夏满星,与门当户对的甄家少爷订了亲。   甄家少爷甄子安原本和这穆满星也算是青梅竹马,只等及笄了成婚,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却没想到甄子安一次在外打猎,救下一个女子,竟然暗生情愫,后来还以为地发现了这女子竟然是夏家当年走失的小姐夏月离。   这件事情,当时也是在城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来,毕竟这夏家的亲女儿和养女都是国色天香之貌。   所以当时城中许多人都羡慕那甄子安,简直是修得了好福气,得了这样的艳福无双,享这齐人之福。   可没想到甄子安却是要拨乱反正,与这夏满星退了婚,发誓只娶夏月离一人。   这是两家父母皆大欢喜的事情,自然是十分愿意的了。至于穆满星怎么想,,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周梨这时候想,竹马果然比不得天降。一面朝着也十分愿意同她们说着朱门轶事的卖花妇人继续问:“那这穆满星后来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谁叫她没爹娘是个孤女呢!这么多年在夏家也是享尽了荣华富贵,如今人家真千金回来了,她这个假千金自然该让位置。”   这妇人说到此,忽然叹了一声,很是遗憾道:“本来当时夏小姐和那甄少爷是情投意合,按理甄少爷跟那穆姑娘解除了婚约,就能同夏小姐成婚的,哪里晓得……”突然声音变得小了许多,朝着王府那边瞥了一眼,鬼鬼祟祟地继续说:“那位王府里没了一位小世子,这婚事就给拖下来了。”   李木远身边如今是没女人,但是儿子却也是有好几个的。   当时没了一个,便下令城中半年以内不许兴办喜事,以至于许多人家的婚事都被延期。   只不过后来也不知为何,半年后这甄公子跟夏小姐却也没成婚,一直就拖到了现在。   又说这夏小姐真是命苦,前阵子出门遇到了那二国舅,叫二国舅看上了,要钦点入府里去。   好在这穆姑娘也算是知恩图报,愿意代替她去那二国舅的府上去。   但是她这话说完,就有人不赞同,只凑了过来,“那姓穆的,哪里是去报恩,分明就是看夏家这里夏小姐回来了,她没什么好前途,倒不如去那二国舅府上继续吃香喝辣,若是她运气好,肚子争气一举得男,那以后夏家见着她,都要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夫人呢!”   所以她们认定了这穆满星心思深沉着呢!   周梨和阿苗听得这些话,面面相觑,这穆满星的风评可真不好啊!但齐禀言又非那愚笨之人,若是这穆满星这样不好那样不好,他怎么可能为了救穆满星,要去杀了景世安呢?   而且,周梨很疑惑,“她们为什么都口口声声说穆满星要给夏家报恩,又说她鸟占鸠巢呢?她们不是说,穆满星成为夏家的养女,是那夏月离走失以后,而且也是因为穆满星的父母为了救夏老爷死在辽人之手。”   阿苗眼睛都瞪圆了,她也觉得哪里不对劲,当时刚才一直想起不出问题所在,这会儿听得周梨的话,一脸的恍然大悟:“这些人脑子有病吧?穆满星到夏家,那是夏家欠她的,她给了夏家一个报恩的机会,怎么成了夏家对她的施恩呢?”   人性的扭曲啊!周梨决定,还是先去见见这穆满星。   但是穆满星在夏家,她俩也不好混进去,正是为难着,便得知那穆满星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去城外的舍刹寺里烧香。   也是巧了,明日十五。   两人准备去蹲点。   翌日两人也是起了个大早送了元先生离开后就到那穆满星途径之路等着。   为了不是那样引人注意,到时候也方便和那穆满星搭话,所以还准备了些斋饭点心,连带着香火都有。   提着只往那城外一处短亭里等着,想是来得早了些还是怎的,竟然是不见那穆满星来。   她俩是没见过这穆满星,但想着夏家这真假千金都是花容月貌,想来也不难辨认,更何况她一个姑娘家去庙里上香,总不可能就一个人提着篮子去吧?   必然是有夏家的马车,自然是好辨认的。   但是,事实上那穆满星就自己提着篮子,穿得也很简单朴素,也到了亭里来休息。   只不过此时周梨和阿苗的目光都还在那路上,压根没意识到在旁边擦汗歇息的姑娘,就是她俩要等的穆满星。   还瞧见那姑娘虽是穿着寻常,但那张脸可生得真是绝美啊!一双盈盈美眸里好似盛着半盏秋水一般,小巧玲珑的鹅蛋脸上,嘴巴鼻子美貌更是没得挑剔了。   她和那阿苗还悄悄交头接耳地说:“这姑娘好生漂亮,也不知是谁家的胆子这样大,不怕叫那二国舅给抢了去。”   阿苗深以为然,也忍不住多看了这姑娘两眼。   不过两人虽是偷偷瞧这美人,但也没忘记今儿的主要任务,但眼睛都要望穿了,却没见什么夏家的马车。   眼见着这小美人儿要走了,忽然一辆马车从城门方向疾驰而来。   阿苗眼睛尖,一眼看到马车上面挂着的夏家牌子,立即就兴奋地站起身来。   那小美人也停下了脚步,但面色却变得有些苍白起来。   随后马车在亭外停下,只见上面又下来了一位美人,与眼前这楚楚可怜的小美人一比,对方仿若暴发富家的小姐一般,那满头的金钗   在太阳底下晃得周梨眼花缭乱的,没法多看她的容貌。   就唯独记住了她满头的金钗珠宝,晃得五光十色,一身华贵的紫色衣裙。   然就周梨将目光避开这会儿,就听得‘啪’地一声,等她回过头去,却见那个小美人的篮子居然被这满头珠宝金钗的姑娘一巴掌打在了地面。   随后是她尖锐愤怒的骂声:“贱人,你以为你做这些又有什么用?难道子安哥哥就能娶你了不是?我告诉你,好好滚回去,等着二国舅的人来接你。”   周梨和阿苗的眼睛当时就瞪圆了,也不嫌弃那姑娘头上五光十色的光芒太晃眼,目光只来回在她俩身上扫视。一下就得了结论,这是真假千金,而穿着朴素这个,是穆满星。   因为那夏月离已经骂起来了,从她失态和粗鄙的骂声中,周梨和阿苗已经判断了出来,那甄子安虽然当时喜欢上了夏月离,但大抵是名门闺秀看多了,所以将夏月离救回去后,只觉得她言语大胆,行事也不似大家闺秀们那样拘谨,觉得新鲜又天真可爱。   因此也是对其动过心,甚至还一时冲动为她与青梅竹马的穆满星退了婚。   事实上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只是谁也没想到那李木远的儿子死了,使得夏月离和甄子安的婚事被拖延,也在这个期间甄子安冷静下来,发现自己喜欢的还是温柔尔雅的穆满星。   又有些嫌弃这夏月离过于粗俗了些,但又怜她少年走失,不像是穆满星这样,在夏家享受着闺阁小姐的好日子。于是一头可怜夏月离,不忍心再与她退婚,何况家族也不允许,所以他后来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仍旧娶夏月离为正妻,然和纳青梅竹马的穆满星为妾,这样两头都能顾得上。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夏月离和穆满星都不同意,夏家更是觉得离谱,偏爱女儿的他们甚至和夏月离一样,认定了是这穆满星暗中勾引甄淮安。   也是这样,穆满星便没了半点好日子过。   而真当这穆满星的斋饭都被那夏月离踩得面目全非的时候,见她还要上去动手打人,周梨和阿苗自然是坐不住,正要起身去阻拦。   哪里晓得后头又传来一阵马蹄哒哒声,随后一个锦衣青年便匆匆翻身下马来,拦在了夏月离的跟前,“月离,我与你说过,我会娶你的,这一辈子的正妻只能是你。”然后一番温柔言语哄骗,才将那夏月离的怒火给劝了下去,让丫鬟将她先给扶上了马车,承诺一会儿带她去游湖。   他见夏月离上了马车,像是暗地里松了一口气,然后竟然一脸心疼地看着险些被打的穆满星,“满星,你别闹了,就算是为了我,好不好?”   周梨觉得陈茹的话本子虽然精彩,但好像和现实一比,还是差了点什么。当下只忍不住和阿苗吐槽起来,“你我二人何德何能?能有幸看到这样的戏码?”   只不过这个甄子安是什么玩意儿?他哪里来的脸?但更叫周梨心急如焚的是,这穆满星是什么态度?   若是她真和这甄子安还有旧情,那么齐禀言岂不就是个默默付出的舔狗角色?   她忧心忡忡中,只见穆满星以一双冷漠的眼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而蹲下身捡起篮子,“我以为,上一次我的话甄公子已经明白了,你我自从庚贴退换那一刻开始,便是陌生人,所以甄公子要真还是个仁义人,请往后不要再来   同我说这些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她说完,提起篮子,又看了马车里分明像是她再炫耀自己胜利的夏月离,“甄公子,可莫要叫夏小姐久等了。”说罢,便转身走了。   那甄子安心里却是气不过,竟然就当着夏月离的面,上前去将她拉住,竟然露出满脸委屈的受伤表情来:“满星!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在生我的气对不对,你怨恨我?可是我有什么办法?你为何一点也不体谅我的难处了?”   穆满星笑了,却是什么都没说,一把甩开他的拉扯。   却没想到那夏月离这个时候跳下马车来了,扬手就要打穆满星:“贱人,真是不要脸,占了我的位置这么多年,抢了我爹娘,还想将我的子安哥哥抢走。”   当然,他被甄子安拦住了,于是一面又急得和甄子安解释,“子安哥哥,你别被她这幅面孔骗了,她就是想欲擒故纵,你别上当。”   看到了这一场闹剧的阿苗终于是再也忍不住满腔的怒火了,她朝周梨看了一眼,像是询问了她的意见一样。   得到了周梨的首肯,立马大步走过去,先是朝那做作不已的夏月离骂去:“我看不要脸的是你家才对,口口声声说人家占了你的位置,你那什么位置?镶金镶宝石了?何况你走丢的时候人家还没到你家呢!再有人家为何到你家?是心甘情愿的么?那是人家父母为了救你那恩怨不分的爹丢了性命,才被迫到你家来的。人父母若是知晓救了这么个玩意儿,肯定是后悔得要死,当初就不应该救,那自己的亲女儿也不会遭受这寄人篱下之苦。”   周梨对于阿苗的印象,其实一开始看着小姑娘就是个羞涩不擅长言语的,但是这一路相处中发现,其实性格还是挺活泼的。不过怎么也没有想到,她骂起人来竟然是这样溜,一时也是十分佩服的。   还真有些莫元夕的泼辣模样。   当下也忍不住为她拍手叫好,附和着:“对,见过不要脸的,但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还有你!”她看朝那甄子安,自然是没有将这个自恋渣男放过。   就是周梨刚才也是被阿苗的骂声震慑到了,更不用此刻还发呆的其他人,都还一脸懵的样子。   直至此刻甄子安叫周梨一瞪,像是才反应过来,但他可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他自己也是有自己为难之处的,再说他不是努力试图从中调和,让她们俩和平相处么?   只不过他不认可周梨对他的指责,但那穆满星却因为这阿苗的骂声,那脑子里忽然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一样,忽然就清醒了过来。   先是笑,后是哭,但她虽哭归哭,此刻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站得挺直,好像以往压在她身上那沉重的无形枷锁此刻被解开了一样。   所以眼下她只觉得浑身轻盈盈地,看着那夏月离,再也不觉得自己哪里对不住她了。   她感激地看朝阿苗,“多谢这位姑娘。”然后看朝挽着甄子安手臂不肯放的夏月离,目光里再也没了半点怯弱,“从我被接到夏家的时候,便时时刻刻都有人在我的耳边说,我能做夏家的小姐,都是因为夏家的老爷夫人仁慈,不然像是我这样的孤女,怎么可能享受那样的锦衣玉食。”   她说到这里,那些已经变得模糊的年幼记忆,好像又忽然清晰起来了,一个个记忆碎片里,都是她毕生最快乐幸福的时光。   眼底不自觉地露出几抹回忆的笑容:“若不是你爹,我也是有爹娘疼的孩子,我不欠你们夏家任何,是你们夏家欠了我穆家两条性命。”以及她穆满星的一辈子。   夏月离忽然有些害怕不在垂着头的穆满星了,“你,你这些年在我家吃的用的,难道不要银子么?”嘴里虽是叫嚣,但明显,她已经底气不足了。   不过穆满星并没有去理会她,而是锵锵有力地朝着那没反映过来的甄子安用力地扇了一巴掌,“你也不爱我,你只是不习惯,没有了我在你身边对你的嘘寒问暖。而且你但凡这心里真有我的话,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为了满足你那点可笑的虚荣心,跑到我面前说那些总是惹得夏家人对我不满的话,更是任由他们三番五次来找我的麻烦,你是不是时时刻刻都等着我去求你?”   穆满星不是不懂甄子安在想什么,她只是在夏家久了,那样的鬼话听多了,连她自己都给当真,果然像是自己真欠了他们夏家一样。   所以她连跟甄子安说这些话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尽量避开他。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糊涂了这么些年,现在该醒悟了。所以也有勇气将这番话给说出来,只是看着眼前的甄子安,她有点唾弃从前的自己,怎么会那样傻,竟然曾经真的幻想过跟这个男人百年好合,共度余生。   如今想起来,真是有点恶心!   不过现在这些话已经说完,她的心里也舒坦了许多,转头看朝阿苗和周梨道谢:“多谢你们一语惊醒梦中人。原来,我是从来不欠夏家的。”又见她们篮子里露出来的香蜡纸烛,便也猜到了她们多半也要上山去舍刹寺里烧香,便与她二人主动开口道:“你们也要去寺庙里么?我可以能同你们一道?”   她说着,捡起地上的篮子,糕点已经被那夏月离给踩坏掉也弄脏了,自然是不可能拿到菩萨跟前去,所以她只捡起了香火蜡烛,拍去了上面的尘土,也不管那被她打愣了的甄子安和被吓到的夏月离,与周梨二人一起朝山上去。   夏月离的确是个欺软怕硬的,也结结实实被刚才穆满星打甄子安那巴掌给吓着了,这会儿见人走远了,才敢叫嚣,“穆满星,你有本事别再进我夏家的门!”   穆满星没有回头,但依稀听到了夏月离吵吵闹闹的声音继续传来,但也没去多管。   一路无话,等穿过了这通往舍刹寺的林间小径,穆满星忽然顿住了脚步,应着前面吹来的风看着身前的周梨,“两位姑娘,认识齐大哥?”   “啊?”周梨有些意外,不知道她是怎么察觉出来的。不过这个时候脑子里冒出来的是那些个狗血八卦,于是连忙道:“穆姑娘,你可千万别误会,我们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我有未婚夫的。”   还不忘指了指阿苗:“她也有未婚夫。”   阿苗也是机灵,生怕这穆满星误会,断了那齐禀言的因缘,于是脑袋也如捣蒜一般飞快地点着,两鬓边的两撮头发也有节奏地抖动着,模样十分可爱。   见着她俩此举,那穆满星忍不住掩唇笑起来,那因自己从前愚蠢而产生的郁闷,也顿时一扫而空,一面解释道:“我并非是那   个意思。”   周梨和阿苗听了,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只是有些好奇,“穆姑娘,你是如何知晓我们认识齐先生的?”她俩虽到这齐州几天了,也没少到那街上闲逛,但和齐禀言昨儿才第一次碰面。   穆满星没有马上回她的话,像是思略了半响,才道:“我鼻子很灵,我闻到你身上有些他的气息。”但是并不浓郁,她是方才风吹来的时候,周梨走在她前面,她才确认,然后将那话问出口的。   本来她就很疑惑,在这偌大的齐州,想来也除了那齐禀言之外,没有人会帮自己。今日为何突然跑出来两个姑娘帮自己,还将糊涂软弱的自己点醒。   所以闻到那气息,她也就断定了出来,必然是齐大哥了。   这话一说出口,周梨和阿苗眼里都迸放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气息?”周梨一面解释道:“我就昨日头一次同他见面,就说了会儿话,坐在彼此的对面,且我昨晚还洗澡了,今天也换了新衣裳。”她极力证明,自己和对方连衣角都没碰着。   所以这个穆满星说是气息,这也太夸张了吧?   阿苗也觉得穆满星肯定糊弄她俩玩呢!   哪里却听得穆满星叹着气道:“我从小就有这个本事,还带着我娘去山里挖了老山参,换了不少钱给我爹开笔铺子,但是我爹说,以后不许让我胡乱再用鼻子,我明白他的意思,怀璧其罪,若是叫人知晓我有这本事,恐家宅不宁,性命难保。”   但是,即便她后来没有再用这鼻子的特异本领了,最终父母还是死了。   有时候她总后悔,若是自己再用个一两次,也许父母就不用为了节约铺子里制笔原料成本,而跑那么远去买羊毛了。   如此也不会遇到夏家,那么之后的事,兴许也不会发生。   她说完这话,心情本是难过忧愁悔悟的,但是一抬起头,就对上了周梨那一双冒着精光的眼睛,她也是给吓了一跳,“姑娘,你……”   “你爹说得对,我现在知道你有这样的本事,我都想将你掠走。”周梨说这话的时候,和阿苗已经默契地分别站在穆满星的两旁。   穆满星有些哭笑不得:“你们,你们这是作甚?”她怎么有一种被绑了的感觉。   “当然是保护你啊,姐妹你也别回什么夏家了,夏家给你的我阿梨姐能给你更多,你要是不喜欢齐先生,嫌他老的话,到时候叫阿梨姐将她侄儿们介绍给你,我和你说她的侄儿们个个都武功高强,且又长得俊美……”阿苗十分认真地给明显被她热情举动吓着的穆满星介绍公孙家的小将们。   周梨先是扯了她一把,瞎说什么,人家齐禀言也不算是太老,还没三十呢!而且曾经是状元郎,也是当世诗人,写了不少脍炙人口的诗词呢!但是后来一听她这么激动热情地夸公孙家的侄儿们怎样好。   不禁眯起眼睛看朝阿苗,忽然觉得小狮子这个娃娃亲怕是要黄了。 第126章   穆满星原本借着方才那一腔的怒火, 不但将那夏家连带着夏月离给骂了,还把甄子安给打了。那时候到时候心情倒是十分爽快又解气,可是这会儿冷静了下来, 发现自己离开了夏家,真的是无处可去了。   本就无依无靠,没有什么亲戚朋友, 即便是从前真有什么朋友,可当夏月离回来后,自己这个养女在朋友和亲戚们的眼里,也都变得透明无用起来。   所以这细想之下,除了齐禀言之外,她竟然是无人可寻?   可是她既是没有脸面去找齐禀言帮忙,却也不能就跟着主动朝她发出邀请的阿梨和阿苗一起走, 但夏家也不能回, 思略片刻,便答道:“我兴许,便在这舍刹寺里住下了。”   阿苗听得这话,惊了一回,“你要做姑子么?”心想这样一个美貌天仙的姑娘要去庙里,那实在是可惜了,而且做了尼姑就要戒这戒那的, 街上有个好看的男子, 多看两眼还要戒色,在心里默念罪过罪过,那样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但转而又想, “只要不回夏家去,去哪里都好。”   穆满星看着她二人, 心里也是十分感激她们仗义帮忙,也很喜欢她二人的性情,和以往自己见识的那些世家小姐们都不一样,她喜欢这种坦诚又热情的相处方式。   但她也能看出来,既然是与齐禀言是朋友,只怕也不是什么寻常之人,如此自己如今这身份,怎么好去连累了她们俩?   因此她才拒绝了她们的邀约。   却不知晓,如今她面前这个周梨,虽也是个小小女子,但能做的主,做得了的事,便是齐禀言也不见得能做。   此刻只满脸真诚地看着她二人,“今日之事,我千言万语都难以谢你们的恩德,等我往后安定好了,必然再作报答。”   “你这话,到底是有些见外了,我们帮你,又不是奔着你的报恩而来的。”周梨并不想叫她因为今日的事情产生什么心理负担,只是现在她孤身一个人,安全才是要紧事情。   穆满星点着头,“我知道,你们并不是为了我的报恩而来,但终究叫我欠了你们和齐大哥的人情。”   周梨这个时候担心的却是这齐禀言,看着穆满星,现在好像是没心情说那儿女之情,也不知齐禀言这满腔爱意,最终是流水无情,还是心想事成。   但更晓得眼下不该提及此事,不免就有些挟恩求报的意思了。于是便道:“眼下咱也不提这些事,只说你安顿的事情。”一面抬头朝那已经从翠绿松柏中露出一屋角的舍刹寺,“我听说你每月初一十五都要来此烧香,那这庙里的僧侣,想来你都熟悉的,如今既然是打算暂时在这里安顿,那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穆满星点着头,但是一面想起了自己初一十五到这庙里烧香的缘故,忽然又觉得有些讽刺好笑,“我这些年一直来这庙里烧香,所求的,正是诸佛能保佑着夏家里外平安顺畅。先前是老祖母在的时候,她说我要晓得知恩图报,到了菩萨跟前,要诚心诚意,不然是对不起夏家的。”   这话说着说着,有些恍惚地想起夏家祖母那严厉的面孔来,“想来也是这样的话听得太多,叫我忘记了,我到底是为什么来夏家的。”口吻里,满是后悔自责,有些怨自己的懦弱,把这些年活得那样窝囊。   阿苗见她情绪为此低落起来,少不得是将夏家的狼心狗肺给骂了一回,心里则有些疑惑周梨明知道穆满星一个姑娘家在外不安全,且又有那样的大本事,她怎么都不想着劝一劝,给带到灵州去呢?   但是她这心中的疑惑还没问出来,便见前面那蜿蜒的盘山小石径上走来一个扛着扫帚的小和尚,见了穆满星,露出欣喜的目光来,“穆施主,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   穆满星见了他,只上前去回礼,又与周梨二人介绍,这小僧叫作慧荣,一直负责打扫山门口和这一段小径。   各自拜了礼,周梨二人便与这穆满星一起往前面寺庙里去。   这寺庙不算大,比起那李木远给挂了黄匾额的皇觉寺来说,显得小而寒酸,但俗话说的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观音殿罗汉堂是一样不落下的,不过三人先去了那大雄宝殿里上了香,这才连着一个个菩萨拜。   周梨的这个信仰略有些杂,紫萝山鬼她信,度母雪山神女她也信,传统的佛教道家也没有落下,所以现在多拜几个菩萨也不要紧。   但阿苗不信这些,一面跟着烧香作揖磕头,还要和周梨悄悄吐槽前面一脸虔诚磕头拜佛的穆满星:“她果然是诚心得很,你看每一个菩萨跟前,她都要磕头呢!”又问周梨,“阿梨姐,你拜了这么多,有用么?”   周梨也是与她胡说八道起来:“自然有用的,一个没空总有一个得闲,关键时候能听到我的祈祷。”   阿苗仔细想了想,没准真有用,于是这接下来拜菩萨是相当认真,连观音娘娘身后那已   经坏了半个身子的善财童子她都没错过。   只是这庙里的菩萨才拜了大半,就听得外头传来那慧荣高呼急喊的声音:“穆施主,你快逃!快逃!”   阿苗率先从这金刚殿里伸出头去,只见着那慧荣扔了扫帚,跑得僧衣袖袍里都灌满了风,鼓胀胀的,一面还继续朝着她们这里大喊:“穆施主,快逃,夏家来人抓你了!”   穆满星有些懵,她这会儿只想着自己当初是怎么到夏家的,如今她离开了夏家,也是怎么空着手离开的,又没多拿夏家一根一线,他们抓自己作甚?   阿苗也疑惑,却听得周梨说道:“今日你在山下那番作为,当时那两蠢货没仔细想,只怕回了家去,才想起来,你是要代替那夏月离去往二国舅府上的,如今大概也是真担心你有这骨气不愿意再回夏家,一走了之,到时候他们少不得是要遭那二国舅的追责了。”   穆满星已经将此事暂时给忘记了,一听得这话,也是心慌不已。   那慧荣已经跑到了跟前,气喘吁吁地给她指着路,“快,快从后山走,别叫他们抓到,我看来了好多人,说要将你直接绑了去二国舅府上,花轿就在山下等着。”   夏家还真是担心夜长梦多啊!这轿子都给抬到了山下来。   穆满星闻言,也是吓得脸色苍白,到底是个在内宅院里关了许久的,面对这样的突发事件,心里没个谱。   当下就要按照慧荣的提醒,顺着后山小道逃去。   只不过跑了两步,发现周梨和阿苗跟着来了,甚是不解,“你们跟着我作甚?那后山小路我知道,艰险得很,一不留神只怕是……”要跌入了险峻崖下的,如何能叫她们俩跟着冒险?   周梨哭笑不得,“我也不想,可慧荣说,那夏姑娘也来了,喊着要将我们俩这多管闲事的也给绑了。”   穆满星当下心生愧疚,是要朝她俩赔罪,说是连累了她俩。   不过发现两人都没理会自己,直径从自己身边就跑了,而且她好像还被人抓住了后领子一般,扭头一看,只见着阿梨姑娘在前面跑得飞快,而自己竟然是被这阿苗给拖拽着跑的,又见阿苗脚底生风一般,几次那脚跟都没着地,一时也是看愣了。   不过好在也反应得快,这逃命的时候,自己竟然还在这半道上磨磨蹭蹭的,于是连忙喊着阿苗:“阿苗姑娘,你放了我,我自己能走。”   阿苗倒也听她的,立即就松了手,“快给跟上,不然你真出了个什么事情,俊公子以后瞧不着不要紧,关键是那齐禀言怕是要一夜白头了。”   这本是逃难中阿苗随口侃调一句,但却也叫这穆满星震惊不已,齐禀言喜欢自己?   这会儿只一面跑一面回想起两人当初是如何认得,他又是怎样帮自己解那些为难之事。但这些都比不得阿苗说的那句,自己出事后他会一夜白头的话。   此刻的穆满星正处于那种孤独的状态中,没有一个亲人朋友,正是最需要一个安全的避风港作为归属感。   可是夏家和那甄子安给她带来的伤害实在是不小,以至于叫她有些畏畏缩缩的不敢再对这一方面抱什么希望了。   因此这话于她来说,是十分震撼的,也有些感动。心想原来这个世界上,也不是没有一个人在乎自己的生死悲喜。   只是她也不是很理解,如果齐大哥真的喜欢自己,为何认识了这几年,他从来不提,也从来没有表露出半点端倪?   她却不知,那齐禀言纵然是心生喜欢他,但他的为人不允许他去抢夺他人所爱,更何况那时候的穆满星,眼里只有甄子安。   后来虽夏家找回了亲女儿,甄子安与之退婚,齐禀言也不敢贸然表达自己的爱慕之心,只怕叫这穆满星认为他趁人之危。   还有就是,他自己的确是比穆满星大了不少,以及他从前就根本不在乎的名声,毕竟他在这二国舅景世安门下,替他那些莺莺燕燕们写诗作词,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   因此心里也害怕,这穆满星的眼里,自己也是个攀炎附势的小人。   即便是现在他想阻止穆满星往二国舅那火坑里跳去,也没有想过告知那穆满星一声,就是一种悄悄付出默默喜欢。   逃难这个事情,周梨小时候就十分有经验了,面对身后追来的那些夏家人,她即便是没有武功,但在这林间小径里,也是游刃有余的。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山路小道比自己所预想的要陡峭很多,若是稍微不留意,怕是真要跌下去粉身碎骨了。   这让阿苗也十分担心,“阿梨姐,这里太凶险了,咱们不如转回庙里,另寻他路。”   然而却没有这机会了,只见百米开外,能瞧见那些晃动的树枝里偶尔从林荫间冒出来的人头,正是夏家的人。   几十个人呢!阿苗想要是自己带了武器,难道还怕他们不成?但是眼见着这逃难的路途陡峭不已,也怕后面追得急了周梨出个意外。于是一咬牙,一脚将那手腕粗的小桦树给从根部踩断,三下五除二剥去了那枝条树叶,便做哨棍给拿在手里,横档在胸前,“阿梨姐,我来拦住他们,你们先跑。”   周梨是信阿苗的,也没有在这个时候说什么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的废话耽搁时间,十分果断地应了声:“好,拖住他们片刻,你自己也见机逃跑。”说罢,只拽起那心慌慌的穆满星,便朝着前面的小路去。   穆满星一边和周梨跑,一边心惊胆颤地回头朝阿苗看去,“咱们不能就这样扔下她。”   “留下我们俩就是累赘,反而叫她缚手缚脚,快走!”周梨简单地回着,也怕她真停下转身跑回去,因此也不敢松开她的手。   这条下山的小路其实穆满星也没走过,只听人说危险得很,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们和阿苗分开走了不过小半里路,就发现前面的路已经垮塌了,此处竟是成了绝境。   这叫穆满星一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竟然将阿梨和阿苗都给连累了。   然而还没等她绝望的眼泪掉下来,周梨那双看起来分明是养尊处优的手,竟然已经麻利地扯下了那攀附在崖上的藤条,扔过来给她,“拉好了。”   她不解,紧紧地捏在手里,却见周梨已经将另外一头扔到了上面从小崖头上延升出来的石锥上,一时穆满星也明白了周梨是怎么打算的。   果然,周梨只叫她紧紧地拽住藤条的那一头,她自己就沿着那藤条往这足有两米高的崖爬了上去。   动作很麻利,但是如果稍微一个不甚,便要滚落那深不见底的渊里,再无活命可言。穆满星心惊胆颤地看着她一点点往上移去,直至一手抓住了那套着藤条的石锥,才反应过来,周梨竟然真的上去了。   她心中十分震撼,不单是因为惊讶于周梨一个姑娘家的胆量,她更为震惊的是周梨给予她的信任。   藤条就这样挂在那石锥上,当时但凡自己一松手,周梨必然是直接滚落到那深渊里去。   可是当时周梨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交代,却就将整条性命都托付给了自己,她是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给予自己这样的信任,以及让她产生了一种被需要的感觉。   周梨还喘着气的急促声从头顶上传来:“你还愣着做什么?把藤条绑在你腰上,我拉你上来。”   穆满星回了神,急忙将藤条拴在腰上,但想到自己这样大的一个人,周梨怎么可能拉得动自己?一面想起刚才周梨攀岩的动作,四肢并用,是没有什么好看可言的,甚至还有些狼狈。   但是性命当前,还顾那些作甚?她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有让周梨一个人出力,自己学着周梨的样子,一点点往崖上攀去。   这是她平生以来第一次做这样危险的事情,哪怕这是在生命旦夕间,她也拿出了所有的力气来,可是发现自己要往上移一步,竟然是比登天还要难。   她最终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爬上去的,只晓得那时候手   脚酸软得可怕,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只不过躺在那地面的她,看到周梨扯下了外裳的袖子将掌心的见了血的勒痕都绑起来,忽然一个激灵爬起来,那必然是为了拉自己才产生的伤势。   周梨对于手上这几条勒痕,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当初于芦州老家那次下暴雨的时候,她跑去跟着运送被困的老百姓,手上的伤更重呢!看了一眼直盯着自己掌心看的穆满星,毫不在意道:“走啊!”   穆满星爬起来,她虽然也累,可是看到周梨掌心的伤,自己却是再也没有脸面抱怨了,就这样与周梨朝着那山林里钻了进去。   这个时候已经临近了午时,连日以来的炎热今日更是到了极端,然后天空便翻滚来了无数的黑云,原本还能见些光亮的林子里,顷刻间是黑漆漆的一片。   是要来暴雨了,林间多是低飞的蚊虫和鸟雀。   “怎么办?”穆满星已经完全将周梨做主心骨了,对于周梨也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信任感来。   “别急,你快用你的鼻子闻一闻,可是能闻到檀香的味道?”这林子太过于茂密了,以至于周梨在这遮天蔽日的老林子里,又没了太阳,如今狂风骤起,实在是难以分辨这东南西北。   穆满星忽然想起了自己这点唯一能拿出手的本事来,没有半点犹豫,朝着左边指过去,“这边。”   于是依靠着她灵敏的鼻子,好歹将舍刹寺的方向给定位了出来,两人便朝着这一方向跑。   只是可惜天公不作美,于她们来说,这倾盘大雨来得其实不是时候,一时两人浑身都湿漉漉的。   如果就单纯下雨,找一棵大树或是茂盛的灌木躲起来便好,可偏还伴随着雷鸣闪电。   周梨拉着穆满星只拼命地朝着那没有树的地方去,如此一来是能避开雷电之危,但两人却都被淋成了落汤鸡。   好在这大雨没有维持多久,也就半住香的功夫便停了下来,也万幸这是炎炎夏日里,所以即便是雨后有风,也没有叫人觉得有多凉。   只是这一场大雨后,空气里到处都是混杂的泥土味,竟然让穆满星没有办法继续依靠檀香的味道辨别寺庙的位置了。   倒是这山里发现了几株年岁不小的珍贵药材,且还隐隐约约觉得,有一种奇怪发霉味,给人一种十分陈旧的感觉。   所以当她和周梨说的时候,也是有些莫名其妙地扫视着四周的环境,分明就是寻常的树林,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片总参杂着一种奇怪的霉味。   周梨见她半响也形容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发霉味,便也是急了,忍不住朝着四周看去,除了那茂林成荫,就是数不清的杂草了。想着莫不是杂草里有什么腐烂发霉的尸体?   但是觉得也不对,此前那样大的太阳,一连数日,真有什么尸体,早就发臭发烂了,怎么可能是霉味呢?   而穆满星这里也十分纳闷,只一面吸着鼻子,一面朝着这霉味最为浓郁的地方走去。   周梨如今也是六神无主,本想靠着树冠的茂盛来分别方向,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树枝都打得凌乱一片,实在叫她分辨不了。   便也就随着穆满星一起在林子里乱窜。   然后浑身湿漉漉的两人,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那前面的穆满星就停下了脚步来,这一次并非是要提醒周梨避开什么野兽。   但见她指着前方那个分明就是坍塌下去了好几年的凹陷处,“味道就是这里发出来的。”   周梨看过去,只见那个比舍刹寺大雄宝殿还要大几倍的坑里横七八竖长满了野草和各类树苗,刚才的暴雨一来,也在里面积了两掌后的水洼,大大小小的分布在坑里,有两只胆大妄为的小鹿竟然还在那里垂头喝着水。   于是两人的目光都被那两只小鹿给吸引了过去。   两只小鹿是有些迟钝的,喝了片刻,才发现此处已经被陌生人给闯入了,一个激灵,吓得急忙转身,但是却没有爬出坑洼的意思,反而是朝着那一处茂盛的杉树丛里钻了进去。   “那里有个洞穴?”周梨见此,便也是胆大地顺着斜坡下了大坑,一面捡起地上的树枝,只往那杉树丛旁边走过去,拿着手里的树枝将那杉树丛给扒拉开,却见是一条修得十分整齐的甬道,完全足够两三个成年人从中并排而过。   更夸张的是,那左边的石壁下面,竟然还有一条排水沟。她一时回想起自己前世所见过的那些皇帝陵墓们,一个大胆的念头自然也从脑子里炸开了。   只有些激动地喊着跟在自己身后的穆满星,“你快闻,那个霉味源头是不是这里?”然后又问穆满星,这霉味是不是像是在地下室或是一个长久密封的空间里散发出来的?   穆满星听到周梨对这发霉味的形容,连连点头,“对对,就是这样的。”   周梨是有些欲欲跃试的冲动,但好在理智战胜了她的冲动,所以即便是对于这条甬道即将通往何处,是否此处真藏有大墓等好奇心,也都给按了下去,只将这个位置记住,然后带着穆满星继续寻找那舍刹寺的方位。   不过这一找,便是到了傍晚时候,随着下午些太阳重新从云层里钻出来,这森林里多余的水汽被蒸发掉,所以没有了这些干扰,穆满星又能依稀探寻到那一抹淡淡的檀香味了。   她和周梨猜想,大抵是下雨的时候为了找个平坦少树木的地方避开雷电,所以她们那时候往舍刹寺的反方向跑,以至于现在即便是问到了庙里的檀香味,但也很淡很淡。   不过好在重新定位了方向,倒也不难,两人也不敢多做停留,哪怕这会儿是又累又饿,但还是极力坚持着继续往前走。   夜色不知什么时候降临的,反正两人坐在树下歇息的时候,天上已经布满了星星,穿过那层层叠叠的树叶,能看到一两颗在空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短暂的歇息后,两人又继续往寺庙方向去。   这个时候穆满星能闻到的檀香味已经越来越浓郁了,由此可见舍刹寺离她们俩人也不远,使得她们心中的希望也越来越多。   只不过也不知阿苗如今在何处?那夏家的人又似乎已经放弃寻找她们下山去了?所以也不敢贸然进庙里去。   等到了寺庙附近后,也是悄悄地在暗中查探着。   没想到这个时候穆满星不但闻到了阿苗的气息,还有那齐禀言,就是很淡,能证明过他们俩都回来过这庙里,但却没有在这里多停留。   周梨一得这话,便十分肯定多半是阿苗早就从夏家人的手里逃脱,然后回城找了齐禀言。   这样一推理,那么现在这庙里应该安全指数是挺高的。   因此也就大大方方直接去敲响了庙里的山门,开门的慧荣看到狼狈不已的她俩,几乎是以为看到鬼了,吓得不轻。   直至穆满星再三朝他确定,她俩还活着,那慧荣才缓过神来,领着她俩往庙里去。   与她二人说起后来的事情。   原来阿苗将夏家那些人拦住了,等自己朝着前面追去的时候,却见逃命的山路已经垮了,那里唯一一处可以逃命的地方,却是得往上两米多的悬崖,周梨没有武功,那穆满星更是弱不禁风。   于是几乎是认定了周梨二人跌进下面的深渊里了。   所以当时被吓到的阿苗都慌了,也没顾得上去管夏家那些人,夺了他们的马儿快马加鞭去城里,通知了齐禀言来找人。   但又因下了那样一场暴雨,他们几乎以为周梨和穆满星都被冲去了下游。   因此这个时候,他们都已经带人去下游找她们俩的尸体了。又说齐禀言得知她俩可能已经遇害之事,气得当时就命人将那夏月离给绑了带到二国舅府去。   这个时候夏家都慌了神,正是六神无主之际,自然是顾不上再来这寺庙里找她们俩的麻烦。   周梨听了这话,有些哭笑不得,也懒得多管那夏月离的死活了,只托付着慧   荣:“麻烦慧荣小师傅帮忙跑一趟,传个话,我和穆姑娘今晚先在庙里叨扰一晚。”又累又饿倒不是什么大问题,问题是两人在那林间逃命,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些被树枝倒刺划伤的地方需要处理,而且脚底也磨破了。   这个时候城门已经关上,她俩自然是回不得城,总不能带着这一身伤在城门外凑合吧?   慧荣自然是义不容辞,领了她们进去禅房休息,那头有好心的师兄备了斋饭和热水来。   慧荣见一切打理好,也帮忙去连夜去传话了。   两人相互包扎擦拭身上的伤,想来白日里也算是经历了一番生死,如今也晓得夏家不会再来人抓她们,因此这个晚上休息得十分好。   第二天起来,想是昨日下了那场大雨的缘故,今儿的天空特别的湛蓝,远处的山峦也清晰可见,周梨又生龙活虎了。   可没想到那穆满星却是因为第一次遭受这样的罪,身体竟然发热起来,万幸庙里的老主持会些医术,又在山里给采了些药来给她吃下,那体温才逐渐降了下来。   齐禀言和阿苗也是这个时候赶来的。   见着她两人都还活着,不免是有种劫后余生的欢喜感觉,阿苗只抱着周梨大哭了一场,边抽啼着边说:“我来的时候,跟我叔父再三保证,还下了军令状,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不会叫你出一点事的。”   天晓得昨日到今儿早上,没得到慧荣的消息前,她好几次都决定一头跳进了河里,跟着周梨陪葬了。   好在那齐禀言不放弃,要继续找。   周梨一面安慰着她,一面叹道:“我是没有武功,但也不是一无是处,你也要像是我相信你一样相信我呀。”   “可是,可是你不知道,我看着那里是绝路的时候,是怎么紧张,那时候都忘记怎么思考了,只觉得天塌下来了一样。”那时候的心情,阿苗已经不想去回忆了。   她俩在这里说话,那齐禀言却是进去禅房里看了昏睡中的穆满星一回,出来时面对周梨十分愧疚。   若不是他的缘故,周梨是断然不会来找这穆满星,那么周梨也不会被牵连了。差一点他就成了灵州的罪人,于是只周梨面前,也是愧疚不已。“周姑娘,对不起。”   “说这话作甚?我又没什么事。”周梨可不愿意同他说这些没用的来浪费时间,只忙问起他是如何处理那夏家的事情,可是引了那二国舅的怀疑没有?   不想齐禀言却苦笑起来,“莫说是夏家,便是我也将此事放在心坎上,可没想到景世安这一阵子忙着那武器的事情,又要和大国舅争锋相对,早已经将这件事情忘记了,我昨日叫人将那夏月离抬去,他才想起来,也不管是真千金还是假千金,反正如今已经是他的人。”   而且他现在更多的注意力和心思都在权力争夺之上,女人对他来说,的确是个消遣的玩意儿罢了。   所以齐禀言也不担心那夏月离得宠了是否会和二国舅吹枕头风。更何况当初他选择跟着景世安一起到这齐州来,名义上虽然还只是专门替他那些美妾们写诗作词歌,但事实上如今景世安也是将自己做心腹来待,府里多半的事情都由自己来管着。   若不是他这个人戒心过重,一直没有告知他的武器库在何处和最后的底牌,齐禀言心想哪里还用得着灵州那边冒险呢!   还有夏家和甄家联姻,本就是早已经走到落魄之途的甄家这头指望着夏家能帮扶甄家一二,可奈何如今婚事不成,夏家还丢了亲女儿,自然是顾不上甄家。   甄家怕也是撑不下去多久了。   周梨听罢,心说那这甄家要倒下了,夏家那头丢了女儿,多半还有些埋怨甄家,反正他们总不可能去怪罪二国舅,所以必然是要将怒火都发泄到甄家的头上去。   没准到时候就落个两败俱伤,如此那也就不用多管这两家结局如何了。反正他们两家自顾不暇,穆满星那里就安全了。   于是她便同齐禀言说起那山林里遇到的甬道,只恐下面藏着墓。一面将自己今儿整理画出来的简单地图给了他,只叫他打发人去探访一二,若真是什么大墓的话,只叫人将那入口给堵上,免得来日叫那盗墓贼们发现,捡了个便宜倒不要紧,就是怕他们行动粗暴,反而将里头的历史文化遗产都给毁掉了。   齐禀言是个读书人,对于这储存在墓中的历史文化自然是十分看重的,听了周梨这话,也是十分敬佩,心想若是那李木远晓得了,怕是第一时间就要组织起人去挖掘。   如此人与人的鲜明对比,让他更为确定,灵州这些人,将来一定会走得很远。   那么自己忍辱负重在景世安身边这么多年的努力,也将要得到一个很好的结果了。   虽然,一开始留下来的时候,他不知道将来需要自己出力的是谁,但却清楚地晓得,一定是要择一方明主。   但是等到了天下大乱,其实他也还没有分辨出来,到底谁才是将来的胜利者,受万民所拥。   这个时候他的先生寻来了。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所以当齐禀言得知先生如今所拥的乃那贞元公的遗腹子之后,且又需要他的帮忙,他便也是义无反顾投入其中。   但坦白地说,此前他对于灵州,并没有全心全意的效忠,反而想借着灵州那边的势力,将景世安杀了。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一个周梨尚且有这样的觉悟,那想来灵州那位贞元公的遗腹子,也不会太差,且还有先生的鼎力称赞。   所以这个时候,齐禀言也才真真正正将周梨当做是灵州的来使上司看待。   因此眼下得了这话,也是立即就让人去探查。   而周梨一行人,在这庙里小住了三两天,到底是这寺庙里多是男僧侣居住,也没有什么香客常驻,只有她们三个女眷实在不方便,也就在第三天晚上赶着一辆小马车,回了城里去。   不想第二日齐禀言就来了。   周梨以为他是来见穆满星的,毕竟这个时候穆满星的身体已经逐渐好起来了,还可到院中随意活动。   却不想他神采飞扬,好似得了那天下掉馅饼的好事一般,见着周梨便连忙道:“姑娘,大喜啊!说来你怕是不信,那舍刹寺后山里发现的那甬道,果然是藏着大墓!”   那甬道瞧着是有些年头了的,周梨且还能瞧见里头的石缝被树枝强悍的生命力而扩宽,因此少说也是百年以上。   但是试想这齐州好像也没埋葬过什么名人,从前的节度使或是镇西将军,几乎都是尸骨被带回老家的。   于是摇着头。   齐禀言仍旧是眉开眼笑的,“姑娘猜不到也对,因为任由天下人,怕是如也找不出一个来。”他一番故弄玄虚后,才一字一顿十分清晰地同周梨说道:“并肩王墓!”   不怪他要故弄玄虚了,因为在周梨听到后,人也是麻了。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没骗我吧?”并肩王的墓到底是何处,有很多传说,但好像没有在这齐州一说。   而且这就在舍刹寺的后山里,这……   齐禀言早就料到了她会不信,当即便拿出一张图纸来。   这张图纸从桌上一铺开,一股陈旧书香味就迎面扑鼻而来,且还能看到那图纸边缘上崭新的撕裂痕迹。   周梨一下就猜到他估计是从哪一本古书上撕来的。   果然,只听齐禀言兴高采烈地指着一座山头,“姑娘且看,这里便是如今舍刹寺所在之地了,姑娘再看着舍刹寺所在位置以及后山那一片山峦的脉络。”   周梨是不懂这风水一事,但她也不瞎,只见那所谓的舍刹寺后山的山脉,仿佛一条蜿蜒银龙一般盘旋与这齐州大地上,而这舍刹寺,仿佛更像是银龙追逐的一颗龙珠。   但是她现在的山脉地势,和这图纸上并不相似,别的不说,便是这舍刹寺山下   的河,当下也不是这个样子的。“这是多少年前的地图?本地可是发生过什么地灾?”   齐禀言这个时候,也不得不叹一声周梨的机灵,“不错,五百多年前,发生过一次地龙翻身。”不过那时候地龙翻身并不是很严重,最起码这后山的各路山脉是没有移位的。   只是不知道这几百年里,怎么就悄悄地随着时光而发生了这样的变化。   如今龙脉已经无法可辨别了,所谓的‘龙珠’也已经垮塌过半,山下的水流更是出了无数条的分流,再没了这地图上的气势磅礴。 第127章   齐禀言是有备而来的, 他没有办法亲自将周梨带往那尘封多年的甬道中,亲自去认证并肩王的坟墓。   所以他只能以在外的因素来给周梨做出证明。   所以又从那宽大的袖袍里忽然抽出一卷图纸来。   这卷图纸相比起此前那张,纸张特有的霉味就更为浓郁了, 也更为腐朽了,他小心翼翼一一给摊开来,生怕稍微一用力, 这泛黄的纸张便在他面前化为碎末一般。   上面的线条也都已经变得黯淡不已,只依稀能看清楚个大概的山脉。   “这些年,景世安那内书房我虽是进不去,但我本一开始,便是为他那些个莺莺燕燕们吟诗作词的,所以这外书房里任由我出入,这张图纸便是有七八百年的光景了, 但是并不难辨别出来, 这是全州九龙山脉。”   他示意周梨将其与那齐州舍刹寺后的山脉作对比。   的确,九龙山脉这名字虽是取得响亮,但实际上只要一个明眼人,都能从这山川地脉上一眼看出来,究竟哪里才是风水绝佳之地了。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大抵都会拆两个字,学得又广, 各科目都有参悟, 所以只要有着这样清晰明了的图纸,自然都是略懂一二。   也是如此,这年头堪舆图不是谁人都能拥有的, 便是那些个行商们,手里的图纸也是简便不已, 几条大道线条,旁的山脉也没有这样细致的描绘,只在那空白的图纸上写着山名罢了。   而周梨能看出一二,也是全凭着看了这许多书,不然如何晓得这其中的端倪。   如此鲜明的对比之下,的确是这舍刹寺后面的山脉更具备着皇家挑选皇陵的标准。   而且这并肩王又非那异姓王,乃太祖皇帝的同胞亲兄弟,又为了这大虞江上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来,只怕当时挑选了这一出好脉与他,也是太祖皇帝对于他的信任。   多半也盼望着他生死之后,仍旧能一身铁血长久护佑这大虞的江山安定。   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也不好判定到底是否有用,但是随着这星移斗转,沧海虽还没有变成桑田,但这舍刹寺后面的山脉,的确是出现了巨大的变故。   龙脉全无,他们那所谓的龙气,多半也是所剩无几了。   在齐禀言看来,这倒是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这些年来帝王一代不如一代,宫廷内外,又发生了这许多血脉相残之事,且近十年以来,天灾不断,战乱四起。   一切仿佛就如同天意一般。   但齐禀言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在,忽然紧张起来,“这,咱们要禀灵州么?”   “自然是要说的。”周梨知晓他担心的是什么,毕竟现在大虞这三位拥有着最多土地州府的,都是李氏血脉,可是这舍刹寺后的龙脉,已经尽数全无,不免是叫人担心起来,将来这天下,指不定还不在李家血脉的手里呢!   但周梨不是这样想的,“改朝换代,再寻常不过了,但如果一定要认为那舍刹寺后面的龙脉和大虞紧密相连,那么现在舍刹寺后面龙脉的消散,只能意味着一个旧时代的没落而已,可这并不影响新的国度重新升起。”   她的这个意思,齐禀言觉得是个很不错的解释,也很有说服力。一面将这些个图纸都仔细收起来,方与她道来,那罗孝蓝已经到了齐州之事,如今同她表姨苏平儿住在那内院之中。   而她还没到齐州的时候,几次设计劫陈慕不得的景世安,已经紧锣密鼓心急如焚地安排人通知陈慕了。   如今就盼着陈慕能为了这个还没出生的孩子,能心甘情愿来齐州为他所用。   周梨听到此话,很能理解现在景世安心急如焚的样子,毕竟陈慕做出来的东西,巧夺天工是次要,最主要的还是实用啊,说是一件抵万军是有些夸张了,但若是将士能得他的那些机括弩箭在身上,的确是事半功倍。   “陈二哥必然是会如他所愿的。”不然就这景世安如此着急的模样,若是发现这罗孝蓝和那未出生的孩子没法威胁他,怕是要将主意打到陈家其他人的身上来了。   不过周梨想,他如今心急于此,怕是别的细节也是顾不上了,这样一来,在防备方面,只是有不足之处。   更何况现在他所防备的人首要是他自己的亲兄长,多半也没有想到那孤苦伶仃来投靠的罗孝蓝和这在他身边多年的齐禀言都是有二心的。   一切都很顺利,忽然让周梨觉得这一趟齐州,其实自己是完全没有必要来的。又想着眼下这并肩王墓其实是在这齐州,若是李木远知晓了,还不知是要如何动怒呢?   还有那何婉音,如今也不知是什么光景了,可是听说,当初李木远所得的全州并肩王墓图纸,正是她给提供的。   给李木远提供图纸的何婉音,在还没到九龙山脉的时候,已经开始计划另择攻略对象了。   所以还将那消息传出去。   只不过消息是传出去了,全州的守备军也开始集结,往九龙山脉靠近。   但是她低估了李木远的能力,李木远在知晓消息泄露之后,虽然没有怀疑她,可却将她带着走上了一条崎岖小路。   本来当时何婉音是欢喜的,毕竟身边没有几个护卫了,还想着真是瞌睡来了遇到枕头,大可趁着这个机会逃去灵州找杜仪。   但是理想还没有得到行动,这一支以李木远为主的小队伍,便进入了一条暗河中,且月白木青都被留在了外头。   反正等她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随着李木远一起到了暗河里。   听说着暗河可直接通往那并肩王墓。   但是这一段日子却是十分漫长又枯燥无味,没有一个人知道现在上面是什么光景,只凭着那小小的沙漏计算着时间,他们竟然在这地下暗河里七拐八弯地,绕了二十天不止,方到了这暗河的尽头。   确切地说并非是尽头,而是他们要去往的目的地,并肩王的墓。   水流在这里被一道巨大的天然石门给截断了,只有细如丝线的水从缝隙里流出来,和四面八方的流水汇聚成一条像样的暗河。   而这些日子里,李木远的心情是忐忑的,哪怕何婉音给的这图纸和自己提前暗中叫人来打听的结果,都在证明着并肩王的墓就在此处。   可是没有真正看到那些陪葬品之前,他都不能确定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因此现在摸到了这并肩王墓的外围,心情自然是十分激动,那一直紧绑着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   身边擅长于这机关布局的属下先去探查了一回,只道此处是被封死,无门可进。   于是他们便从那旁边小而狭窄的天然甬道里,试图找到一处可进入墓室的道路。   可是狭窄的甬道并不支持他们继续带着这么多行李,所以除了火种绳索等工具之外,便只有食物和水了。   余下的东西都只能狠心给舍弃掉,比如那计算时间的沙漏。   以至于到了那狭长且又有多处分支,仿佛蜂巢一般的甬道,他们也不知究竟在里面待了多少天,反正是累得歇了很多次。   等从甬道爬出来的时候,做好防护的胳膊肘和膝盖仍旧给磨破皮,何婉音已经许多天没有沐浴更衣了,她能清楚地闻到自己身上的酸臭味道,更不必说那满是污垢岩灰的脸上了,所以她的   美貌这个时候是不值一提的。   比起大部份人从甬道里出来后,浑身酸痛躺在那黑黝黝的石板上,李木远反而显得格外的精神,仿佛打了鸡血一般。   无他,只因他们这一抬头,便能看到那数丈高如城墙的墓室门。   这里是不是正大门且还不清楚,但是这里的雄伟巍峨,都无不在证明着此处就是并肩王墓的证据。   所以哪怕没有进去,对于李木远来说,里面的无数金银财宝,都已经是属于他个人所有了。   且有了这些财宝,他的军队便再没有一点后顾之忧,可直捣上京城去,诛杀李晟夺回王位,再平各处叛军,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这样一想,大虞的天下仿佛已经开始臣服与他的脚下了。所以这样巨大的欢愉下,将他所有的疲惫都给驱赶开,只命令着还躺在地上休息众人启程。   要进入那高大巍峨的门,须得先过一座汉白玉石所建造出来的长桥。这座长桥宽大足够二十兵马并排而行,桥下不知是地下暗河还是什么,涓涓的流水声不断从下面传来,火光之中,一团团白雾气于他们的四周散开。   远远一看,他们这一行人哪怕如今衣衫污垢,发鬓凌乱,但有了这白雾和脚下那华贵的汉白玉桥作为衬托,竟然都仿佛像是那南天门外行走的谪仙人。   只不过他们却一个个都提心吊胆的,毕竟是王族之墓,没准何处暗藏玄机,忽如其来就会飞出各种弩箭射杀他们,所以一个个都满身的戒备。   但等他们跨过了这足有二十多米长的汉白玉桥,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不但如此,那高达数丈的大门,竟然也能轻而易举就打开。   李木远激动欢喜的同时,又隐隐觉得不太对劲,作为一个王墓,且还是一个大型墓,却是半点防御都没有,这不符合常理。   所以当他们进了那大门,跨入同样是巍峨的数百石阶,仍旧是没有发生意料中的危险,别说是李木远,便是何婉音也开始担心起来了。   如果这里早就有盗墓贼光顾了的话,机关都没有了,那倒也很好理解,可是这里的一切又都在证明着,他们是这墓地尘封多年后的第一批来人。   这大殿里,火把已经熄灭,但仍旧亮如白昼,不知那穹顶上点缀的是什么珠子,只将这整个宽阔大殿都照得明亮不已。   也是在这明亮清晰中,他们能清楚地看到了那大殿上的宝座上,呈放着的一卷玉简。   这是进入了并肩王墓后,见到的第一个物品,随行的属下赶紧走过去一番试探,确认不是什么机关后,才给去拿起来,又小心翼翼一番做测试,确定无毒了,才递给早就已经等得不耐烦的李木远。   玉简打开,李木远一目十行。   众人都当他得了什么金科玉律,谁知道他越是往下看,那脸色就越是难看,最后忽然暴怒起来,一把将那玉简往地面砸去。   坐在一旁休息的何婉音吓了一跳,但这一段时间的相处,让她对于李木远这喜怒不定的性情,又多有了些了解,若是她根本就不敢上前去,哪怕她对于那玉简中的内容充满了疑惑。   可是她预料过其中的内容是什么,却唯独没有考虑过,那是一封提醒来这墓中人的信笺,告诉他们这些擅闯进来的人们,此处虽一开始是并肩王墓,但是并肩王墓心怀天下,哪怕是生死后仍旧愿意以身镇国土,所以并未埋葬于此。   只不过这信中,却也没有仔细说,并肩王最后到底埋在了哪里。   “假的,这必然是假的!”李木远在片刻后的愤怒后,忽然反应过来,觉得这一定是狡诈的前人们阻止来者们继续往里面闯入的蹩脚计谋罢了。于是他指着这仅有的十几个人,“你去那边,你去这边!”   他三下五除二,将这些人都给分派到不知将通往各处的小门。   然后冷阴阴的目光笼罩着坐在石阶上休息的何婉音,“如果真如这玉简所言,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天晓得,他为了这一次来全州,是怎样冒险的事情,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中不说,且手里的权力还有可能在这一次无功而返中,被两位舅舅给夺去一部份。   他是冒着这样的危险来寻宝的,所以他比谁都要担心这一次的结果。   何婉音当时就吓傻了,“这,这这怎么可能呢?”系统从来不会出错。   但那是从前,毕竟如今的系统能量早就不足了,出点错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且从另外一方面来讲,系统也不算错,这里的确是一开始为并肩王量身打造的墓。只不过后来又临时改变了主意,他决定搬迁到别处去,但这里既然都修好了,当然是没有给毁掉的道理。   可既然是他的,那后人们也不可能给抬进来,因此这里便一直是空旷着的。   很快,又或许是将近一天一夜的时间,李木远打发出去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没有一个人受伤,他们且还有一个共同点,都是沮丧着脸空手而来的。   他们这副模样,李木远不用问,也知道了这其中的结果。他看了一眼还在地面的那玉简,忽然笑起来,没有人知晓他此刻的喜怒如何。   但何婉音却吓得瑟瑟发抖,脑子里回想起此前李木远说的那些话,自己将死无葬身之地。   她慌了,在唤系统无果后,忽然提起那脏兮兮的裙摆,朝着殿外跑去。   她这个举动,却是引来了李木远的冷笑,然后何婉音听到了李木远的声音从身后不紧不慢地传来,“抓住她,要活的。”   于是何婉音就跑得更快了,连鞋子掉了也顾不上,只一路飞快地往来时的路跑。   可是出了大殿,这石阶上变得黑暗无比,也亏得是后面追兵手里的火把,给了给一丝光明,将前路照出模糊样子来,不至于叫她摸黑逃命。   可是等她顺利下了那数百石阶,穿越出了那巍峨高大的门庭,到了汉白玉桥上,却发现对面全是火把,景世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从哪一条路来的。   她被前后包围了,何婉音无法接受这忽如其来的死亡,心里全然是不甘心,但两方人马不断地朝着桥中间聚拢,她眼前浮过李木远那张略有些变态的表情,忽然觉得恐怖不已。   如果落入李木远的手里,只怕全尸都没有,那时候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这纵身朝着下面深不见底的地下河一跃而去。   很快身影和惨叫声就消失在了那黑森森的河里。   大家面面相觑,几乎都认定了从这里掉下去,是不会有半点生路的,也就没再多管。   更何况景世成已经知晓了这里的并肩王墓即便不假,但却是空荡无一物,这就意味着他们此行,成了一个天大笑话。   他看着身后浑身带伤的属下们,在看看落魄的自己,也和李木远一般,咬牙切齿一般咒骂,然后才与李木远汇合,没有半点犹豫,立即分成数股,从地下河里离开。   他们须得快些赶回齐州,如果身带无数财宝,倒也不必这样紧张,可问题是他们空手而归!只不过外面还有萧十策的人四处堵着,要离开全州,不可能再像是进入全州时候那般畅通无阻了。   但这些事情,如今都不是何婉音所考虑的了。   系统没有辜负她,在最关键的时候将她护住了,只不过又再一次陷入了沉睡中,所以接下来是何婉音凭着那强烈的求生欲望,顺着这黑漆漆的地下河,走了不知多久,才终于探寻到了一丝属于外面的光线。   长久以来身处于黑暗之中,使得她有些不大能接受得了这样的明亮,觉得眼睛被刺疼得难受。   于是她坐在了洞口,一面回想起这段时间的艰险,好几次险些陷入那淤泥和落入深滩中,与死神的数次擦肩而过,使得现在的她十分真爱自己的性命。   所以哪怕知晓那外面的刺目光不过是因为自己长久处于黑暗中不大适应,但她还是不愿意就这样贸然出去。   因此在洞口处一点点地试探,直至她的眼睛终于能适应外面的五颜六色和光芒了,才大胆地走出洞外。   但是不巧,她这出口竟然是一处断崖,上不去,下不得。   这个时候的她绝望地坐在洞口上,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遍布了全身上下,她几乎都要从那里跳下去了,却见山下的林子里,有着两个樵夫。   于是何婉音得救了,两个好心的樵夫爬到了崖上面,丢下了足够的绳子来,将她给安全拉了上去。   何婉音又安全了,这样的大起大落,几番几次的劫后余生,让她更确定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信念。   但是长久在那洞穴之中吃着苔藓和菌菇充饥,以至于现在的她瘦弱得可怕,严重的营养不良。   而这样战乱纷飞的年代,善良的村民们都以为她是何处逃难来的,不小心掉到那里的,对于她充满了同情和怜惜,将她小心翼翼地照顾着。   何婉音一一日日恢复,干瘪的身材在半个多月后,便逐渐恢复了些该有的生机,绝美的容貌已经现象出二分之一来。   村子里的人高兴得不行,说灵州屛玉县的贞元公少主,要成婚了,各地都将最漂亮的姑娘送去献给他,任由他挑选。   然后说隔壁村敬献了两个,他们村子也不能落后,于是恳请何婉音看在他们救了她性命的份上,为他们的村子也争一口气。   何婉音这样美,肯定是能选得上的。   但传言有误,不过是那元先生到了屛玉县后,大力招收女学生,但只是本地终究觉得难以将这局面打开,所以就主张到各处招收,即便招不到多,但得一两个,等她们学有所成归去,必然是能给她们村中其他的姑娘带来好榜样。   杜仪也十分赞同支持,还亲自下了帖子,邀各州府的女孩儿们来屛玉县入学。   只是这帖子从上传到下,到了村寨之时,识字的人不多,那帖子就便没有继续以文字的方式继续传播,成了口头传播。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出了岔子,从一开始的招收女子入学成了招收女子去屛玉县。   那招收年轻少女去屛玉县作甚呢?没人能想到的是读书,然后就依照以往的老传统,那就是去做宫女?紧接着再传,成了选秀女。   也就成了现在何婉音所在这个村执行的版本了。   何婉音正是乐意至极,她如今也只能去投靠这杜仪了!只是令她出乎意料的是,她在那洞穴之中,竟然已经待了一个多月,所以现在已经是秋收九月了。   不过她更心急如焚的是李木远死了没有?   李木远的消息,在她跟着被各村庄一起送往灵州屛玉县去的姑娘们所在的马车上才得到的。   李木远失踪了,景世成被萧将军擒下后自刎于灵州城外的十里坡。   还听闻陈慕罗孝蓝夫妻用漫长的半年唱了一出苦肉计,使得那远在齐州掌握大权的二国舅景世安中计。   景世安死,陈慕夫妻带着景世安珍藏了无数的铁矿铜矿等凯旋而归,且还有不少出色的谋士与之一起回灵州,为屛玉县的政权中心添砖加瓦。   她听到这里的时候,本来以为已经结束了,却又听说那周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齐州的,陈慕夫妻的计划能畅通无阻地执行,其中有她很大的功劳。   所以眼下齐州丰州两地,早晚是要被划入灵州的图纸中了!   不但如此,那个最不起眼的竭州节度使龙玉反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竭州两旁的汉州河州给收入囊中,然后以这三个沿海州府为基础,将竭州设为都城,国号定天,自立为海王。   这么多讯息一下全都塞进了脑子里,叫何婉音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在嘲笑过   这个龙玉自封为海王觉得好笑之后,才忽然意识这短短几个月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齐州的政权仿佛就要被瓦解了一般。   她嫉妒起那个不起眼的周梨来,她一开始是不曾将这白亦初的小未婚妻给放在眼里的,但是周梨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出现在自己的耳朵里。这让何婉音忽然开始意识到,自己命运的转折只怕并非是白亦初没去参军,而是这个周梨,一个早该在许多年前已经病死而籍籍无名的乡下丫头。   只是这些信息于何婉音来说,不过是从别人嘴巴里简单说出来的几句话罢了。   可事实上对于真正的经历者们来说,却是好几次的生死险况。   比如那罗孝蓝,她身怀有孕,四处颠簸就算了,这身体上的折磨她觉得完全能接受,她不能接受的是自己还要遭受精神上的折磨,不断地用言语诋毁着灵州的所有人。   以此来证明着她对于苏平儿这个表姨和景世安的忠心。   那段时间里每日都忐忑不安,对于被她无端诋毁的这些人,她心怀愧疚。   好在这样的时间没过多久,随着陈慕来,接触到了那景世安的兵器库,且还得了景世安的‘诚心’,所有资源的调配权。   所以为了以免夜长梦多,陈慕在到了齐州三天后,给景世安造了一支精巧绝伦的弩箭来,景世安兴奋又得意,再也压不住自己的野心勃勃,宴请了这齐州的文武官员们来欣赏他这美妙绝伦的弩箭。   也是为了给他的兄长景世南一个下马威。   哪里晓得这一场宴席却成了鸿门一宴,他手里的那支弩箭,并非像是陈慕给他展示的那样,当他学着陈慕的样子,要给大家演示什么是真正的百里飞箭时,那明明对着数丈开外箭楼的弩箭,飞出来的箭却是直接又顺畅地穿过了景世安的左眼眶,然后从他的后脑勺里飞出去,‘铮’地一声钉在了他身后的石柱上。   弩箭的威力大家见识到了,但是很快也反应过来,以身试弩的二国舅景世安已经断气了。   于是宴席上当场就乱了套,景世安的儿子不少,但终究都在后院的尔虞我诈中夹缝存生,在府上实质性的权力中,并没有占多大的份量。   因此他们这个时候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倒下,宴席上宾客疯狂四处逃窜求生。   而景世安的死亡,也仿佛像是一个契机一般,他倒下后,府中的护卫们竟然都开始倒戈,使得景世安这些心腹们难以逃脱这一日的杀戮风波。   当夜色褪去,天明之际,景世安的府邸以及以他为首的权力中心,已经从齐州的历氏中谢幕。   这一夜里,对于齐州也是相当精彩的,景世安的府上齐禀言这个追随了他多年的文人为首,而外以刚来齐州的陈慕为主,带着大量的金属矿物,以及他的妻子,在那穆满星的指引下,队伍就浩浩荡荡地离开齐州了。   穆满星的嗅觉在此刻起到了极大的作用,她提前去辨认过了这齐州各个将领的气息,所以能立即察觉到对方的靠近,使得队伍完美的避开。   也许后世史书对于这一夜的记载,不过是短短几个字,但是于他们这些当时人来说,那一夜里脑袋似乎就不是属于自己的,随时随地都准备着人首分离。   景世安死得太过于仓促,他死了后,不成器的儿子们和妾室们都忙着争夺他那府里余下的钱财,仓皇而逃。   没有谁去顾得上替他报仇,因为都下意识地认为,这个时候计划杀他的,除了他的兄长大国舅景世南之外,谁还有这个本事?   齐禀言是在天还没大亮的时候就离开了齐州城,此生估计也不会再回来了。   所以那原本想要等着天亮后去清场,坐收渔翁之利的景世南忽然意识到了齐禀言从前的老师是元先生后,才后知后觉,灵州的势力,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延升到了齐州来。   他心中一阵后怕,那元先生是德高望重的大儒,他对于贞元公的偏爱,当年是众所皆知的。   而作为他弟子的齐禀言,只怕也早就已经投入了灵州那杜仪的麾下了。   他恼怒自己完全沉溺于与二弟的权力争夺中,忘记了防备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只会写些淫诗艳词的齐禀言,原来也曾经是金銮殿里的状元郎。   但是已经来不及,他的反应过慢,齐禀言早就已经离开齐州。不过后来景世南想,也不算太亏,最起码自己的利益不但没有受损,反而从来和自己争锋相对的景世安和他的大半心腹们都死了。   这齐州从今以后,如果李木远和景世成不回来的话,他就是真正的齐州之主!   所以景世南没有顾得上悲伤,而是在接到了景世成让人送来的急信后,他不但没有派人出兵救援景世成和李木远,反而任由他们被萧十策困在那全州。   半个月后,终于得到了他所想要的消息,他出类拔萃的三弟景世成被萧十策所俘,自尽于灵州城外的十里坡。   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有些难过,又敬佩他这个三弟是有些骨气的。   但没有用的,人都死了,要骨气作甚?难道后人对他的歌颂他能听得到么?   现在景世南唯独有些担心,侄儿李木远只是失踪了。   失踪了可能是死了,也有可能是已经逃出全州了。但是景世南想起自己没有出兵去全州营救他们,李木远若是回来了的话,是不会容自己的。   因此在景世南做了几天的思想斗争之后,他想着反正自己没有出兵救景世成和李木远的事情,迟早会败露传出去,且还有人将景世南被灭门之事算计到自己的头上来。   他想这名声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以免后顾之忧,他下令杀了李木远的那几个幼子。   但是景世南小看了那些旧臣子们的迂腐之心,李木远即便是被李晟给夺了王位,然于他们的心中仍旧才是真正的正统,所以景世南此举自然是引得了他们的极力反抗。   又是一日的血流成河,这场战役最终以景世南胜利而告终。   周梨便站在那城中一处紧闭了好几日房门的客栈楼上,亲眼见证了这狼烟四起的城池如何在血雨腥风中度过一日又一日的。   齐州自从景世安灭门案件后,便是风波四起民心不安,她低落迷茫的表情,引来了澹台夫人的侧目,“兴亡皆百姓苦,你应该知道这个道理,而且也来到了这个世界这多年,该接受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了,要安定必然是要先有杀戮。”   澹台夫人来得早,她以自己一人之力,辅佐着籍籍无名的丈夫建造了后来澹台家的商业王国,且也如同理想中的一样,让她的丈夫对自己始终一心一意,白首不相离。   但人生怎么可能处处完美至极?夫妻是和睦了,但是儿子却成了她生命中最大的痛苦,几乎将她完美的人生击碎。   她是在去见儿子那个在灵州暗恋上的小姑娘时做的梦,梦里她的儿子被何婉音害死,不知情的自己还将何婉音这个‘老乡’认作了干女儿,将全部的钱财都鼎力相助于她和李司夜。   但她和夫君后面没逃过那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   不过这梦醒后,她发现了澹台家只有钱,在这乱世上即便是可生存下去,但新的帝国重新建立后,命运怕就没有这样顺坦了。   说来命运也还真是奇妙,这些钱财明明是自己和丈夫拼了大半辈子辛苦得来的,但最终都要给散出去,才能保得住澹台家。   但是这一次,她们澹台家的钱,却不是这样白给的,她要由着她的傻儿子给拿出去,且还认下了这个同为穿越女的周梨为干女儿。   看起来,这一次的命运轨道仍旧和自己梦里一样,她还是认下了同为穿越女的姑娘为干女儿,但不一样的是自己的儿子还活着,且还拿着澹台家的银钱去给老百姓们铺桥修路。   她想,若是运气实在不好,新的帝王也要像是刘朱两位太祖一样   斩杀功勋,那她儿子的命是可以留下来的。   因为那么多老百姓脚下踩着的路,河面跨过的桥,都是她儿子出钱修建的。   这一次,他们澹台家的钱财没有用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而是每一分一毫都落实在了那些底层的老百姓们身上。   她想这样命运应该是彻底改变了,而这一次她主动来齐州帮周梨,却是因为看到周梨面对战火时候的犹豫不决。   “打仗的事情,不能用乱杀无辜来定义,只讲究输赢。”她说完,伸手将周梨的脑袋掰回来,不让她再看窗外的烽烟,顺手将那窗户给关上,试图隔绝了远处传来的哭喊声。   连日以来的血腥味,冲淡了周梨对澹台夫人的坦诚所带来的冲击,对于她同样为穿越人除了有些意外之后,便没有多余的震惊了。   因为接下来是她斩杀景世南的最好时机了,趁他病要他命。但是面对这个长辈的开解,她是心领的,不过还是看着自己那白净的双手:“我死后,兴许是要下地狱的。”毕竟,死了这么多人。   澹台夫人对于下地狱一事,不以为然,“死了就死了,没有地狱可言,运气好,精神能量多存活一段时间,或是像我们一样,到这样的世界中来。”运气不好,很快那点精神能量消散,大概就是所谓的魂飞魄散吧。 第128章   忽然, 澹台夫人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好些好奇地问周梨:“你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那时候课堂上老师挨个问,我说我要做包工头, 当万元户;初中的时候,班主任第一堂课又问,不过我这个时候的梦想已经变了, 我想做托尼老师,给杀马特家族吹一个发型就是好几百。”说到这里,她自己忍不住扑哧笑起来,“我的梦想,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哪怕到了这里,我仍旧是想着要赚许多的钱。”只是她会赚钱, 但并不会养孩子。   周梨看着她, 细想起自己幼儿园时候的梦想,是拥有一副好身体,但是她运气实在不佳,到这里还是一副破败的身体,万幸后来养好了。“我想拥有一个好身体,然后赚许多的钱。”   澹台夫人点了点头:“那不就是了,你的梦想里, 从来就没有说要做个什么好人, 何况好人很难定义,我们只能尽力少让自己犯错而已。”她说着,放眼望朝窗缝外血流成河的齐州城, “阿梨,你千万要记住, 纵使你有那个世界的灵魂,但你现在是这个世界的人,你用那个世界的道德来标准你自己,那么你现在的确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你都不用等对方想办法怎么了结你的性命,你就自己精神内耗而亡了。”   但这是封建时代,买卖人口都是合法的,主人家打死的死契奴仆,甚至有的都不用去衙门里报备,死者家属若是追得紧,赔偿一两只牲畜也就作数了。   这就是一个生命不能得到公平对待的时代,也只能以杀止杀。更何况朝代更迭,每一次不都是万骨堆积筑建出来的么?   所以周梨即便不在暗中策划了这一场齐州的内乱,他们也迟早要打起来的,只是分早晚罢了。   周梨晓得,干娘是想开导她。不过周梨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澹台夫人没有牵扯到权力之争里,便是如今她也只让柳相惜来接触。   因为其实她们都是一样的人,即便是她现在劝起自己来说得头头是道,可若是叫她来做这些事情,只怕也是有心理负担的吧?   不过周梨想,那好人的确不是人人都能做的,一般意义上的好人,被大家和后世所称赞的好人,却大多辜负了自己的亲人,还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   周梨心想如果以此来标准定义的话,那她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她以前做生意是有私心的,就是单纯想叫自家宽裕些,阿初和元姨少辛苦一点。   到了后来不让白亦初去战场,一来是怕白亦初死,二来她更怕自己死。   远的不说,就说现在,她这样努力,也是想要为作为女子的自己争取本该得来的利益,凭什么女子只能在后院里蹉跎一生?但是只有她一个人,那必然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如果是一片森林呢?   所以她能毫不吝啬地见缝插针地给身边有事业心的女人们平台和机会。   那这归根究底,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有目的,年少时和白亦初他们说要以横渠四句为人生信念,但是如今看来,她做不到了。   做不到归做不到,但也希望像是澹台夫人所说的那样,这一辈子,尽量少犯错吧。   她深深地了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呀?你想改变这个世界,但急不得,要徐徐图之,更何况我以为你运气算好,刚好有一帮志同道合的人与你一起努力,我看好你的。”澹台夫人说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将自己的令牌借给她:“算是我私人给你的独家赞助,完事后赶紧还我。”   周梨握着她递来的令牌,嘿嘿一笑:“还是你懂我。”   “我不是懂你,我是知道你带了多少人来,就你那几个人还想趁机暗杀景世南,那不是异想天开么?”澹台夫人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也是运气好了,你们这草台班子全靠着各方赞助,不然就凭着你和阿初在屛玉县做牛做马,还不知道需努力多少年呢!”   周梨心说讲什么大实话?一面朝她道了谢,也去与随行之人商议。   现在的景世南才从那鲜血横流的王府里走出来,身上的衣袍已经看不出来从前的颜色了,每呼吸的一口空气,都全然是那股让他觉得反胃的恶心味道。   使得激战厮杀了大半个晚上的他,如今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下台阶的时候,因地上那一滩浓稠的血液而打滑,险些以一个不体面的姿势摔在地面。   好在这个时候他的庶长子景綦一把将他给扶住,“父亲小心!”景綦身上的甲衣还没解开,景世南有些垂老疲倦的身体靠在他的铠甲上,忽然有些硌疼了他的肉。   于是景世南连忙将儿子一把推开,站直了身体,“走吧。”   景綦是景世南的庶长子,一直在他面前替其出谋划策,鞍前马后,方才有了今日的地位。但是方才景綦好意扶住父亲,却被一把冷漠地推开,这使得向来都十分敏感的他当时就僵硬在了原地,余光还瞥见了同父异母嫡出弟弟景瑜的眼神。   那个眼神对于景綦来说,充满了嘲讽的味道。仿佛在和他说:“你一个庶子,即便是有泼天的功勋又如何?难道还能越得过我这   个嫡子么?”   所以这让景綦忽然意识到,自己如今所泼洒的血液,都是在为景瑜而流。   他不满,也不愿意是这个结果。只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长枪,看着挽起父亲上了马的景瑜,他们之间看起来是那样的亲密无间。心里忽然想,这场父辈们之间的较量和王府余孽的斩杀结束,那么接下来该是他景綦的时代了。   景瑜并不知道,自己不过是像从前那般随意地看了景綦一眼,就注定了死期。他和父亲景世南上了马,正调转满头准备回府上好好休息,毕竟忙了大半夜。   但是忽然只听得‘咻’地一声,景瑜当时就觉得自己的胸腔里多了什么异物,让他十分难受,但又不知道怎么来形容这份痛楚,只下意识地垂头朝胸口处看去,一支带着他鲜血的箭头,就这样暴露在他的目光之中。   恐怖和震惊中,使得他身体在一瞬间发生了可怕的变化,所有的机能都像是忽然间停止了,他整个人就这样从马背上狼狈地翻了下来。   这个时候的所有人,都才经过酣战,早就精疲力尽了。而整个王府也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该杀不该杀的,景世南一个也没有留下。   他是个小心翼翼的人,不可能为自己埋下祸患的。   所以这个时候满身疲倦的他,即便是没有觉得现在满城都如同他的后院一般安全,但最起码这身后的齐王府,是安全的。   也放心地将后背对准了齐王府,却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从来都甘心为牛为马的庶长子,忽然出手杀了他最疼爱的景瑜。   这是从一个名字上就能判断出来他对这个儿子的喜爱程度。   他当时几乎是被惊住了,嫡次子中箭从马背上摔下,庶长子手握着的长弓,两个画面狠狠地冲击着他的视觉,以至于他的第一句话是撕声揭底地朝景綦怒吼:“你疯了!”而非是‘抓住他’!   景綦也觉得自己疯了,但是现在的他已经处于一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状态中了。他能从父亲这一声怒吼里判断出来他对自己的恨意和杀心,所以他在众目睽睽中又放出了第二支箭。   这段弑父杀弟的历氏,在后世的史书中极为简短,不过是:綦妒,遂杀瑜!父南怒,皆杀之!   而景綦的成功,都来源于他出手的快稳准狠,甚至是没有给当时的亲兵们任何反应的时间。   那些景世南的禁卫亲兵们,就如同景世南没有料到景綦会杀景瑜一样!他们实在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老实又听话的景綦,会杀了那个他最为尊敬,面对时连平时大声说话都不敢的父亲。   而景綦将父亲和弟弟都个杀了,直接就扯下了大旗抓在手中挥舞,一边大喊。   喊的无非不过是我爹死了,能继承大统的弟弟也死了,现在除了我,都是一帮毛没长齐的庶子们,你们不拥立我,难道还能拥立一个毛没长齐的庶子么?   而他本身在景世南的麾下,就是算是一门骁勇大将了,早就得了不少军心,如今他这番话喊出,虽是不耻于他的行为,但还真是别无选择,只能认他为主。   他就这样成了齐州王。   只不过他先一步动手杀了自己的爹,周梨那里借了人来,都没了用武之地。   不过也没有放过这个好机会。   于是最终的结果,周梨成了赢家,景綦带着余下的人马仓惶逃到了豫州去,慌乱中自立为景王。   而齐州丰州两地,也顺理成章与全州山河镶接,纳入了灵州版图。   这一场胜利,是周梨他们谁也没有料想的,她将澹台夫人的令牌还回去。   澹台夫人也没有多留,这齐州的财神庙她都拜完了,便匆匆和周梨告辞,也启程去与她夫君汇合了。   阿苗眺望着澹台夫人的队伍离去,好生奇怪:“阿梨姐,澹台夫人真的这样厉害么?”可惜了,没能同她比试一场,听说她的武功也相当不错。   周梨目光还依旧在澹台夫人队伍消失的尽头,“若是没有那通天的手段,怎么可能得来那家财万贯呢?”她可聪明着呢!且又胆大,一场梦后,她还敢选股!   阿苗若有所思,一面问着周梨:“那我们几时回屛玉县?”   “等灵州那边派遣来接手的官员到,我们便回去。”周梨想,这理论上应该是这样的。“南方有什么消息么?”   她这一阵子忙着布局,实在顾不上白亦初那边的消息,眼下这齐州一切也算是尘埃落定了,接下来应该是能安心休息几日的。   “南方的消息可多了,阿初哥手下多了好几个猛将,除了早前最受争议的谢离枯之外,现在又来了两个。”她说罢,忍不住感慨起来,“从前怎么觉得朝廷是无将可用的,怎么一打仗,就忽然冒出了好多,还有绛州的皇甫钺,你说李木远会不会到绛州去找皇甫钺啊?”   这皇甫钺是李木远的结拜好兄弟,且又握着李木远大半的兵权,如今稳扎在绛州,又还有一个凃州,他不会眼见着景家国舅团的灭亡,转而去杀了那如今逃去豫州的景綦吧?   阿苗所说的这个可能性是极其可能发生的,周梨已经去信了,希望有人能看着一些。   不过那边终究不是自己的地盘,要打探消息是有些难的。   但这皇甫钺的确是一猛将,即便是那霍南民是个酒囊饭袋,不敌他这个   稳打稳扎的青年将军,可后来李晟派过的那些将领们,也不见得个个都是名副其实?有真本事的人还是不在少数的。   但几乎都成了他的手下败将,现在可以说他是屡战屡胜,从未吃过一回败仗了。   至于阿苗的感慨,说眼下怎么忽然冒出这么多猛将来,其实也很好解释。   俗话说的好,时势造英雄,一个将军的出现,不也是需要战争来证明么?而当下的乱世,便是一个很好的平台,使得这些有着真本事的将才们,得以了一个展示的机会。   那么名声大振,威名远扬,也是理所应当的了。   不过她也有些担心,白亦初已经途经鹭州了,即便鹭州有崔家相助,并不见兵刃,但接下来的安州秦州呢?越过了秦州,便是那龙玉的汉州了,他咱们能容许白亦初打过去?   只不过周梨这时候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神情倏然变得冷峻起来,“须得让阿初来齐州!”   “啊?”阿苗不解,阿初哥如今在南方不是如鱼得水么?   周梨不知该如何同阿苗解释,她当下是该要立即和杜仪联络才要紧,须得立即晓得辽北如今的情形如何。反正算起时间来,辽北的内乱也快结束了。   辽军若是南下来,豫州就是第一站。   那景綦死不死不要紧,但是绝对不能给这些辽人们开了国门,不然的话,再想赶走他们,就不是那样简单的事情了。   她匆匆回去,接下来的日子里,都在焦急等待书信的回复之中。信中她将自己的所有担忧和接下来极有可能发生的事件都一一注明了。   那杜仪得到她的信后,也是不敢有半点马虎,立即是招来姜玉阳询问他在辽北安放的细作,如今可是有什么消息?   也是巧了,姜玉阳方收到辽北那边来的书信,他们辽北的政权已经稳固了下来,当下群臣正商议着举兵南下,意图趁乱攻下整个大虞。   不得不说,这个志向还是十分宏伟的。   好在,这个计划还在实施之中,这也就意味着这边还有防备的时间。   杜仪闻言,当下立马是休书与那绛州的皇甫钺,希望他能与之联手,共同抵抗辽兵。   但是希望当然不敢全部放在这皇甫钺的身上,若他眼里只有个人利益,那么一切都是徒劳。   可萧十策他们必然是不足以抵抗辽兵,且还要派人去往那芦州吴州等地,人马根本就不够用。   所以此刻只能暂停了南方战事,将白亦初给召回来。   如今的南方,已经迈入了冬季的冰天雪中,鹭州湖面甚至已经结了冰,而隔壁的安州也不遑多让,寒风凛然里,枯枝败叶上都裹满了一层冰凌。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都要来得早些,白亦初才带领着麾下的将领们取下安州,正欲整顿出发,去往那秦州,哪里曾想河道全都被冻住了,致使他不得不将大军停在了安州。   也是这个时候得了灵州的快信。   他展开信看过后,这将近一年来在沙场度过的他,棱角更为分明的脸上,浮出一抹深深的担忧,眉头紧锁。   随后将麾下的将领们都召集而来,一番商议之下,最终决定将谢离枯与他自己的那几万大军留在这安州。   白亦初对他只有一个要求,将安州守住,不可让那龙玉的人踏进这片土地便可。   这半年多来的相处,谢离枯整个人虽然还是满身的匪气,但到底得了大家的认可。   不过见白亦初就将这安州交给自己来镇守,谢离枯本人其实还是震惊的。   因为白亦初没有留下任何一个将领来陪同自己,全都要往那西北带去,这也就意味着,如果自己想的话,完全可以效仿那竭州节度使龙玉,或是那弑父的景綦一般,自立为王。   所以他在震惊的同时,更为诧异,等着诸将们都散了去,开始整顿兵马直接往西北而去,他还仍旧待在帐中。   白亦初一回头,见他还傻愣愣站在这里,十分不解,“谢将军还有什么事?”   谢离枯这会儿子有些懵的,“将军,你,你就这样信我么?你不怕你走后,我反手占了安州,然后带兵攻打鹭州?”   白亦初没抬头,整理着那长桌上的各类书信卷轴,“那你会么?”   谢离枯几乎没有一点犹豫:“怎么可能?我要有这心思,我当初怎么可能归降于你?”不过谢离枯有些好奇,白亦初这样四处奔走,征战沙场,但是他上头还有个劳什子的贞元公的儿子。   所以白亦初这到头来白忙活一场,还要给别人磕头?所以他是十分不理解的,又见着这帐中暂时无旁人,也就一点不忌讳,直接开口问:“白将军,我问你一句,这天下说一句,是你打来的也不过分,但是最后你却做不得皇帝,你难道就服气么?叫别人白白坐享其成。”   他觉得,论出身,白亦初也不差,是那一代名将霍轻舟的儿子,这足够珍贵了吧?比不得他们这些泥腿子出身的,总是叫那些世家贵族们看不上瞧不着。所以他觉得白亦初可不比什么劳什子的贞元公的遗腹子要强。   而且他还听说,这白亦初的未婚妻也远在那西北齐州,为这贞元公的遗腹子筹谋,前阵子还从景家手里白捡了丰州齐州两地呢!   所以他们夫妻俩这么大的贡献,往后还要认别人做皇帝,难道能心甘情愿么?   白亦初听到他这话的时候,猛地抬起头来,以一个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但是没有说话。   谢离枯心里‘咯噔’一下,想着莫不是自己猜中了白亦初的想法,他将来也是想做皇帝的?那这个时候自己要不要就赶紧表面自己的立场,跪下就给他磕一个?   就在谢离枯这心里七上八下乱七八糟想着的时候,却听白亦初说问道:“你看我脑子像是有病的么?”   “啊?”谢离枯有些没懂他这话是几个意思?   然后就听得白亦初继续说道:“你自己看看,那做皇帝的,有几个好下场的?又有几个死了不叫老百姓们骂得棺材板子都要翘起来的?且还要管理那么多事,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不说,连自己娶哪个女人要娶多少女人,还那么多外人要插手来管。辛辛苦苦忙一整天,晚上还不能好好休息,得为了皇室开枝散叶,天天翻牌子伺候那么多女人,铁打的身体都受不了。”   所以白亦初十分理解,为什么好些皇帝前半生都好好的,是个勤勉勤政的好皇帝,到那后来就开始沉迷炼丹什么的。   那不就是身体垮了,想靠着丹药重新让身体好起来么?   但是那担忧有用么?那都是累垮的!说到底还是要好好休息。   谢离枯眼睛都瞪大了,嘴巴张得更大,足以塞得下一个粽子,面部表情更为惊恐,“你这样说,我竟然觉得好有道理,难怪长寿的皇帝那么少。”感情都是给活活累死的啊!   而且这么说来,好像有许多美妾也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好事情了。听起来表面上是很威风,可事实上,那么多美人,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腰有些不好了,下意识地拉了身后的长凳坐下来,心呼好恐怖啊!   白亦初看他那夸张又写实的表情,眉头皱得更深了。又想到他原本就是非正途起家的,还是十分担心自己走后,他对下面队伍的管束过于宽松。因此未免到时候出事,便也趁机多说了两句:“我起先虽是说过,你如何管束你的人,我是不插手,但此番一去,我也不知要几时才能归来。”   只不过他说到这里,想起了辽兵的铁骑,不免是有些难过起来,这一趟去,不知有多少将士又要牺牲于这沙场之中了。   如果他们也有铁骑队就好了,即便还是会牺牲一部分人,但最起码有了   足够的资本与之抗衡。   因此他的声音也变得低落了几分,“你们,也多珍重,愿来日再见。”   谢离枯多少是有些被他这话给感染到,即便是长久混迹于这沙场之中,也见惯了生离死别,更已经熟悉了也许今日还是好兄弟勾肩搭背,但也许明日便是天人永隔的桥段。   可一想到也许有一日,自己也会埋骨沙场之中,心里还是生出一阵悲凉来,“若是没有打仗的话,我宁愿在乡里打渔做个快乐的渔夫,我也不愿意做这乱世的将军。”他本也不想杀人,可是他也想活着啊。   “没有也许,珍重吧!”已经收拾好那些行囊的白亦初从他身旁走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当夜这安州下起了入冬来的第一场大雪,他们所驻扎的这座小县城,仿佛一夜白了头。中午些,白亦初便带着自己麾下的将领和大队人马,朝着西北而去。   雪已经停下来了,队伍途经过的地方,留下一条黑色的足迹,在皑皑白雪里,蜿蜒着朝前方延升而去,仿佛一条黑龙伏地。   江南已经落了雪,从六月底就来到这齐州的周梨,如今也还一直待在齐州城。   萧十策和韩玉珍都过来了,一人守着西,一人守着东城门。   城里城外也是一片无垠的雪,厚厚的雪遮挡了一切的生机,使得整座城池都显得有些荒凉起来。   只不过这荒凉之中,又带着几分惊慌失措。   不知道是谁最开始传出来的消息,也许是从辽北那边逃回来的大虞商人,也有可能是辽北混迹于这城中而散布出来的流言。   大家都晓得,辽兵集结了上百万大军要打来了,听说还有十万铁骑。   所以即便他们最开始攻击的是豫州,但紧挨着豫州的齐州老百姓们,听说对方的铁骑可踏破山河,一个个都惊恐不已,有的甚至已经开始收拾包袱,准备朝着灵州方向逃去。   好在萧十策他们的到来,短暂地安抚了这些底层老百姓们充满恐惧的心。   他们亲眼见证了齐州的内乱,那些日子血流成河如今想来仍旧是如恶梦一般,连带着小半个月里,这满城的风里,都还带着刺鼻的血腥味。听说就周梨带人处理那些尸体,光是在城外挖坑埋他们,就挖了十来天。   呼啸的风声中,将城中小庙里的钟声吹得嗡嗡地响着,声音沉闷而又苍凉,周梨如今就住在这小庙隔壁的院子里,手里正拿着从绛州递来的信。   等了将近两个月,才得到了这皇甫钺的回复,他愿意与灵州合作,护佑豫州国门,但是却要周梨为使,去往绛州。   而他绛州,则同样派来一个使者来,他的胞弟皇甫钦。   萧十策和韩玉珍是不同意的,“凭什么,他们派来的人,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大不了,到时候我们不要他帮忙就是了。”   如果皇甫钺不帮忙,倒也没有什么事,怕的是这个时候他与李晟联合,反手来打正在阻挡辽北大军的灵州军队。   辽北大军究竟有没有上百万,现在还不清楚,但最起码也是五六十万打底。   而灵州如今七拼八凑的,也不过是得了三十多万罢了。   那安州即便是有谢离枯的五万大军,但却都是擅长水域作战,来了此处无用不说,且还要在那里防备着竭州的龙玉。   阿苗也没回去,一直都待在周梨的身边,见大家各抒己见,也发言道:“不然,我们去信同灵州那边商议。”   “来不及了。”周梨将底层的信笺抽出来递给韩玉真和萧十策,“皇甫钺得了消息,景綦近来与那辽北来往密切。”所以那皇甫钺的意思,先合力夹击这占据着豫州的景綦。   如果这个时候周梨还要等灵州那边商议,那么时间是来不及的,等到那个时候,只怕景綦已经投了辽北,大开国门,引这些草原人进关。   那时候没有豫州这个易守难攻的州府作为阻挡,那么要再拦这些辽兵,就显得艰难吃力了。   萧十策二人看了此信,气得浑身发抖,直破口大骂起这景綦来,“这个天杀的狗贼,早晓得的话,那时候我也不管全州,直接杀过来取了他性命!”   只不过那时候他还在追查那李木远的行踪,毕竟人就这样失踪了,死不见尸,活不见人的,总叫人觉得心里不安稳。   但是最终,他也没查到这关于李木远的半点行迹,去往那绛州的人,也没有带来多少有用的消息,仿佛这个李木远,就真的已经死了一般。   不过现在周梨也顾不上李木远的生死问题了,当前最大的问题,还是豫州的这景綦。   时间也耽搁不得,最终她也做了决定,“我去,别说眼下是共同对抗辽北,便是两军交战,也不斩来使。”一面也没有给他们两个反对的机会,问起上京那边的消息。   两人皆然摇着头,萧十策回着:“上京如今也四分五裂,送去的消息没有得到回复,所以我只能联系了宁安侯,他愿带人来援助。”   这宁安侯也不是别人了,正是那顾少凌的岳父大人,顾阿满!   绛州不远处就是上京城所在的燕州了,那里一直镇守的,便是宁安侯,只不过手底下原本从霍南民手里接过去之时,就只有十来万人了。   后来南方起义军接二连三揭竿而起,以至于大半的军队早就被分拨到了去南方镇压叛军。   叛军是没有镇压到,反而是被打得溃不成散,如今有一部分降军,甚至已经收编在了白亦初的队伍下。   所以皇甫钺取燕州,直达上京好像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罢了,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也有可能是李木远的粮草没有跟上,所以他这大军一直都压在绛州不在往前半步,仿佛就像是拿刀放在李晟的脖子上,但又迟迟不下手。   这种日子对李晟来说是相当煎熬的,偏偏上京城的官员们却还因逃的逃,被杀的杀,还有去往那灵州投靠的。   简直是给李晟炖了一锅乱粥。   所以其实他回不回消息,愿不愿意出兵一起抵抗辽北大军,已经不要紧了。   反正他即便是有心,他现在也实在是拿不出人来,总不可能将那御林军和城中巡防营都给派往这豫州去吧?   这些可是他最后的底牌,乃是当初他还是凌王的时候带着往上京来,替他夺下王位的那帮人改编的。   豫州之事,刻不容缓,周梨做了决定后,立即便修书回了那绛州的皇甫钺,然后也开始准备去往绛州之事。   两州之间,也就隔了一个豫州罢了,信笺很容易就便避开了那豫州景綦的各类耳目,顺利送达了绛州皇甫钺的帐中。   然而他的这军帐中,住的却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青年。   倘若周梨再此的话,一定会认出这人,便是当初在丰州自称为香料商人的李木远了。   全州空手而归,对于他的打击本就不小,加上齐州内乱,他这三位舅父一个没留下,倒是还有一个景綦,叫他小看了。这个以往看起来老实巴交,在他面前诚惶诚恐的景綦,居然有这份胆子,占据着那小小的豫州,还敢自称为王。   “信来了?”他慵懒地斜靠在那垫着虎皮的软塌上,朝着从帐外进来带着一股寒风的皇甫钺问。   全州狼狈回来,他身体修养了许久,才得了如今的精神。   “王爷,那周梨愿意来绛州。”皇甫钺双手将信给奉上。   帐子里有两口大大的火盆,里面都烧着红旺旺的碳火,使得这军帐里一进来,便如同那三春一般暖和。   穿着铠甲的皇甫钺,一下就热得鼻尖冒了汗。   然李木远的脸色仍旧苍白,双手甚至还是冷冰冰的,他将信笺接了过去,随着目光在纸上移动,那嘴角也慢慢地扬起来:“好,那就按此前的计划行事,你让阿钦过去齐州,随后带上三十万大军去往豫州与他们汇合。”而他则带着余下的二十万,去往燕州,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给夺回来!   迟迟没有对燕州动手,只因他还防备着那灵州,可是现在灵州这帮傻子,愿意为自己起阻挡辽兵,那自己也不能什么都不表示。   而且现在的燕州上京,也比不得此前了,南方的叛军们,给李晟带来了巨大的困扰,就这样慢慢地以温水煮青蛙的趋势,将李晟手里那点仅有的军队蚕食完了。   所以李木远二十万大军去往上京对付年老体衰的李晟,他胜券在握。   而且全州之行,白跑一趟不说叫他失去了最可靠的舅舅景世成,还没能得到那些并肩王的财宝,使得他的粮草终究还是要朝着上京伸手了。   这上京,也是他早早为自己预备的粮草库。他知道李晟那个人,即便修建九仙台花费了不少,几乎亏空了整个国库,又四处战乱天灾,但是李晟拨出去的款项太少了。   而且他了解李晟这个皇叔,不说像是那蟾蜍只进不出,但最起码李晟绝对还留有不少银钱,作为后路。   且那上京多的又是豪门贵胄,一人拿一把出来,要养活这些军队,算什么事?   “末将领命!”皇甫钺对李木远的安排没有半点异议,哪怕这要派遣去的使臣是他的亲弟弟,极有可能将性命就此留在齐州。   毕竟他   知道,王爷对于那个叫周梨的姑娘,似乎有一种志在必得的心。所以那个周梨即便是以使臣身份来绛州,但也不可能再回到齐州去了。 第129章   周梨离开齐州的那一日, 又下起了雪,他们的队伍是傍晚启程的,入夜之后, 她听着那呼啸的寒风,便在马车里睡了一觉。   可是明明在马车里休息的她,睁开眼却看到遍地的血肉浮尸, 滚滚的黄沙里,七横八竖的旌旗都沾满了鲜血,一簇簇烽烟火苗中,是将士们凄惨痛苦的哀嚎声。   “阿梨姐!”有人唤了她。   周梨惊慌失措地扭着头,朝着四周瞧去,隔着那黑漆漆的浓烟,只见血流成河的枯草上, 有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正朝着自己爬过来。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人, 铠甲已经四分五裂了稀稀落落地挂在他的身躯上,可浑身上下,似有七八道伤口一般,她的眼泪一下就夺眶而出,“萝卜崽!”   是了,这是该在灵州城火羽卫的萝卜崽,只是他怎么上了战场来, 且还弄得这样狼狈?   周梨哽咽着跑过去, 可是脚下满地的尸体,她被绊了一跤,两只手都撑在了血液中, 等她艰难从那尸体里爬起来跑过去的时候,萝卜崽的头已经垂下去了, 整个人也变得冷冰冰的。   “不,不,不对。”她摇着头,试图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明明前一刻萝卜崽还在喊自己,怎么可能这短短的时间里,他的尸体就凉了呢?   她不信邪地伸手朝着那萝卜崽的伤口触碰去,血也是冷冰冰的,且已经凝固了,就像是那冬日里的冰凌花。   周梨慌了神,有些迷茫又害怕地环视着四周的战场,远处似乎还有厮杀声传来,还夹着妇人和孩童的哭喊声。   她咬着唇,将那满手的血擦在自己的衣角上,慌里慌张地朝着那哭声处跑去。   可是脚下是堆积成山的尸体,狼烟已经将天幕给彻底遮挡了,整个战场上都黑压压的,使得她的目光一眼望去,除了一片宛若人间地狱的尸山血海,就什么都没有。   只不过在她焦灼不安寻找这孩童哭声的时候,脚下躺着的,是一个又一个的熟悉面孔,她的亲戚朋友,皆躺在这一片尸海之中。   不该是这样的!周梨不明白,明明这个世界,他们这些人的命运都扭转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为什么他们还是都没有逃过死劫呢?   她浑身颤抖着,满地的熟悉面孔,叫她再也没有勇气往前踏一步了,她怕下一个看到的尸体,又是她的亲近之人。   她受不得这样的折磨,于是她站在了原地,仿若那被插在战场上屹立不倒的旌旗一般。   耳边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声音,“姑娘?姑娘?”   周梨忽然觉得整个身体猛地往下坠去,吓得她惊恐地睁开眼,摇摇晃晃的壁灯中,正好看到阿苗充满焦急的面容。   周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才意识到自己是做了恶梦!一把紧紧抓着阿苗的手,“你没事就好了。”梦里,阿苗浑身是血,就那样倒在自己的脚边。   “阿梨姐你做恶梦了吧。”阿苗一手拿起手绢,往周梨满是汗水的脸颊上擦了去:“也不怪了,这一阵子心惊胆颤的,既是要担心阿初哥他们几时到,又要防着那辽北的人,还怕景綦忽然开了关门,你是处处操心,劳心劳力,你不做噩梦,谁会做恶梦呢?”   周梨也试图用阿苗这番话来安慰自己,嘴里跟着重复:“对,只是个梦罢了。”她不信,大家都这样努力地活着了,还逃不脱惨死的结局!   阿苗见她重新躺下来,便转身给她倒了一杯水来,“你先喝口水,然后再好好休息,我看着还有一个多时辰才天亮呢!更何况这一阵子在马车上,也不要你操心什么了,咱们正好趁着这几天的时间好好休息。”一面拍了拍垫着厚毯的车板,还是有些不满意:“车里虽然是软和,但终究是太抖得厉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陈二哥才能发明个平稳些的车子出来。”   她的这些话,一下将周梨的思绪拉去了前世的记忆。   是啊,她不但怀念那个时候的交通工具,更怀念那个时代的和平。   这样的强烈对比下,周梨越发觉得这乱世中的艰难,整个人的情绪也在这个时候变得薄弱起来,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了,“阿苗,你说什么时候,这天下才能太平不打仗啊。”   阿苗想着她该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情绪才这样低落,“应该很快了。”一面又忍不住骂起那辽北,要不是他们这个时候添乱,很快这大虞的内乱就能平静了。   大虞没有内乱了,那些辽北人才不敢进犯呢!   周梨没有再说话,而是看到了壁灯里的油没有多少了,便拉着阿苗一起躺下来,“继续睡吧。”   阿苗想要去吹灯,周梨又将她拉住:“不用了,很快就熄灭了。”   这一场恶梦,周梨想着,应该是很快能抛到脑后去的。   但是她没有想到,在闭上眼睛后,她又陷入了这场恶梦之中,重新见证了一遍至亲好友们血淋淋的尸体就堆积在自己脚边的痛苦。   所以再度醒来的时候,她再也不敢将这梦当做一个普通寻常的‘恶梦’来看待了。但是这个时候的她,没有半点法子去破解这梦重复的缘   由,反而只能以一种悲壮等着赴死的心情,来等待着这个恶梦的到来。   好像已经认了命。   她这个本该在多年前就死了的人,活到现在,且还混出了些名声来,应该算是赚了的。   阿苗敏锐地察觉到了周梨的变化,她觉得原本一个活生生的人,好像就像是忽然间被抽去了所有的生气,成了行尸走肉一般。   于是她担心地看着周梨:“阿梨姐,你是不是怕两方毁约,最后我们回不去了?”甚至可能活不成?   周梨听了这话,心里没由来想起那个梦,昨晚她又做这梦了。所以她觉得,如果只是像是阿苗说的这样,她回不去死在了绛州,也不是不行。   那样的话,她的亲朋友好,她亲手参与建立起来的屛玉县,都会好好的。   这是值得的。   只不过这个念头的冒出来,让她忍不住开始想起自己很久很久前那个梦。那个梦里最一开始,看似是从白亦初在战场上被李司夜夺去军功而展开的。   但其实在这一场梦里,最开始死的就是自己。   所以当下结合了阿苗刚才随口说出来的话,叫她忍不住想,如果自己死了,大家的命运轨迹便不会像是自己反复梦见的那个梦里一般,那她的死,倒也是值得的。   这是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在周梨心里冒出的那一天开始,她晚上便没有再重复做那个恶梦了。   以至于她就更坚定地认为,自己的死,可以改变大家的命运。   她也想过,这是一件很可笑没有任何逻的事情,反正荒谬得很。但是那个梦太真切太可怕了,她已经在梦里经过了一遍又一遍的那种痛苦和折磨,她不想现实里也会有那一遭。   所以这个时候的她六神无主,便选择了自己在这慌乱之中得出来的结论。   甚至打算就伺机执行!   她做恶梦的那一日,李木远从军帐中搬到了绛州城的府邸里来。他始终是个做过皇帝的人,习惯了那种养尊处优的奢华日子,如果有选择的条件,怎么可能一直待在那军帐中呢?   在何婉音从桥上掉下去的那一瞬间,李木远的脑子里多了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自称系统,绑定了他为主人,他为那个系统完成任务,让系统得到足够的能量,然后系统就能为他提供出常人无法想象和办到的事情来。   他虽然觉得这东西就是妖魔鬼怪,但是的确靠着这系统的缘故,他才能从全州全身而退,只是可惜了忠心耿耿的三舅舅啊!   但是这都不要紧,他活下来了。而且在一段时间的相处中,他也得知了这个所谓的系统,从前绑定的竟然是那个何婉音。   于是他十分毒舌地将这系统嘲讽了一顿。   系统无力反驳,因为何婉音的确险些害得它能量消散,彻底消失,幸好千钧一发之际,自己另寻明主。   果然这李木远没有让自己失望,短短一阵子,自己就获得了不少的能量,又能像是从前那般活跃起来了,继续吸取气运。   而此刻这空旷且又满是暖意的殿中,李木远身着一身丝绸里衣,斜躺在榻上,“你现在恢复得差不多了,该告诉我,上次你说的我们这个世界是什么意思呢?”   殿里就只有他一个人,这话自然是对系统说的。   系统当然不能说,可是现在李木远没有何婉音那样好糊弄,它只能坦白:“宿主,你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其实是一本书被赋予了生命所生出来的世界,不过这个世界的主角,原来就是周梨,她没有什么实质性的金手指,很容易取代。”它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要是一早就知道这个世界的主角是周梨,它早就带着何婉音去杀了周梨。   “主角?书?”李木远觉得有效好笑又难以置信,但却没有去质疑系统的话,“你继续说。”   系统‘哦’地应了一声,然后用那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继续说:“而且我们的主人探测到这个世界的设置和大纲都十分不成熟,明明是种田文,到后期却又变成了谋权文,导致这个世界产生了很多漏洞,所以就派我来窃据这个世界的气运。”   打败穿越者的,当然只有穿越者,所以它挑中了何婉音。   可是没想到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出了不少意外,使得它当时所接收到关于这个世界的重要信息少了许多,其中便有关于这周梨的。   以至于它由始至终都以为敌人是白亦初,也算是摸着石头过河。   而且正是因为这讯息不全的缘故,导致了何婉音和李司夜的失败,还险些害得它这个系统自爆而亡。   它的每一句话,对于李木远来说,都仿佛像是天方夜谭一般,甚至还有很多从未听闻过的新鲜词语。   但那不要紧,李木远自己综合一下,就是系统窃取这个世界的气运暂时失败了,所以绑定了他,现在只要他将周梨留在身边,他就能得到这个世界的气运?   这也就意味着,将来自己就是天下之主!   这样就足够了,刚好那周梨又是他十分钟意的女人,所以李木远觉得,其他的什么书不书,他也不在乎了。   因为他要的,都将马上能得到。   当然这个时候也不忘得意一回,在第一眼看到周梨的时候,就觉得她的不同,果然自己是有眼光的,一眼就看上了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女。   但是系统没有告诉他,因为它这个系统属于非法入侵,所以在非法夺去气运的时候,会给这个世界带来很多副作用。   比如那频繁的天灾。   不过即便是它告诉了李木远,其实李木远也不会放在心上,毕竟他这个时候更恼怒的是,在这原来的话本子里,他竟然是个只出现一两场没有姓名的配角。   周梨到绛州的那一日,绛州都在一片银装素裹中,这是她在齐州看惯了的景色。   自打十一月开始,齐州就一直在断断续续的大小雪中度过的,融了下,下了再融,如此反反复复,除了叫乡间小道上泥泞一片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老百姓们欢喜,只觉得明年必然是能得个好收成的。   她此行虽也带了不少人,但贴身在侧的便只有阿苗一个人。   皇甫越的大军即将往那豫州去与白亦初他们汇合,所以他的营帐也从城外迁移到了这城中来。   周梨这个灵州使臣,也被请进了这城中府邸。   但是周梨并没有见到皇甫越,反而是在被陌生的仆从请进了一座暖厅。   厚重的帘子放下后,厅里迎面而来的是温煦的暖意,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刚好成鲜明对比,冰火两重天。   不过叫周梨更诧异的是这温暖的厅里,还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香味。这使得她不禁将目光朝着这香味的来源寻了过去。   紧跟在她身后的阿苗发出一声惊慌声:“啊!”   原来是那穿过屏风后,梨花木椅上竟然坐在两具干尸,一男一女,一左一右,面对面地坐着。   从他们的衣着打扮上可以判断出来,这两人应该都是二十左右的年纪。   “你见过吗?”一个很突兀的声音从两人的身后传出来,周梨有些惊讶,又觉得他出现在这里好像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转过身看着苍白瘦弱的李木远:“不曾,只不过能叫你做成冬虫夏草,显然身份也不一般。”   一旁的阿苗听得周梨的话,目光落到那两个干尸的身上,才发现他们的肚子上,都有一个菜花蛇尾一般的小苗。   现在干枯了,就更像是即将蜕皮的蛇尾,这便是传说中的冬虫夏草了!   不过阿苗此刻也顾不上这两个大冬虫夏草了,而是紧张地站到周梨的面前,将那男子看周梨的母目光给挡住。   她有一种直觉,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身体欠佳的男子,并不是什么好人,他看周梨时,不怀好意。   “何婉音的护卫和侍女。”李木远也没有一点绕弯子:“他们的主人把我害得那么惨,我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作罢?”   他的语气很寻常,仿佛与周梨提着最普通的家常话一样。   不过周梨却还是因为这两人的身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那个月白倒也无妨,自己对她得了解并不清楚,只晓得她是有些本事的,一直替何婉音管理这许多事务。   但是这个木青,她就十分熟悉了,虽然从未近距离见过此此人,却晓得这人脑子虽然不好,但武功高强,当初也正是他将霍莺莺的脸给毁掉的,还和殷十三娘交过手。   甚至以防为了殷十三娘暴露,在上京那段时间,殷十三娘都不太敢抛头露面。   所以说,现在他们是这个结果,也是死不足惜。   不过她更好奇,李木远是怎么逃出全州,还能继续让这皇甫越如此忠心于他,反正要她相信皇甫越是被李木远的人格魅力征服,周梨是完全不相信的。   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倒是叫我小看了,竟然能从萧将军他们的手中逃出来,还能让手握五十万大军的皇甫越继续臣服于你。”   这话一下就叫阿苗警惕起来,意识到里眼前这个男人竟然就是那个在全州失踪了的李木远。   她几乎都以为这个李木远应该死了,不出意外现在这皇甫越就是这五十万大军的主人了。   事实上大家也都这样认为。   所以她此刻的表情里,满是吃惊。   周梨拉起她的手轻轻拍了一下,示意她站到自己的身后去。这时候李木远却是已经坐下身来,还朝周梨示意她也坐下,口里慢条斯理地说道:“就是不知道,你到时候是否也有这个本事,回齐州!”   他将‘回齐州’三个字咬得很重。   周梨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不见得要回。”也许这绛州,以后也是灵州的地盘呢?又或许……   李木远忽然笑起来,那笑容看起来有些疯狂的样子,好一会儿才止住了笑意,眼神忽然变得热烈起来,毫不忌讳地看着周梨,那分明就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我便喜欢你这个样子。”从来都不曾怕过自己半分。   周梨给予了他一个白眼。她的此举并不是因为作为女子的敏感,能判断出来这李木远对自己的那几分喜欢,所以仗着   他对自己的喜欢就敢恃宠而骄。而是她清楚地晓得,李木远是个疯子,自己断然不必为了活命就委屈讨好他。   毕竟面对疯子,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发疯忽然朝自己动手?更何况那个奇怪的恶梦!在自己改变心意,决定以自己的性命换取大家性命之后,那恶梦就再也不入梦了。   这分明是命运给自己的警示,而自己选择对了命运所需要的答案,便消停下来了。   所以既然已经是可预知结局了,为何还要委曲求全呢?   可阿苗不知道,周梨被那个恶梦缠身好几日,更不知道后来周梨在心中自己做的决断。   如今见李木远走了,才心慌慌地拉着周梨问:“阿梨姐,怎么办?他还活着!”一面焦急地在这里厅里走来走去,完全忘却了那两具干尸, “我们要怎么办通知阿初哥他们?也不知道阿初哥现在到了豫州没有?”   周梨仍旧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直至见她急得快哭了,才道:“什么都不用做。”不过该想个法子,让阿苗他们走才是。   自己死,总不能还拉着他们一起在这里给自己陪葬。   “啊?”阿苗不解,但随后又自作聪明地想,“阿梨姐,你是不是以不变应万变?”   周梨笑了,“对。”哪里是什么以不变应万变?她是没办法,认命了而已,如今完全处于一种破釜沉舟的状态中,但是否有那置死地而后生的运气,她是不知晓的。   一切看天意,一切看这该死的命运了。   只不过周梨想要将阿苗他们送走的想法,很快就胎死腹中,他们被软禁了。她早要是知道提出相互交还使臣并非是皇甫越的意思,而是这李木远,那么即便去往齐州的是皇甫钦,她也不可能来此冒险的。   恶梦的事情被她一下就抛到了脑后去,如今都把心思放在如何离开这座府邸之上。   然才过了七八日,便得了豫州来的好消息,两军合力,轻而易举便将那景綦给诛杀,然后两方皆派出得力大将镇守在平月关,静候那辽兵大军的到来。   只是这消息过后,她便不没再见过李木远了,一切消息也都被彻底给截断,好在那李木远将阿苗留在了她身边,偌大的宅子里,便只有她两个人。   但只要她们敢踏出大门一步,迎来的便是无数的箭羽。   可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周梨已经过了前阵子的沮丧绝望期,她现在更害怕李木远丧心病狂地拿自己来威胁白亦初。   别到时候即便辽兵被赶走,这李木远来了个背后偷袭,还将自己作为人质威胁。   她甚至为此制定了两套计划出来,然而新年那一夜,她和阿苗都自己就地取材,在房间里架上了小炉子,准备涮火锅吃,忽然匆匆来了一行人,不由分说就将她俩给拉上了马车,然后马不停蹄便出城去。   周梨一颗心都悬起来了,可是又觉得这不对劲?这还没和辽兵打上,李木远不可能就这样么快把自己抓到战场上去威胁白亦初啊?   阿苗在一开始的惊慌中,也很快冷静了下来,凭着她习武之人的判断力,“阿梨姐,方向好像不对劲,这不是往豫州方向去的。”马车只给她们留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如果没有这条小小的缝隙为出风口,那这马车的车厢就仿佛是一个盒子一般。   所以周梨一开始是判断,“也许是他活着消息已经被世人得知,所以他是打算将我们俩转移。”接下来将被转移到什么地方去,周梨不知道,但是一想到在绛州那密不透风的府邸里软禁着。   心想只怕下一个地点,其实依然是这套配置,不过就是换了一个环境罢了,到时候要逃还是很难很难。   所以如今这路途中,反而是最好的机会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耳环,还是陈慕送的法宝,关键时候能脱身,但一直以来,她都没机会用得上,以至于这对耳环在她耳朵上挂了两年之久。   如今,算是有了用武之地,就是不知道威力究竟如何了?又是否会因为这狭小的空间会伤到自己?   也并不知晓这车壁是否有隔音的效果,于是只拉着阿苗的手,在她掌心写下几个字来,示意她随时从那条缝隙中观察外面的环境,伺机想办法逃走。   缝隙很小,真的只足够阿苗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攀附在车壁上,然后用一只眼睛拼命地捕捉外面的环境。   无奈现在是晚上,且道路两旁皆然是那平坦地面,她俩就算这个时候能从车里逃出去,连个躲避的障碍物都没有,根本就没有办法逃脱的。   于是只能等个好机会。   马车继续往前走,白日里她们得下来了两回,且还有女护卫紧跟其后,而且短暂过后,便又被塞回了马车里。   但就算是这下来的短短一瞬,周梨也判断了出来,这些人竟然是将她们俩往燕州方向带去。   这不得不让周梨开始揣摩起这李木远的打算来,一面又想到那皇甫越才带了三十万大军去往豫州,这原本留下来的二十万大军,此前大家都几乎以为是他给自己留的后路,用来镇守住绛州。   可是如今看来,分明这二十万还有别用之处了。加上这李木远自打周梨来绛州那日见过之后,就再也没有露面,如今这马车又将她们往那燕州方向带,使得她也隐隐约约猜出了些来。   有些震惊于李木远的胆大妄为,敢再这个时候同燕州上京的李晟一较高下,心想他这才算是真正的破釜沉舟。   马车很快便越过了绛州,正式进入了燕州地境,到了这边,道路两旁逐渐多了些山峦出来,冬日萧条的林间还挂着不少冰凌花。   但仍旧不影响那乡里人家的新年气氛。   白日里他们路过一处小村子的后山时,还能听到那村子里小孩子们玩炮仗的声音。   周梨的记忆几乎一下就被勾到了年少时候在桐树村过年的欢喜场景,想要逃离这个束缚的心也变得迫不及待起来。   计划着等这入夜后,便摘下耳环来。   不能辜负了这两旁的山川丛林。   夜色如约而至,但周梨一直等,等过了那子时三刻,大家停下来休息,正是处于那一天中睡得最沉的时候,摘下了耳环。   耳环的机关打开后,她快速地仍在了那车厢的一角,如同乡里孩子们放了鞭炮一般,立即和阿苗缩到最远的地方,然后捂住彼此的耳朵,像是抱在一团。   再她们俩   紧张又急促的呼吸间,只听得‘啪’地一声巨响,铜墙铁壁一般的马车被炸开了,她俩也被这巨大的威力给推下了马车,飞出一两仗远。   巨大的冲击中,周梨觉得自己的脸一阵火辣辣地疼痛,大概是被碎片划伤了,但眼下也顾不上了,因为身上还有许多地方也是这个感觉。   这个时候,大家都被这忽如其来的响声给震醒来,目光都朝着已经破碎了的马车齐齐望过去,压根就顾不上那些被响声惊吓到的马儿。   而摔在路边草丛里的周梨和阿苗,耳朵里全是嗡嗡的声音,除此之外,什么都听不到,两人只能靠着彼此的眼神,快速地翻身爬起来,朝着那林间跑去,压根就没有把身上的伤放在心上。   可惜了,她的包袱被李木远没收了,不然包袱里还有陈慕因贺知然的药结合起来的小暗器。   但现在能逃出那铜墙铁壁一般的车厢,顺利进入林间,周梨已经十分满意了。   到了林子里,她总觉得有一种归属感和安全感,因为纵观她这么多年来每次的死里逃生,都与这些树林有着莫大的关系。   也是这一股安全感,以及听力在那巨大的响声中没有恢复过来,使得奔跑中的她压根就没有听到后面敌军高声威胁的声音。   其实与她们俩一样,对方的听力也暂时受损还没恢复,甚至比她俩还要严重。   毕竟当时她俩在马车里,是做了些防范的。   所以对方在这夜间里,完全不能凭着听力来判断她们俩在林间奔跑的方向,只能举着火把在那黑漆漆的夜幕里寻找着她俩跑过之时,以还在摇晃的树枝为目标。   但这火把却在树林里起到了一种自爆身份的作用,以至于在周梨回头看到隔壁山坡上的火把时,忽然松了一口气,对方和他们竟然跑岔了。   于是她拉着阿苗,选择了往回跑。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他们只知道这周梨的身份重要无比,王爷再三叮嘱,不可叫她逃脱了,又说此女狡猾,所以他们还特意准备了这样一个铜墙铁壁铸造出来的马车。   即便是每日放她下来两次,也有女侍卫寸步不离地跟着。   因此再出现这个岔子后,他们当时都慌了神,自然是全军出击,去往这山林里追击周梨的踪迹。   所以当周梨冒险带着阿苗回来的时候,路边果然一个人也没有,寒月之下,只见已经恢复了的马匹们零散地站在道路的两旁。   她示意阿苗,两人一起将所有的绳子都解开,然后两人各自跳上一匹马,将余下的马都给驱赶走了,两人就骑着马往前走。   她敢从山林里返回这路上,但是却没有胆量骑着这些马往绛州回去。   一样的办法,不好连续用。   事实证明,她选择继续燕州上京走是对的。   因为在那些人意识到在山里这样漫无目的找没有用的时候,一部份人返回来,准备骑马找人继续帮忙跟着找。   毕竟他们这一队人,也总共才十个罢了。   哪里晓得回来却见除了那被炸坏掉的马车之外,一匹马都不剩下了。   这个时辰,能有什么人在这条路上过,且还将他们的马给牵走了呢?即便有这个可能,但同样也有可能是狡猾的周梨又从林子里回来,然后骑着他们的马返回绛州了。   所以他们立即就安排人往绛州方向去,不但如此还连忙发出信鸽,示意绛州方向的人马务必要将周梨二人拦住。   这一番折腾,天已是大亮。   寒月越来越淡,光芒被白昼所取代。   周梨和阿苗在一处小集上卖掉了马,换了一头驴子来,两人做了乔装打扮,成了两个毛头小子,赶着拉满了稻草的驴车,继续往上京方向去。   也万幸这个时候是正月里,燕州大地还是处于寒气之中,所以两人包裹得紧实无比,完全将女子所有的特征都给挡住了,包括脖子的围脖和耳朵上的护耳。   她俩需要伪装的便是声音,最难办的则是户籍,好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时代,阿苗操着一口她老家的口音,在周梨的润色下,编出了一个极好的身世来,在一处小县城里办上了户籍。   阿苗又卖了她的手镯,用这钱快速从小吏们的手里得名碟,然后接下来去往那上京的路途,就一片坦荡了。   两人一路顺畅走了三天的光景,眼见着不过两日就要抵达上京,这个时候却见上京那边涌来了不少老百姓,富贾权贵,百姓庶人,比比皆是,一下将空荡荡的路给挤满了。   有钱的权贵们车队率先走在前头,长长的一串仿若长龙一般,马车里挤满了人和货物,等到后面的普通老百姓们,好些的人家有牛车驴车,那家里拮据一些的,则是背篓箩筐里,装的是家当和那嘤嘤哭啼的孩童。   这样的景象,周梨也不知道是此生第几次见到了,很冷静地拉着阿苗退到了路边,将大路给他们让出来。“上京果然打起来了!”   阿苗紧紧握着手里的鞭子,有些迷茫起来:“那我们还要继续去上京么?” 第130章   “不用。”周梨就将目光放到官道两旁的山坡上, 扫视了一眼:“找个地方呆一夜,等。”   阿苗不解,但还是在周梨的授意下, 将驴车送了一副孩童老人较多的人家。   阿苗的年少可没有周梨那样坎坷,见过许多生死,所以面对着那一家老小的感恩戴德, 她觉得十分心酸难过,等爬到上坡上,看到坐在那枯草旁的周梨,“阿梨姐,我们什么都不做么?”   一面看着从周梨手里飞走的那鹧鸪鸟,“等着这鹧鸪把上京开战的消息送出去,怕也是七八天后了。”而且只是将消息送去也没有什么用, 难道豫州还能分得出兵马来么?   这种面对战争所带来的无力感, 阿苗觉得自己白学了一身武艺,压根就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一时沮丧不已,叹着气在周梨旁边坐下来。   地面虽是垫了包袱,但一沾地,仍旧是感觉到了一股凉飕飕的寒意瞬间侵占了浑身上下,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胳膊, 一面看着山下沿途逃命的老百姓:“分明都到了正月里, 为什么还这样冷?那些老人家和孩子到了夜里,要怎么度过啊?”她瞧见许多人,大抵是匆匆从城里逃出来, 包袱都没带什么,更不要说有铺盖了。   夜里还不晓得要怎么熬过去呢!倘若那身体虚弱的, 怕是这夜里就要将性命给葬送了。   “是啊。”周梨附和着她的话,思绪不知是飘到了何处去,再没了言语。   阿苗还想再说什么,可是看到周梨脸色还没愈合的那道划痕,忽然想阿梨姐也和自己一样,其实就是个普通的姑娘家罢了,眼下的问题,她又能怎么办?自己与她说,反而是与她添堵罢了。   两人这一宿便真的就在山里度过了,烧了一堆火塘,两人便靠在火塘边上取暖驱寒。   而山下还有断断续续路过的行人,也有因为疲劳而暂留在路边,直接拾柴取暖的老百姓们。   一家或是一个族,围在一起。两人从这山坡上望下去,只见星星点点的火堆,布满了蜿蜒的道路两旁。   倒也还热闹,只是这热闹之下,却多有一份背井离乡的苦。   她两人靠在一起,也不知是不是这连日以来疲惫的赶路,使得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   后来是被一阵惊呼声给吵醒的,阿苗是习武之人,比周梨还要警惕,睁开眼的同时,人也倏然站起来,满身戒备地朝山下看去。   却见老百姓们都不约而同地退到了道路的两侧,站在山沟或是斜坡上,那充满了惊呼和欢喜的声音,正是从疲惫的他们口中发出来的,那样整齐又响亮!   除去他们这声音,还有一种气势磅礴的杂沓声音,这样混杂的吵闹之中,她还没从老百姓口里判断出他们喊的究竟是什么口号,就听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起来,朝着远处被山峦挡住的路尽头望去的周梨说:“我们的人来了!”   阿苗并没有多激动,因为她太清楚灵州手里能拿出来多少兵马了,如今要抵抗的是辽兵,怎么可能像是这李木远一样,能分得出人来呢?   所以她也没有抱多大的希望,直至那第一面旌旗出现在她的眼中,他看到了那个骑在马背上的银甲青年,忽然惊呼起来:“是公孙家的小将军!”   周梨不知道她是如何辨认出来的,反正现在那些逐渐出现在大家视线里的将士们,个个都是浑身银甲,面戴头盔,而且又离得这样远,压根就没有办法辨认谁是谁?   所以周梨是诧异的。   只不过紧接着更多的队伍出现在眼中,周梨的目光一下就锁定在了队伍中的白亦初身上,一下就了然。忍不住笑起来,原来喜欢一个人竟然是这样的,哪怕他在万人中央,自己也能一眼就发现他的所在。   她一面笑着问阿苗:“那是老三还是老四?”   “是公孙溶啊!”阿苗并不知周梨问这话的意图在哪里,只兴奋不已地抓着周梨的手,后知后觉地问道:“阿梨姐,所以你这几天鹧鸪送去的消息,并   不止是告诉他们上京的状况?”   不过阿苗还是很担心,那李木远可是有二十万大军啊!即便是灵州能匀出一些人来,但能有多少?当下是生怕公孙溶去送死,于是急忙问周梨:“阿梨姐,我们来了多少人?”   “三万。”但够了,因为这些将士一部份是玄虎军出身,要么就是霍家的甲字军组成,且他们的身上还有临渊洼配齐全了的铠甲和最精良的武器。   李木远是有二十万军队,但那又如何?李晟难道就一无所有么?鹬蚌相争,非死即伤。   反正怎么都是现在赶来的白亦初得了便宜。   阿苗却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单纯从这数字上,就有些替公孙溶担心起来:“三万这,这这也悬殊太大了。”   “我相信阿初。”周梨这些天想了,那个梦的确很真实很可怕,的确一度让自己产生了以自己死来换大家结局的想法。   可是她不甘心啊,人都是贪生的,她也想活着。更何况她信白亦初,所以在玉笙烟的父亲宁安侯玉阿满去往豫州替代了白亦初这主将之位后,白亦初便立即马不停蹄赶来此处。   只是为了避免那皇甫越的耳目和察觉,来时的确是花费了不少功夫。   但好在来的时间不算晚。   “阿初哥也来了?”阿苗十分震惊,一面垫着脚尖朝着那气势浩荡的队伍里寻找白亦初的身影。   只是前面的队伍如今已经绕过了远处的官道,早就消失在她们的目光中。她也才反应过来,一面心急如焚地问着:“阿梨姐,我们不去么?”   去肯定是要去的,周梨还想看着李木远怎么死的呢!她想现在唯一能给造成自己那恶梦场面发生的,除了这李木远之外,暂时她是想不到任何人了。   皇甫越是难得的大将 ,但那又如何?如今的灵州军中,最不缺的便是将才。   他们又不是霍南民那样的货色!所以即便人数上不占任何优势,但那又如何?在武器之上,他们却远朝了那皇甫越的队伍不止两个阶梯。   所以如果以后和皇甫越打,胜算其实是很大的。   再说白亦初这三万人的队伍,听起来同那李木远的二十万大军相提并论,实在是太少了,但还是从这官道上走了好一阵子,队伍才彻底消散在大家的视线中。   山下的那些老百姓们,本意就是打算往芦州吴州等地逃去的,因为他们发现许多达官贵人,或是世族们,都纷纷朝着那个方向走。   便一下想到了白将军此前带着人平定了一处又一处的叛军,那些州府也如今属于他们灵州所有,那么去往那片土地上,他们的生命自然是能得到保证。   最起码那里是安全没有战乱的!   因此灵州本就是他们心之所向,如今忽然见到打着灵州金色麒麟旌旗的队伍,自然一下就认了出来,那是灵州来的兵马。   一定是要像是去往江南时候一样,也将那上京的内乱给平定,还给老百姓们一个安稳的天下。   所以大家怎么不欢呼不高兴呢?   便是现在,即便大军已经走完了,但是老百姓们的热情依旧不减,大家甚至放弃了继续逃命的打算,有的青壮年竟然还自己拿着哨棍和自家的农具,便朝着大军的队伍追过去,他们也要为平定这战乱,出一份力。   所以即便是周梨看到老百姓们自发组成的队伍朝着白亦初的大军追去,心中也是十分震撼的。   这便是民之所向!她心情忽然有些激动起来,对于白亦初此去的胜负,又多了一层信心。   “我们也去。”她激动地喊了一样激动的阿苗,两人很快便朝着那老百姓们自发组织的队伍追了上去。   如今的她们两个仍旧如同小子一般,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怀疑,还有人看到她们俩空着手,没有任何武器,将自己多余的菜刀递给了两人。   这是一场热血沸腾的战役,即便她们手里拿着的只是最为寻常的菜刀,但是这个气氛却是让人浑身都充满了精神。   周梨回过头去,只见身后的队伍还在不断增加,甚至还有不少年轻的女人也加入了其中,高高举着的钉耙和老人家用的拐杖,这一刻在他们的手里,仿佛都成了什么绝世的武器一样。   阿苗激动得加快了步伐,压根已经忘记了两个人身上还没愈合的伤,只快步地追随着队伍,一起朝着上京去。   沿途仍旧是逃难的老百姓,只是他们已经知晓了周梨他们这一支队伍是去支援前面扛着金麒麟大旗的灵州军队,所以那有作战能力的都加入队伍中,没有的则将自己的食物都给递进来。   周梨的手里,被塞满了各种各样的食物,甚至还有小孩子珍藏的糖葫芦。   她感动地看着手里的食物,激动的心情自然无法言喻的,忽然觉得前阵子自己竟然想去死,现在想来实在是可笑,这样美好的世界,自己怎么能有那样的念头呢?   忽然,身后有人高声大喊:“让开快让开!各位好兄弟们,让我们冲前锋,我们的武器比你们的要精良!”   周梨和这些普通老百姓们一样,停下脚步朝后看去,却见是一个骑着马的青年,他的身后背着一面旗子,黑底的旗子上,有一只金色的麒麟。   然而等他走近了,周梨才看清楚,那黑色的旗子分明就是一张黑色的披   风做成的,上面的金色麒麟则不知道是用什么颜料画出来的,但的确是有几分相似。   可见,他们这是临时拿能找出来的材料做出来的旗子。   他的身后,还跟着许多世族和大户人家的护卫们,各家护卫们衣衫不一样的颜色,如今全部混杂在一起,使得这支临时凑起来的队伍,虽然也是五彩斑斓,但的确是比周梨他们这些底层老百姓们临时组织的像些样子。   最起码人家手里的武器,是正儿八经的,且前面的队伍还有马,上头坐着的,出乎意料,都是大家以前十分看不上的贵族公子们。   于是这是一次富人间和平民间最和睦的合作,大家纷纷将路让开,让这些比较像样的队伍走在了前面。   按理说,这样一支参差不齐的队伍,走到上京去,明明要一天,可是这一路上,大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精神,分明一个个都在逃难的崩溃边缘,但是现在一个个却像是浑身都打了鸡血一般,竟然没有一个喊停下来休息的。   加上沿途有闻讯来的老百姓们沿途投喂,使得大家一个个都精神抖擞,对于这接下来的战役都充满了期待。仿佛他们这并不是要去战场上,而是去参加什么登基大典,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   便是周梨和阿苗也不觉得累,跟着队伍行军,虽是不正规,但这气氛却是有了,让人完全就处于那种激动的心情中,压根就感受不到什么是疲惫。   等他们这队伍赶到上京的时候,白亦初已经在攻城了。   这是李木远绝对没有想到的,他才将李晟连带着他的亲信们都杀了,一个没留下,还没来得及清点自己在这一场并没有讨到好的胜利下,究竟还剩下多少兵马,只感慨万千地看着这被鲜血然后的城池,终于又属于自己了。便忽然有斥候来了急报!   灵州军队来了!   他觉得这是不可能的,必然是谁装神弄鬼,他敢在这个时候来上京夺回自己的皇位,本就是因为清楚地知道灵州到底有多少兵马。   因此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   哪里晓得一道又一道的急报来了,他才问起系统。   系统也懵了,按理现在它的能量不少,怎么会没检测到有大军靠近呢?   却不知不是它的问题,而是白亦初那三万军队实在是不算多,怎么能被称之为大军呢?更何况他那队伍身后,跟着的都是些临时组织起来的野路子,还有破衣烂衫的老百姓们。   所以即便是有所检测到,也当是那逃难的老百姓们又跑回来罢了。   也是它这个错误的判断,和李木远的自信,使得白亦初的队伍很快便破城而入。   那李木远急匆匆披上铠甲来的时候,战鼓喧天中,穿着灵州‘番号’的军队正如同潮水一般汹涌地从各个城门里冲进来,直接就冲破了城里还没接到上方防备命令的兵马。   他还没来得及清点的残兵们,在这巨大的冲击之下,一下乱了方阵,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更是惊讶于那灵州精良军队后面跟着的那些普通老百姓们。   原本任由他们踩在脚底下的那些老百姓,现在只扛着各家的屠刀柴刀锄头,竟然一个个好似那身经百战的老兵们,没有一点怯意,一个个杀气冲天围攻而来。   李木远看着那一幕,自己有着精良武器装备的将士忽然被一群在他眼里犹如乌合之众的老百姓们围攻,眼里产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惊来,然后大喊着:“疯了,疯了!这些庶民们都疯了!放箭!放箭!都给朕放箭!”   他撕声揭底的咆哮声中,皇城上面飞出来的箭羽顷刻间便插满了皇城外的广场。   只不过这些灵州将士们,竟然在第一时间就变换了阵型,那一张张盾牌叠起来,竟然组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将那些箭羽都给拦在了外面,完全将身后的人都给护住了。   李木远傻了眼,看着自己数万支箭竟然半点作用都没有起到,只愤怒地让人在箭上加上火油和火种。   但是却没想到有属下来禀,“陛下,箭已所剩无几!”   是了,他才和那李晟一场恶战,连残兵所剩余多少都还没来得及清点,怎么可能准备好物资呢?   李木远不甘心,龇牙欲裂,他不信老天爷要和自己开这样大的玩笑,他才将失去的东西给夺回来,更何况自己还有那所谓的‘系统’帮忙,怎么可能失败呢?   所以他又大喊增援。   可是许多位置倒下去的人,却长久没有人来替补上。   站在皇城上的他看着自己那稀稀落落的将士们,和皇城下面整齐的大军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是真正刺痛他的,并非是白亦初那三万精兵,而是在他们身后全力以赴的庶人们!   他红着眼睛,只将这些老百姓们狠狠地骂了一回,但是并不起什么作用,他的失败似乎已经注定了。   有忠心的属下来劝他快逃!   他摇着头,“不,朕是不可能输的!”   但事实上,皇城的大门很快就被破开了。   他没有看到这些敌军是怎么涌进上京的,但是此刻却亲眼看到了他们汹涌闯进皇城的画面,那感觉就仿佛是滔天的洪水一般,任由是再怎么坚硬的山石也没有办法阻止,顷刻间便被这猛烈的冲击力给冲毁了。   而眼下他更感觉就好像自己站在楼上,而楼下全都是密密麻麻的敌人,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是摇摇欲坠。   即便事实上,这坚固的皇城并没有一点晃动,但李木远却清晰地感觉到了什么东西在坍塌。   他终究是产生了惧怕,带着余下的人,只朝着皇城中心去。然后退到了那金銮殿中,他心有不甘地看着那夺过来后,还没来得及坐一坐的皇位,大步地冲了上去,嘴里一边喊着:“这是朕的,这是朕的,谁也拿不……”   但是那个‘走’字还没说出口,忽然只听得‘咻’地一声,一支弓箭竟然从他的身体里直接贯穿,钉在了他还没触及到的皇位上。   李木远即便没有马上倒下去,但他的追随者们这一刻都十分清楚,败了!所以没有谁还敢提着武器上去阻挡,只一个个呆呆地看着摇摇欲倒的李木远。   看到皇位上那支带着鲜血的箭,李木远仍旧不敢相信,竟然从自己的身体里穿过了。   可是他垂下头,的确能清楚地看到胸腔正中央的正在往铠甲外面冒血的伤口,但满腹的不甘,让他坚持着不倒,转过身朝金銮殿大门口外看去。   却只见此刻那里已经黑压压地站满了人,一片刺目的银甲之中,正中间站着的那个年轻人,一手握着长枪,一手拿着弓。   就是他射伤了自己!李木远满含恨意地看着他,咬牙切齿地喊出几个字来:“叛贼!朕才是正统!这天下都是朕的,朕要将你们全都诛杀了!”他认出了那柄长枪,自然也猜到了眼前这个用弓箭射穿了自己身体的人是白亦初。   一个乡下长大的毛头小子罢了,他从来是没有放在心上的,甚至意图将他的未婚妻抢到手里来。想到了这里,李木远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想起了系统的话来,一定是怪手底下那些人没将周梨给自己送来,不然自己怎么可能失败呢?   是了,如果周梨能顺利被送到他的手里,现在他完全能将周梨做人质,如此那白亦初哪里还有这样大的胆子?   但是,这些都是如果……   “这天下,是老百姓的。”白亦初这个时候身上已经没有了半点紧张,目光淡淡地看着眼前的李木远。   这李木远曾经与他来看,仿佛就是一个藏在暗处的猛兽,但事实上,再真正接触过后,他才发现,原来其实也不过是很普通的一个凡人,他的任何传言,都是经过言语的修饰而包装起来的。   所以,压根就没有什么可惧怕的。   “谬论!”李木远骂了一声,目光唾弃地看着白亦初,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杀了我,你难道就能做皇帝么?到头来,你不过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哈哈!”不过是那杜仪   的一把刀罢了,他们李家可没有什么好种子,他不信这功成名就后,杜仪能让白亦初劝退?   他说话的同时,忽然众人只觉得脚下一阵剧烈的晃动,让不少对于那全州地龙翻身之事还耿耿于怀的人,一下防备起来,大家纷纷是朝外面那空旷地跑去。   哪里晓得才转身,这晃动就停止了,只是这金銮殿里,竟然是没了李木远的影子。   李木远逃了,拖着那中了箭的残躯。   可怜的系统又救了他,但其实和当初被迫救何婉音是一样的,只有这个时候,系统也才能脱离他们,重新去找一个新的宿主。   但是连续换了两回宿主,系统发现自己再脱离了李木远后,竟然找不到一具合适可接纳自己的身体,眼见着再找不到宿主就要消散,一时情急之下,探测到旁边有生命体,里面就一头扎过去。   等它缓过来,却发现自己居然绑定了一条狗……   上京这一场内乱,后世在说书人的口里,那叫一个波澜壮阔,比第一次与试图进犯豫州的辽兵都还要精彩。   螳螂捕蝉,那黄雀在后,使得这一场战役,那灵州以最少的伤亡,便将这上京和整个燕州都给拿了下来。   而最值得大家津津乐道的,还是这些仓惶逃出上京的老百姓们,才跑出去几天,便安全返回,不但如此,白将军和周姑娘还在短时间里就恢复了这上京老百姓们的正常生活。   如果不是城外忽然多出来的那几座全是崭新土包的坟山,实在难以叫相信,此前才这上京才经历过那样的血战。   只是可惜李木远又逃了,如果不是白亦初要着急赶回那豫州,必然是挖地三尺,也要将他给找出来。   周梨这一次并没有留在上京,按理这个时候她该留在这上京才对,即便眼下上京有原来朝廷的不少官员们再此,如今也各司其职。   但李木远没有死,终究是个后患,他们就这样走了,岂不是白白将这才到手里的上京又送了那李木远?   因此周梨和白亦初商议之下,索性将阿苗和那公孙溶给留下来,又给留了两万的兵马,且还有原本就投了杜仪的几位大人主持。   如此文武臣都有,也不太担心那李木远会将这上京夺走。   更何况已经快信去了那灵州,杜仪那边自然会安排人来接手这燕州。   又或许他直接就过来了。   毕竟这里终究是皇城,且保存完好,有这样一个现成办公的地方,的确是没有必要劳民伤财,再修建什么都城皇宫。   也是这段时间里,大虞气数尽,当下杜仪,确切地说,该是李仪的国号,则被大家统称为后虞。   而豫州这边,一直以来,主将都是那玉阿满,以至于皇甫越压根就没有留意到些许日子不曾见到了那白亦初。   更何况辽兵还未真正到来,也不用日日相见商量什么对策,各自是在彼此的大营之中。   而且现在大家都基本在平月关外面设置陷阱,以此来阻拦辽兵赫赫有名的骑兵。   因此等他留意到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这一夜皇甫越一夜无眠,真正地认清楚了什么是天命!他是个擅长作战的人,自然清楚,哪怕白亦初只带了三万人去,李木远足足还有二十万。   此等数量悬殊,白亦初该不会得到什么便宜的。   可是等白亦初赶到的时候,只怕李木远已经和李晟打得不可开交了,手里的兵马还剩下多少,他实在不敢想象。   那白亦初带去的又是玄虎军和甲字军合并后得来的精锐,且军甲武器都是最好的,说他们能以一敌十,一点都不夸张。   如此,李木远还有什么胜算?   他考虑过当时立马带着这三十万大军去上京支援李木远,大不了就不管这些来进犯的辽兵了。   可是他这三十万大军,等赶过去的时候,只怕也晚了。   也是这个时候,萧十策来了。   皇甫越很不解,尤其是看到他独身一人来到自己的营中,“萧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萧十策笑着自顾坐下来,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性命之危,反而大咧咧地直接问道:“皇甫将军已经知道了吧?”   他的话,叫皇甫越忽然胸中生出一股怒火来,“你们这算是违背了此前的约定!”   萧十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不是你们先违背的么?”明明是李木远自己带着二十万大军跑去上京的,他们不过是效仿一二罢了。   这话让皇甫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愤怒地看着他质问:“你们到底要如何?”   “皇甫将军不必动怒,你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便是我们白将军对你也是十分佩服。而且皇甫将军应该也能算到了,现在上京是什么光景,即便是我等愿意让开,任你现在带着这三十万大军去往上京,可是结果如何呢?”   不过是白跑一趟罢了,李木远的失败是注定了的。   皇甫越也没有说话,因为他也承认这是事实。   而萧十策则继续说道:“皇甫将军,我们的敌人在平月关外面。当然萧某也知道,你与李木远有那结袍之谊,但是将军别忘记了,你一母同胞的弟弟还在齐州。”   皇甫越一下想起了皇甫钦,他想弟弟应该是恨自己的吧。为了全了李木远的心,所以亲手将他送往齐州去做人质,明明知晓他不可能再换回来的。   可是现在李木远失败是注定的,弟弟能否活下去,皇甫越终于能自己做主了。   坦白地说,到底是自己的血亲兄弟,怎么可能不在乎呢?他抬眼朝萧十策看过去,哪里还不晓得他独身一人来做这说客,多半也是早就已经想好了对策。   于是最终只长叹一声:“命也!罢了,萧将军请安心吧!当务之急,以对付那辽兵为主。”   萧十策也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只朝他抱拳行了一礼:“皇甫将军深明大义,多谢!”说罢,也没有多待,便转身告辞了。   皇甫越这个时候心情是起伏不平的,他想即便是萧十策不来,只怕那玉阿满他们也不会放自己走,难不成自己还真能和他们打起来不是?   即便不顾着弟弟的死活,可手底下这些人,跟自己时间太久了。   虽说战场男儿,哪个不是铁血铸造?但这颗心终究是有温度的。   所以在想了一夜过后,他决定认命了,不能因为李木远的任意妄为,自己要将这些将士的命都给赔上。   更何况,这对于大虞来说,其实是好事情。   燕州归了那灵州政权中心后,那么这接下来要对付的,也不过就是龙玉罢了。   如此,这大虞的内乱也终于是止住了,如今这只需要一致对外,将这些辽兵拦住,那么老百姓们就能恢复从前的安平日子。   皇甫越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但是他晓得,如果只辜负了李木远的结袍之意,却能得到皆大欢喜的结果,似乎也是值得的。   所以皇甫越就这样算是归在了灵州政权之下。   没有费一兵一卒。   而此刻的周梨和白亦初,正在赶往豫州的路上。   在得到了萧十策的消息,白亦初终于放了下心来,将消息递与周梨,“你也可以放心了。”   李木远失踪了,只要没有尸体,周梨仍旧不放心,但是现在这皇甫越既然已经选择投在了灵州,那么李木远就算是活着,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难道他一个人,还能如同那混江龙一般,将这天下搅得个天翻地覆的?   那长久以来紧绑着的心,算是彻底放了下来,雀跃地问着白亦初:“我们这是改命成功了吧?”她想,应该是的,因为即便李木远逃了,她也没再做那个恶梦。   “嗯,成功了,我们都活下来了。”白亦初有那李司夜的消息,人虽然是还活着,但已经成了个十足的废人。至于何婉音,如今就在屛玉县,便朝周梨道:“你出来这么久,回去一定会有惊喜。”   “什么惊喜?”周梨明白他说的回去是回屛玉县,自己也没打算去豫州添乱,打仗的事情自己不在行,这一次在上京,也是跟着老百姓们占人头,看卡热闹罢了。   但是这热闹之下,也叫周梨见识到了战场的真正可怕,这绝非是齐州那些小打小闹能比得了的。   更何况如今这皇甫越投了灵州,往后还要管他这三十万大军的口粮呢!又是好大的压力,她再不回去,金商馆这帮人要闹翻天了。   不过现在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天下几乎已经成了定局,唯独一个小小的龙玉,倒是暂且不必放在心上。   如今她回去接手这金商馆,好叫表哥能安心接手这真正的朝政了。   只不过他们两人是许久不曾见了,如今才相处几日,便又要匆匆告别,终究是不舍的。   眼见着要到分别的岔路了,周梨依依不舍地看着白亦初,“如今你们也没了什么后顾之忧,快些将那辽兵都赶回草原去,咱们以后就在屛玉县定居,小苍山下听说近来又有了新果苗,等我回头去看了,写信给你。”   白亦初骑在马上,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话,一点也不觉得厌烦,他甚少从周梨嘴里听到什么想他的情意绵绵话,信里来往,也只是简单明   了地说正事。   但是感情这种东西,其实也不是说了才会存在。 第131章   “好, 我知道了,你一路保重。”他可以快马行军,到时候不会耽搁行程, 但是却怕周梨因此错过了客栈,夜宿山林。这寒天冻地的,他如何舍得?于是也催促起她来:“快去吧。”   周梨再一次朝他挥手, 果真是调转了马头,朝着另外一条大道去。   随行的几个都是甲字军的小子们,十六七岁,又因家中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因此白亦初便借故让他们送周梨回去,给打发离开了战场。   辽北的铁骑,那平月关门口的陷阱能阻拦去多少白亦初不知道, 且两方军队又悬殊不少, 即便是占据着这最好的位置,易守难攻,但白亦初知晓这牺牲终究是难免的。   这些小子们此刻见周梨是毫不留情就这样走了,十分不解,又因都是熟面孔,毕竟他们跟随甲字军大部队到屛玉县已经几年了,那时候年纪也还小, 所以也是一口一个阿梨姐地叫着。   熟悉周梨的脾气, 也是大胆地开起玩笑来,“阿梨姐,阿初哥可是要上战场去, 这一场恶战又不知几时才能结束,你怎么一点都不伤心难过?”   周梨觉得, 她的软弱,大概已经给予了那一场可怖的恶梦,甚至一度让她差点自尽。现在的未来对于她,是那晴川大道,她是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了。   更何况一开始警示的那个梦里,李司夜和何婉音尚且能阻拦这些辽北大军,难道白亦初他们这些有着真才实干的将军们,还不如那名不符实蠢货李司夜?   所以这一场胜利,最终将是属于后虞的。   “我有什么可伤心难过的?伤心难过又不能改变战事,难不成我这里哭一场,扯着了你们阿初哥的袍子不肯放手,那辽北大军晓得了,会怜我不忍我与你阿初哥受这分别之痛就撤军了?”真要这样儿戏的话,这天下也不会乱起来了。   更何况自己的念念不舍除了给白亦初徒添牵挂烦恼之外,还能有什么用?反正自己的心意他又不是不明白?   几个小子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话题却不知怎么一转,又转到了那灵州去,其中一个只讲起了家中要叫他们娶媳妇的事情。   然后又说才多大的年纪,急个什么?还拿周梨和白亦初来举例。   周梨觉得她和白亦初现在还没成亲也没什么,在自己那个时代在正常不过了,但在这里不一样,她也要考虑这边的情况,一下提倡晚婚晚育,那怕是在老一辈看来就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所以即便她有心让大家都晚些成婚,但也要循序渐进,不敢急于一时。因此听到他们的话,生怕就成了反面教材,只赶紧道:“那可不一样,我们是被耽误了,不然的话早就成亲了。”   几个小子连说是是是,都是被耽误了,又说起那各州府的起义军们来,反正这个年纪的小子们,最是意气风发,嘴里什么都敢说,指点江山那更是信手捏来的。   说着忽然有人提起那早前元先生到屛玉县后,联合去李仪朝着各州府发出的广招女学的帖子来。   少不得是要感慨一回的:“所以说这读书的重要性嘛,明明是提倡各村中先挑选出一两个小姑娘来屛玉县入学,且不需要任何费用,到了那乡里人家,他们不认识,帖子也好,贴榜告示也罢了,都不起什么作用,全凭着一张嘴,这不惹出事情来了。”   周梨是见识过那人传话的可怕性,就如同你猜我画一般,你画你的,我猜我的,简直了。   也正这人传话,传到那乡里人家,导致他们送去屛玉县的,竟然都是些及笄以上的年轻未婚女子们,还说是要送去给李仪选妃。   而元先生给女学生们的年纪,分明是七岁以上,及笄以下。   为何说要定在及笄以下,只因这接二连三来的天灾和战况,还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呢!眼下人口匮乏,颇有些青黄不接的样子了。所以那到了成婚年纪的姑娘,他们自然是不打算再招收来,以免是耽误了其成婚生子。   当然,这个要求写上去的时候,书院那边就分成了两派,一方觉得国之根本,必然是离不得人口的。如果将这些已经到了适婚年纪的姑娘们喊来上学,那不知道还要耽误几年呢!而这每年还不知道又多少老人去世,如此新生的孩童跟不上,以后这国家将是成了什么样子?   但是另外的人又觉得,即便成婚生育要紧,但也不能就此耽误了姑娘们的求学之心,难道年纪及笄以后,就不配求学了么?就因为所生的时代不对,所以便要将这未来的人口增添的重担压在她们的身上?   于是不知道谁开了口,说了一句:“生孩子也不是女人一人就能生的,这不是还需要男子么?你们既然都口口声声要讲究公平公正,那好了,但凡成婚以后的男儿,也别来入学了,再家要么跟着带孩子,要么赶紧去找一份工,反正如何也不能像是从前那般,女子生育后除了要照顾家中老小,还要负责丈夫读书的一切费用,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咱们这些年的努力为了什么?”   这话不知怎么就给从书院传出去了,一致得到了不少女子的赞同,听说还为此拉起了大旗来,大家纷纷跑到书院门口去喊口号。   几个小子绘声绘色地给周梨说道:“我娘他们也去了,还有阿梨姐你元姨和你姐姐,公孙夫人陈夫人他们都去了,你不知道当时那场面好生壮观。”   不过这不是一件是小事请,所以当时他们接了甲字军命令,赶来去豫州的时候,并没有得个结果。   反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众说纷纭,听说十二属不少人也参与了,好不热闹的。   至于那帮从各州府下赶来的适婚女子们,眼下也不知道如何安顿的。   他们的描述虽然不是那样生动,但是周梨能想象得出来这热闹之处,想必那时候也是人山人海了,只笑道:“也好,不破不立,闹一场正好呢!”虽说大部份的人,都继承了那贞元公的遗志,但也免不得一两颗老鼠屎在其中,还守着他们的糟粕当稀世珍宝呢!   周梨是能想象出李仪这个时候的难处了,也是忍不住苦笑起来,“这上位者可真是不好做呀。”   他们是从绛州和白亦初分开的,走了两天不到就进入了业州地境。其实业州也绛州一般,进衔着燕州,只不过绛州这边的路途更为通便,因此周梨便选择和白亦初走到了半截。   到了业州,直接越过磐州与全州,便能达到地势广袤的灵州了。   只不过这听着虽就需要横跨两个州府而已,但事实上最起码也要走半个月左右。   这便是交通落后的难处了。   一路风雨兼程,自是不必多说,只是听到了磐州之后,便从大陈大人那里得了消息,辽北大军已到了平月关外。   闻言,说不担心是假,这样的大型战役之下,怎么可能不死人呢?但周梨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现在最为重要的任务,便是那粮草之事了。   因去往豫州,少不得是要从这途经磐州,便是和大陈大人打了招呼,须得给这粮草队伍让出这一条绿色通道来。   于是也在这磐州城里留下来了一晚上,和大陈大人制定出了一条最为路来,且这大陈大人则立即派人在沿途设置驿站,到时候能以最快的速度给予运送粮草的队伍补给,换补马匹等。   话说这大陈大人,乃陈慕的大伯,而如今在全州做了知州的,则是陈慕的父亲,因此现在这同僚们为了区分他兄弟两个,便是称呼为大陈大人和小陈大人。   商议得了个结果后,翌日周梨继续启程,却在半途上遇到了从十方州那边过来的一支队伍。   打听之下,周梨有些哭笑不得,竟然是那吴州世族平家的嫡次女平湘莲,他们是在得知上京的李晟和李木远兵败后,立即便打发   人将这女儿往灵州送去给李仪。   又正好借着早前因为乡里人家不识字闹出的误会,往屛玉县送了那么多年轻女郎去,于是他们也是打了这个由头来,说是将这女儿送去伺候李仪,做个丫鬟也使得。   她倘若没有记错的话,平家的嫡长女,曾经是送去了上京给李晟吧?   身边的小子们晓得了,少不得是在嘴里嘀咕,“这平家是有什么大病?好端端养的女儿,专门送去给人做奴婢,什么癖好?”   天晓得有钱人们为何都有这样奇奇怪怪的癖好?   而接下来就这样一条大道,两个队伍自然是一前一后走着。   那平湘莲在虽是在温香暖玉的马车里坐着,但如今已经进入二月天,虽此处还没见那草长莺飞,但是山里也的野杏却也是开始吞霞吐雾,将那还没从寒冬里复燃生命的荒山,点缀得了几分生机出来。   所以她也时不时地挑起车帘,看一看这外面的水光山色。   自然也看到了那个带着一队穿着银甲士兵们的周梨。目光里满是艳羡之色,心想那姑娘好生威武,瞧她这光景,便有些憧憬起来到了屛玉县的人生。   她知道平家什么打算,不过是要叫自己学着大姐姐一般,用身体来取悦陛下,然后以此来维持平家的体面和荣华富贵。   但是她想,靠着女儿卖肉得来的体面,他们该不会觉得外人也这么想,会觉得威风八面?还不知道背地里是怎么戳平家的脊梁骨呢!   可她一个小小的庶女,她拒绝不得,反而只能认命地拜在当家主母的膝下做这个嫡次女,被送往这屛玉县去。   不过等到了屛玉县里,便是由不得平家的人做主了,若真是有幸见到了那李仪,自己必定求他,做宫女做什么都好,但绝对不是做他的女人。   她想,人人都道这贞元公之子李仪性格温良,非那暴戾之人,想来是能放了自己的。   当然,官员屛玉县以及灵州,女子们可以像是男子一样读书,将来参与朝堂之事,她也听说了不少。   但仍旧和大部份人都一样,觉得这不过是个传言罢了,自那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可没有听说过女人能有这样的权力。   所以便想,多半是那一处的山民过多,他们还是那种在山林里艰难求生,过着火耕水种的野人生活,又没有什么成婚常伦可言,那么生来的孩子自然只知道母亲是谁,不晓得哪个是自己的父亲,所以到了现在,还由着女人当家做主。   必然是这样,大家才给误会了,以为女人能拥有男人同样的权力。   反正她和大部份的人,几乎都是这样认定的,也觉得这个说法十分有说服力。   但是现在看到那个骑马走在前面,身后恭恭敬敬跟着些银甲将士的女子,不免是心生出一些怀疑来。   如果那骑在马背上的姑娘英姿飒爽也就罢了,平湘莲姑且当她为一个女将军,可偏她又生得娇小柔弱的样子。   因此这一日休息的时候,她便叫丫鬟样儿去打听。   样儿是有些技巧的,见着周梨他们所带的行囊简便,这干粮之上自然是比不得他们平家车队的精细,于是便提着食盒过去送水点心,说是自家小姐体恤他们,专程送来的。   几个小子见样儿一脸热情,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人家一问是从哪里来,又是要去哪里,便是没了个防备,倒豆子一般直接告知。   周梨见他们一个个都热衷在样儿面前表现,也就懒得发言了。   以至于那样儿听得一愣一愣的,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到后面的无比震惊,到最后她回去时的满脸懵。   平湘莲不能出马车,名门闺秀的守则第一条就是这样了,不能随意见外男。   所以她几乎那吃喝拉撒都在马车上解决的,眼见着样儿去了这么久才回来,早就等的心急如焚的她连忙拉住样儿上下检查,“怨我怨我,大意了,那些当兵的,能有几个好人,你一个生得水玉玲珑的小姑娘,我这不是拿你作火坑里推么?”   不怪平湘莲胡思乱想又吓得口不择言,而是样儿去的时间太久了,对方又在前面斜坡背面休息,他们车队这里根本就看不见那边是什么光景。   加上样儿回来后,这整个人的神情就不大对劲。   所以便叫平湘莲以为,样儿是被欺负了。   毕竟她是听说过那些当兵的,见着个老母猪也仿佛是绝色美人,没准是真对样儿做了什么。   样儿莫名其妙地看着已经快要急哭起来的平湘莲,疑惑地问:“二姑娘,你怎么了?”   平湘莲却是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哭,“我娘走得早,就你在偏园里陪我吃苦受累这么多年,我现在还因一时好奇之心害了你,都是我的错。”   样儿就越发不解了,一把将她给推开,“二姑娘你说什么胡话呀?你怎么就害了我?”   平湘莲这才留意到,样儿虽然神情不对劲,但衣衫整齐,脸上也没有什么伤,方松了一口气,“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样儿摇着头,“没,那些大哥人可好了,有一个还给我编了蝈蝈呢!”说着,从袖袋里拿出一只干草编织出来的蝈蝈,还真有些栩栩如生的样子。   样儿给捧在手心里,也十分喜爱,一面兴奋地说道:“姑娘,你不必担心了,那屛玉县那位才没有要选妃呢!人家是当时大儒元先生招女学生呢!没想到传到其他州府,下面的人不识字,给听茬了,说什么选妃选宫女的,乱七八糟一堆。”   她说着,又问平湘莲,“二姑娘,元先生很有名么?我怎么没听过呀?”   元先生当然有名,即便是他消失了二十年,但读书人对于他的尊崇,仍旧是从未改变过。   一如自己那迂腐的亲爹,哪怕他有万般不好之处,但是对于这位元先生,提及之时,言语中都满是尊敬。   但此刻平湘莲好奇的是,“招收女子入学?”   样儿点了点头,“我刚听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但还有更可怕的,你知道那屛玉县有十二属吧?那个金商馆里的馆主,是个姑娘。”说到这里,一时有些激动起来,拉起帘子朝那斜坡处看过去。   事实上,现在除了满是枯黄野草,还没从冬日中苏醒过来的山坡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但样儿依旧兴高采烈地指着,“那个跟他们在队伍里的姐姐,就是金商馆的馆主,而且她可厉害了,叫周梨呢!二姑娘,咱们是不是以前听说过有人提过这个名字?”   反正觉得怪熟悉的。   平湘莲也愣住了,周梨的名字她当然是听过的,说她和男子一样,出门经商等事迹,反正并不比男子差,算得上是一个传奇。   但也很惹争议,许多男子都觉得她不该出来抛头露面,女子就该在家中相夫教子才是正途,她这样和那些勾栏院的女人又有什么区别?整日里不知道要和多少陌生男人见面呢!完全就是不守妇道!   可现在样儿却说,她管着金商馆,现在还絮絮叨叨说,金商馆里有许多女子当值就任,不但如此那紫萝书院里的女先生也不在少数,更不要说其他十二属,就是那净城司里,听说女子也不少。   于是平湘莲在巨大的震惊中问:“女人都干活去了,谁来看孩子?”她不信这屛玉县所有的女人都家财万贯,每一户人家都能请得起丫鬟婆子奶娘。   哪里晓得听样儿说:“他们有幼儿馆,听说每日马车接送,做父母的压根就不用管,早上起来马车将孩子来接走,等他们一天的活干完了,孩子也刚好从幼儿馆里送回来,而且在里面有统领孩童一起玩耍,又能学些字和歌谣,我实在没想到,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呢!”   平湘莲十分不理解,“如此,那庶民和贵族的孩子,也都一起送到里面去?”难道就不怕贵族的公子小姐们跟那些庶民们学得粗鄙了?   样儿还在研究她的小蝈蝈,“好像不分,好像大官们家里的孩子,也送去里头了,夫人老太太们,有的也在这幼儿馆里帮忙看孩子呢!”   只有样儿这些简单的言语,平湘莲是无法想象那是个什么样魔幻的地方了,只觉得难以置信,这些人是怎么能做到平民和贵族间的和睦相处,贵族们那样高傲,她是最清楚的。   可样儿说,她们居然还怕去那幼儿馆里做起奶娘才做的事情来。   她即便姓平,如今别人喊一声二姑娘好生风光的样子。但事实上作为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在平家人的眼里,她也是那最底层的庶民一般,任由他们欺辱踩踏的。   因此现在听到样儿的这些话,她实在想不出,别人给予自己尊敬,而并非是因为自己这平家嫡次女的身份,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不过她在巨大的震撼过后,忽然想起了重点来,“你说,那屛玉县根本就没有选妃之事?”那平家将自己送过来,岂不就是一场笑话么?   样儿压根觉得这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反而笑道:“二姑娘,你该高兴的,要是你这次没有被送去屛玉县,我们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原来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地方呢!而且到了屛玉县,你识文断字,我打听过了,像是你这样有学问的女子,在灵州是香饽饽,那十二属里每次招公的时候,你应该都能考过,到时候你就做官了   ,奴婢也同你一起享福,咱可再不要回那吴州去!”   她想要是二小姐继续在吴州的话,没准夫人就把二小姐送给哪个老头子做小妾呢!   虽然那几个小哥说了,往后只要是这后虞的疆土上,都会成为屛玉县那样。   但样儿可晓得那些老顽固们的冥顽不灵,还不晓得以后会给掀起多少风波呢!可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是人家灵州一样开明呢!   “女子做官?那科举呢?”平湘莲又一次诧异了。   “科举说很快就会恢复的,但到时候一样不限男女呢!不过现在这不是还没恢复么,二姑娘可捡了大便宜,只要直接过了考试,就能做官,省去了那十年寒窗不说,且还没有那么多竞争者。”要说这样儿,虽是个小小的丫头,但那脑子也是通透灵活得很。   平湘莲整个人不管是身体还是心情,这会儿都是处于巨大的惊喜和激动中的,“你若此言属实,那我们这命运真的要经此行而扭转了。”   “是啊,可见那算命的也没说错,只道二姑娘你以后要做贵人!这做什么贵人,能比得过自己给自己挣来的好呢?”反正样儿觉得,不靠男人得来的,更贵!   平湘莲坐回了马车毯子上,心情激动不已,一面朝样儿催促起来:“你快去翻,我记得带来不少书来,我得赶紧看书。”说罢,眼见着样儿收起小蝈蝈正要下马车,又将她喊住,“你可是打听了没,几时有考试?”   样儿摇头,“这倒是还没得及问。”当时她也是震惊得很,哪里顾得上去仔细问这些。不过见姑娘担心,也安慰道:“姑娘,咱不急,咱先看书,好过到时候临时抱佛脚的好。”   “对对对,你快些去,把所有的书都给我搬过来。”平湘莲连连点头,觉得样儿实在是聪明,自己该教她认识些字的。   她不也说了么,只要认识字,在那屛玉县,女子所能做的活,就不局限于端茶倒水伺候人了。   想到了这里,心里也马上有了谱来,立即就要给样儿制定一趟学习计划。   可怜样儿鼓励自家小姐努力学习,心想做个咸鱼,到时候跟着一起飞黄腾达,哪里晓得兴奋地抱着书来,就被平湘莲一把拉着坐下来,“你也学,你这样聪明,学好了以后指不定我还要靠你呢!”   样儿是拒绝的,但是面对着二姑娘那双对自己充满期待的眼睛,只能含泪学。   心想,自小跟二姑娘一起相依为命长大,自己靠她,她也只能依靠自己。   在此处歇息了一夜,第二日继续启程,只不过下起了细细的春雨,平湘莲见了,便有些担心起那周梨来,心想她到底是个女儿身体,哪里比得过男子硬朗健硕,想邀她来马车里避雨。   但又有些担心,怕那周梨以为自己想巴结她,一番犹豫之下,终于是做了决定,还是决定邀周梨来马车避雨,哪里晓得样儿出去,却得知他们的队伍早就已经走远了。   照着这速度,怕是与平家车队隔了好几里呢!   样儿为此少不得是要埋怨平湘莲的,“钻营不钻营的,咱不知道,只是好不容易单独有机会和周姑娘相处,还不晓得能从她身上学得多少书本上学不了的,关键二姑娘你实在不争气,这样优柔寡断的,怎么成得了大事?”   要说这奴婢说主人,该是以下犯上了,像是平家这样等级森严,讲究尊卑的人家,该是要叫打板子的。   可偏她说得还真是有理有据,那平湘莲眼下也是后悔不已呢!“怪我,想法太多了,要是不顾忌这顾忌那的,这会儿人都在马车上了。”真能像是样儿说的那样,能学得好多问题呢!   即便是学不到,但是总能在她口中打听到屛玉县的消息吧?   而此刻的周梨,已经要到十里坡附近了,再继续往前走,就是那黄家生掌管的马场了。   去年从五月份到那八月底,好些马儿发了情,使得这现在马场里添兵加将不少。   周梨到马场的时候,便见着一大群可爱的小马驹,正在小河边上啃着那才冒头的绿芽来。   看着自然是欣慰。   早就有人去发现周梨的到来,喊了那黄家生来。   却不想这黄家生居然娶了媳妇,这媳妇也不是别人,是那晴儿,且还已经大着肚子了。   这是另周梨匪夷所思的,毕竟他两个没有什么交集的人,怎么就走到了一处来?   但见晴儿和那黄家生也是夫妻和睦,他们俩又是无父无母之人,自然是不可能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怕也是自己看对了眼的。   只不过这晴儿武功高强,眼下那肚子不小了,还骑在马背上放牧,而且这会儿还下着雨,是将周梨看得心惊胆颤的。   晴儿成了婚后,倒是性格开朗了不少,大咧咧地跳下马来朝周梨抱拳行礼,“周姑娘这一路辛苦了,今夜不如就在马场留休息一日。”   这里离城里也没有多远的路程了,此处如今他们这些畜牧司的人,也是拖家带口住在这里,本来房屋就有限。   自己自然不好叫他们给自己专门腾房间,便摆摆手:“不必了,我进城里歇一夜,明日便直接回屛玉县,不耽搁了。”又见着马场里打理得极好,完全不必自己担心。   与晴儿说了些话,那黄家生也赶来了,只道了些马匹的近况来,已经挑了两千匹出来,就等着下一次粮草之事,一并往那豫州送去。   周梨一听这话极好,只说了回头给他们补上那成婚贺礼,叮嘱了一回,也就翻身上马,往灵州城赶去。   石云雅上个月经不得公孙曜软磨硬泡,见这边又开设了幼儿馆,却没有个经验十足的来管理,便也是带着孩子一起过来了。   与之一同来的还有那霍琅玉。   如今周梨住进来,少不得是要说起罗孝蓝之事,算着月份来,再有一两月,她那孩子也要出生了。   又说当时她和陈慕任意妄为,可实在是叫大家难过又担心一回,万幸两人都安全归来了,如今就住在临渊洼。   周梨一听罗孝蓝和陈慕在临渊洼,有些惋惜道:“可惜了,便宜了陈二哥,我损失了这么一个大将。”   石云雅听罢,笑道:“孝蓝是作了打算的,等孩子出生后,她仍旧要回金商馆,到时候孩子也一并带去屛玉县,只叫陈慕每个月去瞧她们娘俩两三次就好。”   周梨一听,这特么就是两地夫妻了,但实在是没法,那临渊洼矿就在那里,没法子给陈慕搬到县里去。   当然也不是不能搬,只是这其中产生的费用之大,实在是没有必要为此劳民伤财。   霍琅玉从前担心公孙曜,眼下公孙曜有妻有儿,她就是个闲不住的,便又开始操心起周梨和白亦初来。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去担心他们俩的感情了。再早前的时候,还有人担心白亦初做了将军,没准就嫌弃起周梨这个乡下丫头。   可事实证明,周梨完全是有能力和白亦初并肩而立,他俩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势均力敌,门当户对呢!   所以现在是轮到了霍琅玉担心,这好好的侄儿媳妇再不娶进门,到时候要是叫旁人拐走了,上哪里哭去?   可奈何这成亲大事,不是一个人就能完成的,她这里就是再怎么心急如焚,也要等白亦初在场呀。   因此到最后也是白唠了一回。   翌日只依依不舍地送周梨离开,转头和石云雅带着孙女儿,便往那新开设起的幼儿馆里去。   其实她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忧愁这些事情了,哪怕她是一把年纪,但如今有点担子在这身上,身体反而比从前吃了睡睡了吃要好许多,精神状态极好,完全有能力来辅佐自己这二儿媳把幼儿馆给管理好来。   石云雅来灵州接管这新建起来的幼儿馆。   那屛玉县幼儿馆里最早的一批管理人员们,也纷纷到了各大镇子去。   便是那周秀珠开始叨念着要订亲了的周若素,也去了奇兰镇那边。   那边的幼儿馆,比别处要难一些,因为那边的孩子,许多父母都是牧民,又要赶着季节放牧挖药,所以这一去少说是十天半月甚至是几个月都有的。   以前他们是将孩子交给家中的老人来看管,余下的人都一起趁着雪融了赶紧上山。   但是这样一来,一个老人看多个孩子,大的小的到底是力不从心。不少夫妻便总是将孩子也一起带去山里,但那地势陡峭海拔过高的地方,气候变化又莫测,孩子因此丧生的不在少数上。   因此这幼儿馆的建城,在奇兰镇得到了各村寨的大力支持。   这样一来,孩子有了专人照料,还能同时学习,他们就能安心地上山去。   可问题也来了,这奇兰镇本就宽广,说是有一个燕州大都不在话下,可想而知到底是接收了多少小孩童了。   因此周若素一个人的确是有些招架不住,但她娘等人,也去了各处管理幼儿馆。   最终是那罗孝蓝挺着大肚子去了奇兰镇。   以至于周梨越过了那紫萝山脉到临渊洼的时候,压根就不见罗孝蓝在这里。   “你们这又是搞什么?”她不见人,想到了两人的前车之鉴,不免是一下担心起来了。   “你别那这样的眼神看我,实在是幼儿馆里无人可用了,若素一个人在奇兰镇忙不   过来,新来的女先生和奶娘们,都还需要培训,孝蓝不忍心她一个人在那头,就过去了。”陈慕连忙解释着。 第132章   “哦。”周梨点了点头, 也抓住了这话的重点:“所以我回家去,家里空无一人?”   “也没有吧,飞隽他们几个在小苍山下, 休息日就回来喂猫,何况近来有山民们的跳花节,书院里也要放假, 安之肯定回来了。”说起猫,他想起自己这矿上也有耗子,便朝周梨说道:“回头那边有人过来,给我带只能抓耗子的猫过来,像是你家里那几大窝就知道吃喝玩乐的我不要。”   周梨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你确定你是了解我家猫的?”难道他不知道阿黄的成名战么?虽然第一件是它为了打小猪仔追到自己家,但是在芦州的时候,阿黄可是救过自己的命呢!   即便当时那北斗司的天权是没打算杀自己, 但绑了自己是真真切切的, 却叫阿黄给逮到了。   这样的猫,不比那抓耗子的猫好么?怎么到了他嘴巴里成了吃喝玩乐不务正业?感情做猫如今压力也要这么大,还要天天上夜班?   陈慕不以为然:“我又不是没有见过。”一个个肥得跟猪一样,走起来的时候那屁股上的肉一抖一抖的。   “哼,你既然这样嫌弃,你自己做个机关猫去,反正你有的是本事。”居然还敢嫌弃她家的阿黄, 虽然阿黄如今是有那么一点点渣了, 三妻四妾,但猫嘛,哪里能拿人类的道德来约束呢?   她是生气说的, 但是陈慕却将这话听了进去,“机关猫?”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等他想想。   然后他就陷入了沉思,周梨一看他这光景,是没法继续说话,也就不打扰。   当晚在他这临渊洼里歇了一夜,不知道那术木寨的奇寨老怎么就晓得自己在这里,又带着他们寨子里的特产棕糖来了。   周梨忽然有些害怕,自打自家那大院子里的人都有了谋生的地方,那家里空荡荡的,几乎就阿荣一个人镇守。   这奇寨老送了一回又一回的棕糖,已经堆满了仓库里的一个大货架,如今见他又送来了,这是要吃几代人才能吃完?   跳花节要到了,奇寨老哪怕是做了爷爷外公的,但仍旧是穿着一身新衣裳,精神十足,寒暄几句后,他的来意也很简单:“我听说啊,现在整个后虞都是咱们的,那以后这棕糖生意,我们是不是可以做到所有的州府去?”   理论上是的,毕竟就差一个龙玉了。而且他也构不成威胁,只是有些惊讶奇寨老竟然已经打算将棕糖卖到别处去,也是有些生意头脑的,“您老是怎么打算的?”   “我去县里的时候,听外面来的人说,别处虽然也是有糖的,但是玉米杆呀麦芽发什么的,像是我们这样的棕糖是没有的,虽说也是糖,但各有各的味,外面的州府这么多人,即便他们就尝个新鲜,我们这里也能卖不说。若是遇着那喜欢吃棕糖的,就更发达了。没准以后我们这术木寨的棕糖能同那儋州的甘蔗糖一样出名呢!”   所以奇寨老和村里的人商议过,将那汉话说的好的挑出来,先去全州磐州两地开个店,就专门挂他们术木寨的牌子。   若是真能有生意,那以后再循序渐进,继续让人去各州府开店。   周梨惊诧不已,这是要自己做品牌连锁店?她当然是要大力支持的,“可以可以,此事我金商馆大力扶持,等会去后同主上商议过后,想来应该会出一个相关的告示,到时候你们到其他州府去,地方衙门自然会鼎力帮忙。”   现在各个州府都几乎才在战乱后的经济恢复期,奇寨老要是抓住了这机会,他这连锁店很容易就能开设起来的。   只不过现在自己这表哥杜仪也改了姓做李,加上他如今也算是这后虞之主了,自己也不好在外人跟前直接叫他表哥。   就是众人有叫他主公的,又是少主的,周梨这一时也不知该怎么称呼才好。   而奇寨老得了她这话,心想周梨从来都不曾空口许诺,这说出来的话,几乎都是办了的。于是对于此也开始憧憬起来,对周梨更是敬佩不已,“多谢了。”   又说且除了他们,其实别的寨子里,也是有些类似想法的,毕竟此处环境得天独厚,很多东西还真是就他们这里有,外面换了个地儿就寻不出来。   那书院也好,幼儿馆也罢了,大小孩子都有个专门交托的地方,感觉大家一下闲赋了很多,年轻人们自然是愿意将时间放在这做生意或是农活上。   眼下他们那河边的棕树林今年又加了五六亩有余。   而且现在道路通畅,也不用像是从前那般,还要看着老天爷的喜怒走河道,所以随时随地能从灵州旱路出去,没道理还继续把些药材粮食给烂在地里,自然是要运送出去,换成银钱来。   银钱是好东西啊!他们寨子里前十年出生的孩子们,因为那些强盗的缘故,几乎都没有属于自己的首饰。   按理他们这些山民,不管男娃儿女娃儿,尤其是女娃儿,刚出生就开始给准备银饰的。   现在手头宽裕了,各家各户都在急忙给女儿们添补,或是再重新打一套,倒是叫那银匠们的单子接到了十年后去。   奇寨老如今有些私房,也打算给嫁出去的女儿补上原本该给她们的银饰。   当年是没条件,现在有钱了,自然是不能吝啬的。   说高兴了,奇寨老还说以后要送周梨一套呢!   那一套银饰,少说也是几十斤了,周梨可不敢要,心说这多半算是贿赂了。   隔日起来,便往屛玉县去。   在过紫萝山脉的时候,便见到了各地来赶集的,他们最向往,买回去最多的,仍旧是他们做需要的各种果苗和种子。   不过这一次和上一次周梨回来时候在路上遇到赶集的老百姓们来对比,这一次大家明显不再靠着两条腿了。   几乎都是有些牛马骡子做交通工具的,如此可见这几年本地老百姓们的生活质量的确是在提升。   因此这心中也十分宽慰,大家生活环境和生活质量的提升,无不证明着大家努力的方向,果然是对的。   这一段路修得很好,也不过是一两天的时间,便是到了屛玉县来。   一进县里,周梨便打发了几个小子各自归家去,她也直接骑马回家。   一路上少不得是熟面孔打交道,等到了家门口,那大门果然是锁着的,不过墙头上那有林荫的地方,却坐满了乘凉的猫儿,黄狸花白色的三花的虎斑的,甚至是长毛猫都有,反正五花八门,有的那长得可爱灵动,有的则丑   得六亲不认,偏偏都是些现眼包,专门喜欢坐在这墙头上来,倒像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加上眼下这三月初的跳花节已经在筹备中了,书院里有的学生已经放了假,所以引得了不少十来岁的孩子挤在这墙下逗猫儿玩耍。   不过小猫咪们都很高冷,又或许在这里并不缺吃食,以至于小孩子们举着鱼干给它们,都不多看一眼。   反而是因为周梨的到来,她才下马,那阿黄就瞧见了她,一个激动地踩着墙壁跳下来,直蹦入正琢磨着如何开大门的周梨的怀中。   然后是接二连三的猫。   阿黄是一家之主,向来十分高冷,不怎么亲近人,小猫儿们也会看脸色,见它扑周梨怀里去,一时间周梨那脚下便密密麻麻挤满了猫儿,还有胆子大的,直接顺着她的裙摆爬上身来。   小孩童们见着此情此景,又是羡慕又是欢喜,那胆子大的直接凑过来,趁着猫儿们不防备,赶紧偷偷摸一把,然后朝同伴们咧嘴露出欢喜的笑容来,仿佛还有几分炫耀的意思。   猫儿们齐齐下了墙来,她家这里和衙门又是紧相连的,一下就引得了隔壁衙门的视线。   那萝卜崽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周梨,愣了好一会儿才确定着浑身都爬满了猫儿的是周梨,“阿梨姐?”   难得阿黄一家对自己这样厚爱,但是大小猫都恨不得往自己身上爬,这个重量有些超出了周梨的承受范围,见到萝卜崽,犹如遇到救星一般,“快快快帮我。”一面又朝着阿黄喊,“阿黄快带你们的儿孙下去,再往上爬我要摔了。”   她怕是这天下第一人,被猫儿们爱得承受不住那重量,最后摔在自家门槛上的人。   偏偏她摔下去那会儿,猫儿们的小脚脚还抱着她舍不得撒手,那帮看猫的孩童倒是受到了惊吓。   一个个连忙跑来搀扶周梨。   后来周梨觉得,他们哪里是来搀扶自己,分明就是趁机撸猫的。   因为也是这一遭,使得好几个孩童怀里都抱上了猫,一脸欢喜兴奋的模样。   她最后还是靠萝卜崽才爬起来的,说来也是好笑不已。   萝卜崽看着那紧锁的大门,自不必说,周梨是去年出去的,只怕是没得钥匙,便劝着她:“阿梨姐,要不先去衙门里坐着,兴许安之他们下午些就回来。”   不过萝卜崽才去给周梨牵起马,周梨拿了包袱正要去衙门,上官飞隽和朱嬛嬛他们就回来了。   连忙给开了门,一行人进去,得知周梨刚才在门口的事迹,上官飞隽看着那满院子的猫,一时痛心疾首,“这些没有心肝的,明明都是我们在喂,怎么就只认阿梨姐?”   话是这样说,但还是马上去给打扫猫窝,添补猫饭。   说起来他们倒也是聪明,因为本地气候的缘故,家里又不像是从前那般时时刻刻有人在家里给喂猫,所以生怕猫被饿着,多放几顿的饭菜,又担心馊了坏掉,吃伤了猫儿们的肚子,于是金桂兰和她干女儿阿荣,竟然是做出了猫饭来。   好似一张张烙好的大饼,对于人来说,味道的确不怎么的,甚至还有些腥臭味道,但是对猫来说,就是填饱肚子的美味佳肴。   所以现在他们出去的时候,都会给猫在屋子里挂上好多这样的大饼,足够这一群猫吃五六天。   周梨见了这猫饭后,也是忍不住感慨一声,果然人的创造力是无限的,只要有困难出现,就有新的奇迹发生。   又问起那金桂兰母女俩,才晓得竟然也是去了奇兰镇的幼儿馆负责饭菜之事了。说到这里,少不得提起那边的幼儿馆大爆满,加上那边还没正式的书院,来这屛玉县紫萝书院读书的本又不多。   偏偏这个时候,又是他们要去放春牧的季节,所以那幼儿馆里还接收了许多半大孩子,也是如此周若素到处搬救兵去帮忙。   而殷十三娘则和沈窕一起去了南眉河。   反正各人都忙,这家里也就空无一人了。   有那么好几天没人住了,自然是要收手一番才能住人的,更不要说周梨那房间了。   院子里的花草也该修剪,那小径上,如今直接被茂密的花枝给阻挡,脚都下不去。   忙了一个下午,晚上本来是打算煮饭的,没想到韩家医馆那头来人请,叫他们过去吃午饭。   周梨也是许久不曾见表姐杜屏儿和侄女了,自是没有拒绝,准备要带着安之和上官飞隽他们一起去。   但最终上官飞隽和小狮子约了夜钓,朱嬛嬛又说是去那印刷馆去看她记录农业书本的插图,两个都是大忙人,于是最后也就周安之和自己一同去。   安之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小娃娃了,十三四岁的年纪了,刚好开始拔个儿,长得还挺高,与他亲爹许二德没有多少样子。   就看着长势,个头想来是要比许二德都高出一个头来。   如今她倒是想通了,遗传固然是十分重要的,但是这后天因素也是不能缺。   瞧周安之自姐姐和离后,吃好喝好,将身体底子给打好了,这如今才有这茁壮成长。   如此也难怪人人都说,苦什么缺什么,都不能亏待了孩子,可不就是嘛,这孩子就好似那修房盖屋的筑基一样重要。   离得并不算远,加之这街上又热闹,周梨便打算走着过去。   周安之先是与她说书院的事情,后又仔细说家中这些人都分别去了何处,大概月底能回来聚一聚等。   不过周梨却诧异地发现,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能看到净城司的人在街上打扫卫生。   周安之看出她的疑惑,只笑着解释道:“小姨你出去太久了,如今咱们这县比城都要大要热闹,人一多,这垃圾自然是比从前要多,所以如今净城司招收了不少人,每日分为三班倒,早班从那卯时二刻上工,午时二刻休息,反正就算下来,最后一半休息是子时一刻,每个班就是三个时辰。”   这样一算,活儿虽是不轻,但是这每一次招收,都人满为患。   周安之觉得,这都归于扫地倒垃圾不是什么技术活,也不要识文断字,又不要大力气,所以最受那些已经见了孙子的老一辈人来做。   但也有年轻的,必然那身体不好,或是手脚上有些残缺,要么就是外貌不佳的。   也是巧了,正说着便见前面有个年轻的女工正弯腰扫地,她走路一瘸一拐的,看起来腿脚上的问题。   周梨本来还以为是天生的,哪里晓得路过她的时候,却见她是一脸的恐怖疤痕。   周安之也瞧见了,等走过了些,才压低声音说道:“这净城司的活儿虽是轻巧,但月钱其实他们这种扫地的并不高,得是拉车往城外倒垃圾干重活的,月钱是他们这种的两三倍呢!”   这孩子是个善良的,说起人家月钱少,便想着那身上带着这样伤的,只怕多少是留了些旧疾下来,没准平时抓药钱都不够呢!   不过转而又道:“但话又说回来,倘若净城司没有给他们这样的人提供一份工,怕是这药钱也难找,在别的州府只能要饭去。”但是这个样子又丑陋,怕是要饭也不好要。   正说着,忽然有人唤周梨。   周梨闻声寻过去,却见是个年轻的面生妇人,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她是何人,反正觉得眼熟不已。   人家过于热情,一边喊一边提着篮子挤过来,她心中虽着着急又想不起这到底是何人,但还是出于礼貌,朝对方回礼。   等人走近了,那少妇止不住满脸的激动,一头又和周安之打听消息,“你们已经放了假,我们小叔子是不是明日也该放假了?”   周安之看着眼前的年轻妇人,礼貌地笑回着:“他们明日要大考,怕是得后日早上才能放假呢!”听这话,像是认识的熟人。   “哦。”妇人闻言,松了一口气,“那没事,反正能赶上跳花节,我和他哥也攒了不少银钱,准备叫他去参加呢!万一有那小姑娘看得上,岂不是他的运气。”   山民们的跳花节,原本就是姑娘们盛装打扮聚集在广场上,若有同龄的青年男子看上了,便可与之送一串花环,姑娘若是收下了花环,便说明是对他有意,到时候可以直接请了媒人说合。   一桩婚事就算是定了下来,什么彩礼嫁妆,有没有都不要紧。   本来这只是其中一支山民们的节日,但近年来因为汉人们了解到,山民并非是他们所理解的那般,是饮毛茹血的野人,因此与之通婚的越来越多,也就使得这跳花节越来越热闹。   所以就发展成了这三月初最为热闹的节日,书院里多的是本支山民们要请假回去参加跳花节,同脉的学生们也是,索性书院里就放假了。   这风头直接将那汉人们的清明祭祖节都给盖了过去。   到底,活人的事情终究是比那死人的还要热闹。   那妇人和周安之说了书院放假的事情,转头又和周梨说,还要请周梨去她家做客。   周梨还没将人给认出来,便也是委婉地推辞了,直至对方走了,她才压不住好奇心,朝周安之问:“这是甲字军的嫂子么?”   她只能想得到这个身份了。   反正听着口音也不是景家村的全州口音,倒是上京味儿很重。   周安之闻言,目光诧异地看着她,甚至是带着一些探究:“小姨,你不认得她是谁?”   周梨摇着头,“有一点眼熟,但是我实在想不起来了。”不应该啊,她这也才是二十多的年纪,这记性怎么就不行了呢?   周安之扯着嘴角露出个怪怪的笑容来,“她呀,上京来的,当初长庆伯爵府被抄家,霍三姑姑将她们母女给救出来了,然后便一起朝灵州来。后面在磐州遇到了宋叔叔他们,就一道走。”   再到后来,因那全州磐州两地,灵州给派了守备军去,那宋晚亭他们也都留在了磐州。   只是并未在州府城池里,而是去了县下。   宋晚亭他们留在盘州的事情,周梨知晓,那宋晚亭也没在给白亦初做事了,还晓得他和林清羽俩这曾经的清风书院双杰,都纷纷在磐州那里参加了考核,做了一方县令呢!   “何致蓝?”周梨恍然大悟,将方才那年轻妇人的面貌和自己多年前见过的何致蓝想了一回,果然是能重叠在一起的。   周安之颔首,与她细说这何致蓝在磐州嫁了人,叫石大牛,从前是个屠夫,天灾过后,就只剩下他和弟弟了,本来是逃去十方州的,后来十方州乱了,又跑回磐州老家来。   他这弟弟还是个少年,早前没出事的时候,家里有爹娘撑着,   也读过几日的书,石大牛娶了这何致蓝后,何致蓝当家做主,与大家商议,带着小叔子来了这屛玉县求学。   毕竟这边紫萝书院的先生们,身份学识都摆在那里。   “那霍三姑姑呢?”周梨有些唏嘘,没想到何致蓝居然都已经成婚了。   “她和她母亲在磐州呢!前些日子,还听说等灵州的幼儿馆顺利开起来,磐州全州也要开,到时候她多半会在磐州负责这个事情。”不过安之都是别处听来的,并不能确定。   有可能霍莺莺不会直接出门和孩子们接触,也就在后面负责培训里面的嬷嬷们罢了。   毕竟她那张脸,是没有办法治好的,也是怕吓着胆小的孩子们。   霍莺莺的确有本事,当时凤凰山吹来风沙的时候,她在乡下救了那么多老百姓,就可以看出来她的本事,完全在她那亲爹霍南民之上。   所以她去扫地的确是可惜了,若是真担心容貌吓着孩子们,完全可以做个幕后管理者。   说话间,两人也是到了韩家医馆里。   韩知意还在忙,周安之和他几个徒弟都相熟,自在一处说话,周梨便去了后院。   杜屏儿母女俩见了她,少不得一番寒暄,周梨也将侄女搂在面前说了好会儿的话,才放了她去玩,跟杜屏儿说起些姐妹体己话来。   杜屏儿又有了二胎,不出意外的话,十月左右就落地,周梨见她夫妻和睦,女儿也乖巧可人,自然是替她欢喜。   哪里晓得杜屏儿一脸的忧愁:“前阵子那闹剧,你虽不在灵州这边,但想来也听说了吧。”   周梨一下就反应过来她所说的是何事,点了点头,“我才到,还没去过衙门里,不知这些姑娘最后是如何安顿的?”别真是李仪全给接到身边去了吧?   杜屏儿叹着气,“大部份选择留下来,在此处嫁人,一部份回了老家去,余下的有几个识字的,如今也都到了那杂货铺里去。”   但因为李仪始终年纪不小了,那身边怎么可能没女人呢?早前他身边那帮追随者就为此伤脑筋过,因此也是趁着这一次的误会,往他那屋子里塞了两个。   一个是业州籍贯的姑娘,一个则是上京来的世家小姐,反正两人出生都不凡。   这本没有什么,哪个都不是他的正妻,但是现在跟了他,将来他正儿八经继承了大统,少不得是要做妃嫔的,身份低位可以保证。   周梨能给女人们争取自身的利益,能如此顺利,还是那贞元公先打下了基础,还将那样一帮人给召集起来。   可想要改变眼下这三妻四妾,却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所以她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将来杜仪身边也会有那三宫六院,嫂子可就不止一个了。   甚至极有可能某一个十分得李仪的偏爱,然后一家子也要跟着鸡犬升天。   毕竟这枕头风的威力她是见识过的。   再说就是那寻常老百姓家里,父母还有偏心其中一个儿女的。   更何况,这两个女子都非寻常人家,周梨自然是猜测到了李仪怕也是拒绝不得,有他的难处在。现在放眼看去,这后虞的天下几乎都属于李仪了。可事实上,这才是个刚刚开始罢了,世族们才是眼下最大最不好攻克的难题呢!   可话说回来,即便是早就有了这个心理准备,现在真正面对了,不免是生出来几分担忧来。   尤其是看杜屏儿为此愁眉苦脸的,便问:“品性如何?”   “说不得好说不得坏,只不过我哥如今身份非同一般,我是不相信她们都能像是寻常人家的妻子那般将我哥放在心上,偏偏这个事情,我一个做妹子的也拦不得。”按理眼看着兄长身边有了女人,自己该替他高兴的。   周梨想着她怀了孕,心情必然是比往昔还要容易浮动,多想是正常的,也就宽慰道:“这个事情你不必管。”主要还真是管不得,“表哥现在身份地位非同一般,身边的人自有那帮老臣来操心,要真有那心术不端的,他们比你还要能明察秋毫,定然是不会容的。”   杜屏儿也不知将此话听进去了没,长吁短叹的,吃饭的时候胃口都不佳。   着实是上韩知意急在心里,后来周梨要走的时候,他替杜屏儿送周梨,便也是盼望周梨得空多来陪杜屏儿说些话。又说这孩子若不来的话,杜屏儿该也是去半月镇等地的幼儿馆里。   后想起那何婉音之事,便与周梨说起来。   周梨饭前听得杜屏儿说杜仪身边有女人的时候,就生怕有个何婉音,但后来细致问了,并不是才松了口气。   眼下见韩知意提起,忙道:“我正要问你呢!她如今在何处?”   “她还没到屛玉县的时候,就在灵州和几个姑娘起了嘴角摩擦,伤了腿,到了这里后,也不知怎么叫晴儿发现,便是将她才治好的腿给挑了脚筋,又划伤了她的脸。”按理说来,何婉音死不足惜,晴儿同她也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就是杀了她也没人说什么。   只不过晴儿最后将她的命留下来了。   可何婉音倒是伤势好了,但那腿走路一瘸一拐却是难免的,容貌又被毁掉,纵使她也识文断字,但那十二属里,即便是有合适她的岗位,也没人敢录用她,毕竟从前罪恶滔天,因此她为了活命求口吃的,只能去了净城司扫地去。   周梨听得何婉音还活着的时候,这心里第   一反应还是想着,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让她继续活着?   但是后来听说在净城司里做事,便得出了结论来,怕是晴儿有意为之留她性命。   何婉音犯下那许多错事,这个时候她一无所有,杀了她反而是帮她解脱呢!反而是叫她留下这残命一条,死又不敢下手,只能这样艰难地活着了。   对于何婉音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残酷无比的折磨?   她和周安之仍旧是走路回去的,谢绝了韩家那边的马车,说是走一走正好消食。   可事实上这城里的夜生活这个时候才真正开启,热闹不已,满街都是那各类吃食摊位,酸甜苦辣,香的臭的都有。   反正那小吃的齐全程度,即便是周梨当初在上京也没见识过。   所以最后和周安之没忍得住诱惑,两人胳膊底下夹着竹筒装的水果捞,手里则拿满了串串。   也是巧了,回去的路上又遇到了此前那个毁掉容,且腿脚不便的女工在扫地。   不过这一次周梨满眼都是串串,自然是没顾得上去观察她。   而此时此刻,那李仪的宅院里,如今添了不少人,尤其是多了这两个女人之后,院子忽然就变得更热闹了。   李仪收起了今日的奏章,只将一叠厚厚的放在那最上面,那是明日要和周梨商议的。   正起身从书房中出来,那上京的郦夫人就端着一碗参茶递上来:“殿下今儿辛劳了,快些喝口茶解解乏,妾身可在这里等了您好一阵子呢。”漂亮的容貌娇甜宛若莺歌一般的嗓音,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白玉一般的手,捧着那青绿色的碗,更加衬得她的肤色如雪,李仪也非那铁石心肠之人,心一下软了,将茶接了过去,今日是该陪她用膳,于是便一并去她房中,嘴里只体血地说道:“天气炎热,你不必专程到书房外面等我。”   这院子并不大,所以这两位夫人也没有独立的院子,但这并不影响她们俩的斗志。   吃得了现在的苦,往后才配享那万人敬仰之福。   显然她们从小的思想教育已经深入骨髓里,哪怕此前李仪再度提醒他她们,往后这后虞的天下,女子可以如同男子一般站到朝堂前,可是这两人仍旧是将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了后院。   各方考虑后,李仪也只能将她们俩都留下来,但是这美人恩却是难消。   而且此刻的他对于这两人,说不得是什么有情爱,坦白地讲,现在他所有的心思都要放在政事之上。   天下好打,但是要坐稳,却不是见容易的事情,更何况那豫州辽北大军还虎视眈眈。   所以他有时候甚至觉得,每隔几天还要专门回来陪同她们吃饭休息,实在是浪费自己的时间。   但又考虑到,不可无后,甚至是在心里做了打算,眼下自己即便是改了姓氏,但终究是杜家养大的孩子,所以心里已经考虑着,这两位夫人若是能生下孩子,便要给记在杜家的名下。   当然,这事儿他还没来得及跟两位夫人商议,虽是自己最终心里做了决定,但最终还是要征求她们来的意思。   若是不同意,自己倒也不去强求,便去同韩知意商议,看看他那边可愿意让孩子去冠杜家之姓,将门庭撑起来。   反正杜家的香火,却不能因自己认祖归宗而断了。   不怪他这样想,而是时代如此罢了,都普遍认为,若是没有后人的话,往后地下的先人们,连个烧香烧纸祭拜的人都没有,便会成了那孤魂野鬼。   “听说,周馆主回来了呢!妾身本来还想,她若是再不回来,金商馆那许多事务,殿下您天天日理万机,还要抽空替她来管,实在是叫妾身不忍心殿下如此劳累,正好妾身的父亲早年在上京的时候,也在那户部待过几年,实在不行,便叫妾身的父亲先到金商馆帮忙管理一二,也好叫殿下多得几分轻松。”郦夫人一边温柔地给李仪布着菜,一面用那那双柔情如水的眼眸小心翼翼地探究着李仪的神色变化。   郦夫人来这里,已经两月有余了,这是头一次和杜仪提起前面的政务来,李仪是有些吃惊的,但同样也是失望的。   只不动声色地噘嚼着饭菜,片刻吞咽后才在郦夫人的紧张期待中慢条斯理地问着:“你来那日,我与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他分明还是坐着的,但是郦夫人叫他这样一看,竟然产生了一种被他居高临下审视的错觉来。   郦夫人忽然有些害怕起来,眼前这个男人分明是出身于那低贱的乡野间,可终究是帝王之才,此刻随意一个眼神,便将从小在上京见过不少贵族王爷的她吓得慌乱起来,再也不敢去看李仪,紧张的目光全然落在脚尖上面。   声音再没有了方才的温柔婉约,反而含杂着一种明显的不安:“妾身还记得。”   那日李仪很耐心地与她们俩说了当下屛玉县,甚至是未来的后虞,女子也不用拘于后院之中,若她俩有才能,完全可以到十二属去参加公考。   李仪是真心相劝的,因为他觉得这两位小姐都是豪门贵胄里培养出来的,识文断字必然不在话下,想来眼界也不差,将来没准能做出些事业来呢!   但是她俩想都没有想就给放弃,当日更是在李仪的面前发誓,往后只做他的贤内助,绝对不会参与外面的事务中。   李仪是给了她们选择的,既然她们   都选择了到这后院内宅,那就不应该插手前院的事情。   并非是李仪要阻断她们的前路,而是自己的身份非同小可,并不是那寻常人家,可两头兼顾。   他这里若是真叫自己院子里的女人也插手政务,他不可不敢保证,这些女人们会不会徇私或是攀谈她们彼此的家人。   毕竟她们的家人将她们送到自己的后院里,意图不就很明显地摆在那里了么。   可是现在郦夫人的话,分明就是违背了这个游戏的规则。   “记得就好。”李仪没有看郦夫人,那张他觉得尚且还有几分天真纯洁的面容,这一刻在的眼里都掺杂上了世俗的权势,使得那张脸变得有些不好看起来了。   他说完,很绝情地就起身信步离开。   多余的一句话或是一个眼神,都没有再给郦夫人了。   郦夫人没敢去追,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了好像自己被厌恶,哪怕李仪没有说出口。因此心中无比委屈,她想又没要求李仪做什么?也没有要什么?不过是提了一句罢了。   他不同意就不同意,可是这个男人,竟然就这样走了,明明今日该陪自己的。   再说父亲的确曾经在户部待过,难道小小一个金商馆他还管不了么?可李仪却宁愿用一个黄毛丫头,也不愿意让父亲去管,分明他就是心里没有自己。   而且难道他还没分清楚,到底以后谁和他才是一家人么?自己是他的女人,自己的父亲同样是他的父亲,难道还会害他们?那金商馆虽只是十二属之一,但去掌握着这后虞的命脉,怎么能放到外人的手里去?   她越想越委屈,那黄豆大小的眼泪珠立马就从眼眶里滚落了出来。 第133章   郦夫人对着一桌子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菜伤春悲秋, 这满腹的委屈早叫她没了食欲,便喊了人来撤下去。   她如花的年纪,生得也是美貌动人, 即便当初在上京排不上什么名号,但在这屛玉县,却也不觉得能有几个女人能比得过自己的。   更何况她想, 那不是送来了许多年轻美貌的姑娘么?却唯独将自己和那业州姓冯的,明显李仪就是心仪她们俩的。   所以她也是不甘心,想要赌一把,看看这李仪见自己一口饭菜未吃,便喊人撤了下去,他会不会自责,然后给自己送些吃的来?   若是如此, 自己便原谅了他。   这个时候, 她也庆幸这院落并不算大,自己这些没怎么动过的饭菜送撤下去,必然是会惊动李仪的。   但是她并不知道,李仪当时就已经失望透顶,也没留在院子里,喊了随行的护卫便去了衙门里。   他还是喜欢住在衙门里,要找什么要问什么, 都能立马得到答案, 哪里像是现在这样,还要等第二天去衙门里。   所以现在的李仪哪里晓得她没吃饭,还闹起了小性子来, 等自己去哄。只简单处理了一下没往自己居住院落带的奏章,便也就在原来常驻的房间里休息下来。   可怜那郦夫人还垂泪一副委屈伤心的模样坐在窗畔等着杜仪的归来。   对面房间里的业州冯夫人早在李仪去往郦夫人房间的时候, 就让自己的心腹丫鬟悄悄看着。   自然是晓得了那里头闹了矛盾,虽不知那郦夫人是为何惹了李仪的不悦,但她们是晓得李仪去了那衙门,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因此眼见着那郦夫人还傻兮兮地坐着摆出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冯夫人只觉得好笑不已,但却没有叫人去知会她,只任由郦夫人傻傻地坐在那里等,自己好不爽快地休息去。   这事儿本没什么,内宅后院里嘛,女人多了都是这样子的。   可李仪躺下后越想越是烦躁,偏这些女人又不能随便打发了,人家都说着小鬼最难缠,说的可不就是冯家郦家这样的吗?若像是崔家那样的正经大世家,人家可做不来这种事情,光明正大将女儿送来讨好处。   偏这些人家,在本地某些事上或多或少是有些影响力,所以为了往后这各处安定,他也是没法子。   只长叹了一声,外头竟然是有人回应起来,“殿下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还跑回衙门里来?”   原来是那加了个夜班的姜玉阳,正要回自己的寓所去,想着方才这里还见灯光,便过来一瞧。   却没想到李仪果然是歇在这里。   李仪其实是无心睡眠的,听得是姜玉阳的声音,索性翻身爬起来,起身去开门。   房门一开,银色的月光便如流水般流淌了进来,他站在门框里,两手还扶着大开的门,“喝一杯?”   姜玉阳下意识是想要拒绝了的,但是见到李仪一脸愁眉不展,便道:“也罢了,本来想着明日阿梨来了,有许多事情要商议,还想早睡早起,但眼下我是舍命陪君子了。”   李仪和姜玉阳的患难之情,不是旁人能比的,两人既是主仆,又是兄弟。   所以在这样的私人场合下,姜玉阳也不会自称为臣。   说起来,这衙门里从一开始到现在,也是树立了好风气。不说李仪算是这天下之主了,使唤个把人那好像就是理所应当的。   便是姜玉阳,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这眼下请人跑去夜市给他来买酒烤串,还是照样给人跑腿钱。   那小差吏也不含糊,反正已是到了他休息的时间,这要回去了,还能额外赚两个跑腿钱,他是高兴的。   只乐呵呵拿了钱去,没了多久就将姜玉阳和李仪要的串儿和小果酒都给带来了。   还笑道:“往后还有这样的好事,继续找属下,保证又快又好。”末了还要贫个两句,才归家去。   姜玉阳哭笑不得,只将他喊住:“你这个时辰才回去,家里怕也是冰锅冷灶的,要不吃两杯再走?”说罢,只拿起两只烤得极好的白脚虾递给他。   不过这小差吏却婉拒了,“姜大人好意,小的可是心领了,不过谁还没个三朋四友的?小的约了朋友们吃夜宵,饿不着,您两位请吧。”然后便跑了。   姜玉阳这才作罢,只回到那房间里,却见李仪已经将夜宵摆好盘子,酒也倒好了,如今就等着他。   便走过去忍不住取笑道:“回想当年,我找到你的时候,让你做一番事业,那时候多艰难啊,可是你都没有这样发愁过,如今竟是为了后宅之事,这样愁眉不展,我是不信了,莫不是这女人还比天下诸事难对付?”   李仪心想我什么都还没说,他怎么就晓得自己为何发愁了?但都叫姜玉阳这样说破了,也不瞒他。“我是想着有些担心,你可晓得那郦夫人同我说了什么?”   他想到那话,就十分气恼,只原封不动给那姜玉阳说了,又道:“她当我是个什么人?又当她是个什么人?你们将我做这主公,本是信任我,她倒好,竟将我当那些个昏君一般来说看待,你说我如何不气恼?且我又不是早前没有劝过她,是她自己要选择到后院里去的,如今又与我提朝堂之事,我怎不恼她?”   坦白地说,这样的女人他往后都不想再见到了。   姜玉阳见他复述完了原话后,还这样生气,不但没有一点担心,反而有些高兴,“你能分清楚前堂后院之事,那就很好了,管她作甚?反正那郦家将姑娘送来给你,又不是奔着担心你没有妻子关心你才送来的。”   所以叫姜玉阳说来,既然对方是抱着目的来的,如今李仪在郦家身上做什么,都不足为过的。   反正两方之间,又不含杂仁义礼仪信,一开始就很明确,利益而已。   他们郦家要这个名声和体面,李仪要用郦家的便宜。   于是李仪一下有些垂头丧气起来,“照着这样说,我往后还要继续同她一处生活?”一想到这里,他是拒绝的,但想到事已如此,也不能将她退回去,但他想着这样的蠢人,往后真有了孩子,别叫她给撺使着搞什么杀父夺权的事,一时也是后怕起   来。“我晓得了,往后分寸些。”   李仪这一刻,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当时宫里承了圣恩的妃嫔们,都要先灌药一碗。   现在看来,也不是多此一举了。   但吃药这事儿,他心里有数,对女子身体终究不好,便想,大不了往后不去她们院子里便罢了,他就不信,难道这点破事前堂的官员们要管。   两人其实没有敢多喝,毕竟天下初定,百事待议,哪里敢喝个通宵?所以姜玉阳也只叫那小差吏帮忙买了些没有什么度数的小果酒来。   即便是多喝两口,也不怕明日头昏脑胀起不来。   到了那二更时分,便去休息了。   只是如此一来,姜玉阳也没再回自己的寓所,就于这衙门里找个地儿睡下。   翌日周梨过来之时,他俩已经洗漱早膳,衣冠整齐地等着。   鉴于那前朝的皇帝们,每日鸡叫就要爬起来等着上朝,其实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他做皇帝的累,那下面做官的更累。   试想日日要这样爬起来,觉都睡不好,还怎么处理好公事?难怪那么多短命人。   所以即便是会有早朝,但也不会那样早,且是每六天一次,但是每次一开,便是一整天,届时那各处镇子上的老寨主们都会赶来。   如今他们要和周梨商议的,正是同寨老们早前商讨得来的结果,是关于这天下山民的。   山民只是一个统称,但事实上在屛玉县,便有三四个特别大的山民种族,更不要说那些小的村寨。   而且其中一种山民,且又有很多分支,生活习俗甚至是文化信仰,都是有些偏差的。   早前周梨才来本地的时候,就曾经写了一个提案,该将这些山民都给严谨地划分出来,这样往后才能更好地保持属于他们特有的民族文化。   只不过当时太忙,生活都成问题,这哪里顾得上这些个细节?   不过这后来叫姜玉阳给发现这提案,自然觉得有妙用,和陈正良那边商议了,得了结果,便来找李仪。   因此一年前,他们就专门等着和周梨有空了商量跟进这件事情的后续。毕竟此事是周梨先提出来的,所以猜想周梨在这方面,应该已经有成熟的想法和方案了。   周梨并不知道他们二人要与自己商量的是这山民之事,只晓得叫她一早先过来,如今听他们提起此事,也是有些诧异,“那你们有什么想法没有?”   李仪笑道:“我们早前看过你写的奏章,觉得甚好,现在主要想听听你详细的想法。”   但那哪里是周梨的想法?她不过是借了多活一世的便宜罢了,更何况上一世五十六个民族呢!且还划分了自治州自治县等,使得各地文化民俗都得到了极好的保存延续。   因此当时便效仿着提了一两句。   只不过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叫他们给放在心上了,既是欣慰又替老百姓们高兴,遇到了这样一个有包容心的君主来。   也是掩不住心中的雀跃,“山民其实只是我们汉人对他们的统称罢了,可事实上,他们同我们汉人一样,也是这后虞子民中的其中一员,且除了咱们这灵州地方,总共有二十三种山民之外,还有那各州府,都有不少所谓的‘山民’。”   只不过汉人们提起山民来,总是下意识觉得他们就是那饮毛茹血的野人,低人一等十分看不起,使得不少山民都不敢暴露自己原本的文化和习俗出来,就怕到时候叫这些汉人们低看了一眼,或是背地里嘲笑,因此也是被迫与汉人同化。   这一点,姜玉阳是有感而发的,“我们芦州本地,早前其实便有不少山民,他们信奉蝴蝶为神灵,也是如同术木寨的奇寨老们一般,十分喜好银饰,几乎是孩子一出生便要开始给准备全套,只不过后来的确因为某些汉人的行为,使得他们不得不将属于自己特有的民族文化给藏起来,伪装为汉人。”   而他们今日商议,便是想让这些山民们解开身上的伪装,以后就以真实的身份活在这世道上。   他们各人心中有自己的信仰,或许让他们穿汉人的衣服并没有什么,但是在祭拜先祖和神灵上,他们却是不愿意沿用汉人的习惯,所以只能暗中偷偷进行。   早前就有一宗蓝州的案子,六月底火灾引发了一家十几口丧命之事。不过从牛满山口中得知,那一家人原本非汉人,也不知是哪一类的山民,听说案发后那火场里发现了不少非汉人,又不是西域的服饰。   虽是没有逃过大火,但是留下来的残碎衣角,一度让那边衙门里的人认定了他们是做什么巫术,在家中半夜引火,才起了火灾的。   但事实上,他们不过是过属于他们的火把节,这对于他们来十分重要,庆祝丰收是小,祭拜神灵的虔诚心才是最为重要的,不然生怕明年没了神灵的保佑,难得再有好收成。   只是没想到,半夜在家里的院落偷偷举行,因为地势太过于狭窄,便引发了这火灾,得了一场悲剧。   所以现在要做的,便是朝廷承认了他们的身份,且尊重他们的一切文化信仰,让他们以后能光明正大地过属于自己的节日。   就如同现在的跳花节一般。   还有半月镇那边二三月里的泼水节日。   于是周梨自然是照葫芦画瓢,将前世那个时代对于各民族的安排都一一讲了出来。   其实就是山民们直接将自己的族别给报上来,用不着躲躲藏藏,二来还存有文字的山民们,往后可以继续学他们的文字,如果人数过多的话,镇子或是县城甚至是州府,都可以加上自治二字。   这样自治两个字,就等于他们地方内务事情上,可以拥有更大的自主权,朝廷并不过多参与。   毕竟这样的地方,各类山民过多,习俗也不一样,也许今日是这个族别的重大节日,明日又那是个族别的。   所以朝廷不多干预他们。   反正现在这屛玉县,其实已经做出了样子来,眼下山民们除了没有自己特殊的族别称呼之外,但余下的都已经完全满足了。   比如他们的文字,书院里有开设科目,他们山民学生必学,汉人学生也可以自主选择学与不学。   而各种节日就更不必多说了,自打来了这屛玉县,周梨隔三差五都听说哪里在过节,如果不是时间不允许,可能她啥也不想干,天天就各个寨子镇子到处转,四处过节。   她的提议,虽然只是一个大致轮廓,但李仪和姜玉阳都觉得极好,几乎两人就准备着要马上着手安排,将此事细致完成,早些将这告示昭告天下,好叫这些山民们都能恢复原来的生活。   到时候统计了山民们的身份族别,那这往后身份名碟上,还要加一项族别了。   不过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统计起来了,各处的地方的书院课程,必然是要加上几个科目来的。   又说这书院之事,屛玉县的紫萝书院算是摸着石头过河,现在也得了一个很好的成绩,所以往后这各州府的书院,几乎都要照此来管理。   且各州府下面的县城里,也要开设起类似的小书院来,而且束脩之事,会算在本地的财政上面来。   不过这些都还是计划,也不知要推广到这全国上下几十个州府,得十年还是二十年,甚至更久呢!   毕竟有的地方财政丰茂,有足够的资源来支持书院建设,但像是丰州那样的地方,建书院感觉就像是有些天方夜谭的意思了。   不说那边大片的沙漠,就是上京城外那凤凰山脉另外一边的黄沙,如今都还没治理出结果来呢!   反正要靠老天爷更改山河,那是指望不得的,所以到这最后,也只能沿用最古老的办法,继续种树。   但眼下是就各民族之事做商议,且有许多细节要完善,周梨也是与他两个在这里坐了一个早上,才得以抽身去她的金商馆。   至于剩下的细节,周梨是不担心,反正现在是姜玉阳来主管,自己就是协助罢了,再有后面肯定还会派遣官员来负责余下各事务,周梨也不用完全投入其中。   只要在做大决断的时候,与他们一起决定就好了。   不过现在金商馆和其他十二属都逐渐搬出衙门另择地址了,她便想着不在衙门里吃公家饭,自己过去金商馆的时候,找一家小面馆吃两口就是了。   现在她不知怎的,就特别怀念那种手擀的面条,虽不说细如发丝,但那面条是真的细,高汤一放,立马就入味了,再添些臊子,那叫一个人间美味。   然后真叫她找着了一家,进去只点了一碗手擀细面,就先喝着店家送的果茶等。   她的旁侧是两个姑娘。   这并没有什么,只因那两姑娘靠自己太近,说话的声音也不小,她一下就被两人的话给吸引了过去。   那声音颇为有些气愤的姑娘穿着一身紫萝花色的窄袖上衣,下裙是常见的齐腰襦裙,一手拿着筷子,只不过那拌面的动作却像是在泄愤一般,面条都给她搅成了一坨。   她对面的看装束,比她素雅了不少,穿的衣料也一般,周梨一开始以为是她的丫鬟,后来一听。   才晓得不知是哪一家的嫡女和庶女。   但却没有想到,两人感情如此之好。   如此,后来那俩人说话声音压低了好几分,她仍旧是在这噪杂的面馆子里听得认真。   只听那嫡女从一开始的抱怨,到后来的恼怒:“要我说,咱这爹实在是没得选,老天爷注定的。但咱们运气好,遇到了这样前所未有的明君,所以往后我们的人生,是能自己做选择的。”   那庶女一直都很丧的样子,反正方才几乎都是那嫡女一个人发挥。   如今听到嫡女的话,也是兴趣乏乏,“怎么选?咱爹是不大聪明,但也知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往后给我们寻的亲事,再好也好不过三姐姐。”   但是这嫡女听了却不以为然,还拿手指戳了戳庶女的脑门,“我有时候说你蠢,你还不乐意?咱们现在难道就只有嫁人一条出路么?我跟你说,爹将三妹送去那殿下的院子里,本身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因提到殿下两字,她将声音又压低了几分。   周梨只能聚精会神起来,不然实在难以从这噪杂的面馆里分辨她们的声音。   话说这姐妹俩,正是那郦夫人的嫡姐和庶妹。   那郦大人妻妾不少,嫡女却只有一个,便是眼前的郦紫玉。只不过她性格在郦大人眼里,实在是有些乖张跋扈,且又不算是温柔,是个顽   劣之辈。   于是便在众多庶女中,挑选了那他觉得性格最为天真温婉的郦翠玉,记在郦夫人的名下,做了嫡女送去给李仪做了夫人。   而庶出的五姑娘郦琢玉听到大姐的话,满脸不解:“哪里错了?大姐你莫不是还在责备爹选了三姐姐,没选你?”按理,大姐姐不是这种人。   “切!”郦紫玉满不在意地哼了一声,“我以后要嫁什么人,自己做决定,才不要谁来替我乱点鸳鸯谱,那殿下身份虽是高贵,可是进了他的院子,以后就真的只能做个小女人了,我还想着肚子里算是有几分墨水的,等过一阵子就去报考,没准我能考上做一番事业呢!”   说起此事来,她眼里满是憧憬之色。不过下一刻又叹气道:“我只是想着爹自作聪明,说什么那殿下自小就生活在什么阴谋诡计里,这些年又水生火热地谋算这天下,肯定早就最厌烦了这心机多的女人们,所以把咱三妹妹这个傻白甜给送去了,才能得他的欢心。理论上来说,咱爹这思路没错,没准剑走偏锋,三妹妹果然得了殿下的宠爱,但是他有没有想过,也许三妹妹不是什么傻白甜,只是单纯的蠢?”   一旁的周梨听到这话,心说真是亲姐姐,点评起自己的妹妹来,那叫一个一针见血。   她早上去衙门的时候,就听得人说李仪昨晚夜宿衙门里,还找了姜玉阳喝酒。   明显是心情不佳。   李仪虽说改了姓,但在周梨到底还是将他做自己的亲表哥看待的,于他这私生活上的事情,也是多关心几分,更何况也想早弄清楚,到时候若是杜屏儿那边问起,直接告知就好了。   毕竟现在的杜屏儿怀着身孕,可不好叫她为这些事情忧愁。   于是就晓得了那李仪后院中的事情,更何况那院子小,这屛玉县又是这般天气,窗户皆是大开,那话自然是有人听到了。   当时只觉得这郦夫人有些可笑,她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   当然周梨也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来的底气?敢这样信李仪将来不会狡兔死走狗烹。   反正就目前为止,李仪做出的种种举动,都没有让周梨起过半点疑心。   而他对于这郦夫人说了此话后的态度,更叫周梨安心了两分。   她吃了两口面,喝了一口汤,然后继续听她们说话。   那郦琢玉说什么,刚才她给错过了,现在又是郦紫玉在说:“反正我看爹咱们是指望不上,眼下这里的官员,爹在上京那一套吃不通的,你听我劝,咱俩一起去考公,到时候自己做了个小女官,爹往后就管不得咱们了,你娘也不用任由他拿捏不是。”   说起来,这郦大人的后院里,对付那些妾室的,不是郦夫人,是郦大人自己。   所以这满院子的庶女们,其实感情和郦紫玉还不错,加上郦夫人对于这些庶女们,也都算是公平教导,自己的女儿学什么用什么,她们几乎都有。   但是没想到郦夫人能做到这一步,郦大人却是不满,觉得郦夫人分明就是乱了纲常伦理,那庶出就该要有庶出的样子。   所以,庶女们穿得不如嫡女体面,学什么也是偷偷摸摸地进行。   不然郦大人不敢拿郦夫人如何,到时候受罪的反而是庶女妾室们。   前面郦琢玉一大通话,半点用都没有,眼下就说了一句,郦琢玉若是做了小女官,往后她娘就不用受罪,她眼里的光立马就变得亮了几分,那一层灰蒙蒙的丧气好像一下就散了,“大姐,我都听你的!”   郦紫玉对于成功策反了这个妹妹,十分高兴:“好,以后你会谢我的。回头咱们去劝劝六妹她们,不能坐以待毙,不然就咱爹这糊涂脑袋,往后没准将她们送去给谁做小妾,都是能做出来的。”   两人也吃得差不多,当即谈妥了,也匆忙喝了最后一口汤,念念不舍地说着过几日得了多余的月钱再来吃。   她俩走了,周梨也从她俩的谈话中将这郦家的情况给分析起来了。不过她现在更好奇的是这郦夫人是个什么身份?好像郦大人挺害怕她的。   不过眼下也没顾得上,吃完后便先去金商馆。   这边落下了很多事情,好在这一次手底下的人比以往刚进来时候大胆了许多,自己做了些决断,加上有莫元夕,那李仪也时不时点看一二,因此没有什么差错来。   不过到底她才是这金商馆的主心骨,如今众人见她归来,自然是松了一口气。   就是不巧,莫元夕没在,去了灵州的其他县城,周梨便只和其他的管事商议了些早就存留下来的问题。   大部份还没商量得结果,一个下午就这样完了。   她回了家去,上官飞隽没在,朱嬛嬛才喂好了猫,因为许久没开火,两人也都没打算煮饭,两人便约着到外头去吃。   朱嬛嬛如今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了,早没了当年才来周家时候的胆小和弱不禁风,脸兴许还是那张脸,但是气质却从里到外都发生了改变,既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出色女子,也同样还保存着她江南女子的温婉。   她见周梨打量自己瞧,有些疑惑:“姑娘怎么了?”一面忙拿手绢出来擦着脸,还以为是自己的脸脏了。   “没事,就是想着你今年也不小了。”可能像是自己前世那样,谈恋爱这个时代还是接受不得。他们只能接受那订了亲要成为一家人后的谈恋爱。   于是她问:“你有喜欢的人么?若是有喜欢的人,过了明路后,便是现在不着急成婚也不要紧。”过了明路的好处就是免得长舌妇们在背后指指点点乱编排。   这流言蜚语,于这个时代是能死人的。   当然,朱嬛嬛若是没有这方面的感情需求,周梨也赞成的,人是独立体,不是见得每一个人都会有这方面的感情需求。   也许,觉得家人亲情朋友的就足够了呢!   但是没想到她这话一说,朱嬛嬛的耳根立马就红了,“我……”但她并未继续说,反而是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抬头偷偷看周梨:“姑娘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周梨暂时还没听说,只是想到去昨儿她晚上跑去加班,上官飞隽眼神不对劲。   所以猜测一二罢了。   因此摇着头,“没有,只是想着你和窕窕阿叶她们不同,她们有亲娘干娘做主,就是阿荣也认了个干娘来,唯独你一个人,这感情之事,元姨她们也挂记,只不过她们现在不在这里,我便多问你两句,你若有心,只管同我说,我回头帮你找人。”   朱嬛嬛倒也不含糊,直接就开了口,“我,我的确是钟意那宫画师,只不过不知他如何想?家里可是否订了亲。”但可能还是紧张,两手紧紧攥在一处。   周梨听罢,便晓得她昨晚果然是去为了见着画师,还说看什么插图呢!果然都是鬼话。不过见朱嬛嬛那紧张的模样,便宽慰道:“没事,我回头便托个人打听打听,若是他没有什么订亲娘子,家里也清白,我便帮你做个红娘,如何?”   “那再好不过,谢谢姑娘。”朱嬛嬛一时心欢不已,只想着若真能同那宫画师做了夫妻,往后不说是什么夫唱妇随,但最起码两人不会因为工作之事拌嘴吧。   不得不说,她对于婚事一说,是真的没有什么野心了,竟然只有这样一点点的小期待。   只是可惜她隔日就要去那小苍山,周梨怕是问得了结果,也不见得能告诉她,因此也没想着马上就去问。   反正等下一次她沐休回来,给她办妥就是了。   没想到那已经走出去了的上官飞隽忽然又折身回来,“阿梨姐,我昨晚听说你和嬛嬛师姐出去了,你们聊了什么?”   “嗯?”周梨疑惑地看着上官飞隽,十分不解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忽听得那上官飞隽没头没脑说了一句:“那个姓宫的可不是什么好人!”他上次还看到他去了勾栏院里呢!   这也就罢了,也许他是接了个外快,帮里面的姑娘们做画,毕竟这姓宫的画小像,还是不错的。   但是后来听小狮子说   ,看到他与一妇人携手同游。   周梨得了他这话,一脸愕然,还欲带问,人已经骑着马‘哒哒哒’地去追朱嬛嬛了。   周梨有些莫名其妙,也是因他这话,对这个姓宫的画师起了几分好奇之心,回头便喊了小一来帮忙打听。   小一也是继承了萝卜崽当初那一身探消息的天赋,隔天就得了消息来,只不过周梨却没给他明确打听的方向。   所以他这打听来的消息也就十分全面,只同周梨说道:“宫卓凡,原青州人士,父原是私塾先生,后到韩家药铺做了账房,也是经韩家人介绍,来这屛玉县的。”   而这宫卓凡,擅长作画,尤其是人物小像和没骨花卉,所以便在那印刷馆里做了画师。   家中有一妻,是他年少青梅,叫做马惠娘,有一双儿女,大儿三岁,小女两岁,如今腹中又怀了一胎。   小一将这宫卓凡的个人信息介绍完了后,没有留意到周梨面目表情的诧异,继续说道:“他是个孝子,就是阿梨姐你说的娘宝男,他母亲有些厉害的,没少和邻舍说他儿子出息,所以要生一堆孙子来继承他儿子的衣钵,你看那宫画师的娘子,生完一个又一个,中间都没间隔期呢!”   还真没,大的三岁小的两岁,现在肚子里还有一个快生了的。   小一说完后,见周梨沉默不语,十分好奇,“阿梨姐,你打听这画师作甚?”   周梨叹了口气,没明说。   心里自庆幸,好在大家都各自在忙,看小一这样子,也根本不知道朱嬛嬛对这宫画师的心意,唯独那上官飞隽晓得,还提醒了自己几句。   因此也算松了一口气,又庆幸提前打听了。   “没事,就听说他这画不错,问一问罢了,你且去忙吧。”不过正要走,想着这朱嬛嬛的眼光可真不如千珞,也是害怕萝卜崽往后娶媳妇走冤枉路,忙又给小一喊住:“你们兄弟几个如今住在一处,我这里也没空过去看你们,好一阵子没遇着你大哥,可晓得他如今有什么动静,什么时候与你们娶个嫂子来?”   “他哪里有想要娶嫂子的心思?”小一心说爷爷们的大坟都已经修好了,现在不知道萝卜崽又要攒钱作甚!便和周梨说:“阿梨姐,你说话大哥听,你去劝劝他,这年纪该娶一房媳妇回来了,到时候嫂子若是觉得不方便,我们几个再搬出去,更何况我现在几乎都歇在衙门宿舍,六爻又不在县里,他就算成了亲,我们也不到跟前去打扰他们过日子。”   周梨应了声,“晓得了,我回头得空喊他来问一问。”反正可以确定,萝卜崽和沈窕是兄妹,两人不可能继续做夫妻的。   等小一回去了,只想着先将消息告诉朱嬛嬛要紧,早晓得早死心才是。   于是隔日就去了小苍山一趟,正巧也要和卢晋安商议扩宽试验田之事。   小苍山下如今已经被完全种满了各类嫁接果树和培植稻田,但仍旧不能满足当下的需求,所以要另外找一处宽敞且环境如同小苍山一般好的地方。   周梨还顺便将图纸给带了过去。   但是运气不怎么好,卢晋安去了半山腰的果园,朱嬛嬛也在田间。   现在的田可宽广得要命,可不像是从前那样,站在田埂间就能一眼望到头,如今这延绵不断,从山下河边到半山腰的梯田,不知究竟多少亩呢!   倒是等来了上官飞隽,得知她除了要找卢晋安之外,还要找朱嬛嬛,便立即想到了早前自己给周梨的提醒,连忙问道:“阿梨姐,你去打听那姓宫的了?”   周梨颔首,“他成婚了,母亲还是个厉害人。”把他娘子做老母猪,一胎接着一胎,也不考虑一下那马惠娘的身体状况。   但是别人的家事,她是管不得的,指不定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呢。   上官飞隽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然后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个混账玩意儿,竟然成了婚,还骗师姐。”   “骗?”周梨觉得,自己可能还是漏掉了什么。   “难道不是骗么?师姐单纯,哪里知道这些男人的花花肠子,他都一次见到师姐,就给师姐摘了一束花。”当然这花于屛玉县遍街小巷都是,且类别繁多,更不要说各家的花园里也有不少了。   便是这小苍山他们居住的地方,师姐也种了不少呢!   按理宫卓凡送的花不稀奇,稀奇的是他送花时候拐弯抹角说的那些话,是个人都会误会他的意思。   后来又是替朱嬛嬛画小像,送这送那的,朱嬛嬛那边也是礼尚往来,这样发展,明显就不是单纯的普通朋友关系了。   上官飞隽越说越气愤,仿佛受骗的那个人是他才对。不过他年纪如今不过十五六岁,对于周梨来说,还小得很,自然是没有多想,只当他是关心朱嬛嬛。 第134章   当下听的他这话, 也是若有所思,“你这话若没有半分假,的确是这宫卓凡行事不端。”又有些庆幸地拍着他的肩膀:“好在还有你这个靠谱的师弟看这些, 不然你这傻师姐是真要叫他给蒙骗了去。”   周梨和一帮人的努力,倒是给女子争取来了些机会,但那一夫多妻, 却非是她能改变的。   没准这宫卓凡是真的打了主意的,先一步步引得这朱嬛嬛对他上心,非君不嫁,到时候再来一桩苦肉计,将朱嬛嬛给骗了。   反正他虽是有妻子了,但将朱嬛嬛娶做妾也   不是不行。   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周梨心中还是有几分恼怒的, 她是没法子改变外面的姑娘们再嫁给那有妇之夫, 但是却不愿意自己这身边的人,将来给人做了妾。   上官飞隽松了一口气,“有阿梨姐我就放心了,我虽是发现了那宫卓凡品性不正,但奈何师姐眼里他什么都好,我贸然到她面前去揭穿,她只怕不但不信, 反而还要恼我去多管闲事呢!”   但周梨不一样, 即便现在家里他们这些当初签了死契的,周梨都将契约给撕毁,还了他们自由之身。   不过正是这样, 大家才越发尊敬周家这几个女人,所以哪怕没有了那一纸契约, 对她们仍旧从前一般没二样,甚至像是金桂兰或是香附她们,几乎都还选择和周家继续住在一起。   如今搬出去的,也就是萝卜崽他们几个,还有林冲夫妻俩。   夫妻俩早回十方州给儿子做了几回超度,思来想去,还是想再要个孩子,如今在韩知意那边求了良方来,听说现在何娘子已经有孕了。不过考虑她年纪问题,早年逃难之时也是有些伤了身子的,所以多是卧病在床保胎。   林冲则去了那路政司,也是顺风顺水的。原本也是跟着去了奇兰镇的,但因如今有了孩子,何娘子那里须得他常在身边,因此放弃了在奇兰镇那边做个管事,调回了这屛玉县来。   而朱嬛嬛是孤身一人,上头也像是周梨说的那般,没有长辈,所以周梨的话她还是十分愿意听的。   周梨也看出来了,上官飞隽是真的担心朱嬛嬛,便宽慰着他:“此事你把心放在肚子里,我便在这里放了话,若是我全盘告知了,她仍旧执迷不悟要做个糊涂鬼,往后我便再也不管她了,只当不认识她这号人。”反正早前听朱嬛嬛那话,是不知道这宫卓凡的底细。   也是了,她是个传统的江南女子,行事如同那容貌一般,颇为婉约,自然是不可能开门见山就直接问起人的身世来。   这厢说着,提了些闲事,周梨问起上官飞隽,几时得空去看石云雅。   那石云雅虽说是改嫁了公孙曜,但曾经到底是上官飞隽那名义上的嫂子,两人在上官飞隽大哥去世后,也是相依为命一段时间。   石云雅是拿他做亲弟弟来养的。   上官飞隽倒是想去,但他们这小苍山忙得很,尤其是近来不但是个人来他们这神农属里订各种农作物幼苗了,就是其他县城衙门那边,也打发了人过来,想要大批订购。   所以这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多半都要加班呢!于是也十分为难:“没法调休,每月能休息个两次,已经心满意足了。”但每次休息就两天,这哪里够时间叫他赶过去那灵州。   只能是到时候借着那出公差的时间,去看一看小侄女了。   正说着,便听得灶房那边一个煮饭的大娘来说,朱嬛嬛回来了。   周梨听罢,看了一眼比她还要着急的上官飞隽,“你且在这里,我去她屋子里说。”   “哦。”上官飞隽嘴上是答应得爽快,却是心急如焚,只看着周梨去前面,和朱嬛嬛在那芒果树下聚了头,一起并排着往休息的房屋区去,才将目光收回来。   又说那朱嬛嬛见周梨来时,便晓得是为自己打听了消息来,心中自然是欢喜,且又带着几分女儿家的期待和羞怯,只满心欢喜地拉着周梨去了房间说话。   倒了两杯果茶摆上来,便满怀期待地看着周梨,“此事,还麻烦姑娘为我跑一趟,实在不该。”   “也不全是为了你,本来也要来寻你师父的,他是沐休日也不见得去城里一趟,我也是没法才跑来找他。”说罢,只示意朱嬛嬛也坐下来:“那宫画师的事情,我已经替你打听好了。”   朱嬛嬛连忙坐下来,也顾不得说她师父卢晋安在地里忙活时总废寝忘食之事了,连忙问道:“他,可是才成了婚?”   “成了,家中且还有一儿一女,附近他妻子又快要生了,两人是青梅竹马。”周梨说完,有些担忧地看着朱嬛嬛,语重心长地说道:“嬛嬛,一个人的才华好并不能代表人品,你可知道他那长子才三岁,次女就两岁了,眼下这个又快生了,我不管是为何缘由,但是寻常人家,也不敢让自己的媳妇这么个生法。”   朱嬛嬛原本是将那茶碗扶着,想要一解自己的羞怯,哪里晓得如今却满腹的震惊,两手紧紧地抓着那茶碗,“他,他还有了孩子?可是……”   周梨对上她那一双难以置信的眼睛,将她的话给接了过去:“可是,你平日与他的聊天相处中,他却从来没有透露过他作为一个父亲的身份,对不对?”   朱嬛嬛点着头,两手有些发抖,甚至是有些握不住那茶碗,最终只听轻轻的一声‘噔’,茶碗落到桌面上,茶水荡得四周皆是,朱嬛嬛的胸前也沾了不少茶水,但她像是没有留意到一般,眼眶微红,“怨我了,我该晓得,他相貌也算是轩昂不凡,又会作画,谈吐也不差,怎么可能还没娶妻,又怎会看上我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呢!”   原来由始至终,他只拿自己做妾室来瞧了。   朱嬛嬛不管怎么样,就算现在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但终究是曾经的县令之女,她从她母亲那里所学来的一切,都不会允许自己自甘为妾的。   她的母亲,可不就是被妾室给逼死的么?   所以她平生最讨厌的,也是那种自己赶上去,自甘下贱给人做妾的女人。   却哪里曾想,自己一时不留神,险些成了那般可恶的女人。当下心情也是难受得厉害,眼泪花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淌下来。   周梨见此,既是心疼她,又万分庆幸她是个能拎得清的,不然自己还生怕她做糊涂事,要一头走到黑。   “这事儿,知道的人本就不多,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往后也不要同他再来往便是,若真还有工作上的交接,叫飞隽去与他接手就是。往后啊,若是真有那合心意的,也不要盲目地同人先来往,还是要打听了到底是个什么人才妥当。”   女人找对象,可不能全凭着运气,那运气好的倒是好说,运气不好的,就怕遇着那衣冠禽兽的中山狼,到时候啃得你骨头渣滓都不剩。   朱嬛嬛点着头,脑子里这时候是一片凌乱的,但好在她晓得,从此以后不该同那宫卓凡有任何来往。只是这心里想着险些叫这么个道貌岸然的男人给骗了,终究还是难受得很,一时间对于这外面的男子们,不免是都生出了防备之心来。   只觉得,仿佛是没有一个好男人,一时也是心灰意冷,甚至是悲观地觉得,大概自己天生就是这天煞孤星的命运了。   周梨劝了一回,见她还难过,便道:“下午些我同你师父说,你身子不舒服,你好生休息,早早整理好情绪,断然不会该为了这样的男人,伤心掉眼泪,实在不值得。”   朱嬛嬛点着头,周梨说的话她都懂,但她就是忍不住想要哭,只哽咽着应了。   周梨不放心,想着她又还没吃饭,但还是叫人送了些水果和粥过来,又继续劝着,“好歹吃一些,我们这屋子里出去的人,不能为了那种烂人连自己的肚皮都不管了。”   见她动了些,才放心了些,不想才出去,就叫上官飞隽拦上问东问西,得知朱嬛嬛知晓后,除了难过之外,没有一丝顾念那宫卓凡,便松了一口气,还拍着胸脯朝周梨保证:“阿梨姐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师姐,你去同师父先忙要紧事情吧。”   周梨那一瞬看着上官飞隽,觉得这孩子真是个体贴的,“有你照顾她,我   就放心多了。”   却不想上官飞隽得了周梨这话,仿佛是得了那圣旨一般,随时随地出现在朱嬛嬛的视线里。   朱嬛嬛若是嫌他烦了,他便将话搬出来,说是接了阿梨姐的托付,要好生照顾她的。   如此,朱嬛嬛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周梨一个下午,也是和卢晋安挑了好几处合适宽广的地方,其中有一处他最为钟意,只是那边原本没有村落,所以路并不如其他地方,若真要选在那里的话,只怕还要重新修一条路出来,所以是被拦住了。   于是卢晋安便打算再考虑几天。   这事儿的确不是一拍板就能决定的,周梨也不催他,自顾回了城里去,临走的时候去看了一眼朱嬛嬛,见她红着眼眶。   可见失恋又险些被渣男骗,两件事情都叠加在了一个人的身上,的确是没那么快就好起来的。   但自己也是事务缠身,没得办法在这里陪她了,只安慰了几句,再去交代那上官飞隽照顾着她一些,也就回城了。   接下来几日也是忙着金商馆之事,将那送往豫州的粮草都安排妥当,由着牛满山与云众山亲自押送过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那挈炆也从奇兰镇抽空回来了。   话说下面这些个镇子,哪里的路都没有那奇兰镇修得艰难,如今也只才得了几条主干道罢了。   他不知怎就跑回来了,一来就直接寻了周梨,似乎很是着急,到金商馆里来,“阿梨你现在有空么,我有话要问你。”   他的神情让周梨觉得有些不对劲,隐隐有些担心起来,难道是哪里听到了阿若的消息?   可这不应该啊!知晓此事的人并不多,他又几乎都在奇兰镇,怎么可能晓得呢?   一面只起身,与身边的管事们吩咐了几句,便叫了他到隔壁书房里说话。   然才关上门,还没等她招呼挈炆坐下,挈炆便开口问道:“你那一趟去丰州……”   他却没将话说完,只用那一双有着异域风情的眼眸看着周梨。   周梨深吸了一口气,便知道果然他还是晓得了,“你从哪里听来的?”   “你不必管我如何晓得,此事你为何要瞒我?”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可以从口气中判断他此刻的情绪不稳了。   这叫周梨有些紧张起来,连忙过去安抚他坐下,“不是我不愿意同你说,只不过我上次回来,也没待多久便匆匆去了齐州,你也一直在奇兰镇,实在没时间说,这一趟出去,又将金商馆许多事情耽搁。”   可以打着为他好的旗子,将此事隐瞒下来。可最终周梨觉得,挈炆有这个知情权,但一直没有考虑好,要如何告诉他才是。   却没想到这拖三拖四的,叫他给找回来了。   挈炆拿出一封信笺来,递给了周梨。   周梨展信一看,却见其中没提寄信者是何人,字迹也陌生,不是自己认识的所有知晓此事的人写来的。   这让周梨那心里一下就排列出了好几个可疑者,但也没有忙着去分析,只将关于阿若之事,都全盘告诉了挈炆。   自打她开口说话起,这书房中就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如今说完了,房间里便陷入了沉寂,如果不是窗户外面的知了一直叫嚷个不停,这气氛仿佛有些叫人觉得寂寥,好似这世界上这一瞬间,就只剩下周梨一个人似的。   挈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那长案前的椅子上了,一言不发,垂着眼眸,周梨也看不出他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想法,难免是担心他。   只道:“他是个极好的人,与你从未见过,却一直挂念着你。我想他来生,一定能投到一户好人家,拥有幸福的一生。”   挈炆仍旧是没有说话,周梨只能静静地陪着他坐在那里,然后忍不住叹气。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挈炆忽然开口问道:“李晟确定死了么?”   周梨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回道:“死了,尸体我也瞧见了,假不得。”也晓得了他是想替阿若报仇,阿若的一生悲剧,甚至是挈炆一家三口,都是李晟给主导的。   但李晟死了不要紧,还有个李木远呢!于是便道:“李木远还活着。”只是说完,忽然看朝那封信,当下也是忍不住猜测起来:“莫非是李木远?”   这件事情对于挈炆来说,不但知晓了这世间上,他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兄弟,且还有他父母双亲都是被曾经那个自己称呼为舅舅的人害死的。   所以可想而知,他是如何恨李晟的。   但同样也恨李木远,他与阿若,不也是堂兄弟么?既然能有这份好心救下阿若,为什么不能让他远离这些纷争,且还将他磨成了一把利刃?   但李晟死了,他一腔的恨意都无处可泄,因此听到周梨说起李木远,目光里的恨意一时间都转到了信上,“若是他,这封信又是何意?”难道还指望自己会因这一封信,和周梨起了分歧?气她瞒着自己,气她当时知道了阿若的身份,却没救阿若?   “若是他,再好不过呢!”李木远对于周梨来说,就是个定时炸弹一般的隐患,若是能将其引出来杀了,才叫人安心呢!   挈炆这个时候已经冷静下来了,紧紧地攥着那信笺,“那,我是否也要和你吵一架?负气而去?等着他给我第二封信?”他想,对方管不管是不是李木远,只怕都不愿意自己和周梨站在同一条线上,要不就如对方所愿?   周梨一想起当时罗孝蓝和陈家自作主张,唱了那么一桩不成熟的苦肉计,便赶紧拒绝,“别,可犯不着为了这么一个丧家之犬,耽误你奇兰镇的那边的工程进度。”   试想,既然是和周梨闹翻了,那也是等于和李仪这个表兄闹翻了,怎么可能还兢兢业业地揽着路政司那大小事务呢?   挈炆说不难过是假的,但这会儿思绪却已经联想到了别处去,“只怕真的是他了,那皇甫越如今投了表哥那边,他无人可用,没准真将主意打到我的身上来,我一时负气了便回迦罗国。”   但好像不对啊,就算是真有那本事将迦罗国的大权给自己夺回来,叫自己做了他的傀儡,但是就迦罗国那点兵马,也不够他翻身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比起手无寸铁,迦罗国就算是一粒芝麻,现在李木远应该也要的。   可阿梨又不同意自己和她‘吵架’,一时又急又气,“那难道就这样罢了,好不容易他能同我送这封信来。”   周梨却是一点都不着急,“这封信,总不可能是自己长脚跑到奇兰镇去的,外面的州府我倒是不好查,可是到了咱们这屛玉县,还查不到送信的人么?”即便他隐匿了身份,中间又在转了多少人,但只要送信的人还在,周梨就能想办法查到这后面的人。   更何况,她还有一宝贝呢!   当下只拿了信来手里,“你既是回来了,也就好好休息一番,等我消息。”说罢看了那信一眼,“这信,除了你我之外,可还有谁知晓?”   “奇兰镇的一个大叔,对,我现在就去找他,让他将那人面貌画出来。”说罢,挈炆便要起身。   却又被周梨唤住,“不用,你先等我将接触到这封信都人都找来。”只要还在这屛玉县,周梨就有法子将人都找出来。   但虽是见挈炆好像一心都扑在找这李木远之事上,可其实周梨能看出来,此刻他心中因知晓至亲之人们被害后的真相后,怎么可能会不难过呢?   只不过他是个男子,比不得女人们表达情绪那样简单,直接就哭了出来,都是藏在心里自己慢慢消化的。   所以周梨也没有多在他身边待,就将这空间留给了他。   立即便找人去太常属。   齐禀言没随着元先生在书院里授课育人,但却留在了太常属里管这各处书院建设之事。   周梨回来后,一直没空,许多人都还没来得及去拜访,自然是没空去与这齐禀言打招呼,因此也就不知道那穆满星如今在何处。   因此才找人去问他。   她这里打发去的人,倒是运气好遇着齐禀言了,但是齐禀言却正要往半月镇去办差,只给留了个地址。   周梨这下午点卯后,自己赶了车便亲自过去。   敲门的人是穆满星,小院落打理得极好,见到周梨的时候又惊又喜,“阿梨姑娘你怎么来了?我早便听说你回来了,几次想去,可齐大哥说你忙得很,我也不好上门去打扰。”   她一边解释着,一边请了周梨进院子。   一开门就是一条半米宽的鹅卵石小径,两旁用新鲜的竹条编了栅栏,里面种满了各样的蔬菜,花儿倒是有几棚,就在靠近屋檐下的地方,也是用小青钻堆砌出了些花坛来,里头种满了本地常见的花草。   这院子不大,是寻常人家的样子,开门跨过这院子里的菜畦,便是能一眼看到几座小房屋。   都打理得很清爽,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井边树上挂着的衣裳。   既有女子的裙衫,也有男人的鞋袜。   穆满星的目光顺着   周梨一起看过去,那脸颊顿时爬满了红云,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说道:“那个,那个我们在来的路上,就拜了堂。”   周梨一听,忍不住‘噗嗤’地笑出声来,“能想得到,你这样美貌天仙的姑娘家,又有大本事,他哪里敢将你就这样带回这屛玉县来?”   屛玉县里多的是青年才俊,不管是文武都能挑出不少来。   齐禀言算得上是个满腹才华的诗人,又是元先生的关门弟子,于这名声上,他不差什么。对这朝廷又有不小的贡献,所以仕途上,往后也会一路顺畅的。   可问题是,他年纪不轻啊,比起那些才二十出头的,他便是相貌清隽儒雅,但终究是比不得那些毛头小子们的青春飞扬。   所以周梨一点都不意外,几乎能想到齐禀言当时是怎么将穆满星骗着拜了堂的。   而周梨这话,让穆满星的脸更红了,垂着头一点也不敢再看周梨。   直至两人在那从墙底下流进来,横穿过小院的小溪流边上坐下喝茶,穆满星像是才缓过来些。   自是满嘴都夸着齐禀言的好,又道:“其实他大可不必,这世间上,哪里还有谁能比他对我还好?”她的目的很简单,当时嫁给齐禀言的时候,其实对于齐禀言,多的更是感激,还是没有那方面的感情。   但是两个人真正相处下,到底还是会擦出些火花来,也叫他们更为了解对方。   这也让穆满星晓得,原来被一个人真心捧在手心里,是这样幸福的事情,她又不是那木头做的心,当然是会动情的。   所以也算得上是先婚后爱的典范了,即便是这齐禀言使了些计谋。   周梨也感慨了几句,算是这齐禀言多年夙愿得尝,也是祝福他们俩天长地久百年好合。   说罢,这才转达了齐禀言去半月镇办差之事。   穆满星颔首微笑:“早前便与我提过了,只是没定时间,说若是没回来晚膳,便是去了下面的镇子。”一头问起周梨分开后之事。   那大风大浪几乎日日见血的日子,周梨却是三言两语就简单跳过去了,茶馆里的说书人要是像她这般,铁定是没饭吃的。   说完后便拿出那信来,“你可是能凭着这信上的气味,将接触过此信的人都找到。”当然,前提是他们都在这屛玉县的情况下。   穆满星将信给接了过去,“我明日去试试。”   “多谢了。”周梨还在她这里混了一顿晚饭才回去。   正好翌日那殷十三娘母女回来了,周梨便托沈窕跟着穆满星,一起在城中寻人。   但是周梨当时一听穆满星没犹豫就给答应了,因此一高兴忘记告诉她,不必去找挈炆之事。   所以第二日穆满星带着沈窕在这城里,找到的第一个就是挈炆。   挈炆如今回城里来的话,仍旧是住在周家。   周梨当时也不在场,万幸是沈窕解释,那挈炆正是收到这封信的主人,穆满星才晓得闹了乌龙,然后继续寻着上面那些常人根本就闻不到的气味,在城中找人。   只不过她这鼻子都叫挈炆和沈窕等人吃惊不已,那挈炆也是借机告诉了她,那奇兰镇大叔不必去找,尽量寻着那些气味尚且淡一些的。   但事实上说这话的时候,挈炆都觉得好像有些天方夜谭的感觉。   哪里晓得,不过是到了中午,穆满星就在城里一处客栈外面停下,只说触碰过那封信的人,里面最起码有两个。   沈窕听得这话,可不敢贸然行动,忙朝店家打听了一回,但是客栈里客人的信息,店家也不轻易外露,须得有衙门公函。   于是沈窕跑了一趟去衙门,拿了个公函来,不想竟是已经将里头的人惊动了。   虽说到了这后面,找了火羽卫的人来跟着穆满星,一路寻着气味朝那两人追去,发现对方武功竟然不俗,两方拉扯好一阵子,出了城七八里,才将人给捆住。   挈炆得知,忙亲自去审问。   周梨自是没有时间去留意这些细节,只是穆满星这一手,直接惊呆了满城的人,那刑罚司里没什么大案子,毕竟好日子当前,谁吃饱了撑子还去犯案?没准到时候求死都难,还要被打发到阿姊山或是临渊洼挖矿呢!   但是丢什么猫猫狗狗随身物品的案子却堆积如山高,都是些不起眼的小案子,却比抓人还要难找。   便来求助于她。   可奈何她一个弱女子,也不会武功,这般本事又暴露世人眼下,刑罚司里也是专门找了几个武功高强的人随行在她身边。   这接下来这几日里,专门给人找东西,名声也就越传越广,还越是玄乎了。   然后也被刑罚司那边给录用成了其中一员。   周梨听说的时候,她已经得了消息,穆满星去奇兰镇帮忙找在雪山里走失的挖药人。   一时担心不已,心说那齐禀言回来晓得了,怕是要担忧的,没准就屁颠颠的追去奇兰镇了。   这话叫周梨给猜中了,她这里才和挈炆说着,转头就听人说,那齐禀言回来屁股都没坐热,就直接领了太常属的任务,跑去奇兰镇办差。   而这时候挈炆已经将那两人给审问出来了,就是那李木远的暗桩,只是可惜当时抓这两人的时候,多少是有些大张旗鼓的意思,所以其余的人都趁机逃了。   这个时候虽是惋惜,但也不得不感慨一回,还以为那李木远如今是光杆子司令,哪里晓得这瘦死的骆驼果然是比马大呀。   所以周梨少不得是要问挈炆,作为一个国王子,便是落难了,但难道就什么势力都没培养么?   挈炆扯着嘴角,“我倒是想,但我都现在记忆都还没完全恢复,便是我父王母后当年真给我留了几个人,我现在也不知到何处去找人家啊。”   两人侃调几句,终究还是惋惜,叫这李木远的线索给断了。   好在豫州那边今日来了好消息,让人心里多少有几分宽慰之心。   本来周梨还是有些担心那皇甫越会不会又忽然倒戈去投靠李木远的,哪里晓得李仪那边早就将困在齐州的皇甫钦给接了来这屛玉县。   不但如此,皇甫越手底下那几个悍将的家眷,如今也在这头安了家。   并未软禁人,只是接来了后,给人找了院落住下,简单将屛玉县做了介绍后,就撒手不管。   不过这屛玉县哪里还要管?脑子抽了的人来了后才会想走呢!更何况这些将士们,原本也是出生底层的,家中男人去打仗,为的不就是要得一个好生活么?   如今在这屛玉县,他们就能马上体验到什么是太平盛世,海晏河清,自然是不愿意再走,甚至有一位前锋的妹妹,来了就正好遇着太常属里招女先生,她立马就去聘了。   等她在这里做了女先生,吃的是朝廷的俸禄,家里一看,好啊!二话没说,全家就马上在此登了户籍。   然后又分了田产山地,这样的待遇,可将他们高兴坏了,起先还以为是为了收买他们才给的。   后来一打听,原来不管是个什么身份,只要不曾作奸犯科,来此登了户籍,成了本县人,都有这样的好处。   于是一家登记,家家便学起来。   也万幸这个时候,因那挈炆他们找穆满星帮忙抓人,将李木远的人都给惊动得吓跑了。   不然周梨还真有些担心皇甫越手底下这些将士们的家眷们遭受什么血光之兆。   毕竟这事儿,李木远做得出来的。   他又不讲究什么道义,凡事只要不合自己的心意,便是杀无赦的。   这些人的到来,甚至是那皇甫钦都不知道怎么被忽悠去了鸿胪院,如今正在跟着一起统计山民种类和人数等等,皇甫越再回归那李木远身边的机率,还是很低了。   毕竟这许多人到了此处,不可能一封家书也不寄过去。   这家书不单只是要与他们报一声平安,更是以文字的方式,将这后虞未来的样子先提前展现在他们的面前来。   他们如今要求功名,已经求得了。现在要的,就是一个理想的安稳日子。   而屛玉县给他们做到了他们想要的理想环境。   挈炆在休息过七八天后,叫那柳相惜两封信,还是给催过去了。   那奇兰镇地理环境特殊,建造艰难,如今也是屛玉县下面所有镇子投入人力财力最多的一个镇子。   而因为这鸿胪院整理收编山民种类的缘故,需要大量的人手,所以展开了一波为期为半个月的招录。   虽说现在所招录的不过是两年制,但如果做得好了,也是能转为终身制,到时候即便是老了做不动,也是每年有些许俸禄发到手里的。   周梨虽说是金商馆的馆主,神农属那边又管理着些许,但因山民之事一开始是她提出来的,所以和姜玉阳也一起协助。   如此一来,她这一阵子也常常跑往鸿胪院里。   竟是在这里遇到了一个熟面孔。   平湘莲也没有想到自己运气这般好,到了这城里后,果然是被退货了。她自然是欢喜的,但是平家这一次送自己来的管事却不解,只觉得那上京的郦家和业州的冯家,也比不得他们平家,如何能让李仪将他们家的姑娘留下来?   然而就他在纠结此事,四处专营打典之际,平湘莲带着样儿跑了。   但也没跑去别处,只在这城中偷偷躲起来,到底不是平家地盘,那管事也不好四处搜查,她藏了一阵子,倒是躲过去了,却将那太常属招收女先生的公考给错过了。   因此见到这鸿胪院又贴了招录公告,哪怕晓得是临时的,也急忙来报名。   然后就被录取了,和丫鬟样儿总算是得了安身立命之地。 第135章   也是了, 如果只是需要统计各处山民的人数,其实也不难,最难的还是在于他们的文化收录。   而这又是个细致的活儿, 需要同那些寨子里的老前辈们去学习记录,反正是一点岔子出不得,便是做了第一次记录, 但还要一次二次的审核抽查。   至于这些民族文化遗产,尤其是南眉河边上金瓦寨玉满寨主她们那能吓跑山中野人的笛子曲目等一类,又有那各族别的祭祀活动以及各种节日,反正包罗万象。   而就周梨现在所知晓的这些山民们的节日,七七八八加起来,一年十二个月,没有哪个月是空下来的。   如此, 这鸿胪院里当然是要再另外雇人了, 不然就从前那些个,就算个个是千手观音,也不见得能忙得过来。   “周姑娘!”平湘莲激动地朝周梨打招呼,又忽然想起她是自己的上司,连忙又作揖行礼,改口喊着:“见过周馆主。”   周梨在这里看到她,同样是意外的, 前些日子她虽是忙, 但也听说了那平家的管事,四处在活动,意图将这平湘莲送去李仪的后院里。   当然他是没成功, 然后又不死心在这城里待了些日子,才启程离开的。   但他能将这平湘莲留下来, 周梨还是有些诧异的。   哪里聊了两句,方晓得这平湘莲是趁着家中管事四处活动的时候偷偷跑出来的,这大抵是她这一辈子做得最出格又是最正确的一件事情了。   如今仍旧是有些心有余悸:“我那时候借故将样儿带着出来,生怕叫他们察觉,也不敢带行李,身上也没多余的银钱,万幸那些首饰折了不少银钱来,不然怕是要去那酒楼里刷好一阵子的盘子,哪里还有空来参加这鸿胪院的招录公考。”   她说得高兴了,还说样儿也在学认字,自己是将她带在身边,若是明年还有这样的好机会,兴许样儿也有机会。   说起来,周梨对样儿比对平湘莲还要熟悉几分,毕竟小丫头那日在山坡上与自己带着的那几个小子问东问西的。   便也笑道:“叫她好生学着,什么都是旁人的,唯独这知识是自己的。”   到底是忙,便没同她多聊,自顾去忙。   但平湘莲却是一整天都处于那种难以言喻的激动之中,回了她们暂租住的小房屋里,兴奋地拉着样儿说道:“我今日在鸿胪院遇到周馆主了,她人真好,当初我该胆子大些,下了马车去同她多聊聊的。”   现在想找人家,却是没有那个机会了。   样儿也十分高兴,但很快就有些担心起来,“二姑娘你今日在鸿胪院里和周姑娘聊起来,其他同僚看到了,会不会误会什么?”比如觉得平湘莲走后门等等。   平湘莲闻言,顿时笑起来安抚道:“不会的,周馆主十分平易近人,我们这一批新进去的,好些姑娘家都十分喜欢她,一个个同她打招呼,她都很耐心地回着。”也不单单只和自己说话。   又说今日已经抽签分了组,自己要去半月镇那边。   “去多久。”样儿闻言,心里已经做了决定,“二姑娘你若是去得久,这房屋我们就不租了,我找出一处刷碗洗盘的地方,人又管吃管住还有月钱,得了空我就继续练字,咱把这租房的钱给省下来。”   平湘莲听了,心里自然是感动样儿这样为自己节约,一面挺直了腰杆道:“你家姑娘如今也是朝廷的人了,哪里还要你去洗碗刷盘子?不过房子是要退了的,我们这一次去半月镇,我听说最起码也是一年半载才回来,我将你一并带过去,大不了在那头租房,而且我今日听同僚们说,我们如果决定在这里留下来,可到衙门里去转了户籍。”   现在虽然城中人满为患没有空房子了,但是听说可能下半年年底就要从东城那边扩建,到时候有的是房屋,她俩即便是分不到房屋,但一亩三分是有的。   到时候等有了银钱,自己盖个小院子不成问题的。   样儿一听这话,一脸的激动,又难以置信,“若真如此的话,我以后岂不是不算平家的奴隶了?”   平湘莲点着头,“是这么回事,但如果平家那边往后拿着契约来寻,得酌情支付他们原来买你的银钱。不过你别担心,当初家里买你回来,一两银子都没花到呢!”难道自己还给不起么?   她这话好叫样儿的心情起起伏伏的,最后听得可能就只要买自己的原价,不禁也长长松了一口气:“吓我一跳,若是只要这一两银子,在这屛玉县一点都不担心,我听说他们街上摆摊卖两面的,两天就能挣来呢!”   说完后,还一脸的难以置信,“这要是在外面,怕是一个月也就最多一二两,还得是那好摊位。”不过此处税赋并不高,所以她都很好奇,这里的衙门靠什么来维持?   修路铺桥,倒是晓得乃是这天下第一富甲澹台家出的银钱,那澹台家的公子还亲自与路政司那位长得神仙一样的挈炆大人负责了。   说起这个挈炆,她不禁又有些激动起来,“姑娘,那日你到底瞧见了没?那个路政司的挈炆大人真的好好看,我第一次看到这样好看的男子,心都怦怦跳着。”那时候她好怕自己的心忽然跳着跳着,就从自己身体里跳出去了。   平湘莲见她犯花痴,只拿出今日给她布置的作业,“可别犯花痴了,不如早些学个透彻,没准往后你运气好,祖坟上冒了青烟,走大运考到了路政司去,可不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又与她提了一句,那挈炆还没成婚,又是李仪的表弟。   不过鉴于那路政司的活儿都不大轻松,所以那边报考的女子很少,还不如赏罚司呢!因此总是被大家侃调,那就是个和尚衙门。   样儿的眼睛顿时就亮起来了,立马就规矩地坐到了桌前,“二姑娘你说的对,近水楼台先得月,从今天起我要努力!”   平湘莲是没有将她这话放在心上的,只当是她一时兴起,但见到她当前斗志昂扬的,也是十分高兴,马上就放下手里的事情先来教她。   这一阵子,十二属里添了不少新鲜的血液来,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   又有不少官员被调往那各州府去,只是那些个州府倒是暂时顾得上了,可下面连个县老爷都没有,更不要指望什么县城文书等了。   即便是那州府里,也是知州老爷一人多用,也是难为个人了,眼下各处的知州大人们,那是十八般武艺样样都使了出来。   因此李仪和陈正良他们商议着,不若就提前举行一次科举,院试乡试会试一并考,且男女皆可报名来。   但凡会试前一千名,皆可录用。   可后虞这般大,几十个州府在手里,州府下面又是多少个县城?所以即便是有了这一千个人,好似一把种子撒进了大海里,激不起半点浪花来,也只能是暂时解决燃眉之急,毕竟就是一个县衙里,该有的还是得有。   不过这招录来的人不是放在十二属的眼皮子底下,而是远去各州府就任,到时候天高水远,就怕到时候得了一帮欺上瞒下的。   所以就这品性之上,也要   调查一二。   因此这件事情执行起来,可谓万般艰难,也是如此,李仪这里也只能暂且将迁移回那上京的事情延缓。   与群臣全心全意将心思都放在了这第一届科举之上。   来来回回改了七八次,终于那皇榜也贴了出去,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连着十二属好些人都欲欲跃试。   随着第一道皇榜在屛玉县里贴出去后,也立马快马加鞭朝着各州府去。   但即便再这么快,只怕像是远在东北方的连州完州等地得了消息,再做准备赶来这屛玉县,也是明年的事情了。   所以这第一届科举也就将时间定在了明年三月底左右。   这一次能吸纳多少考生来此,数量大家都不敢猜测,毕竟这一次是三试统考,皆在这屛玉县举行,所以这考试场地即便是现在就开始修,只怕也摸不准,不知到时候够不够使用。   因此便商议着,若是考生远超了大家的计划,那边将紫萝书院腾出来做考场。   暂时给书院里的学生们放假一阵子。   其实如果只是那会试的话,完全不必担心什么场地问题,可问题是本来就是因为官员的短缺,才提前举行了这一场科举。   因此那地方州府上,压根也没有条件来举行这院试和乡试,也是如此只能全都到这屛玉县来参加。   但这样一来,能考到第三场的倒是好,可若那院试就被刷下去的,连个秀才身份都没有,对于他们来说,好像是不大公平。   于这件事情,那朝堂上是吵闹不已。   最终决定,但凡来此参加的考生,到时候可得一部份补助。   然后这件事情才算是敲定,太常属那边又忙了起来,开始准备考试事宜。   不过周梨倒是发现了一个问题,十二属搬出去后,那原来的衙门就成了商议这后虞大事的朝堂,但大家却都还像是从前那般坐着商议,也不用跪下给上位者磕头。   她觉得这样很好,省得将时间都浪费磕头喊万岁上面,主要她自己也不想上一次朝就要磕头一次,骨子里反正是拒绝的。   又察觉出许多人似乎都打算长久留在这边,便起了心思来,不如就劝了那朝中诸臣,不要想着迁回上京去了。   那上京有什么好的?隔三差五还要遭风沙的洗礼,倒不如就在这里屛玉县,反正等着奇兰镇那边雪山下的河道与半月镇打通,再流经南眉河去,往后还怕那南眉河有和枯竭期么?   到时候船只随时随地可以来往,不必再看汛期过船,如此去往江南都比走旱路要近呢!   再说那皇城那样大,又有什么用?尤其是那后宫里,到时候为了将那空荡荡的后宫填满,还不晓得要选秀好几次呢!   白白耽误了多少女人的青春不说,还要许多人来伺候她们,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这银钱节约下来,还不晓得能修多少路多少桥呢!至于那空着的皇宫,倒不如往后在各处大门口设个收费口,供给平民老百姓们去游玩,也有钱赚。   但这个事儿周梨知道自己不能再提了,且不说是拿皇城给老百姓们游玩,还要收取费用,这可能对不少老古董们来说,那是大逆不道。   可她想着,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这样想,因此是想试一试的。但那鸿胪院如今在忙着的山民族别统计,正是自己提起来的。   算得上已经是天大的功劳,很是叫那各州府的山民们感激。   于是将主意打到了挈炆柳相惜还有远在豫州的白亦初身上去。   所以与白亦初的信笺来往里,也将此事提了一回。   反正就现在为止,这朝堂上,比原来前朝的朝堂都要完善不少,各科目都十分细致,且有着专业人来负责,可比原来的衙门要好多了。   官员也不少,每六七天的大朝会,参加的可是好几百人呢!也没有觉得那衙门不够使。   因此的确没有必要在这别处浪费银钱。   最先收到她这信的是挈炆,没多久就回了自己的信,只说她这主意好,皇帝也不见得就要住在皇宫,就李仪现在和各位大人一样,有自己的院子,不也挺好的么?有了皇宫倒是宽敞了,却哪里像是什么家?怕是李仪自己也住不惯。   至于那安全问题,李仪身边高手如云,也不必担心,更何况这屛玉县里,刑事案件比那流星还要难见。   所以,他是站在周梨这边的,还主动说会劝着些相熟的官员们。   柳相惜亦是如此。   就差白亦初那边的消息了。   这日莫元夕回来了,两人在金商馆里碰了面,聊了半日,周梨便顺理成章将金商馆的大部份事情甩给莫元夕,转身去了那鸿胪院里。   这边早就催得紧了,下面的人倒是没有出什么岔子,但上头的管事却不够用。   甚至都将好些个早就从寨子里退下来的老寨主们给请过来。   南眉河那边的一部分山民们,经过商议,他们以自己的图腾孔雀鸟来命名,又取了他们的文字孔雀鸟的意思,然后最终命名为巴曲族。   另外还有倮倮族、佤族、平眉族、长崖族等七八个族。   像是平眉族长崖族等这些族,文字已经丢失,只能靠着寨子里的老祖宗们口口相传,因此就这文字之事,他们各自的寨子里,也是有意创属于自己的文字来。   至于南眉河这边的各民族,虽说他们也有自己的图腾和神灵,但都有一个共同点,便是信奉这紫萝山鬼。   “周馆主。”周梨刚进门,就叫人唤住。   她回头看去,竟然是那金瓦寨的寨主玉满,她如今将寨子的大权都交给了长媳,所以这一次也来了这屛玉县的鸿胪院里一起参与这山民统计大事。   周梨同她回了礼,就被玉满给拉到了那一处院落里,却见里面坐着的,皆是他们的这些被请来的老寨主们,大部份面前都捧着属于他们的民族的书文。   只不过材质不一,有的在是树叶书,有的是竹简,或是奇兰镇那边的石板书和羊皮书。   周梨也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种类齐全的书籍,反正好像是那能用来记录文字的,不管是动植物,都能为之所用。   但更叫周梨震惊的是他们这些书的材质,那石板书到底还好,最好保存,可问题是那些树叶书,他们是怎么流传几百年甚是上千年的?   当下是做宝贝一般来看,都不敢怎么伸手去碰。   反而是玉满见了,忍不住好笑道:“这有什么稀奇的,在我们那南眉河,几乎每个   寨子里都有好些呢!而且各家的族谱,也都是用这树叶书谱写,你若有兴趣,过一阵子叫寨子里的人给你拿一两本空白的过来。”   周梨震惊的是他们对于这树叶的保存,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植物的汁水泡过的,这防腐力居然如此强悍,甚至是有些远超了自己那个时代的科技。   当下只连忙问起玉满如何制作这树叶书?   玉满见她感兴趣,自然是如实相告,只是奈何那用来制作泡制防腐药水的野草,得去南眉河对面那有野人的山里才能采到。   不过玉满也表示着:“不过也没什么问题,我们只要不往里面去,惊动不了那些野人,采多少都没问题。”   周梨关注的不是这个,她关注的是这植物防腐问题,且不说用来做什么化妆品,但就用来做一帮的防腐,效果也奇好,绝对比火苗漂过的要好。“这草药对于生长环境有要求么?若是没有,劳烦帮忙带一些活株,我让人拿去神农属里培育。”   玉满他们从来没有想着要种植这草药,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这草药就一个作用,制作树叶书的时候,用来浸泡树叶罢了。   但他们又不是经常制作树叶书,哪里需要许多?就随便划船去对面的林子里外围,都能采到。   “好。”现在玉满是不知道周梨要培育这个来作甚,只觉得他们能造纸,能用纸写字印书,怎么还对树叶书感兴趣了?   不过当下也没有顾得上问,因为有奇兰镇那边的老寨主问起周梨来,他们奇兰镇那边一个大族里又分出来七八支小族来,要如何命名才好。   如果单独命名,好像就脱离了他们大族,可如果不单独命名,好像他们分支的文化就会被大族给逐渐同化掉。   这个问题,半月镇南眉河那边,都有,所以大家一听奇兰镇这边问,也都齐齐朝周梨看过来。   大家都晓得,鸿胪院这一次山民统计,给予他们民族文化该有的尊重,是周梨提起来的。   所以自然是要问她的想法。   周梨一下就联想到了自己那个时代里,许多少数民族也有这样的问题,最叫人熟知的,莫过于这苗族了,什么花苗黑苗青苗白苗等,这是以他们服装颜色来命名的,且还有那以地名来命名的。   所以周梨也是效仿此,与众人说道:“可以从大族里又在分系。”同样也是提议用他们的居住地名和这服侍颜色上来做区分。   这最简单最直接,也叫外面对他们不了解的人能一下就明了。   众人自然是没有异议的,又做了不少细节商议,她那里也是将各位老寨主的提议们都一一用碳笔写下来,只等着回去的时候,顺路送到衙门去给李仪。   反正那该改进的地方就改,能完善的尽量完善,也免往后再修修补补,劳民伤财。   只不顾将这奏章送往衙门里去后,她回家却只是换了一身衣裳,喂了猫儿们,就等着金商馆那边来的莫元夕,便去吃酒席。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日子,一来是罗孝蓝和陈慕女儿的满月酒,二来又是许多同僚家里的大婚喜宴。   有那自己娶亲的,又有娶儿媳妇嫁女儿的,反正全都聚集到一处了。   她俩商议了一回,余下的地方都找人帮忙送份子钱,先去陈家这边,再去大兴商行的王家。   周梨的徒弟王洛清也是今日成婚,出乎意料,她也在这跳花节上寻到了自己的如意郎君,一个久茂寨的佤族人。   说起来,都是因那三月的跳花节,今年办得盛大了不少,使得参加的汉人比去年多了十来倍。   如此一来,这大家的选择多了,那因这跳花节成双成对的也就自然不少,相处了这两三个月,遇到这么个好日子,也就舍不得放弃,赶紧将婚事办起来。   他们是热闹如愿了,可是十二属里不少人都在叫苦连天,这个月连带着上月的月钱,都没焐热。   其实何止是他们那十二属,那寻常人家也亦是如此,反正这天里,衙门里后来有好事者做了统计,最起码成婚的有七八十家。   陈家这边,也是有意办一办的,但实在是因为这天的日子太好,喜事太多,大家都在像是赶场一般,只到各家送了份子钱,道了几句祝福的话语,就赶紧去下一家,一个个比寻常都要忙的样子。   最终各家将这客人们公平分配,一家还是得了十几桌客人。   那陈进堂是没能赶回来的,所以陈夫人和老太太在这上面,好像也是怕罗孝蓝和陈慕多想,十分上心。   好叫罗孝蓝有些担心嫂子孟环君那边有想法,等客人们散尽了,和周梨莫元夕抱着孩子在院落里说话时,忍不住提起道:“我知祖母和母亲是为了与我和孩子长脸面,可我是不在意这些的,孩子又还小,她可感受不到,反而如此劳民伤财,也不知道大嫂那头是否会多想?”   周梨想逗她女儿,但奈何小丫头才满月,这么大的孩子,除了饿了拉了的时候是睁开眼睛的,其余大部份时候,都是在睡觉,所以也只能围在摇篮边上看看罢了。   听到她的话,“我看多想的是你才是,你嫂子是个豁达人。”   莫元夕也是这样认为的,那孟环君可是在火羽卫当值呢!能去那边的女子,哪个不是巾帼英雄,可没有那般小肚鸡肠的。也是说起她来,“莫不是你才生了孩子,韩大夫说的什么你们身体里那啥没退下来,容易胡思乱想?”   韩知意早就开始研究这千金科,于女人的身体事情,他最是有发言权。   所以罗孝蓝听了,也是侧着头若有所思,“难道真是这样?我以前可不会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周梨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见恢复得是极好的,兴许再过三四个月,就能恢复成婚前的模样了。于是给了她一个总结,“大抵的闲出来的吧,你要是脑子一直在忙碌,可没工夫去想这些。”   这话一说,那莫元夕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那内宅后院里的烽烟是如何起的。可不就是那男人不够分,女人太多,男人陪不过来,大家闲着不就要窝里斗了么?   这话是没什么考究,但也有那几分道理。   三人已经很久没有时间这样聚在一处闲聊了,可惜那罗孝蓝要自己奶孩子,周梨和莫元夕也没好耽误她休息,而且还要去王家那边,也就告辞去了。   王家这头,多来往的是生意上的人,周梨来得晚了些,但今日大家都能理解了。   毕竟要跑那么多家。   她俩没赶上酒席,只见过了跟着岳父王掌柜一起给些亲朋好友们敬酒的佤族女婿后,便去新房里看王洛清。   王洛清早就已经练起来了,现在仍旧将自家商行在这屛玉县经营得有模有样的。   加上相公又是自己挑选来的,当然是没有什么小女儿家的羞怯,见了周梨和莫元夕,是埋怨了她们俩好一阵子的,嫌弃来得晚了些。   又问起那陈慕的女儿生得如何?多少斤?像爹还是像娘多一些?说了些琐事闲话,方将那目光落到莫元夕的身上,“你这样一副好皮囊,又有好脑子,不晓得以后要便宜了哪个呢!”不过又有些好奇,“我没定下亲事前,可没少叫人在耳边嚼舌根,闲言碎语更是不少,都说我是老姑娘,便是我爹娘也没少叨念我,你就没人说你半句么?”   莫元夕冷笑一声,“他们敢说么?”   王洛清忽然想起当初在芦州时候,莫元夕刚初掌起那茶行的时候,总有人去调戏她,但她性格泼辣,那些人不但占不到便宜,最后还要吃苦果。   所以听到她这话,顿时就了然,“也是了,你这脾气,那不要命的才敢到你眼前说你闲话。”不过话又说回来,她还是十分好奇,“到底是要什么青年才俊才能入你的眼?”坦白地说,莫元夕真是有一张祸国妖姬的面容,即便现在她装束很是朴素简单,但那一双风流媚眼,真是不能叫人多看,不然难免是心生荡漾。   一面又朝周梨说道:“师父,你倒是给元夕上心几分,你自己倒是有了夫君,可不能不管元夕。”   周梨哪里有那闲工夫,更何况莫元夕也没多大呀。但叫王洛清这么一说,也忍不住有些好奇,“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要说我这手里的资源,不管文的武的,都是能给你挑来一堆,你就真没有一个能瞧得上的?”   而且这些个人,哪个不是正儿八经的青年才俊?   莫元夕扶着头仔细想了想,最终给了周梨一个答案,“你认识的这些人,我也认识,要真有那意思,还能等到现在不是?同他们都处成了兄弟,难不成你还会和自己的兄弟成婚?”   周梨给了她一个白眼,觉得多半是没得救了,“罢了,打光棍正好呢,把这一辈子都奉献给金商馆,省得像是孝蓝一样,成婚生娃,白瞎耽误了这么多时间不说,还苦了我捡这么多事情来做。”   这说罢,又问起那王洛清来,“你这夫君我瞧见了,倒也是端正俊俏的,不过你们这成婚是不是有些着急了?”从跳花节到现在,也就两三月罢了。   “哪里着急,我早前其实去久茂寨的时候,便认识他了,多得他帮忙,那边的生意才顺利,只是我不曾问过他的私事,哪里晓得在跳花节上瞧见了,我便想着这多半是缘份,可不该给错过了。”王洛清只简单解释着,反正她自己是十分钟意这个郎君的,人家又愿意入赘,且在久茂县那边,还有好几头大象。   于是在她提到大象后,莫元夕和周梨便开起玩笑,说她就是图人家有好几头大象,才和人成婚的。   不过玩笑归玩笑话,也是说了些未来的发展,直至那喜娘在外面催促,说是新郎官要来了,她俩才念念不舍地告辞回去了。   走前也打趣了那王洛清一回,引得王洛清又气又羞,只追着她俩掐起来,引起阵阵笑声。   这一日,满城炮仗声阵阵响,她俩回去的时候,还遇着好几家特意将宴席开得晚了些照顾客人们的。   周梨忍不住好奇侧身过去瞧,“这个行,宴席时间给错开了,这个时候客人们正好宵夜呢!”   “不是吧,估计他们家看的好时辰,本就这个时候呢!”莫元夕瞧了一眼,觉得自己所说的这个极有可能性。一时又想起昨日朝堂上的消息,便道:“金商馆这边要人去一趟江南同崔家人共同商议分馆之事,我去如何?”   “你去?”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周梨原本打算是科举的事情和鸿胪院的山民统计上了正轨自己便去,哪里晓得莫元夕竟然主动开口,“你可是晓得去了那边,虽是有崔家的人帮衬,但必然是要同那安州的谢离枯接触,而且那边下面的老百姓们,可能不是很能接受女子来做这领头羊。”   周梨虽没有低看那谢离枯,将他做水匪头子来看待,可这人脾气暴戾那是众所皆知的,周梨十分担心到时候莫元夕受了他的欺负。   自己虽然也是姑娘家,但好歹有白亦初的面子,那谢离枯也不敢对自己如何的。   至于若是下面老百姓真对自己有异议,不接受女子抛头露面,但自己脸皮厚,无所畏惧。   “自然是晓得。”莫元夕也是有自己的打算,这神农属卢晋安早就完全可以独当一面,又有不少擅于农耕之人在身边帮忙,自然是不用周梨在那边操心。   太常属那头,科举乃国之大事,朝廷自然会重点关注,也不必周梨太忙碌。   但是这鸿胪院呢?山民统计,说起来就简单四个字,但真要履行起来,少说是三五年才能完善的,如今正是开端,最怕出什么岔   子,周梨在的话,完全是可以起到调和作用的。   两头的人,不管是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或是那些个山民们,大家都尊重她,到时候如果在这上面起了什么分歧,还要看她呢!   因此便道:“姑娘,我知晓你是为了我好,生怕我到那鹭州去,叫人轻看。毕竟那一处,终究是比不得屛玉县这般能接受女子在外抛头露面,便是有崔家帮忙,但下面的人,怕也大部份都还不大了解我们后虞。”   讯息落后,没办法了。   若是没有人专门像是蓝州那样有宣传,自然是好。可偏偏上一次招收女子入学之事,出了乌龙,如今也不敢随意就宣传了。   只希望这一次科举告示贴布出去,大家能从中明白,女子既然能同男子一般参加科举,入朝为官,那么这三百六十行里,她们自然也是能沾手的。   时代不一样了,大家不该用旧时的眼光来看待崭新的世界。   如此,不管是莫元夕也好,别人的女子也罢,少在外面受些阻拦和责骂。   但莫元夕这话,让周梨一下感觉到了这条路的艰难,忍不住叹了一声,“不知什么时候,天下的老百姓们能接受能明白。”   好在万幸这屛玉县的开端很好,灵州甚至周边的全州磐州,方向也逐渐开始向屛玉县这边靠拢。   但要将整个后虞都给普及,只怕少说也是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第136章   莫元夕意欲往江南鹭州去负责这金商馆分馆之事。   然这件事情周梨没自己做决定, 是后来同陈正良几人商量之后,李仪那边才下了旨意来,让莫元夕带着旨意, 从南广场紫萝神庙门口的清唛河,一路往南眉河去。   便走这水路去往儋州,再从儋州去往那安州。   至于那边, 周梨已经提前写信去了崔家和谢离枯,只希望这金商馆之事,两方都鼎力相助。   她去了,罗孝蓝又还没回来金商馆,周梨便将手底下来了三年的珑州南门照月和连州裴临安提拔了上来。   说起来那裴临安和白亦初还是同一年的进士,却是因那一身清冷俊逸的气质,引得了一位官家小姐垂青, 只奈何他家中已有妻儿, 便谢绝了小姐厚爱。   这本没有什么,但不知为何,他即便是中了进士,却长久不得上头的派任,于是托人去打听,方得知原来是因自己拒绝那位小姐的缘故。   对方觉得他不知天高地厚,势必是要给他些颜色瞧。   他却不肯低头去求, 反而是自己辞了, 回连州老家去开学坐馆做起了教书先生来。   但他们地方官员也不知怎的就打听了他回乡的缘故,有意巴结那位大人,三番五次找麻烦, 也是叫他这学馆也没法继续开下去。   于是便改行做起药材生意来,不过长了记性, 也不敢在本地,便将家业都给收整变卖,领着妻儿到了别的州府去。   然后结识了太常属的第五先生,便早早跟着第五先生一起来了这屛玉县。不过这短短的一段行商经历,也叫他看清楚了,自己做不得那教书育人的先生,反而更合适行商,所以最后便转到了周梨这金商馆来。   他的学识摆在那里,本人又愿意吃苦上进,周梨没有道理不将他提拔起来。   而另外一人南门照月,却是个江湖上讨生活的,因此她经殷十三娘的介绍来了这金商馆后,那与江湖人有关的生意,一直都是由着她来接洽。   后来人手不够用,周梨又好几次出门办差,一去就是半年一载的,所以她手里分管的事情也就越来越多。   周梨回来后,发现她能力不错,手里的事情都办得极好,如此自然是没有继续将这等人才埋没了的道理。   将这两人提拔了上来,周梨的确是轻松了不少,也就能匀出一部份时间到鸿胪院去。   这日因那奇兰镇古抜寨子次仁来,周梨接待了他,回去的时候便晚了些。   阴十三娘正好忙完,就走路过来寻她。   周梨想着也是坐了一天,决定走着回去,顺道在路上将晚饭给解决了。   正说着她姐姐惋惜没能参加三月的跳花节,最近打算给若素相亲之事,便听得前面传来了一阵争吵。   这个时候正当时夜晚热闹之际,街上的小摊位与店里,都挤满了客人,屛玉县又几乎没发生过那些惊天动地的大案子,以至于街上现在发现有人争吵,立马就引了好些人围了过来。   周梨和殷十三娘也是不能免俗,更何况这都遇着了,哪里不去瞧?便也是挤了过去。   当然,看热闹是小,最为重要的是怕人太多,到时候会出现挤压踩踏,所以想将人给劝开。   却见是一个满脸疤痕的净城司女工紧紧地拽住一个年轻妇人,沙哑的声音里,不难辨别出她因愤怒无法隐藏的恨意:“你,你为何还活着?”那种感觉,分明就是眼前被她拽住的年轻妇人,早就该死了一般。   周梨第一反应,却是觉得那年轻妇人比较眼熟,好像前一阵子才见过一样。   正要和殷十三娘说,但殷十三娘先开口了,“那是何姑娘,听说她最近考去了太常属。”但怎么就惹上了这净城司的女工?   周梨听得这话,恍然大悟,竟然是何致蓝,一面又看朝那气得浑身发抖净城司女工,“你先将何致蓝给拉开,问一问这是怎么闹起来的?”   然而她话音才落,那净城司的女工竟然就朝着众人大喊起来:“她是逃犯,她是逃犯!”   听得逃犯几个字,大家的目光不由得都齐齐落到了何致蓝的身上去。   这可是个大料啊,尤其是在这没有什么刑事案件的屛玉县里,一下就夺取了无数的目光。   何致蓝也没料想到她会这样喊出来,一时也慌了神,尤其是见有人认出她是太常属的女官,便急得忙解释道:“我不是,那都是前朝的事情,与我无关。”但这解释却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情急之下,她只能将矛头都转到了身边这女工的身上,满腔的愤怒:“整个长庆伯爵府被那李晟下旨抄家斩首,还不都是因为你么?你从前口口声声叫祖父父亲,却亲手将他们推入深渊里。”   吵吵闹闹的人群里,大家不明白何致蓝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周梨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只不过实在是难以置信,眼前这个净城司的女工,居然是何婉音?她一时间又想起早前听说那何   婉音叫晴儿毁了容,挑了腿筋,便下意识地朝眼前抓着何致蓝不放的净城司女工的腿看去,果然是有些不正常。   “将何婉音带走。”她朝殷十三娘道了一句,然后也开口朝何致蓝喊着:“何姑娘,借一步说话。”   何致蓝叫何婉音拽住不放,又因那些话引得大家议论纷纷,正是着急,自然是没有发现人群里的周梨。   眼下听见她的声音,如得天神相助,长送了一口气,又借着殷十三娘上前,单手就擒住了何婉音,连忙将何婉音甩开,朝着周梨跑来,满脸的心有余悸,“周姑娘。”   众人一看周梨发了话,便晓得那净城司的女工怕不是什么好人,更何况又提了什么前朝皇帝李晟的名字,还什么伯爵府,就晓得怕是前朝的人。   周梨这里又叫大家纷纷散了,只在前面一处小巷子里的清净酒楼里要了一个雅间。   何婉音不知自己是怎么被拖进小巷子里,又怎么被拽进了那雅间里的,反正她整个人都因周梨的出现震撼不已。   事实上她俩这是第一次面对面,在此之前,彼此都不曾见过对方。   何婉音曾经美貌倾城,却不曾想,怎么也没有料想到,如今她再见到周梨,竟然是以这一副丑陋的残躯。   这种巨大的不甘让她一下就忘记了那何致蓝为何还活着的愤怒!   她恨何致蓝是真的,尤其是想到何致蓝还活着,那么何致蓝这个贱人的母亲,是不是也还在?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她心中的恨意忽然如潮水般猛烈汹涌的升起来,只拿一双满是仇恨的眼睛看着何致蓝。   更觉得老天爷的不公平,为什么这母女俩如此歹毒还能活着?要不是何致蓝的母亲,自己的娘怎么可能早早就抑郁而终?   早前还以为她们都死了,自己也算是替母报仇,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何致蓝不但还活着,方才听那些人说,她竟然还去了太常属。   这是还做上了女官!   她凭什么啊?   何致蓝被她这样凶悍的眼神一盯,有些害怕地朝着周梨靠近了两分。   这又让何婉音将怒火转到了周梨的身上。   只是何婉音怎么都没有想过,这个改变自己命运的周梨,看起来是那样平平无奇,既没有当初自己那傲人的身段,也没有当初自己绝美倾城的容颜。   所以何婉音十分想不通,就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乡下丫头,凭什么?可事实上现在沦落到这个地步,与周梨又有着莫大的关系,要不是她还活着,那白亦初怎么可能不去战场?   白亦初若是去了战场,一切都将不一样,李司夜一切顺风顺水,哪里还需要自己倾尽全力去帮他?   所以她发出尖利的声音,“是你,是你毁了我!贱人,我要杀了你!”整个人也疯狂起来,四肢并用着,想要朝周梨扑过去。   但她那腿上的缺陷,并不支持她忽然的剧烈动作,因此使得整个人都不平衡,当场就摔倒在了旁边的凳子上。   何婉音不甘心,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打扫了将近两个时辰左右的她,发鬓已经有些凌乱,抬起头来的一瞬间,那满是疤痕的可怖脸上,不难看出滔天的恨意,但同样给人一种丧家之犬的错觉。   如果何婉音对于何致蓝母女的憎恨,是因为她母亲的郁郁而终,她给转嫁到了这何致蓝母亲身上的缘故。   但对周梨恨,却是无法用言语来衡量了。   何致蓝的母亲只是造成了何婉音失去母亲罢了,但周梨的出现,却将何婉音的整个命运都给改变了。   致使她辛辛苦苦花了那么多年建立起来的基业都毁于一旦。不但如此,身边的人走的走,叛的叛,死的死,眼下就剩下了她这样一个孤家寡人不说,那引以为傲的修长双腿却残废了,倾城的容貌也毁了。   什么都没有了!   何致蓝却不知道什么命运,因此不理解何婉音对于周梨这忽如其来的憎恨。只当她是疯了,嫉妒周梨,便拉着周梨退开了两步:“你不要理会她,她大约是疯了!”   周梨的确没有理会何婉音,而是看朝何致蓝,关心地问道:“你母亲可好?”   何致蓝心中感动,想着她如今日理万机,还能挂记自己的母亲,“还好。”忍不住看了那又被殷十三娘按在凳子上动弹不得的何婉音,心里还是憎恨这何婉音的:“只是被她折磨了这些年,身体大不如从前,气血亏损得厉害,又不能一次大补回来,到底还是要慢慢养。”   万幸自己这丈夫虽是个屠夫,但却是个孝顺善良的,小叔子也争气,在书院里读书时常得先生们夸赞。   她是有一种熬出了头的感觉,但是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今儿忽然在街上叫这何婉音给抓住,着实给她吓了一回。   一开始她真没认出来,这个又瘸又丑的女人是何婉音,直至对方开了口,何致蓝才确定的。   而眼下周梨听得她这话,其实也不难想象这何致蓝母亲的身体状况有多差了。毕竟当初这何婉音不但将这嫡母关在佛堂里,还要隔三差五让其放血在墨里,一起融了给她母亲抄录佛经。   要真是有菩萨的话,不晓得何婉音这是亲手给她亲生母亲平添了   多少孽呢!   “既如此,你先回去吧,好生照顾你母亲,这才苦尽甘来呢!”便叫何致蓝早些回去。   科举之事,太常属一手操办,全员加班那是近来常有的事情。所以现在本来就晚,何致蓝也就没有多留,生怕家中丈夫和母亲担心,只朝周梨告辞:“今日之事,再欠了周姑娘你一次恩情,若有可用之处,尽管开口。”   她这要走了,那何婉音似不甘一般,挣扎着想要去朝何致蓝动手。   周梨看着她在殷十三娘单手下,如同那垂死挣扎的蝼蚁一般的何婉音,“没用的,她和她母亲往后都会活得很好,至于你……”今日之事后,周梨不可能再叫她在净城司待着了。   别到时候她做出什么投毒或是当街行凶的疯狂事情来。   去临渊洼和阿姊山挖矿都不错。   何婉音被独臂的殷十三娘按在凳子上,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半张脸都贴在凳面,使得她从脖子以下的身躯,不得不自己来掌控平衡,以此来减轻头部的压力。   但现在她眼见着何致蓝就这样走了,还听到周梨这略带着些挑衅的话,愤怒地挣扎扭动起来。   不过并没有什么效果,反而使得她腿上被晴儿那个叛徒调筋后的伤处传来一阵阵痛楚。   顿时那满是伤疤的脸便应这疼痛而扭成了一团,发出愤怒又痛苦的声音。   叫人听了,很是容易就产生了同情心。   但周梨和殷十三娘知道她是什么人,她们俩的同情心可以给予猫猫狗狗,却如何都不会给她这个人间祸害的。   “你应该好好珍惜的,净城司愿意给你一个做人的机会,可你为什么还不珍惜呢?”现在好了,这么一闹,净城司也不可能留她了。周梨一边说着,朝殷十三娘道:“你封住她的穴道,去火羽卫那边一趟,叫两个人送她去阿姊山挖矿吧。”   殷十三娘自是应了,甚至觉得还有些便宜了何婉音,她这样歹毒的女人,应该给直接凌迟了才是。   她去了,何婉音却保持着刚才的动作,跪在地上撅着屁股,头却侧枕在凳子上。   侧着的脸上,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周梨:“你不得好死!你以为你能赢么?不,不可能的,你等着吧,等着那李仪真正掌管了天下,你以为你又能得到什么好下场?”   “我有没有好下场,不劳你操心,反正你也看不到,但你的下场,我能看到。”周梨当然比谁都明白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所以她一直在想办法给自己留着后手。   眼下的表哥还是桐树村那个表哥,但往后却不知了。   不过就现在这个忙碌而言,表哥也没有什么机会去享受荣华富贵,他连个醉生梦死的机会都没有,反而如同老牛一般努力为新的国家耕耘。   人啊,忙点好,忙到都没工夫去想别的。   何婉音以为,自己将这亘古不变的道理说来后,应该是能从周梨脸上看到些许不一样的表情。   可哪里晓得周梨一直都很冷静,这种冷静让何婉音产生了一种反感,但是更叫她心里不舒服的,还是周梨那漠不关心的口吻。   所以她觉得周梨都装的,她不信周梨的心理素质真那样强韧,“你难道真的不怕么?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你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的!”   然而周梨却没有理会她,而是朝着门外看了一眼,确定没人后,便在何婉音旁边的空凳子上坐下来:“你是不是有一个系统?”她想,要是没有系统,这何婉音此前的种种行为,实在不像是她一人之力就能办得了的。   而她这‘系统’两个字说出口后,何婉音的表情肉眼可见地碎裂开来,整个眼珠子都在眼眶里剧烈地晃动着,难以置信地问:“你,你还知道什么?你也有?”   周梨摇着头:“没有,但我有一帮志同道合的朋友。”果然是有系统的,但是周梨却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惊讶。   想来也是了,有系统何婉音还落到了现在这副样子,可见那系统金手指也不是万能的。   又或者说,靠这些歪门邪道,就想坐享其成,终究是不靠谱。这人啊,还是得靠自己努力脚踏实地。   何婉音此刻整个人都处于一个懵了的状态中,心里不信周梨的话,她要是没有,怎么知道自己有系统呢?必然也是有的。   但想着想着,又觉得不对劲,她若是真没有,怎么会晓得‘系统’这个词儿呢?因此一个可能性便从她脑子里冒出来了,她不敢相信地发出声音:“你,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周梨侧过身来面对着她,微微一笑,算是回了她的话。   这让何婉音忽然激动起来,“你也是穿……”但话音还没落,就被周梨个打断了,“不是什么稀奇的,这个世界,很多。”   何婉音怔住了,甚至莫名其妙产生出了一种绝望来,以往都有优越感瞬间全无了。周梨那话的意思,不止是自己和她,甚至还有别人。   所以她从来不是什么独一无二。   她没有半点怀疑,忽然觉得这十二属的出现以及女子可入朝为官之事,都变得理所当然了。   因为那暗中有一堆穿越者在试图改变这个封建时代。   但明明时代在变好,可何婉音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觉得这些本该都是属于自己的荣誉,却平白无故让别人占了去。   她开始回忆起系统消失前那几次说的话,那意思分明就是这个世界上,明明只有自己才是王者,天下怎么变化,都是由自己的掌握的。   可为什么现在会变成了这样?别说这整个天下了,她连自己的命运都没有办法掌握,不甘的哭声和嘶吼夹在在一起,从她嘴里呜呜咽咽地发出来,然后开始无休止地抱怨着老天爷的不公平。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穿越者?   其实也没有几个,除了野心勃勃但又不够聪明的她之外,就只有努力想要改变自己和大家命运的周梨,以及那个低调却一心只想赚尽天下银钱,却没能做个好母亲的澹台夫人罢了。   殷十三娘和火羽卫的人来时,何婉音还嘴里还在骂天骂地,骂李仪周梨白亦初,反正她能数得上名字的,一个没有落下。   但让周梨大为震惊的,并不是她开口骂人,毕竟可以理解,现在她除了凭着一张嘴骂人出出气之外,的确别无他法了。   她吃惊的是何婉音那粗鄙脏话随口就来,实在是颠覆了她对于辱骂的认知。   殷十三娘也是大为吃惊,等那火羽卫的人将人押走了,还听到骂声从楼梯口方向传来,忍不住啧啧出声:“这骂得可真脏,她怎么好意思将那些粗鄙的字眼给说出来的?”   周梨想着,多半是破罐子破摔吧。反正人命都在她眼里都不值一提,只能看有用或是没有用,现在都到了这地步,那么骂人对于她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经她这一场闹剧,周梨和殷十三娘回到家里,已经不早了。   但出乎意料,今晚猫儿们都没迎出来。   按理就算是阿黄越来越懒,都是由着他的儿孙们听着开门声迎出来,或是直接在墙头上坐着等。   但今日实在是奇怪得很,别说是墙垣上没见着半根猫毛,就是开门进了这院子,也一阵出奇的安安静静。   殷十三娘一下就防备起来了,紧张地将周梨拦在门外,甚至示意她到隔壁衙门里去,自己则紧握着长鞭朝里探去。   实在是太反常了,周梨也有些紧张,然而殷十三娘才进去没几个呼吸间,声音就从里面传来:“阿梨,你快来!”   声音里是有些惊慌甚至是惊恐,但周梨却能感觉到好像吃惊更多一些,并没有那种危险的感觉,反而像是那种见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场面发出的声音。   于是也是没多想就跨进院子里,只见殷十三娘站在家里常吃饭的小花厅门口,她脚下几只猫猫的眼睛在夜色的灯火下反着光。   看到猫还在,她松了一口气,快步上前。   然后便借着月光,看到满屋子的猫儿,饭桌上椅子上,地毯上,都坐满躺满了猫儿。   至于谁是谁,周梨却无法分辨,因为入目都是密密麻麻高低错落的眼睛。   “这是?”周梨现在能体会出殷十三娘为什么站在门口而不进去的原因了。   一来是无处下脚,二是奇怪,毕竟这些猫儿可以在树上树下,墙上房顶上,或是上官飞隽的房间里,要不就是院子里的花荫中。   但绝对不可能到花厅的。   所以它们此刻像是开家族会议一般全部聚集在这里,能不叫人震惊么?   “阿黄?”周梨压住心中的疑惑和惊骇,试探地唤了一声。   然后阿黄回了她一声‘喵呜’,但这声音小小的轻轻的,好像是生怕惊扰了谁一般。   而周梨听到阿黄在,松了一口气,别说这场面她还真有些担心是阿黄大限将至,一帮儿孙后代在这里给它举行追悼仪式呢!   一面示意殷十三娘将房檐下的灯笼摘来,两人点了灯火。   随着火光从花厅门口朝里照亮的那一瞬间,周梨看清楚了,果然家里所有的猫猫都聚集在这里。   但现在她们两个已经不   会因为这猫而吃惊了,因为就在那饭桌旁边,竟然多了一个小孩儿家的竹摇篮。   周梨一看那款式,分明就是景家村近来才推出的新款,可以足够两名刚出生的小婴儿睡到两三岁。   而摇篮里,有两个七八个月大小的孩子正睡得香甜。   周梨和殷十三娘相互看了一眼,立即明白过来为什么今儿猫猫们全守在这里,且还这样安静没有发出一丝吵闹。   甚至是阿黄答应周梨的时候,都有一种小心翼翼。   这分明就是生怕吵到那摇篮中熟睡的孩子们。   众所皆知,猫就是一种奇怪的生物,上敬老,下爱小,逮着中间使劲挠。   所以阿黄全家都守在这小孩子的身边,周梨相当理解。她不理解的是这孩子哪里来的,房门分明没有被破坏掉,所以这孩子连带着摇篮,都是人翻墙越门送进来的?   不说那么大的摇篮对方是怎么悄无声息搬进来的。   就是,这俩孩子是谁的?   “你知道么?”她朝殷十三娘问。   殷十三娘摇着头,“我比姑娘你还好奇呢!”她说着,一面大胆地走到摇篮边上,“别说,这俩孩子挺可爱的,珠圆玉润的,瞧这眉毛多浓头发多密,怕不是=小子?”   但又觉得这其中一个孩子皮肤白,眼睫毛也长,男孩子没这么好看,便说这个可能是女娃儿。   她这般认真点评,试图根据他们的可爱外貌就辨认出性别来,周梨也忍不住好奇,轻脚轻手地走过来,而阿黄见她俩人的举动,竟然是表露出了几分不放心的样子,升起前腿搭在摇篮上,也将脑袋凑了过来瞧。   它的一干大小老婆见了,也都齐齐凑过来,也是难得这样和谐相处了一回。   “咦,这里有封信。”殷十三娘将那薄薄一层的小被子拉开一角,信笺的全貌也就露了出来。   周梨见此,连忙伸手要去拿,却被殷十三娘先一步:“别,小心有诈。”   只不过信笺她拿在手里,却发现没毒,摇篮里也没有什么机关,于是就更纳闷了,只能将目光落到这信笺上来,却见上头大大地写着四个字,‘周梨亲启’。   于是她眼神怀疑地看着周梨:“姑娘,你什么时候偷偷在外头生了孩子?”   周梨满目惊恐,“十三娘,咱可不兴随便乱说,我还是个姑娘身子呢!”而且一口气生俩孩子,这肚子得半年才恢复得了吧?她也没那时间。   再说她和白亦初那相处时间本就少得可怜,也最多就是拉拉小手亲亲脸罢了。   不过有一说一,一个小娃儿就可爱得要命了,这里还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这下她也是可以理解为什么阿黄一家子今晚这样安静。   一面急忙在殷十三娘怀疑的目光中将信笺拆开,眼睛先朝最末尾看去,见着了那名字。   这举动让殷十三娘一下就看出来了,连忙好奇凑过来,“谁呀?”但是话音刚落,就看到了下面的千璎俩字,一时惊骇不已,“千璎的孩子?”还是千璎在外捡来的孩子?   她并不知道那柳相惜受李司夜下药,与千璎发生了那段不可描述的关系。   周梨却因这千璎两字,也顾不得去看信中的内容,只在心中算起时间来,还真是和眼前这孩子能对得上的。   而且俩孩子嘛,千璎和千珞,不也是双生么?这遗传得可真好。   忽然就有些激动起来,又忙看那熟睡中的孩子们,又忙着看信。   果不其然,千璎在离开柳相惜两个多月后,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第一时间反应当然是不要。   但可能又是天意,刚好叫她看到了一对年轻夫妻艰难求子,在那观音庙前跪了又跪,求了又求,便觉得自己不该这样不珍惜。   哪怕这孩子来得有些意外。   所以最终决定留下来,想着以后不管男女,她都要亲手抚养长大,教授武功,将来带着行走江湖。   可问题来了,肚子越来越大,根本和她预想的不一样,竟然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一个奶娃娃或许她能招架得住,以后还能给背着继续行走江湖,但这是两个啊。   后面已经背了一个,前面再抱一个,她走路都成问题了,还怎么行走江湖?   她仗剑天涯的梦想就这样折了,又刚好遇到以前的仇人,最终思略再三,将孩子给送来了这屛玉县,交给周梨,托周梨交给那柳相惜,只在心里说若是柳相惜不认,就请周梨帮忙找奶娘抚养,她会隔段时间将所花费的银钱寄过来。   殷十三娘和周梨一起看完,“这哪里需要她寄银钱?那澹台家缺银子么?不过她什么时候同柳公子在一起的?”   “这说来话长,不过时间倒是没错,孩子是我这义兄的。”周梨将信收起来,从这信中已经判断到,千璎多半是躲到什么偏远的小山村去,不然的话,怎么没叫澹台夫人的人给找到?还将俩孩子一手带到这么大,给偷偷送来了这屛玉县。   想到这里,忽然意识到可能千璎还没离开,欲让人去找。   但转头一想,人海茫茫哪里去寻?那穆满星又不在县里,正是为难着,忽然听得一声“哇啦”,摇篮里的其中一个孩子哭起来了。   双胞胎都是有心灵感应的,一个哭,另外一个即便是还没醒,也立马跟上节奏,顿时一帮猫儿吓得连忙退避三舍。   那表情分明是在告诉周梨,和它们无关。   周梨和殷十三娘两人分别将孩子给抱起来,但是却一筹莫展。   两人都不了解怎么照顾小孩儿。   而且这当头,上哪里找奶娘去?若是元姨和姐姐在,兴许她俩还能有法子。   两人也是急昏了头,孩子哭不见得是饿了,也有可能是拉了。再何况这七八个月大的孩子,是能吃辅食,那面汤迷糊都能吃。   “怎么办?”殷十三娘看朝周梨,等着她拿主意。   周梨也很懵,“我,我现在去买头羊?”   “你会挤奶么?”殷十三娘问她,难不成就这样抱着孩子去母羊肚子下吃奶?   “那,那我们去孝蓝家里。”罗孝蓝还在哺乳期,虽然她的奶水可能不合适七八个月大的娃儿吃,但她家里肯定不缺会照顾奶娃娃的人。   两人这一商议,当下将孩子暂且交给周梨看着,殷十三娘去套马车。   很快两人就将孩子抱到马车里,一路往陈家去。   这时候不说是什么半夜三更,但正经人这个时候肯定都睡下了。   所以陈家的大门被她敲响,吓得给连忙起来,连老太太都给惊动了,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要周梨亲自来通知。   哪里晓得周梨和殷十三娘到门口,将马车直接甩给陈家的仆从,两人便抱着孩子朝着罗孝蓝的院子去。   等陈夫人和陈老太太闻声穿戴好过来,“怎么还听到孩子的哭声了?”他们家小丫头,可没这样大的声音,而且好像还不止一个呢!   便听下面的人说:“周姑娘和十三娘一人抱着个孩子,朝着二少夫人那边去了。”   陈夫人和陈老太太都一脸疑惑,那陈慕的大嫂孟环君也披着衣裳过来,得知是周梨和殷十三娘抱了两孩子来,忙不迭地扶着两位长辈朝着罗孝蓝的院子赶过去。   罗孝蓝这会儿才休息下,她家这闺女每隔一个时辰就要醒来一次,要么吃奶要么就是换尿片,即便换尿片不用她操心,但到底是做母亲的,和孩子心心相通,孩子一醒,她就自然醒来。   因此近来都没能好好休息。 第137章   这会儿孩子睡下了, 她也赶紧休息。   实在是累急了,倒下去才沾了枕头,就立即入梦。忽听得好似一阵骤雨打芭蕉, 猛地一睁眼,只听得哪里是什么雨声,分明是有人在咚咚地拍打门。   与她一起照顾孩子的嬷嬷已经先一步起身了, 嘴里是带着些埋怨   的:“大晚上的作甚?这敲门怎跟土匪一样?也不怕吵了二少夫人和小小姐。”   随即打开了门,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外面敲门的哪个,便见着两个人影从自己面前快速地闪了过去,吓得嬷嬷手一抖,顾不上去关门,连忙追了去。   屋子里的罗孝蓝才披着衣裳将床边置满了婴儿尿布和热水壶小桌上的灯盏点起,随着那小小的火苗跳动着, 她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睛, 不确定地审视着眼前的周梨,“阿梨?你?怎么来了?”   但话音才落,忽然觉得怀中被强行塞了一物,只觉得沉甸甸的,垂头一看,却是个不知哭了多久的孩子,泪眼婆娑, 好不可怜。   “这是哪里来的?”罗孝蓝连忙问, 说着只将手指伸过微微触碰了孩子的脸颊,孩子立即就扭动着脖子,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可怜声音, 朝着罗孝蓝的手指追逐去。“这孩子多半是饿了。”   但她也很为难,奶并不多, 只够家里的小丫头吃,而且这孩子已经不小了,指不定已经冒了牙出来。便喊着嬷嬷,“去弄些羊奶热一热。”   不想抬头望过去,只见嬷嬷怀里也抱着一个襁褓,里头露出来的娃娃脸和自己这怀里抱着的一模一样。   罗孝蓝当时就傻了眼,一度怀疑自己是出现了幻觉,不然就是在梦里,目光只来回在两个襁褓上看了几遍,确认过不是做梦也不是幻觉,才朝周梨追问:“这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这俩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送到我家里的,多半是饿着了,哭得实在厉害,我和十三娘也不懂,只能抱着来寻你。”周梨简单解释着,却见那嬷嬷将包着孩子的小薄被给解开,顿时一股臭气就迎面扑鼻而来。   她和殷十三娘下意识地退了两步,然后就见嬷嬷将孩子连忙抱到她睡的榻上,将尿布打开,果然是看到了一些黄色的东西。   而那味道就更冲鼻子了。   嬷嬷似没闻到一般,一边动作一边喃喃念道:“吃了五谷杂粮就是不一样,这臭的。”嘴上是这样说,但却没忘喊着门口被吵醒围过来的小丫鬟,“去打些水来。”但又有些为难,裤子都脏了,拿什么来换?   她们小姐的衣裳太小,这娃儿可穿不得,更何又是男娃儿。   周梨和殷十三娘被嫌弃在屋子里占地儿,给赶了出来。   正巧孟环君和陈夫人老太太她们都一并来了,周梨这时候看着她们,才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十分窘迫又愧疚,“那什么,实在对不住,孩子一哭,我俩就慌了神……”   陈夫人见大媳妇扶着老太太,便上前朝着屋子里探了一眼,不敢相信道:“真有孩子,哪里来的?多大了?”听着那声音可不小呢!   周梨扶额叹气:“我义兄的,他娘子将孩子扔我家里就跑了,我也没见着人,我和十三娘回来,就见着信和孩子。”   她说是自己的义兄,陈家三代人还没反应过来,直至里热了羊奶来的丫鬟从她们跟前路过,往屋子里去。   里头又有人出来说,“没得合适的衣裳,这公子小姐衣裳裤子都脏了,二少夫人说,要不打发个人去夜市上瞧一瞧,好歹买一套回来给穿着。”毕竟那又是汗又是屎尿的。   想到这里,那丫鬟不禁朝周梨看了一眼,忍不住笑起来,“可见,周姑娘你也不是样样都在行,孩子拉了那么久,你也没察觉出来,小屁屁都红了。”   周梨相当尴尬,虽然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样样精通,但是这照顾孩子一事儿,她是真的不在行。当初即便她姐姐和宋家那边和离,带着一岁多的安之到家里,但有元姨和她姐姐在,也轮不到她去照看。   再何况,那时候若素也会照顾弟弟,反而自己不大不小的,啥也不懂,根本就没沾手过。   “我现在就去夜市上瞧。”说罢要去。   但被陈夫人拦住了,“你去作甚?怕你也不晓得要买什么样子的。”说罢,只吩咐了随行来的一个老婆婆,又请了殷十三娘一起,两人一并去夜市。   这时候那陈老太太也转过脑袋来了,一脸震惊地看着周梨问:“你义兄,是那柳公子不?”   “嗯。”周梨点头。   陈夫人和孟环君一听,相视了一眼,然后发出疑问声:“他不是一直同挈炆在那奇兰镇,也不曾听闻他成婚了?”   “就是个意外,反正孩子现在送来了,我也不能不管,这义妹不好做啊。”的确是意外,但至于是个什么意外,哪里好跟人明讲?   陈夫人却有些担忧起来,“别叫人给骗了吧?你不能因一封信就信了,这年头什么骗子没有?更何况你这义兄,又不是寻常人。”   是了,澹台家这身家,谁不想来骗啊?孟环君也觉得婆婆说的在理,连连点头,又问:“可是通知了柳公子?”   “还没来得及呢!”周梨现在几乎能想到,柳相惜要是晓得了,怕是要给吓得噗通跪在地上。   又见已是夜深,这会儿孩子没哭了,她也冷静了下来,没像是此前那样急躁,便朝老太太劝道:“祖母您先休息,这孩子今晚多半是要在这里打扰了,明日再来瞧也一样。”   但陈老太太这起都起来了,怎么可能跑空一趟?只给拒绝了。   等着里头给洗了屁屁,喂了羊奶,拿着陈慕女儿的小被子给先光溜溜地包起来,陈家这三代女人就挤进去瞧了。   这七八个月大的孩子,生得最是可爱的时候,又会笑又会咿咿呀呀地叫,最是惹人喜爱。   本来也生得漂亮,如今陈家这三代女人进去,反而将周梨给挤开了。一个孩子本就可爱得不行,偏还是两张一样的小脸,神情还同步,笑也好咿咿呀呀发出声音也好,逗得她们是满脸的笑容。   完全忘记了这进来的本意是想借着孩子的容貌点评一二,是不是那柳相惜的孩子。   但这会儿完全沉溺于孩子们的可爱之中,只看还不够,还要伸手去摸小脸捏小手,那表情和发出的笑声实在是叫周梨觉得叹为观止。   心说这也太夸张了吧?搞得她们是没见过小孩子一样?   罗孝蓝见周梨那表情随着祖母们逗孩子而不断地变化,一会儿惊恐一会儿愕然,也觉得好笑不已,轻轻推攘了她一把,“你也去瞧瞧,的确可爱得很,心都叫人看融化了。”   坦白地说,孩子过份可爱,那拉臭臭都觉得是香的。   周梨半信半疑,心说她整日出门在外,没少见小孩儿,有什么稀奇的。   但介于陈家这三代婆媳的表情和发出的声音真的很浮夸,终究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凑了过去。   正巧叫那双胞胎中的一个望过来,大大的眼睛好似黑葡萄一般,甚至还带着笑,那小包被根本没啥用,已经被蹬开了,肉乎乎的小手抓着自己的小脚丫玩儿。   周梨自然也认出来了这是哥哥。   更要命的是,这哥哥看到周梨后,小手忽然就放开了小脚丫,朝她升起手来,那表情和举动,分明就是要求抱抱。   陈夫人见此,连忙回头朝周梨看去,“要你抱呢!快来抱一抱,真是可爱得要紧,怎么就不要奶奶抱了?”   然后见周梨没动,便伸手拽了周梨一把。   周梨的袖子一下就被小哥哥给拽住不放了,然后借着这力,竟然想要自己爬进周梨怀里。   当然,是半点成效也没有,也就是轻轻移动了些位置罢了。   是挺可爱的,周梨到底还是主动伸手过去,连带着小包被一起给抱起来,不想那孩子竟然侧着脸,将头靠在她胸口处,然后一脸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这就要睡了。   看得陈夫人是啧啧称奇,忍不住夸赞起来:“好乖巧的哥儿,这就睡了?”一面又去看那姐儿,却见已经被陈老太太给抱起来,这会儿也是在打瞌睡。   于是觉得更好玩了,这兄妹俩睡觉都要同步。   陈老太太这会儿也不困不累了,抱着那十二三斤的娃儿也不嫌重,只宠溺地轻轻拍着小包被,孩子睡着了也舍不得放开。   最后甚至主动朝周梨开口道:“梨丫头,索性你没空,不如先放着我们家里头吧。”说完抱着就要往自己的院子里去,还叮嘱罗孝蓝这里好生休息,将自家的姐儿照看好。   罗孝蓝困得不行,早就巴不得她们快走,只挥挥手:“祖母你们也早休息。”又留阿梨,说现在太晚,就叫在家里歇着。   因老太太执意要将那双胞胎里的妹妹抱着去她院子里,陈夫人没法子,只能喊周梨将哥哥也跟着抱过去。   今晚自己也和老太太睡一处,晚上孩子若是饿了拉了醒来,也好照料着些。   等到了陈老太太的院子里,周梨学着她将孩子放到床上,不想几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搞得她一时有些担心,手一滑,孩子便重重地落到床上去。   那床挺柔软的,反正孩子没什么反应,继续睡觉。   但陈老太太她们却是紧张得不行,害得周梨莫名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罪恶感。   好不容易和孟环君从中出来,问起她:“你家小子,从前也这样么?”   孟环君摇着头,“我们娘俩随着孩子爹一起去任上。”一面忍不住回头朝屋子里看了看,见那婆媳俩还在细声细语地围着孩子说话,忍不住好笑起来:“万幸没有,这要是落到她们手里,还不知多娇惯呢!”   周梨随着她的目光朝里望去,有些替罗孝蓝担心起来:“往后红豆多半是要被宠坏了。”   陈慕家的女儿,小名叫作红豆,大名陈愿。   那殷十三娘和陈家的一位老嬷嬷去了夜市,还没归来,所以她俩也没休息,只在前厅里等着。   约莫是过了半个多时辰,人便回来了。   但买回来的衣裳,都是些少数民族的衣裳,她俩只解释着:“虽然咱们迁移来此的汉人不少,但要说着针线活做得仔细的,还数他们这些少数名字,瞧瞧这小肚兜上,花儿绣得别提是多好,还有这小衣裳小褂子,好看咧。”   好看是好看,但价格一看就不便宜。   不过这料子摸着透气又柔软,多半是他们织的棉布了,所以贵点也不要紧,反正澹台家又不缺钱。   当下只请了老嬷嬷给送过去,让兄妹两个把裤子穿上,也好用尿布,不然的话,得将小包被捆起来,这样孩子夜里多热啊。   穿了裤子后,就不用绑起来,也能多透气些。   而这一折腾,周梨和殷十三娘也真歇在了陈家这里。   隔日起来,因要忙着去金商馆,也没能等得那兄妹俩起来,就和孟环君一起出了门去。   眼下城中的通讯都是那火羽卫在负责,因此也是托付了孟环君一声,反正他们要往奇兰镇去送消息,也帮忙捎带一封信笺给那柳相惜去。   现在路是修得不错,车马是快了不少,但进入奇兰镇后,因那边孩子脸一样的天气,所以这路程实在不好估算。   因此也不知柳相惜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接到信。   好在周梨知道这事儿急不得,反正孩子现在有人帮忙带着,也就是下午得了空去看了一回。   因此也是在陈家这边蹭了好几天的晚饭。   这时候半月镇的阿依族要准备他们一年中最为盛大的节日火把节了,南广场那边又开始热闹起来。   城中的阿依族不少,甚至他们还从各州府迁移来,被汉化了的阿依族。   当然,此前他们没有自己固定的族别名称,都一律被称作是山民。   但现在发现和半月镇那边祭祀的祖先是一样的,甚至是很多细节都相通,于是也就主动归类于这阿依族。   他们好几代人在汉人中生活,都没能好好过一过属于自己的节日,所以这一次的火把节,十分盛大,大家都万分重视。   这还不算是半月镇那边的火把节,就城中这些阿依族聚集在一起,也是足有几万人之多。   而遇上了这样的盛况,那鸿胪院里的文书们,自然是要寸步不离地跟着这些阿依族的老百姓们一起记载这一场盛况。   亲眼所见,比过了从老寨主们的口中描述的真实贴切,也能将许多细节都给完善。   祭拜火神的前期工作到中期的祭祀,以及后期的歌舞欢唱,每一个步骤,其实都离不开这欢声歌舞。   这让不少汉人们见了,都忍不住感慨,他们汉人的传统节日似乎也不少,但是比起这些少数民族来,人家好像天天都在过节,且个个都能歌善舞,唯独他们汉人,这不会那不会,只能两眼干瞪。   随着火把节庆祝热潮来临,书院里的阿依族学生和先生们又开始放假了。   使得书院里一下空了不少,好叫那汉人学生和先生们羡慕坏了。   便是那安之也忍不住和周梨吐槽,“从三月跳花节开始,四月紧接着长崖族平眉族倮倮族都放了假,后来又是南眉河的巴曲族泼水,五月就更多了……”他掰着手指竟然数不过来。   而现在六月底,阿依族又火把节放假了。   等到了七月的时候,就现在他知道的,有十几个族要放假……就他们汉的人倒是有个一天的额外假期,中元节,给先人们烧纸,也不载歌载舞,好没趣味。   到了八月,是有个中秋佳节,有三天的假期,但是比起那些少数民族,实在不值   一提。   周安之越说,那眼里羡慕的心思就越发明显,最后忍不住问周梨:“小姨,咱们祖上真是和山民没有一点交集么?比如我们的那个高曾祖或是曾曾曾祖母什么的,如果他们是山民,我们这血液里是不是也还有山民的血液?”   周梨有些鄙夷地看着这已经是大小伙子的侄儿,“得去问你外祖父,晚上你梦里问问他?”   周安之最终是泄气了,后来听说周梨要去看双胞胎兄妹,便想去瞧一眼,反正晚些到书院也不要紧。   周梨遭不住他死缠烂打,便给带了过去。   哪里晓得陈家老太太那边又留着吃饭,等吃完匆忙送他去书院,少不得是挨了戒尺打掌心。   只叫先生训话,人家那住在南眉河的学生都没迟到,他这就住在书院门槛下的,还迟到。   自然是该打。   周梨从送他去的殷十三娘口里得知后,笑了一回:“看他以后还敢拖时间,磨磨蹭蹭的,让去上学好似上刑场一样,不带他去陈家吧,他一脸可怜兮兮的,好似他娘不在,我虐待了他一般,打得好。”   两人说罢,一面往家里走。   到了家中,却发现上官飞隽一个人在,不禁好奇:“你师姐呢?”又见上官飞隽背着包袱,看那样子好像是要马上启程,“你们小苍山这样忙了?卢晋安都不给你们放假?”   上官飞隽的确要走,马他都提前给喂饱了。   听到周梨的话,见她误会了自己的老师,连忙解释道:“没有,是我不放心猫,特意回来看。师姐则是不想回来,说不想遇着那骗子。”   “他可是后来又找你师姐了?”周梨问着,上次从小苍山后回来后,就没顾得上跟近这件事情,因此也不知后来如何,那个宫卓凡可是继续去找朱嬛嬛了。   不想上官飞隽一听她提起这人来,脸色倏然一变,气愤不已,“他倒是不死心,见师姐没像是从前一样,放了假就来城里,去画院找他,便写信叫人送去小苍山。”   想着那信里的内容,他一双手的拳头都捏得紧紧的,“也不撒破尿看看他是什么鸟样子。”又说朱嬛嬛自然是没有理会,没想到这狗东西竟然找去了小苍山。   还不要脸地打着公事的借口。   不过是上官飞隽跟他接的头,年轻人嘛,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自然是将宫卓凡打了一顿。   当然,也没忘记破口大骂一回。   那宫卓凡虽心有不甘,但也怕闹得人尽皆知,只好悻悻回城了。   上官飞隽说完这些话,又道:“我不放心,后来托人打听,方晓得他原来也不是真心爱慕师姐,不过是知晓师姐和阿梨姐你关系非同一般,才想接近师姐的。不过这事儿我还没告诉师姐,免得她晓得了伤心难过。”   周梨听完这话,只叹道:“你倒是个体贴的,但你虽是存了好心,想叫你师姐心里好受些,别叫她晓得了,不但是被对方骗,连这感情都是假的,会更难过。可你不想想,今日有这宫卓凡,明日没准又有那心术不端的王卓凡,我想着你还是实话告诉她,也好叫她长几个心眼。”   到底比不得沈窕她们,上头有个干娘看着,自己又忙,顾不得她这些私事。   别到时候真叫人给骗了去。   上官飞隽到底是年纪小,只想着不叫他师姐那么难过伤心,却没想到这一层。   当下听了周梨的话,是恨不得现在就到了小苍山,赶紧与她道个清楚,免得真叫外面那些心术不正的人给骗了去。   于是也匆匆与周梨二人这里道别去。   他才去了,周梨和殷十三娘说着这那宫卓凡之事,一面进了院子,但才泡了茶喝了两口,周梨将切好的水果拼盘摆上,杏林馆就来了个小药童。   见他急色匆匆的,额头上还满是细汗,先朝周梨行了一礼后,便朝那殷十三娘说道:“才得了上面的旨意,馆主要携着杏林馆的大夫们去往豫州救治伤员,说想请殷姨您一同前去,途中得空是要写丹药谱的,别人保管他不放心。”   小药童一脸认真正色地说完。   周梨却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一面朝那殷十三娘看去,果然见她是红了半张脸的,也是打趣起来:“谁说贺神医不懂风花雪月?我看着挺会的。”   殷十三娘别开脸,十分不自在,“他个没出息的,几张丹药谱也保管不得。”话是如此,但那意思很明显,还是想跟着去的。   不过殷十三娘还有最后的倔强,才不想就这样答应了,又担心周梨这里,“我去了,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过两日窕窕就回来了,我喊她跟着我。”周梨说罢,推攘着她,“豫州的事情,比哪里都要急,你快去收拾行李,我帮你去牵马。”   殷十三娘也就半推半就,去收拾行李。   小药童听着周梨要去牵马,赶紧跟上,“属下来就是了,周馆主您不必亲自动手。”   周梨却笑道:“你晓得我家马厩在哪一处么?”   小药童尴尬一笑,的确不知,他是头一次来,而且是新聘进杏林馆的。   周梨见他跟随而来,便也问道:“豫州是来消息了么?”   小药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回着他听来的消息,说是那些辽北人不知道从哪里请来的巫师,往水域里下了药,不少人都遭了秧。   因此澹台家的鹧鸪鸟那里将消息一带来,李仪便赶紧让杏林馆这头准备出发。   周梨也惊住了,心道好脏的手法。   也有些担心,等殷十三娘和小药童一走,便去了隔壁的衙门里。   果然见姜玉阳陈正良他们都还在,忙问起细节来。   方晓得是马被药了,人还没遭殃,但对面既然用了这样的手法,难保他们不会将训好的鹰隼往豫州这边下毒。   所以急忙安排了贺知然带着大夫们过去,也是以备不患。   周梨听罢,也没多留,马上便去调来了不少药材,只连夜就安排人,跟着贺知然他们的队伍一并送去豫州。   这一番忙碌,回了家去,已经是快要天亮了,只简单洗漱一回,便准备短歇会儿。   哪里等她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成事一刻了。   更叫她吃惊的是,从房间里出门来,准备打水洗脸,就见着一脸风尘仆仆满嘴胡茬的柳相惜坐在她门前的石阶上。   周梨一度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毕竟柳相惜自来都是个精致人,即便是在奇兰镇,听说也是没委屈过自己一天。   但是现在他这样子,实在是叫人觉得匪夷所思。   “你怎么了?”   柳相惜在她开门的时候,也侧过身来了,仰头看着周梨。   眼下听到周梨的问话,像是才回过神来一般,骨碌碌地爬起身来,“真的么?”   “什么真的?”周梨才睡醒,脸都没洗呢!一手拿着脸盆朝着井边去。   柳相惜尾随在她身后,“你信里说的事啊!”难道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么?找不到那千璎,他后来忙着跟一起挈炆修路,已经完全放弃,也逐渐将这件事情给忘却脑后了。   哪里晓得周梨这忽然给自己来了一封信,好似那天降神罚,脑袋都给他震得好似成了两瓣。   千璎居然有了孩子,且还给生下来了,还是一生就俩,而且还是龙凤胎。   这是垫多高的枕头,也不敢做这等美梦啊!喜当爹不说,还儿女双全!   一面见周梨一副没休息好的样子,生怕这状态影响了她的回答,连忙过去帮忙打水。   然后一直眼巴巴等周梨将脸洗了,才又催促道:“你倒是说话?”都快要把人急死了。   凉水洗脸,果然这脑子和眼睛都清晰了不少,周梨转过头看着急得不行的柳相惜,“真的啊!”   “那孩子呢?”他在家里找过了,没见着有孩子的痕迹。   “在陈家呢!我也不会养孩子,那日才发现孩子没多会儿,他兄妹俩就饿得嗷嗷大哭,我和殷十三娘没法子,就往   陈家送去。”周梨才说完,却见柳相惜人已经不见了影子,唯独见那没关好的门在风里一晃一晃的。   她不禁翻了个白眼,不过也有些好奇,这柳相惜也没说对孩子是个什么态度啊!   于是也不敢耽搁,急忙收拾一回,自己赶着马车去了陈家。   等她到陈家的时候,柳相惜已经到了陈老太太跟前,看到了孩子。   陈夫人她们早在第二日就开始仔细观察孩子的五官,果然是从孩子还没长开的漂亮五官里,捕捉到了些与柳相惜相似的讯息来。   如今柳相惜和两个孩子在一处,大眼瞪小眼,虽然两个孩子的颜值更胜一筹,但那表情却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陈老太太是忍不住拍手感慨道:“这要说不是亲生的,哪个能信?你们看着神情,一样一样的呢!”   周梨正巧赶来,看看因为喜提俩好大儿完全震惊住了的柳相惜,又看看那两个因为柳相惜这不修边幅样子而露出的震惊之色。   还真是同陈老太太说的一样。   这一刻也忍不住感慨,这血缘还真是奇妙不已。   然后就在大家的惊喜之中,那个哥儿忽然‘哇’地张开小嘴,嚎嚎大哭起来。   也是同时,他妹妹也跟着干嚎起来,虽然她并不知道哥哥为什么忽然哭,但这并影响她和哥哥神同步。   柳相惜被这忽如其来的哭声吓着了,连退了两步,慌里慌张地看着众人:“这这,这是怎么了?我可没动他们。”那表情,分明再说对方碰瓷一样。   陈夫人见了,在一旁忍不住笑道:“你这个做爹的要笑死人,孩子不过是尿了,倒是柳公子你,快去梳洗换了衣裳,也好抱抱孩子们。”   柳相惜哦哦地应着,明显是松了一口气,然后擦着额头上被吓出来的汗,随着陈家的嬷嬷们去梳洗。   他速度倒是快,梳洗后果然是有了些样子,两个孩子也换了尿片,又吃完了饭。   陈家在第二天,见着孩子嘴里都是有两三瓣小米牙的,也就开始喂着吃辅食了。   柳相惜走上前去,却是一脸紧张,要伸手不是,要抬手又不是,只求助地看着众人,“这,怎么抱?要先抱哪个?”   他那紧张的模样,逗得大家一番好笑,后来是陈夫人将哥儿抱起来,让他学着去抱姐儿。   可他却整个人都绑得紧紧的,看着动作十分僵硬,引得大家一回笑,后来是姐儿伸出小肉手往他下巴摸,他顿时惊喜得犹如得了什么不世宝贝一样,激动地朝着众人大喊大叫起来:“她,她摸我,是不是喜欢我?”   周梨在一旁看着,心说这柳相惜是没出息了……又见他逐渐适应,便去瞧罗孝蓝。   等着罗孝蓝母女休息过后,她再过来,却见柳相惜拉着一张脸,才换了的干净衣裳上,湿了一大片。   而他则一脸愤愤地盯着哥儿,周梨顿时就明了,多半是叫哥哥尿的。于是又打发他去换洗一回。   这般折腾,一个早上就这样过了。   周梨下午却是要去鸿胪院,因此在陈家吃过午饭就走了。   晚上回来,却见柳相惜也过来了,还将俩孩子都给带来,即便是从陈家将帮忙带孩子的嬷嬷也一起给带过来了,但她还是有些紧张,“你怎么想的?”   柳相惜回得言之凿凿:“如何好一直麻烦人家?我已经仔细打听过了,她兄妹两个晚上最闹腾人,睡得还晚,人家已经帮忙仔细照顾这么一阵子了,我如何再好意思?正巧自己学着养。”   周梨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他好一阵子,发现他是真下定了决心的样子,便也不好泼冷水,只拍着他的肩膀鼓励:“既然你有这个心自然是好的。”   毕竟这孩子到底是要自家来养,但是他爹娘靠不住,连他当时都没能养好,如何能养好孙子孙女?只怕也没有那耐心。   千璎倒是可行,但问题是人在哪里啊?   如此这柳相惜也真只能靠自己了。一面还朝他说道:“好好养,以后积累了什么经验来,等阿初回来了,好好教你这妹夫。”   “那是自然。”柳相惜自信心满满,然后从袖子里抽出一个本子来递给周梨。   周梨疑惑地接到手里,“这是什么?”一面打开,却见上面却是密密麻麻写什么照顾孩子的注意事项,且还有这兄妹俩的各种作息以及他们还不会说话,各种笑声也咿呀声音又都代表什么。   “陈家实在是有心了,你回头得好好谢一谢。”周梨没想到,自己去了鸿胪院短短半日,陈家那边就给写出了这么多养娃经验和细节出来。   柳相惜点着头,“是应该的,所以我决定无偿给临渊洼的陈慕投一百万两白银作为他的研究经费。另外全州磐州的两位陈大人,我也分别给他们的衙门赞助了五十万两银子。”如今他们这父子叔伯三人,都为银钱的事情急得焦头烂额呢!   “两百万?”财大气粗啊!周梨忽然有些后悔,一面赶紧抓住他的手臂:“义兄,我其实也会照顾孩子的,你看我这金商馆……”   但一下就被柳相惜傲然甩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孩子才送来,拉臭臭了你也不管,就往陈家抱去。” 第138章   “不是, 我好歹没给你扔了,何况你不谢我,但你得谢谢阿黄它们一家子。”周梨不甘心啊, 早晓得养娃酬劳这么高,这些天她在外累死累活干什么?直接抱着孩子等柳相惜给自己砸钱就好了。   只将那日和殷十三娘回来的光景都告诉柳相惜。   柳相惜半信半疑,一面朝着自己的房间望去, 果然见阿黄带着几个媳妇都坐在那大门口,还有阿黄的儿子守在窗柩上,见一个蚊子就两个肉垫子拍死,便有些信了,“以后阿黄一家的伙食费我包了。”   阿黄一家抓捕蚊虫的举动,深得他心,于是少不得喊周梨看, “在照顾孩子上, 猫都比你有用!”   “呵呵。”周梨心说猫是我的,四舍五入,猫的功劳也是我的功劳,凭啥不给我银子,表示不服气。   但闹归闹,还是问他的打算:“眼下孩子你自己养,那干娘那边, 你写信去了么?还有这名字?”孩子还没取名。   千璎在信里说, 叫柳相惜给孩子取名,他若是不认孩子,就让周梨帮忙取, 她按时寄银子回来。   “告诉了,不知他们几时能收到消息。”至于名字柳相惜表示要好好想一想。   两人正说着, 屋子里传来了动静,连忙去瞧,却见里头陪同孩子们的嬷嬷已经将姐儿给抱起来哄了。   柳相惜也连忙去抱起哥儿,学着嬷嬷的样子轻轻拍着小屁股,顺便试探尿布的干湿程度。   周梨在一旁看着,虽说柳相惜是照葫芦画瓢,但别说,还真有几分样子的。   一面又小声问嬷嬷,似乎要准备些什么?   嬷嬷只要了些热水来。   周梨便去烧水,觉得家里还是得找个人来帮忙,人家嬷嬷又不常住在这里,过几日等柳相惜照料得顺手了也是要回去伺候陈老太太的。   她走了,两个孩子哭闹起来,就够呛,柳相惜一只手臂是能抱一个,那谁来给孩子煮饭烧水洗尿布。   所以便同柳相惜商议。   柳相惜现在是恨不得孩子的事情,全都自己亲力亲为,但是两个孩子,他一个人的确是顾不过来,最终还是同意了。   “月钱不是问题,要人好,你千万记住。”   周梨哪里能记不住?陈家帮忙照顾这些天,就得了两百万的赞助……一下将陈大人他们的难题都给解决了。   羡慕!   只是这人还真不大好找,周梨寻了几天,柳相惜这里都逐渐上了轨道,陈家的嬷嬷也打算回去了,周梨还没找到人。   直至这日,忽然被一个熟面孔拦住。   周梨看到她的时候,满脸的难以置信,但听得她说愿意上门帮忙跟着照顾孩子,立马就同意了。   只是她却不愿意露面,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个面具来戴在脸上,到时候要伪装成那毁了容貌又是哑巴的女佣。   不过周梨表示可以理解,谁叫她是孩子的亲娘呢!   原来千璎将孩子放在周家后,就一直暗中看着,后来见周梨将孩子送到陈家,那边也照顾得十分周到。   按理这个时候她是可以放心走了。   但终究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又亲手养这么大,如何舍得?于是便一直在城中流连。   这些天晓得周梨在找人帮忙带孩子,思来想去,还是露面了。   但她却不知该如何面对柳相惜,所以提出了这一系列要求。   什么人照顾,都不如自己亲爹亲娘照顾的好,所以周梨是不可能拒绝她的,反而帮了她的忙,从杏林馆那边讨要了一粒可变声音的丹药给她吞下。   如此一来,她也就只用挡着脸,不必装哑巴了。   不然到时候就孩子的问题上,如何和柳相惜交流?   柳相惜左等右盼,终于等得了周梨帮忙将带孩子的人找回来,却见带着个面具,说是烫伤了脸,不宜露面怕吓着孩子。   他当时就露出不满来,急忙将周梨拉到一旁,急小声说道:“我说银子不是问题,你怎么精挑细选的,给我挑了这么一个来?当然我也不是嫌弃她的容貌问题,但总   和孩子接触,要是哪天不小心砰掉了面具,吓着我的小宝贝们怎么办?”   “吓不了,人家是有职业素养的,你要是不信我,你自己去找。”周梨其实就是笃定了他没时间去,毕竟拖娃带崽的,现在柳相惜又神经兮兮的,总觉得全世界他的孩子最可爱,谁都想偷走,自然不可能给带到外面去的。   果不其然,柳相惜咬牙切齿地瞪着她看了两回,最后也只好作罢:“行吧,那就先这样。”等爹娘那边收到了消息,必然会打发人过来的,人家都说隔代亲,当年他们不管自己,但不可能孙子孙女都不管吧?   如此这般,千璎便留了下来。   周梨也就放心去办差。   哪里晓得这柳相惜并不愿意然她接近孩子,只叫她去做那些粗活,烧水煮饭,或是给孩子们洗洗尿布什么的。   自己则和那陈家的嬷嬷一同守在孩子身边。   嬷嬷起先也觉得周梨这一件事情做得不好,怎么就找了一个被毁了容的女人回来呢?若是吓着孩子们梦魇了,可如何是好?   但很快经过她两天的观察,发现这个娘子人不但勤快,且做出来的辅食孩子们都十分喜欢,每一顿都吃得一点不剩下,且那尿布衣裳等,洗得又干净讲究。   坦白地说,她想着就是孩子们亲娘在场,只怕也就能做到这一步。   因此也就和柳相惜告辞。   柳相惜听她要走,急得慌了神,“嬷嬷,要不你在等几天?”等着爹娘那边来了人再走也好啊。不然现在走了,两个孩子饿了哭了拉了都一起,自己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呀。   嬷嬷以为柳相惜是嫌千璎容貌丑陋,但经过这两日的观察,她对于千璎已经十分满意,便语重心长地朝柳相惜说道:“柳公子,我觉得周姑娘说的对,心灵美,人也美,你也不要以貌取人,我看许娘子是个好的。”   千璎自称姓许,说是当初养她和千珞那个烧火养父的姓氏。   嬷嬷又说老太太那里实在离不得自己,自己也不放心,得回去了。   最终还是背着包袱走了,柳相惜只一手抱着一个孩子,亲自送到门口,又与她许多银钱做感谢。   那嬷嬷将银钱拿在手里,自然是千恩万谢,还说得了空就常回来瞧。   嬷嬷这一走,柳相惜就算是万般不愿意,也只能将目光落在了戴着面具,且声音粗哑的千璎身上。   但开口就没好话,态度也十分恶劣,“我先说好,你接触公子小姐的时候,千万要绑好你的面具,你要是吓着了他们,仔细你的皮肉。”   但是这番威胁的话语,却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反正千璎也没露出什么惧怕之意,只迫不及待地想要去伸手抱孩子。   哪里晓得她才靠近,这两孩子就争相举着小手,这模样柳相惜时常见到,周梨回来的时候,俩孩子都是这样争相要她抱抱的。   他们要周梨抱,柳相惜表示还是能理解的,但是要这才来了几天的许娘子抱,是个什么道理?而且那两张小脸上迫不及待的表情,深深刺痛了柳相惜的心。   忍不住在心中犯疑惑,难道这个亲爹,还比不过这个丑陋的许娘子么?   千璎也很为难,两个孩子都要她抱,她当然也是能左拥右抱,一起全都揽入怀里,问题是看到柳相惜此刻那嫉妒又对自己凶神恶煞的样子,怕是不肯。   于是纠结在三,还是决定先抱小女儿。   她虽是戴着面具声音又不对,但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儿女,又是自己一手养大的,这才分开半个月左右,孩子们当然还熟悉她这个做娘的气味。   所以当哥哥看到她将妹妹抱怀里,顿时急得哇哇大叫,嘴里叽里咕噜地念叨着。   柳相惜是听不懂在说什么,但是他能从儿子的急促的表情上判断些许来。   那分明就是嫉妒的表情。   甚至在一连念叨了片刻,又挣扎着见柳相惜不放他去千璎怀里,竟是给急哭起来了。   以往两个孩子不管其中一个作甚,另外一个就要紧随其后,哭的时候也是一起,从不曾有一个落单的。   所以见到儿子哭起来,柳相惜顿时着急不已,生怕女儿也跟着哭,当下连忙去哄。   哪里晓得儿子没有哄好,反而发现在许娘子怀里的女儿竟然一脸的满足高兴,半点要哭的意思都没有。   他当时就惊住了,妹妹居然没有跟哥哥一起哭,这不对劲。   情急之下的他,当然不会在孩子身上找原因,而是怀疑地指着千璎问:“你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千璎和柳相惜当初到底是相处了一段时间,两人一起去往了那杀手窝里,但是她那时候怎么就没有发现,原来这柳相惜竟然是个蠢货呢?   “我也不知道。”她回了一句,心里对于哭着想来自己怀抱里的儿子,也心疼得很,便朝柳相惜试探道:“要不,将公子也给我。”   柳相惜当日不肯,反而抱着儿子躲开。   不想他这个举动,引得怀里的儿子更加哭得伤心难过,又是踢又是挣扎的,一时竟然弄得他是满头的汗。   又见女儿在许娘子怀里竟然一脸幸福要睡去的样子,只不甘不愿地将儿子也递过来:“你抱得过来么?”坦白地说,他有些担心这丑娘子抱不动,将他的小宝贝落在地上呢!   于是也舍不得放手,只在身后扶着儿子的后背。   哪里晓得原本哭得伤心欲绝山崩地裂的儿子,到了那千璎怀里,顿时就破涕为笑,然后将小脑袋朝千璎的怀里拱去,仿佛小猪仔一般。   柳相惜看的一愣一愣的,只觉得儿子这个举动有点奇怪,一双眼睛防备地盯着千璎的胸,“你胸前藏什么了?”不然怎么引得儿子做出这奇怪动作来?   千璎不知道怎么回事,面对着柳相惜现在这样子,她心情有些暴躁起来,很想将他狠狠揍一顿。   但终究还是忍住了,朝怀里快要睡着的女儿看去,“小姐要睡着了,不如先送小姐到屋子里休息。”   柳相惜看了女儿那睡眼惺忪的小脸,也心疼得很,便只能作罢,“行吧。”   然后继续走在旁边扶着儿子的后背,由着千璎将孩子都抱紧他的房间里去。   此情此景,从那后面看去,仿佛是一家四口,母亲抱着孩子们,父亲则扶着妻子。   好不温馨。   但事实上,一进去柳相惜就一脸防备,眼见着千璎将孩子放下,便立即要将千璎给赶出去,孩子的午睡得自己来陪。   可他这话还没说出口,却发现千璎仍旧弯着腰没站起身来,低头一看原来是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也睡着了,但是和妹妹一般,紧拽着千璎的衣襟不肯放开。   似生怕一松手,娘就跑了一样。   柳相惜为之大惊,急得连忙上去试图掰开孩子们的小手,但才一掰开,孩子们就都惊醒过来,好似两个大炮仗一般同时炸响,吵得耳朵嗡嗡不说,关键听了还怪心疼的。   没法子他只能示意千璎躺到自己的床上去。   他本意是要千璎躺上去,将孩子们哄睡了再出去。   哪里晓得两个孩子鬼精鬼精的,发现娘就躺在他们俩的身边,顿时就止住了哭声,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重点是睡着了,那嘴角还是翘起来的。   柳相惜叹为观止,既是嫉妒又羡慕,但鉴于担心再度惊扰到两个孩子,舍不得他们再哭,只能咬牙让千璎这个丑娘子继续躺在自己的床上。   至于那嬷嬷走前才换下来的裤子尿布,他去洗。   可哪里晓得这才是个开端,孩子们一个时辰都不到就要换一回尿布,他压根就没有个喘气的时间,一直在洗洗洗,不然就是亲自去院墙根下拴着吃草的母羊挤奶,然后煮奶,烧水等等。   忙得犹如陀螺一般转个不停,至于周梨雇来的许娘子,则一直叫两孩子抓着不肯撒手。   舍不得孩子们哭闹掉眼泪的柳相惜,只能咬牙一直扛着。   一面则眼巴巴地盼着周梨早些回来。   天黑后,院子里点上了灯,周梨也回来了。   却见伪装成许娘子的千璎带着龙凤胎兄妹坐在院子里的凉席上玩耍,两个小孩儿将那木球球扔出去,阿黄带着一帮后代子孙们守在那里,立马给推回来。   玩得两个小孩儿的笑声不断,一直都咯咯咯的。   周梨和今儿才回屛玉县来的沈窕进来,就正好见到这温馨的一幕。   而凉席一旁不远处,挂着灯笼的树下,柳相惜正蹲在木盆边洗尿布,头上的绳索上,还挂满了随风飞扬的尿布和各种小裤衩。   别说,这场景还是挺有画面感的。   柳相惜听到她和沈窕说话的声音,那原本放在儿女身上的目光立即转到周梨的身上来,带着几分激动,“阿梨,你总算回来了。”然后连忙起身,也顾不得去看孩子,只忙将自己湿漉漉的手擦干净,一面也顾上和沈窕打招呼,拉着周梨就往那无人的地方去。   “你又怎么了?”周梨这会儿还扯着脖子看千璎和孩子们呢!叫他给拉到这花林里来,视线都被挡住了。   柳相惜却是急得不行,“你说怎么了?你找来的这人太邪门了,自打两个孩子一沾到她,就不撒手。”又苦哈哈地诉苦着:“我找她来是给孩子们洗衣裳挤羊奶煮饭的,怎么现在就成了我?”   周梨听到这话,却忍不住笑了,心想到底孩子是聪明的,晓得是自己的亲娘。   而这天底下,哪里有不喜欢粘着娘的孩子呢?   但见着柳相惜这样子,的确有些苦逼,便安慰道:“一切都是为了孩子,你看孩子不是挺高兴的么?你听这笑声,多欢快啊,就是在陈家那边,那么多人宠着,也不曾听到这样的笑声呢!”   这倒是不假,从孩子的声音中可以判断出来他们的喜乐。   但柳相惜不甘心,他也想陪着孩子们玩耍,更好奇周梨请来的这许娘子到底是有什么了不得的手段,竟然让孩子对她这样爱戴。   嘴里更是不服气,“是又如何?那是我的孩子,凭什么在她身下撒欢?”   周梨心想,那也是人家的孩子,比起人家你才贡献了个啥?可人十月怀胎呢!   不过嘴上自然是没这样说,只耐心地劝说道:“小孩子嘛,估计就是觉得新鲜,也许新鲜劲儿过了,还是喜欢你这个爹,你也别气馁,快些去洗。哎?吃晚饭了没?”   然而她话音才落,就听得柳相惜肚子里传来咕噜噜的声音,紧接着是柳相惜含杂委屈的抱怨声:“吃什么饭?我就一直不停地洗尿布。”最可恨的是,这许娘子还在一边指指点点。   若是她说错了也就罢了,偏她说的又是对的,让柳相惜不得不听。   所以导致憋了一肚子的闷气,自然是不饿的,反正都给气饱了。   但是现在见到周梨一通吐槽后,气是顺畅了些,不免是觉得腹中空空,饿得前胸贴后背的。   “那许娘子也没吃?”看样子应该没有,又问:“孩子们呢?”   “我都没吃,她吃什么?孩子们倒是吃过了。”他没好意思说是那千璎一手抱着一个孩子,然后背上再背一个,去煮的。   当然,自己也不是什么都没做,自己还帮忙烧火了。   他说完后,发现周梨看自己的眼神很不对劲,一时不禁皱起眉头来,“你这样看我作甚?”   “我看你实在是……”无用两字周梨最终还是没说出口,但还是继续说后面的话:“人家一个女人带孩子什么都能做,你怎么带孩子就什么都做不了?”周梨这话倒也不假,几乎所有的女人,带着孩子照样能洗衣煮饭,在那乡下人家,还要下地去耕田劳作,养猪喂鸡。   而男人带孩子,就只能带孩子,余下的便什么都做不了。   柳相惜十分不服气,“你自己又没带过,就是站着说话腰杆不疼。”   周梨懒得理会他,心想柳相惜不吃,千璎那里还要吃呢!只甩开他到院子里去,喊了正凑在边上看龙凤胎兄妹的沈窕:“你去对面订些饭菜来。”   “哦,还没吃饭么   ?”都这个时辰了,沈窕有些吃惊,所以没敢多耽搁,连忙起身去。   周梨见沈窕去了,回头看到柳相惜苦着脸走过来,一言不发地蹲到了属于他的位置,那木盆边,但却没动手,便催促道:“快些洗吧,就你这速度,要不是尿布宽裕,这屛玉县的天气又好,早闹个青黄不接,几个炉子都烘烤不及。”   这话千璎早就想说了,十几块尿布他能洗半天……洗着洗着,左边翻来看看,右边又翻来看看,一会儿对着小裤衩傻笑,一会儿对着尿布叹气,也不知那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这会儿听到周梨训斥她,忍不住发出低低的笑声来。   周梨也瞧见了,走过去在凉席上坐下,阿黄立马就凑过来,拿脑袋蹭她。   她薅了阿黄的脖子两下,就见着姐儿竟然要朝她这里爬来,两只小肉手往前奋力拨,两条小脚脚用力一蹬,竟然还真的成功了一点。   顿时叫周梨激动不已,“姐儿会爬了。”   这话音一落,柳相惜人已经闪现到了她身后,一脸与有荣焉地夸起来:“我家闺女就是聪明无敌。”   但是姐儿却没抬眼看他一眼,而是继续奋力朝周梨跟前爬去。   不过爬到一半,又忽然朝着千璎看去,试图调转方向。   哪里晓得这个时候半路杀出个哥哥来,做了拦路虎,将她的路给拦了,她只能气呼呼地推攘了哥哥两把,发现推不动后,选择继续朝周梨来。   三个大人看着两个小孩子学爬,看得津津有味的。   直至沈窕带着食盒回来,他二人才去吃饭。周梨和沈窕看着孩子,拿了花椒树杆的磨牙棒来逗着,又有阿黄它们这些猫儿在旁边,孩子倒也没有闹。   就是柳相惜看着和自己同坐在一桌吃饭的许娘子,心里忍不住腹诽起来,这哪里是请来什么帮忙照看孩子的娘子,分明就是个祖宗。   千璎可不像是他这样还有心思去活动,而是想着孩子这些日子都睡得晚,这不是个好习惯,因此只想赶紧吃了饭,将孩子们个早些哄睡了。   所以没等柳相惜吃完,她这里就三下五除二吃完,将碗筷一放,就去抱着孩子,和周梨沈窕说道:“帮我打些水来,孩子消食也差不多,该喝奶睡了。”   因此也不忘催促柳相惜,“你吃快些,快去挤羊奶来,赶紧煮一煮,等我这里给孩子们洗完,也差不多了。”   柳相惜也知晓孩子们不能睡得太晚,所以难得没去反驳,但他这还没吃完,也不能叫孩子们等着自己。   只能先将没吃完的饭碗放下,给孩子把奶挤来煮了。   反正等他一番忙活,终于回来吃饭的时候,看着自己灯火通明的房间里,灯火被吹灭,忽然反应了过来,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喊:“那是我的房……”   不过考虑到孩子们可能已经休息下了,生怕将其惊醒,只能将余下的话硬生生给吞进去,疾步朝着房门去,小声叨叨:“那是我的房间,你给我出来。”   当然,他喊的是这戴着面具的许娘子。   但喊出来的是周梨。   周梨做了个禁声的嘘声动作,示意他离房间远一些了,才开口道:“孩子才睡下呢!你要是晚上能照顾得了,我就喊许娘子出来。”   柳相惜当然照顾不了,“那喊她睡在榻上去。”反正大户人家请来的嬷嬷,不也是跟主人家这样睡的么?   周梨眉头皱起,“你好意思叫人一个女人家睡那小榻?要睡你去睡,更何况孩子们现在挨着她睡得香甜呢!你莫要去捣乱,若实在不放心,非得要盯着,就去睡榻。”   周梨说完,见柳相惜满脸都写完了不满,于是调整了一下情绪,露出个她觉得算是和善的笑容来,劝着:“大哥,你看我们虽是义兄妹,但我肯定是希望你好,现在有个帮忙照顾孩子们的人,孩子们也喜欢她,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你晓不晓得,那外头听说有的人家,请来帮忙照顾孩子的,等着主人家一走,便偷偷给孩子喂药,这样孩子就能乖巧睡一天不哭不闹。”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柳相惜的神情。   果然,柳相惜有些信了,“还有这样的事情?那怎么没听赏罚司里提?”   “我不是说了是外面么?又不是我们屛玉县。咱们言归正传,你看人家许娘子多好啊,还陪着孩子们玩,又要给煮饭。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孩子们都喜欢她,不信你去看,现在孩子们睡得多好啊。你就辛苦些担待些,反正都是为了孩子好。”   柳相惜最后听来听去,那脑子里只剩下一句:都是为了孩子们好。   于是他终究是妥协了,自己抱了条薄毯,就往榻上去休息。   夜里孩子们照例起来换尿布,他发现本对于他来说犹如战场一般慌乱的场面,却叫那许娘子一个人轻松地就搞定了。   而且换完后,孩子们也不点着灯还要玩会儿,就继续靠着她睡着了。   柳相惜想了半宿都没想通,这许娘子到底有什么魅力?一面不确定地翻开陈家那边给帮忙写的各项事宜和孩子们的习惯。   分明半夜换了尿布还要玩半个多时辰才会继续睡的。   怎么现在就不用?   而且其实不用看着本子,就这些天搬回来家里了,也是如此的啊。   不过他虽然想不通   ,但不影响他继续洗尿布烧水做些杂活。   且还在千璎的训练下,速度终于快了些,能勉强煮两人的早饭和午饭了。   至于周梨带着沈窕,四处忙四处跑,极少在家中用饭。   柳相惜压根没察觉到自己这些日子的变化,还眼巴巴盼着他爹娘派人来。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却依旧没得音讯。   却不知在他将信寄出去后,周梨也赶紧寄了。   只告诉干娘澹台夫人,如今千璎也在,就是不知道如何和柳相惜面对面相处,所以隐藏了身份,戴着面具。   但好在孩子们比他们那爹还要聪明,从味道上能辨别出来。   所以换一种方式说,现在一家四口也是其乐融融的,所以澹台夫人也不必打发人来。   如此,柳相惜自然是等不到人的。   不过沈窕整日跟在周梨身边,也察觉出了周梨对于这许娘子的不一般。   起先以为是自己多疑,但后来经过几日的观察,果然是觉得不对劲,一问才晓得,这许娘子就是孩子们的母亲。   至于两人这孩子到底是怎么生的,周梨却说是意外。   沈窕也没追问,只道:“看孩子们的娘如今宁愿戴着面具,也不愿意以真实身份出现,肯定是柳公子哪里做得不好。”   却没想到周梨竟告诉她,“孩子们的娘,是千珞的亲姐姐。”一面问起沈窕,千珞什么时候生?别到时候也是双生吧?   沈窕却是被这个消息惊得不行,只细问起千璎如何遇着周梨等细节。   她俩常在一处,周梨得空时候有一句没一句地说,倒也给说全了。   所以没当这沈窕见着千璎,都要客气都叫一声姐姐。   柳相惜却一头扎在两个孩子身上,注意力可没分到别处去,自然是没有发现。   而周梨这里,也收到了莫元夕的来信。   信是她到安州后写的,还是那谢离枯帮忙寄来的。   周梨见此,便想着这谢离枯总算是靠谱了一回,既然能帮忙寄信,可见也没为难元夕。   谢离枯自然是没有为难莫元夕。   虽然起先他是有意叫这个从屛玉县来的小女官长长见识的,心想不能叫这小女官小看了他们,因此带着一队亲兵,个个穿着银光铠甲,威风凛凛地到河边去接人。   那日下着霏霏细雨,河面雾蒙蒙的,他和一队亲兵都摆好了架势,没想到等啊等的,也不见船只来。   反而到后来,那雨是越下越大,他们也不是铁打的人,便都纷纷到那河边附近的茶楼酒栈里去避雨。   觉得一个小女官罢了,犯不着他亲自去河边接。   倒不如趁着无事喝两杯,反正恰好今儿他们都沐休呢!   一壶黄酒两碟下酒菜,一起下肚之后,这全天下都是他们的,一个个无法无天,全凭着一张嘴说天下,在酒栈里喝得东倒西歪的。   就在谢离枯喝得醉醺醺,摇摇晃晃地扶着柜台,往给掌柜的掏银子的时候,便见着那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帘里,站着个穿着白色衣裙的姑娘,一头墨发高高挽起,只用了两根简单的白玉簪子固定住,手里撑着一把素色的油纸伞。   谢离枯觉得自己肯定是见着河神娘娘了,不然天底下哪里有这么美的姑娘,肯定是仙女。   于是也不等掌柜的找碎银,就跌跌撞撞地扶着门框走出去,“仙女?”   但那位仙女却拧着眉头,目光里满是失望之色。   谢离枯心里就纳闷了,仙女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然后迷迷糊糊的,就好像听到仙女开口问:“你就是谢离枯谢将军?”   这声音里,失望难掩。   但谢离枯只觉得这声音也美如天籁,当场就像是清醒过来了一般,顿时站直了身体,高声道:“末将到!”只是才说完,就没忍住打了个酒嗝。   莫元夕听周梨说过这谢离枯的出身,也知道此人尚且年轻,甚至比自己小上一两岁,但万万没有想到这样不靠谱,还是个酒鬼。   就这般人,如何能帮到自己?   于是对其是满脸的失望。如今见他还打了个酒嗝,臭熏熏的就更为嫌弃了,连退了两步,转身离开了。   谢离枯见仙女走了,有些懵,双腿不由自主地动起来,朝外追去。   却一个不留神,踩滑了脚底的青石板,顿时狠狠地砸在了雨水里,好不狼狈。   不过这一摔,倒是将他的酒彻底给摔醒了,目光还念念不忘地朝着莫元夕远去的身影瞧去,一面朝着身边同样喝得醉醺醺的属下:“她是谁?”竟然直呼自己的名讳。   身边的属下如何晓得?不说和他一样喝醉了,人也是头一次见到莫元夕啊!   因此都摇着头。   倒是同莫元夕随行来的金商馆官员还留了一个在这里,但看着还趴在雨水里没爬气来的谢离枯,心里忍不住想,自己虽不想轻看了这谢将军,但这头一次见面,就给了大家一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感觉。   这也难怪莫大人气恼。   但也只能耐着性子道:“谢将军快些起来吧,在下乃屛玉县金商馆文书徐杨,方才那位是我们这次专程来江南,负责此处分馆示意的莫大人。”   “金商馆?莫大人?”这几个字,终于叫谢离枯找回来了他这因为酒水而短暂失去的记忆了,猛地从满是雨水的地面爬起来,“那是你们莫元夕莫大人?”   这,怎么是个仙女姐姐的样子?他这会儿只满脑子想着完蛋了,坏事了。   早知道是这么个美人姐姐,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在河边码头等着啊! 第139章   话说莫元夕的一腔热血, 没有被这安州大雨浇了个透心凉,却被这谢离枯等人的举动凉去了大半热情。   眼下已是要入夜,她便在这安州的驿馆中住下来。   此地虽也有暂代的知州大人, 但因听说是个小县城里临时提拔上来的,如今这州府的事情他自己都处理不过来,莫元夕也就没去给人添麻烦。   这厢换洗了衣裳, 请了那徐杨过来,与之问起:“那谢将军等人可是回了秦州去?”   秦州对面,便是那龙玉的汉州了。   所以按理谢离枯他们应该是镇守在秦州的,但因听说这屛玉县金商馆的莫元夕要来江南,虽说最后金商馆择址在鹭州,可却要经过这安州。   且安州秦州都隶属江南,于是他也趁着最近休息, 便过了安州来, 看是否能与这莫元夕提供什么帮助。   莫元夕其实一开始也没指望这个水匪起家的谢离枯能帮什么忙,但这头一次见面就是如此光景,叫她心中对于此人的印象,又大打折扣了一回。   “还没,属下来时候,听说已经去醒酒换衣裳了,想来晚些, 应该会来请大人。”徐杨想着, 那谢离枯虽是看起来的确不靠谱,但这金商馆之事,如果有帮忙, 的确是事半功倍。   即便是有鹭州崔家鼎力相帮,但是崔家的势力也仅仅是在鹭州罢了, 像是安州秦州这些地方,到底是这谢离枯的名号还要响亮一些。   于是察觉到莫元夕对谢离枯的不喜,便好言劝道:“大人,那谢将军今日此举,的确是不妥,但属下也打听过了,如今并非是他当值期,其实饮酒倒也不犯军规。更何况白将军能将此处兵家要地交托于他,可见此人也非浪的虚名,往后咱们金商馆在安州秦州两地,多要仰仗着他。”   言下之意,无不劝着莫元夕,万不要为今日之事,影响往后金商馆的发展。   他的这些话,虽也不无道理,但的确也让莫元夕感觉到了什么是仰人鼻息。   “我知道了。”可又能如何?此处又非屛玉县,本来要再此建立这金商馆的分馆就处处艰难,不提旁的,便是自己这个分馆主的女子身份,怕也是阻拦重重。   但她不能什么都让周梨亲自来,也该自己出来挡一挡这外面的风雨了。   徐杨其实是挺佩服这莫元夕的,也相信这一次她一定能办好这一件差事,不然自己也不会主动提出与她来这江南了。   而他也不单只是莫元夕的文书,更是此处的从馆主之一。   而徐杨也没猜错,他与莫元夕这里才商讨着接下来要面对的诸多问题,那谢离枯的帖子便来了,邀她于对面酒楼吃饭,说是与她接风洗尘,赔今日怠慢的不是。   莫元夕将那帖子拿在手里,看着上面的字,却是有些惊讶意外,“想不到这莽夫,还能写得出这一手好字来。”不过常言说,那字如其人,但是如今她觉得,显然也不见得。   这谢离枯的字分明就是比他的人还要像样数倍,甚至怀疑,没准是找人代笔的。   当下也叫徐杨准备一二,叫上其他两个从馆主纪唐州和万红袖。   说起来这纪唐州和万红袖,两人是一对夫妻,原先未曾考到金商馆的时候,原本两人就在燕州做布匹生意的。   后来因时局动荡,夫妻俩便举家南下。   不想着南下又有许多起义军们,反正鱼龙混杂,有真心想要替天行道者,也有那想浑水摸鱼的。   于是兜兜转转的,夫妻俩便到了屛玉县来。   到屛玉县第一时间,他们本是打算重操旧业,但最后发现他们在外面带来的布匹,虽然也是品种良多,但此处各民族的织布技术也不差,甚至价格还相当便宜。   反而是他们手里带来的那些贵重布匹,价格偏贵,根本就卖不出去,半月镇山民们所织出来的其中一种布匹,甚至与之不相上下,但价格却十分便宜。   原来没有,是因为土匪横行,后来白亦初到此处做了县令之后,大力提倡农业发展和工业生产,周梨这个金商馆的馆主还亲自到各处考场,在那半月镇还建立了不处织布坊,槡田麻园更是处处可见。   所以此处的布匹也快速发展起来,加上他们本来都擅长各种织布工艺,又擅于创新,所以品样良多。   因此夫妻俩这布匹生意眼见做不得,却要忙着寻个生计,于是那纪唐州就先考去了金商馆,吃起了公家饭。   在里面待了两个月,他立马就撺使自己的娘子万红袖也赶紧去参加公考。   如此一来,万红袖将三岁的孩子往幼儿馆里一放,也吃上了公家饭。   原本她与丈夫纪唐州也是一同经营布坊的,且当时开了还不止一家,所以这本事手段都有的。   也是如此,夫妻俩这一次都被提拔上来,与莫元夕一并来了这江南。   如今四人一同前往那酒楼里去,却才到大门口,忽然就窜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军曹。   如果不是他的衣裳,徐杨早就阻拦上去了,要将他当做刺客来看待。   而且这军曹怀里还抱着一大束本地盛产的火红色长春花,也就是后来的   月季。   似怕上面的刺扎到手,所以特意修剪过,还用一些纱绢在外包裹起来,倒也有几分花束的意思。   那军曹猛地塞进莫元夕的怀里,也不知是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显得十分紧张,说话也结结巴巴的:“莫莫莫大人,这这这这这是我们谢将军的一点心意,您您别拒绝。”   他说完,似生怕莫元夕把花塞还回来,忙地拔腿就跑,一下就没了身影。   莫元夕看着怀里被硬塞来的花,又看了看徐杨三人,“这,江南有这种送花的习俗?”   纪唐州憋着笑,万红袖也是忍着笑:“莫大人,我夫妻二人乃上京人士,并不清楚。”   莫元夕又看朝徐杨。   徐杨摇头,“下官和大人一样,原是十方州人,不过倒也是第一次听说江南这边有这样的习俗。”   莫元夕便想,这谢离枯原本是从那小地方来的,兴许是他们乡间习俗,于是也没放在心上。更何况这花也挺美的,犯不着为了与他早前醉酒之事置气,将花给扔了。   因此就给抱在怀里,一同上楼去。   大堂里,早就有谢离枯的亲卫队在这里等着,见了他们四人来,只热情款款地请上楼去。   待到了雅间,才开门,便见着那早前趴在泥水里狼狈不已的谢离枯如今穿得人模狗样的,他本来也年轻,长得又俊俏,想是常在战场上厮杀,因此即便是穿上了那文人们的圆领长袍,仍旧是有些桀骜不驯的模样。   不过他的表情是真的谦卑又真诚,尤其是在看到莫元夕怀里抱着自己送的花,眼睛几乎都溢出欢喜来,“在下谢离枯,莫大人有礼了,今日之事,实在是我等过错,还望莫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别放在心上,同我等一帮粗人计较。”   他这认错态度如此端正,表情真诚得没有一点作假。   莫元夕也不是那不近人情的,自然是不会就白日之事而揪着不放。更何况这谢离枯如今在沐休时间,也没有接自己的义务。   眼下见他态度也极好,自己往后在这安州秦州两地,少不得要同他多打交道,便也是露出笑容来:“谢将军不必客气,往后还要多麻烦谢将军。”   “好说好说。”谢离枯嘴里答着,那嘴角却有些快要咧到耳根子去,眼睛却一直盯着莫元夕,当下便走过来,很不客气地将那徐杨挤到一旁,殷勤地给莫元夕拉开椅子,“莫大人快请坐快请坐,也不知莫大人什么口味,不过听说莫大人原本是十方州人,又在芦州长大,也是巧了,这里的厨子两处的菜色都会做,你快坐下来尝一尝,可是合口味?”   他的过度热情和殷勤,大家没有去多想别的缘由,反而都松了一口气,这谢离枯果然是武将,行事大方热情,是个不拘小节之人,看来往后不用担心安州秦州两地事宜了。   一时间,这桌上的气氛都不错。   只不过介于谢离枯介于白日里自己喝醉之事,于是今晚也是有错就改,以茶代酒。   莫元夕越看他行事之风,就越是觉得此人性格爽朗不错,难怪白亦初会如此放心他,将如此大权交托给他了。   也将白日对他的那些不好印象,暂时抛之脑后了。   酒酣饭饱,本该各自归去。   那谢离枯却仍旧是热情不已,一定要送莫元夕回驿馆去。   使得那原本四人的队伍,如今多了他一个,纪唐州夫妻俩走在一处,倒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对。   但那近来时常挨在莫元夕身边的徐杨,却是被这谢离枯挤得远远的。   不过介于谢离枯满嘴都是这金商馆大事,大家也就没往别的地方想他会有什么私心。   等着谢离枯将莫元夕一行人送回驿馆,刚出来就见他的小弟们牵着马来此接他。   水生和大蒲是他从乡间时候结拜的兄弟,但俩人年纪还小,今年也不过十七八岁,所以便留在他身边做近卫。   “离枯哥,怎么样怎么样?”水生将马匹缰绳塞他手里,就迫不及待地问。   谢离枯满脸都乐开了花,眼睛都是带着笑的,“我觉得莫大人肯定也对我有意思,我说要送她回来,她都没拒绝,而且一路上我说的话,她都觉得好。”   水生和大蒲一听,都满脸欢喜,“那可要兄弟们准备彩礼不?明日就来接七嫂?”   他们这些结拜兄弟,还有十几个,谢离枯排行第七,余下的要么战死了,要么如今在他军中当值做些百夫长或是前锋等。   谢离枯一想起莫元夕的一颦一笑,嘴角不觉又扬起来,“不不不,太急了,万一她不好意思呢!咱们再缓一缓。”心里一面想着,她对这金商馆之事如此上心在意,自己一定要好好帮她。   于是连忙朝水生和大蒲问:“咱们这里,有没有那特别会做生意的?若是有,都快些给我找来,我得帮帮莫大人。”然后一边开始吐槽起来那金商馆的馆主周梨,一点不如她夫君白亦初大方。   只道:“白将军走的时候,好歹给我留了几万人呢!你们看他这媳妇,小家子气,这次莫大人来江南开设分馆这么大的事情,就给了几个人。”一面也不忘鞭策着两人,“你们都传令下去,好好配合莫大人,不能   叫她小看了咱们,得叫他们都见识见识我们江南人的热情如火。”   大蒲和水生都很激动,“是是是!”   而另外一头,那回了驿馆的莫元夕并未去休息,而是徐杨几人商议着接下来的事情。   这谢离枯酒醒了以后,倒是像些样子的,既然他这样热情地支持金商馆的工作,那大家肯定不能怠慢,要趁热打铁。   因此就这件事商量了半个多时辰,众人对于那谢离枯的印象也是有了大大的改观。   又说那远在屛玉县的周梨,抱着柳相惜在哭的女儿子月坐在院子里哄,忽打了好几个喷嚏。   吓得那抱着儿子子星的千璎吓了一跳,“怎的,你也叫子星传染了?”   柳相惜盼星星盼月亮,没盼来家里给他安排照顾儿女的人,就盼来了他爹娘给孩子们取的名字。   他不喜欢,但后来介于自己也取不到什么好听的,又叫大家说,星月灿烂,甚好。   于是就这样定下来了。   但今天早上他自作主张,觉得自己已经是带孩子的熟练工了,强行要带俩孩子,也算是休息一天,让千璎去这个许娘子去洗尿布挤羊奶等等。   两个孩子乖巧得很,加上爹娘都在身边,自然是不哭不闹,只需要陪同他俩玩耍就好。   所以别提柳相惜多兴奋了。   只是可能高兴过了头,以至于有些得意忘形,竟然带着孩子们到溪边去看鱼。   事实上,千璎也没少带着孩子们去溪边看鱼,两个孩子每次看到在水中游来游去的鱼虾,都激动地小脚小手乱蹬,嘴里含糊不清地发出些大人听不懂的音节。   不过从情绪上来判断,他们那是欢喜的声音。   可柳相惜终究不是千璎,也没有千璎这个职业杀手的基本素养,所以当孩子在他怀里兴奋挣扎的时候,他一时没抱住又胖了两斤多的儿子,当时只听得‘噗通’一声,子星就在溪水里嗷嗷大哭了。   儿子一哭,女儿也哭,虽然当时也被哥哥掉入溪水里的场面给惊吓到,但在听到哥哥的哭声后,立马就紧随跟上。   柳相惜也被吓着了,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左手,吓得呼天喊地,连忙将嗷嗷大哭的女儿放在一旁的草地上,也急忙下水去捞儿子。   好在这溪水并不深,就淹到他的膝盖,但是对于他那还没会站立行走的儿子,结结实实给淹完了,所以除了孩子在水里吐出来的一串泡泡和那扑腾的四肢外。   水面什么多余的反应都没有,溪水仍旧潺潺而流。   好在他动作也快,下水第一时间就把儿子给捞上来了,但是灌了许多水,如今儿子眼睛已经闭上,没半点声音,他浑身发抖,大脑一片空白,就这样抱着儿子站在水里,大喊大叫:“来人啊来人啊!”   但这白天,也就他和千璎在。   好在那于厨房里煮羊奶的千璎在听到孩子哭声的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却不想只看到柳相惜站在溪水里抱着浑身湿漉漉的儿子哭喊。   而女儿则哭着半个身体都要掉进溪水里了,全靠着那阿黄和几只大猫在一旁奋力咬着衣襟。   不然女儿也要掉河里去了。   “柳相惜!你做了什么好事情?”她的怒吼发出的同时,人也落到了溪边,一只胳膊将大黄它们努力拉住的女儿夹在胳膊里,一手从柳相惜怀里将浑身湿漉漉且昏迷中的儿子夺过来,直接用轻功落在院中。   把女儿往凉席上一放,便开始救儿子。   她身上那大大小小无数的伤痕,使得她也算是个‘久病成医’的典范,一翻操作,儿子小嘴里吐了不少水出来,然后哇啦啦地大哭起来,终于是醒过来了。   柳相惜一阵后怕,这个时候整个人的手脚都还在发抖,眼眶红着,显然刚才他以为儿子都已经被淹死了。   这会儿看到儿子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刚要蹲下,就叫千璎隔着面具的一双冷眸一瞪,“还傻站着干什么?快去请大夫?”难道他以为自己将孩子腹中的水弄出来就没事了么?   柳相惜这才像是反应过来,也顾不得换了那湿漉漉的鞋子衣裳,急忙去跑去找韩知意。   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是将孕中的杜屏儿也给惊动了,随后就乘着马车追过来瞧。   却见子星因为被吓得不轻,这会儿即便韩知意也诊断没有什么大碍,就是被吓着了,但仍旧是哭啼不止。   哥哥哭得这样伤心难过,妹妹子月也一样跟着哭。   那柳相惜也在一头哭,哭声比两个孩子都要大,也不知是因为自责还是因为险些害了孩子丧命害怕哭的。   反正他这一哭,大家倒不好说他的不是了。   毕竟他是孩子的亲爹,哪里能去害孩子呢?于是反而最后韩知意和杜屏儿还要劝慰他。   至于千璎这里,这会儿没一巴掌劈死他,已经算是好的了。   周梨闻讯回来的时候,韩知意已经回去了,就杜屏儿在这里。   也万幸这屛玉县的天气暖和,所以子星哪怕掉了溪水里去,但也没有着凉,就是被吓着,便是后来千璎给哄睡着了,仍旧在梦里哭醒过来。   千璎这做母亲的,给心疼得不行,整整一日看柳相惜那眼神都是带着刀子的。   杜屏儿见周梨去看了孩子回来,与她悄悄问着,“你找来的许娘子是个什么来路,你倒是老实和我说。”她是做了母亲的人,总觉得子星子月兄妹俩对于这许娘子的态度,好像是儿女对亲娘一样。   而且今日她也见识到了这许娘子教训柳相惜的样子,哪里像是什么仆从?也好像没将柳相惜当做主人家。   反而好像是要将柳相惜做杀子仇人生吞活剥了的样子。   周梨闻言,少不得在心里夸赞杜屏儿一句,道她是火眼金睛。   也没有做隐瞒,“表姐你好眼力,她就是孩子们的母亲,至于不愿意相认,这个中缘由,我也不好说。”   杜屏儿倒是没有多问,只道:“可见我是没看错。”但一想到那柳相惜竟然没察觉,便忍不住道:“柳公子也真是,孩子娘在跟前,整日和他这样相处,他尽是半分也没察觉出来?”   可不是嘛,周梨都懒得吐槽了。又想到今日他此举,忍不住叹了口气,“是真一点不靠谱,你说他老老实实洗尿布就好了,没有那金刚钻,非要揽这瓷器活来,万幸孩子没有什么大碍,不然这会儿我该给他收尸了。”   又心疼子星,受了惊吓,得吃不少安神的汤药。   杜屏儿听到她这话,想着那柳相惜也哭得不轻,这会儿眼睛都肿了,也是可怜,便劝道:“你也不必说他的不是了,他小时候不也是这样过来的么?你想当初他还险些死在你弘文馆的屋子里呢!可见他家这祖上,就是有根源的,父辈们都不会养孩子,能活到如今也全凭着好运气。”   她不提,周梨也快忘记了。   这柳相惜从前可不是也多灾多难的么。   一时是叹了口气,“真是命了。”只不过回头还是好好劝一劝他,不如再请个人专门回来洗尿布得了,这样他也好有时间去陪同孩子们。   免得就眼巴巴看着千璎和孩子们一处玩耍,他心里羡慕。   这厢送了杜屏儿归家,回来已是晚了,两个孩子千璎哄不过来,但柳相惜却站在一旁畏畏缩缩的,根本就不敢上去再抱孩子。   显然是白日里留下的后遗症。   而千璎也不放心将孩子再给他抱。   周梨只能将子月给抱过来。   好叫千璎放心哄子星。   却发现子星打了好几个喷嚏,让千璎担心不已,生怕是着了凉。   这正想再叫柳相惜去请韩知意,又听得周梨打喷嚏,一时几乎认定孩子真着了凉,还传给了周梨。   周梨连忙摇头,“我没事没事,就忽然可能鼻子吸了蒲公英的绒毛。”才打的喷嚏。   一面伸手去试探子星的额头,倒也没有发烫的意思。   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又麻烦了韩知意一回。   韩知   意这夜里跑来了一趟,仔细检查,发现孩子没事,就是鼻子里呛了些东西,这会儿喷嚏一打,反而通畅了许多,只叫她放宽心去。   得了他这话,千璎才放下心来,将兄妹俩哄着睡了。   周梨也趁着那柳相惜送韩知意回去的这功夫,去试探她接下来的打算。   毕竟今日柳相惜做的这事儿,是如何都洗不清的,哪怕他绝非有意。但事实就是他造成的,所以周梨很担心千璎会不会气得一下将孩子给带走了。   千璎见孩子都睡下了,她还在屋子里坐着,便晓得她多半是有话与自己说。   只能到了外间来,“你是担心我再离开?”   周梨连点头,一把将她的手抓住,“千璎,今日之事是他的错,我是绝对不会偏袒他一分,想来我干娘他们晓得了,也会狠狠揍一顿,你千万别因一时意气,就将孩子带着走了。”   虽说现在也算是天下太平了,但是两个孩子跟着千璎到外头去,哪里比得过家里好?   千璎想着就算要走,也不是现在,也得等孩子们会说话会跑会跳,学了些简单武功后再打算。   所以见周梨这样紧张,便安抚着,“你放心,我不会走,总不能因为他一个无用之人,就否定了大家对于子星子月的疼爱。”   但是一想起柳相惜连只猫都不如,还是气得够呛,只忍不住将他给骂了一顿,那心里才顺畅了几分。   周梨只等她骂完了,才试探地问道:“那要不,再雇两个嬷嬷回来给孩子们洗衣裳煮饭?”   千璎摇着头,“那倒不必,样样都找人来,他倒是坐享其成,只怕觉得一眨眼,孩子就长大了,哪里晓得这其中的艰辛。”更何况如此一来,他对于孩子们的成长也没什么参与感了。   那自己带着孩子们留下来还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去找个地方,雇两个人专门帮忙伺候孩子呢!   周梨听这话,也是在理了。   找了人来,他那里闲下来了,的确是在孩子们的成长中没什么参与感。   于是便作罢,只是想到他今日此举,便又道:“往后他说什么,你也别听他的,今日是运气好呢!孩子们的事情,仍旧你做主拿主意。”   千璎想,这样的事情哪里还有下次?要不是自己看他近来也算是长进了不少,不然今日才不会答应他,和他互换一日的工作。   而见她不走,周梨也放心了不少,只叫她安心陪着孩子们休息,有事就尽管喊自己和沈窕。   便也去休息了。   不多时就听得柳相惜回来了,去拴马的时候弄得一阵吵闹,周梨正要起来喊他小声些,就发现那噪杂的声音一下戛然而止。   不多会儿就见千璎的身影从院子里路过,回了房间里去。   忍不住唏嘘起来,心说管他还得是千璎以暴制暴有用。   这叫周梨开始想起柳相惜的父亲,好像也是时不时被他母亲压制着……   所以这于他们家,是老传统了么?   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陈家那边也过来瞧。   只不过白日里周梨不在家里,就听说柳相惜又被大家耳提面命地教育了一回。   所以晚些回来,见他整个人都很恹恹的,很不自信的样子。   见了周梨更是委屈不已,“阿梨,我也想好好看着孩子的,可是我哪里晓得会出意外。”   事实上那样的意外,是可以阻止的。当然这前提是他要有千璎的那一身本事,不过见他也实在可怜,便也是宽慰着:“没事,小孩子嘛,磕磕碰碰也常有的。”   但话又说回来,这屛玉县大大小小的溪流怕是上千上万条,阡陌交错犹如落网一般遍布这满城。   更不要说河流了。   昨儿之事,也算是得了个警钟,便和柳相惜说道:“孩子现在也算是大些了,弄两个大点的木桶来,白日里放点水,你们扶着叫他们在水桶里学一学。”当然,还是要用那鱼鳔做个防护的。   柳相惜一听就上了心,“该学的,往后能救命,明儿一早我去早市上个他们买鱼炖粥的时候,就挑几个大鱼鳔回来。”   这事儿千璎那边晓得了,也没有拒绝。   不过周梨找她,也不单是和她说这件事情,而是与她说道:“今日我看了那调任名单,看到了段少白的名字也在其中,他要往老家珑州去做知州,千珞多半是要跟着一并去的,你是真不打算与千珞见一面了?”   千璎以前不敢同千珞见面,是怕千珞知晓她曾经杀过许多人,不愿意有她这样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姐姐。   后来天星阁被灭之后,她算是松了一口气,调整好了心情,是跟着柳相惜一并来屛玉县,准备见一见妹妹的。   哪里又晓得出了这一桩意外。   反正就这样拖下去,带着孩子在外,又叫仇人发觉。   不然她也不会将孩子送来屛玉县这里了。   眼下听到周梨的话,如今做了母亲的她知道这亲情之间的羁绊,是想同妹妹见面的。   但旋即一想自己在外那么多仇人,以后什么时候死还不知道呢!于是摇着头,“还是算了,我仇人太多了。”   周梨却是抓住了她这话,“正是你仇人太多,才该要同千珞见一面,不然你两个一样的面貌,她这往后随着段少白去了珑州,什么都不晓得,半点防备也没有,叫人给认错了,被当成你该如何是好?”   这话一下就将千璎给吓着了,倏地起身来,“不能叫她出屛玉县。”   “她哪里能与自己的丈夫分开,更何况还有孩子呢!要我说你见她一面,自家姐妹,以前种种又非你所愿,如今与她交个底,她在外也好自己防备着些。”更何况以周梨对千珞的了解,怎么可能去埋怨千璎曾经的身份?   那又不是千璎所愿。   如果千璎本身就是个杀人狂魔,别说是千珞了,就是周梨这里也不会容她的。   但千璎还是要先考虑一二,周梨也就留了话,“你快些考虑,调令已经下去了,不过几日他们就到这屛玉县,也许就歇一晚,各自与朋友聚一聚就走了。”   再想见,下次还不知是猴年马月呢!   又说她自己忙着备送往豫州的粮草,前几日得了大捷消息,那辽兵粮草殆尽,极有可能在近期退回草原的意思。   但这使得朝堂上出现了两种不一样的声音。   有的提议乘胜追击的主战方,将他们赶去最北边常年结冰的荒草地上。   有的却觉得现在大虞这内乱也才结束,如今天下初定,百业待兴,处处都要花费银钱,金商馆哪里   有多余的银钱来继续支持?   但主战方觉得,后虞武器精良,以一敌十并不在话下,且那临渊洼里又不断创造出各种机关武器来,胜算就更大。   就该一鼓作气,趁着这好机会也能为后虞争取来一片草原,将来再度开战,也不再畏惧他们的骑兵。   草原两个字的确引得李仪等人都有些心动了,但也考虑到了金商馆的难处,所以结果如何,最终也迟迟没有下定论。   周梨其实是反战一方,当然战方也说得对,打仗嘛,也是要拼势气的,如今对方衰竭,正是该出手的好时机。   可是现在过来几十个州府,大部份都处于那颓废状态中,多少良田都荒废着。   所以现在最好是解甲归田,让将士们先与家人团聚,生活过几年,等着后虞各州府都逐渐恢复上了正轨,再重新编收入伍,好生训练。   那时候金商馆想来银钱也充沛了,临渊洼那边的武器和装备也都足够分配,灵州城外的马场里,也有多余的战马供给将士们使用,完全能组成一支像样的骑兵来。   到时候由着这骑兵做先锋队伍,在那一马平川的草原上,也不至于被对方的铁骑压了一头。   那时候,才是战的最佳时机。   但这个道理,大部份人都明白的,但总是有人抱着侥幸之心,总觉得现在去追着辽兵们打,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可事实上,对于草原,从前的大虞并没有先驱部队去探寻过,所以在草原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实际的作战经验。   实在是没有道理哪这么多将士的性命送到草原上去盲目做实验。   但周梨一家之言,肯定是不足以撼动主战方,所以后来也就没再管了。   等着她忙了半个月出来,这一批粮草都从各方组织着朝豫州送去,才得了结果。   最终李仪那里还是选择了休养生息,只要这些辽兵退回草原后,后虞的将士们也都要大部份选择解甲归田。   到时候便留了边城将军再豫州镇守。   此举是引来了主战方的不满,觉得李仪到底是有些胆小怕事。   不过这些声音并没有多大,也没有嚷多久,就被从边关来的韩玉真给压了下去。   只道了一句:“诸位既然觉得打仗这样容易,那我等退下来,尔等去吧,望诸君佳音!”   于是,大家全都歇气了。   周梨听说后,忍不住嗤鼻一笑,“也就是一帮只会纸上谈兵的废物罢了。”可偏偏朝廷里,还真需要这么些废物。   果然,这人没有个十全十美。   而她忙的这段时间,千璎和千珞姐妹俩也终究是见面了,想是因为姐妹俩过于激动,使得那还没来得及和段少白交代,他身边的小厮四饼就个嚷开了。   于是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柳公子和段少白是连襟,柳公子一对龙凤胎的亲娘就是千珞的双胞胎姐姐千璎,且现在就一直在周家照顾着自己的儿女。   还都因为千璎这一对龙凤胎,于是一个个都盯着千珞肚子里的二胎是不是也是双生。   巧的是这事儿发生的时候,周梨在久茂那边,她的徒弟女婿正用大象帮忙运送物资。   自然是不知道当时那柳相惜知晓和自己相处了这么久,天天睡在自床上哄着自己一双儿女的许娘子就是千璎后是什么样的表情。   后来听说,当时柳相惜震惊得那嘴巴张得老大,足矣塞个鸡蛋进去。   周梨是不知后来那几日,两人是怎么相处的,反正她回来后,发现千璎这层身份被揭穿后,他两人相处的模式,好像有点变的怪怪的。   但哪里奇怪周梨也不知道,直至有一日发现柳相惜蹲在木盆边洗衣裳的时候,盆里不但是孩子的衣裳,还有千璎的。   他见到周梨察觉后,只慌忙将千璎的衣裳往孩子衣裳下面藏。   不过到底是有些多此一举了,得周梨多瞎才看不见啊?“你给千璎洗衣裳?”   柳相惜保持着最后的倔强:“我就是看她平日带孩子辛苦,才帮她的,不然我堂堂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给女人洗衣裳?”   “额,我的意思是,洗是能洗的,但是千璎可能不允许让小孩子的衣裳和大人的混在一处洗。”周梨看到许多做母亲的都是这样,孩子的衣裳一定是要分开洗,甚至盆都是单独的。   虽然周梨不懂这是为什么,而且这也是看来的,但周梨觉得到底算是个经验,于是就友善提醒一二。   虽然柳相惜后来照办了,可最终还是漏掉了一件,以至于让千璎发现,他果然是被狠狠训斥了一顿。   不过周梨发现了,千璎身份被揭穿后,面具不戴了,嗓子也好了,而柳相惜会的才艺也就越多了。   除了负责孩子们的日常之外,额外还能连带着千璎的也负责,不但如此,周梨和沈窕有时候还能沾光,吃到柳相惜煮的晚饭。   他这笨拙努力的样子,也不知千璎动了心没。 第140章   反正现在大家提起柳相惜, 那简直就是男德模范了。以至于不少女子怨起自家丈夫不擅于家务之时,都少不得提一句:“你就不能学一学人家柳大人了?人家路政司的差事没有落下,家里也一样样能学起来, 难道人家长了脑子,你就没长么?”   言语间,从开始的嫌弃和攀比, 一下就提升到了人身攻击上,好一阵子叫柳相惜都成了满城男子的公敌。   也是万幸他不在去路政司办公,而是老早以前,开始继续管理路政司的事情的时候,就找了个会武功的小文书来帮忙送卷帖奏本。   因此在家给娃洗尿布和处理路政司公务,两不耽误。   但近来要重新做规划,神农属的卢晋安喊了上官飞隽来催促好几次, 要赶紧从他们择的新址处将路修出来。   这事儿说起来是容易, 但办起来却是难。   一来这主要的工程队都在奇兰镇,二来就柳相惜一个人也办不下来这事情,骨干们也都没在,而且还要做测量,以好提前将所需要的费用算个大概出来。   反正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能做好的,也就是立刻马上给拨款罢了。   上官飞隽又来了,见着他还没开口, 柳相惜就将那给孩子们洗好的果子塞了一个给他, “你别说话,我知晓你要说什么?是不是又来替你师父做传声筒?”   被强行往嘴巴里塞了果子的上官飞隽摇着头,一面将那果子给从嘴里取出来, “不是,我特意请了长假, 去灵州城看我侄女,来收拾行李罢了。”   柳相惜听得这话,松了口气,凝着的眉头也舒展开,然后一把将那果子抢回来,拿着往井边的水桶里重新清洗一回,就往自己的嘴巴里塞,“不是就好。”   上官飞隽见他此举,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朝着门廊边看着儿女的千璎叫屈:“千璎姐,你难道就不管管他吗?”   哪里有这样的,给了自己的果子还给抢回去,什么时候这后虞首富变得这样抠门了?   千璎眼帘都没有抬,“来我这拿。”然后抬起凉席边小桌上的一碟切得整整齐齐的香瓜就递给他。   上官飞隽顿时喜笑颜开,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谢谢千璎姐,还是你最好。”   柳相惜不敢忤逆千璎,只能拿一双满是怨恨的眼睛随着上官飞隽的身影转悠。   上官飞隽也没真不懂事地全部抬走,而是侧身从凉席上坐下来,给子星子月喂着水果,“昨儿小苍山后面的村子里大新闻,你们可是听得了?”   千璎到底是那天星阁里出来的,性格多少是有些偏冷寡言,所以并未表露出什么好奇心。   反而是柳相惜立马就凑了过来:“怎了?”   上官飞隽一脸惊讶:“怎的,还没传到城里么?我听小苍山的叔伯们说,赏罚司不是打发好几拨人去,要将那些赌馆都给封了么?那对老夫妻也给抓来了。”   “赌馆?老夫妻?”柳相惜越发好奇了,城中也是有好几处赌馆,   但那开办的手续麻烦得要命,周梨好几条硬规定呢!最令他清晰明了的,就是不许放贷,若是被察觉,赌馆就要被封了。   其实就算是不靠放贷,这赌馆也是能发家致富的,毕竟去往里面消遣的人还是不少的。   就是真正的赌徒可能有些不尽兴。   所以在小苍山后面藏着的那小村子里,就有人开设了黑赌馆。   里面是五毒俱全,遇着那管不住手的,输个倾家荡产是不在话下的。   柳相惜听罢,不以为然,“黑赌馆罢了,最多查封了,给抓去阿姊山挖几年的矿罢了,又不砍头。”   上官飞隽摇着头,“才不止呢!若就这哪里有什么新鲜的,是那村子里原本也是有几个好赌的,有个叫绰号叫老铁锁的,家里有七个子女,如今各家条件都不错,所以每月给了不少养老钱,所以两老夫妻也不种地了。闲下来就帮忙照看孙子们。”   但大些是孙子孙女,如今都去了紫萝书院里读书。   这倒不是他们都有多赞成女儿读书,而是去了书院里有人帮忙看管不说,还能免费吃饭,多好的事情啊。   只是小儿子家里,孩子才不过三四岁的模样,小儿子和媳妇都在小苍山做短工,因觉得送到幼儿馆七天托太麻烦,月托又舍不得,便交给了家中的给老铁所夫妻帮忙照看。”   试想那是亲孙子,哪里有做爷奶的不尽心尽力帮忙照看的?   所以这对年轻小夫妻也是相当放心。   哪里晓得这黑赌馆开起来后,老铁锁夫妻本来也好这,往昔过节过日的时候,就忍不住玩两把。   如今有现成的赌馆,手里又十分宽裕,哪里忍得住?于是便时常去光顾。   柳相惜因整日都在家里,还没听到外面的风声,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听到这里还打趣着:“这两个老人家倒是懂得怎么快活的。”   不曾想上官飞隽这里叹了口气,想是思绪都在这件事情上了,那喂子星吃水果的手也不尽力,孩子小嘴都张着等了半响,他还没把切成小块的水果送过去,可把子星急得哇哇叫。   柳相惜见了,急忙从他手里夺过竹叉子,连忙给儿子喂水果。这时候只听到上官飞隽神色口气都忽然一变,愤怒地说道:“要我说,这两个老东西实在不配为人。”   “你别骂人,我叫小宝贝们都听着呢!”柳相惜责备地瞪了他一眼。   “你知晓了也骂,指不定比我骂得还要凶,你可是晓得,那小孙子才三岁啊!也不知他爹娘多后悔,要是早送到幼儿馆里,哪里会有这悲剧?”   他越说越是生气,表情都变得凶恶起来,叫原本乖巧吃水果的子星子月兄妹俩一下害怕起来,那美滋滋吃水果的脸上,笑容一点点退去,下意识朝他们娘千璎的身前靠去。   于是上官飞隽又叫柳相惜责怪:“你要说就好好说,你看孩子给你吓得。”   上官飞隽这才将怒火给收敛了一些,然后继续说道:“昨日那黑赌馆里玩骰子,听说庄家连输了五个豹子,那夫妻俩一听,顾不得再烧着一大锅水准备煮猪食,就急匆匆去瞧了。”   然后就经不住诱惑,跟着玩了两把,不想运气还不错,自然也就没有收手。   上了头后,哪里还记得家里要烧了一大锅水准备煮猪食?   两老夫妻一心都在那骰子上面,恨不得也开出豹子来。   而孩子在家里,因见水都煮沸了,不见阿爷阿奶回来,麸皮就放在一旁,便顺着那灶台旁边坐着添柴火的小凳子爬到灶台上,想要学着他阿爷阿奶往里头倒麸皮和猪草。   不想连麸皮猪草带撮箕和他,都一起滚到了那烧得沸腾的锅里去。   “也不知那孩子当时掉进大锅里,是怎么挣扎的,听去看的人说,那两只小手掌上,掌心不见一点肉了,全是骨头,估计是想拉着边缘爬出来的时候,一次次和锅摩擦,烫烂了的血肉掉下来给煮化了。”也是万幸那火后来没人继续添柴,不然那孩子只怕是真要给煮得脱骨了。   “反正听说有人发现的时候,那孩子和猪食全都黏在锅里了,刑罚司的人连去了两个仵作,费了天大的劲儿,才将孩子和铁锅分开。”他越说,那声音越是小,但口气里的重重怒意却仍旧是浓郁不已。   这等恐怖之事,杀过多少人的千璎这会儿都被吓着了,只下意识地抱起了两个孩子,只带着些威胁的目光朝同样被吓着的柳相惜望过去:“往后不许你抱着孩子去厨房。”   自打上次孩子掉溪水里后,柳相惜是再也不敢一次抱两个了,就怕其中一个掉下去摔了。   但没少抱着一个到处转悠,其中也包括他在厨房给孩子煮羊奶的时候。   而这样的事情,还是真实发生的,做了父亲的柳相惜现在一点都听不得,完全被吓住了。   直至叫千璎这一吼,他才像是回过神来,紧张兮兮又满心后怕地看着两个孩子,连忙摆着双手道:“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不敢抱着孩子去厨房。   又回味着上官飞隽的话,他几乎能想到那孩子和猪食一起黏在锅里的样子,即便各自的芯子都还没熟,但外皮却都全部熟了,且还黏在一起粘在锅上,越想越觉得恐怖,仿佛自己已经感受到了那热水和锅底的炙热,“真是作孽啊!昨天什么时候发生的,怎么没听阿梨提起?”   上官飞隽解释着:“昨儿下午发生的,打发人来这城里报了赏罚司的人过去,已经是晚上了。”周梨不晓得也实属正常。   反正他今早来的时候,那对夫妻都没来上工,只怕要哭个肝肠寸断。   本来痛失幼子,就伤心欲绝,可偏偏儿子走之前还这样痛苦,听人说那孩子死后的样子,狰狞不已,四肢在锅里的样子,分明都还像是在试着奋力逃出来。   也就意味着,到死的前一刻,这孩子脑子都还是清醒的。   所以他是活生生到断气的时候,都在经历那难以形容的痛苦。   柳相惜满心同情:“可怜的孩子,那地狱十八层,怕都没这样折磨人。”不过虽说黑赌馆虽人害人,但这孩子的阿爷阿奶,也好不到哪里去,该将他们也给抓了才是。   上官飞隽却是一脸失望,“别提这事儿,这两个老东西的其他儿女,求到了衙门里,我刚才回来的时候,便遇着了。”   然后柳相惜听了这话,一时骂得口沫横飞,气愤不已。   真是应了刚才上官飞隽所想,比他骂得还要凶。   直至发现两个孩子被他骂人的样子吓着,都往千璎怀里缩去,他才将那骂声连忙止住,顿时换了一张脸,“宝宝们,爹没凶你们,爹骂坏人呢!”一时也担心起来这两跑去玩骰子而害得孙子活活被煮死的老夫妻就这样躲过去了。   只叹气道:“我们的律例还不是很完善,没准是要真叫他们钻空子了。又是自己的亲孙子,到时候其他子女跑去劝说这小儿子小媳妇,又要拿孝道压人,怕是真要免了责。”   然后越想越气,“不行,我得找人抽空将这律例给修复完善,回头去找一找那前朝可否有这样的案例,人手若是不顾,我这里出银钱去雇来,到时候叫他们都修补完,再递上去给上头审核,早些将律例完善,也免得这些该死的就此逃脱过去。”   反正他觉得,活着的时候都没叫他们遭报应,死了谁晓得是不是真下地狱了呢?有仇有罪还是当场办了才是。   他为这一桩案子的满腔怒火,一直等着周梨晚上回来还没退去,反而越来越深。   这时候大家围坐在院子里的小亭里吃晚饭,他与千璎一手抱着一个孩子,两孩子手里拿着果子吃,也不知大人们在说什么,但也感觉到了今晚大家的情绪都不对,所以也乖巧没闹,十分老实。   而柳相惜他们尤其是听周梨说,在得知这两老开始沉迷赌博后,小夫妻俩劝不过,生怕到时候顾及不到自己的儿子,所以小媳妇已经决定要送去幼儿馆里了。   想着七天托就七天托,大不了到时候自己少半天的工,请假来城里接。   眼下那幼儿馆的接送服务,只仅限于城中而已。   于城外,还是得家长亲自来接才会放人。   可那两老却不愿意,只觉得小儿媳妇分明就是嫌弃他俩照顾不好这小孙子,一番撒泼耍赖的,说与其将那银钱送给幼儿馆去,不如给他们两老,往后保管更用心帮忙带孩子,绝对不会比那幼儿馆里差。   小儿媳是不愿意的,但架不住小儿子要相信自家亲爹娘,便同意了。   然后就造成了这桩悲剧。   也就是说,这桩悲剧本来是可以避免的,但是小儿子却相信了他好赌的爹娘,所以最终没将儿子送去幼儿馆。   “听说那小儿媳从昨儿一直昏迷到今天中午,灌药也好,跳神也罢了,都试了才醒来,只是人虽是醒来了,却像是个活死人一样,不哭不闹,痴痴呆呆的,也不晓得何时能好起来。”沈窕接过周梨的话。   这小儿媳如今就在杏林馆里躺着,她还特意去看了一眼,觉得两眼空洞无神,可不像是晴儿当初那样子。   “这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毁掉了。那小儿媳若真清醒过来,怕也是难以接受这个结局。”千璎看着怀里的孩子,怜爱地往那小脸上   亲了一口,只愿自己这两个孩子,往后能平安顺畅,莫要出什么祸事才好。   而柳相惜最为关注的,便是这案子要如何审?只连忙问起周梨来:“赏罚司如今是怎么打算?”   周梨苦笑:“那两老夫妻早上才关起来,下午小儿子就带着谅解折子来了,说是个意外不关他父母的事。”所以要周梨说,那小儿媳还不如不要清醒过来呢!若是醒来了,怕也是要马上给活活气死去。   这话让千璎几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简直难以置信,那柳相惜更是气得不轻,“这,这,他这意思是,不关他爹娘的事,好好的一个刑事案件,就变成他们自家的事情了?”而且孩子的死也成了意外?   周梨颔首,心中虽觉得就这样,那往后谁要犯了案子,也说是家务事,赏罚司还真就不好继续按照正常程序来审理了。这不得助长了许多罪犯的气焰么?便忍不住骂起前朝修订律例的人来,“可是晓得这律例谁订下的,这样大的漏洞以前没发现么?照着这样说,那小辈死在长辈手里,不管缘由,只要一个孝字压下来,就合情合理了,也不用管长辈追责?”   这特么做长辈的,就拿了个免死金牌。   上官飞隽解释着:“从前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案子,不过试想那亲爹卖儿女,儿女不听话打断腿脚残了,衙门都不管,这律例的确不好完善。”一面看朝柳相惜:“白日里柳哥还说要雇人来重新修订提交去上面呢!”   但是现在就算写出来,那也要一套流程要过,等审核完,这律例能用上了,这件案子怕早就成了过眼云烟,这老铁锁夫妻也是无罪。   而上官飞隽这话,也叫沈窕想起了早年自己被困在那院子之中的事情,一时也有感而发,“是了,因一个孝字压头上,做晚辈的的确是没有半点话语权。”她白白被她爹关了那么久,连一句不是都不能说,更不要说去衙门里为自己伸张正义。   周梨没有言语,只是忽然意识到,这个时代卖儿卖女都不犯法,这律例要是想要将残缺的地方填补起来,那必然是要涉及这一块。   又想起那丈夫死了的,不管是不是媳妇所为,公婆第一个想着媳妇是凶手的,而且衙门里也执行,忽然觉得十分不公,只道:“若一定要归类为家事和意外,那么若是孩子的母亲醒来,和离后再去赏罚司状告这老夫妻,是不是就能立案查?”   “可问题是,那孩子的母亲,遭受了这样大的打击,怕是难以醒过来了。”千璎是做母亲的,几乎能同那可怜的女人共情,但此刻对她更多的还是对那个可怜女人的同情。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近年来这屛玉县没有什么牵扯人命的刑事案件发生,以至于这件案子传开后,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在这日新月异的时代里,女子从后院走到前堂来,其中也不乏年轻女子们,所以在她们的血液里,也流淌着许多敢于抗争的勇气。   因此即便这一家子将两老接了回家去,但舆论却没有就此停下。   原本他们的子女劝说弟弟原谅爹娘,将小侄儿的死当做一场意外,就是因为担心爹娘这把年纪了,还要蹲大狱,去往那阿姊山挖矿,他们丢不起这个人。   更何况村子里的黑赌馆也被查封了,罚得又严重,哪个还敢继续开?所以便想父母以后也不会去沉迷赌博,会收敛的。   却没想到,哪里晓得他们想尽办法将弟弟劝说,写了这原谅的折子去赏罚司,将父母接回来后。   迎接他们的却是铺天盖地的怒骂声。   这可比他们爹娘蹲大狱挖矿还要过犹不及,不过两三天的功夫,各处的工坊都将他们给解聘了。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往后想要求生,只能种地。   想要行商做生意,却在金商馆那里又办不了契约,于是一下都慌了神。   于是又叫弟弟去状告父母。   简直如同闹剧一般。   这两老夫妻终于也是被绳之以法,送去了阿姊山挖金矿。   但由始至终,这件案子都是因为他们的儿女们以自己为重,不少人虽是见着这两老夫妻挖矿去了,心里的怒火平息了不少,但也觉得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们这些儿女也是自私自利之人。   这是于朝堂外。   而朝堂内,也因这一桩案子,李仪他们终于也意识到了这律例中诸多不公允。   就这一次而言,对于丧子的小儿媳妇,就无任何公平而言,只因她是儿媳妇,而罪犯是她的公婆,所以她不能状告。   想状告,只能是先和离。   可偏偏她又因丧子之痛而接受不了,到如今也没有清醒。   同样的,父母卖子女属于违法行为,也被写入律例之中。   这一条律例起先对周梨来说,觉得是犹如登那悬崖断壁一般艰难,却没料想到,最后竟然就这样因为这个可怜孩子的案子而促成了。   她早前不是不想提,只是她提出来的太多了,她也担心适得其反,毕竟新的思想一下塞得太多,大家怕是难以接受,所以想着凡事都要循序渐进。   反正自己的人生还有很长,相信这未来几十年的时间,努力努力,也是能改变的。   可父母贩卖子女属于犯罪的律例倒是写上了,但周梨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这是以一个无辜孩童的生命谱写出来的。   后来沈窕劝她,“其实换一个角度看,是值得的。”便又说,“如果是我,我愿意,这样不知救了多少孩子呢!”   只是可惜当年她被关在院子里的时候,朝廷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死了才是真的白白死了呢!   当然,这一次律例的大修改,不单独只是这一条,很多都被改了,或是添加了许多条。   比如历朝都重文轻武,哪怕这每个王朝的开国皇帝都是马背上打下来的江山,但这骨子里始终都对于武夫有一种轻贱之意。   仿佛武夫两个字,就与粗鄙连在了一起。   可是,这天下的海晏河清,文人骚客们的曲水流觞,都是武夫们拿血肉给换回来的。   所以律例之中,多了一条,专门是用来保护军户的。   从此以后军户不在是低贱之人,他们拥有崇高的身份,可得万民尊敬。   当然这一条律例写入律典中的时候,也遭到了不少文人的反对,只觉得他武夫们哪里值得?   后来周梨听闻了气不过,骑着马从金商馆跑回衙门里,在朝堂上和那一帮文官们舌枪唇剑争辩,口若悬河举了诸多例子。   那帮文官们才歇了声。   于是这   条律例便写了上去。   事后姜玉阳问她,“你这一次来出这个头,可是得罪了不少人。”时代虽说在改变,但很多人的骨子里,其实都还保留着那最迂腐糟粕的一面。   周梨这个时候只觉得口干舌燥,很久没有一次说这么久的话了,一个人跟着七八个反对的人辩论。   好在这最后她赢了。   听到姜玉阳的话,咧嘴笑道:“我不怕,我也最有发言权,彼时我的未婚夫还在战场上那血肉阻挡着辽北的铁骑们。他们凭什么不能得到世人的尊敬?”   都已经拿性命去保家卫国了,却还不如那些个写几首酸诗就自诩为文人骚客的读书人,那么往后谁还愿意真心实意拿命去守着边境?   正好现在处处都在读书育人,往后最不缺的都是读书人,大家都去读书了,谁还愿意参军入伍?   她甚至趁着此机会朝姜玉阳说道:“其实,书院里完全可以另开一脉,建立一处军机书院来,那里头往后出来的,去了军中,少不得也是个前锋将军了。”   只不过那军机书院,也不是这样好进去,除了学识要过关,身体素质也要好,不然的话,那各家还不得将自己疏于锻炼的纨绔们塞进去。   反正读出来,就做了个前锋将军,听着多威风凛凛啊。   姜玉阳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觉得是个不错的提议,“如此一来,以后军中将士们的素质也在无形中就提高了,不但如此,那些所谓的文人们也不敢低再低看他们一分。”这种让他们从心底自发产生的尊崇,可比律例上写着强行规定的要有用多了。   他对于这件事情很上心,甚至有些激动道:“也不知还来得及不?我现在去找元先生他们去太常属商议,兴许科举后可以立马就开设这军机书院的考试。”若是大家都赞成,指不定过两日就能将奏折写出来递上去。   周梨万万没有想到,姜玉阳对此如此上心,见他就这说干就要干,马上要去找人,连忙追上去,“我的意思,不是招武状元。”   “我明白,所以我才说,再科举过后,咱们再开设一堂武科举,但凡能考过者,往后便是军机书院的学生,将来出来,少不得是要做个将军才行。”只不过这样一来,这入学报考的门槛就要设得高一些,比如得是乡试前多少名?   不然人会试殿试都考上了,只怕也不愿意去继续报考这军机书院了。   除非这军机书院的山长,是个身份极其了不得的人。   他脑子一转,顿时又看朝周梨,“我晓得了,等阿初回来,他来做这山长。”   周梨心说这姜玉阳是个懂得做行政的,白亦初本来因他爹霍将军,许多人看他就带着滤镜的,如今他自己又胜仗连连,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收复了那些被起义军和叛军们占领的州府。   救无数老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即便现在没有霍将军那层滤镜,他已然是世人心中的救世大将军。   若是他做了山长,不晓得多少人要弃文从武投到他的麾下,做他的学生呢!   “那姜大哥你可得努力劝说大家,到时候我便是山长夫人!”周梨笑道,心里对于这还没有的军机书院充满了期待。   当然,不单单只是因为想做山长夫人,更为重要的是,野生将军到底是难以管束,军规自己都不见得能做到,有时候还要讲什么兄弟情义,纪律松散下,这样导致了下面许多将士没少做那欺男霸女之事。   也是正因为如此,导致了世人对于将士们的印象都极其不好,只差没有将他们同那山匪水贼并排在一起了。   而因为他们的素质低下,军中又没有受到上方的严格约束,做出这些不轨之事来,便让世人一下将他们用血肉换来的安平功勋给彻底抹去了。   “共勉共勉。”姜玉阳说罢,也劝着周梨早些回去休息。   周梨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有些担心,不知朝堂上的百官们可是经得起这接二连三的新政推出。   远在秦州的谢离枯还不知道周梨和姜玉阳为了提高他们这些将士的身份而做了多大的努力。   如今他除了专心镇守着秦州边境,不给那龙玉半点进犯的可能性之外,这一得了空闲,就立马打着去支持金商馆工作的名头,快速乘船跑去安州。   反正只要听说莫元夕从鹭州来了安州,他就立马赶过去。   仍旧每次都要摘一大捧花仔细包好,送给莫元夕。   前几次莫元夕都当是本地的习俗,直至她对于这江南各礼节越来越熟悉,鸿胪院的官员们也到此处登记山民们的习俗和族别的时候,她才晓得,便是那最偏远的山里,都没有这么个奇奇怪怪的习俗。   于是隐约有些猜到,这小弟弟莫不是对自己有意思?但旋即又想,应该不是,毕竟这谢离枯每次和自己见面,都是一板一眼,十分正经地和自己共商议着这金商馆之事,压根没有提过什么儿女私情。   而这一阵子,鹭州有崔家的推动和帮忙,几乎没受什么挫折阻拦,到了这安州,又有谢离枯帮忙周旋。   虽然后来莫元夕也听说了,他的帮忙方式是有些粗暴了,但好在没出人命,最后这结果也是好的,那纪唐州夫妻便都劝着,说人也是为了金商馆好,就是要说他的不是,也该这安州知州大人出面,不能是金商馆。   不然就有些不知好歹,不识好人心的样子了。   这样叫人寒了心,到了秦州人不愿意再帮忙了可如何是好?   而现在鹭州安州两地都已经完善,就连小镇子上的店铺们,也都纷纷去往了金商馆做登记,从今以后统一管理。   至于民间收来的货物,她也组织了一批,直接送往豫州去。   眼下到了这秦州来,只觉得此处也是江南地带,但民风却大大不同。这才将几个从馆主打发去秦州下面的县城先走访一回,了解了解当地老百姓们对于金商馆是否是有抵触之心或是意见等。   其实金商馆除了管着这天下的行商之人,且还会将他们的尾货都全部拿来手里,不会叫他们像是从前那般亏得血本无归。   至于这收上来的尾货,陈粮也好,过时了的布匹等等,都是付了相应的银钱与他们,并非是白拿。   而就现在为止,陈粮一般用来送往各处牧场去喂给牲畜们,试想那么多牲畜要吃,基本都没有什么过期的。   布匹则重新加工,或是捐赠给那些偏僻之地的穷苦人家裁剪衣裳。   反正一分一毫,没有浪费掉的。   这样看起来是不起眼,一些陈年旧货罢了,但这些资源最后都得到了合理的利用,并没有像是从前那样,各家只能等着过期腐烂后扔掉,白白浪费。   所以在一定意义上,反而做到了开源节流。   因此大部份商家,其实都是十分愿意加入金商馆的,且税赋还不高,虽然是规矩多了一点,稍微不遵守就会被查封,可能再想重操旧业就难。   但这何尝不也是为了保证消费者的利益而用来约束商家们。商家也是消费者,所以理论上,大部份人都是心甘情愿加入金商馆。   不过赌坊青楼这些地方,就难说了。   这些地方,也是莫元夕最为担心的,因此现在对于这谢离枯,也是抱着几分期待的。   不然就凭着他们这些人的嘴皮子,只怕磨破了,对方也不愿意执行,那最后就只能惊动州府。   可州府本身现在就自身都艰难,哪里还能分得出人来帮他们?尤其是有了鸿胪院自力更生的队伍做对比,莫元夕就更不好去找知州大人。   但他们终究和鸿胪院不一样,有时候的确是需要些武力。   因此这谢离枯就有了大用处。   她才在街上转了一圈回到驿馆,没看到人,而是先看到了驿馆门口那一大团长春花。   长春花这些日子她太熟悉了,总是从谢离枯那里收到,以至于她房间里的长春花从来没有断过。   而这会儿既然看到了花,自然也看   到了拿着花的谢离枯。   莫元夕上次见他穿着军甲,还是头一次见面,但那次的见面实在不愉快,他喝得醉醺醺,满身酒气地倒在石板地上的雨水里。   别提是多狼狈了,反正英勇二字当时在他身上是寻不到半点影子的。   所以眼下看到身穿着银色铠甲,腰间挂着双锏的他,一时竟然有些没认出来。   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如今银甲之下的谢离枯,多了几分将军该有的威风凛然和肃杀,他整个人往那里一站,野狗都吓得跑出一两里远。   不过他一笑,英姿俊容也就展露了出来。   “莫大人。”送你两个字他都已经省略掉了,谢离枯直接将花塞给莫元夕。   “多谢。”莫元夕谢过,见他还穿着甲衣,便问道:“谢将军这是才从边境上过来?”   “是,刚好轮到我沐休,听说莫大人来了秦州,我立即就乘着船快快赶来城里,还没来得及换。”他笑着解释着,看起来有些憨厚的傻样子。   也万幸这个时候已经入了秋,不然大夏天的还总是套着这样厚重的衣甲,早捂他一身的痱子。   莫元夕知道这些衣甲有多重,便建议道:“既是沐休了,要不谢将军先将衣甲换下来?”   “好。”谢离枯自然是没有拒绝,随着莫元夕一起进了驿馆。   等着他换了衣裳寻常衣袍出来,仍旧是笑得灿烂如星,不过开口就直接问莫元夕的工作进呈。   “与安州一般,可能需要谢将军的帮忙。”徐杨他们虽还没来,但莫元夕已经在这城中转了一圈,也就是赌馆那些地方有些难了。   毕竟不许放贷,这大大缩减了他们的收益,而且自古以来,他们赌馆里的另外一门营生就是这个,许多人都在靠着这放贷求生。   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同意呢?   谢离枯听了,不以为然地承应了下来,“小事一桩。”   见他如此爽快答应,莫元夕也暗自松了口气,心道自己是欠了这谢离枯大人情,一面想着他从边境河道上赶来,想来也还没用膳,于是便请他吃饭。   又将那屛玉县的消息传来与他问起:“谢将军可是收到了消息,如今屛玉县重修改律典,往后你们军中之人的身份,一下提高了不少,且听说还设立了军机书院。”又道这其中有着姜玉阳姜大人和他们馆主周梨的功劳。   可谢离枯听进了心里去,谁的功劳都没有记住,满眼唯独是这莫元夕携着笑的面容,心里则想她果然是有意自己的,不然军中好几万人呢,她怎么不去告诉别人,就专门亲自告诉自己呢?   还单独请自己吃饭,因此也开始琢磨着,要不要问她,什么时候成亲?是自己决定,到时候给她一个惊喜呢?还是一起商议?   一会儿又想,还是商议吧?不然回头她误会了自己,觉得自己不尊重她的意见可怎么办? 第141章   莫元夕看着眼前的谢离枯, 其实这个时候对他的改观已经很大了,觉得传言多有误,说他是个杀戮成性的莽夫, 可是他那一手好字,自己是亲眼所见,便是屛玉县那十二属正儿八经的文官们, 不知多少还不如他呢!   而且他又会打仗,还这样支持金商馆办差,从来都一丝不苟,也不像是自己记忆中那些莽夫们一样满嘴污言秽语,且有时候还能作几首气势磅礴的诗词来。   因此这个时候她是坚定地认为,果然老话不欺,字如其人。   他字写得好, 人也万般好。一时也是热心肠顿起, “不知谢将军家中还有何亲眷,可是订了亲没?”   她问这话,本意是想着谢离枯这样好,算得上是文武双全,那些传言对他于他本人实在是有所偏颇。   因此想要替他说一门亲事,除去了金商馆里单身漂亮的小姑娘不少,那十二属里更是数不过来。   她就不信还没有一个能让这谢离枯瞧上的。   莫元夕问完, 也是满怀期待地看着谢离枯。   然而却不知, 这误会大了去,谢离枯将这话听进心里后,当时那心跳就咚咚地快速跳个不停, 心想这莫大人和自己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自己才想着和她商议婚事的事情, 没想到她就主动问起自己来。   但一面又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那书里说了,男人不能太上赶着,不然女人肯定不会把自己当回事的。   于是干咳一声,故作深沉起来,“早年江南水患,谢某双亲便不在了,那时候家中穷困,谁能瞧得上我这样的毛头小子,忍心让闺女同我一起过那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苦日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大抵也是想到了父母在洪水中挣扎求生的样子,眼睛里不禁也闪过丝丝凄凉之意来,声音也多了几分沙哑。   这让莫元夕忽然有些后悔,心中万分责备自己,怎如此唐突了?一面忙歉意道:“抱歉谢将军,在下绝非有意提起你伤心之事,只是瞧谢将军常一人出入,只怕身边也没有个贴心之人,所以有意与你许一门因缘,才问起的,你若心中介怀,就当在下今日不曾说过这样的话。”   谢离枯忽听得她着急又歉意的声音,竟然心生出些不忍来,忙收起那有些替父母难过,他们没能活到现在享福的惋惜,“不妨事,那些年,天灾频繁,贼寇四起,又有几家能安生团圆的。”   一面看朝莫元夕,试探地问道:“听闻,莫大人从小便在周家长大,那令尊令堂呢?”   莫元夕的过往,也就是周家那一帮人和芦州旧故们才知晓。   如今谢离枯所掌握关于莫元夕的消息,便只是晓得她还没成婚,也没有什么青梅竹马。   莫元夕想到人家都如此坦白地与自己说了过往,自然也是没有一点隐瞒,更何况她也挺喜欢这谢离枯的,觉得是个仗义又爽快的小弟弟,当是引以为知己人。   半盏黄酒下肚,一时也是忆起往昔来,只说那年西南几个州府天灾不断,她本也是殷实人家的千金小姐,有一兄长,父母疼爱。   但那天灾之下,人性善恶都照得清清楚楚,她不甘心往后成为父母给兄长培养的工具人,也害怕成为了爹娘拿去换粮食的两脚羊,因此便偷偷从太难队伍里跑了出来。   可那时候遍地都是腹中饥饿的流民,易子而食之时比比皆是,她为了求生,便将头发剪了,假装成了个小子,混在那些流民手下,帮忙做这些打柴烧火的杂货。   虽不能填饱肚子,但到底还能干些活儿,所以免去了做两脚羊的凄惨下场。   她跟着那些流民,看到了许多丑恶,人性的肮脏在天灾下显露无遗。想到这些凄苦艰难,仿佛好像又置身于当时那苦难中,眼里的光芒都黯淡了几分:“我那时候真真觉得,这世间是没有一个好人了,直至我遇到了姑娘和公子。”   哪怕如今莫元夕也为朝廷女官,在那金商馆中可独当一面,但面对周梨和白亦初之时,仍旧称呼两人为姑娘和公子,对于两人都十分尊敬。   谢离枯有些诧异,他一直以为,莫元夕是周家买来的。   哪里晓得,他们竟然是在天灾中遇到的。   莫元夕回忆起当时自己的决定与他们一起逃的决心,虽然那时候也不知生死如何?但那一路上,白亦初对于周梨的无保留付出,让她看到了,原来这世间,也不见得个个都是人面兽心自私自利,也会有像是白亦初这样的好人。   再到后来,因周梨对自己的好,白亦初也开始照顾自己放慢了行程,或是在山林中给自己留下线索。   也许这些说起来,不值一提,但放在当时那环境,却是不同的。   那时候他们身后还有流民在追捕着他们,稍微慢下来,天晓得又是什么样的结局。   即便不被那些流民给抓到,也会遇到野兽群。   可周梨和白亦初给了自己生路。   活下来后,他们还将自己一起往芦州城带去,弄了户籍,在周家住下,继续学习。   如果没有这些,哪里又有现在的莫元夕呢?所以周梨和白亦初对于她的恩情,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谢离枯有些唏嘘,他是听说过周梨和白亦初的事情,但都说两人从乡底下走出来,一步步也是很艰难。   但却没有仔细想过,当年他们那芦州也是天灾不断,当时也还是两个小孩的他们在那天灾里活下来,也是何等的艰难。   也是这个时候,谢离枯对于周梨和白亦初,这心底也不单是像从前那般,将他们当做顶头上司来看待来尊敬了。   而是由心而敬。   又觉得自己与他们比起来,实在是有些……心里也打定主意,往后也不要总是提从前那所谓遭遇的苦难了。   看看人家,以前比自己过得还要艰难呢!却从来不提一句,也没有怨天不公。   因说起这些旧事来,叫谢离枯也忘记了最开始打算,如今又更心疼莫元夕了。   觉得以后也要将周梨和白亦初做救命恩人。   他们虽然没有救自己的命,但救了自己未来媳妇的命。   而见莫元夕因回忆起这些   过往来,心情有些低落,便也没好意思再继续那谈婚论嫁的话题了。   但也因这一次两人的追忆过往,使得这之间的距离,是拉近了许多。   到后来谢离枯回到了军中,捧着他那本水生他们帮忙找来的《女人的话外之音》又开始认真研究起来。   一面回忆起前儿两人见面之时,她和自己说起身世来,这弦外之意,话外之音,不就是拿自己做最亲近的人了么?   不然怎么如此细致地同自己说她的从前呢?   想到这来,谢离枯的嘴角一下就咧到耳根子去了,心里盘算着,等下次沐休,去秦州一定和她提成婚之时。   她小时候那样可怜,自己要早早将她娶过来,然后对她好。   对就是这样!他满意地合上那本《女人的话外之音》,塞到枕头下面,翻身起来,打算像是以往一般,照例在河边巡游一趟。   哪里晓得他刚将双锏挂在腰间,要跨步出军帐去,忽听得外面传来一声急促的擂鼓声!   是有敌来犯了!   谢离枯当即便闪出军营,只见各百夫长们已经整理好队伍,见了他来连忙禀报:“河对面有船只过来了,想来不过盏茶时间,便能到河中心!”   这一场战事来得很急促,早前对面龙玉的军队也没有露出半点风声。   而事实上,那龙玉就是忽然想打的,什么都没有准备。   但这种打法,一向都是谢离枯的作风。   战前从来都不会做什么部署,就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打到哪里就算哪里。   所以他的对手们不管怎么研究战略,都无法对付他。因为谢离枯本人也不知道他下一步是要打哪里?又怎么打?   所以当看到另世自己的时候,谢离枯在船只掀起的巨大浪声中哈哈大笑起来,半点没有被偷袭的紧张和担忧,只举着双锏,在身后将士们挥舞着的麒麟旗子里,越过了一艘艘小船只,朝着前面的敌军奋勇杀去。   这一场临时而起的恶战,比大家预想的都要艰难,打了整整一天一夜。   当然最终还是以谢离枯胜利为结局,不但如此,他还带上追击,夺去了大半的汉州。   自此那汉州以汉水一分为二。   战事传到秦州那边,莫元夕得知谢离枯受了伤后,和几位从馆主商议过后,决定到那军中去探望。   彼时的他正带伤书写奏章,意欲往那屛玉县送去了。   而屛玉县这边,新政不断推出,但那李仪也是力排众议,甚至是那军机书院都已经有了雏形出来。   韩玉真自打上一次来了后,便未再去往那豫州,因此如今这军机书院事宜,几乎都是由着他来主持,反而是太常属那边,还分拨了不少人来专门辅助他。   于是太常属又在十月底开设了今年第三次的招公。   只不过因科举在即,因此这一次所招收的人员,与那鸿胪院一般,皆然是三年或是两年制,到时候还要再经两次考核,若是都过了,才能继续留下来。   但即便是如此严格,还是吸引了不少附近州府已经赶来屛玉县准备参加明年春日科举的学子们来考。   而出乎意料的是,女子竟然不在少数。   也是热闹了一阵子,周梨听闻大表嫂崔氏说他们鹭州也有不少族人来参考。   连那江南鹭州神童崔亦辰的小妹崔央央也来参考了。   鹭州全因那崔家的缘故,当时没有费一兵一卒,且在那动乱之际,也是崔家将鹭州给护住了。   如此功劳,以百姓性命为主,周梨觉得才可担真正的世家之名。   而不是看着灾难来临之前,便开始卷着包袱逃跑,对于那些底层的老百姓们不管不顾。   正因是如此,后来李仪要提携那崔亦辰为完州知州时候,并无人反对。   那完州也属后虞一方边境,越过一条江水,便是一个番邦小国,曰:鲜国。   虽不过是弹丸之地,但是时常口出狂言,颇有些夜郎自大的意思,竟然好几次试图越江来完州抢夺。   但每一次都被打个落荒而逃。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的士气,虽说军队被打了个落花流水,但他们总是能变着花样给自己找自信。   早前就说江南的云锦技术乃是鹭州崔家从他们鲜国偷走的,但事实上,他们鲜国那环境寒凉,哪里能养得了蚕茧子?   所以自然是无人理会他们。   于是他们国中又有那自命不凡的书生们撰写出不少话本子来,明明国土面积还不如屛玉县下面一个镇子大,但那话本子写出来,这个世家那个豪门侯爵的,实在是……离了大谱。   虽是有些叫人觉得好笑,但却十分受后虞人的喜欢。   时而久之,这话本子也养活了不少鲜国人。   后来还出了什么《追妻一百问》、《侯爵夫人如何孝敬婆婆》等乱七八糟的书籍。   这般跳梁小丑,早前那完州的知州实在是懒得理会他们,但崔亦辰去了后,可不惯着他们,才打了一会他们就安分了不少。   崔亦辰从前在上京的时候,和白亦初挈炆他们还一起在翰林院里待过,但那时候他多是忧心于树大招风,叫崔家受牵连,于是安心做条   摆烂的咸鱼。   如今世道不一样,他到了那完州去,也是开始学着屛玉县这边的新政,试着治理起同样有不少山民的完州来。   周梨听的这霍央央也是去过完州的,便也是与之聊了几句,只觉得这姑娘好生娇软,不愧为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小美人,声音又甜说好又好听,关键还十分温柔,叫她十分喜欢。   自此后回家,没少将这霍央央的名字给挂在嘴上。   然而她才去太常属半个月不到,便听闻将那云众山的大儿子云予,这个视女子为无物。   或许换一种方法,在云予的眼中,男女没有什么区别,他对于情爱成婚,都从来没有任何想法,反正天仙一样的美人放在他面前,他也是不会多看一眼的。   他弱冠之后,云众山最担心的便是他的婚事问题,如今每次从豫州那边回来,都要找一回媒人,就是为了替这云予说一门亲事。   但云予虽然在太常属里,算是声名鹊起的后起之秀,但是与他这名声一起齐名的,还有他这块木头做的心。   因此满城的媒婆,没有不拒绝的,都不愿意将时间浪费在他的身上。   所以当周梨从沈窕口中得知这云予开了窍后,一脸震惊,几度怀疑是假的。   沈窕也觉得很吃惊,她和云予兄弟也算是熟悉几分的,料想着云予这般人,怕是云戈成婚当爹后,他还是个光棍。   毕竟太常属里,那么多年前美貌的女官们,也不是没有朝他表示过,但他真的是一点不为所动。   这一帮算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姐妹们,都坚定地认为他是个奇葩了。   谁曾想这奇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要不是周梨最近没空,非得去大表兄家里好好打听打听,这崔央央到底是如何叫云予动了凡心的?   反正要说美貌,崔央央虽然生得也好看水灵,但是她这一款娇软小美人,那太常属里也有好几个呢!   所以肯定不是美貌的缘故了。   这日那顾家的船又来了,不但如此负责这一条航线的顾少鸢也来了。   她和周梨一样,算得上是个老姑娘了。   那顾少凌做了少主之后,性子沉稳了不少。当然也有可能是这几年事儿太多,肩膀上胆子过重,使得他不允许像是此前那般任意妄为了。   和玉笙烟打打闹闹了几年,终究还是圆房了,听顾少鸢说,玉笙烟现在有了身孕。这一次她来屛玉县,还帮嫂子玉笙烟带了话来,问周梨可是晓得她爹几时能解甲归田去儋州养老?   “养老是能养老的,想来要不了多久了,但是宁安侯怕是去不了儋州了。”周梨说罢,与顾少鸢解释着这军机书院的成立,到时候必然这些老将们都要被留下来授课的。   顾少鸢听了十分有兴趣,“我能去参加么?”   “可以。”但是不出意外,顾家怎么可能放人呢?一面打量着她:“顾羧这次怎么没有同你一起过来?”   早在顾羧第二次和顾少鸢来南眉河的时候,周梨就看了出来,这顾少鸢喜欢顾羧。   但没想到都这么几年了,仍旧是男未婚女未嫁。   而她这话一问,那顾少鸢肉眼可见地颓废下去,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筋骨一样,软绵绵地靠在椅子靠背,“他说就将我当作兄弟看待。”   周梨一时有些同情顾少鸢,但见她穿着一身男子劲装,脚踩着长靴,头发也如同男子一般用发冠给高高束起来。   而且她个头还有些高,使得从这身后一看,的确是有些少年郎的影子。   但见她是真的难过,便也是安慰着:“没事,好歹还是兄弟。”   可顾少鸢对于顾羧的感情,显然已经超过了周梨的预想。以至于顾少鸢听到周梨的话后,忽然垂着嘴角毫无预兆地哭嚎起来:“可是谁要和他做兄弟?我想做夫妻!”   沈窕听得这忽如其来的哭声,抱着还没削好的菠萝急步跑进来,担忧地看着她俩:“这是怎么了?”怎么听着什么夫妻兄弟的?   顾少鸢却憋着嘴转身一把抱着周梨痛声哭起来,全是委屈:“呜呜,阿梨,你说我怎么办才好?我一想到他要娶别的女人做娘子,往后睡一个被窝,我这心里跟针扎一样。”   沈窕抱着那没削好的菠萝,瞠目结舌地看着哭得一塌糊涂的顾少鸢,“你上次不是说,你们还同塌而眠了么?”沈窕好几次和她干娘殷十三娘去南眉河接货,因此与顾少鸢没少接触,两人十分要好。   虽说沈窕小了她好几岁,但许多私密话,也是与沈窕分享。   周梨眼睛一下圆了,看朝沈窕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两人都睡在一处了?   抱着她的顾少鸢察觉出了周梨对顾羧的怒气,连忙解释道:“不是那样,是那次遇着忽然涨潮,出了意外,我们挤在一处休息。”可是一想到对方是拿自己做兄弟,她顿时又难过起来,眼泪不要钱一般往外掉。   周梨松了口气,一面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劝慰:“算了算了,不喜欢就算,这屛玉县多的是青年才俊,咱另找一个就是了,找个比他顾羧要俊武功要高的。”   沈窕一听这话,连忙凑过来,立马就数出了好几个名字,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顾少鸢问:“怎么样?看中哪一个?”   哪里晓得顾少鸢现在钻了牛角尖,那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认定了就要那顾羧,反而回着沈窕:“那样好,你怎么不要?”   沈窕嘴角直抽,忍不住想要将手里的菠萝朝她砸去,但担心周梨被波及,便作罢了。“好心没好报,哭死你得了。”   顾少鸢见沈窕对自己态度这么恶劣,指着她气呼呼出去的背影朝周梨告状:“你看她,我这样难过了,她不安慰我就算了,还骂我,这是做姐妹的人么?呜呜。”   “别哭了,这事儿哭也没法子,要不了咱就算了,实在是没有道理在一棵树上吊死的意思。何况你们认识那么多年,他若真有心,也不会等到如今啊。”周梨起先是想劝的,但是没想到这劝着劝着,话就有点扎心窝子。   于是她连忙将嘴巴给闭上,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要不你在屛玉县多留几天?你瞧子星子月多可爱,还有阿黄它们一大家子也十分有趣通人性呢!若是你还觉得无聊没趣味,那等我和窕窕回来后,带你上街去逛逛。”   顾少鸢抹着眼泪,“行吧。”她来了屛玉县这么多次,的确没有在这边待过多久,如今城中大变样,留下来瞧一瞧新鲜也好。   但旋即想到船,又不放心,“可我不在船上,不大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鸿胪院正好要派人去往蓝州连州等地,到时候也要搭这一艘船一并去的,叫他们在上头看着,出不了岔子的。”   顾少鸢得了这话,放心了些,便挽着周梨:“那你随我去山鬼庙里,我还是想求山鬼保佑我。”她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的,那顾羧整日和自己几乎是寸步不离,又没有和半个女人有所来往。   所以她还想努力努力。   “行行行。”只要不哭,什么都好说。   看猛女流泪,到底觉得有些奇怪。   这厢也是拉着她到院子里吃水果,正好子星子月也都睡午觉起来了,两张可爱的娃娃脸,嘴里有时候还能冒出些像样的字眼来,把人的一颗心都给萌化了。   但顾少鸢却不敢上去抱,只怕给人摔了,就围在那千璎的身边看。   回头只和周梨悄悄说:“柳相惜他真是走了大运,白得了一个媳妇和两孩子。”一面神秘兮兮地朝她继续问:“也没听说成婚,怎么就有了孩子,是不是?”   一双眼睛,不停地朝周梨眨着。   周梨不知她是不是猜对了,一时犹豫着怎么回她的话,哪里晓得顾少鸢忽然一脸心灵福至的表情,甚至激动起来:“你说,我要不要也用强?”   好吧,她果然是猜中了。所以要给顾羧下药么?于是周梨耐心劝着:“姐妹,别胡来,新编的律典里,不止是男子给良家女子下药用强是要吃牢饭的,女子给良家男子下药也不行。”   当然,顾少鸢想换个环境,去往山里挖矿,就另当别论了。   “什么时候改的?”顾少鸢觉得听着还挺有些意思的。   “你管什么时候改的,这事儿你可不要胡闹。”又见叫她闹着,便领着去金商馆处理了些事,然后赶紧往那南广场处的山鬼神庙去。   神庙已经竣工大半年了,所以这南广场上多是卖那茉莉花环花串等。   当然,叠荷花也少不得,更有各种少数民族的香火蜡烛,看起来多模多样,顾少鸢竟然觉得挺好看,逛得那叫一个认真和兴致勃勃,压根和周梨所预想伤心难过不一样。   反而这看那瞧,半响都没买完东西,好不容易看上了吧,她还要拉着人讲价。   以至于到她将所需物品全都准备好,都到十二属以及各工坊休息的时间了,各处大街小巷上,一下犹如洪水般涌满了人,接送孩子的幼儿馆马车也陆陆续续地从街道上经过,使得这原本就热闹的街头巷尾,越发拥挤了。   周梨见此赶紧拽着她,“你倒是快些,一会儿人多起来,做什么都要排队。”   这话周梨是真没有唬她,不然也不会专门请了一个时辰的假来陪着她拜山鬼。   可叫顾少鸢这一蹉跎,南广场人都挤满了。   顾少鸢先前还觉得周梨实在是夸张,那人再怎么多,能多到哪里去?   直至她进去后没多久,忽然见着那大门口涌来了不少人,手里都拿满了荷花香火等,一时看傻了眼,“阿梨,今天什么节日么?”   “没,只是拜紫萝山鬼的少数民族们,每日都要来这神庙里祈祷,那早上没空的,几乎都是傍晚休息后来。”然后拜了就直接回家。   至于现在有多少人,也不用她去复述了,反正顾少鸢能看得见。   只不过周梨见她傻愣着,便推了她一把,“你还傻站着干什么?赶紧把香点上,磕头走人啊!”   “哦哦哦。”顾少鸢的确被那人山人海都给惊着了,叫周梨这一推,像是才回过神来,连忙一套流水动作,显然已经忘记了早前来的目的是什么。   反正她还没来得及许愿,后面排队的人就催促起来,让她十分不好意思,连忙起身让开。   虽说这里是紫萝山鬼的神庙,但里面供奉的却不止是她,还有她的十二个守护神。   因此一个个拜下来,也是要不少时间。   加上现在人潮人涌的,又要排队,最终顾少鸢才拜了四个,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   到第五个的时候,她看着前面那长长的队伍,又看看其他的守护神,一样是排着长龙,终究还是泄气,“算了算了,命啊!看来山鬼也保佑不了我的因缘。”   然后和周梨又苦巴巴地从神庙里挤出来。   这时候少不得感慨这些少数民族的活力四射了,干了一天的活,还这么虔诚来拜山鬼,这精神实在充沛。   但她不知道,这屛玉县的真正夜生活,现在才算是开始呢!   周梨本意是有心带她去逛一逛的,但见她那无精打采的样子,心想怕是在神庙里挤来挤去的,已是没了什么精神,就打算领着回去。   哪里晓得还没走出南广场,就听到有人喊,回头一瞧,竟然是那娇娇软软说话温柔又好听的崔央央。   “央央妹妹。”周梨和她说话,声音都是下意识温柔了不少,见她隔着人群朝自己挥手,便也扬起手来。   崔央央很快就挤到了她跟前来,撅着樱桃小口就抓起她的胳膊撒娇:“阿梨姐姐,人家好想你哦,好几次想去金商馆找你,都怕打扰了你办公,你想不想央央呀?”她说着,回头还站在那边的崔墨沅:“表姐带我去长月街,我们一起去好不好呀?”   “好。”周梨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这会儿面对满怀期待,拿着一双小鹿眼看着自己的崔央央,她完全忘记了才失恋的顾少鸢。   见她答应,崔央央兴奋地原地蹦起来,“太好   了,我终于可以和阿梨姐姐你一起吃饭了。”一面看到周梨身后无精打采的顾少鸢,笑问道:“阿梨姐,这位姐姐是你的朋友么?她看起来好漂亮,我第一次认识这么帅气的姐姐,像是话本子里的江湖女侠一样好威风好潇洒的样子哦。”   顾少鸢前一刻还在想,这小姑娘谁啊?说话怎么嗲声嗲气的,就不能好好说话?但是下一刻见对方看自己时候眼睛里冒着星星,还夸自己漂亮,夸自己像是江湖女侠,当下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笑道:“哎呀,常出门在外,图个方便而已。”   转头和周梨悄悄咬着耳朵问:“哪里认来的妹妹,真讨喜。”   四人便一起去了那长月街,在一处临溪小亭里要了烤桌,桌子中间摆着碳火,上面是火架,接二连三的鱼虾和蔬菜都被送上来。   以及八大类的蘸料。   崔墨沅要了些酒,“在家中你大姐夫身体不好,我怕当着他的面饮了,叫他馋,今儿出来了,该叫我喝个痛快。”   于是便点了好几种果酒来。   那顾少鸢本就情场失意,如今正需要这酒来麻醉自我。如今得了崔墨沅这个酒友,也不介意对方的长子比自己还要大,那是一杯接着一杯,等周梨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喝高了。   然后就如同大部份醉酒人一般,哭哭笑笑的,到了最后掐着腰指着溪水对面抚琴的少年公子骂起来。   周梨几人吓得不轻,连有些晕乎乎的崔墨沅都一下酒醒了,三人连忙连拖带拽地将她按回了椅子上。   然后她拽着周梨,满嘴的酒气,“阿梨,我越想越气,他凭什么拒绝我?我顾少鸢哪里不好?我要写信,我要给她写信!”便嚷着要纸笔。   周梨看她这样醉醺醺的,哪里能写出来个什么?但她一直嚷着要,声音又大,引得四下小亭子里的人都张望过来,于是崔墨沅那边赶紧将竹帘都放下来,又让崔央央去找店家借了纸笔来。   没想到看着喝得东倒西歪的顾少鸢,却还能拿笔写字,很快就龙飞凤舞地写了两页出来。   “阿梨,你去给我寄了。”一边说一边哭,“我都这样低声下气了,他要是不愿意,往后我再也不见他!”说罢,一头栽倒在了桌上。   一旁的信笺也被她推落到地上。   崔央央连忙弯腰去捡,听她说得如此卑微,好替她委屈,哪里晓得捡起信来的时候,不小心瞟到了那信中内容,只一副被惊吓到的表情。   “怎么了?”周梨见她那满脸的震惊,还以为顾少鸢信里写了什么自寻短见的话来威胁顾羧,便也赶紧凑过去瞧。   不怪她这样想,而是刚才顾少鸢的确说,没了那顾羧在身边,她生不如死。   哪里瞧了过去,却见就是些废话,甚至是带着些大小姐的刁蛮任性。   但好歹没说要死要活,也就松了口气。不过好像没有顾少鸢说的低声下气。   崔央央将信交给周梨,“少鸢姐姐这信,内容是对的,但是我想那为顾羧大哥收到了,可能不会给少鸢姐姐回复。”   “那也没法。”周梨其实想说,要不是见了顾少鸢在这里哭哭闹闹想顾羧,周梨也不会认为这是一封表白信,分明就是一封讨伐的信。   “有法子的,我给少鸢姐姐改一改,明日等少鸢姐姐醒来重新抄一遍,那顾羧大哥看了,应该是能回的。”崔央央主动请缨,实在是不忍心看为情所困的少鸢姐姐难过。   周梨怀疑地看了看崔央央,“那,你试试?”一面将纸张铺好。   等崔央央坐下,周梨看她一边瞧着顾少鸢给顾羧写的信,一边给‘修改润笔’,瞳孔都是震惊得颤动的。   她愿意将崔央央称之为‘翻译’。   顾少鸢给顾羧写的第一句:在干嘛?   崔央央给改成了:羧哥哥都不理人家了么?   绿茶语录?不对这分明是人间小可爱啊。   第二句:死了么?我来屛玉县你也不问一声?信也没有。   崔央央翻译:是不是最近太忙呀?人家来屛玉县后一直很担心羧哥哥你,要是有空的话可以不可给人家写封信呀?   ……   周梨最后总结了这封信,每句话都温柔,而且语气词用得多,还巧用问句?看起来很容易激发男子的保护欲。   如果不是她认识顾少鸢是什么样的人,只看这一封信,就她一个女人都觉得对方是温柔弱小,一点都不忍心拒绝。   但是,这封信要真是用顾少鸢的笔记写,寄出去给顾羧,顾羧怕要被吓个半死的。 第142章   介于顾少鸢喝得要死不活的, 周梨一个人实在难以将她弄回去,崔央央也是热心肠地自告奋勇,与崔墨沅告辞后, 和周梨一起拖着顾少鸢回去。   她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极晚了,周梨便留着崔央央住在家里,明日保证送她去太常属, 不会叫她迟到被罚的。   而翌日那顾少鸢醒来时,看着崔央央给她改的信,捧着只哈哈大笑起来。   她显然平日里也没少喝,所以别人第二天头昏脑胀的宿醉感她也没有,整个人反而精神抖擞的。   一手   扶着门框,一手拿着崔央央润笔改过的信,“央央你要笑死我么?顾羧要是看到这封信, 肯定以为我疯了, 这通篇十几个哥哥,鸽鸽鸽鸽,鸽子还是老母鸡要下蛋呀!哈哈哈,笑死我了。”   周梨觉得自己白瞎担心她一宿了,看她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像是失恋。于是问她:“那还要不要寄?”一面也是埋怨着她:“人家央央好心给你改,你不知道你昨晚都是什么鬼样子, 又哭又闹, 丢死人了,还跑去骂人家对面的客人,万幸我大表嫂手脚快, 将那些帘子放下来,不然叫人给认出来了, 今儿保管上门揍你一顿。”   顾少鸢这才收起了笑,但是却拿了自己写的那一封:“自然是要寄的,不过得寄我这封。”然后一边自己观摩一边深情感慨,“我这写得多好啊,醉后真情流露,我就不信他看了一点不动容。”   说着,就要将那封自己写的原版递给周梨。   正当这个时候,只听得柳相惜的声音从前面传来,“阿梨,云予过来了。”   随着柳相惜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他提着竹篮背着小背篓的身影也出现在两人的面前,只见那篮子里都是些新鲜蔬菜和鱼肉鲜虾,背篓里也是刚摘回来的各类果子,那露出来的葡萄上面,还有一层诱人的白霜。   那是他要专门用来给俩孩子榨果汁的。   周梨看了一眼,本想夸他越来越会买菜了,却忽然反应过来,“你刚说什么?云予过来了?”   柳相惜颔首:“是呢!说来接央央一起上太常属的,估摸是先去了你大表哥家那头,晓得人昨晚歇在这边,便赶过来了。”如今的柳相惜,正朝着一个合格奶爸的方向靠拢,以至于他对这额外的八卦信息都不怎么感兴趣。   反正满脑子都是自家的儿子和闺女,每天两个孩子就算是多拉了一回臭臭,什么形状,他都觉得比外面的事情要有意思。   所以自然也不管那云予为何而来,又为何要接崔央央。   说完就直接往厨房去了。   周梨却是有些吃惊的,毕竟云予是什么人,她最有数了。愣了一下,只朝着还在房间里收拾的崔央央大喊:“央央,央央,云予来接你了。”一面也忍不住在心中佩服。   原本听说云予为了崔央央动情,外面传得有些夸张了。   现在她才知道,外面传得哪里夸张?现实才是真正的夸张。   崔央央在听到她的声音后,很快便出来了,拉着周梨道:“那正好阿梨姐你也不用特意送我过去了。”   周梨点头,“也好。”当下送她去外面。   两人一起到了外院来,只见那云予长身而立,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   崔央央一看到他的背影,就兴奋地喊起来:“云予哥哥。”   原本像是在专注赏着墙下花圃的云予便转过身来,那向来表情不是很多,且极少见到笑容的脸上,此刻满脸如春风般的和煦笑容。   反正周梨是极少看到他笑,自来都是一板一眼的严肃样子。   但现在的云予却笑得灿若星辰,语气温和,“央央。”然后才朝周梨打招呼,“小姨早上好。”   虽然年纪和周梨差不多,但因周梨当时和云众山一个辈份了,所以他一直以来,和弟弟都将周梨做长辈。   说话间,长腿已经迈到了两人跟前,他虽对周梨十分尊重,但满眼睛都是那崔央央,且还全是宠溺。   一手将油纸包递给崔央央,“这是你最喜欢的那家脆皮夹饼,我特意叫人不放香菜,另外还有你爱喝的豆浆。”又拿出一个翠绿的竹筒,只见里面果然是香浓的豆浆。   崔央央见了,露出兴奋又感激的表情,眼里看着云予仿佛是带星星一样,“云予哥哥你对央央实在太好了,人家才想着要是今天能喝到他们家的豆浆该多好。云予哥哥你是不是会读心术啊,都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所以,这言下之意,云予和她是心有灵犀么?   云予的脸上,笑容又添了几分,见她要先喝豆浆,便将脆皮饼给拿了过来,“你慢点,我帮你拿着,别急,到了马车上慢慢吃,我让马车慢点走。”   崔央央连连点头,因在云予将脆皮饼拿走的一瞬间,伸头过去咬了一小口,所以回头和周梨告辞的时候,说话有些含糊不清:“阿梨姐,谢谢昨晚的招待,我先告辞了。”   云予也同周梨打揖告辞。   周梨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啧啧两声,“这云予,变得我都有些不认识了。”温柔体贴,真的从头到尾贯穿啊!   她回过头,却见顾少鸢鬼鬼祟祟地站在那一丛竹林后,“你躲在这里作甚?”   顾少鸢起来还没梳洗,反正柳相惜她是老熟人了,也不介意。   但这云予只见过几次,而且为人极其规矩,因此刚才就没露面。   周梨见她不说话,也不知那心里在想什么,看起来有些反常,一时又想起昨晚她喝醉后犯的混账事,不免是担心起来:“你赶紧去洗漱吧,我也要走了,那信你要不要寄,我顺道给你拿去了。”   “寄寄寄!当然要寄,我马上去抄。”顾少鸢听到周梨的话,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跑得比兔子都快,一下就冲到房间里将笔墨纸砚翻出来。   等周梨到她房间的时候,只见她已经将方才被她嘲笑过的信铺得平整,一笔一划认真无比地照抄着。   周梨见她写着顾羧哥哥几个字,忍不住想起刚才顾少鸢夹着嗓子叫鸽鸽鸽鸽,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怎么,你不是刚才还笑话是老母鸡下蛋么?”   “不笑了不笑了,我现在才深刻地认识到,说话也是一门功课,而我的嘴巴明显只会吃饭,说话这活儿,还得央央来。”她一边说,一边想起那云予对崔央央的无微不至,忍不住感慨起来:“你看云予那样的钢铁老直男,都能在一声哥哥下名迷失自我,我就不信顾羧他能把持得住?”   周梨闻言,虽说顾少鸢这话是有些道理的。   但问题是,周梨瞧顾少鸢这个样子,现在看起来像极了个女土匪,被这样的女土匪喊哥哥,可能也会心跳加速,但同样伴随的,还有头皮发麻吧?   于是试探地问道:“你要不要换个形象?”但是觉得改了,好像又不是顾少鸢本人,总觉得有些是为了爱情失去自我的意思。   因此便又道:“算了,你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你现在也挺好的,英姿飒爽,最起码好多小姑娘都喜欢你。”   可顾少鸢却认真的考虑起来了,“还是改,万一顾羧就吃这一套,等我把他骗过来,再原形毕露也不要紧吧?”反正那时候都成婚了,他难道还能反悔不成?   而且自己要小姑娘喜欢自己作甚?自己是要顾羧喜欢自己啊!   她还给周梨洗脑道:“我这也不算是骗吧?我只是换个形象,让自己有个漂亮些的皮囊,这才能吸引他了解我更美的内心对不对?那时候他了解我的内心了,我皮囊怎么样,兴许他就不在乎了。”   周梨竟然觉得还有些道理,她是要拿美貌做敲门砖。   但她对于这形象外貌之事也不是很擅长,反正自己是很随意的,便道:“那要不你去沉鱼馆?”   沉鱼馆的掌柜沉鱼,以前是青州鼎鼎有名的花魁娘子,后来因战乱,跟着人流莫名其妙就来到了这屛玉县。   原本也是打算重操旧业的,但是没想到还没开张,去往那紫罗山鬼神庙里祈福时候,遇着那一个因丈夫流连花街柳巷而不归家的女子朝紫萝山鬼哭诉。   好不可怜,她一时就动了恻隐之心。   但她哪里有什么办法帮人家?自己也是做这一行的,虽然还没开设起来,但也不能去坏了同行的生意。   这事儿本就不了了之的。   不过她也学着本地的山民们,虽做不到日日去神庙里给山鬼送花环,或是在南广场给祭师们布施,但一有空还是喜欢过去,在那里总是觉得内心宁静,没有那种自己低人一等的感觉。   毕竟她从前做这皮肉生意,不说叫人看不起她,便是她自己也是觉得浑身肮脏无比。   可没想到接二连三遇到这个妇人,她便觉得是山鬼的指引,自己与这妇人是有缘的。   山鬼肯定是要让自己帮她的忙,让她丈夫少去那种地方,多将心思放在家中。   可要怎么帮呢?沉鱼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办法,她观那妇人五官也长得秀气好看,只是不擅于装束打扮,没有将自己的优点发掘出来。   反正她作为一个做这一行生意的,最是知道男人们去寻花问柳为的是什么?左不过是为了一个新鲜感罢了。   哪里是为了什么瞧美人?若真是为了瞧美人,那青楼里又有几个真正漂亮的女人了?不都全部是调教收拾出来的么?   而家中妻子虽美,却是一成不变,时间久了,总是有那些个男人就觉得平淡无奇,总想要去尝一尝外面的新鲜劲儿。   沉鱼这样一想,于是在第四次遇到那妇人的时候,便将其拦住,说明了来意。   但她就这样跑去将人给拦住,说要帮人家找回相公,这到底是有些奇怪了。   于是也十分坦诚,只道明了自己原来是个什么身份,做的是什么营生,然后为何要帮她?   那妇人一开始是被她吓着的,后来听她说遇到了自己几次,仔细   一想,也是有些印象了。   但叫她和成语一个‘这样的女人’学,她觉得那是勾引男人,勾栏院的女人才学。   自然是拒绝了。   沉鱼虽然也料到了会是这个结果,但心里还是有些难过,又有些自嘲起来自己不自量力。   然而没想到,没过几日,那妇人竟然主动找来了。   沉鱼一时又信心大起,先是给这妇人试了个最合适的妆容,将她的所有优点都全部体现出来,后来又帮忙裁剪了合适的衣裳,扬长避短。   女人腰身粗,但上身纤细。   所以那衣裙便也做了改动,将女人最喜欢的齐腰襦裙换成了齐胸襦裙,如此以来,宽松的裙摆将下身的腰圆膀壮全都挡住了,只露出那纤细的上半身,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一下就改变了,气质也得到了很好的提升。   这是沉鱼当时以改变对方外貌,而让对方的相公不在去那烟花场地,一连都在家中。   而那妇人也成了沉鱼最忠实的顾客和股东。   沉鱼也在她的建议下,将原本的烟花场地改成了如今的沉鱼馆,专门替女子簪花梳头点装的地方。   甚至还有衣裳订制。   到了后来的礼仪等课程等等。   这让好一批已经从那勾栏院退下来的老女人们一下找到了就业方向。   她们虽年老体衰,但是最了解男人,所以教给客人们如何装扮自己,便是不为了取悦男人,也要将自己最美的一面个展现出来,人生不留遗憾。   当然,也有那专门来咨询如何勾住男人心和身体的客人们。   反正什么受众群体都有,使得她这沉鱼馆里开起来后,客人源源不断,各样层出不穷的课程也越来越多。   虽然收费不便宜,但是那些女人一想,自己舍不得花在自己身上,男人隔天就拿去花在别的女人身上,还不如自己给花了。   就算真打了水漂,自己还能听个响。   更何况现在的女人们,大部份或好或歹,都有自己的一份职业。   所以这银子为自己花,花得理所应当。   而沉鱼馆里也开始出了护肤系列等等。   她这沉鱼馆当时也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来,毕竟一开始还是有不少人觉得,这些去沉鱼馆的女人们简直就是自甘堕落,去管那千人骑万人跨的表子学勾引男人。   但这有什么?勾栏院屛玉县也不少,男人喜欢去那个地方,还不许女人学了?   更何况也不是谁都在学那床上的事,人家更多的还是学怎么将自己美展现出来。   至于那床上的课程,最后去报的,居然是年长的妇人比较多。   当然,她们并不是给自己报,而是给自家即将要出嫁的女儿或是快要成婚的儿子报,反正给两本小书是没什么用的。   虽说这男女床榻之事,该都是天经地义,乃本性本能也,但偏偏就是有那看了书也是一知半解不懂得的。   比如那早前城北就有一家,小夫妻成婚一年多,不见媳妇有孕。   婆婆不免是有些焦急,对媳妇颇为有意见,觉得就是媳妇的问题,领着就往韩知意的医馆去瞧。   哪里这一瞧,韩知意是懵了,只将那雇来的稳婆帮忙查看。   这一看了不得,这媳妇儿还是个处。   于是可想而知那婆婆当时是什么脸色了,愧对于媳妇不说,又觉得是儿子不行,天塌下来了一般。   因此二话不说,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拉着儿子又来瞧。   但韩知意再看,这儿子也没有哪里不对劲啊。   他自己也是为了这个问题被困扰了好几日,用杜屏儿的话说,半夜还跟疯魔了一般,忽然爬起身来翻找古籍医典,还给人抓了几副药。   直至第二次小夫妻一起来诊治,说话间叫韩知意察觉了不对劲,忙问起那房事来。   才晓得这缘由出现在哪里了。   当时不止是他被雷得外焦里嫩,连几个雇来的老稳婆也是惊得五官乱飞。   原来这小夫妻俩都是含蓄人家,婆家更是世代书香,于这些个事情上,说多了到底是叫他们觉得有辱斯文,有伤风化。   于是管教十分严厉,便是成婚前,也只是轻轻点一点。   而小媳妇娘家也是母亲早不在,又没有什么相熟要好的女眷长辈,父亲怎好亲自教这些房中之事?只要请来的婆子帮忙提点两句就是了,因此这姑娘也是什么也不懂。   所以俩小夫妻都以为,只要睡在一起,便能有孩子。   至于那些男女之间发生的生理反应,夫妻俩也是十分含蓄地憋在心里,还以为是自己得了什么羞见人的怪病,更不敢如实告知。   如今破了案,皆大欢喜的同时也是哭笑不得。   此事自然是没有捂住,不知怎就传开了,先是有人笑话这小夫妻俩。但到了后来,便听有人也说,他们成婚也什么都不懂,夫妻两个自己悄悄关了门在房中摸索了一年半载,才悟了。   这一段时间,那作媳妇的没少受委屈,只叫婆家以为不会生孩子。   也有那做上门女婿的,叫岳家认为没用。   反正大家的传统观念中,无后为大,替子女操办婚约的前提,并不是担心他们一个人孤单寂寞冷。   而都是为了传承香火。   这事儿一说,越来越多的人也表示,虽成婚有那话本子,但都不知道传了多少代,看也看不清楚,压根不明白。   于是就有女性长辈为儿女们报班。   原来的老龟奴也赶紧就业。   周梨当时听到有这个课程的时候,也是惊得虎躯一震,但更叫她吃惊的是,这种事情,动物都不要教,人怎么还需要学……   果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   不过那沉鱼馆里最主要的业务,还是帮人改变形象,从一开始的女子,到现在男子的生意也接。   反正分馆已经开到了紫萝山脉另外一边的石马县去了。   顾少鸢对于这沉鱼馆,也是略知一二,当下一听周梨一说,嘿嘿笑起来。   但她明显对于改变外形没有那样期望,反而左顾右盼一会儿,见柳相惜在厨房里给他妻儿煮粥,千璎带着孩子们也还在屋子里,便压低声音朝周梨悄悄问:“听说沉鱼馆,还教那方面的知识。”   她生怕周梨不懂,那个‘那’字还特意咬得很重。   不过她那略有些邪恶的表情,让周梨一下就明白了,一面同她拉开了距离,很坦然地点了点头,顺便补了一句:“我第一次,在一个女人身上看到了‘猥琐’两个字。”一面赶紧离她远些,“我得走了,再晚来不及,信你自己寄吧。”   然后赶紧拔腿跑了。   顾少鸢果然是个行动派,抄完了崔央央帮忙润笔后的信后,就宝贝一般折好放怀里,然后梳洗一翻。   正好柳相惜的一粥五菜做了出来。   柳相惜坚决地认为,孩子吃的不香,多半是煮饭的人手艺不行。所以在厨房里苦练功夫,砂锅就炸了好几个,终于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这厨艺短时间就提升了上来。   眼下这一粥五菜,色香味俱全,且还有韩知意说的所谓宝宝辅食之效,这样一来孩子能茁壮成长,夜里不哭不闹,头发也不黄。   千璎也将孩子们给带了出来。   现在训练孩子们自己拿勺子吃饭,坐在从陈家那边送来的宝宝椅里,也不怕掉出来。   且这宝宝椅前面,还有属于他们的小桌子,桌子上有固定碗的地方,也不怕给撒了。   这是陈慕为了感谢柳相惜对于临渊洼的赞助,专门做的。   十分方便不说,上面还设了两个小机关狗,会自己汪汪叫。   每次叫都引来阿黄的一脸戒备。   “你今天又有什么打算?”柳相惜见顾少鸢一连吃了三碗粥,十分心疼,“顾少凌克扣了你的分红么?饿死鬼一样?没见着子月她娘还没吃上半碗?”   千璎没吃上半碗,那是她因不放心孩子,所以时不时要看着,就怕咔着了。   听见柳相惜这样说顾少鸢一个姑娘家,顿时蹙起眉头来瞪了他一眼,随后朝顾少鸢道:“你吃你的,甭管他。”   顾少鸢扬起嘴角一笑:“那我再添一碗。”真好吃。   等吃饱喝足,便在一头浅坐一会儿,想着等休息差不多,就去寄信,顺便去那沉鱼馆打听打听。   一面只见着这一家四口的操作。   只见千璎和孩子吃完后,柳相惜十分识相地将宝宝们没吃完的都倒到自己的碗里,给吃了个干净,连盘子里都一根菜叶子也全部都收于腹中。   这让她不由得感慨起来,是什么让堂堂后虞第一首富家的公子哥儿吃剩饭?是因为穷么?还是因为爱?   也决定和千璎学习一二。   但悄悄观察了一阵子,千璎好像都不怎么搭理柳相惜,但是柳相惜对于她每一个眼神都了如指掌,实在是叫她叹为观止。   心说自己看着,千璎每次瞪他都不是一样的么?他怎么知道千璎是什么意思?   然后也悟了,人家这千璎是有底牌的,自己啥也没有,要是用这样的眼神看顾羧,只怕自己眼睛瞪得抽筋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吧?   忽然觉得好悲伤。   然后趁着柳相惜没留意,跑去各自亲了子星子月一口,便飞快地跑了。   身后是柳相惜的愤怒声:“谁让你亲宝宝了?你刚才吃得满嘴油,嘴上还有唇脂   ,知道宝宝的脸多嫩么?伤着了皮肤看我不打死你!”   不过顾少鸢跑得飞快,心里秉承着只要我听不见,柳相惜的一切骂声和威胁都没用。   上了街第一件事情,自然是去投信,然后便搭了一辆马车,往沉鱼馆方向去了。   街上这样的客车十分多,一开始只简单挂着大大的一个‘客’字,到后来这样的客车行越来越多,便开始了奇争斗艳,先是刷上各色的油漆,要么挂着茉莉花环,还有上车送果茶的。   她这一辆车行的客车,上车就送一把小扇子。   顾少鸢觉得真不错,这屛玉县让她有些乐不思蜀,不想回儋州去了。   她早前听说过沉鱼馆生意不错,但绝对没有想到会这样火爆,一排三个门脸都打通了,几根两人环抱的原生老木头做的大柱子,里里外外皆是占满了来咨询的客人。   但是叫她出乎意料的是,男女老少都有。   客人较多,所以需要排队,她也就环手抱胸慵懒地站在后头,时不时垫着脚尖朝前面望去,想看看还有多少人才到自己。   而这个时候,客车上送的小扇子,如今起到了作用,她不是个讲究的人,也没有大部份姑娘的矜持,或是想着要保持形象,只将那团扇的扇柄别到发髻里,用这团扇做了个遮阳,然后管不远处街上卖冰糕的小贩挥手大喊:“嗨,兄弟,给我拿个绿豆沙的冰糕。”   小贩很快就闻声冲过来,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很快日头就爬得越来越高了,队伍虽说也向前移动,但终究是有些缓慢。   大家都等得有些着急了,带伞了的只将伞给撑开,没有的便是拿手绢或是扇子扇风。   唯独她顾少鸢独立特行,好不引人注目。   和她一样引人注目的,是她旁边队伍里也在排队的一个穿着粉色长袍的男子,很明显那是一个十分讲究的人,应该平日里过得也很精致,长发如墨,手里撑着那可遮阳的伞柄,风一吹的时候,可闻到他身上飘过来的浅浅清香。   顾少鸢闻到香味便扭头过去瞧,正好对上他投递过来的目光,对方不禁尴尬一笑,胳膊底下还夹着没绣完的手绢。   顾少鸢那时候心里只想,这什么玩意儿?一个男人比女人还要讲究就算了,还做女红?但也不得不承认,这谁家的公子,长得是真不错,她也是头一次看到穿淡粉红色长袍的男子,竟然不觉得娘,挺好看的。   于是多看了两眼。   却不知对方也在偷偷打量她,心说这是谁家的小姐?这么热的天,还绑着护腕护腿,不热么?腰间还挂着剑,一看就很重,她不累么?不过她挺好看的,英姿飒爽,像极了个女将军一样。   日头越来越高了,队伍虽说也还在往前,但不妙的是,午休时间到了,沉鱼馆如今也像是十二属一样,中午也要休息一个时辰。   虽然给他们免费提供了隔壁茶馆的茶水票,可对于顾少鸢这种没有耐心的人,还是不可能继续在一个时辰后继续排队。   于是便决定放弃走了。   但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便回过头来,只在那人群里面到处搜寻,终于看到了那一抹淡粉红,顿时眼里大喜,阔步朝对方走去。   她走过去,出于习惯,伸手就想一掌搭在对方肩膀上,但这发现这人竟然有些高,于是默默地收回手,“这位公子,我想找你请教一个问题。”   没想到对方竟然也笑起来:“巧了,在下也正想问姑娘一些问题呢!”   “莫非你是?”顾少鸢听到他的话,忽然有些悟了。   “对。”那粉红色长袍的文雅公子颔了颔首。   顾少鸢见他这举动,心说点个头都这样优雅,学了这本事,再找崔央央学妆容,何必去沉鱼馆花那冤枉钱呢!   于是兴奋地往对方胸口上锤了一拳,“好兄弟,咱俩想一块去了,不如咱们结拜为兄弟,往后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也相互学习。”   但是她一个习武之人,这随便轻轻一锤,对于这种相对于文弱的男子来说,还是有些力道的。   对方虽然是忍住了没有出声,但那微微蹙起的眉头还是叫顾少鸢察觉出了端倪来,一时尴尬不已,挠着头打着哈哈,“那什么,兄弟你有点体弱啊。怎么称呼来着?”   “再下仙游钟离相如。”   顾少鸢闻他乃仙游人,顿时惊讶不已,“你是仙游人啊?我也去过仙游几次,我姓顾,儋州顾少鸢。”   仙游乃是吴州河对面的一处小国,与那完州河对面的鲜国一般,也是个弹丸之地,全国的国土不如后虞一处小县城那般大。   不过仙游却不像是鲜国一样,靠着写那些个不实际或是夸大贬低后虞的书籍来发家致富,此处盛产桑蚕,早前顾少鸢正是去往仙游国购买过蚕茧。   这钟离相如显然也是知道顾家的名号,一来儋州是独立的小岛,即便是前朝,也极少干预儋州顾家之事,其实也算得上是个小国。   不过儋州却比仙游要大上十来倍不止。   钟离相如当下便作揖朝她行礼,“原是顾家小姐,失敬失敬。”   顾少鸢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出门在外,不必这样讲究,什么小姐不小姐,以后咱就是相互帮忙的好兄弟,你喊我少鸢就可。”   钟离相如露出个不赞同的笑容:“礼法怎可废?何况顾姑娘你来找在下,不就是想要学……”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叫顾少鸢给打断:“那你找我,不也是为了学男子气概么?所以别这么婆婆妈妈的,咱就是要不拘小节。”   钟离相如有些傻了眼,一时迷茫起来,“可是……”   “可是什么呀?这样到午时了,咱先去搓一顿好的,你喝酒么?喜欢什么?不过我看你这样,烈的你也不行,要不你喝点小果酒吧?”一面就要同人勾肩搭背。   这可把钟离相如吓得不轻,连忙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顾姑娘,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这午时不宜饮酒。”   不想这一躲,那还没绣完的手绢就从胳膊底下掉了出来。   顾少鸢是习武之人,手脚自然是比正常人要麻利,先一步给他捡起来,“哟,钟离兄你这绣工不错呀,比我家的绣娘都要出色几分,改明儿得空了,也给我绣个肚兜呗。”   她观赏得认真,赞赏得真诚,然而这话语一出,顿时惊得对方脸红面羞,慌慌忙忙一把将手绢躲过来,“顾姑娘莫要说胡话这……”   然他话还没说完,顾少鸢就被那上面的针给扎了,‘唉哟’地一下叫出声来,下   意识要甩一甩手止疼。   没想到这钟离相如此刻不讲究什么男女之情了,一脸焦急紧张地从他那斜挎包里摸出了药和绑带,在顾少鸢的震惊中,竟然给她将那手指包扎起来。   等他这干净利落的操作完成了,顾少鸢才像是忽然反应过来,尴尬一笑,“那什么,钟离兄你在晚一步,我这手都结痂了哈。”一面忍不住问:“你是大夫?”   钟离相如摇着头,“不是,不过家父是仙游大夫。”本想说国医,但弹丸小地,他也没好意思说出口……   不过对于顾少鸢此前的话十分不赞成,“顾姑娘也不该这样说,姑娘家当要多爱护自己才是,即便是很小的伤,咱们也不可随意忽略。”   顾少鸢心说,这哪里算是什么伤?不过看着钟离相如给自己包扎的这手指,还挺像样子的,一时心情也飞扬雀跃的,一面催促着他:“走走走,咱吃饭去。”   说罢,伸手又要去勾肩搭背。 第143章   “顾姑娘, 万万不可。”钟离相如又被她此举吓得闪躲开一尺之距。   “自家兄弟,钟离你何必如此见外?是拿我做外人了不是?”顾少鸢有些不满,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仿佛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很伤人的啊!   钟离相如见此,只得朝她靠近了几步,十分诚恳地建议着:“那顾姑娘切莫再如此热情。”   “好好好。”顾少鸢连连点头, 邀着他拦下了一辆客车,就叫车主直接拉他们到这城中好的酒楼里去。   顾少鸢的一天就这样充实地结束了,等晚上兴致昂扬回来,周梨也回来了。   还有从小苍山放假回来的上官飞隽和那朱嬛嬛,正好也得了阿叶母女俩的信,她还在奇兰镇记录食谱,最近到了幼儿馆里, 和周若素她们聚在了一起。   这信正是从奇兰镇那边的幼儿馆里寄来的。   说的都是些奇兰镇的民风习俗等, 不过因为她父亲原本也是将士的缘故,所以如今得知了往后律例翻修,将士得到了极好的待遇,所以十分欣慰,也是发表了不少自己的感慨。   只是可惜她父亲看不到这盛世的到来了。   信一次收到了好几封,还有安若素的,一来要周梨多保证身体, 别太劳累, 二来询问白亦初在豫州的消息如何,安全要紧。   三问安之在书院近况。   他们围坐在院子里的大长桌前聊天,那柳相惜一个人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 后来上官飞隽叫朱嬛嬛这个师姐使唤了去给柳相惜帮忙。   这让周梨忍不住和千璎嘀咕起来:“飞隽实在是个好孩子,爱护小动物就算了, 还勤快,也不知往后谁有这样好的福气。”   却没有料想到,那上官飞隽在厨房里,环手抱胸靠在柱子上,津津有味地看着看似手忙脚乱,其实内心稳如老狗的柳相惜。   “相惜哥,你觉得累么?”   柳相惜一边的蒸笼里是孩子的虾泥丸子,一边是大铁锅里旺火再爆炒的牛肉,一手拿着锅铲,一手要拿各种调料,听到这话,学着千璎一般瞪起人来,咬牙切齿道:“你觉得呢?还不赶紧过来添柴!”   上官飞隽嘿嘿一笑,这才挽起袖子蹲到灶膛前面,往里添柴,一边继续问:“相惜哥,成婚真的有意义么?你看你以前一个人潇潇洒洒,去哪里都两袖清风,现在听阿梨姐说,你们就算是白日里带子星子月出去一趟,也要带两三个包袱,又是尿布又是吃食又是水。”   尿布他是能理解的,但吃食和水外面全都是,犯得着家里带着去么?   “你懂个屁。”柳相惜是无法言喻这其中的快乐,尤其是看到孩子们吃着自己做的饭,哪怕多吃一口,他也觉得万分高兴,成就感满满的。与此同时千璎对自己也算是和善了不少,让他觉得自己的努力总是没有白费功夫的。   上官飞隽闻言,扯了扯嘴角,“你魔怔了。”心想成婚就成婚,为什么要生孩子?两个人在一起多好啊!虽然孩子也十分可爱,但拉起粑粑来多臭啊!   而且女人生孩子多折腾人 ,甚至还有不少女人在生孩子的途中难产而亡。   可想而知,这生孩子对于男人女人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情,为什么那么多人如此热衷于此呢?   心想以后自己要是真能娶到师姐,是舍不得她受这一份苦的。如果她真喜欢孩子,去领养一个没有父母的便是了。   反正这样的小孩儿,幼儿馆里也有不少呢!   柳相惜才不管上官飞隽怎么说自己,也压根不知道上官飞隽现在心里在什么?只三下五除二将铲子把锅里的红椒爆炒牛肉给捞起,便立即去看自己蒸笼里的宝宝辅食,第二层他还包了几个豆沙包,捏成了小猪仔的模样。   其实家里的两个小娃儿和阿黄它们这个大家族最为亲密,也时常玩耍。   而且阿黄还对孩子有救命之恩,所以为了讨孩子高兴,柳相惜第一次揉包子,还捏了阿黄的样儿来。   但却把两个孩子给吓哭了,呜呜咽咽的叫嚷着,一边小手指着柳相惜,似乎在骂他坏人,居然想吃阿黄。   因此吸取了上一次的经验,如今柳相惜便开始做小猪仔。   他满意地看着猪屁股上两条卷着尾巴,不免是自我陶醉起来,“可见我在这一方面是十分有天赋的,要不以后开个陶店,可以捏许多可爱的小动物。”   上官飞隽垂着头折柴火,听到这话,心说这是人该说的话么?柳相惜现在多少身家他是不知道,但是澹台家的这钱即便是撒水一般用在修桥铺路上,可是他爹娘还在马不停蹄地赚钱……   需要他亲自去捏泥巴赚来的那三瓜两枣么?   正说着,听得柳相惜嫌弃的声音响起:“你怎么控制火候的?我要烙饼了,就你这样火都烧不好,往后别想着娶媳妇了。”   “我娶媳妇难道就只是为了给她烧火?”上官飞隽列牙咧嘴地反驳着,觉得柳相惜自从做了爹,怎么都变得唠叨挑剔起来了?   反正两人这合作十分不愉快,但好歹两人的技术都十分过关,所以没有影响这一顿晚饭。   正吃着,那顾少鸢就回来了。   只不过一身的酒气,但好歹没有喝醉。   最起码一开始大家是这样认为的,直至她忽然站起身来,学着那些朱门小姐们一般,施施然地朝众人福身行礼,随后满怀期待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今日学的。”   “学得很好,以后别学了。”周梨简单总结。   上官飞隽忍着笑:“少鸢姐我觉得你抱拳打拱招呼就很帅气了。”实在犯   不着屈膝扭腰掐着兰花指。   朱嬛嬛也颔首:“我也觉得以前更好。”   “她肯定喝醉了。”柳相惜认为是这样的,不然顾少鸢犯什么疯病?   千璎早上听到了她们几个在院子里的话,知晓她学这个是为何?只耐心劝道:“少鸢,你就是你,实在不必为了别人改变自己。”   只不过她这话一说出口,大家齐齐朝柳相惜看去。   柳相惜立马正色地说道:“改变的前提是,有意义,你这个毫无有意。”然后指着这满桌子的丰盛饭菜,“我的改变就十分有意义,不但能让子星子月娘安心陪着孩子,且还能让你们每日吃上温热饭菜。”   上官飞隽忽然觉得士别三日,对柳相惜该刮目相待了,当下也是暗中给他点了个赞,嘴里也附和道:“不错!”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机灵了。   马屁拍得响,柳相惜那里一高兴,马上就豪言壮语:“飞隽你不是说想弄一匹汗血宝马么?灵州那边的马场里肯定是不能想的,我叫人帮你从塞外弄一匹。”   “哥哥大气,从此后我和你就是异父异母亲兄弟了,来!小弟以汤代酒,敬哥哥一杯!”那可是一匹汗血宝马啊!不动祖辈留下来的钱财,上官飞隽是一只马蹄都买不起的。   反正靠着自己现在的月钱,攒个五六十年是需要的。   如今土豪挥金赞助,他也是将这一碗汤喝出了豪气万丈的感觉。   千璎和周梨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柳相惜自来就是这样的人,有时候带着孩子上街,人家小商贩夸赞孩子一两句,他都要立马将人的货物全承包了。   但是顾少鸢和朱嬛嬛没见过这等财大气粗的土豪作风,惊得都齐齐看朝他。   一匹汗血宝马就这样许诺了?   “哥,你看看我……”顾少鸢比不得朱嬛嬛脸皮薄,已经快速凑了上去。   “不看,我有子星子月娘了。”柳相惜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连忙退避三舍。   众人一阵好笑,那千璎也难得一次没训斥他,只垂着头哄孩子,假装没听到这话一般。   吃饭罢,又坐在月下吃果子,估计是家里许久没有这么多人了,加上这上官飞隽回来,阿黄一家老小都喜欢围着他,全都在院子里玩耍,   如果不是夹着风里乱飞的猫毛,那绝对是个极美的景象,遍地长猫。   周梨坐在小凳子上,怀里趴着的是阿黄的二媳妇的孙子,用竹子自制的小梳子给梳着毛,猫儿十分喜欢,发出一阵阵咕噜噜的声音,引得好几只在玩耍的猫儿都凑到周梨跟前来排队等着梳毛。   那子星子月看了,便也要小梳子,想学着周梨给猫儿梳毛。   顾少鸢躺在吊床上,瞧着二郎腿,正兴致勃勃地说今天她遇着那钟离相如的事,“后来我和他一合计,觉得大可不必给沉鱼馆送钱,彼此做对方的先生不就好了。”   只不过想此前自己给他们学着闺秀们行礼的样子被群嘲,顿时不悦,“人家钟离才做得可好了,就是我学得不好。”   周梨当然知道钟离相如,听了这话,呵呵一笑:“人家自然学的好,在太常属本就是教女学生们礼仪的。”   柳相惜十分幸灾乐祸地接过周梨的话,“就是收了你这个不成器的徒弟,一世英名要给毁掉了。”一面又忍不住问,“人家教你学礼仪,你教他作甚?”   “学喝酒啊。”本来她也没想着教对方学喝酒的,关键是中午一起去吃饭,发现对方才浅尝了一小口,就呛得脸红咳嗽的,那样子一看,分明就是第一次沾酒。   于是顾少鸢也是十分尽心尽力地教,但是没想到钟离相如虽然最后在她的劝说下喝了半盏,但也醉了过去,趴在那桌上躺了一个多时辰。   想到这里,顾少鸢就有几分气愤,“那小二的真是没眼力劲,竟然觉得我想谋害钟离,几次三番上来探我的话,要不是我自报身份,我觉得他是想去赏罚司报案抓我了。”   但是众人一看她这一身装扮,腰间还挂着长剑,又不是火羽卫的官差,又将一个美貌如花的男子给灌醉,人家不怀疑他才怪。   上官飞隽甚至说:“叫我来讲,该夸赞这小二的才是,正是有他们这样警惕性高又细心的人在,才避免了许多惨案的发生。”   这点周梨是很赞成的,“是了,该要嘉奖人家才是呢!”   顾少鸢却抓了重点,“所以,我真像女土匪?”然后眼神随着大家扫。   朱嬛嬛见大家都忽然沉默了,顾少鸢的眼神又正好对上自己,无奈地开口小声回着。“也没有那样像吧?”   顾少鸢听了这话,心里更是打定了主意,还是要改变形象,明日就去换上裙子,天垮下来也拦不住自己。   她对于自己的新形象是充满了自信的,以至于满怀期待,第二天还起了个大早。   在她隔壁休息的周梨是被她屋子里乒乒乓乓的声音给吵醒的,一会儿觉得是茶碗杯盏摔在地上滚落的声音,一会儿好像又是凳子翻了的声音。   吵得她也没心思继续睡,打着哈欠起身,到隔壁去一探究竟。   只是敲了几回门,都没什么反应,一时给她急得不行,还以为这顾少鸢遭了什么刺客。   莫非房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噪杂声音是打斗声?   想到这里,连忙大声喊起来:“少鸢?少鸢?”   顾少鸢不大精神的声音终于从屋子里传出来了,“稍等阿梨。”   周梨感觉她声音有些虚弱的样子,哪里等得及,只差没撞门进去了,哪里晓得这会儿里头的门闩终于是打开了。   但是周梨却没见着人,倒是这屋子里乱七八糟,咋一看好似那土匪洗劫一过,不过仔细一瞧,又好像什么都没丢。   然后这时候忽然裙摆被扯了一下,处于本能周梨伸腿去踢,不想这垂头一看,给她吓得大声惊叫起来。   她的惊叫声成功将除了已经出门买菜的柳相惜以外所有的人都给惊醒赶过来了。   只见此刻的顾少鸢趴在地上,嘴巴涂得猩红,那唇脂都快涂抹到耳根子处了,好像是山民们传说中会吃孩童手脚的老变婆一样有着血盆大口。两个腮红更是夸张,甚至还不如猴子屁股,仿佛那纸扎铺里给死人画的两个圆饼子一样。   原本英气十足的两道眉毛,现在宛如两条毛毛虫一样弯弯曲曲地趴在脸上。   更不要说她那不知梳的是什么发髻上面,也不管金银玉石,只要是能戴都的给戴了个满。   这模样倒是有些像是齐州那个夏家寻回来的女儿一样。   因此也不怪周梨吓得叫出声音了,更何况顾少鸢那时候还是趴在地上的,只抬   着个头看周梨。   那一张猩红色的大嘴最是骇人。   千璎一手抱着子星,一手抱着子月,急急忙忙赶来,不想两个孩子一看到还趴在地上,因为被裙摆绊倒还没爬起来的顾少鸢,顿时吓得哇哇大哭。   急得千璎都没怎么看清楚顾少鸢现在的模样,又慌慌张张地抱着孩子避开了。   而朱嬛嬛和上官飞隽,则是齐齐瞠目结舌地打量着她,实在有些不敢相认眼下这个画得跟花脸猫,穿着一身夸张大红花衣裙的女人是那个行如风的英飒洒脱女子顾少鸢。   “别,都这么看着我干什么?”顾少鸢明显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化妆手法是有多么的毁天灭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都没她这么优秀。   她一边将裙子拉起,重新爬起来,甚至是打算转一个圈,“难道我不美么?”   事实上她刚开始转,那大大的裙摆如同她想象一般飞起来时,她人也重新摔倒在地面了。   然后又是一声吃痛,显然是真的疼,疼得她列牙咧嘴的。   于是此刻加上她那副妆容,真有些像是吃小孩的变婆。   上官飞隽一言难尽地看着此情此景,最终摇着头,“爱果然是会让人发疯的。”这不,疯了一个。   朱嬛嬛连忙提起裙摆跨进门槛,想要去扶她。   没想到才进了房间,就被顾少鸢给喊停了,甚至有些激动地朝朱嬛嬛叫起来:“嬛嬛,就是刚才你那个感觉,我就是要学那样的,你再给演示一遍,等今天下午,保管惊艳钟离,让他好好见识见识我顾少鸢的学习能力到底有多强。”   朱嬛嬛站在那里,叫顾少鸢这样大惊小怪地强调,一时竟然不知刚才自己到底是怎么进来的了。   周梨则无奈叹气,“要不,跨门槛的事情先不着急,咱还是先学走路?”   周梨看她刚才摔倒露出来的手臂上,那关节处都摔得一片青紫,也不知是在屋子里摔了多少回,房间都给打得怎么乱。   朱嬛嬛连忙点头附和周梨的话,“对对对,少鸢姐,咱们先学怎么走。”   “也行吧。”顾少鸢在一起提起裙摆爬起身来,不巧这还没站稳,又踩到了长长的广袖。   又是一跤。   这次还连带着了已经走近她的朱嬛嬛。   那朱嬛嬛哪怕如今在小苍山里,没少做粗活,但终究是比不过顾少鸢那样的习武之人,自然是被带摔倒在地上。   周梨见此,忙要去扶人。   哪里晓得这时候眼前只闪过一道身影,等她看清楚,那上官飞隽已经扶着惊魂未定的朱嬛嬛躲到一旁,四脚朝天倒在地上,十分不雅观的只有顾少鸢。   而上官飞隽连忙别开脸。   周梨忍不住嘴角直抽搐,弯腰去扶顾少鸢:“真有这么难么?”感觉这十分不科学。   顾少鸢连飞天入地都能行,为什么能被裙子给绊倒呢?   事实上顾少鸢很快就给她证明了,什么叫山鬼给你开了一扇窗的同时,没忘记给你关上一扇门。   等那上官飞隽被赶出院子,地上铺满了子星子月兄妹俩用来学习爬行的厚实席子,周梨叫她脱了鞋子在上面练习。   然后一步一摔,摔得五花八门,头上是珠花乱掉,三步是极限。   将那边上被猫儿们守着的子星子月兄妹俩逗得笑声不止。   当然,前提是这个时候顾少鸢那一脸骇人的妆容已经被擦去了。   最后朱嬛嬛提议,“要不少鸢姐,你先把这裙子脱下来,咱在头上顶个什么,然后脚上绑着绳子,限制你的步伐,也许等你多练一会儿就习惯了。”   到时候再穿裙子,就不会摔倒了。   这套理论得到了周梨和千璎的赞同。   于是顾少鸢赶紧去换了衣裳,然后在自己脚踝处绑了绳子,限制了每一个步伐只能走出一脚之距。   甚至为了走得端正不像是从前那样摇摇晃晃的,还在头上顶了一枚柳相惜才从老农妇手里买回来的土鸡蛋。   鸡蛋很稳,在她头上一动不动,双腿也很自然,小碎步走起来有模有样,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是端庄优雅了不少。   来回走了几趟,都很完美。   大家都一致称赞朱嬛嬛这套理论原来实践起来也很有效果。   顾少鸢也觉得自己天赋凛然,已是大成,立马兴奋地换回她的广袖大红花长裙。   但是还没出房间,哪怕是学着刚才顶着鸡蛋绑着脚踝一般行走,还是摔了几回。   仿佛这裙子就像是什么法器一样,将她的四肢给禁锢了。   这让原本已经认为她出师了的几人有些茫然起来,连千璎都很不解,“你既然刚才能行走自如,为什么换了裙子,反而磕磕绊绊,走两步就要摔一回?难道这比顶着鸡蛋绑着脚踝还要难?”   顾少鸢比她们更迷茫,急得不行:“我也不知啊,我就是像刚才顶着鸡蛋一样走的,可就是会踩到裙子。”   朱嬛嬛再度提议,“那要不,你再换个短些的裙子,像是我们这样,到脚背就好了,不要这种拽地的裙子了。”   可是,裙子只到脚背,她还是一样摔倒。   这次是自己绊倒自己,自己踩自己的脚背,踩完左脚踩右脚,可谓是雨露均沾。   她自己倒是没有放弃,周梨几人却是开始怀疑人生了,从来没有觉得,原来穿裙子走路,对于一个人来说,仿若登天一般艰难。   尤其是看她摔得都有些皮青脸肿的样子,也十分不忍心,连上官飞隽都来劝她,“少鸢姐,咱不吃这罪了好不?你以前多好啊,你看看你现在摔成了这个样子,怕是你娘都快不认识你了,何必呢?”   顾少鸢喘着粗气,万分不甘心,两手捏得紧紧的,“我就不信了,当年学武都没这么费劲,我不信穿裙子走路比练武更难。”   “别证明了,你这都证明了一天还不够?”柳相惜也来劝。   周梨则提醒她,“十二属都点卯了,钟离应该在等你了。”周梨今天中途出去办了两回事,每一次回来,顾少鸢都会给自己的惊喜。   不过这惊喜却不是她能从善如流地穿着裙子走路,而是身上又添了伤。   积极了一天的顾少鸢忽然有些丧气起来,“已经下午了么?”她还没学会走路……   一面垂头看了看那并不怎么长的裙摆,自己也弄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缘故,为什么都这样短的裙摆了自己还是不行。   最后越想越远,心生几分悲凉之意:“如此,莫不是上天的意思,我与顾羧果然是没有这缘份了。”自己都变不成他喜欢的模样。   周梨听到这话,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来,想说她几句的,不该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改变自己,更不能就此迷失自我怀疑自我。   但是见她情绪萎靡,也不好再继续说,只过去扶着她,“先去将这一身衣裳换了吧。你这样子就好像要鱼到天生飞一样,可是鱼能到天上飞么?”   顾少鸢垂头丧气地摇着头,“不可以。”可是这不是什么鱼想飞上天,她就是想穿个裙子,世上那么多女人都能轻轻松松穿着裙子到处走,甚至是跑是跳,为何自己不能?   她不解,到了房间里,呆呆傻傻地坐在朱嬛嬛帮忙整理过的房间里,任由周梨给自己脱衣裳,用药酒擦拭各个关节上的伤,这些痛楚才像是叫她忽然回过神来。   一把紧抓着周梨的手腕,十分认真地问:“为什么啊?别人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周梨给她擦拭青肿处的动作不得不就此暂时停下,用同样认真的眼神回看她,“你能飞檐走壁,能在水里潜那么久,我为什么不能?武功的事情就算了,我没从小时候学。可是那在潜水的本事,沿海多的人是从小刺穿耳膜的摸珠人,他们甚至都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却还不如你,所以为什么啊?”   顾少鸢倒是十分不要脸,嘿嘿一笑:“因为我天赋凛然啊!”   周梨见她笑,也在心里暗自松了口气,“那就是了,你有你的天赋,却不能样样都拔尖,你看这世间,哪里有什么全才之人,便是那些个当世大儒大家,你瞧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脱口成章,写诗赋词,可是他们会种地么?会煮饭么?他们甚至烧火都不会。”   “额。”顾少鸢唏嘘一声,像是听进去了一些。“也是哦,人无完人。”   但周梨要说的哪里是什么人无完人?一把甩开她的手,继续给她擦拭伤处,“我的意思是,这世间万物,没有什么是重复的,便是子星子月兄妹俩这样的双生,那容貌你咋看一模一样,但仔细瞧也是千差万别,人也一样,若是人人都一样,什么都会,那又有什么意思?这个世界不就等于就一个人,余下的都是他的影子了?所以你是你,我是我,你是什么样子你就什么样子,万不要去模仿谁变成谁。”   顾少鸢点了点头,这次应该是听进去了不少,“也是,我也是独一无二的,我学不来别人,但别人也学不来我。”再学可能就是四不像了吧?   “你是独一无二的,这世间再也没有第二个顾少鸢了,你也有你的好你的优点,顾羧没有看到,那是他的损失,是他没有这个福气。所以你实在不必为了他,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强行改变自己的行为举止和生活习惯。”   顾少鸢只是像是个男孩儿罢了,但她那并不是粗鲁,而是豪爽。更何况她常年出门在外,多是与男子打交道,行为举止上,到底是多被男子所影响到。   最为重要的是,周梨明白那出门在外,一切都要图个方便,自然是男子装束更方便些,更何况顾少鸢还要时常下水呢!   所以顾少鸢现在成了习惯,又有什么稀奇的?那真心爱她的人就该爱她的一切,而不是要求她改成什么样子。她也大可不必卑微地为了谁改变自己原来的样子。   顾少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是认真思考起周梨的话来,过了片刻,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下跳起来,急急忙忙去找衣裳换衣裳。   “你还要出去?”都摔成这样了,那脸跟叫人揍了一样。也是运气好,簪子掉下来的时候没划着脸。   “当然要,做人最为重要的便是信守承诺,我与钟离约好了今日小桥边不见不散,怎可毁约了?”她说完,已经快速地捆扎好腰带,然后很顺手地捡起床边挂着的剑往腰上一放,健步如飞地走了出去。   周梨看着穿着劲装和长筒靴的她,觉得这才是顾少鸢最好看的样子,一面追了出去,“别喝酒了。”   “晓得了。”顾少鸢头也没回,似生怕晚了点,都顾不得开门出去,飞檐走壁就翻墙走了。   朱嬛嬛几个闻声寻来,“她作甚?”   “赴约去了。”周梨回着,看了看那还提着菜刀的柳相惜,“不必做她的份了。”今晚大概是吃了再回来。   顾少鸢急匆匆跑到小桥边上,还没到的时候果然就看到了那一丛芭蕉树下,站着的淡粉红色的身影。   一时激动地便挥手大喊:“钟离钟离!我在这里。”   钟离相如到点就来了,太常属虽然也在因为来年科举之事加班加点,但他们组不一样,因此并不怎么忙。   听得顾少鸢的声音,只寻声望过去,不过下一瞬看到顾少鸢鼻青脸肿的模样,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急急忙忙迎了上去,担忧地上下打量着顾少鸢:“顾姑娘,你这是?”遇着刺客了?   可是不应该啊,这种事情不可能在屛玉县发生?所以是和人打架斗殴了?   顾少鸢不以为然地笑着:“没事,就是心血来潮,想穿裙子给你一个惊喜,谁知道那裙子跟上了紧箍咒一样,穿上就不会走路,多摔了几回。”她的原意,是想让这钟离相如见识她的学习能力,为她快速的学习能力而大吃一惊。   但钟离相如却将这话给误会了,多少是有些受宠若惊,但看到她这鼻青脸肿的模样,心中十分不忍,“你这是何苦,你这个样子就很好了。脸上都伤成这样,身上可摔着了?疼得厉害不?可用了药,你去我家,我替你搽药。”   不过这后面的话说完后,他只觉失言,生怕顾少鸢将自己做登徒子来看待,连忙解释道:“顾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家有侍女。”   “我明白的好兄弟,我没什么事的,一点小摔伤而已,死不了是不了。”顾少鸢见他着急解释的样子,借着自己还站在台阶上,和他一样高,便将胳膊往他肩膀上搭去。   有了新的支撑点,双腿果然舒服了一些,她明显整个身体都一下放松了下来。一面感慨地说道:“本来是想和你学礼仪,然后穿上裙子,梳着发鬓,出现在顾羧的明前,叫他眼前一亮,也看看原来我顾少鸢可以如同所有的女人一样能有娴静如水的模样。”   说到这里,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还肿着的半边下巴,“可是,我后来觉得大家说的也对,我何必为了别人改变我自己,我就是我,独一无二的。”   昨日两人喝了大半天的酒,都是知根知底掏心掏肺说了个全整。   “你朋友们说的对。”不过也有些担心,如果顾少鸢不需要改变了,那就不需要同自己学礼仪了,那他们还能做朋友么?虽然自己也有几个朋友,但大部份人还是觉得自己一个男人像女人一样,他觉得没有一个像是顾少鸢这样,真心实意地看待自己。“那你以后,还会找我么?”   可是自己有什么错呢?就是喜欢好看的颜色,喜欢绣花难道就该被世俗不容么?   “为什么不找,我们   虽然没结拜成功,成为兄弟,但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虽然才认识一天,但顾少鸢很喜欢这个温文尔雅的钟离相如。   但还没等钟离相如因她这话长松一口气,她就开始哈气,“好疼呀。”只见身旁一个小孩快速地跑过去,将她给撞了一下。   钟离相如吓了一跳,也顾不上从旁边跑过去撞着顾少鸢的那孩子,只连忙将她给扶住,“是不是撞着你的伤了?我背你去找大夫。”   顾少鸢刚想说不用,也认定了他这样单薄的身体是背不动自己的。   哪里晓得这穿着一身淡粉红长袍的钟离相如居然轻而易举地就将她给背起,步伐快捷地穿过那重重人影,朝着杏林馆方向跑去。   她越发觉得不对劲,终于问出心中的疑惑:“钟离,你会武功?”   “嗯,有什么问题么?”钟离相如不解,为什么她会用这样的口气问自己? 第144章   顾少鸢想了想, 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毕竟会绣花和会武功并不冲突。   但是她的伤也没有多严重,就是摔着而已,不至于要去杏林馆, 以前在船上遇到大风大浪,折了骨头断了筋,可都没有这样讲究过。   于是在钟离相如的背上挣扎着, “我真没事,你放我下来,找个地方坐一坐就好了。”   钟离相如半信半疑,最后鉴于她这底气十足的声音,终是相信了,找了个雅致的沿溪小茶亭放她下来。   又管店家要了些舒筋活血的茶水,和几样水果点心拼盘, 然后他自己也不吃, 拿着店家送的竹签用小刀细细地打磨,直至上头不见半点毛刺,他才将那水果给穿在一起。   差一层糖衣,就是糖葫芦了。   “给你,这样吃方便些。”   顾少鸢方才一直不知他打磨那小竹签作甚?脑子里甚至闪过一种他这个人玩物丧志的可能性。   但此刻这根叫钟离相如细细打磨出来的竹签串满了水果递到自己的眼前,她有些傻眼了。   钟离相如见她看着水果不说话,“怎么了?不喜欢么?那我另外给你串其他的水果。”说罢伸手要去拿, 一面在嘴里嘀咕着, “我以前见你总吃这几样,还以为你喜欢。”   顾少鸢听得他絮絮叨叨的话,忽然回过神来, 将手一缩,连带着手里的水果串往嘴巴里放, 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只是没有想到,你原来是要为我串水果。”   更没有想到,才接触过昨日一天,他就知道自己最爱吃什么水果。   这让她一下联想到了顾羧,他们从小算是一起长大的,后来又一起共事,可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   也许可以说他不是钟离相如这样细心的人,没有发现。   可他们在一起不是一天半日,而是十年八载。   整整十年八载他都没有发现,只能说是他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   想到这里,顾少鸢忽然是有些认了命的意思,叹着气道:“算了,我将信追回来吧,我觉得好像没有意义了。”他若真喜欢自己,绝对不可能因为自己的一封信就回心转意了。   “不必麻烦,寄出去就寄出去了。”钟离相如倒了茶递给她,一手拿着手绢替她擦了嘴角的果渍。   顾少鸢是第一次这样被一个男子耐心伺候,到底是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感激不已,“谢谢你,钟离你知道么?你就像是一面镜子,让我清楚地看到了这份感情的真相。”然后她现在对于那封信也不抱任何希望了。   “客气什么,你不是说了么,我们是最好的朋友。”钟离相如已经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拿起小刀继续打磨竹签。   “你不吃么?”顾少鸢问他,这么多呢!   “我也吃,你吃完我再吃。”钟离   垂着头,认真地打磨着竹签上的每一根倒刺。   他的话让顾少鸢一下就想起了柳相惜一家四口吃饭的场景。   柳相惜也是最后收尾,孩子们碗里没吃完的边角,有时候甚至是千璎挑剩下的,他都给全部吃了。   所以钟离相如这话,让顾少鸢不得不多想,甚至是有些怀疑,他难道喜欢自己?不过很快顾少鸢就将这个可能性否定了,钟离这样优秀的男子,相貌又俊美,武功也不低,还会女红会煮饭,怎么可能喜欢自己这个连酱油醋都分不清楚的大老粗呢?   于是只能想,大概他是个好人,又将自己做朋友来看待。   然后他本身对于朋友,都是极好的。   最后总结,“钟离,你真是个大好人。”   钟离相如笑了笑,没有反驳她的话,将串好的水果再递给她,“慢些,你吃会儿,我带你去划船玩。”不过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失笑:“不过,你应该在船上待腻了吧?那我背你到处转一转。”   顾少鸢连连摇头,“不用不用。”一面看朝远处阡陌交错于这茶楼酒肆间的小河流,但见上面挂着防蚊纱帘的小船如同柳叶一般轻轻泛过,连忙又道:“这样的小船,我没有坐过呢!”   “那好,我带你去看筼筜萤火。”顾少凌甚至怕她饿着,又趁着这功夫去叫店家打包了几样易消化的点心,水果零嘴也备上了不少。   等顾少鸢吃完这一串水果,但见他已经来了,手里提着装满了零嘴的篮子,只见各样零嘴点心整齐地装在里面。   她伸头过去瞧了一眼,忍不住给钟离相如伸了个打拇指,“钟离你好厉害,篮子里装这些杂乱的物品,还能如此整齐,那你家里是不是更整齐?”   “还好,习惯而已。”钟离相如浅浅一笑,闲着的那一只手伸过去扶着她,“船已经订好了,我们过去。”   城外有一处筼筜竹林,夜幕之后,无数的萤火便喜欢聚集在那竹林边上的溪流浅水旁,使得那又高又大的竹竿上,落满了萤火,星星点点的,仿若星辰坠入人间。   如此绝色美景,自然是引得不少人夜游出城去瞧。   所以当他们的小舟即将出城的时候,这边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小船就越发多了。   万幸那路政司的人在这里值守,有他们随时疏浚,因此并没有造成水面的交通堵塞。   顾少鸢盘腿坐在小舟上,吃着钟离剥来的松子,很顺利就通过这片拥挤的河道了。   小小的船上,一方两层的小几,上面摆放着果汁和点心,下层是几碟干果。   旁边一角上,还有一个小巧玲珑,看起来又价值不菲的香炉,阵阵熏香围绕着小船的四周绕开,将那些个蚊虫都给驱散开。   顾少鸢见着正襟跪坐在自己对面,连剥松子动作都觉得那样优雅的钟离相如,忍不住夸赞起来:“钟离,你好贤惠,以后谁嫁了你,实在好命。”   钟离相如将刚剥好的松子放入小碟子里递给她,很是沮丧:“可是别人都嫌弃我没有男子气概。”   顾少鸢心说这么多优点了,有没有男子气概还重要么?更何况钟离有的啊!他只是比别的男人多了点技能,又恰好喜欢这些个鲜艳明亮的颜色罢了。   有什么错?   更何况他穿起淡粉色的衣裳,真的好好看。   顾少鸢当下就十分肯定道:“别听他们的,他们都是嫉妒你,男的嫉妒你上的厅堂下得厨房,女的嫉妒你下得厨房又上得厅堂。”   这话似乎很是取悦钟离相如,他眼里的笑意加深了几分,“你说的对。”   “那是,哎,你也别光顾着给我剥,你也吃啊。”顾少鸢表示很不好意思,虽然自己是受了点小伤,但不至于叫钟离相如这样给自己投食。   清风徐徐,水波荡漾,水光山色潋滟中,两岸灯火通明,一叶叶小舟宛若水上鱼群,朝着筼筜竹海聚集了过去。   还没到,那里便泛出阵阵的荧光,使得那一片天空的光也透着几分神秘,激动得不曾看过此番美景的顾少鸢倏然站起身来,好不兴奋地指着对面的筼筜竹海朝钟离相如大喊:“钟离,你快看,真的有萤火!”   她是见过萤火的,但是却没有见过这样庞大的萤火群,那一根根竹竿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萤火,一切如梦如幻,使得大家在看到后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一起静赏这人间奇景。   竹海的不远处,有一处小码头,来这边夜游赏萤火的船只都几乎停靠在那边,顺着一排竹林小径上去,便是热闹的筼筜长街。   街道上入夜后,便是最热闹的时候,沿街两旁都是密密麻麻的小摊位,吃的玩的数之不尽。   甚至还有不少杂耍团,喷火走铁锁猴子滚木球等等。   看得人眼花缭乱。   钟离相如因顾少鸢多看了一眼那卖面具的摊位,便停了下来,“要么?”   顾少鸢点了点头,笑得很开心,自己拿起一个海盗王的面具就往脸上戴,然后又一下拿了好几个合适钟离相如气质的,有历代文臣名将,或是神仙菩萨,然后朝钟离相如问:“你喜欢哪个?”   钟离相如指了指那个红脸将军的面具,“这个吧。”他想,这样应该和顾少鸢的海盗王面具相近一些。   顾少鸢看了看,却是指着那个文曲星下凡的文臣面具:“我喜欢这个。”俊面仙尊,和钟离相如正好搭配。   “你再重新问一遍。”钟离相如这时候忽然说。   顾少鸢不解他这是何意,但大抵是想着一路上钟离相如对自己的种种照顾,所以并不觉得他麻烦,反而继续笑着问:“那你喜欢哪个?”   “这个。”钟离相如这次直接拿起了顾少鸢喜欢的那个文臣面具,便往脸上戴。   “砰!”一声巨响,远处的小广场上,烟花炸开,引得不少人的目光都朝着烟花望过去。   只不过他二人却未动,相视而望。   戴着海盗王面具的顾少鸢,此刻只觉得自己的脸烫烫的,她猜想可能是因为这面具的缘故,凉风吹不到脸上,所以觉得热。   只是她却没有听到什么烟花声音,耳边全是自己的心砰砰砰跳动的声音,好像敲小鼓一般,响个不停。   直至那忙着跑去看烟花的人,在这拥挤的人群里,撞了一下站在这里不动,略显得碍眼的她,将她一下撞进了钟离相如的怀里,她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这下不止是觉得脸发烫,连心里都发烫了。   急急忙忙地从他怀里钻出来,一面慌张地解释道:“那什么,钟离我不是故意的,没撞疼你吧?”   “没,我们去看烟花吧。”钟离摇着头。   戴上面具后的他,顾少鸢也看不清楚他此刻是什么表情,不过听声音,如风和煦,叫她那颗燥热不安的心,忽然就静了下来。“好。”   有那么一瞬间,她一个读书不怎么好的人,竟然就理解了何为岁月静好。   可是人太多了,她一回头发现钟离相如和自己被挤开了,急得从人群里伸出手,朝后面的钟离相如大喊:“钟离,拉住我的手,别走丢了。”   钟离伸出手臂,修长的手指将她秀气的小手给握住,“好。”不会走丢的,他追了这么久呢!   筼筜长街上,有着顾少鸢想不到的数不尽的各种吃喝玩乐。   她这一晚上很尽兴,那被钟离相如握着的手也从未松开过。   划船回去的时候,她仍旧很高兴,那时候兴许是喝了几杯酒,兴致来了就坐在船头上有些疯魔地高歌。   还拉着钟离相如陪着她喝。   被钟离相如送回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子时二刻了,柳相惜来开的门。   见着被钟离相如抱在怀里一身酒气的顾少鸢,他十分嫌弃地捏着鼻子侧开了身,“要不,你直接抱回她房间里去?”   “可以。”钟离相如也不想让顾少鸢被别的男人抱着。   两个第一次见面的男人很和善地达成了协议,一人在前面领路,一人抱着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醉了的顾少鸢,穿过那花园菜圃,直往后院。   周梨听到隔壁的响声起床来,那钟离相如已经走了,柳相惜正好关门回来。   “钟离公子送回来的?”周梨问。   “不然呢?她是没救了,为了另外一个男人买醉,然后又让另外一个送她回来。”柳相惜以为,顾少鸢今日醉了,是因为顾羧。   却不知,她是因为太高兴,忽然就放下了顾羧,然后身心一身轻松。   周梨有些唏嘘,“你也快去休息吧,明儿你还要早起买菜呢!”然后自己到隔壁轻轻推顾少鸢的房门,果然一进门就闻到了那迎面扑鼻的酒气。   嫌弃不已,想去替她将窗户打开,却发现已经叫人打开了。   就是她人还没拖鞋就躺在床上,便走了过去给她将鞋给拽了,打了点水来给她随意擦了把脸,也准备去休息。   哪里晓得这个时候隐隐又觉得有些大门被叩响,疑惑地打着灯笼去瞧。   隔壁就是衙门,夜里有人值夜,灯火通明,所以周梨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谁呀?”   外面很快响起了一个略有些印象的声音,“在下钟离相如,打扰了,只是顾姑娘那里喝得有些多了,我怕她明日起来头疼,所以刚才去借了对面小店家的厨房煮了些醒酒汤。”   周梨开了门,果然见着一身淡粉色长袍的钟离相如,仍旧是器宇轩昂。   “你倒是有心了,她这人酒力不好还爱贪杯,好在是第二天没有宿醉感。”不然的话,早就叫顾少鸢长记性,不敢这样乱喝了。   但还是将醒酒汤给接到了手里,“钟离公子也早休息,明日她醒来了,喊她与你赔罪去,又麻烦你一天。”   “不妨事,倒是要辛苦周姑娘照顾她。”说罢,这钟离相如还真朝周梨道谢了,这才离去。   周梨见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笑起来,道了一句:“果然是有心的。”   拿着醒酒汤回去,给顾少鸢灌了些,反正人家一片心意,不能给浪费了。   这醒酒汤到底是有些用的,让顾少鸢起了个大早。   那柳相惜才背着背篓出门买菜,她也起来了,还洗了个澡换了衣裳,把昨日的脏衣裳也一并洗了,挂在院子里,就躺到那吊床上去沉思。   周梨起来的时候,她已经从吊床上挂到菠萝蜜树上了,而且是倒挂,宛如那蝙蝠一般,两只脚勾在树枝上,整个头朝下。   “你疯了?”周梨被她此举吓了一跳。   “快了。”她应了一声,一个漂亮翻身轻盈盈地落到周梨面前,“我有话问你。”然后抓着周梨的手臂就要她坐下听自己说。   周梨甩开她的手,“我要打水洗漱,没空听你废话。”又见她如此精神,“看来昨日的伤好了?”亏得晚上朱嬛嬛和上官飞隽去小苍山的时候,还担心不已呢!   顾少鸢闻言,“好了好了。”一面殷切地先跑到井边给周梨打水,“我不是和你废话,而是想不通一个事情。”   “什么事情?”周梨见她主动给自己当起丫鬟,那就勉为其难听她说几句。   便听得顾少鸢丧气地说道:“我大概,有点水性杨花,或者见异思迁?”   周梨皱起眉头来,旋即想起那钟离相如的温柔体贴,表示十分理解,笑道:“怎么,你觉得自己喜欢钟离公子了?那也没什么,毕竟人的确很优秀又温柔,昨晚送你回来后,仍旧不放心,跑去咱们对面借了人家小店的厨房,替你煮醒酒汤呢!”   城中夜生活日日有,街上多的是卖醒酒汤的。   人家偏不,主打就是个亲力亲为。   亲自抱她回来,亲自去煮醒酒汤,是个女人怎么可能不沉沦呢?   顾少鸢惊讶地看着周梨,“你怎么知道?”不是惊讶钟离相如送自己回来又去煮醒酒汤,毕竟这些都是基本操作,早前他背自己,给自己投喂各种现成的零食,所以送自己回来和煮醒酒汤压根算不了什么。   她惊讶的是,周梨怎么知道自己喜欢钟离相如了。   “你要不是的话,犯得着一大早就跑到树上倒挂金钩?”按理,这个时候顾少鸢还在呼呼大睡才对。   顾少鸢听到她的话,赞成地点了点头,“是了是了。”但一时又慌起来,“怎么办?我这样是不是太……才想着不喜欢这顾羧,毕竟我追着他实在没意思,半点回应都没有,可没想到我才产生放下这段感情的想法,我又觉得钟离好,呜呜,我是不是有病啊?可是昨晚我心跳得好快,而且我和他在一起,真的不要太轻松,你知道什么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么?”   周梨见着如此激动又不安的顾少鸢,十分肯定,这位姐妹这次是真的坠入爱河了,就是坠得有点快。   可见这钟离相如是有点东西的。   “没病,姐妹你就该这样,别人对你好追着你跑,好过你去对别人好追着别人跑要好。”她忙着刷牙,说完忙开始洗牙。   顾少鸢就像是条尾巴一般追在她身后,不死心地问:“我这样真的好么?我觉得我变心太快了。”毕竟早前她还以为,可以一直喜欢顾羧的。   说完就着急地守着周梨身旁。   周梨那边慢条斯理漱了口,“心动这个事情,哪里分什么太快太慢,人家还有一见钟情的。你这还好,最起码是先决定放弃了前一段感情,才心动的,这脸道德上都没犯错,不挺好的嘛。”   “有道理。”顾少鸢觉得周梨这话很对,连连点头,但又隐隐有些担心,“可是,万一我和他表白,他会不会觉得我太轻浮了?”毕竟自己此前才朝他哭诉上一段感情的悲哀。   如今想起来真是万分后悔啊!顿觉没脸再见钟离相如了。   一面又觉得自己实在无情无义,“当年顾羧拿命救我,我还以为这一辈子,我都会很爱他很爱他,可是现在……唉。”   周梨其实一直都以为,顾少鸢喜欢顾羧,是因为小时候就认识,青梅竹马的情意,然后日久生情。   哪里晓得忽然听她说了这么一句,难免是有些意外,“所以你就狗血地想要以身报恩?”   “啊,不然呢?他即便不是顾家人,但生在顾家,哪怕是顾家下属,但也不缺银钱,我除了以身相许,还能如何?”顾少鸢不觉得这哪里有什么错?   周梨却抓住了下属这两个字,“可你是顾家小姐,他保护你不是他的责任么?不然那高昂的月钱,他也拿得不安心,你怎么还想着以身相许?”   “话是这样,但我觉得那个时候他完全可以自己逃跑的,但是他留下来陪我在那嘿咻咻的山洞里度过了一个晚上。唉,你不知道那晚上他好温柔,一直哄着我,叫我别害怕,我和他说什么,他都答应了。”   结果哪里晓得等出来后,自   己伤势好了再找他,他啥也不认了。   “你说什么了,他答应了你什么?”周梨一手拿着梳子,一面挑选着今日固定发鬓的簪子,略有些好奇。   “忘记了,伤着了脑子。”顾少鸢很遗憾,唯一的印象就是那晚的顾羧真好,成了她的白月光。   “那你今天什么打算?要不和我到处走走吧,免得你在家里闲着胡思乱想的。”周梨见她这样愁眉不展,实在不像是她的作风,且还是为了两个男人。   不然带出去遛几圈,兴许给她找点事情做,就给忘记这些个儿女情长了。   “也好。”她主要是现在觉得去见钟离相如,有点心虚。   虽然很想见他。   如此这般,也没等柳相惜的早膳,周梨便带着她出去了。   两人先在街边早膳摊上随意吃了些点,便去往金商馆,后又是鸿胪院,然后在附近工坊转一圈。   一日便这样过去了。   等夜幕之后,与那从半月镇回来的沈窕,三人一起回家去。   本来一日忙碌,已经让顾少鸢暂时忘记了那钟离相如,没想到才进门,就听那柳相惜说:“那钟离公子一早就给你送了早餐来,说是你昨晚点名要吃的,也是闲着无聊好耐心。”   顾少鸢挠着头,“我都忘记了。”哪里晓得昨晚说了什么?   一晚上都心神不宁的,也不知如何面对钟离相如,所以听说沈窕明日还要去半月镇送点东西,立即主动请缨,代替沈窕跑这一趟。   她这分明就是想要避开钟离相如。   沈窕自然是答应了。   但出乎意料,自打她走后,那钟离相如却从未上门来过。   而这一段时间里,豫州终于传来了好消息,辽兵不敌,已是彻底退兵,算着信送回来的时间,显然那边已经安排了守城大将,白亦初还会继续带人南下,收复那竭州三地。   周梨有一种终于等得花开之感,心情不错,正好她姐姐回来住了几天,晓得了这消息,也是高兴不已,拉着她的手道:“这天下快些早早太平,等阿初回来,你两个也赶紧将事情给办了,你看你今年都多大了,好一个老姑娘。”   关键若素那里,还总是拿周梨做挡箭牌,说着小姨都还没成婚,她急什么。   说着这些事儿,又讲等天下彻底安定后,幼儿馆里有人接手,就要回芦州老家去,好好祭拜父母双亲。   她提这话,周梨才想起来,这一忙给忘记了。连忙道:“天宝他们一家已经随着新任的芦州知州去往芦州了,他舅兄的大儿子要成婚,一家四口如今也算是衣锦还乡,到了那头,爹娘他们的坟墓,他也会上心,姐姐你倒不必操心。”   周秀珠听罢,果然高兴,“我也不是不信他的舅兄,但自家人过去,我到底能放心些。”   后来又去看了怀着二胎的杜屏儿,拜了陈家那头,瞧了一会儿陈慕家的红豆儿。   再回来看到柳相惜家的龙凤胎,就越发想要抱孙子了,奈何周安之年纪还小,又在读书,成婚之事于他来说,还遥遥无期。   因此便将这期待放于周梨的身上来。   她歇了几日回去后,顾家那边来人了。   也不是旁人,是顾少凌的母亲顾夫人,以及怀有身孕的玉笙烟。   玉笙烟是收到了她爹即便是豫州战事歇鼓后,仍旧要留在这屛玉县,便撺使着婆婆顾夫人带她来了。   她们来的忽然,顾家在这边也没准备房屋,恰好周梨家这里空闲房屋居多,便是自然而然住了进来。   婆媳俩性子倒是相近,一见着这柳相惜家的龙凤胎就搂着不放,急得那柳相惜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   最后还是借故那玉笙烟怀着身子,还是少抱孩子为妙,免得伤了她自己本身。   玉笙烟才肯松手。   一番寒暄,将行李家当都安排好了,才想着没见到顾少鸢,方问起来,却得知去了奇兰镇代替沈窕送东西过去。   便也没多管,婆媳两个休息半日后,便投入了屛玉县热闹的城池中,从城里到城外,没有一处给落下,逛了半个月还觉得不够,如果不是考虑玉笙烟的身体状况,她们是能继续每日都出去转五六个时辰的。   而这个时候,顾少鸢也终于从奇兰镇回来了。   看到顾夫人和玉笙烟在这院子里四仰八叉地躺着乘凉,一度是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睛,揉了两回,见果然没看错,才大步上前,“三婶,嫂子你们怎么来了?”   “来半个多月了,都吃胖了五六斤呢!”顾夫人说话间,下意识伸手捏了捏腰上的肉,唉声叹气起来,“不知何时才会又瘦下去呢!”一面招呼顾少鸢也过来一起躺着。   于是顾少鸢与她婆媳两个一起在院子里的凉椅上躺平,“怎么想着来屛玉县了。”   “我替顾家做牛做马这么多年,现在儿子终于管事了,我当然能歇口气,少鸢你也努力努力,找个能干的夫婿,到时候叫你娘也早点退休。”顾夫人说起儿子开始管事,眉眼间满是得意之色。   但旋即想到了她喜欢顾羧之事,不禁叹了口气。“但如果你找顾羧,你娘这辈子就得干到棺材板钉上了。”顾夫人眼睛毒辣得很,顾羧虽也是有些本事,但也只仅仅限于有些本事罢了,真正叫他当家做主,执掌一方,他是做不得的。   玉笙烟也凑过来劝说道:“是了,少鸢你得相信叔叔们的眼神,如果顾羧真有那个本事,这么多年不可能止步于此的。”毕竟,从小就是顾家训练出来的。   顾少鸢这会儿哪里想什么顾羧啊。听她婆媳俩的话,无精打采地摆着手:“谁管他了,我现在就后悔不该将那信寄出去,我都变心了。”   也是就她,能这样大大方方地将变心这事儿敞亮地说出来。   顾夫人一个鲤鱼打挺就起身来:“好事情,闺女你钟意哪个?”   “一言难尽啊。”顾少鸢心说,这从何说起?还以为去了奇兰镇一趟,该冷静一下的,但效果并不大。   尤其是得知自己走后,他再没来过周家后,自己竟然觉得心里很失落。   顾家婆媳一看她这表情,相视一望,异口同声:“又是单相思?”   “差不多吧。”顾少鸢是认命了,一头朝顾夫人说道:“三婶,你回去好好劝劝我娘,叫她也认命吧,不然让她狠下心,全部丢给我爹就好。”自己是不可能给她找个女婿去接班的。   顾夫人点了点头,有些同情自己的弟媳:“你娘真惨,早年我劝她再生一个,她不乐意,这下好了,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玩意儿,自己不上进,又找不到一个靠谱的夫婿,她是要活活给累死了。”   这样的话,顾少鸢听多了,不为所动。   不过顾夫人觉得顾少鸢到底是亲侄女,还是不能不管的,便道:“去换身衣裳,今日有个晚辈要来拜访,你认识认识,没准看对了眼。”   玉笙烟疑惑,“娘你在这边还有熟人?”   “自然有的,早前他去了那半月镇,也是今日才回来的,方才打发人送了信,说晚上来拜访。”一面看着已经斜落的日头,“媳妇你躺好,为娘去厨房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没。”   玉笙烟‘哦哦’地应着,重新躺回去。   顾少鸢则被顾夫人拉着去换衣裳,准备今晚的相亲。   顾少鸢是排斥的,奈何顾夫人在上头压着,不得不换身衣裳,但女装是万万不可的,所以换来换去,还是那一身装束。   叫顾夫人十分嫌弃。   厨房里忙碌起来,烟火阵阵,院子里子星子月兄妹俩也开始在学走路,引来阵阵欢笑声和惊呼声。   周梨踩着夕阳碎影回家,只觉得一派热闹之景。   见着院子里那长桌上已经摆满了不少丰盛饭菜,有些疑惑:“今日要待客?”   “是了,我娘的一个晚辈,今日刚回来,要来拜访。”玉笙烟说着,一面起身过来挽着周梨问,“今儿怎么说,我爹他们几时到?”   留在豫州的将军并未定下是哪一个,而是选择了轮   班。   眼下是那皇甫钺的一个得力副将,他的妻儿老小都在这屛玉县,倒不怕对方叛国或是起二心。   三个月后,接任他的则是玉笙烟的老爹玉阿满。   反正一年有四个将领轮班。   这很科学,不再像是从前那般,那些镇守边疆的将军们,一去就是好几年甚至更久,八年十载都有可能,回家之时,夫妻陌生白了头,儿女都不敢相认。   因此这样的轮班制,十分人性化,得到了大家的一致支持。   “在路上了,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在紫萝山脉了。”周梨算着时间,差不多也就是几天的功夫,只劝着她不要急。   本想去抱孩子,但介于柳相惜太唠叨,还是先去换了一身衣服回来再抱。   说话间,便听得大门被叩响,那顾夫人一听,就觉得是客人来了,忙喊顾少鸢去开门迎客,好给人留点好印象。   顾少鸢不情不愿去开门,哪里晓得这门一开,外面是穿着一抹紫萝色长袍的钟离相如。   她满脸吃惊,“钟离,你怎么来了?”   钟离相如和煦一笑:“来拜访一位长辈。”   他这样一说,顾少鸢果然见他手里提着的礼盒,扎得一丝不苟,一看就是他亲自动手的。 第145章   “长辈?”顾少鸢的表情略有些夸张, 因为三婶也说了有个晚辈来拜访。   所以三婶说的这个晚辈就是钟离相如?   这不合理啊?顾少鸢想着三婶又不是吴州地带的人,跟那仙游人更没有什么来往,即便是仙游和顾家有些船只上的生意来往, 但这一块也不是三婶在负责。   所以她所说的晚辈怎么可能是钟离相如呢?   “是啊。”钟离相如笑应着,见她站在门边发愣,一动不动的, 便又问:“怎么,不欢迎么?”   顾少鸢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只是不知道为何有些心虚,一面侧身请他进门,但仍旧不死心地探着头朝门外看去,想瞧一瞧是不是还有客人。   来拜访三婶的晚辈,其实在后面呢?   但是外面除了那熙熙攘攘来往的行人之外, 并没有一个人有要在此停驻下来的意思。   她只得关了门, 回头却见钟离相如还站在这里等她,于是就更尴尬了,扯了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钟离请。”   菜圃里的菜不过这么点时间,又更新了一遍,各种小小的菜苗才冒头出来,品种良多,以至于钟离相如并不认识几种。不过余光瞧见顾少鸢的尴尬, 便提起话茬来:“我上一次, 见着菜畦丰茂,怎么这么点时间,就换了新的?你们这里才几个人, 就吃完了么?”   顾少鸢闻言,扫视了一眼地里的菜苗, 发现好多花又被柳相惜给挖了,用来种菜。   “后院马棚那边还养了鸡和猪,估计割了去喂猪喂鸡。”至于这新种下的,是柳相惜专门为他俩宝贝孩子种的。   反正孩子喜欢什么,他就种什么。   不过孩子都是今日喜欢这,明日喜欢那,顾少鸢心想只怕等他种出来,孩子又不喜欢了。   也不知柳相惜这种得有什么意义可言?   这般在心里想着,已然过了这菜园子,便到了家中所谓的前院。   其实这个所谓的前院,算是正常人家纳凉种花的花园,至于那正儿八经的前院,只要没有石板地的地方,都被柳相惜给翻了种菜。   而现在这个前院里,也是各种凉椅凉席等,花自然也是有的,且也是品样繁多,当下也是花团锦绣。   院子里也很热闹。   顾夫人戴着围裙,正在院子里喂猫,见着与顾少鸢一起前来的钟离相如,笑得十分慈祥:“相如来了啊,你随意坐,不必客气。”一面要同大家介绍这钟离相如。   那周梨却已是笑问起来:“这便是伯母你说的晚辈?那是巧了。”一面忍不住悄悄去看顾少鸢。   却见顾少鸢垂着头。   “你们认得?”不过顾夫人没有多想,只道:“也是了,他在十二属里,想来也是见过了的。”因此继续引荐给自己的儿媳妇玉笙烟和一旁带孩子的千璎。   又叫他安心坐下,自己去往厨房帮忙。   还特意叫顾少鸢招待。   顾少鸢却觉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反正浑身不自在,见那钟离相如坐下来,同周梨她们说话,便趁机道:“我去厨房帮忙。”   哪怕叫玉笙烟在那里嘲讽她酱油醋都分不清楚,别去厨房捣乱,她也是一点不敢多留,拔腿就跑。   只不过到了厨房里,那顾夫人一见她,顿时皱起眉头来:“你怎么将钟离就这样扔在那里了?”   顾少鸢生怕叫顾夫人察觉出自己的紧张和不自在,连忙蹲下来扒蒜。嘴里则回复着:“不是有阿梨她们在么?”   “那哪里一样?人家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小时候被困在那洞窟里的时候,要人家这样要人家那样的,我看那孩子也是个实诚的,竟然听信了你的鬼话。”顾夫人说起此事来,越发嫌弃起顾少鸢,只觉得这孩子大抵是废了。   顾少鸢却是傻了眼,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自顾自说的顾夫人:“三婶?你说什么?什么救命恩人?”   顾夫人闻言,扭头瞥了她一眼,似才忽然想起顾少鸢那一夜受到了惊吓,留了不少后遗症,不大记得清楚了,便道:“你那年被困在洞窟里,你抱着人家,说要人家往后学做饭学绣花,还要人家扮成女娃儿,往后你要娶人家。我看钟离是个好孩子,是真的把你的这些鬼话听进去了,除了没有扮成女孩子嫁给你,人是样样都做到了。可是你这个缺心眼,不知是被那顾羧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追着人不放。”   顾少鸢彻底呆住了,好半天才像是彻底反应过来,顾夫人这话里的意思,当初和自己在洞窟里待了一个晚上,答应了自己许多无理要求,还那样耐心温柔哄着自己的,不是顾羧,而是钟离相如?   但她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顾夫人见她半响才扒了一瓣蒜,嫌弃不已,“别这里待着了,你去陪陪相如,没准是真能再续前缘。”   顾少鸢被赶出厨房了,只不过她却没有到院子里去,而是坐在廊下的长椅上,躲在那一丛花卉之后,仔细想努力想,但是仍旧没有半点记忆。   可三婶说,现在钟离相如现在这副样子,学女红学煮饭,那都是因为当年自己在洞窟中的无理要求……   甚至还要他扮成姑娘家嫁给自己!虽然他没有扮成姑娘家,但却总是穿着姑娘家喜欢的颜色,叫许多人误会,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如果这些都是真实的,那顾少鸢想一拳锤死自己算了。甚至忍不住骂起自己来,“顾少鸢,你真是不做人!”   “你在这里作甚?”千璎抱着子月过来,瞧那样子是要回房间给孩子换尿布,见她愁眉不展地坐在这里,便问起来。   顾少鸢叹了口气,无奈起身,“我就过去。”   只不过到了院子里,却是犹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等着开饭,饭桌上气氛热闹了不少,可不知道是谁先提起了旧事过往来。   顾夫人那话甲子就打开了,看着钟离相如同情道:“你这个孩子,这许多年实在委屈了。”说这话的时候,还不忘瞪了顾少鸢两眼,“她放个屁,你断然用不着当真,回去将这衣裳换了,不知道多少名门闺秀要踩坏了你家的门槛呢?”   千璎不八卦,但是周梨和玉笙烟不一样啊。   两人立即就察觉到了顾夫人这话中有话,眼睛都亮了,齐齐落到顾夫人的身上去,满满的求知欲。   尤其是那钟离相如道了一句:‘其实已经习惯了’之后,顾夫人就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顾少鸢两眼,“你看看你。”   顾少鸢不敢吱声,险些将脑壳都埋进了碗里去。   任由顾夫人在那里和玉笙烟周梨几人说:“当年啊,少凌都还没送走,少鸢这丫头调皮,偷偷爬上了一条出海的小船,运气不好叫一帮海盗给抓了去,关在那海上一处小岛上,可叫人好找,险些将她爹娘都给吓得半死。”   在岛上被关在一起的,还有当时年幼的钟离相如。   顾少鸢是天塌下来了也不怕的小牛犊子,趁着那守卫没留意,竟然带着那早被关了好一阵子,受了伤的钟离相如逃了。   只不过到底是小孩子,在那小岛上也无路可走,反而叫海盗们察觉,最后慌不择路之下,钻进了一处狭小的洞窟之中。   外面的海盗进不去,他俩也出不来。   也是那日,顾家和仙游那边救援的队伍都到了,只将那小股海盗斩草除根,却是没有法子将两个孩子给救出来。   顾少鸢是个虎性子,那个时候也怕了,在里头哭起来,那钟离相如因觉得是顾少鸢将自己从海盗的笼子里救出来,所以哪怕受着伤,也被困在了洞窟里,但仍旧是对方说什么他就承诺什么。   也是他这些个承诺,叫那担心死在洞窟里的顾少鸢逐渐冷静下来。   可顾少鸢最害怕的就是待着那种漆黑又狭小的空间里,顾夫人说小时候和顾少凌他们躲猫猫的时候,因躲在一只箱子里,还吓得抽搐晕死过去几个时辰。   周梨听了,心想这应该是那什么幽闭恐惧症。   所以那一夜顾少鸢没有在那洞窟里抽搐昏死过去,这钟离相如是有泼天的功劳。   只是可惜,这对于顾少鸢来说,终究是一种病症,以至于在出来那一刻,坚持了一夜的她还是崩溃了。   昏迷过几天后,醒来看到守在她面前的顾羧,一直都以为是顾羧和她度过那一夜。   而且不单是忘记了陪她度过那一夜的是谁,还忘记了自己都说了什么   顾夫人的这些话,逐渐让顾少鸢有了些许的印象,只是她十分不解,甚至有几分委屈:“那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错把顾羧当成救命恩人!看自己追在他身后跑。   顾夫人叹气,“还不是怕你又想起那一晚的恐怖来,两眼一翻,醒不来了。”不过现在她看,顾少鸢好着呢!又不忍钟离相如信守承诺当年顾少鸢说的那些鬼话。   她想如果不是顾少鸢那些话,钟离相如怕是仙游第一人了。   此事有些狗血,且狗血程度足以超过了陈茹的话本子。不过周梨知道顾少鸢喜欢钟离相如,也明白了顾少鸢对于顾羧的爱都是源于那一个模糊的晚上。   所以觉得现在顾夫人将这些过往说出来,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也就没有什么担心的了。   哪怕现在看着顾少鸢状态有些不对劲,但这事儿她也帮不得,还   是要靠着顾少鸢自己梳理。   于是只和玉笙烟说起陈茹有一个类似的话本子。   却没有想到话本子里的桥段,可照进现实。   晚饭过后,钟离相如告辞要走,顾夫人自然是要顾少鸢去送,彼时顾夫人还不知道顾少鸢对于钟离相如的心思,只同她说道:“你便是忘记了从前那些话,但好歹人为你付出了这许多,你就是没有这个心,但最起码的礼仪要有。”   顾少鸢难得没有与她抬杠,恭恭敬敬地应声去了,这反而叫顾夫人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只和周梨几人问:“我不会好心办坏事,叫她又想起那洞窟里被困的一夜?”要出个什么事情,她爹娘怕是要将自己大卸八块了。   玉笙烟闻言,也有些替婆婆担心,只朝周梨看去,想要朝她寻求意见。   哪里晓得周梨却笑道:“伯母您这是做了一回月老呢!哪里是什么好心办回事?此前一直没空同你们说,他两个早前就已经认得了,还险些结拜成为兄弟,不过我如今想来,怕是那钟离相如故意而为之。”   但不管是不是钟离相如故意而为之还是怎么的,反正顾少鸢的确是在和他相处后,立马就将顾羧给抛之脑后了。   比起那不爱顾少鸢的顾羧,钟离相如就算是有预谋而来,但也无所谓,他现在是顾少鸢喜欢的样子。   顾夫人一听这话,也是满脸惊讶,“已经认识了?”一面又庆幸道:“好在相如这孩子不傻,没一见面就和她说当年的事情。”   周梨想,虽然说了也没事,但可能效果没有这样好吧?又道:“他二人是天定了的缘份了。你们想少鸢哪里不好,人又漂亮仗义,还出息,钟情了顾羧这么多年,都没能修成正果,可见和顾羧从来都是没有这缘份,如今遇着了正主,该是百年好合了。”   玉笙烟也忍不住感慨,只道这好事多磨。当然少不得说当时自己在不知顾少凌身份的情况下,对他一见钟情,给抢回去做了夫婿之事。   而此刻送钟离相如的顾少鸢,在大门口的时候,那钟离问她,“要不要去走一走?”   这边的夜幕是戌时后才彻底落下,此刻还早,天边火烧云重重,仿佛镶嵌于这鼎沸热闹的城池之上,使得这整个天地间,都多了几分宏伟壮观。   顾少鸢一直不敢看钟离相如,听到他主动邀约的话,将目光从火烧云上收回来,内心根本就没有办法拒绝,不由自主地应道:“好。”   两人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在了熙攘来往的热闹人群中,看起来终于不在那样突兀,顾少鸢想心情也没有那样不自在了。   她先说了一句:“对不起,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钟离相如却没有半点责怪她的意思,“没事,我记得就好。”   顾少鸢闻言,将脚步停住,很认真地抬头看他,“钟离,你脾气一直都这样好,你不会生气么?我将旁人错认成了你这么多年,甚至是到现在,我都还没想起来所有。”   “没有那样好,只是对于你,我愿意。”他的声音很轻,目光全在顾少鸢的身上。   但在这来来往往的人群里,顾少鸢却将这话语听得清楚,她的心不是石头做的,对于钟离本来也早就有几分悸动,如今这话入耳,更觉得心跳加速,想着回个什么,可张着口,却发现不知说点什么。   最后就只能呆呆地看着钟离相如。   钟离相如见她这样呆傻的样子,忽然忍不住笑了,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傻丫头,别觉得对不起我,因为我的命是你救的。”   这个动作看似很随意,但是对于男女来说,还是有些过于亲密了。   不过顾少鸢却没有拒绝,反而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被人爱护着疼惜着,而这种疼惜爱护并非是来自于她最为亲密的长辈,而是一个与她完全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男人。   这就很奇怪,给她的感觉和亲人给予的不一样,她甚至很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欢愉感也致使了她的脑子此刻不大理智了,那说话的语气也略带着几分娇气,“我救过你么?”可是听三婶说,自己虽说带着他逃命了,但却将他带着往那洞窟里去,两人还被困在那里了。   如果不是家里人来得及时,凿石救人,他俩可能都要活生生被饿死或是被吓死在里面。   钟离相如知晓她被救走后昏迷好几天,醒来了也遗忘那一晚上的话。但钟离相如并不气恼,因为他的父亲就是大夫,清楚地告诉了他,这听起来可能荒谬,但的的确确就是一种病。   所以在钟离相如看来,顾少鸢忘记自己,爱上了别人,那都是病的缘故,自己怎么可能去憎恨她呢?   至于那些话,她忘记了不要紧,自己还记得,所以变成了她喜欢的样子。   想着也许哪一日,他们再度重逢,她看到自己就想起来了。   这可能是有些可笑了,其实钟离相如有时候都觉得自己荒唐得很。可是当那日他沐休闲逛至沉鱼馆的时候看到了她,便晓得老天爷没有遗忘自己。   他们果然是再度重逢了。   甚至在他还没想着怎么与顾少鸢重新认识,顾少鸢却找来了。   果然冥冥之中,一切都是注定了的。   “你大概不知道,此前有三四个孩子与我一同被关在笼子里,他们都是从别处抓来的。”但是钟离相如生得秀气,与那几个孩子相比起来,就显得没有那么多肉。   那些个海盗便没有早早杀了他,而是将笼子里最胖的一个抓走,就当着他们这些孩子的面杀了,开膛破肚,然后挂在一个巨大的鱼钩上,拖着往海边去。   听说是为了钓吃人的鲨鱼,那样的鲨鱼可比他们这些孩子值钱多了,一条鲨鱼能顶十个他们这样的孩子。   钟离相如一面回忆着,一面继续说:“我最廋,所以看着一个个孩子从我面前被他们粗暴残忍地做成鱼饵,你被带来的那天,刚好到我了。”   顾少鸢是不记得洞窟里的事情,但被关在笼子的记忆却是有的,听到这话下意识地绑紧了身体,怀疑地打量着钟离相如:“你不会觉得我救了你的命,是因为我当时比你胖,我的到来,他们就不会用你做鱼饵了?”   钟离相如见她那紧张又认真的表情,忍不住笑起来:“怎么可能?如果真是那样,你也不算救我的命,因为那天他们发现了鲨鱼群,可能我们这两个鱼饵都要被改成四个呢!”   “那你感谢我带你进洞窟?”顾少鸢后怕,心想万幸那个时候自己虎,天不怕地不怕,不然不等家里人找来,真变成鱼饵了。   钟离相如颔首:“我要是与你说,我那时候从来没有想过逃跑,哪怕见过了那血腥的一幕幕,但那时候是真的傻,就这样坐以待毙。你应该会笑话我是个蠢人。”但当时钟离相如就是这样如同笼中鸟认命的。   逃跑这个词在他脑子里压根就没有产生过。   而顾少鸢的出现,蛮横地撞开了那木质腐朽的笼子,拉着他就跑。   他想过很多可能,顾少鸢也许不带着自己跑,她一个人很轻松就能逃出去,且还不会被那些海盗们发现。   可她毫不犹豫,一路从未松开过自己的手。   这是钟离相如第一次发现,原来被一个陌生人这样在乎保护是什么样的感觉,那种巨大的震撼中,致使他打开了原本封闭的桎梏,思想开始活跃丰富起来。   虽然这最终,都是以顾少鸢为中心点。   顾少鸢听到这话,良久赞同地点着头:“是真傻。”居然不知道要逃跑。   不过她大概知道了,为什么钟离相如后来在洞窟里愿意那样哄着自己,甚至到了这后来,自己将所有的话都遗忘了   ,他还依旧坚持。   但即便是弄清楚了缘由,顾少鸢对于钟离相如,仍旧是产生了许多愧疚感,“对不起。”   “我们未来还很长,你现在忘记了也不要紧,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我,仙游钟离相如,家中四口人,双亲皆在,有一个妹妹,我现于十二属之一的太常属,在书院教授女子礼仪女红等课程。”   他这样认真,顾少鸢觉得想笑,但还是忍住了,以同样的态度回复着他:“我顾少鸢,儋州顾家人,家中三口,父母皆在,现在无业人员。”   说完后,她便再也忍不住笑起来,然后将手伸了过去。   钟离相如看着她的手,沉默了片刻,便牵起她的手,往那人流里去。   自此后,但凡她要出门去,那钟离相如必然接送到位,对她的无微不至绝对不比云予对崔央央少。   以至于崔央央后来听说后,也感慨道:“可见,真正喜欢你的人,才不管你是什么样子的,少鸢姐姐也不用委屈自己。”然后还问,那信既然已经寄出去了,顾羧可是有回信?   周梨算着时间,就算真有回信,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到。   回信是没有收到,但顾羧却来了。   不过这个时候玉阿满将军他们已经归来,玉笙烟和顾夫人也搬了出去,在玉将军的寓所附近,两个亲家也做了邻居。   而顾少鸢也被顾夫人抓着搬了过去,毕竟周梨家这边,终究是不好长住,又比不得那柳相惜,人家是周梨的义兄,住也是理所应当。   其实柳相惜也不是没有起过心思搬出去,他连整个屛玉县的路和桥都能随便修,甚至是延升到了各州府的主干道上。   按理不缺这买房的钱。   但他觉得孩子都习惯住在这里了,总是换环境不好,加上他们走了,就周梨和沈窕在,没个人照顾,如何放得下心?   而且一个家,总是要有人在常住才有人气,还有这么多猫也需要人照顾。周梨那里,还要时不时去灵州城或是下面的镇子上,总不能都等着那上官飞隽从小苍山下赶回来喂。   于是和千璎商量过后,还是决定就在周家这里住下来。   有他们一家四口住着,热闹了不少,且回来还有热汤饭。   这一点感触最深的便是周安之了,每一次回来都要拍柳相惜的马屁一回。   自打柳相惜一家四口常驻后,他回来家里再不是空荡无人,只有一群猫陪着自己了。   这让周梨开始反思,大家都投身于事业之中,对于孩子来说是不是有些委屈了?   但这又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建设需要人手,就算是各处的幼儿馆有人来接手,但也不是一朝一夕人家就能管理的。   所以还是需要些时间,因此对周安之十分愧疚。   只不过她这愧疚也没多少,毕竟事情一多,回来吃过晚饭洗澡后就想休息,哪里有空去多想?   加上这些将军们的得胜归来,将士们的安置之处,哪怕现在十二属人才济济,不需要自己去亲力亲为,但李仪将她和姜玉阳等人放在了同一个位置,这样的大事情,每一次必然是不会漏了她。   因此周梨也时常参加这所谓的大朝会了。   不过豫州战事了结后,这粮草上的压力也大减了不少,如今只剩下了那竭州三地的龙玉,白亦初的大军压过去,如果他要打,想来也是很快就结束的。   不打就更好了。   毕竟这战事能免就免,不管是己方还的敌方,哪个将士不是人生父母养?若于这一场无意义的战事中丢了性命,那便是整个家庭的灭顶之灾了。   暂停了往军中运送粮草,周梨也节省了不少时间来,但辽北这一次退兵,却不代表以后他们就没有胆子进犯了。   因此畜牧司还是大力支持马场。   又有针对于各地州府环境的新政要推出。   试想这整个后虞,几十个州府,就算是以东南西北为区域来分化,那便也要对他们这四个区域做出针对性的新政来。   因此十二属是忙碌的。   且马上又要过年,年后就是举天之下都在拭目以待的后虞第一届科举,还一改以往旧历,一次三考,所以城中人口之密集,俨然已经达到了巅峰。   外城快速新起,无数刚建成的房屋里都挤满了人。   但仍旧不够考生们居住,如此一来,周梨和不少官员便主动将自己家住所免费提供给前来赶考的学子们。   以抽签的模式决定他们暂居在哪一家。   周梨家这边,也很快就住满了人,整整十二个考生。   有三个条件好的带着书童,余下的都是些衣衫洗得发白的穷书生,但这并不影响什么,于周梨甚至是整个后虞朝廷来说,如今都是一视同仁的。   按理等阶的划分,于当下的世道已经不是那样明显了,即便还有像是崔氏那样的世家,但他们家的子弟,也没有任何特权,不管是要进入十二属任何一个地方,也都是经过公考才录取的。   可还是有人没有意识到,仍旧觉得自己是高高在上世家,不管朝廷帝王如此更换,但是他们世家的位置仍旧无人可撼动。   所以这屛玉县多年以来,第一个刑事案件便产生了。   庾氏,这个坐落于珑州蓝州两地交界处庾城的大族,如同崔氏一般,是存在了千年大族,不管王朝如何更迭起伏,他们的世族仍旧是沉沉浮浮于这世间。   但和崔氏不一样的是,崔氏出过的公卿将领,但他们虞氏曾经却在乱世出过皇帝。   哪怕这位虞氏皇帝的王朝也只是短暂地存在过三年五载,但是因为这短短的三年五载,却给虞氏的祖业上添了一份别家没有的光辉,以至于他们总是自称为虞氏皇室后裔。   在这些真正的世家大族里,也时常自称为世家之首。   便是李晟那皇城里,也是有几位虞氏的娘娘。   当然,后来庾城也给李仪送来了多位虞氏美人,只不过都被拒之门外。但他们虞氏的小姐却也没有选择留下,而是回了庾城。   按理说,基本上十二属都将庾城定为像是仙游那样的小国了,既然你不愿意插手周边民生之事,又不愿意遵守后虞新政,那么后虞也不会管这庾城。   只不过庾城的人要从庾城出来,或是他们的货物要出来进去,都与仙游等地一样,需要繁复的程序。   这对于庾城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情,他们没有仙游那样的成熟的一套系统,以至于这一阵子整个庾城里因为物资的缘故,人仰马翻。   商家们进货艰难,不得不放弃在庾城的经营。   这便导致了庾城即便是在蓝州珑州两城交界处,按理四通发达之地,但却没有他们理想中的那样,乘着新王朝发展的翅膀腾飞,反而比那战乱的时候还要破败。   他们是享尽了荣华富贵的,怎么可能吃得了这样的苦头?所以这一次派遣了子弟来参加后虞的科举,也算是一次低头。   后虞的朝廷是大度的,怎么可能去同他们这样的小城池斤斤计较?后虞朝廷连仙游人甚至西域人都能接受入十二属,更何况这庾城人,本就是后虞百姓呢!   但是没想到,虞氏的这位八公子,来到屛玉县略有些晚了,这时候内城外城皆然已经住满,十二属大部份官员家腾出来的房屋,也都住满了人。   所以不少老百姓们都效仿官员们,愿意将家中的房屋挤出一两间来。   没想到这位庾家八公子抽中一处老百姓家的空闲房间后,浩浩荡荡带着一群奴仆去,一看着不过是一方小院,在他眼中便是他家中的马棚都不如,且那并不算大的院子里,还养了不少鸡鸭。   使得他当场出言不逊,自然是引得好心接待他的主人家不满,因此口角一起,他凭着自己人多势众,便指使着奴仆,将主人家砸了个稀烂不说,连特意请了半日假期回来帮忙收拾房屋的主人家,也被打得半死。   这样的事情,可能在庾城,在庾家,那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不值一提,反正他们是姓庾,是少爷是主人。   可在屛玉县,却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不等老百姓们发怒,火羽卫和赏罚司的人就快马加鞭赶到。   那庾家八公子看着被手底下人砸得乱七八糟的房屋,和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主人家,仍旧不解气。   看到了赏罚司和火羽卫的人到此,还十分嚣张道:“你们来的正好,看这厮将本公子作甚?竟然让本公子住在这样肮脏又狭小……”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后,后背一阵巨大的疼痛,整个人觉得头晕目眩的,而自己离原来所站的地方,竟然已经是两尺之举。   商连城又调到火羽卫了,他是轻轻一巴掌,但是天生神力的他,却是将那嚣张跋扈的庾家八公子打到了隔壁的墙上。   万幸没有用力,不然抠都抠不下来了。   也是这个时候,杏林馆的人到了,立即就抬着担架将那受了重伤的主人家抬去杏林馆里诊治。   庾家八公子这个时候也像是才反应了过来,嘴里含糊不清地骂着什么,似又要杏林馆的人救自己。   但他迎来的却是赏罚司的手铐脚镣,不但如此,他一帮奴仆如今也一个个如同鹌鹑一般,身上都戴了铁镣。   他有些茫然,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是该将那个怠慢了自己的低贱平民给杀了么?为什么要将他们绑了?这些人难道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么?   他张开口,想大喊出自己尊贵的身份。   可一张口,不知道嘴里被塞了个什么,耳边依稀听着有人愤怒骂着:“这种贵族公子,穿得鲜光体面,其实和那马屎外面光一个样子,内里全是渣滓,指不定肚子里多脏呢!塞了嘴巴,免得他口吐污言,脏了大家的耳朵!” 第146章   这桩突如其来的案子, 让周梨无暇去关注那收到了顾少鸢信笺后赶来的顾羧到底是抱着什么心态来的。   她只听闻刚从磐州来的宋晚亭,以及甲字军的商连城,还有同样才从豫州来的一位白将军, 三人同携手管理这赏罚司。   这位白将军原来是那皇甫钺麾下一位得力能手,军中的纪律几乎是他一人来管,是个斯文儒将的外貌, 但其行事作风却令那皇甫钺手下的数十万大军闻风丧胆。   可见着是一个是极其有手段的人才。   而当下朝廷也没有打算要搬迁往上京皇城之事,所以这屛玉县的十二属几乎一如旧朝的六部一般,因此要管理的,便不单只是这屛玉县或是灵州之事。   是整个后虞,几十个州府的个案件最终的审核地。   正是如此,白亦初极力将那宋晚亭举荐而来,他也顺利通过了考核, 今日正是他接手入职赏罚司的   第一日。   却没想到便遇着了这样的案子, 且还在这屛玉县中。   可想而知,赏罚司对于这桩案件就如何重视了。   而这桩案件不单是屛玉县在白亦初他们来了后第一件刑事案件,更是恶性伤人,且还是权贵欺压庶民。   但此处的老百姓们,早就不是从前那胆小怕事的老百姓了,屛玉县的十二属和新任的帝王李仪给了他们无数的底气,使得他们在听闻此案件后, 并没有像是以往一样, 生怕被权贵针对记恨,从而不敢站出来发声。   不过这位没有祭拜过太庙,也没有接过传国玉玺继承大统的帝王, 在他们心里比历代君王都要值得尊重。   所以大部份的老百姓还是十分冷静的,虽说这件案子的引得老百姓十分愤怒, 但却没有失去理智,偏激地跑去十二属门口叫嚣游行,大家都专心等待着朝廷和赏罚司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   与这些老百姓们在等答案的,还有这从几十个州府跨越千山万水而来的寒门学子们。更害怕因为这庾家八公子的此举,会害了大家才和各个好心主人家建立起来的信任和友情就此分裂。   这位庾家八公子,他们或许大部份人都不曾见过,但庾家的名声他们却是听说过的。   沈窕专门去打听了消息来,大概是已经习惯了这屛玉县里所谓权贵名门和庶民们的融洽相处,叫她早就已经忘记了贵族们的特权。   所以当她此刻想到那庾家的种种行为,心想同样是名门之后,怎么看崔央央他们就没有这种居高临下的颐指气使?   “姑娘你可是晓得,庾家除了这个打人的畜生之外,还有十二个这样的畜生,自来在他们庾城里是横行霸道惯了,便是前朝的皇子们,都没有他们这样嚣张跋扈,那当街强抢民女殴打老百姓,于他们来说,就是家常便饭,外头的人都悄悄称呼他们为庾家十三太保。”   太保即便是没有什么实权,但到底是个官名,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个贬义词,不然也不会用到这些畜生的身上了。   后虞太大,周梨所关注的也多,以至于不可能细致到去研究这庾城,更不晓得这庾家的少爷们,原来还拥有着这样大的特权。   她秀眉微蹙起来,并没有忙着点评这庾家的人,而是问起那受伤的房主人:“伤者如何?”又忍不住扶额叹气,“提议让考生居住在各家,我虽非是最先的提起人,但我也跟着鼎力促成,这位主人家受伤,我也有错,没有仔细甄选这些借住的客人。”   “这同姑娘你有什么过错?起的是好心,更何况又不知道这些考生到底是衣冠禽兽还是人面兽心?而且大部分都是好的,像是庾家这种畜生,还是再少数。”沈窕不赞成周梨将过错揽在身上来。   而且现在外面许多借住在各家的考生们都十分忧心,会不会因为这庾孝龙之事,连累了他们,就此要露宿街头了。   或许是像那些实在没有落脚处的,直接去那山鬼神庙里借宿。   可是现在的山鬼神庙,只怕也没有位置了吧?   一面只和周梨说,来的路上遇到许多考生都为此事十分紧张。   周梨闻言,“这与他们有什么关系?此时此刻该安心备考才是。”想到此,便起身道:“我们去赏罚司看看。”   宋晚亭虽说当年因为他祖父的案子,没有继续参加科举,但和林清羽一般,被称呼为那清风书院的双杰,学问当然是有的。   后来又经历了诸多变故,心智也逐渐成长起来,最起码他后来在白亦初手底下,办出来的事情都漂亮。   在磐州之时,政绩虽没有多出色,但   能在那样的地方做出这样的政绩,其实已经实属不易了。   所以周梨相信他的能力,再有还有那铁面无私的白镜,和嫉恶如仇的商连城,三个赏罚司的首脑当前,别说那庾孝龙只是庾家其中一个儿子,就算是什么太子来了,也是不会有半点徇私。   不过她和沈窕到的时候,赏罚司门口的人群已经散去了很多,一看这光景,便晓得是已经结束了。   沈窕先跳下马车,忙要去打听案件审理得如何?就听到有人哈哈大笑起来,顿时众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而去。   只见是个衣袍洗得发白的书生,笑得有些癫狂,眼角却流淌着泪,一时又叫人不知他是欣喜若狂,或是伤心过度,只见他跪坐在那赏罚司台阶下面的石板地上。   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上天有眼,得此明君,灵妹,你大仇得报了!你可以和孩子们安息了。”   他的这话,以及这有些像是蓝州的口音,让人一下就猜测了出来,他多半是庾城人。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匹骏马在他面前停下来,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翻身跳下来,一脚就要朝他踹去,口中还嫌恶地骂着:“滚过去!”   当然,那中年男子并没有成功,因为被沈窕和几个赏罚司门口的小差吏给拦住了。   不然的话就他这样一脚,只怕那书生是要去半条命的。   “让开!”男子的身上,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一双眼睛瞪过去,下意识让人心生胆怯。   但却没有一个人让开。   这让男子与生俱来的高傲受到了挑衅,两道浓眉皱起,一股杀意自胸中而出,“找死!”   他动手了。   周梨还坐在车桓上,她和在场所有还没走的人一样,目光都聚集在这个忽然出现的锦衣中年男子身上,带着些探究。   不过在听到对方连续说了两句话,且都只有两个字后,她忽然觉得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只是可惜那人没得什么好下场。   因此倒也不担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恶战,反而是带着些戏谑的目光打量着这中年男子。   恶战的确没有发生,即便两方之间的气势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白热化地步。   但随着一声熟悉的长喝:“谁人胆敢在赏罚司门口喧哗闹事?”   赏罚司那几个小差吏忽然心领神会地避开,沈窕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见他们都躲开,自己也连朝后退了两丈远,然后赶紧跑到马车旁边。   没顾得上说两句话,目光就被赏罚司门口的打斗吸引了过去。   但说是打斗,到底是高看了那个着锦衣的中年男人,因为他是单方面被揍。   商连城虽然才二十多年的年纪,却天生神力,早前来这屛玉县,他这一身力气实在无用武之地,全都奉献给了一线峡的石头。   但是卤水塘的石头很容易就搬完了,因此他后来又去了路政司,再到这后来,他还去过了战场。   最后回归,竟是到了这赏罚司里。   可以说,一直以来,他这一身神力,始终都没有得到一个很好的发挥场地,哪怕是到了战场,也没多久就歇战了。   如今有人自动上门挨揍,他哪里肯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以至于那个刚来时,给了大家不少威压的中年男人,短短一瞬间就被打得皮青脸肿,面目全非,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哪里还有初来时候的半点威风?   这天差地别……   但商连城似还没有尽兴一般,朝着中年男子愤怒地叫嚣着:“你起来啊?”   那中年男人如何能起来?四肢骨骼都像是被震碎了一般,稍微一动,浑身疼痛犹如车轧,只能用一双充血的红目含恨盯着商连城。   “他是何人?”周梨这会儿也下了马车来,淡淡地看了地上的中年男子一眼,她不认为商连城是个冲动的人,随便就这样动手打人,且还如此之重,说他是将人往死里打也不过份。   商连城果然是还没尽兴,听到周梨的问话,搓拳磨掌地咬牙切齿骂道:“庾家的一个管事,差点将老子……”他这粗话说出了口,立即意识到了眼前的周梨,忙又改口道:“险些害死我了,竟然跑到我家去送礼送美人,你说他拿我做什么人了?我没有打死他,已经算我客气。”   庾家的一个管事,竟然都有这样的气势,虽然就是个纸老虎,但周梨还是忍不住瞥了一眼地上的庾家管事,“这庾家,真是了不得。只送了你吗?”   商连城摇头:“我不知道,反正送了我家去,我堂弟才从书院里沐休回来,给气得不轻,还以为我真收受贿赂,跑来不问二三就把我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只差没揪着我去老将军排位前叫我自刎谢罪了。”   他是受了委屈的,说起这些话时还愤怒不已,过于激动的表情上,一团又一团的怒火继续升起来,所以时不时地伸腿朝地上的庾家管事踹过去。   但这并不能解气,踹完了人说了详情后,方想起什么来,紧张地看朝周梨:“周大人,你可要为下官作证啊!下官绝对没有收受贿赂。”说罢,要发誓。   不过他这誓还没发,只见那宋晚亭和白镜一前一后从中出来,两人脸色都阴沉沉的十分难看。   周梨一下认出了宋晚亭身后跟着的小姑娘,是他和林清羽从芦州来时候,在路上救下的,替他照顾着侄女。   因此也就猜到了,莫不是这位庾家管事雨露均沾,赏罚司这三位大人一个没落下?   一面示意忧心忡忡又委屈的商连城,“你看。”   商连城回过头去,刚好对上两人的脸色,觉得那表情简直不要太熟悉,和刚才得知此消息后,急火急燎想赶回家去的自己如出一辙。   忽然,他就觉得自己没有那样委屈了,一下觉得好笑起来,也不着急喊周梨帮忙作证了,反而还迎了上去:“哎,宋大人白大人,这还没到沐休点呢?你们这就要回家?”   两人给了他个‘滚开’别碍事的眼神,朝周梨打了招呼,便匆匆拦了车,回家去了。   周梨见商连城目光还追着他俩远去的影子看,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不禁也是好笑起来,“得了,他们没你这好运气,有个堂弟替你料理,那你就浅加一个班,先将地上这个给处理了。”   是了,贿赂官员,还不是一两个。   这位庾家管事,怕也是挖矿的好手,只是不知道这腿脚还能站起来不?少不得也是要说商连城几句:“往后下手轻一些。”   商连城不服气,“我这还算是好的,好歹给了他一个痛快,你没看着白镜那手段,我看着这位庾家八公子有罪受了。”   那白镜一向都是主张以法治国,觉得只有严惩了才能让大家引以为戒,不敢再犯,倘若惩罚过轻,谁能长记性?   现在法典还在修改,他是主笔。   重刑不少,偏受过之后,等待的并非是大牢里安心坐牢,而是还要继续去临渊洼或是阿姊山挖矿。   反正想进牢房享福,那是异想天开的。   他甚至还在原本的诛九族之上,添了不少。   当然也有人反对,但他是个能言善辩之人,只道那些人受罚受得理所应当。   就比如那官员贪墨,只罚他们怎么可行?他贪墨了的银子,他的家人可都一起享受了的。   只这一句话,不少人就默默闭了上嘴巴。   而此刻周梨听商连城说那庾家八公子落到了白镜手里,“那可真是活该。”   “自然是他活该。”商连城说罢,当下使了几个小差吏来,将这被他打得动弹不得的庾家管事给抬进去。   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上堂去。   随着这庾家管事被抬进了赏罚司,围观的老百姓们也都纷纷满意地散开了。   不过那个书生却还在,他此刻虽然没笑也没有哭,但是却仍旧让人觉得他很不正常。   显然,他并没有从这巨大的视觉和听觉冲击中反   应过来。   直至那庾家的管事被抬进去后,他才像是猛然回悟过来,一面朝里面的商连城看去,一面又看朝周梨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年轻女人,最终他快步跑了过来,“你,你是周大人?”   “你是庾城来的考生?”庾城坐落在珑州和蓝州两地间,以至于用口音来分辨对方的是否是庾城人,是雨鞋难的。   所以周梨也不能完全确定,他是否就是庾城人。   “学生是庾城人。”这书生大抵是有些紧张的,又或许没有想到,这个位居一品的周梨大人,会是如此年轻。   周梨闻言,也没有去细问他与那庾家有何种过节?只朝他微微一笑:“好好考,方不枉你此前所受之苦。”   那书生愣愣地点头,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却见周梨已经远去了。   他抬头看了看赏罚司的大门,那种浑浑噩噩混的浑浊,似乎在这一瞬间都消散了。   他活着似乎又有了意义,灵妹和孩子都不在了,可是像是她们这样无依无靠的母女还很多。   如果有朝一日自己遇到了她们来赏罚司,必然会还给她们一个公道。   一如今日所见的几位大人,不畏钱财美人所动。   他做不得什么青天,但如果能到赏罚司,必然将青天做自己一生之愿!愿这普天之下,无一阴霾将所有真相给挡住,谁都能看见那一片青天白日。   而他这个在赏罚司门口癫狂大笑的书生,也给周梨留下了不小的印象。   从赏罚司离开后,周梨顺路去了杏林馆,被打的房主人在杏林馆各科大夫的诊治下,如今伤情已经稳定,只不过庾家那群人下手实在是狠戾毒辣,他须得在这杏林馆里住上一两个月,才能继续回家修养。   说到杏林馆,少不得说杏林馆也随着十二属的各种新政,出现了改革。   原来的大夫们,几乎都是各科目均有涉猎,但也有自己的专长,如今便将这些大夫们的所擅长的科目都分了出来。   比如那擅长跌打损伤的或是千金的等等,在杏林馆里分别挂上了自己的牌子。   如此一来,这到此诊治的病人,也能清楚地知道自己要找哪位大夫看才最有效,且不耽搁时间。   不过当下他们杏林馆还在做实验,倘若是可行,以往各州府将也会出现十二属分属,一如周梨那金商馆一般,分馆在江南已经正常运行,如今管着三四个州府的商业板块。   但其实这些都不值一提,最让周梨意外的是这第一届科举,出去一试三考之外,后来因为那军机书院的成立,激发了十二属的想法。   所以好几个属在科举过后,会继续设立一次大考,但凡过了科举一试者,皆可参考。   到时候考的便是关于十二属各属的专业知识。   比如神农属,则是擅长农耕养殖等经验和知识,而杏林馆自然就是医术了。   所以这一批考生是真的赶上了好时运,即便是科举没有成功上岸,但只要第一轮没有被刷下来,他们还有第二次机会。   这无疑是给了考生们跟更多的机会,科举也不再是万人过独木桥。   也是如此,还有不少考生纷纷从各地赶来。   城中变得拥挤,经济是上去了,卫生也难搞起来。   那小狮子跑来找周梨哭诉了好几次,只说她金商馆倒是因为考生们的到来赚得盆满钵满,可怜了他们净城司里一个人当成三个人用。   周梨信他这段时间是真的忙,好几次上官飞隽回来,两人都没邀着去钓鱼,且人还瘦了一圈。   不过她也没办法,只能安慰着:“你要往好处想啊,我金商馆宽裕了,到时候没准朝廷一高兴,给你们加了月钱呢!这活没有叫你们白干的道理,更何况我听说最近要给你们加奖金了。”   净城司从前几个月开始,工钱就提上来了,且还有奖金。   所以小狮子就闭上了嘴巴,没再多言,后来听说去了云长先生那里。   不过周梨想,科举在即,云长先生可没闲工夫理会他。   而且大家现在就算真有空,那话题都是与庾城有关的。   便是周梨家中,亦是如此。   为了叫家中借住的考生们方便复习,所以他们如今另外开辟了一道门出来供给对方进出使用。   而他们就仍旧住在原来这带着花园的院子里,即便是孩子在这里哭闹,也吵不到对方。   十几个考生里,女考生不过两个。   这并非是宣传不到位,而是早前那样的世道上,有机会读书习字的姑娘实在是太少了。   今日家中热闹,一来是殷十三娘回来了,二来周安之也从书院里回来。他神情激动,眉飞色舞的,一来就问周梨和柳相惜:“小姨,舅舅那庾家后续如何了?我听闻他们家的管事还上门贿赂赏罚司的官员们呢!送了不少财宝和姑娘。”   他们在书院里,听到的终究是不够完善,沿途又打听,但这个时候各样的版本已经叫大家给谱写出来了。   也分不清楚究竟现在案子到底如何?哪些是真,那些是假?所以这一回来就赶紧问家里两个的公差。   柳相惜摇着头,“我不管这些,如今在路政司,我也只管批材料单子。”且都是拿回来看的,每日出门除了带孩子游玩就是给孩子买菜,哪里顾得上打听这些。   不过庾家的事情,他是了解一些的,“他们家向来专横跋扈惯了,又自恃高人一等,这一次打发子弟来参加科举,只怕觉得已经算是给后虞脸面,眼下出了这桩事情,怕是他们家要闹。”   周梨一点都不担心庾家闹,所以听了这话,反而笑道:“闹起来才好,不闹还不知怎么处理呢!”如今他们主动闹起来,正好拿他们杀鸡儆猴,往后那些自诩为世家的,哪里还敢继续任意妄为,无视刑罚律法?   正好借着这庾家之事告诉他们,人与人都是一样的,没有谁生了金骨银筋,大家一样的凡胎肉体吃粮食长大,所以他们的权势和自以为的高贵,其实一文不值。   于朝廷面前,和寻常老百姓一样是平等的。   柳相惜果然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并不知晓朝廷有这样的打算,不禁朝周梨看过去:“怎么?朝廷要对付世家?”   周梨摇头,“世家的存在,总有他们的道理,也算得上是一种宗族文化,朝廷是承认他们的存在,只不过是不可能再像是从前那般承认他们的权力而已。不过这也要看他们能为朝廷和老百姓们提供什么,若是像崔家那般,在大难之前能一如保全他们自家一般,竭尽全力保全老百姓,那他们这样的世家就有资格享受这额外的权力。”   但像是庾家这样鱼肉百姓,以己为尊的,还是别留了,这样的毒瘤,该趁着好机会给立即拔掉才是。   柳相惜听了这话,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了,我以为我家也要被开刀呢!”   周梨闻言,嘴角微微抽搐,“你装什么呢?朝廷对谁家动手都不敢朝你澹台家动手,不然还不得被这天下老百姓的唾沫给淹死么?听说那寨子里,有人还替你们澹台家盖了庙,去祭拜的老百姓可不少呢!”   柳相惜顿时笑起来,满脸都是掩不住的得意笑容:“老百姓们就是太客气太实在了,也就给修了几条路,搭了几座桥罢了。”   周梨表示不想理会他,又见周安之在一旁眼巴巴地等着说那庾家后续,便将话题转回正轨来:“他们家的确是胆大包天,以为在庾城那一套能用在屛玉县,却不想是踢到了铁板上面来。”   且不说那管事直接叫商连城打得爬不起来,也不提那宋晚亭会如何解决此事,就那白镜来说,怕是这庾家别说是管事了,就是那不知情的庾家八公子,怕也是难逃其咎。   因此少不得是要说一说那白镜的厉害之处。   周安之听得瞠目结舌,一时也不知该夸这庾家的人艺高人胆大,还是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想着去贿赂赏罚司的官员……   他们不知道,那收受贿赂的官员是什么凄惨下场,就是白镜自己谱写的律法么?   “那庾家这次来了多少人?全都进去了么?”周安之感慨一回,又赶紧问。   这个周梨倒是不怎么清楚,就晓得来参加科举的,这庾家十三太保就来了过半,如今除了这个被抓的八公子庾孝龙和管事和一帮喽啰之外,余下的暂且没听到动静。   可能一开始也觉得不是多大的事情,并未放在心上,反正有钱财美人可打点,他们不信谁会对金钱和美人不动心。   但是他们忘记了,这个地方,不少美人们大部份都在十二属,做着和男人们一样的差事,他们这拿金钱贿赂,尚且还好说,可是拿美人去贿赂,这不知道究竟惹了多少女官的怒火。   后来这庾家管事的惨剧,想来他们也听说了,这个时候怕也是乱了阵脚,不敢乱来。   毕竟这朝廷和十二属,都没有给他们半点他们自以为是的面子。   而这其实只是一个开始,第二天周梨就听说了有女官开始参这庾家,还把白镜还没编写出来的那一套连坐理论给搬了出来。   所以极力反对庾家子弟参加科举,就这等人渣,若真叫他们在朝为官,以后还不知要如何替庾家的人为虎作伥呢!   出乎意料,这奏章一递上去,得到了不少人的赞成,他们也认定了这庾家家风不可,其子弟那明面上看着清白,但皆有命案在身,若仔细查起来,只怕还不止是一条呢!   这件事情,终究是让庾家其他的子弟们坐不住了,他们这一次是带着任务来的。   尤其是看到江南鹭州崔家的子弟们,有不少如今都在这朝廷中,最为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是那远在完州做知州的崔亦辰了。   试想那崔亦辰都能做知州,他们这些个兄弟,自然是也做得的。到时候五六个州府都掌控在了他们的手里,指不定真能有机会效仿那龙玉,恢复他们先祖的帝业呢!   大家是绝对想不到庾家的这些子弟们会如此愚蠢天真,竟然以为这知州的官阶如此唾手可得。甚至还梦想什么复国大业,这只能说是庾城的环境,让他们不知道了原本的天高地厚,一个个只有一双坐井观天的眼睛。   一如他们家那管事,不知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独身一人就胆敢闯去赏罚司。   真以为送了钱财美人,就能一劳永逸了?   难道这管事的案子还没有给他们启发么?   不过这些细节,旁人是不得而知的。   当下城中的老百姓们不知何处听闻了此事,也跟着一起附议。   所以不过两天的时间,这庾家子弟们果然是失去了这参考的资格。   只不过此刻的他们却不敢如何,毕竟有了老八庾孝龙的前车之鉴,因此如今一个个也不敢吭声,快速   收拾行李,一副要回家告家长的模样。   却不知这一切都在李仪的计划之内,他就是在等庾家闹起来,自己这里才能干净利落地一巴掌将他们给彻底拍下去,然后再也爬不起来。   他们庾家之事周梨略有听说,但此事乃姜玉阳亲自跟进,周梨自然没多管,就坐等好消息便是。   正巧得了半日的沐休时间,先去看了陈红豆,顺便问问罗孝蓝几时回归,然后去了顾家。   出乎意料,顾夫人她们都不在,只见着一个喝得醉醺醺的顾羧,周梨便要告辞。   那顾羧却是追了出来,“周姑娘,她一向最敬佩与你,你帮我劝一劝她。”   “啊?”这话是什么意思?周梨不解地看着满脸胡茬的顾羧,心里开始猜测起来,别是真因那样一封信,他回了头?   甚至还为此买醉?可是他难道不知道么?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周梨本不打算做理会的,哪里晓得顾羧已经闪到了她跟前来,满脸的一往情深。   当然,是对他顾少鸢。   “我的心里其实并不是没有她,只不过她是小姐,我却是顾家的护卫,如何能配得上她?更何况我也清楚,她将我错认为旁人,所以时时刻刻都在担心,有朝一日她发现真相后会离我而去。”顾羧满脸的痛苦,似悔不当初。   他的这些话,似乎都是能站得住脚,很有说服力。但这不是他漠视顾少鸢一腔热情的缘由啊!   而且他这话里话外,竟然都透着一股他没有错,反而好像是顾少鸢错的意思。这就叫周梨有些不乐意了,“照着你这样说,你是有苦衷的,那我也没什么话可说。不过你既然都选择了漠视这么多年,为什么忽然又不继续将你的情情爱爱地藏在心底?你现在这副样子,又是什么意思?”   顾羧一愣,显然没有料想到自己这番言语,会引来周梨的不悦。   他和周梨相识算是早的了,甚至早在周梨认识顾少鸢之前,当初顾少凌在上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认识,那会儿白亦初才参加科举呢!   不过感情交情这些,不是和谁认识得久,时间就和交情成正比的。   而且周梨这心底其实更偏向于顾少鸢。   “我……”顾羧愣了一下,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我这段时间考虑了,我不该因为身份和她认错我的缘故,就那般冷漠对她,所以周姑娘我现在想弥补她,求你帮我劝劝她,给我一个机会。”   可是顾羧万万没有想到,顾少鸢前脚才给自己写了那样一封情意绵绵的信,转头就投入了别的男人的怀抱。   这使得他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来?甚至觉得顾少鸢有些水性杨花,明明说爱自己,可是现在却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   周梨看着眼前的顾羧,不知道他心里已经那般想顾少鸢了,只是想着到底是大好青年,没道理为爱而颓废,便有心劝一劝的,“你既然是想弥补她,那你现在放手最好,你应该也知道了,那钟离相如便是当初和她在洞窟里待着的那个小男孩,人还做到了当初答应少鸢的所有要求,且一往如故地保持着。我想着,少鸢的那些要求,你应该是一个都办不到的,也不是说你不愿意,是你的性子根本就做不了那些。”   顾羧这会儿如何还不明白?周梨是偏向于顾少鸢的。但心中还是十分不服气:“那人有什么好?他们当初是在那洞窟□□处了一夜,可是我与少鸢从小长大都在一起,难道这十几年的日日夜夜还比不得一个晚上么?到底还是她见异思迁,你们同为女子,你多偏向于她罢了。”   “这怎么能用时间的长短来衡量感情的深浅呢?”周梨诧异地看着他,也是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爱而不得,失去理智说出些出格的话来,所以到底是有些震惊的。   “可我们在一起这么久,难道是假的么?”顾羧同样不赞成周梨的说话,甚至已经将周梨和顾少鸢归类为一丘之貉了。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来:“我真傻,我怎么想着让你帮忙呢?你指不定还多乐意看着她和那钟离相如在一起。”   说完,还以一个笃定的眼神打量着周梨:“你官居一品,那仙游虽是个弹丸小国,但能用婚事和仙游连在一起,你们这些上位者应该是最满意才是。”这种联姻之事,在历朝历代,多了去。   周梨这一刻是完全相信,爱果然是能让人变成疯子的,所以她朝顾羧骂了一句:“神经病。”便转身离开,再也不想理会多费口舌了。   没想到顾羧的声音却不甘心地从身后传来:“被我说中了,是不是?”   周梨没有理会,此刻只想夸一声,顾家的祖坟埋得好,没叫顾少鸢真和这顾羧在一起,不然以后过的什么鬼日子?   她的好心情到底是有些不顾羧的话气到了,从巷子里出来仍旧是寒着一张脸,以至于身边来往行人也没心思去留意。   所以当玉笙烟喊她时,给她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她的反应让玉笙烟十分担心。   周梨摇着头,“方才去找你们,   遇着顾羧,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她说着只朝玉笙烟身后看去,但见顾夫人在后面拿着许多东西,显然是这婆媳俩逛街的收获成果。   却不见顾少鸢,便问:“少鸢呢?”   “和钟离出城游玩了。”玉笙烟回着,一面朝着自家巷子方向看去:“那顾羧还没在么?婆婆已经叫他早些回去了。”   “没,喝得醉醺醺的,说了些颠三倒四的话,人说酒品看人品,回头我得祝少鸢脱离苦海。”   玉笙烟听罢,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看来这些年,顾家给了他太多的脸面,叫他分不清楚高低了。”她知晓周梨是个性子极好的人,能把周梨气成这样,可见那顾羧说的话是真的不中听。   一面想着顾羧还在,也就断了请周梨去家中喝茶的心思。   但顾夫人不知道,上来便热情地拉着周梨要去家中,那玉笙烟忙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她也是脸色一变,随即朝玉笙烟说道:“你陪阿梨去前面茶馆坐一坐,我先回家。”   顾羧这个小子,虽说他是顾家养大的护卫,但也是拿他做半个儿子来看待了,昨日自己也是好言好语劝他,这答应得好好的,今日却喝了酒,开始说些胡话。   怎不气人? 第147章   周梨一直以为顾夫人去劝顾羧, 是苦口婆心拿人生大道理来劝。   但是她想太多了,一个能跟着丈夫一起执掌着儋州顾家大权的女人,怎么可能愿意将时间浪费在慢条斯理的言语上呢?   所以当周梨和玉笙烟坐在茶楼上, 看着从巷子里背着包袱一瘸一拐走出来,拦了马车去南广场清唛河乘船的顾羧,不由得唏嘘起来:“你婆婆劝人果然是有一套自己的道理。”   玉笙烟闻言, 略为尴尬:“我婆婆挺好的,平时很温柔,你也看到了。”但是玉笙烟也知道,自己和婆婆能相处成为姐妹,那都是两人性子相近。   能动手为什么要动口?更何况是面对顾羧这种自以为是的缺心眼,叫着玉笙烟来说,估摸也就是婆婆还顾念着顾羧是在顾家长大的, 真是拿来做半个儿子养了, 所以终究是没有下狠手。   要是叫自己去‘劝’,非得给他打个半死,叫他心思不干净,嘴巴还脏!自己不珍惜,失去了就来怪对方,反而不去自我检讨。   不过气归气,也少不得和周梨感慨, “这样的人可不少, 平时享受惯了对方的好,人家忽然醒悟走了,他就开始怨这怨那的, 就不晓得在自己身上找问题。”   这话周梨是赞成的,总是有那么一帮人, 反正男女都有,总是自信又普通,别人不对他好,都是别人的错。   就不晓得自省。   一时想着这顾羧走了,应该不会影响顾少鸢的心情了,只不过想到他心思那样狭隘,也觉得留在顾家,以后不知会不会是后患?   但这是顾家的事情,她也不好插手来管。   还在没多会儿,顾夫人就来了,“我叫他滚回去,另外通知了顾十一,领着他去那小茴香岛上,往后就叫他做个看岛人,不必再回儋州了。”   这惩罚,听起来有些狠了,这去小岛上做看岛人,不就等于被终生禁锢在那弹丸之地了么?而顾夫人的话还未完,继续说道:“他来顾家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少鸢他们这一辈里,各家人丁都不旺,甚至就少凌一个男娃,所以我们也是有心从这些小孩子里挑几个来培养的。”   说到这里,眼底闪过些许愧疚之色,“早前发现少鸢错认了他,一来是怕告诉少鸢真相,叫她想起那洞窟之事再病倒,二来也是有我们自己的私心,真心实意希望顾羧往后和少鸢在一处,这样亲手养大的女婿,总是好过外面进来的。”   所以这些年花在顾羧身上的资源也不少,只是可惜他能力有限,终究是难挑大任,还不知什么时候,竟摆起了公子的架子来,将顾家小姐弃之如敝履。   这让顾少鸢的爹娘如何看得下去?早就不满,奈何自己养的女儿不争气,又担心女儿的身体,只能眼睁睁这样看着。   而如今顾羧越发忘形,顾夫人也自然是毫不留情地将他打回原形,让他晓得,如果不是顾家,他就是个要饭的孩子,也许还不一定能活到现在。   甚至早就可能被那些海盗们抓去做了鱼饵呢!   当然,此番严惩于他,也是叫顾家剩余的人,都长个记性,引以为戒,不要分不清楚轻重了。   顾夫人说完,见周梨沉默不语,便一脸认真道:“阿梨,我知道朝廷想要改变这个世道,为更多的老百姓们争取谋利,但是你们也要明白,不是所有人的脑子都一样的,有的天生就愚蠢。”   不能为了一味追求那个心中所梦想的平等国度,而让聪明人为愚蠢人的脑子来买单。   这些道理,周梨自然是知道的,表哥李仪也知道,不然的话,怎么可能还会有皇权的存在呢!于是笑道:“伯母你放心,我们明白。”常言说的好,佛还不渡傻子呢!   当然,这个傻子并非原本意义上的傻子,而是另外一类脑子拎不清的傻子,比如还沉醉在世家之首美梦中的庾家。   “那便好。”其实顾夫人说这一句,也是心中没有谱,这次庾家之事后,庾家免不得这一劫难的。她也担心这只是一个开端,生怕下一个就是他们这样的人家。   她的担忧,周梨能看得出进来,“我们虽多鼓励寒门子弟,但朝廷更清楚,他们的寒窗十年,并能取代各家祖辈们用血肉堆积而来的努力。”如果一代人的功勋二代人不能享受,那谁还愿意拼尽全力?   这是个传统的国度,血脉后代也是他们努力勇往直前的一部分动力,不然的话,那千千万万大军里,能挑出几个真正为了天下海晏河清而努力的?   人,到底是有些私心有欲望的。   他们的努力,就是想为了给自己的后代攒下些什么,好叫他们活得轻松一些。   父辈,永远都像是在为子辈而活一样。   这也使得许多人的人生,尤其是女人,在成婚以后,便不再属于自己各人了,几乎都完全投入了家庭之中。   他们是妻子是儿媳妇,是孩子的母亲,却唯独不是自己。   周梨不知道现在的改革,鼓励女人们也出来工作,是否能将她们身上的重重枷锁都给解开,让她们明白,她们即便是谁的妻子谁家的儿媳,又是谁的母亲,但最重要的还是属于她们自己本身。   她半日的沐休时间,便在这茶楼里度过了,不过也让周梨对于顾少凌的母亲有了新的认识。   顾夫人和澹台夫人不一样,她就是本土人,却还能拥有着这样的思想,的确让周梨很诧异。   后来都忍不住想,若不是生在这个世道,顾夫人该多优秀啊!不过也是这个时候,周梨越发开始怀疑起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了。   因为在原来的世界之中,自己早死,白亦初命运凄凉,下场更为悲惨,而澹台家和顾家,明明都有着这样优秀的人在,为什么最终还是会败在了那何婉音和李司夜的手中?   这叫她又想起了那个在去往绛州途中的恶梦,那时候按理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自己去莫名其妙做了那样一个如此真切的梦,甚至一连入梦好几日。   好像就是上天专门来警告自己一般,不管自己怎么努力改变这个世界,将来都会是输家,这个世界仍旧还会像原定的那样,该死的人,一个也逃不掉。   也是那会儿,让她对于未来充满了失望,甚至想以自己的性命来了结这一切。   沈窕来接她的时候,敏锐地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姑娘你怎么了?”   周梨摇着头,“没事,大概是最近太累了吧?下午可是有信?”她问的,是竭州三地之事。   那龙玉最多不过十万军队在手里罢了,如何比得过白亦初?不管是数量上还是物资上。   甚至是将领上,白亦初还有擅长于水上作战的谢离枯一行人。   按理都这么久,该传来好消息了才对。   “还没呢。”她也觉得此事蹊跷得很,但当下正是要着重忙着科举之事,于这竭州战事上,大家的关注反而更少,以至于这消息也不怎么好打听得。   按理是不用担心,可已经好一阵子没有信笺传来,周梨当然会心急。   沈窕有些担心她身体吃不消,想着近来又那样忙。   本来还想着豫州战事结束了,金商馆会轻松一些,但紧接着各处州府要开设分馆,还有这科举之事迫在眉睫,硬是让人忙得脚不沾地。   而远在上京城的阿苗和公孙溶,当初在白亦初和周梨走后,他们负责了上京的安定之事,老百姓们这段时间里,也几乎都纷纷搬回来了。   该处理的官员处理了,可留用的则在那李仪手下的心腹之一卫枫到此后,由对方来考核,但凡通公考之人,皆可继续任命为上京官员。   当时大家几乎都以为,那李仪带着十二属搬迁回上京定都是迟早的事情,因此这上京的公考参与人员一直都十分火爆。   甚至有的人为了在此得个一官半职,还放弃了去屛玉县参加科举。   所以这里的公考可谓热闹至极,即便卫枫也是带了不少官员来,但那一阵子还是手忙脚乱的。   但是不管有多少人参加,最终录取的名额只有那么些个,以至于这一次的公考竞争激烈,可谓是前所未有。   那公孙溶更是被卫枫喊来帮忙,一起维持着秩序。   这公孙溶天生社恐,虽说在屛玉县的时候,已经有了些好转,但一下叫他面对着黑压压的人群,也不像是战场那般直接动手,而是要苦口婆心劝说他们,或是告知各种规则等。   事实上他十分不解,这些来参加公考的不都是识文断字的么?那么大的一个榜就贴在墙头上,他们是瞧不见还是怎么的?   但这话他是不可能朝着这些来朝自己咨询的旧故们质问。毕竟他好脾气就在那里,所以别人问什么,他也不好意思拒绝,或是喊他们直接去瞧榜,就这样不断重复地介绍着。   让一旁的阿苗看得心急如焚,最后见他嗓子都说哑了,便将围在自己身边同样打听各种消息的众人打发走,一下闪到公孙溶的面前去,“你们都不长眼睛么?生怕你们看不见,东南西北四堵墙上都贴了告示,还是你们根本就不认字?要是不认字,就少在这里浪费时间,赶紧回家现学去。”   然后将那些人都给轰走了。   心急如焚地看着那被这些人包围着喋喋不休问东问西,而弄得焦头烂额的公孙溶:“阿溶你怎么回事?你不想说你就拒绝,干嘛一直叫他们缠着?”   公孙溶一脸的沮丧,叹着气道:“   他们都算是旧识。”以前在上京城的时候,即便他们兄弟几个经常待在军营里,但到底是生活在一个圈子里,或多或少总是会遇到。   所以到底是有个一两面之缘。   阿苗听得这话,就更生气了,“那你还同他们说?我看他们分明就是有意而为之,如今晓得你身份,便是特意来套交情,你此刻更是该远离他们才是,以免到时候落了闲话来。”   公孙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拒绝的话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才能说出口,急了半天,只道了一句:“我宁愿跟着表舅上战场去。”也不想留在这上京,烦死了。   这会儿阿苗看他是又呆又傻,少不得说几句:“白瞎长这么个大个儿,走吧,回头同卫大人说,还是不要叫你帮忙了,我看着是越帮越忙。”   果不其然,因为这些旧识们缠着公孙溶问话,虽然问的都是些榜上的事情,公孙溶也不过是机械性地给他们重复一遍罢了。   但是落入那些寻常老百姓眼中,便开始怀疑起了这一场公考的公正性,加上报名人员多,录取名额少。   这是卫枫万万没有想到的,最后也只能感慨自己天生命苦,接了上京城这个烫手山芋,好不容易找了个人来帮忙,还要叫老百姓们猜忌。   如此他也没法,只能是让公孙溶退出去。   方才将这公考继续。   这并非是科举,也不看人的文章,做的就是几套卷子罢了,所以有着固定答案,也就不需要什么大家大儒来帮忙批卷。   所以结果出来得很快,好在虽说原来上京贵胄和官家子弟们占了不少,但也有不少寻常出身的老百姓们榜上有名。   因此大家对于这个结果还算是满意,觉得尚且算是公平。   然后一个个高兴入了职,欢欢喜喜就等着屛玉县的十二属迁来上京。   可是这等啊等啊等,等得豫州战事都结束了,没等得屛玉县的朝廷迁过来,反而得了个晴天霹雳。   李仪与朝廷各官员商议后,决定不再劳民伤财迁都上京了。   所以这对于他们来说,甚至是那些放弃了去屛玉县参加科举,留在上京公考的人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他们表示十分不理解,这里什么都是现成的,朝廷既然怕这迁移过来劳民伤财,难道在屛玉县那边修建皇宫官邸就不劳民伤财了么?   更何况那屛玉县地势偏远,对于许多州府来说,都要好几个月的路程,这让那些州府的官员们,若是要去一趟屛玉县,来来去去的,不得花费半年的功夫么?   这上京就算是也没有地处后虞正中心,但那又如何?这里本就是天子之都,大家都早已经习惯了。   然后这些才考上来的上京官员们,决定联名反对。   只是可惜这反对的奏章还没彻底写完,便又得了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后虞朝廷不但不迁移来上京,竟然还打算将上京的这些繁华的大官邸和皇宫设置门票,到时候但凡出了银钱,都可以进入宫中或是官邸中游玩。   这帮人顿时就傻了眼?心说后虞朝廷穷到了这个地步么?竟然还要拿皇城来赚钱?   为了赚钱,连自己家都不要了么?   甚至不少读书人觉得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那皇城是个怎么至高无上的存在,多少人穷其一生,都在追求着怎么踏入着皇城之中。   可现在却只要一二两银子,便能进去游玩一整天。   这好似叫他们心中的信仰一下坍塌了一般,那原本觉得高不可摘的星辰,原来用一点钱就能买到……   很多人表示无法接受。   但是他们小小一个上京城的官员,反对能有什么用?不说后虞朝廷已经决定了,且其他州府的人也乐见其成。   只因是这上京的人,总觉得出生在这里,似就高人一等,没少那鼻孔来看人。   所以给各州府的人都留了极其不好的印象。   而这一次上京城公考,更有许多人放弃了去往屛玉县参加科举而留在此处,就更能证明,在这些人的心中,这上京的重要性了。   因此可以说,他们是押上了余生未来,都在赌能继续留在这都城。   可谁想得到,朝廷由始至终,都没有给他们赌的机会。   不过也不怪他们,只怪这后虞的帝王略有些奇葩,毕竟以往的帝王,哪个在大业得成后,没有入驻皇宫,三千佳丽?   但如果只是帝王一意孤行,倒也还好说,群臣可劝。   可偏偏是,这后虞朝廷的官员们,竟然对此举都十分赞成。   听说那金商馆为此还列出了一道明细账单出来,帝王若是入驻皇城后,那么偌大的皇城里,不说各路妃嫔们,就是太监宫女们的吃穿用度,一年到头也不知要花多少银钱。   更何况还要时不时拿钱修缮皇城各处。   这样一大笔花费,不是就一两年而已,而是世世代代。   所以可想而知,这笔钱到底是数额有多大的了,如此还不如直接用在老百姓的身上来。   李仪这个皇帝也是十分听劝的,而且他本人对于如今的小院子也尚且满意,夫人两个他都嫌多了,更不要说什么三千佳丽了。   所以对于那巍峨宽广的皇城来说,的确觉得是过于浪费了。   因此最后采纳了群臣意见,继续留在这屛玉县,没准将来各州府彻底安定下来,老百姓们的生活水平提高到屛玉县一样,也可以考虑开拓南眉河对面那无边无际的新世界呢!   如此一来,屛玉县也不是什么边陲之地了。   也许将来,反而是这后虞的正中心呢!   这消息在上京传开后,有人哭就有人欢喜。   老百姓们世世代代看着这皇城墙根长大的,但是多少人一辈子,也都只是仅仅限于看着皇城的墙根罢了,压根不知道这里面走进去是个什么样子的。   所以都十分欢喜,又听说就花个一二两银子便能进去。   甚至还可以在里面宴请朋友等等,只不过相应要花的银钱就更多了。   想想在皇城里宴请客人,多体面的事情啊!而且有人打听了,同样的宴席,价钱只是比外面酒楼里贵上个十来两银子罢了。   若能得脸面,多花个十来两对于他们来说也不算什么。   这件事情,分落到了公孙溶的头上来。   这使得那宫里无处可去的太监们急急忙忙跑来找公孙溶。   帝王不归,那   他们这些人怎么办?他们断了根,即便是回了老家去,也没有个一儿半女,还要被人耻笑,当如何过日子?   还有不少老宫女,一辈子都在这皇宫里度过的,叫她们出去,也不知要如何生存。   但他们的安置之处,朝廷早就已经有打算了,毕竟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成千上万。   如今见他们找来,公孙溶只耐心解释道:“你们不必担心,如果不选择回乡,仍旧可继续住在原来的地方,以后皇城便由着你们这帮人来打理,有客也由着你们接待,比如给对方讲解皇城中各物件由来历史等等。”   然后给了他们一道皇榜,只叫这领头的老太监和老宫女拿去贴在皇城里。   那皇榜上,不过是叫他们将各司人员都统计一回,各人擅长什么也都给分类好,到时候再经过公孙溶和阿苗这里带人核实后,便让他们分组。   口齿伶俐清晰的,到时候便在皇城里做向导,那擅长厨艺的,便是负责膳房,女红好的便去绣房,会种花的负责皇城里的花花草草。   而他们的膳房里也不单只是管他们自己的一日三餐,若有人果然在里头定了宴席,还要膳房来做。   至于绣房里的女工们,到时候也能拿拿出来变卖。   不过这些收益并不属于他们,而属于皇城公账,到时候用来给他们发月钱,以及维护修葺皇城所用。   这样一来,似乎同他们从前也没有什么区别,大家仍旧各司其职,不一样的是,往后没有什么大总管,也不用再伺候人,也不用再磕头作揖,这皇城里他们算是完全坐到了人人平等。   因此不少人欣然接受,觉得这样反而还好,不用见了贵人就磕头是小,最重要的是,不必再担心伴君如伴虎,一不小心办错事说错话,脑袋搬家。   且这银钱都发到各自手里,下面的也不必担心叫上头给贪墨了去,也不用像是从前那样,为了求个好差事,而隔三差五就要孝敬。   因为那皇榜后方,特意加粗加大,写了一条关于贿赂之事。   这才赶上了好时代,实在没有必要为了那点银子,将性命给搭上去。   不过这是大部份人的想法,有些人贪了一辈子,享受了一辈子,叫人伺候了一辈子,自恃在皇城里待了大半辈子,如今忽然以前对自己唯唯诺诺磕头作揖的小太监小宫女们忽然和自己一样的地位了,他们是接受不了的。   而且还要自力更生,连尿桶都要自己倒,这样的日子他们怎么可能过得了?   所以自然是没有将那榜上的警示放在眼里,又借着许多人不识字,便意图一手遮天,篡改上头的意思。   还想这皇帝不来正好,这里仍旧是他们地盘,他们说了才算。   因此在这分工的时候,便出现了下面的小宫女要求跟他们这些老太监对食,小太监们则继续伺候他们,才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不然的话,就给他们挑一个最苦工钱最少的地方去。   里头的小宫女小太监们,多是穷苦人家送进来的,又不识字,虽说听了皇榜上面的一些消息,但到底是如何的,也不知道。   眼下叫他们一恐吓,只能答应不说,还将自己的私房都贴了上去。   这些老太监可高兴得紧。   但这么多小宫女和小太监,总有那么一两个不服管教性子烈的,加上现在他们可以随意出入皇城,便有小太监直接告到了公孙溶这里来。   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还挽起自己的袖子裤腿将伤疤全露出来,最后还捂着屁股支支吾吾地哽咽,说那些老太监如何变态等等。   公孙溶是自小生在这天子脚下的,对于那些宫中老太监的变态喜好,也略有所闻,但眼下亲自所见,自然是愤怒不已。   但他倒是冷静,因为一旁的阿苗在得知此事后,好似那被点燃的炮仗一般,立马就提着她的长戟,要跑去皇城杀人。   于是同样想杀人的公孙溶被迫冷静下来,“阿苗,凡事有法度,我们先禀了卫大人。”一面又安抚那小太监,只叫他安心在这里等着,最多一天就能将事情查清楚,必然是要还他一个公道的。   小太监也不知此事是真是假,还是一如从前那些人一般,用来搪塞自己的。   不过眼见着阿苗这个小女官满脸的杀气腾腾,便又信了一些,想着自己受苦了这么多年,没准老天爷真是愿意叫自己拨云见日,往后过上好日子呢!   于是也就安心在这里等着。   而公孙溶和阿苗这里也不做半点耽搁,只忙去找那在这上京算是日理万机的卫枫,三言两语将此事给禀了。   卫枫听得此话,眉间顿时气得挤出来一个川字,也是满脸的怒火:“这些混账东西,原本是想着他们一辈子在皇城里也是苦劳艰难,眼下愿意再给他们一个做人的机会,往后过些好日子,哪里晓得竟然还敢将前朝那一套用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还敢欺上瞒下。   实属是过份了。   当下也是不啰嗦,直接给公孙溶和阿苗放话道:“就按照白大人的新律来处理。”白镜的那些刑罚他本来还觉得过于严厉了一些,但是当下看来,有些人就是吃这一套。   又怕他两个小年轻放不开手脚,只当场许诺道:“放手去干,出了什么问题,本官这里担着。”   有了他这话,那阿苗搓拳磨掌的,恨不得立即就将这些变态的老太监给杀个干净了。   于是两人又风风火火地回去。不过去找了一回卫枫,别说是公孙溶,便是阿苗也冷静了不少。   反正卫枫是十分鼎力支持的,他们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但是也怕给卫枫到时候添麻烦,于是两人商议,决定先查一查,拿上了证据再去对付那几个还活在旧朝的老太监。   因此回来先问起这小太监,有多少人如同他一般被欺压等等。   哪里小太监这叫他们一问,话甲子打开来。   发现除了这些老太监继续高高在上之外,还有他们的义子等等。   反正里面最低等的,便是他们这些才进宫没多久,就遇到旧朝覆灭的小太监和小宫女了,完全不被做人。   除了伺候这几个从前管事的老太监之外,还有孝敬他们的义子和一些老宫女等。   如果只是钱财和身体上的也就罢了,可榜上已经清楚地写明了以后,里面不分什么总管,人人一样。   可偏偏还要   按照以前的阶级给他们磕头见礼,磕得不响亮,还要挨耳光。   两人越听腹中火气越来越大。   但全凭着小太监一家之言,别的受欺负的也不见得有他这胆量来告状,毕竟公孙溶和阿苗仔细想了想,他们又不能天天在皇城里盯着。   没准现在他们去质问,那些受欺负的也不敢吱声,别到时候还叫那些老太监倒打一耙。   因此两人做好了安排,便也是换上了这小太监小宫女的衣裳,混进皇城里。   也不知他们这运气是算好还是不好,才进去的第一天晚上,就赶上了原来的几个内务管事太监,竟然学着皇帝翻起牌子来,找那些年轻美貌的小宫女去陪自己睡觉。   但有不服的,他那十几个义子便能将人打得面目全非。   阿苗长得漂亮伶俐,自然是被挑中了。   公孙溶也生得俊俏,体格还健硕,也被一个喜好男风的太监管事给看上了。   公孙溶和不少小太监跪在院子里,还在上头居高临下的老太监等着挑选的时候,那老太监就等不及,颤颤巍巍地移动着双腿,到了公孙溶跟前,养着长长指甲的手指将他下巴给挑起来,涂得犹如死人白的脸上,笑得如同鬼魅一般:“好个俊俏的小子,从前咱家怎没见过你?今晚呀,你好生伺候咱家,往后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他的一个义子只躬着身子跟在后头拍着马屁,“干爹,您放心,这小子儿子亲手调教过了的,保管叫您老称心如意。”一面用眼神警告公孙溶。   事实上他心里也纳闷,这个俊小子哪里冒出来的?以前自己怎么没发现?今儿让老东西看到了,反而先便宜了他。   公孙溶叫那老太监的直接划过脸庞,气得浑身发抖,但是叫他出言拒绝,他又说不出口,还是更愿意动手。   于是只听得“啊呀”的一声凄厉惨叫,老太监那只刚摸过他脸颊的手,如今犹如断线的木偶手臂一般,垂吊在肩膀上。   全场一下就安静了,不知大家是惊恐于公孙溶胆敢反抗的勇气,还是被老太监恐怖凄厉的叫声给吓着了。   反正等那老太监气得浑身发抖反应过来,一面扶着自己被扭断了的手臂,捏着公鸭嗓大喊:“孩儿们,快快,快把这小子的手给咱家砍了!”   大家也才像是从这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他那些个义子立马就犹如蜂拥一般朝着公孙溶扑过来。   公孙溶也是上过战场的,再清楚不过,这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反正还没等那些太监扑过来,他人已经起身,将那老太监的脖子捏在手里,一手拔掉了头上的帽子,额头露了出来,使得他原本被挡住的一双英气剑眉也展露在众人面前,加上那俊俏的五官,俨然就是一个少年小将的风采。   有人也机灵地认了出来,“你你你不是太监!”可怎么这世道了,还有人假装太监混进来?   公孙溶一手捏住老太监的脖子不放,一手从怀中摸出自己的令牌:“上京巡防营公孙溶再此!”好不霸气!   公孙溶的大名,他们哪里还不得知?自打这李晟死了,那李木远又失踪后,这上京城一开始就是由着这位公孙家的小将军来接手的。   直至那朝廷派了卫大人来,他才退居到二线去。   可是怎么回事,他就到了这皇城里来?且还叫这老太监给挑中……   这当下,不单是老太监自己都吓出尿来,他的那些个义子也都心惊胆颤,连忙跪下来磕头求饶。   公孙溶只觉得一股子难闻的尿骚味蹿进鼻子里,嫌恶地一把将那战战巍巍的老太监扔开,一面大喝:“来人,将皇榜再读一遍!”   那原本幽黑的阴影廊下,跪在地上的太监们只听得一阵铠甲摩擦声,随后黑压压的甲衣将士就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随后便是锵锵有力的朗读声。   这些小太监里,多有不识字的,听得这皇榜里的消息,一个个都傻了眼,这和老太监跟他们说的不一样,一个个当下又气又怒,恨不得立即爬起来将那老太监给一脚踹死。   而公孙溶等着手下将士读完最后一条,便立即下达号令,“将这些违法乱纪者,拖到金銮殿前,按新律处罚。”   那些个以老太监为团伙的太监们,听到以新律处罚,紧绑着的心情顿时放松了下来。   他们想着,这新帝能这样善待他们这些被困在皇城中人,显然这新律也不会太严,最多就是打个几板子罢了。   于是一个个都松了一口气。   这是这口气还没彻底吐出来,就听到金銮殿那边传来的一阵阵惨叫声。   听得他们头皮发麻,一时又有些紧张起来,不敢再抱半点侥幸之心了。   如此这般,等他们这忐忑不安地被拖到了金銮殿前的广场上,还没到就已经傻了眼。   远远只见着一个红衣少女居高临下地站在金銮殿前的台阶上,环手抱胸,身后背着长戟,威风凛凛。而她身前的广场上,说是鲜血横流,一点都不夸张。   还没等这些太监看清楚到底是个什么刑罚,就见她挥手朝公孙溶喊:“阿溶,你太慢了,我这里都在用第二个刑具了。”然后她从台阶上跳下来,朝着公孙溶跑来:“这白大人真是个变态,怎么想出这些刑罚的?”   不过好在,这些惩罚力度虽然大,但不致死,果然是要将人给留着挖矿,偏这受罚过程又叫他们毕生难忘。   所以这白大人也是个人才啊!   其实这还是白镜的新律第一次得实用,虽然他还没有彻底完善。   公孙溶听着这惨叫连天,以及地面的鲜血,不禁也蹙起眉头来,“你抓了这么多?”   “那是,不过你放心,我这里没有冤枉一个,都彻底查过了,且还从他们的屋宅搜到了这么多钱财。”当然,其实一开始没这么多,是见自己动了真格后,这些人意图贿赂自己,才道出他们藏钱财的地方来。   公孙溶的目光顺着她所指方向看过去,一时也是傻了眼,只见竟然足足又三十多抬箱子,一个个半开半掩,里面不是什么珊瑚宝石,就是五两重以上的金银大元宝。   他当下也是惊得瞠目结舌,“他们,他们也太有钱了吧?”一下也是像是受到了什么启发,转头朝身后这些自己手下将士们押来,早已经被广场上血腥场景吓得瘫软成一坨的太监们看去:“你们应该也不穷吧?”   那些人此刻早就被吓得三魂飞出去两魂,得了这话,只赶紧跪下磕头求饶:“大人饶了我们吧,奴婢们愿意将所有的银钱都拿出来。”   公孙溶一时兴奋无比,和手底下的将士们都搓拳磨掌的,表现得很积极,只催促着他们赶紧带着去藏钱的地方。   这些银钱即便是要充公,但能过过手瘾眼瘾也不错,大家都十分兴奋。   少不得也要感慨一声,难怪这些人切了子孙根也要进宫来做奴婢,感情是为了这金银财宝而来的。   不多时,公孙溶那里便也收到了好几十箱子,但这还不算完,有聪明的太监开始主动供出那些运气好,没被查到的太监和老宫女。   老太监变态,但也有不少老宫女欺压人,更是用非常手段囤积了不少财宝,还在前朝皇城打起来的时候,趁乱藏了不少宝物。   出乎意料,公孙溶连前朝的传国玉玺都给搜到了。   他和一帮将士面面相觑,断然没有想到,这玉玺是以这样的方式得来的,早前还以为叫那李木远给带走了。   如今看来,李木远也不如这帮宫女太监们熟悉这皇城啊。 第148章   传国玉玺在手, 两人也就没留下继续监督处罚,反正这一顿打叫他们毕生难忘不说,且这伤势养好了, 想继续留在这皇城里,继续拿月钱过日子,那是异想天开了。   等待他们的将是一辆辆囚车, 将他们拉往凤凰山脉去种树。   反正自打屛玉县那边最先开了先例,但凡犯罪者,皆无什么秋后处斩,凌时处死,都是一并往矿里送去。   朝廷绝对不会拿税赋来养一个闲人,更不可能让劳力就这样死了。   所以即便是这上京没有矿山那又如何?凤凰山那荒漠里多的是等着种下去的小树苗呢!   但彼时他们还不知道,有的还强撑着, 想着等熬过后, 就能松口气了。   而公孙溶他们俩拿着传国玉玺,直接找到了这卫枫。   不但如此,还带了数之不尽的金银财宝,除去了那些个珊瑚玉石不说,就眼下的现成金银元宝,竟然能将这原来大虞国库填满一半。   卫枫在跟随李仪到达屛玉县后,只要周梨参与大朝会, 那关于银钱必然是要被提起的, 每一次数量都大得超脱了他的想象,完全没有仔细想过,每日这朝廷的各处用度, 还不算那兵马等,就要这样一大笔的支出。   但那终究都是一串数字, 并没有亲眼所见,所以对其冲击力并没有多大。   因此现在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钱财。   起先他还算是正常,就站在原地发出啧啧声音,但随后阿苗眼见着他眼睛瞳孔越来越大,呼吸越来越急促,连忙和公孙溶跑过去将他扶着坐到椅子上:“卫大人你可千万要稳住,要是今儿真因这银子出什么事,你就是千古第一人,那史书上必然会留   有你的名字。”   卫枫也不想,可是那么多钱财,这还只是这些老太监和老宫女贪墨而来的金银元宝,不算那些还堆在外面的宝物玉器啊!   这要真算上,他觉得这银钱是不是能将大半个皇城都给铺上一层了?   再听到阿苗这话后,半个身子都僵住了,那呼吸一下停住了。   给公孙溶吓得以为他紧张过度,导致了窒息,忙喊阿苗道:“你莫要再刺激卫大人了,快些喊人上茶来。”   不巧这茶水才喝完,如今茶壶里还没得及续,大家都忙着去看外面那些财宝了。   这会儿阿苗得了公孙溶的话,连忙跑到大门口朝外喊:“来人啊,赶紧上水,你们大人要激动得背过气去了。”   公孙溶听着她的喊声,头皮发麻,紧张兮兮地看朝卫枫,发现他好像现在整个身体都僵硬无比,急得掐他人中点他穴道,一阵猛虎操作。   茶水虽然没有,但是水很快就送了来。   现在寒冬腊月里,比不得屛玉县里温风暖阳,阿苗端着冰凉刺骨的水和两个卫枫的两个心腹随从一阵灌,发现他牙关紧咬,这水根本就灌不下去。   可将两个随从官员急得不行,又要忙着喊人将这些金银给搬下去,省得再刺激到卫枫。   虽然他俩刚才也有卫枫这症状,但一听到阿苗说卫枫激动过度,不行了!他俩一下清醒过来,急急忙忙赶进这厅里,都顾不得去看那金灿灿又刺眼的大元宝了。   “怎么办?公孙大人,姜大人,你们快拿主意啊!”两个官员眼见着水怎么都灌不进去,心急如焚,只将希望的目光放到公孙溶和阿苗身上。   “要把将他下巴拆了,这牙关就松了,咱将水灌进去,再给他接上?”阿苗提议,她主意粗暴又简单,一面就准备着要上手了。   但她想肯定是有用的,毕竟这终极目的就是灌水啊!只要牙关松了,害怕这水灌不进去么?   卫枫是个实实在在的文官,身边的两个官员亦是如此,当即都给阿苗这话给吓得虎躯一震!   然后还没等他们俩开口拒绝,那公孙溶就赞同道:“可行。不过那样太麻烦了,看我!”   阿苗还以为他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哪里晓得他搓拳磨掌的,然后下一刻毫无预兆,一拳狠狠地朝着卫枫的上腹砸去。   那卫枫处于本能,因为疼痛‘啊’地一声惨叫。   阿苗也是十分配合,立即就粗暴地捏着他的下巴,将这冰凉凉的水给强行灌了进去。   她也不是个温柔小意的姑娘家,还练武。   如何能指望得了她这动作能有多轻柔?所以这水一灌进去,立即就呛得卫枫咳嗽不断,眼泪花都从那布满鱼尾纹的眼角飞出来了。   关键上腹部又疼,因这冰凉凉的水进了肚子又难受,这会儿可谓是水深火热之中,指着他俩个罪魁祸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在这个时候热水来了,两个随从连忙贴心照顾,好一会儿,卫枫才终于缓过来,哭笑不得地指着两人,“你们两个,但凡有一个行为温柔些,也不至于叫我这样受折磨,万幸我这命硬,没叫你们俩折腾死。”   说罢,又叹着气感慨,“我果然是经不得大事,早前陈正良那死老头说我的时候,我还觉得他瞧不起人,如今看来,这姜果然是老的辣。”他果然是经不得大事,不过一堆元宝就叫自己激动过度,险些停止呼吸断气去。   “大人冷静些,下面多少人何尝不是。”一个官员连忙宽慰,只道像是他这样的人大有人在。   毕竟许多人活一辈子,别说是这么多钱财了,就是一千两黄金都难以见到。   所以觉得倒也是人之常情。   而另一个官员则预先提醒他道:“大人您稍微在冷静些,皇城里还在搜,我们刚才来的时候,公孙大人手下的将士们又抬了七抬箱子来,我看里面金灿灿的。”   卫枫闻言,连忙捂着胸口,“我现在没事了。如今想来,周大人也是厉害,整日管着金商馆那样大的流水,一点都不心跳加速,稳如老狗。”这要是换了旁人,怕是难受本心。   这话不算是夸人,引得公孙溶和阿苗都不满地朝他瞪过去。   卫枫连改口,一面又想起公孙溶和阿苗提前来,是因有一宝物要给自己过目,只不过刚才因看到那许多银子,自己一下激动过度。   因此当下也朝他两个问道:“你们不是说,还有更重要的宝物么?”   阿苗见他醒过来后,就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捡起果盘里的核桃,捏了两个,一不留神力气大,全给捏碎了,吃着没意思。   翻来找去,便腰间袋子里掏出一物来砸着核桃吃。   听到卫枫问,这才想起来,“传国玉玺啊。”   “传国玉玺?”卫枫重复着她这话的同时,人也一下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满脸的难以置信,目光四处搜寻,“哪里呢?”   公孙溶摇头,“好像是阿苗带着。”   阿苗闻言,放下手里的砸核桃的布包,一面在腰间的袋子里翻找,“咦,没有啊,你确定给我了么?”她看朝公孙溶,怎么自己这里没有?   公孙溶也有点懵了,低头就在自己身上翻找。   阿苗见此,便要继续砸核桃,哪里晓得卫枫一双眼睛像是镶了一层光,紧紧地盯着阿苗手里的布包。“你那是什么?”   “核桃啊?”阿苗不解,扬起手里的核桃,有些怀疑卫枫是不是因刚才之事,激动坏了脑子?核桃都不认识了?   但是卫枫已经闪到她的面前了,粗暴地一把夺走她手里砸核桃的东西,“我是问你,这是什么?”他声音过份激动,以至于连声线都有些颤抖起来。   两个官员也发现了端倪,觉得阿苗砸核桃这布包有点奇怪,当下连忙围了过来,三人六双手,急急忙忙给打开,里头可不就是传国玉玺么?   公孙溶见找着了,也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那卫枫却是激动的同时更多的是恼怒,朝着阿苗怒道:“你你你你,你看你干什么混账事?拿传国玉玺砸核桃?你不是习武之人么?核桃一捏就是了,还用得着砸?”   阿苗也有点懵,她刚才忘记了这传国玉玺一事,反正顺手一拿,这传国玉玺又叫布包着,她觉得顺手就用了。   哪里留意了?   当下叫卫枫指责,有些心虚,但听到他说用手捏,就不服气。当下就现场给捏了一个核桃出来,只不过摊开手心,完全是一堆碎末,她问卫枫:“卫大人,你告诉我这样怎么吃?”   卫枫觉得肝疼,一面赶紧检查这传国玉玺,好在没碰坏,万幸是发现得早,不然等她将这一箩核桃砸完,还有什么传国玉玺啊!就是一堆碎末渣滓了。   一面如获至宝地给小心翼翼包起来:“陛下虽不稀罕这玩意儿,但总是有那些个不服气的,如今这传国玉玺送去屛玉县,于咱们陛下也是锦上添花的美事。”   但一想到阿苗拿去砸核桃,又心疼得紧,连瞪了她两眼。   不过得到的是阿苗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给他气得不轻。   小心收好后,又被公孙溶催促去清点钱财,到时候他们这几个官员一一签字画押,好齐齐入库,然后再等朝廷怎么规划,这批钱财的用途。   还有那九仙台,建得一半,占了不少居民住宿地,又有官员来问,可是要恢复?   卫枫想了想,和两个随从官员商议了一回,决定就不会恢复了,那恢复不得又花钱么?于是商量着要不叫此处的原籍老百姓们来做登记,到时候将九仙台的房屋分配给他们。   但旋即想着那边的许多建筑都不合适,且殿堂高塔不少,于是又去请了那城中观音庙里的主持监寺来做商议,他们搬到九仙台去,那边的殿堂庙宇都是现成的,原来的高塔还能用来做藏经阁等等。   这观音庙因地处在城区,所以根本就没有办法扩建,几次想要建佛塔,却又遭周边老百姓不满,只觉得那佛塔高耸,挡住了他们的风水等等。   因此那观音庙即便不算怎么小,可却没有像样的庙堂,更不要说是塔楼了。   如今得了这九仙台,且不说那里的地势原本就是皇家专门找钦天监精挑细选出来的,菩萨搬进去了,哪里有不满意的?   且好几座大殿给收拾出来,以后他们的佛像都能有个像样的地方供奉了。   自然是没有不满意的,当日回去便同寺庙里诸多师父商议,隔日就得了结果,与卫枫里做公证,两方换了地。   随着观音庙迁移到九仙台,原籍在九仙台的老百姓们,也高高兴兴搬进城区的观音庙里。   他们对这里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且从前是菩萨住的地方,风水肯定不差,也不会担心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而且位置又是城区中央。   因此两方皆大欢喜。   卫枫处理此事的同时,那宫里挨了刑罚的太监宫女们,也开始在养伤了。   他们眼见着如今都回到了各自的住所继续养伤,皆松了一口气,以为此事就这样过去了。   毕竟他们辛苦攒了多年的钱财,都全部双手奉上了,想来也是花财消灾。至于钱财之事,也暂时急不得,反正他们觉得只要人在,这钱财回来的早晚的问题。   如此一来,这心情好,心身愉快,身体恢复得自然也就不慢了。   而就他们休息这段时间里,因出现了他们徇私枉法,欺上瞒下之举,所以公孙溶和阿苗带着人,亲自将这皇城中太监宫女们都分了组,然后在分到各坊去。   皇城中这些太监宫女的分组,他们效仿了十二属,设了锦绣坊,那擅长女红的专门去此,也不管是宫女还是太监。厨艺叫好的,则去了五谷坊,会种花的去了园林坊。   反正以此类别,分了七八个组出来。   为了以防有人滥竽充数混日子白拿月钱,还在卫枫的建议下给每个坊设置了考试。   至于批卷之人,则在民间老百姓里抽签挑了几十个专业人才来,其中包括绣娘大厨花匠等。   当然,也不是白白浪费人家的时间,是有些酬劳的。   且参加考试的都封了名,到时候大家即便是想作弊,也无从下手,且批卷的老百姓还是头一天才抽签做选出来的。   因此这样一来,考试虽不说多难,但这相当的严格,将那些意图滥竽充数的都刷了下去。   而这些手无技能者,自然是被安排去做倒马桶打扫卫生等,反正无人去做的活儿,都十分合理地分配到他们的身上。   且月钱也不如那些有技术在手的多。   这一场考试,本来只是针对于皇城里这些宫女太监,哪里晓得这公平公正的态度,将那些混子们都给刷了下来,也让老百姓们意识到,将来的儿女们,就算实在不是那读书的料子,这无论如何也要学一门手艺。   不然的话,将来真的也就是倒马桶的命了。   反正时代变了,那偷奸耍滑的到现在也没用了。   所以无形中使得卫枫来上京后,就开始叫人恢复起来的书院里,一下涌入了不少学生,且男女都有。   至于那错过了读书年纪的,如今也是不要工钱也到各家店子里去做学徒,就是想要一技之长,以免来日这漫漫人生路,只能去倒马桶。   卫枫本来还发愁,想着这上京城到底是读书人居多,那书院里应该招收学生也不是什么艰难事情,哪里晓得来入学者不过寥寥几人。   却不想因皇城考试,竟然引发了入□□等。   一时也摸着下巴那才开始留的几根胡茬,开始怀疑:“这些老百姓是什么意思?早前我们公考的时候,也没见他们这积极。”难道是在怀疑公考不如这一次皇城各坊考试公正公平么?   几个随从官员劝着,“大人可别钻了牛角尖,这是两码事情。”   又有人连忙附和着说:“是了是了,早前参加公考的,那都是寒窗苦读了多年的学子,叫普通老百姓看来,到底是有些高不可攀,与他们自然是无关紧要,可是皇城里这些宫女太监却是不一样了,这些人说好听点,他们觉得和他们一样就是普通老百姓,可能甚至有人觉得还不如他们呢!但是现在凭着手艺和一点学问,便能在皇城里得个事业做着,每月有固定月钱拿不说,包吃包住到老,每隔几天还能休息一天,这等美事,老百姓们怎么不羡慕?”   至于那没学问又没技术的,如今都去最脏最累的活儿,他们自然也看到了。   大部份老百姓们指望过儿女能参加朝廷科举做官,但是像皇城这样的考试,还是能攀上边儿的。他们可不希望往后的子女吃苦受累。   这个解释勉强安抚了一下卫枫的心情,然后趁热打铁,在书院里开设了外面学不了的技术课程,且还对外招收了不少先生来。   只不过这与年轻的孩子们入学不一样,这却是要束脩的,但老百姓们心想如果真能学得真本事,那点束脩算什么?在外吃两顿酒的闲钱罢了。   反正那束脩是不贵的,也就是一个由头罢了,以此免得那些无心学习的闲人去白占了位置。   可如果要钱,那些无心学的人自然就不会去。   而花了钱,大部份成年人的天性,自然是不会让自己吃亏,所以这花了钱,肯定要学些本事才对。   不然那银子于他们来说,跟打水漂有什么区别?   等着这书院也好,皇城也罢,各项事宜都开始上正轨,接下来就要经过他们的内部选拔考核,选出坊主来。   考核与此前也如出一辙。   能者任之,且月钱相对也高,还能管理人员,一定意义上,是有些权力的。   所以不管是为了这高昂的月钱还是权力,让不少人都开始努力发奋。   当然也有个别的想另走捷径,或是趁机陷害自己的竞争对手。   可没想到这公孙溶和阿苗,带着甲字军这些人,也不上街去巡逻,就专门在这皇城里转悠,叫他们根本就没得机会下手。   那运气不好的还被抓着,又是一番重罚。   也是这个时候,大家才晓得,早前那批在金銮殿门口挨了那各项刑罚,现在快将伤养好了的,不管是男男女女,竟然都不可能继续再留这皇城中,而是要遣送到凤凰山脉那边的沙漠边上种树。   这简直就是个晴天霹雳,使得那以为自己伤势养好了,又可以卷土重   来的老太监当场就下晕死过去,然后又想到法子,故意借用外力旧伤复发,好得机会继续在这皇城里养伤。   不少人见此,还以为是有用的,皆效仿。   哪里得知,才过半日就听得了上头的意思,给他们养伤的时间还有两日,不管他们是否养好了,都要一起去凤凰山。   至于那些伤势没养好的,只能认命,到时候就带伤在沙漠里顶着烈日和风沙种树。   于是几个老太监给气得险些喘不过气来,又急急忙忙想办法养伤。   他们倒是没有去质疑这话的真假程度,毕竟这公孙溶是军中出来的,手段狠厉不说,且说一不二,金口玉言,如今他们只能认命,只能后悔。   而这接下来的日子,倒也过得快。   那些原本受欺压的小太监宫女们,这会儿倒是十分解气,是真切地感受到了何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这些触犯了律法的太监宫女们被塞进囚车里拉往凤凰山那日,他们还专程跑来看。   与他们这些皇城里出来的太监宫女们一起去往凤凰山的,还有这皇城外面的各类囚犯,如今卫枫正好借着公孙溶这里帮忙,一起给送往凤凰山去。   那边早就有两千玄虎军归来,回到了原本的驻地。   他们将不必在亲自种树了,往后就只管监督这些囚犯们种树。   那边要种树,凤凰山脉上还在继续私自砍伐的人,也受到了重罚,与这些囚犯一般,齐聚凤凰山。   本来他们就是砍伐倒卖木材罢了,比起那些杀人放火的囚犯来说,他们这算得了什么?   可因为这些杀人放火的囚犯,他们觉得本来可以在牢里吃吃喝喝安顿晚年,却没想到还被拉到这凤凰山来种树。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这些砍伐者,要不是他们砍树换钱,怎么能将这凤凰山砍秃了?使得上京总遭风沙?   如此可想而知,他们对于这些砍伐者到底是有多愤怒了。   以至于这些砍伐者一到凤凰山就遭到了群殴,还觉得委屈。   但事实上,即便是不用来此种树,他们也会被安排到就近州府的各处矿洞里劳作,怎么也不可能用税赋闲养他们。   上京诸事如火如荼,虽说偶尔有些小挫折,但也算是一切都顺利。   只不过传国玉玺从太监们的手中找到,的确是有些讽刺了。   此消息传出去,李晟和李木远这叔侄俩又被文人们用诗文狠狠嘲讽了一波。   李木远在一处小城镇的码头上,隐姓埋名扬了一张卦番,给人测字糊口。   江边先是传来了传国玉玺在上京被找到的消息,与之一起传来的还有着那些阉人和宫女们私藏的数万万金银财宝。   这是谁也没想到的,这些低声下气的宫人们,竟然犹如蛀虫一般,私底下贪墨贮存了这许多钱财,可想而知,原来这宫中到底是有多富庶了。   上头主子们指缝里露出这点毛毛雨,攒起来数量都如此惊人,可见原本这些宫中的主子们,个个都是金银玉石养出来的。   这也难怪了,为什么当时大虞连将士们军饷都发不起,更不要说是在各处建立书院,免费让适龄孩童入学,或是推行各种新政,免除原本的苛捐杂税。   而后虞一直有银钱做这些事情,只因没有皇城没有后宫,没有三千佳丽,也没有那白养那么多闲人。   所以此事发生后,更多的人将这李仪作为圣祖明君来看待,又想着他连太庙都没进,于是连带着他手底下这些功臣良将们,各处也都愿意自己出钱修建庙宇,供他们香火。   最近这江边一直从别处运送而来的木材,就是听说各城镇老百姓们自己捐钱,宽裕的一两五两,家里拮据的三钱两铜,反正都是各人的心意。   由着他们选出来的德高望重之人主持着操办,有钱出钱,没钱出力。   用他们的话说,求菩萨神仙如今也不如拜当今这皇帝和官员们有用了。   官员皇帝他们是能去找的,可菩萨和神仙在天上,上哪里去找?难道还能托梦不成?   每一次那些材料从李木远的摊位前运送过去,就将他气得肝疼,他实在不明白,凭什么那李仪可以得到如此殊荣?试想他爹贞元公在世的时候,即便是受群臣和老百姓爱戴,但也没有这等殊荣啊!   但是他现在除了恨和嫉妒之外,如今连自己的真实姓名都不配拥有,且还要做这种最看不上的下三滥活计来维持生计,每每想到此,心里就堵的难受。   他本就是天身体弱之人,纵然是后来苦学武功,但如今心郁结不通畅,更是容易疾病加身,使得他这入冬以后,病痛接二连三,又再没了从前的那等名贵药材来滋补,每日辛苦测字赚来的几文钱,除了买些汤水糊口,余下的全拿去抓药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去找皇甫越。   皇甫越的背叛是他如何都没有想到过的。一来他们是有那结袍之谊,二来这皇甫越也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没有自己怎么可能有现在大名鼎鼎号称杀神的皇甫将军?   可是他最后竟然也叛变了自己这个主子这个兄弟这个伯乐。   有时候李木远抬头望天,觉得这老天爷实在是不公允,他身边一个个人都这样叛他而离去。   凭何那李仪一个从乡底下长大的土鳖,仅仅是因为有那贞元公的血脉,就能众星捧月,贤臣良将围绕。   他想他若是有那些人,早就成了大业,怎么可能像是李仪那样傻傻地蜗居在屛玉县那样的小地方?   起风了,江边的天色越来越沉,他冷得下意识地收紧了衣襟,一面伸手去扶着那被风卷起来的卦番。   这时候只听人说,江面下雪了,今日应该就最后一班船了。   他便想,既然只有一班船,那等这些客人走后,自己也可以收摊了。   只是握着袖中那几个轻飘飘的铜板,那欠了王大夫的要钱,今日又还不上了。   一面开始回想起自己往昔的荣华富贵,以前他还以为被李晟赶到齐州,就是他这一生最艰难的时刻,哪里晓得,原来苦难竟然是现在。   他不甘心啊!尤其是曾经被一个所谓的‘系统’短暂地绑定过。但他不认可什么系统,只觉得那就是知晓天机的先机,如果不是那次意外,指不定有它的帮助,现在大业已成。   而现在传国玉玺再次出现,他觉得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只要拿到传国玉玺,就能召集各处旧部老臣,还有这李氏宗族所有人。   叫他看来,这李仪是傻了,他不爱女人抛去了那后宫三千佳丽自己可以理解,可是他竟然连宗族太庙都不曾祭拜,且还不愿意承认宗族这些皇亲国戚们的存在。   他难道就没有想过,如果没有这些皇亲国戚,到时候手底下的群臣若反了,以他一人之力,难道还能压得住?到底还不是要靠皇亲国戚靠自家人?   只不过如今李氏宗族以及不少权贵早在自己和李晟开战之前,就已经迁移到了河州避难,可惜那是龙玉的地盘上,不然自己早就马不停蹄赶过去了。   船只好像靠岸了,码头上的行人忽然多起来,但因江面的雪飘了过来,大家都行色匆匆,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这让李木远有些沮丧,曾经作为帝王的他,实在没有办法卑躬屈膝地如同其他同行一样,上前去揽客。   但他还没有意识到,没有了权力和荣华富贵的装潢,他早就失去了原本的一身尊贵,而连日以来的逃难躲藏和艰难逃生,也彻底将他骨子里那仅剩下的一点贵气和骄傲磨得所剩无几。   如今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袍的他,和所有贫困潦倒的中年男人一样没有什么区别了。   但就他这幅光景了,皇甫越还是将他认出了。   “允之。”皇甫越一样做了乔装打扮   ,但常年在战场上厮杀的他,无论怎么变换妆容衣裳,那身上都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杀气。   使得他在那船上的时候,周边的人都小心翼翼的,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惹怒了他这位英雄好汉,给扔下寒冰刺骨的江水里去。   已经不知道多久,自打李木远那最信任的三国舅景世成走后,就再也没有听到有人喊他的字了。   他有些恍惚地抬起头来,见着那个戴着狼皮帽的高大男人,因对方脖子上还有围脖,挡去了大半张脸,只唯独露出那一双眼睛。   使得李木远有些不敢相认,下意识就将他当做客人,“先生是要问什么?先写一个字吧。”他说着,将纸笔朝对方推过去。   皇甫越将他浑身打量了一眼,到底是曾经的主上,又是自己的结义兄弟,哪怕他和自己结义的目的是什么,皇甫钺由始至终都明白。   但却仍旧深刻地明白,自己后来能执掌几十万大军,都是因为李木远给自己提供了第一个平台。   所以他也是自己的恩人。   于是皇甫钺提笔写了一个‘恩’字。   李木远拿着字,早就察觉到了对方打量自己的目光,这个时候十有八九是确定了眼前这人是谁。   虽说诧异他此刻为什么会出现于这里,且还能如此精确地找到自己。   但李木远此刻都深深埋怨着他对于自己的背叛,因此看到他写出这个‘恩’字后,就发出一阵轻蔑的冷笑来。   然后抬头看着眼前的皇甫钺:“一人虽是大,却被困与这口中,口仿若一方井,纵使下面还有心,也难逃升天,而且这心有三点,可解为心思略重,且将匕围在其中,我是否可以说你此番来意居心不良?胸怀杀意?”   他说罢,又冷笑起来,不等那皇甫钺开口,便凌厉一问:“怎么,带着本王的几十万大军投了还不够,还要两本王的项上人头拿去邀功?钺,你的野心不小啊!”   事实上,他一开始就几万大军而已,余下的军马都是皇甫钺在一次次胜利的战役中逐渐经营起来的。   皇甫越听着他的解读,却不认可,“小时候在乡下放牧,听闻学堂里传来先生的将这个字,是情义是感恩,而非允之你所言之意。”   他看着眼前的李木远,作为一个读书并不算好的武将,他一下就明白了什么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什么又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①,原来都是属于当时人的心境而言。   一如此刻眼前的李木远,他看‘恩’得出来的结论。   然而皇甫钺怎么可能来杀李木远?费劲这千辛万苦寻来,只是想叫他有个好善终。   他是认可这李木远才华的,但是这些才华在底层的生活中并没有什么实用性。   所以他早就料到了李木远会穷苦潦倒,如此这会冒险寻来,便是想给他一个安稳的余生。   可如今看来,李木远又未必领这份兄弟情义,更何况早在当初他执意将皇甫钦送去齐州换周梨的时候,自己就该明白,这份兄弟情义一直以来都是自己高攀。   自己当他是兄弟,愿意牺牲自己的亲弟弟。   可是他若当自己是兄弟,是不会让自己的亲弟弟去牺牲的。   ①《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出自宋代禅师青原行思 第149章   万幸皇甫钦到了齐州, 并没有受到任何性命威胁,且如今在屛玉县过得极好,还入了十二属, 替这老百姓们尽得绵薄之力,也不枉然少年之时所誓。   他们虽非出生在最底层,但却因家道中落, 不得不吃这人间百苦,又因身后无大树可乘凉,因此从前行事各种受阻,一腔的热血无处而洒。   也亲眼看到了底层老百姓们艰难生存,一生所梦,便是想为老百姓们做点什么。所以当初李木远抛去橄榄枝的时候,皇甫钺其实是不认可他这个被王叔夺了帝王的失败者。   但他的确太需要一个机会了。   于李木远, 他或许没有做到传统意义上的效忠, 但是对于天下,他是无愧的。   而他眼下这话,却是叫李木远嗤之以鼻,“你一介武夫,什么时候竟然也是这样巧舌如簧?”   皇甫钺是了解李木远性格的,更何况现在他作为一个曾经的帝王,落魄到了此地步, 所以完全可以理解此刻他对自己的冷嘲热讽, 也自然就不会恼怒他这些不客气的话语。   虽没有做到当初对于他的恭敬尊崇,但也做到了作为一个朋友的尊重,“不是诡辩。”   “呵。”李木远笑了一声, 到底这天还是冷了,飘落下来的白雪对于穿着旧棉袍的他很不客气, 一阵阵寒意很快就穿透了不算厚实的旧袍子,冷得他下意识地将两手都收进袖笼中。   他这个将手伸进袖子里取暖的举动,忽然叫皇甫钺觉得有些心酸,他是有慈悲心的,对于李木远的所有不赞同,在这一刻都得到了谅解,所以他扫去了那凹凸不平的长桌上的雪,伸手替李木远将那些吃饭的家伙都收进了一旁的布袋中,“你不必与我置气,雪越来越大,天也越来越凉,走吧。”   李木远觉得他这是在可怜自己,略感到有些被羞辱的意思,但天太冷了,这雪也太无情了,一如那些离自己而去的所有人一样。   最终他还是屈服,任由皇甫钺收了摊,跟着进了一家小酒馆。   店家刚温过的酒带着热气,很快将李木远一身的寒气给驱散完了,许久不曾踏足过的这样的雅间里,哪怕在这样的小城镇上其实很简陋,但也给了李木远许久不曾有的温暖。   但这份温暖并不能让他原谅皇甫钺的背叛,明明曾经这天下,差点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一切都是因为皇甫钺。   因此在两三盏热酒下肚后,又垫了些如今对于他来说颇为丰盛的饭菜,他的怒火便也重新随着这恢复的体温而升起了。   “你以为,本王会原谅你?”所以他挑眉开始讨伐起了皇甫钺来。   酒有些凉了,皇甫钺继续自己动手在桌上的小泥炉里温着:“我以为你看出来了,我不是来求你谅解的。不管如何,我们曾经共同朝着这一片天地磕头,不求有难同当,但求有福同享,这话我始终记得。”   “所以你如今来施舍我?可笑。”其实在没看到皇甫钺的时候,李木远对于自己的未来还因为传国玉玺的出现而充满了期待,觉得也许自己这潦倒不如意的人生,完全可以借着这传国玉玺重新改写。   未来,应当充满了无限可能。   但眼看着坐在自己对面从善如流的皇甫钺,李木远忽然丧失了原本的积极。他了解皇甫钺,这个在战场上屡战屡胜,杀气腾腾的杀神大将如今能眉目慈善,语气和蔼地跟自己这个旧主坐在这里。   可见,这天下怕是真要太平,再也不允许任何人翻起半点风浪了。   但心底总归是不甘心的,所以李木远问出了心里的疑惑:“凭什么?难道就仅仅因为贞元公?因为他身体里那点可笑的血脉?便让你们一个个前赴后继,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在所不辞?”   皇甫钺一板一眼地纠正着他,“不是为他。”随后放下酒壶,认真地看着皇甫钺:“也许说是为了天下老百姓,你可能觉得道貌岸然,所以那你就权当是为了我们自己吧。”   “呵呵,本王的确不明白!”李木远当然不会相信什么为了天下老百姓的鬼话,人哪里有不自私的?“我给了你兵权,给了你无数的权力,完全放手于你,那战场之上,便任由你主宰,可是你却自甘堕落,愿为那霍家的小子作为马前卒,实在是可笑。”   皇甫钺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怎么想着试图劝服李木远相信这个崭新的王朝呢?他根本就不明白,自己由始至终所追求的,并非全部的权力。   他也是有心的,哪怕他在战场上犹如冷面阎王,杀人不眨眼,但是面对身后的千千万万同胞百姓,自己自然是希望他们对未来的生活有期盼。   这仅仅是当初他在辽北大军当前,选择投了的缘故。   但是他没有想到,真正接触或是融入到了这个新生的朝廷之后,他才意识到,为什么当年有那么多人如此狂热地追着贞元公。   他不知道贞元公想要的盛世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他想,眼下可能才是建国之初,但他却已经从老百姓们的脸上,看到了什么是所谓的盛世。   各类考试或许听起来很多,但每一个环节都公平公正,再也不是从前那样腐败的朝廷,即便是没有双手朝上司奉上千万金银,只要努力了,也有真才实学,仍旧可以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不过这其中最为令他震撼的,不是在这无声无息之中,天下寒士的身份在这无形中被提高,甚至与世家子弟们拥有着同样的机会,不管是入朝为官或是入学开蒙。   这几乎是没有给这些所谓世族们半点反应的机会,现在满朝里已经到处是寒门出身的官员了。非同从前一般,大部份皆是世家豪门里走出来的二代三代。   而这女子们除了可以出来抛头露面之外,竟然还可以入学可以为官。他从前就觉得母亲不是个寻常女子,如若有男子一样的机会,必然也是有一番作为的。   果然,自己没有看错,女人并非只能是围绕这丈夫孩子和灶台,原来踏出大门走上了仕途,她们做得并不比男人差。   如今他们也不必为男子,也能做出一番事业了。   甚至在某些职位上,她们这些女官员比男官员做得还要尽善尽美。   只是可惜了,母亲没有活到现在,不然的话,也许她也能凭着自己的本事求得个一官半职的。   除此之外,还有朝廷对于官员们的态度。   说来也是可笑,历代的朝廷里,最是不缺少的便是谏官,只是可惜他们鲜血都洒在了金銮殿上,仍旧没有能劝说得上面的帝王迷途知返。   而如今十二属内外,都不曾有这样的官员,但朝堂之上,却是一派清明之相。   当然,大朝会时候的热闹盛况他也见识过了,那些官员们在帝王的面前争执得脸红脖子粗,甚至有人直接提出了对帝王决策的质疑,但这并没有发生官员被杖毙的悲剧。   因为上至这大朝会的官员,下至民间黄毛小儿和耋耄老人,只要天子群臣有错,他们都可以指出来。   如此,哪里还需要什么谏官?   天下的百姓,便是最好的谏官了。   “你也不需要明白了,我此番寻来,帮不了你别的,只能让你免受这饥寒之苦。”他说着,从怀   中拿出只将早就准备好的银票和新的身份名碟一起递给了他。   一面又道:“我没有可怜你的意思,只是将你作为朋友来照顾。”说完,起身端起那又有些凉了的酒,“这一杯,谢你当年的提携之恩,没有你的确没有今日的皇甫钺,我敬你。”说罢,只仰头一饮而尽。   紧接着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这一杯,敬你当初……”   李木远心想大概是自己许久没有沾酒了,竟然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满脑子都是皇甫钺冠冕堂皇的鬼话,以及一杯又一杯的酒。   反正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皇甫钺的身影,只看到了桌上他留下的身份名碟和银子。   李木远的第一反应,的的确确是完全被羞辱了。   他气得将杯盏砸了,甚至想要连带着那给自己带来温暖的火炉也给打翻。   但最终他还是屈服在了寒凉之下,盯着那些银钱和身份名碟看了半响,终究将手伸了过去。   他想,他不可能就这样作罢的,当年太祖皇帝以一支竹竿便能起义,打下这万里江山。   他现在有钱又有了新的身份,完全不用在这样躲躲藏藏,时时刻刻担心被发现身份。   他可以大大方方去往河州了。   李氏宗族的族人,几乎都在河州,上京那些真正的豪门贵胄们,也都聚集于此。   宫里的那些太监宫女们尚且能攒出了那惊人数量的银钱,那么这些人的手里,只怕也有着足够招兵买马的银钱。   也许河州才是他的真正起点。   如此,他对未来在这一瞬间又充满了期待。   但是李木远不傻,他虽然不知道皇甫钺是如何找到自己的,但现在的皇甫钺已经不是自己的人了,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去往河州,给这个他自以为不错的朝廷添麻烦。   于是李木远回到自己破漏的住所,像样地沐浴了一回,然后买了一身袈裟衣袍,便将自己的头发都给刮了个干净。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如今非常局势,为了光复大虞江山,他豁出去了。   好像剔了这头发,他就真的是个和尚了。   且又为扮得像样,他在乘船去往另外一处小城镇后,决定先到那里的小庙里挂个单。   这样的小寺庙里,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大州府里香火鼎盛的寺庙里出来的,李木远只随意编了个身份,如今又恢复了自信的他,尚且寻回来了些贵气来。   使得那小寺庙里的老主持没有半点怀疑,便果然将他当做是那大州府里来的著名僧侣。   如此自然是舍不得放过这个好机会,于是总不肯放过李木远,但凡有空就拉着他讲佛辩经。   李木远生怕露了马脚,毕竟自己还要靠着这和尚的身份渡河去往河州。   于是只能咬牙忍下来。   可没想到这老和尚不好敷衍,真是对佛法有些研究的,迫使了李木远不得不拿起经书来翻看。   以免到时候与他面前露出了马脚来。   佛能劝人妄度苦海,放下屠刀,可见佛经里的那些道理是真能说服人心,扫去那心头的贪嗔痴。   所以地上李木远越来越专研佛经,竟然是将他原本的意图给忘记了。   老和尚对他折服不已,如何也要将这小寺庙交托给他来管理,自己退居二线,以至于李木远不得不先留在庙里做起了主持。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皇甫钺在从这不起眼的小城镇离开后,便返回了屛玉县去。   这个时候终于也得了竭州三地为何没有传回白亦初的捷报缘由了。   其实龙玉早就大败在谢离枯手底下了,汉州以及他的老巢竭州也早已经重新回归了原来的图纸中。   唯独是到了这河州,白亦初便是不敢贸然前去了。   任由谁也没有料想到,那些锦衣玉食高高在上惯了的贵族们,为了护住他们的荣华富贵,竟然可以卑劣到拿城中的老百姓们来做挡箭牌。   白亦初的大军还未到之际,便有不少老百姓被绑成了粽子一般,挂在了城墙上。   白亦初的大军若是敢贸然往前一步,他们便将这些老百姓杀一百。   河州是个好地方,一面临靠着竭州,三面环海。   一开始白亦初就纳闷,龙玉为什么要守在竭州?他完全可以退到河州去,那样的兵家之地,易守难攻。   不过如今白亦初踏足在这河州城外,终于明白龙玉为何没将他的王朝中心点放在河州到底是为何了。   这些权贵们的歹毒程度,完全超出了他们的下限。   他们有足够的银钱,也早就迁移来此,因此这城墙牢固不可破,说是铜墙铁壁也不为过。   除此之外,还有这些普通老百姓的性命悬挂于此。   所以白亦初便也是到了这河州受阻,寸步难行。   白亦初要如何解决这困境,皇甫钺并不清楚,但如果这城门真进不去的话,白亦初只能选择从海上进攻。   但皇甫钺知道,谢离枯的水师大军如今虽也是有无数的船只,但那也仅仅限于河道之上罢了。   要入那奔腾大海,那些船只经不起摧残。   所以当下的方案,要么去往遥远的儋州朝顾家借船只,要么就等着朝廷的船舶司开设后,自己建立战船再打过去。   虽然前面的法子,到底是比后面的要快,但也少不得是要半载。   皇甫钺不免是有些恍惚,心想原来这天下要定,是这样艰难的。   但当他从暗探口中得知李木远剃度出家后,还是大吃一惊?摸不准他这次又是什么套路?   却不想消息一次次传来,这李木远真在庙里留了下来,日日夜夜挑灯讲经参研佛法。   这倒是奇了怪了。   不过当下他也顾不得此事了,回到屛玉县已经年后了,一次三考的科举已经过去了,如今这千千万万的学子们都在苦等消息。   至于一考二考被刷下来的,如今正安心的复习,准备争取能扛过接下来十二属的考试。   即便是起点不如那科举三考都过了的考生们,又是从最底层做起,但终究好过再等两年的科举。   有的,则在为那军机书院备考。   皇甫钺作为这后虞赫赫有名的大将军,自然是作为考官之一,因此一回了屛玉县,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去理会李木远的消息了。   整日都与这一帮同为考官的将军们一起商议考试的问题。   但这年后接二连三的考试,并没有影响到少数民族   对于跳花节的热情,甚至是因为今年诸多考生的涌入,使得今年的跳花节越来越热闹。   果然不管是到了什么时候,男女之事都是大家最关注最在意的问题。   街头巷尾,这个时候多的是将这跳花节当做一年之中最为重要节日的少数民族们到处送茉莉花串,邀请这对于跳花节不了解的汉人们前去参加。   他们对于与汉人通婚向来是不排斥的,加上今年又刚好赶上了科举,所以从外来的男女学子都不少,正是他们所求的最好成婚对象。   更何况除此之外,今年举行跳花节的场地正是城外的筼筜竹林旁。   他们是有些经商头脑的,早早就将各样本地特色美食的摊位摆起来,甚至有的还卖起了民族衣裳和乐器等等。   可谓是热闹至极。   又恰逢考生们大部份才考完,正好在焦虑中等待结果,因此这里是个极其好放松的地方。   所以也是踊跃参加,以至于这几日里路政司一下忙碌起来了。   连柳相惜都不得不离开他心爱的儿女们,跟着亲自去上任。   这个时候子星子月兄妹已经会走路了,甚至子月比她哥哥还要口齿伶俐,且那小脑瓜又转得十分快,特别惹大家喜欢。   他们的祖父祖母也来了一回,两人可以说是日理万机了,能在过年的时候抽空来了一个月,已经十分了不得。   且对于千璎这个儿媳妇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虽然见到儿子在千璎面前有些怂样,但是子星的祖父觉得,男人怕妻子也是对妻子的一种爱。   比如他对澹台夫人就如此的。   只是夫妻俩唯一有些遗憾,这孙子孙女都会奶声奶气地喊祖父祖母了,奈何这做爹娘的还没拜堂成婚。   可时间又不允许,所以他们在过年的时候,匆匆忙忙给举行了一次婚礼。   千璎没有拒绝,她对于柳相惜是什么感情她不知道,或许甚至都不是爱,但是她贪慕眼下一家四口的平静生活,甚至是沉溺其中。   所以她想她也不要什么爱,能一直这样平静地生活下去,看着儿女成长,已经是此生最大的福气了。   但眼下随着柳相惜再没了从前的空闲,因为那筼筜竹林旁的跳花节,使得河面的交通堵塞,柳相惜作为这路政司再屛玉县的负责人之一,也不好继续躲在家里。   没了他这个做爹的,千璎到底是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   万幸这个时候元氏周秀珠她们都已经回来了,出去一年不止,她们负责的幼儿馆,已经有了合适的人接受,于是两人也是选择回来。   元氏一来是觉得自己到底上了些年纪,年轻的时候大包大揽,什么重活脏活没少做,还叫前夫狠狠的打过,所以现在随着年纪的增加,身上的病痛也越来越多。   因此回来养病,二来也能照顾家里。   而周秀珠的目的就更简单了,她始终都最牵挂周梨和周若素的婚事。   周梨还好,她好歹有个娃娃亲的未婚夫,这白亦初又没有要悔婚的意思,更何况她想着就算是这白亦初要悔婚,阿梨如今这样优秀,也不怕招不到赘婿入门。   所以从来不操心。   她最为担忧的还是周若素,一头扎在奇兰镇,如今那边又不是没有人能接手,她却还不回来。   所以周秀珠这个做母亲的,便亲自去替女儿参加跳花节。   甚至还将元氏拉着去做参谋。   她俩都走了,周梨又那样忙,千璎一个人带着孩子就略显吃力,尤其是现在孩子会跑会走,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他们就跑去溪边玩耍。   因此是忙得焦头烂额的,不过一日就崩溃了,等周梨先回来,便见着头发凌乱,满脸憔悴的千璎叹息坐在院子里的竹席上。   至于两个孩子她则在各人的腰间拴了一根绳索,自己将绳索的另外一头捏在手里,但凡孩子一走远,她就收绳子。   如今见周梨回来,仿若见了救星一般,“阿梨,你快帮我看着他俩,我得去一趟茅房。”天晓得她憋了多久。   中午的时候想将两个孩子带着去,如果一个孩子还好,强行抱着就是了,偏两个,所以她只能暂时给关在房中。   哪里晓得她匆匆解决完了,回房间去,两个孩子将茶水打翻了不说,屋子里更是弄得跟那土匪来过一样。   那时候只万幸这屛玉县天气暖和,那茶水里从来不见热水,不然的话两个孩子的身上都湿漉漉的,可见茶水是泼洒在身上了。   于是她也就半步不敢离,午饭也没给煮,只拿了些点心果子来充饥。   周梨懵里懵懂地从她手里接过了绳子,还没反应过来,千璎身影一闪,就没了踪影。   她方将目光放到两个孩子的身上,只见两个孩子也都蓬头垢面的……是半点往日的干净可爱都没有。   一时也是吃惊不已,等千璎回来忍不住问她:“你今日都经历了什么?”柳相惜不在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千璎满脸倦意,走过来就有气无力地跌坐在地面,“前两日有元姨和姐姐帮忙,倒没有这样累。”   一面看着两个皮猴子,不禁叹起气来:“他们刚学走路的时候,我就盼望着,能走路就解脱了,不用每日抱着扶着。可是……”说到此,目光有些绝望地看着两个挣扎着想去水边玩耍的孩子,“你也看到了,他们的精力好像完全用不完,现在也不兴午睡了,是半点喘气的时间都不给我。”   她自顾说着,觉得自己一下有些理解为什么从前后宅的妇人为什么会这样啰嗦了。   这是有缘故的,因为她们的情绪需要宣泄。   她好像怕周梨不信她的话,毕竟在此之前,有大家帮忙看着,即便是柳相惜没空后,但还有元氏和周秀珠搭手,所以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两个孩子到底有多难带。   就是比别家的孩子调皮了几分罢了。   所以她理解,周梨此刻应该不怎么相信自己。于是指了指那些坐在墙上或是躺在树枝房梁上不肯下来的猫,“你看,咱家这快上百只猫了,现在没有一只愿意挨他们的边,你就该明白这个时候的孩子,到底是有多讨人嫌了。”   还别说,周梨此前没发现,只觉得最近猫儿们好像对孩子都没有了从前的热忱。   如今叫千璎这一提醒,也反应过来。   不是阿黄它们一家对子星子月伤势了热情,而是被子星子月吓得不敢落地了。   她一时有些同情起千璎来:“要不,咱还是找个人来帮忙带吧?这跳花节后,又是佤族的播种节,然后咱们又要过清明,等忙完后要不了多久又是端午,火把节紧接着也来了……”   千璎从前觉得完全没有雇人的必要,感觉两个孩子罢了,又不是千军万马,还能看不过来?   但是真当今日自己一个人看两个孩子,她是深切体会到了这其中的艰难,“雇吧。”   “早该如此的,人人都说奶娃娃不好带,等孩子大些就好了,照着我说,孩子刚学走路到三四岁的时候,最是顽皮,懂也不是全懂,但对任何事情都充满了好奇心,你说了什么不该碰,哪里去不得,他未必又愿意听,没准还激起一颗逆反心来。”要叫周梨说,雇两个人来看最好,这样千璎也能好好休息。   千璎连连点头,也是由衷而感:“往昔柳相惜在家里,我只觉得他碍眼,可是每曾想,哪一日没了他,孩子们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   周梨闻言,忍不住笑起来:“感情你是拿我这义兄做煮饭娘子来看了。”   “也不全是,他洗衣裳也行。”然后朝周梨指了指不远处那木盆里堆积着的满满一盆衣裳,“你看,这就是今日的杰作,换了第三回 了,万幸现在他们要如厕能开口喊我,不然的话,算是尿布,再来一个大盆都装不下。”   周梨看着那堆积如小山的衣裳,只觉得太恐怖了,   一时又忍不住侃笑起来:“可怜我这义兄,在外忙了一日,回来还有这样一堆衣裳要洗。”要是往昔那样轻松,只需要坐在衙门里开单对账且还好,如今是真要顶着烈日到外面去忙碌。   不过,他应该是乐在其中的。   果然,任何事情苦不苦,累不累,全凭着个人心情和喜爱程度。   “你也不必心疼他,若是有机会,我宁愿到外头去,也不愿意在家里受他兄妹两个的折磨了。”心下又有些后悔,早知道公婆开口要带着儿子女儿一起走的时候,自己该放手才对。   于是又问周梨,“你说现在醒悟还来得及么?把孩子交给公婆去,任由他们带着,反正眼不见心不烦,没准我还能去火羽卫寻个一官半职呢!”   是了,她这一身厉害的武功,用来在家里带孩子的确是可惜了。   不过周梨看着这兄妹俩虽说如今也是顽皮得很,但千璎真舍得么?于是也没拿她那话当真,只笑道:“你倒是愿意,只怕我义兄还不肯呢!”   毕竟澹台夫人夫妻俩,就不是那带孩子的料,即便他们能雇人在身边寸步不离地看着孩子,但肯定不如孩子跟着爹娘好。   果然,千璎也只是吐槽一二罢了,到底是自己亲手带到的,哪里舍得,即便现在想将两个顽皮孩子揍一顿,但真的抱在了怀里,也是不嫌弃小花脸,便凑过去亲了两口,“两个小混账,回头叫爹爹收拾你们。”   “爹爹不打。”子月得意地扬起头来,一脸毫无畏惧。   她哥哥子星也附和着:“不打不打。”   周梨见了忍不住笑起来:“看吧,两个孩子机灵着呢!已经把他们爹的性子摸透了,以后只怕这唱白脸还得是你来。”   千璎嘴角抽搐,“还不是怨柳相惜下不去手。”可孩子皮起来的时候,光凭着讲道理是没用的,时候该打掌心还是要打的。   周梨又见她这灰头土脸的样子,灶火今日也没动过,便晓得这娘三怕是今儿没吃一口热饭,便道:“你去换身衣裳,咱俩抱着他们兄妹两个出去吃饭。”   反正看着光景,怕是不到子时其他人是不会回来的。   那跳花节在筼筜竹林旁边,大家还不得看过了筼筜萤火才回来啊?   千璎连连点头,忙去洗脸换衣裳,好了之后才收拾两个皮猴子,方和周梨一人抱着一个出门去。   为了照顾两个孩子能吃,她俩便决定去南广场附近的一处安州人开的馆子。   安州人不怎么爱吃辣,餐食也相对温和,两个孩子也能随便吃。   因带着孩子,也就没有自己赶车,上街叫了一辆客马车,便往南广场去。   原来的时候,客马车都是谁拦了车,便只送这位客人的,但是如今城中人越来越多,车马虽然也再不断增加,可是太多了这路上也塞不下。   于是便有了拼车一说,只要同路线的,车上还有空位,客马车都会拉。   这样一来,也算是节约了资源。   早前还需要些私人空间的人到底是有些不适应,但叫人一吐槽,你都上公共的客马车了,就别瞎穷讲究,不行的话你自己赶车啊?   可是自己赶车多麻烦?到时候停车可能找不到地儿不说,这马还要喂,又不能随便拴在哪里,不然马屎马尿自己若是不收拾干净,回头还要叫净城司罚款。   所以大家现在出行,如果不要是去特别远的地方,只要在这城里,都不愿意自己赶车,宁愿乘坐这客马车。   两个孩子对于出门,总是觉得很新鲜,墙院外面的世界怎么都看不够,东张西望的。   走了不过半条街,马车在净城司设置的拦车点,被人拦住,竟是同路人,便上来了一大一小两个客人,看着像是姐妹。   原来是街上随拦随停,但一次引发交通意外之后,路政司那里便做了改进,在街道上每隔个五百米,便设置了一个拦车点。   那些要拦车的人,可到拦车点等候。   而没有载满客的马车,则停靠在边上,若有同路人,便可上车。   且价钱也给重新定过了,以免外州府的客人来此,叫车夫们给血宰一波。   虽然这样的事情还没有发生,但为了以防万一,路政司还专门出具了这样的条例。   但凡车夫车行不遵守,便会被取消这客马车的资格。   眼下和周梨她们一起坐在马车里的这对姐妹,大的看起来十四五岁,小的才七八岁的样子,两人背着包袱,一脸的紧张以及对这街道上的稀奇。   如同周梨和千璎怀里的子星兄妹俩一样,东张西望的。   “小北姐,咱们真能找到湘莲姐么?”小的那个为马车外面的街道热闹激动的同时,又十分担忧。   大的这个听了,也是眉头紧锁,“南南你别担心,我们先去去南广场乘船去半月镇,到时候我们就在码头边上不要动,样儿姐姐会来找我们的。”   本来周梨只当是两个寻常的小客人罢了,哪里晓得听得她们俩口中提起的湘莲和样儿,忽然叫她想起了那个吴州平家送来的平湘莲和她那个聪明伶俐的丫鬟样儿。   一时不禁朝着姐妹俩看过去:“你们俩是姓平么?”   两个小姑娘顿时被她的问话惊到,大的那个下意识还是有些防备,“不不,我们不是。”   但小的那个姑娘在嘴里却是和大的这个所反驳的答案截然相反,“你怎么知道?” 第150章   大的连忙拿眼睛警示小的那个, 吓得小的急急伸出枯瘦如柴的手将嘴巴捂着,似乎只要这样,方才她那话就能收回, 周梨便听不到一般。   这般举动,只引得子星子月兄妹俩也学起她,拿手捂着嘴巴, 只不过兄妹便并没有露出那样惊恐的表情,反而是哈哈大笑起来。   小孩儿奶糯糯的笑声让紧张的小姑娘松缓了些,悄悄去看她姐姐,满脸的自责。   她姐姐的嘴抿成一条线,下意识的将她护在臂弯里,防备地看着周梨,“你是什么人, 你怎么晓得我们姓什么?”现在怪妹妹也没用了, 只能朝眼前的周梨探些话,一面在心里期盼,千万不要遇着坏人,这一路上运气都那样好,求老天爷可怜她们姐妹俩,让她们安全到湘莲姐她们身边去。   “因为我认识一位小女官,叫平湘莲, 她还有个聪明的小丫鬟叫样儿, 两人一起到了半月镇去,她们原本是吴州平家送过来的,我听你们两个也是吴州口音, 又提及她二人的名字,便多问一句, 小姑娘你也不必太过紧张,若真觉得信不过我,可随时将车喊停,街上多的是火羽卫的巡逻队伍。”周梨看到那做姐姐的这样戒备心还是挺重的,这样两个小姑娘出门在外挺好,也免得叫人容易骗了去。   不过为了以防打消她二人的紧张警惕,周梨也是将平湘莲的身份说出来。   果然,姐妹俩听到她的话后,表情都出现不一样的变化。   大的那个仍旧是半信半疑,小的这个则满脸的惊喜,回头朝姐姐兴奋地说道:“湘莲姐真的没有骗我们,她真的做官了,女子也可以做官,原来不是假的。”   平小南到底是年纪小,沉不住气又藏不住话,什么心思全都放在脸上了。   至于那平小北,则又是满脸的无奈,人家只问了这样一句,妹妹就什么都全暴露了。   索性这个时候那平小北也不做遮掩了,而是朝着周梨和千璎怀里的子星子月看,“姐姐,你们应该不是坏人吧?”   “怎么,你还能辨别好人和坏人?”千璎话不算多,但听得平小南的话,不禁问了一句。   只见平小南指着她俩怀里的子星兄妹俩说道:“你们要是坏人,他们肯定都哭了,而且他们两养得好好哦,所以你们都是好人,不然不会把小孩子养得这样好。”像是家里的那些人,他们不好,所以像是自己和姐姐这种没用的庶女,便是到了现在也是瘦骨伶仃,吃都吃不饱,更不要说有一件好衣裳   穿了。   有时候她都想不通,明明她们也是平家的小姐,怎么还不如大夫人和少爷们身边的丫鬟呢?   要不是湘莲姐偷偷托人寄了银子和信回去,她俩怕是要一直锁在那荒院里了。   也万幸是以前湘莲姐姐教她们认识了几个字,勉强能将那信认全。不过当时拿到信的时候,她俩也不敢确认,生怕是骗子。   毕竟当时送湘莲姐来这屛玉县的管事说,湘莲姐跑丢了,指不定就是叫拐子给骗去了那种脏地方做皮肉生意。   而且湘莲姐信里又说做了什么女官,这怎么可能呢?历代来没听说过什么女子可以做官的,就是那话本子里也不敢这样写啊。所以几乎都认定了,怕是湘莲姐真跟管事说的那样,去了那种地方。   但是后来两人一想,反正在这家里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挨欺负,现在又没了湘莲姐的照顾,就算是湘莲姐真被骗去了那种地方,写信来哄她俩去,那也无妨了,这样好歹姐妹三个还能在一起。   反正投胎没有投到当家主母的肚子里,就是命不好,生来注定了贱命一条的。   她们的娘亲不如湘莲姐的娘,所以连丫鬟都没有,将她们养到四五岁后,婆子就不在管,紧接着就不再来,若不是全靠着湘莲姐的接济,她两个哪里能活到现在?   可以说平小北是靠着平湘莲和样儿养大的,而平小南出生后,被扔过来的时候,平小北也加入了平湘莲她们的队伍,继续将自己的吃食匀出来给平小南。   因此现在也不管旁的了,只要能在死前多吃饱几顿饭,两人也心满意足。   说来也是可笑,那平家也算得上是吴州世家之一了,但哪里晓得这后院庶出的子女活得如此艰难。   也是这般,姐妹俩商议着,趁着无人之际,凭着这瘦弱矮小的身材,从狗洞里偷偷钻出来了。   不过为了以防遇着骗子,或是人贩子,两人也是装扮成了小乞丐,加上本来就长期营养不良瘦弱得很,身上又特意弄得脏兮兮的,便无人愿意靠近她们。   但其实这样的乞丐日子,姐妹俩到了芦州便有好转,等再越过了十方州,到达全州后,便觉得这里的街上好像又不一样了,比十方州和芦州都要好许多,街上连要饭的人都没有。   这也导致她两个小乞丐出现在街上十分突兀,有好心的店家心疼她俩,也不嫌弃她们浑身脏兮兮的,给了吃食。   只不过姐妹俩大快朵颐之际,没想到这店家好心过头,还给她们报了官。   于是姐妹俩就莫名其妙被带到了衙门里去,那等公堂之地,两姐妹俩哪里能不害怕,只连忙将一切都道了出来。   没想到上头的官员闻言,竟然没有送她们俩回去,反而叫人带她俩去洗澡,还给了一身干净衣服,然后叫她们姐妹俩和那去往灵州屛玉县办差的队伍一起启程。   两姐妹俩就这样懵懵懂懂地跟着官差们上路了,一路安全有马车乘坐,不要走路也就罢了,还管她们的一日三餐。   早前在家中的时候,没少听家里人说那些当差的怎么会欺压人,所以一开始姐妹俩都担心不已,一路上是诚惶诚恐的。   哪里晓得这些个官差却和她们俩以前听来的不一样,而且在路上听说着灵州果然是有女官的。   且还听说朝堂上,还有一个特别厉害的女官,年纪也不大,和那姜大人陈大人齐名,算得上是御前的三大首辅。   这叫她两个开始对平湘莲的信充满了期待,心想莫不是平湘莲没有骗她们,果然是做了官?又加上日常相处中,这些官差犹如大哥叔伯一样亲切,于是姐妹俩的胆子也大起来,开始朝他们打听。   果然是听了许多这灵州屛玉县的传奇。   只不过这些大哥对她们一路上照顾颇多,所以到了这屛玉县后,姐妹俩也不好意思麻烦,与之告辞后没有像是他们说的那样,去驿馆里找人帮忙,而是打算自己乘船去往半月镇。   她们是有钱的,平湘莲寄来的信和钱她们一直都藏着,所以也就不打算再麻烦衙门里的人了。   而这屛玉县,起先在她们俩预想中也就是一个大些的县城罢了,哪里晓得竟然比十个吴州城都还要热闹,她们俩想就算是以前的上京城,肯定都比不过这里。   不说那街道上人来人往中,不少穿着奇装异服的少数民族们,且还有不断来往的客马车。   之前她们也不知道什么是客马车,晚些在这屛玉县,竟然遇着了好几个家乡人,都十分耐心善良,还主动教她们如何到拦车点去拦车,又要从何处去乘船等等。   姐妹俩在那后宅内院里,受了这么多年的欺压,万万没有想到,出了平家大门后,外面的世界竟然如此美好。   是个人对她们俩都十分照顾。   不过即便如此,平小北因为大一些,担着姐姐的责任,因此仍旧是警惕得很。   而眼下平小南的话,让周梨和千璎都忍不   住看朝怀中的胖娃娃。“那你运气真好,猜中了。不过以前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不能每次运气都这样好。”   周梨说罢,便自我介绍起来,“我叫周梨,家住在屛玉县县衙隔壁。”   现在的屛玉县县衙,其实就是朝堂了。   反而是十二属,都各自搬迁到这城中各地。   平小北和平小南这会儿只觉得周梨的名字有些熟悉,但听她自己说了名字和家庭地址,还好心提醒她们,那平小北也觉得她应该是好人,便道:“我叫平小北。”随后指着身旁的妹妹,“我妹妹平小南,平湘莲是我们的姐姐。”   “所以你们两个是打算去往半月镇找她和样儿姑娘?她考去了鸿胪院,被反派到了半月镇负责少数民族事宜。”周梨说着,心里一时也是有了打算,“你们不必去南广场了,若不打算在城里玩两天,就直接去驿馆,在那边驿馆会统一安排船只送你们这些官员家属去往你们想去的地方,只要是在这屛玉县境内,且路上还有人照料你们,岂不是更好?”   她观这姐妹俩身上穿的衣裳还有些崭新,但人却瘦弱得皮包骨,头发枯黄,由此可判断原来在家中她们这些庶女也过得不好,想来身上也没有什么银钱。   最为重要的是,到底是两个小姑娘,又还单纯,自己这里才几句话,大的这个也是防备心都没了。   所以跟着驿馆的队伍更好。   而平小南听到周梨说驿馆,连忙道:“我知道驿馆,从全州来的官差大哥们也说,叫我们去驿馆呢!”   “是啊,驿馆里做了登记,他们还会提前通知你们那边的亲人来接你们。”周梨又道,一面问起她们如何从吴州过来。   姐妹俩这会儿对周梨已是没了半点怀疑,完全信任了她,因此即便是那平小北也跟着妹妹平小南一起说两人如何从家中逃出来,又怎么一路到这屛玉县的。   说起来自然是坎坷的,但是又万幸她俩运气还好。   说完后,那平小北十分中肯地评价道:“越是往灵州方向走,这边的城就越好,到了全州都没有一个乞丐了。”可是奇怪,为什么在南方,大家都说这里是贫瘠之地,边陲小地方,且还到处是饮毛茹血的野人。   但她在街上看到的,都是些穿得漂漂亮亮的少数民族,还有琳琅满目的店铺,且价格还十分便宜。   虽然也不是她俩能买得起的,但是对比起这那吴州等地,她们俩还是能区别贵贱。   坐马车还这样便宜,以前她们连马车都没碰过,只听说就是家里头,也就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才能坐得起马车和轿子,不然都要走路去的。   可是在这屛玉县,上至达官贵人,下到平民老百姓都可以坐马车,时不时就可以说着屛玉县里,人人都有身份地位?   周梨闻言,笑了笑,“想来也就是三年五载,其他州府也一样。”全州磐州两处的官员,是那陈大人兄弟俩,且这两个州府早前因地龙翻身之事,反而完美避开了战乱,如今发展起来了,自然是比其他州府要好。   而越是离灵州城远的州府,如今还没好起来,只因官员还没到位,只有那么几个管理人员,如何忙得过来?自然是力不从心,且许多新政都还没有推行到此。   又想着姐妹俩跟着全州来此处办差的衙差进了城就分开,怕也没有吃饭,便道:“我们既然相逢,也算得上是缘份,现在也太晚了,一会儿我们一起吃过饭,我再送你们到驿馆去,等着明儿一早,跟着驿馆安排的船只去。”   这会儿夕阳已经彻底要落山,平小北姐妹俩的确觉得是有些晚了,“是啊,天都要黑了。”但是叫周梨请她们吃饭,又过意不去。   所以姐妹俩交头接耳思虑再三,从怀里拿出了几个铜板来,“我们不能白吃,但我们也请不起你们,暂时先拿这几个钱出来,等以后湘莲姐来了,我们再好好请你们吃饭。”   那平小南则连忙附和道:“对,听说这里很好找活儿做,我和小北姐姐什么脏活苦活都能干,以前在家里的时候,那些大丫鬟们不想洗衣裳,都是拿来给我们洗。”然后她俩就以此来换些丫鬟们得赏的点心吃食。   有些世家的确是不太像话了,小妾一箩筐,生来的儿女自己都心里没数,像是眼前姐妹俩这样的,怕是不少。   也是十分可怜,心想这样背了个名头,投生转世到了那世家里,可是连个寻常人家的娃儿都过得不如。   几人聊着,便觉得这车程十分快,即便这中途过了好些个红绿旗子。   姐妹俩对于那自动变换的红绿旗子,十分好奇,不过姐妹俩也没好意思什么都问,只悄悄在暗中观察,终于发现了这其中的道理。   只见那上面画着马车的红旗子扬起来的时候,画着小人的绿色旗子也一样会扬起,这样一来,马车就停下来,人就可以横穿这宽阔不已的大马路。   而与之相反的是,画着马车的绿色旗子扬起,那画着小人的红色旗子也一样会扬起,所以马车可以走,人又老老实实地等着道路的两侧。   如此一来,街道上车马人都有序,并不会出现人堵住马车,车撞到行人的悲剧发生。   当然,这街道过于宽敞,所以店铺两旁都留出了很宽的坝子,不少流动的小摊贩们就在上年走走停停地做着生意。   不但如此,在临街的地方,还有一排排两掌宽的花坛,里头养着一些她们姐妹俩叫不出名字的鲜艳花朵,花叶都十分茂盛,看起来很漂亮。   而这花坛一排一排的,到了那拦车点处就没有,而且那拦车点相对也宽敞许多,可供给客马车靠路边停车,以免挡住了后面的车马。   除了这两旁临街的小花坛之外,道路中间还有一排排高大的树,但都是果树,上面还挂满了果子,她们俩也看到了,还有人搭着楼梯在上面摘果子。   可那果子分明没有熟啊?后来才听说,是担心果子成熟后落下来砸到路过的马车,所以还未彻底成熟之前,都还摘下来喂给牲口们。   而这一排高大果树的作用,就是将宽阔的大路分成两页,一边是去,一边是来。   这样马车的秩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整齐。   这样的地方,对于姐妹俩来说,仿佛天堂一般。   她们虽也是第一次出门,可是在吴州、芦州、十方州、全州,都没有看到过这样的道路。   现在也明白了,为什么全州什么都好,唯独那路中间挖了一条长沟,如今她俩算是晓得了,那原来是要给种树,有着大用处呢!   “周姐姐,你们都不害怕那些少数民族么?我们在吴州的时候,听说他们跟野人一样呢,还吃带血的生肉。”下了马车,正好看到前面有一圈穿戴者盛装节日的少数民族,看那样子分明就是要去筼筜竹林参加跳花节。   随着她们快活的步伐,身上的佩饰都犹如银铃一般叮咚作响起来,那鲜艳犹如彩虹色的裙摆与街边花坛里鲜艳的花团融合在一处,给人视觉上的冲击很大,仿佛像是真的看到了彩虹一般。   引得那平小北姐妹俩都忍不住将目光望过去。   “那你们看着,她们像是野人么?”周梨笑问,一面和千璎商议着选择去哪一家。   最终千璎决定,到临河的酒楼去,正好能叫孩子们看一看河面的灯光点点,而且那一家的菜色也齐全多元化。   而姐妹俩果然是认真地打量起那些姑娘来。   却不想这些少数民族的姑娘们最为纯真热情,见平小北姐妹俩一直盯着她们瞧,便有几个走过来,将手腕上挂着的茉莉花环送给她们。   她们上来就直接将花环给挂到对方的脖子上来,连周梨千璎以及两个孩子都没落下,然后笑着邀请她们参加跳花节。   跳花节虽说是为了未婚的青年男女所准备的,但是人多越热闹,所以即便是周梨她们这样抱着孩子的,也会邀请去参加。   平小北姐妹俩被这些姑娘们热情的举动给惊着了,只觉得鼻翼间全然是茉莉花的清香味道,等反应过来之际,只见周梨已经同那帮姑娘打完招呼,对方一起在旁边的拉车点上了马车。   原来是这南广场的码头上太拥挤,不好乘船,索性还要排队等船只,所以便决定去另外的小码头乘船。   而周梨也引着姐妹俩,到了酒楼里。   因本就是带着孩子来看夜景的,便上了二楼,要了一个临窗的雅间。   若是平时,其实这样的好位置是要提前预定,但如今不一样,那人都因为跳花节涌去了筼筜竹林,所以城里这些酒楼的生意也是遭到了分流。   姐妹俩虽说到全州后,吃穿有了着落,但一路上跟着官差们赶路,住的也是驿站,相对来说说是简陋了些,所以自然是比不得这专门商业化了的酒楼。   此等华贵,是她们俩平生所见,只觉得踩在那铺着地毯的楼梯上,都生怕给踩坏了,蹑手蹑脚的。   等到了雅间里,但见雅间中花团锦簇,芳香不已。窗外便是清唛河,河面一叶叶小舟,挂着马灯,飘浮在那河边上,河水中又全是两岸酒楼的灯光倒影,使得这些小船仿佛是飘浮在天上的银河里一般。   不但如此,河对岸的酒楼这个时候她们能看到的只有那点点如星的灯光,后面山色重影,仿佛觉得星光又好像坠落了这人间一般。   使得姐妹俩都看直了眼睛,那平小北只忍不住惊呼起来,“我们现在好像在仙境里一样。”   平小南和她一样坐在窗台前,嘴里也惊呼声不断。   她俩的反应,使得子星子月兄妹俩好像是找到了共鸣一般,坐在那宝宝椅里也是哇哇地大声附和着她们说神仙,星星等词汇。   想是这兄妹俩的声音太大了,将完全沉浸在了这绝色美景中的姐妹俩给召回来心神,又看到子星子月俩坐着的椅子,又觉得新奇,“这个椅子好灵巧。”小孩子坐在里面既不会掉出来,还自带了一张小饭桌。   于是她们对于这屛玉县,又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但更叫她俩吃惊的是小二的送了饭菜来时,多送了她们一道饮品,说是戌时后的活动。   姐妹俩大惊,那太阳不是才落山片刻么?怎么就是戌时后?那现在岂不是亥时了?   菜都是她们刚才看河面夜景的时候周梨点的,除了子星子月兄妹俩的饭菜之外,也点了自己和千璎喜欢的,余下的便给这姐妹俩推荐了几种吴州美食。   而现在听到她俩的惊呼声,也是耐心解释着此处的地理问题,致使此处的天黑和天亮时间与南方那边自然是有所不同。   甚至还提起了那丰州比此处更甚,想看太阳落山入夜还得等子时呢!而且有时候寅时不到,就天亮了。   平小北姐妹俩就觉得更为神奇了,一时间对于这没有见过的丰州更是充满了好奇心,尤其是听周梨说那边的老百姓们出行没有马车,都是靠着骆驼,且到处是沙漠,有时候还会有海市蜃楼,看到许多神奇的画面。   但这些画面虽说是自己心中最想看到的,但真进入那画面中,环境又会变成真的,实则危险重重。   姐妹俩听得唏嘘不止,又见着满桌子的丰盛饭菜,万分不好意思,只再度强调起来:“周姐姐,你放心,等我们到了半月镇,赚了工钱,一定回来找你吃饭。”   “哪个要你们请我吃饭?我们本来也是出来吃晚饭的。何况你们两个还小,到了那边想来你们姐姐会给你们做安排,等户籍问题解决后,你俩便可到书院里去读书。”这个年纪,不都是读书学习的年纪么?即便是她俩不愿意读书,但是人家铺子工坊也不敢雇佣她俩啊。   新的律法已经在逐渐推行,十五岁以下的统一算是童工,但凡涉及了雇佣关系,商家被发现后,是要罚款的。严重的甚至会取消他们的经商资格。   姐妹俩一听,连连摇头:“我们不上学,不能给湘莲姐姐增加负担?”   周梨这才恍然反应过来,感情她俩个以为上学是要花银钱的,“原来你们两个是这个顾忌啊,那没事了,只要你们将户籍落实后,你们这个年纪去入学,是不要束脩的,且书院还给你们免费发放校服,一日   三餐也是免费的。”   “不要钱?免费的?”平小北姐妹俩都睁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   是了,天底下哪里还有这样的好事,她们俩就算是加起来也才总共活了二十年,但实在是没有听过,让女孩儿去书院读书就算了,竟然还不要钱?   于是她们俩都不怎么相信,但是又觉得眼前的周梨是个好人,因此一脸诚恳地看着周梨问道:“周姐姐,你是真的没有骗我们么?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好事情呢?”   “我骗你们作甚?你们如若不信,可在城里多留两天,四处转一转,便晓得了我今日所言,不过是这屛玉县的冰山一角。且将来,后虞每个地方,都会如此的。”周梨相信,只不过现在是时间的问题了   科举马上就要收尾,到时候这些三考皆过的,如果不出意外,都会按照他们的原籍到各州府去为官。   朝廷选择这样的硬性规定,只因他们了解自己的原籍,到了那边总好过叫陌生的外地官员来重新认识了解本地的民族风俗。   这样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不利于新政的快速推行。   不过这些三考都过了的学子们,到时候最低也是个七品的县令了,那名次靠前的,只怕也是有几个要做五品知州的。   如今周梨晓得的,就有三个,且有一个还是女子。   事实再一次证明,姑娘家的确是不必男子差,就是差了一个机会和一个认同罢了。   而姐妹俩听到周梨的话,也起了想再留下来看看两日的心思,但一头又担心平湘莲和样儿那边见不到她们而担忧,最终还是放弃了,决定明天就跟着驿馆最早的船只去半月镇。   吃过晚饭,周梨也是如此前所言,送了她们俩去驿馆,又因两人年纪不大,还都是姑娘家,所以在驿馆里找了一个也是去往半月镇投奔亲戚的平眉族大娘阿依帮忙照顾着。   那阿依大娘虽也会说汉话,但她口音也十分重,使得姐妹俩不大能听得明白。但是对方却十分热情,当天晚上还怕她俩太过于闷热睡不好,还特意教她们如何使用木风扇,在哪里沐浴等等,甚至还将她俩换下来的衣裳给洗了。   第二天早上,又照料她两个洗漱,然后领着去驿馆的食堂吃饭。   姐妹俩感动得一塌糊涂,万万没有想,天底下好人竟然这样多,坏人仿佛都聚集在了他们平家一样,两眼泪汪汪的,反而将那阿依大娘给吓着,还以为是招待不周,辜负了周梨的交托,正是自责。   那平小南却一头扎进她的怀里呜呜地哭起来,“除了湘莲姐姐们,再也没有人这样细致耐心地照料过我了,呜呜呜。”   “可怜的女娃,你不要哭,以后到了半月镇,你仍旧可以虽是到我家,我的女儿和儿子,也都在半月镇的鸿胪院,跟你们的姐姐一起共事。”那边是负责分配居住房屋的,既然都是鸿胪院的,那想来住的地方也离得不远。   她说完,抬头看着大些的平小北站在一旁,对于她妹妹的此举虽然没有说什么,但眼底却全然是羡慕。   也是了,她们的娘不受宠,她们俩又不是儿子,生来后就直接甩给嬷嬷。   那嬷嬷捧高踩低,嫌恶她们,怎么可能耐心照顾?能活着就是了。所以像是这样来自于长辈的慈爱关心,她们俩也是第一次切身感受到。   又还是这样的年纪,对于这种感情当然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贪慕。   阿依大娘见此,张开手臂:“好女娃,你也来,你们要是不嫌弃我是少数民族,你们就认我做干娘,往后我来照顾你们。”   平小北心里激动又感动,终究是走了过去,和妹妹一起靠在阿依大娘的怀里,眼泪涟涟,她们怎么可能嫌弃阿依大娘?少数民族又如何?人家周姑姐姐都说了,大家都是一样吃五谷杂粮的,不说什么汉人或是少数民族,便是什么庶民和贵族,也没有二样,全都是光溜溜地生来这个世界上,到时候也一样躺进棺材里,身前有多少权力名利,也带不走。   “我们愿意。”她哽咽着说出这话来。   这让一旁早就期待她做主的平小南一听,连忙就开口喊起了阿娘。   阿依大娘顿时也是开怀不已,“好孩子们,以后你们又多了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他们都是很善良的人,以后也会一起照顾你们。”   上了船后,平小北和平小南仍旧依偎在干娘的身边,但仍旧觉得好不真实,她们居然有这样的好命!   但这一切都只因这里的好,也十分理解为什么当初湘莲姐不愿意回平家,而是选择逃出管事的控制,留了下来。   按理说湘莲姐叫平家挑中,即便是没有被这帝王选上,但回了平家后,肯定也会被送到做官的或是大户人家里去,少不得也是个夫人的,吃香喝辣,荣华富贵不在话下。   可现在她俩能理解了,荣华富贵吃香喝辣又如何?最重要的还是人情味。   而明明是她们得到了干娘阿依的照顾,可是阿依干娘如今却和船上同行的人炫耀,还夸赞她们俩勤快又贴心懂事,比自己那一双大大咧咧的儿女要贴心许多。   然而她们俩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不过是给阿依干娘分拿行李,给她剥水果这些小事罢了。   这比起当时在平家,给那些有身份的丫鬟和嬷嬷们干的脏活累活比起来,这算得了什么?   所以此刻姐妹俩满心都是正能量,想着如果真如同周姐姐所言读书不要钱,她们就要好好读书,以后也做官,为老百姓们做许多好事情,到时候让湘莲姐她们和干娘脸上有光。   船只行了五天左右,终于是到了半月镇,途间在几处沿河岸的小村寨里休息。   说是小村寨,但那客房修得犹如她们认为的皇宫宝殿一样,床铺香香软软的,还有吊床。   阿依干娘就是喜欢睡吊床上。   她俩去试了一下,并不大适应,只觉得摇摇晃晃的,这和在船上好像没有什么区别。   还是更喜欢那种躺在床上的踏实感觉。   而眼下到了半月镇,早前就有驿馆的信使走在前面,如今她俩还没登上岸,就看到了如今大变样的样儿了。   虽说样儿的确是大变样,但人终究还是那个人,熟悉感仍旧在,所以姐妹俩一眼就在人群里认出了她,高兴地挥手喊着:“样儿姐!”   样儿本来就聪慧,又让平湘莲劝着苦读书,一边又找了一份记账的差事,如此一来,平湘莲在鸿胪院里管吃喝,样儿在铺子里人家也管中晚两顿饭,于是这月钱工钱都全部存下来了。   后来两人便商议,打算将小北小南接来此地,所以就冒险写信,托付一个回吴州的差吏帮忙将信送去。   但也不确定她俩是否能从平家出来,因此这一段时间都是忐忑不安的。 第151章   这会儿样儿听到有人喊自己, 只寻声望过去,见着那两个如同预想中顶着一头枯黄头发的女孩儿,顿时心声大喜, 当即从人群里垫着脚尖朝她俩招手大声回着:“小北小南!”   船只靠岸,旅客们接二连三上了岸,样儿挤上去抱住平小北姐妹俩, “想不到我们真的重新聚在一起了,天晓得这边的驿馆来人通知时,我们还不敢相信,没想到你们不但来了,且还这样快。”又见姐妹俩风尘仆仆的,到底是心疼:“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吧?”   不过平小北现在想来,那叫什么苦?当即笑道:“都比要在家里好。”而且好很多很多倍。   一面忙将身后不放心她们俩而跟了过来的阿依干娘介绍给样儿, 又说了阿依干娘的诸多好话。   阿依大娘的儿子来接她, 一行人在这里相互打了招呼,留了地址,略有些遗憾,住得竟然有些远了,刚好在两个反方向的街区。   如今只说着得了空闲,平小北这两个干女儿就去找她。   这厢分离后,样儿两手各自牵着她俩, 将两人的包袱也挂到自己的身上, “走,湘莲姐今儿开会不好请假,所以昨晚上熬夜给你们煮了爱吃的。”   两个姐妹本来在船上久了, 摇摇晃晃的疲倦得很,但听得这话, 都一下打起了精神来,健步如飞地跟着样儿出了码头。   码头上也很热闹,到处都是小摊贩和叫卖声,不远处还有一排排各样的店铺林立着,里头都是些琳琅满目的商品,不然就是酒庄茶楼,即便现在是早上,仍旧是坐满了客人。   按理姐妹俩在屛玉县的时候,已经见识过了什么是热闹,但因为这半月镇是一个镇子,所以看到这样的光景,还是忍不住吃惊,“这里也好热闹,看起来都不像是个小镇。”   样儿听了只笑起来解释道:“说来你们怕是不信,这屛玉县比燕州都要大,不过我们这半月镇和边上的阿尤镇都不算什么,最大的当属是奇兰镇,那边还有雪山湖泊,听说美得很。”   一面说着,目光则朝着前面眺望而去,果然见着马车如约在那里等着,眼角顿时升起几抹喜色来,“走,咱们乘车回去,然后你俩吃了饭,好好休息,等起来湘莲姐也点卯回来了,到时候带你们逛一逛半月镇的夜景,虽是和屛玉县没法子比,但总有它的热闹之处。”   平小北听着要坐马车回去,一时想起了屛玉县的客马车,便也问道:“这里也有客马车么?”   “有,不过这边的客马车没屛   玉县多。”一头说着,只松了两人的手先走过去,朝着那车旁的高大男子打招呼。   对方却先是将手伸过来,“给我吧。”把她身上的包袱给拿了下去,挂到车上,一手从车屁股后面拿来上马凳。   平小北到底是比平小南大一些,上了马车后,听着样儿和那赶车的大哥说了几句话,便察觉了出来,这压根不是什么客马车,而且样儿姐和这大哥还挺熟悉的,而且还不是普通朋友那一种。   但又不好多问,就在暗中悄悄观察着。   至于那平小南,则全然被街道两旁的景色吸引了过去。   怎么说呢!这里天气和屛玉县差不多,也多是横穿交错的河道,桥更不少,但这里的绿化与屛玉县却是天差地别,好多都是她没见过的,自然是觉得稀奇。   而且此处汉人更像是少数民族,那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不管男女老手,皆是穿着各种漂亮衣衫的真正少数民族,叫她看得眼花缭乱的,一时觉得那人的头饰好看,一会儿又觉得人家的裙子真美,还有她们手里都拿着一柄漂亮的遮阳伞,看起来好优雅。   样儿细心,看在眼里,到了那卖伞的地方,只叫赶车的萝卜崽停了一下,便下车去给买了两柄伞上来,然后递给她们姐妹,“拿着吧,这伞有大用处,此处的女孩子们几乎是人手一把,以后你俩去书院里,也能随身携带着。”   平小北难以置信,这两把伞看起来做工如此精细,好像还是绸缎面的,而且那伞的边缘,竟然还有好看类似荷叶卷起来的花边,这绝对不贵,当下连忙给塞回去:“样儿姐,我们不能要,你快去问问人家能不能退了?”   平小南则爱不释手,但听到平小北的话,也连忙将伞放下。   穷惯了,不敢乱花钱,尤其这钱不是自己的。   却听得样儿满口豪气:“这才几个钱,如今你样儿姐我也是每月有工钱拿的,莫说是两把伞,就十把也买得起,安心拿着。”   然后朝前面的萝卜崽示意了一下,继续走。   萝卜崽到底大了,又在火羽卫做了一方小头目,不好再继续叫这个名字了,于是便取了当初养他们长大的一个老乞丐的姓氏华,又以自己萝卜崽第一个萝字谐音珞为名,如今全名叫做华珞。   他去年九月份的时候,就被调任到了这半月镇来,仍旧是属于火羽卫,不过算是升了官,做起了这里的副使来。   年前因为过年事宜,和样儿不打不相识,他虽是这一帮兄弟里年纪最长的,但性格十分活泼,与这样儿也是共同话题不少,一来二去,便熟络了起来。   本来两人来往之事,还没有摆到明面上来,但因今年这跳花节,两人都给不约而同拒绝同事们的邀请,于是这心照不宣的感情,叫平湘莲给戳破,摆到了明面上来。   如今只等着抽个空,两人先将婚事给订下来。   也正是如此,平湘莲那里今日实在没得空,萝卜崽又不是什么外人了,便请了半日的假来,跟着样儿来接人。   也算是个合格的未来女婿了。   他因就请了半日的假,所以将人送到住所附近的小巷子,便与样儿告辞,分离之时两人都是一脸的念念不舍。   平小南的目光和心思都还在那伞上,但平小北却因早前发现了端倪,所以如今也是偷偷打量,十分确定样儿和这华大哥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等人走远了,便忍不住小声问:“样儿姐,那位大哥是何人?可是信得过?”看那人不凡,所以极其担心样儿被骗了。   样儿顿时脸颊一红,“信得过的,他是个极好的人,对我和湘莲姐也多有照顾,只不过他还有公务,所以不能送我们进门去。”说罢,将包袱都背上,催促着两姐妹,只朝着那条两旁都种满了花的巷子看去:“我们就住在里面倒数第二个门,进去有一方小院子,虽就两间房屋,但也仅够我们四个人住。”   平小北将样儿的话听进去,心里只着重公务两个字,一时也断定了出来,那位大哥显然也是衙门办差的。   现在她对于整个衙门办差的人都充满了好感,觉得根本就不像是早前在吴州所听说的那样,因此也就认定了萝卜崽是个好人,不然衙门肯定不会要他的。   也就没再多问,而是将目光顺着样儿所指的方向看去,一时也对于这个新家充满了向往。   坦白地说,她们还从未有过家。   三人高兴地穿过小巷子,到了那门前,就姐妹俩就迫不及待催促样儿开门。   一开门,满园都菜畦瓜果飘香,墙根地下还有几只鸡在泥土里啄虫子吃,一座小竹楼就被包围在这些菜畦里,左边靠墙是厨房,后头则是茅房。   厨房是半露天的,还能看到飘飘荡荡的竹帘后,有着碗碟。   但听样儿解释着:“我店里管两顿饭,湘莲姐都是在鸿胪院里   吃,这厨房其实就是个摆设,极少开火。”   “那你们种这许多菜?”平小北不解。   “当然是拿去卖咯,或者送给邻舍。”样儿解释着,又说隔壁邻舍都是极好的人,有一个是奇兰镇的,每次从他老家回来,都要个带许多肉干和这里没有的雪莲果。   而她们种菜是因从前在那荒院里的时候已经成了习惯,那时候要是不想办法自力更生,就靠着厨房那点施舍,早就饿死在荒院里了。   穿过小径,三人一起进了房间里,里头同样是摆放着一架木风扇,这东西平小北姐妹俩初见的时候觉得惊为天人,不过一路上不管是船里还是沿途住宿的地方都有,所以也就习以为常了。   样儿将她俩的包袱放下,便去将木风扇打开,吹着那迎面而来的凉风,一脸的满足:“陈慕先生真是了不起,这木风扇太好用了。”   姐妹俩连忙附和着,收拾包袱里的东西,样儿则去厨房将平湘莲昨儿给准备的饭菜简单热了一下,便端到了院子里的芒果树下。   这里有一张小桌子,正好能将碟碗都给摆下。   等准备好便将姐妹俩喊出来吃饭,又去给烧沐浴的水,拿了两套今儿去接她们俩时买的新衣裳。   她这里忙着安排姐妹俩,今日自然是请了一天的假期。   只不过姐妹俩满脸的兴奋,哪里有心思去睡觉?就这样追着样儿问东问西,等着平湘莲下午点卯回来。   而这时候的屛玉县里,科举已经彻底拉下了帷幕来,三考都上榜的考生们,如今三次的综合成绩也都得了个结果,更是依照着他们的名字,安排起了官职。   整整三百多号人,都是外任官员,即便是到他们原籍本地上任,但因官职品阶问题,以及综合考虑。   如今也才得了结果,然后将他们的即将就任的官职都一一写上,贴在了衙门大门口公示三日。   如果有人举报榜上的考生有任何违法行为,屛玉县自然会着手调查,如若真有官员涉法如实,便会取消其官职,此番考试也全然无效,且可能还要去挖矿。   这是早前没有听说的规矩,使得那些才放了心的考生们又开始紧张起来,生怕叫人陷害。   好在后来听说恶意举报者,也要去挖矿,于是才放了心。   而榜单公示这三日,太常属都十分平静,赏罚司的鸣冤鼓也无人动过。   然而任由谁也没想到,到了第四日,榜单撤了下去,竟然有人到赏罚司敲响了鸣冤鼓,只大声喊着冤枉。   此人满脸苍白无血色,跌跌撞撞地跑来,披头散发的,仿若疯子一般,且手脚四肢上,全都有明显的勒痕。   他进了堂中,便开始哭诉起来,他是那榜上综合成绩第二百九十三名的梅应和,一考二考他的排名都靠前,在前二十名。   但二考之后,他母亲骗了他喝下半碗汤后,待醒来发现自己的同胞弟弟已经用自己的身份进了考场,代他参加三考。   想是近来都被软禁,所以他情绪十分不稳定,所以话语也十分不连贯,只匆匆忙忙禀道:“青天在上,白大人明鉴,学生才是真正的梅应和,大人倘若不信,可让学生和梅应中再考一场,便能分辨出来我二人到底谁是谁。”   他说完,连磕了几个响头。   正当是这时候,有差吏来禀,“大人,外有两人,一人自称梅应和,一老妇人则自称为梅应中的母亲。”那差吏说着,一脸同情地看朝地上跪着,看起来脸色苍白无血色,的确有些疯疯癫癫样子的男子,“他们说,弟弟梅应中因为没有过一考,所以急火攻心下疯了,如今正是来领人归去。”   这要是换做别处的公堂,没准就是这样把眼下堂中自称梅应和的男子让他的亲人给领走了。   毕竟他现在这样子,也不怎么像是个正常人。   但现在坐在公堂上负责来审理此案的不是旁人,是这后虞铁面无情第一人,听说就算是帝王跟前的三大首辅也被他怼过。   而地上自称为梅应和的男子听得差吏这话,就更急了,声音都带了些哽咽,眼睛通红,不停地朝着公堂上的白镜磕头,“白大人,您一定要相信学生,学生真的是梅应和。”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就是梅应和?而且榜单贴了三日,如今已经撤榜,你为何才来?”其实白镜想,如果他真的是梅应和的话,今日才来状告自己的同胞亲弟弟,只怕是今日那冒充他的弟弟晓得撤了榜,以为万事大吉了,方才疏忽了些,叫他给逃出来。   白镜擅长各种刑罚,即便他自己不是最好的仵作,但也能根据对方四肢上的勒痕断定他被绑了多久。   又才几时得以松绑的。   但这是公堂上,是问题就要过明目,不是自己心里猜测了结果就作数的。   一面说完,也才同那来禀话的差吏吩咐道:“先将来人领来,在堂外等候。”   心急如焚的梅应和则忙着回白镜的话,“回禀大人,学生如今只能证明,一样的卷子,学生必然比弟弟要做得好,至于其他的证据,学生实在是没有。而今日才来,只因榜单撤下,我母亲与弟弟欢喜,准备去尚书阁就任,学生便趁机将此前打碎后藏起来的碎片隔断绳索,方才逃出来。”   尚书阁也是十二属之一,负责官员调任考核等事宜,主官乃陈正良等人。   梅应和说罢,又担忧地朝堂外看去,果然如同他所想的那样,母亲和弟弟来得很及时,如今人还没看到,就已经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儿啊,你是糊涂了,为娘早说了要你按时吃药,你偏不信,怎跑到这样的地方来惹事?连累了你哥哥可好?”   这声音里,满是老母亲对儿子的担忧和无奈之情。   可那梅应和听罢,却是觉得浑身一软,瘫在了地上,眼里升起丝丝绝望来。   但终究是不甘心,同样是母亲肚子里爬出来的,凭何母亲的心偏得那样厉害?他不甘心啊!   最终只转身面朝堂上的白镜,这个时候的他已是泪流满面,“大人,学生的确没有任何证据,连学生的母亲都偏向弟弟,如今学生只能以死证清白!”说罢,只起身就要朝着公堂上撞去。   当然,他没能成   功,早就被眼疾手快的差吏给按住了。   那白镜更是有些恼怒地拍响了惊堂木,怒容满面:“放肆,你既口口声声一考二考乃前二十名,那该明白此举在公堂上又算得上是什么罪责?你这是公然挑衅本官?”   其实白镜更愤怒的,是因为这个‘梅应和’,案子都还没开始审,他便不信任自己这个主审官。   如果他真的是梅应和,真的冤屈,自己自然是能替他辨别清白之身。   他这样不认可,对于白镜来说,相当的屈辱。   而这一声惊堂木拍响,不但是惊到了堂中要去寻死的梅应和,更是吓得堂外还在喊的梅母止住了声音,显然也是被吓着了。   白镜的声音则再度响起:“案子还未审,你若真是梅应和,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就好生等着本官审理,而不是去寻死。”   梅应和哭得伤心不已,一面扯开自己的衣裳来。   差吏们以为他是魔怔了,正要去阻拦,竟然在公堂上行为如此不雅,哪里晓得他却将那满身的伤痕都给露出来,上头有鞭痕,也有火钳烫伤的痕迹。   他这样子,仿佛是经过了百般酷刑留下的痕迹一般。在大家的震惊中,只听他哭诉道:“大人你不懂学生的绝望,学生与弟弟虽是双生兄弟,却因学生出生之时,胎位不稳,险些害了我母亲和弟弟的性命,所以即便我与弟弟长着同样一张脸,母亲却待我如同牲畜……”   这二十多年的委屈,如今他哭哭啼啼絮絮地说来。   家中也不算是太艰难,但他却从小吃不饱,万幸乡里人家看不过梅母的偏心,时常接济一二。   他也是知恩图报之人,非那狼心狗肺,所以家中母亲所派的活干完后,都会去帮乡亲们。   好不容易熬到了七岁,以为可以进族学了,没想到母亲却只愿意让弟弟去,一哭二闹三上吊,觉得自己就是个索命鬼,生自己的时候险些难产,自己出生后又害全村人对她指指点点。   自己就是她的祸星。   所以梅应和晚了两年才得以入学,前提条件是母亲派给他的活更多了,他只能做完后才能去学里,所以时常旷课,使得他落下的功课,夜里都是跑到族里的祠堂,借着那供奉先人们的烛火来学习。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族里长辈也教育了几回,但是并没有什么用,最后换来的是母亲对他变本加厉的折磨。   加上他晚两年启蒙,学问还比弟弟好,更是受尽了母亲和弟弟的打骂羞辱。   但这些都不算什么,始终他都听那个性格软弱的父亲劝,觉得果然是自己欠了母亲和弟弟的,当初还险些害了他们的性命。   于是也是心甘情愿任劳任怨。   但是他的忍让换来的只能是变本加厉的折磨打骂。   “后来学生与弟弟一同参加院试,学生上了榜,做了秀才,以为母亲对学生应该有所改观,哪里晓得父亲却在这个时候染病去世,临走前抓着学生的手交代,说学生是家中长子,往后要孝顺母亲照顾弟弟,学生那时候已是认命,想着这一辈子就是注定了的。”   但那时候梅应和想,再不济自己是个秀才郎,自己又肯苦,自然不会过得太差的。   可是没想到大虞乱了,这一乱就是好些年,各处天灾又连连,万幸他们那完州还算是好的。   而自己则靠着秀才身份,在族里学馆里做了个先生,每月能得些束脩,又捡着家中的地给种着,日子的确是越过越好,弟弟也取上了媳妇。   只是自己却仍旧如同老牛一般,母亲不给半点喘气的机会。   而这一次的科举之事,母亲本不愿意自己一同前来的,但因银钱都是自己赚来的,所以自己这次梅应和长了心,没有上缴。   母亲和弟弟夫妻俩都是有一分用二两的人,他们攒不住钱,所以没法子,方同意他一路前往。   但是被母亲和弟弟给绑了软禁后,他才忽然醒悟过来,母亲后来一下就同意了自己一同前俩屛玉县参加科举。   并非是银钱攥在自己的手里,他们没办法才同意的,而是他们只怕一开始就打了这个主意,到时候来个冒名顶替,以假乱真。   他这个时候才是真正的对这所谓的至亲之人丧失了所有的期望。   他想,自己欠母亲和弟弟,应该在这二十几年该还完了?他们该放过了自己才是。   可没想到,他们原来是这样贪婪,要的是自己的一辈子!   这个时候的梅应和,早没有刚来堂上时候的慌乱紧张了,即便是哽咽哭诉,但也是言语清晰,有条有理,从小说到大,可见这事儿八九成是有真。   不过这凡事要讲究证据说话,他拿不出证据来,堂上也不能全凭着他一家之言就定了案子。   这时候则有人建议:“可以打发人去完州到当事人老家打听。”那里自然是能证明。   不过立即又有人道:“能证明又如何?他们乃同胞兄弟,只怕如今除了梅应中的妻子和梅母,没人能辨别兄弟了。”   “你糊涂,怎么可能辨别不了,梅应和自小替各家干活,做的什么那梅应中难道还能一一数得出来?且他身上这伤,那梅应中也没有。”   朝堂上几个陪审官争执起来。   他们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白镜又将惊堂木给拍响,“肃静!”   几个陪审官也闭上了争论的嘴巴,而是按照规矩起身一一进言。   不过绕来绕去,最后都是要去往他们完州老家找村民和族里证明。而完州离屛玉县天涯海角之距,一去一来少不得是八九个月的时间了。   所以这个法子自然是不可取的。   白镜只得暂时叫让将梅应和带到侧堂去,一面叫了外面自称梅应和的男子和梅母一起进来。   这个梅应和一进来,也是恭恭敬敬地给白镜行礼。不过所行的并非是学生之礼,而是官员之礼。   “下官完州黑土县县令梅应和参见白大人。”   然其实他还没上任,任书也还没拿到。   梅母也福身行了一礼,一双三角眼到处在公堂上乱瞟,搜寻着另外一个儿子的身影。   没瞧见,便有些沉不住气,“大人,我小儿子呢?”   “他诬告朝廷命官,方才已被行刑,昏死了过去,抬至侧堂。”白镜说罢,一双清明冷目扫视着堂下的母子二人,“不过梅大人,那梅应中一口咬定你冒名顶替,你又作何解?此事涉及涉广,本官也不能糊涂办案,还请梅大人配合一二。”   这个梅应和还没开口解释,那梅母就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起来:“这个鳖孙,早知道当初就该将他直接溺死罢了,自己不争气不上进,还见不得他兄长好。”她骂完后,一脸正气地朝着白镜望过去:“大人,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谁是谁,没有谁比我更清楚了。”   然后将身旁的这个梅应和往身前一推:“这便是民妇的长子,自小就十分出息,不但与民妇一起分担家中事务,还时常帮扶乡邻们,十里八乡的老百姓们,都晓得民妇这儿子是个孝顺懂事的。”说到此,她脸色像是那翻书一般猛地一变,满脸嫌恶甚至是有些仇恨之色。   “至于那该死的梅应中,从小顽皮,到处与人惹祸打架斗殴,落得一身的伤不说,民妇早早将他送入学堂去,还不如他这晚了两年入学的兄长有学得好。”   这些话,那梅母是咬牙切齿说出的,对于这个小儿子,好像真的是恨铁不成钢。   她的话,也没有什么毛病,还将之前那个梅应和身上的伤痕由来都解释清楚了。   而这个梅应和也在一旁附和感慨:“是了,下官就这么一个弟弟,自小都十分偏爱,便有些纵容,不想竟是养成了这等无法无天的性子,如今还扰乱了公堂秩序,白大人要如何判,下官是无话可说。”   他满脸的深明大义,从他脸上是找不到半点说谎的痕迹来。   就在这个时候,不少人都相信了他母子二人的话,开始怀疑起此前来状告的那个梅应和是假的,乃是不成器的梅应中冒充。   哪里晓得这个时候白镜忽然问起梅母来:“既然梅应中如此不成器,你也知晓,却还如此偏心?”   梅母一脸疑惑,不解他所言偏心是何意?   而这个梅应和的眼里,则闪过几丝慌张,一面开始在心中细算,自己好像没落下什么马脚?   这时候白镜却忽然指向了他,“既然你这长子样样好,且按理长幼有序,你还未替你长子说亲,小儿子便先娶了妻子,这又如何解释?”   梅母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还扯到这个问题上来,但她的反应也是相当的快,“大人这个年纪,一看便是才成亲,不知道这孩子大了后更是难以管教。”然后一面泪声俱下地诉说道:“眼看着他父亲撒手,他却是越发的无法无天,在这样下去民妇也恐他有一日招来什么大祸,连累了家里,方想着 给他先娶一房媳妇来管着,兴许就收了心。”   这话引得一个声音从外响起来,“笑话,自己做了几十年的母亲都管不了,还指望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来帮忙管?”   大家闻声望去,却见是周梨带着沈窕进来。   沈窕的怀里,抱着的是一只木匣子。   梅母却是不认识周梨,只见她是个年轻女人,即便晓得这城中不少女官,听说这一次科举还出了个女知州,她知晓后没少骂,说这些女人没有半点羞耻之心,不在家中生儿育女伺候公婆照顾自己的男人就算了,还跑来和男人们争这一官半职。   要不是这么多女人跑来参加科举,她儿子一定不会这么低的名次。   不过俩人都有些后悔,早晓得三考后等梅应和拿了任书,在路上动手冒充才是,到底是有些心急了。   但覆水难收,如今只能继续了。   所以见到周梨,一腔的怒火都转嫁到了周梨的身上来,“哪里来的小蹄子?晓不晓得这是公堂之上,见了大老爷是要磕头的!更何况我数落自己的儿子,关你这小蹄子什么事?”   周梨是三首辅之一,那白镜自然算是她的下属,本来对她也是颇为敬重,见此只连忙起身来迎接。   然而没想到自己才起身,就听得这梅母此等污言秽语,当即是冷下一张脸来,欲教育这梅母一二。   而周梨则将欲上前动手的沈窕拦住,反而云淡风轻地吩咐着沈窕:“卷子要紧,先呈上去给白大人。   ”   白镜见此,一时明白了周梨的意思,也十分钦佩她的气度。   其实哪里是什么气度,是周梨压根就觉得没有必要和这样的刁妇一般见识。不管是还了嘴还是还了手,反而是抬举她了。   倒不如直接漠视掉不作理会。   果然,她的反应让梅母一下气急暴跳起来,“你知道我是谁么?公然教训老娘还不道歉?”一面扯过了身旁这个梅应和:“这是我儿子,完州黑土县的县令!”   这次莫说是周梨,就是沈窕也没作理会了。   两人直径朝着堂上走去。   而梅应和只觉得不对劲,虽说这屛玉县女官随处可见,但是他还没见过那个女官胆子这样大。尤其是看到了白镜从堂上下来,还叫人搬了一把椅子在一旁,心中更觉得不妙,连忙去拉扯自己的母亲,想示意她住口。   但是梅母如今在气头上,叫儿子一拉,满腹不服,“你做什么?你如今做了官,还要我这做娘的低三下气?”   是做了官不假,但是在这屛玉县里,他一个小小的县令什么都不是。更何况他现在已经猜测到了周梨的身份,所以急得满头的冷汗,“娘,你别说话了。”   他声音里的急促和紧张,一下叫疼爱他的梅母察觉了出来,果然闭上了嘴巴,然后压低声音问:“怎么了,一个小丫头片子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娘什么人没见过?”   但说完这话,她就后悔了。   只见白镜恭敬地朝周梨行礼,随后听得白镜问:“周大人怎么亲自过来了?”   “正巧在太常属,听闻了白大人打发过去的差吏说了案情缘由,想讨要这梅家兄弟的卷子,便一起给拿了过来。”而此时事关重大,陈正良如今要忙着官员赴任之事,也就请她帮忙,顺道来同审此案件。   白镜听罢,只请她上坐,当下将木匣子从沈窕手里取了过去,亲自打开,将这梅家兄弟的卷子都给一一取出来。   总共四份,梅应中的一考卷子,梅应和的三考卷子都在。   梅应和的一考二考卷子,的确都十分不错,完全配得上此前那个梅应和所说的前二十名。   但到了这三考,一下就有了天差地别悬殊,分数甚至都不够看。   可科举一连三考,最后算的也是综合分数,毕竟朝廷要的不是单一的人才,尤其是这一类要做一方主官,必然是各类都有所涉及才是。   所以这梅应和如今能在科举三考结束后,综合分排到第二百九三名,正是全靠一考二考的分。   但三张卷子的字迹,却是没有什么差别。   至于这梅应中的卷子,只有一张一考,没过。   字迹潦草是其一,且错字还不少。   一时间,单看着卷子,竟然是没有办法证明,这第三考到底是谁考的了。 第152章   因周梨也坐在这堂上, 那白镜自然是朝她投递过来咨询的目光。   却见周梨一脸正色地说道:“白大人乃此案主审官,可自行按照堂上流程来审理。”她就是帮陈正良来看看罢了,而且审案这种事情, 她的确不在行。   早前和月桂学了的些听声辨情的本事,只不过自己学艺不精,心想若是此刻月桂再此的话, 必然是能从这梅母的话语中分析出些什么来。   而那梅母大概在眼前这个梅应和的提醒之下,晓得了周梨的身份,想来到底是那乡间没有什么见识的村   妇,又是欺软怕硬的性子,所以骨子里有一种与生俱来对于高位者的忌惮,使得她此刻对于周梨充满了一种敬畏和恐惧。   她给周梨加上官职的滤镜后,行为举止都收敛了许多。如今见大家对于案子没了头绪, 便壮着胆子小声道:“既然字迹无法辨认, 不如叫民妇的两个儿子分别再写几个字,大人不就一目明了?”   然而梅母这话却不是随口说的,早前进来的时候,没见着那个儿子,便听闻这白大人说被施以极刑后晕死了过去,可见就算是被叫醒来写字,怕也不可能再继续写出那样一手好字了。   倒是眼前这个, 从十二岁开始模仿到如今, 不说是一模一样,但也是九分九的相似了。   眼下这个梅应和也一下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当即也是十分诚恳地朝白镜请求。   这个办法,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白镜自然是应允了。   但他仍旧是没有让此前先来敲响鸣冤鼓的那个梅应和到堂中, 只叫了一个陪审官员,以及周梨身边的沈窕一同去侧堂,监督那个梅应和写字。   至于眼前这个梅应和,则就在堂上设案几摆上文房四宝。   在白镜应允这个提议之后,这母子俩满脸的眉眼飞扬,十分自信。   如今这纸张才铺平,这个梅应和就迫不及待地上前去正襟跪坐,一手扶着读书人喜好的宽大袖袍,一手握着笔,很是熟练地写下了他在三考中的一段文章来。   而梅母也抑不住满脸的兴奋,在一旁殷切地帮忙着。   好一幅母慈子孝的画面,这个梅应和书写也没有什么问题。   很快,这个梅应和便收了笔,然后一脸喜色地将那写完即干了的文章递给一旁的差吏,由其呈上去给白大人等过目。   白大人等人拿到眼前这个梅应和当场写下来的文章,与之对比了一翻,果然和文章三考的字迹都没有差别。   这让不少人开始怀疑起,侧堂的那个梅应和莫非真的就是梅母口中天生的坏胚子,自己不学无术,常年与人斗殴打架,得了满身的伤痕,还要冤枉到自己母亲的身上来。   如今更是嫉妒自己的兄长学业有成,榜上有名,便胆大妄为来冒充。   反正眼前这个梅应和呈上来的证据,一下使得好几个官员都开始相信了梅母的话,怀疑起此前那个梅应和来。   甚至有的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   而白镜一一听罢,却是没做任何总结,等着那侧堂的证据送来,又和一帮官员细细对比。   堂下的梅母和这个梅应和看不清楚对方呈上去的那纸张上,写的到底是什么。   但是凭着刚才依稀听到官员们的讨论,母子俩如今已经算是将心放在肚子里了。   那梅母甚至又恢复了原本的自信,正好以前那小儿媳她就看不惯,如今小儿子做了大官,她身份配不上,本身也不是个当家做主的料子,于是将目光偷偷落到周梨的身上去。   见她还未梳着妇人鬓,心里也是有了盘算,想着看起来也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过了二十还没嫁出去,显然就是没人要的老姑娘了。   不过想来也是了,一个姑娘家在外抛头露面,整日与一帮大老爷们打交道,正经男人谁愿意娶这样一个媳妇啊?   就算是自己也瞧不上,谁知道她还干净不干净?但一想到她的官很大,比自家儿子的大很多倍,又有些动心。   一面又打量起自己的儿子来,一表人才,只是可惜便宜那周梨了,但想到如果儿子娶了周梨,没准周梨愿意和儿子换了官,叫儿子做这个大大的官,也不算是太委屈。   大不了到时候再纳一帮小妾就好了。   堂上一帮人都在细细对比这些字迹,连周梨都在瞧,鬼晓得这梅母脑子里眼下竟是在做那异想天开的白日梦。   只是沈窕发现她打量周梨的眼神不对劲,仿佛那待宰的羔羊一般,十分不喜,奈何这是公堂之上,不然是忍不住想要动手了。   她的性子随着这些年和她干娘殷十三娘一起,越发没了从前的柔软,还多了几分冲劲。   十分赞同她干娘的话,能动手的时候尽量不要动口。   而白大人一行人最终决定今日暂且收堂。本来大部份官员在看到堂上这个梅应和递上来的证据后,都认定了那侧堂里喊着冤屈的梅应和就是梅应中。   因嫉妒来诬告自己的兄长。   哪里晓得这侧堂里的梅应和将文章递上来后,他们不得又不开始怀疑眼前这对母子了。   侧堂里的梅应和证据呈上来比堂下这个梅应和要慢,只因他得知白大人要叫他写字辨身后,他便朝那差吏问了这三考的几个题目,然后当下挥笔泼墨,便以其中一个题目写了一篇文章出来。   这篇文章不说是有多锦绣,但却是抓住了主题,且直击重点,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他能写出来,已然是十分不错的。   如此堂下这个梅应和三考上的文章,简直就是没眼看。   按理,这个文章的水平其实也算得上是个证据,可证明侧堂里的梅应和才是真正的梅应和,可奈何堂下这个梅应和的字,也和三考的卷子上都一模一样。   而且这些字,连带着刚刚两个梅应和写出来的,都像是出自一个人之手。   于是,侧堂那个梅应和的文章,仿佛又算不得什么有力的证据了。因为堂下这个梅应和,还有他们至亲之人梅母作为证人。   因此白镜一行人商议之下,最终决定今日收堂,待寻得其他证据后,明日再继续开堂。   这让自信满满等着判决的梅母二人一时慌了起来。那梅母的情绪更为激动,“这不是已经证明了么?”一面拉着身旁这个梅应和:“这便是我儿梅应和,快些判了,将那该死的梅应中给关起来,好叫我儿去那尚书阁拜见上官们!”   这个梅应和也万分焦急,“是了,白大人下官还要去往尚书阁,若是再拖下去,恐不好叫上官们久等。”   白镜却是不为所动,“收堂。”这件案子算不得是什么扑朔迷离,其实但凡是有心人,都是能辨别谁才是真正的梅应和,可奈何万事都要讲究证据来办事,更何况他这是公堂之上。   两旁的差吏们闻言也开始准备收堂。   这让梅母急了起来,只冲上前去意图将白镜给拦住:“白大人,人人都叫你一声白青天,你可不能昧着良心办事啊!你实话说是不是叫那梅应中给骗了?还是他许了你多少好处,这样阻拦我儿子的大好前途?”   白镜平生就最讨厌被人质疑,此前侧堂那个梅应和不信任自己,现在这个梅母怀疑自己,使得他的脸色一下变得极其难看。   这让梅母觉得是抓住了他的痛脚一般,一时气焰高涨,觉得果然是叫自己猜中了,当下又转朝周梨:“闺女,你可看到了,这狗官收受贿赂,要毁我儿子前途啊!我儿冤枉啊!”然后竟然就一屁股坐倒在周梨跟前的地上,拍地大哭起来。   白镜的脸色这个时候已经黑得犹如锅底了,这梅母简直就是天下第一刁妇,张口就来诬陷人不说,还在公堂上咆哮撒泼,如此藐视公堂,他向来铁面无情,也没有半点怜悯之心,重新坐下猛地敲响了惊堂木:“方梅氏藐视公堂,污蔑朝廷命官,目无法纪,仗责二十大板。”   这个梅应和在看到母亲撒泼的那一刻,并没有阻拦,因为这一套从小到大,都是母亲最为擅长的,且每一次效果奇好。   但是他即便是披上了梅应和的外衣,终究那骨子里还是梅应中乡里癞皮郎,所以并不清楚,他母亲的此举,不是什么场合都能用的。   因此当听到白镜不但没有因为他母亲的撒泼而紧张,慌忙将案子如他们所想给判了下来,反而要打他母亲的板子,这才着急起来。   想要开口求。   只是他才有了这个想法,还未开口,就只觉得一道寒光直射而来,抬头看去,正好对上那白镜寒凉的目光:“但凡求情者,一律同刑!”   顿时将这个梅应和喉咙里的话给吓得吞了回去。而此前他还怀疑过侧堂的梅应和是否被施刑?但现在看来,这白镜果然是个变态,一言不合就要动刑,难怪外面的百姓都总将拿来他恐吓不听话的小儿。   梅母也没料到,说打就打,她挣扎着指望儿子帮忙,哪里晓得儿子由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就这样抿着嘴站在一旁。   她嘴里被塞上的木头,整个人被粗暴地按在那带着血迹的长凳上,还没容她挣扎,忽然臀部传来一阵剧痛,那一瞬间好似屁股都被活生生地打得四分五裂了一般,疼得她想呼爹喊娘。   奈何她空中被塞了那奇怪的木头,声音喊不出来,只能生生忍着这剧痛。   偏这样的痛苦,一下接着一下,前面的痛楚她都还没缓过来,第二次又接撞而来。   这使得平生还没怎么受过苦,唯独是生产时候大儿子胎位不正叫她疼了一回,所以现在哪里承受得住?   不过第三仗落下,她就疼得昏死了过去。   周梨看了两眼,少倾便起身与白镜等人告辞,等明日再来,只领着沈窕离去。   那沈窕有些惋惜,心想可惜那梅母昏死过去,反而是便宜了她。   和周梨从赏罚司走出来,就忍不住吐槽:“这两梅应和虽共用一张脸,但这哪里还要审,我一看堂里这母子俩就非善类。一个只一味诋毁自己的另外一个儿子,一个则自诩为大孝子,却见到他母亲受罚,无动于衷。”   反而是听闻了侧堂里那个梅应和,晓得他母亲在堂上违法乱纪要挨二十仗,竟是心生不忍,想要过来替母分担。   于是少不得是说那侧堂里梅应和实在愚孝,也想不通,“他母亲都偏心到这个份上了,他怎么还想着替母受罚?”   “你没听说他们宗族还有学堂么?显然他们梅家在那黑土县,也是个不小的宗族,这样的宗族里最讲究的就是规矩,孝道首当其冲,这孝道两个字,怕也是自小就被刻在他的骨子里了。”周梨说到这里,忽然有些惋惜起来,叹了口气。   “姑娘怎么了?”沈窕不解,“姑娘是在为这案子发愁?”于是还劝解着:“姑娘别担心了,相信白大人的本事,想来明日就能得过结果。”   周梨哪里是担心什么案子?如今就差一个证据罢了,真假的梅应和她哪里还看不出来?只是有些   惋惜这真的梅应和,才情胆识都有的,可唯独有一颗愚孝之心,若是此番案子查了个水落石出,他还要为母亲弟弟求情,那么即便他有着真本事,周梨也不建议陈正良重用此人。   孝顺是好,但也要明辨是非,他这样没有底线的孝顺,将来他真做了官,母亲和弟弟若是以他之名为虎作伥,鱼肉百姓,怕他也会顾及亲情,纵容二人了。   如此,如何能做得了一个好官?   等上马车,便问起沈窕来:“我问你一个问题。”   “嗯?”沈窕一怔,有些不解地看着周梨,“是和梅家案子有关么?”   周梨颔首:“那侧堂里的梅应和的确是个孝子,只不过你想,若是这一次洗清了他的冤屈后,他本人又有些才华,但太常属不可能再专门为他举行第三次考试,可是这叫假梅应和混入考场,太常属也有一定的责任。所以最后算是对于他的补偿,也许会采取他弟弟梅应中三考的分数,这样他仍旧是能做个县令的。”   沈窕有些没有明白?这和他孝顺不孝顺有什么关系么?而且这件事情,虽说他是被母亲和弟弟说害,但太常属没有认出到底谁是梅应和,就放人进去,的确是有一点的责任。   没准这最后真的就让梅应和做了这黑土县的县令。   其实,沈窕觉得还有些大材小用了,自己虽是学问不是特别好,但看他临场发挥写出来的那篇文章,的确是十分不错。   且还在那样的环境之下。   所以将来若是为官,必然是个不错的官员,又因他这凄惨的身世,想来往后更能与老百姓们共情。   “我不明白姑娘的意思。”   却听得周梨说道:“不计较他此前为长子,又因自己出生之时,险些害了他母亲和弟弟的性命产生愧疚,所以在家中愿意任劳任怨多年。就提及此番之事,他还意欲替母亲分担罪责,这的确让人很感动,是个难得的大孝子。”   她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可是,他是个孝子,他也有能力,但并不能代表他能做得了一个好官。他今日尚且知晓他母亲触犯了公堂,却还仍旧想要帮忙代罪。那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母亲借用他的身份名头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他是否能做到公平公正?你确定他能公正严明地审判自己的母亲么?”   当然,这一切都是猜想,并未发生,周梨不该就此定下了这梅应和的未来。   但朝廷不能拿百姓来测试这个风险。   沈窕听了她这话,一时间只觉得头皮发麻,恐怖不已,“是了,我竟忘记了,他这等人,看似孝顺,然而其实在这亲情之上,怕是没有什么原则。”一面也十分赞同道:“果然姑娘你是对的,孝顺的人不见得就能做个好官。”   还拿那早前意图骗朱嬛嬛的那个画师宫卓凡来做比喻,那人画功的确不错,在这一方面上的确是有些造诣的,但人品实在不怎么样。   于是也不禁叹了口气,“如此说来,那尚书阁也不好待,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这科举之事上,只能看到他们的能力,却不能检测他们的人品,若是将来真有人走上了歪路去,到时候尚书阁这里怕还要吃罪的。”   周梨点头,“正是如此了,你没见着陈大人,最近那头发又多白了一些。”但这是没法子的事情,只能是看他们怎么合理调度任用这些官员了。   且有个两年之期,若是这些官员行为不端,或是政绩不出,自然也就被换下来了。   就怕这些人胆大妄为,有那欺上瞒下的好本事。   所以朝廷最近大抵是要在十二属上在加一属,做的正是前朝巡抚大人的差事,如今暂时命名为监察司,他们除了负责各州府的官员监察之外,还有各处百姓们递上来的投诉信笺。   但到目前为止,却还没找到个合适的人来做这监察司的主管,周梨和陈正良皇甫钺等人,都一致认为这白镜最为合适,此人铁面无私刚正不阿。   当然,可能在某些人看来,是个油盐不进之人,但正是白镜这样的性子,从不徇私,监察司才有存在的意义。   说罢,又提起那萝卜崽的来信,只朝沈窕问:“你是如何想的?”   沈窕闻言,怔了一怔,旋即笑起来:“姑娘你这是什么话?我能如何想?我是当他做兄长,那时候成亲,也是我父亲一厢情愿,且他也是为了救我,如今他有心仪的姑娘,我自然是最高兴的。”   只是随后又有些担心,“他也不晓得有没有和人说清楚,当时娶我是为了救命,就怕叫人给误会了。对了,姑娘你不是认识那样儿姑娘么?果然是个好姑娘?”   “是个不错的,聪明又活泼,只是可惜没在好人家,做了个   小丫鬟,但万幸遇着了个好主子,如今听说她也是跟着湘莲姑娘学了许多东西,眼下在一处店铺里做账房,可见是个有本事的。”周梨对样儿的印象很好,第一次在路上遇到的时候,就觉得是个灵动天真的小姑娘。   那时候便引得几个甲字军的小子蠢蠢欲动的,不过哪里晓得,这最终竟然和萝卜崽是正缘。   想到这里,便也揶揄着沈窕:“既是你兄长,改日你这兄长成婚,你这个做妹妹的少不得是要出些血了。”   “应该的应该的,当年到底是有救命之恩的。”沈窕嘿嘿一笑,一头却和周梨算起来如今所剩下的银钱还有多少。   花慧赔偿给她姐姐的那些银子,一直没动,她自己就拿月钱,或是平日和她干娘在朝廷接一些跑腿送信的活来,得点外快罢了。   但她喜欢收集长鞭,各种各样的买了不少,偏这一类武器,不管是造价还是材料都不便宜。   她如今的梦想就是哪一日那陈慕忽然大开善心,给自己设计一条长鞭,然后由那司马垣帮忙锻造。   不过这纯属是白日做梦了,他们好多正经公务都还没办完,怎么可能接私活?   于是少不得是羡慕罗孝蓝了,“还是孝蓝姐最聪明,以后就守着陈慕先生,想要什么没有。”   “那你是想错了,孝蓝可不喜欢那些。”她大抵就是单纯喜欢陈慕对于事业的那份热爱之心以及他的人。一时又开始期盼:“不知她几时回来,早前说孩子四五个月就回金商馆的。”   但现在带着孩子去了那临渊洼就没了动静,怕是守着自家丈夫和女儿,她从前把梦想给忘记了。   周梨决定得空还是写封信去催一催她,反正孩子有陈夫人帮忙看,而且老太太那里如今看着越来越精神,哪里有从前大夫说的那样,没多久时间了。   说起来,这灵州是真的养人啊。   不但是陈家老太太这里越发老当益壮,就是姑姑霍琅玉那里,也越来越精神,前几日还听大表嫂崔氏说,眼下还能重新提起长枪来刷两把,这就了不得了。   沈窕坐在一头,一面瞧着街上的热闹光景,“萝卜哥可在信里提了几时成婚?这如今跳花节才过,只怕也是如去年一般,想来要不了多久,到处都是成婚的新人。”   所以她想若是萝卜崽赶在那个时候,怕是有的忙了。   “你想多了,他如今是打算先将亲事订下,等样儿过两年大些了,再成婚。”那样儿年纪的确有些小,虽说也是及笄了的,但多半是因为那书院里的大部份女学生,也都才是及笄的年纪,所以萝卜崽也觉得太小,愿意等她两年。   沈窕听罢,松了口气,“那也有好,订了婚,成婚事宜也就能慢慢做准备了,也免得这匆匆去准备,到时候容易出纰漏。”试想着这女人一辈子也就嫁人一次,哪里能马虎得了?   正说着,马车在金商馆门口停了下来,周梨自是去忙,喊了沈窕帮自己去尚书阁那边给陈正良带个话,还要她再去鸿胪院一趟。   也是将沈窕这一日的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的。   只是下午些,眼见着要休息了,李仪那边却是打发人来接。   周梨还以为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哪里晓得这马车竟然将她直接载着去了李仪的家里。   李仪家中仍旧是那两位侧夫人,郦夫人和冯夫人。   他这院子并不算大,甚至都不如周梨家的三分之一,这一进了前院,越过着待人的客厅和侧面的厢房,从中辟出一条长廊来,便直接进入后院中。   入目就是一片花园,种的都是些四季常开的品种,花园向南,就是一方小院子,里头仿若那传统老四合院一般,中间是正房,左右各有一套厢房。   李仪的两位侧夫人便是住在其中。   只不过她才到花园中,便见着他的护卫乾一在那里候着。   “怎么了?”周梨问着,目光越过乾一朝着那静悄悄的院子里看去,只觉得不对劲,这两个夫人都不是那种安静之人,素来都是喜好热闹的,所以院子实在不应该是这样清净才是。   又问:“你主子呢?怎不跟着你主子?”   “陛下还有政务与陈大人他们商议,乾二在他身侧,大人不必担心。”乾一恭敬地回着。   他们父辈原本就是那贞元公的贴身护卫,同甲字军一般,算是子承父业,所以他们如今也都追随在李仪身侧,且忠心耿耿。   周梨闻言,点了点头,继续朝院子里走去:“两位夫人闹了矛盾?”但也不必自己来劝吧?   乾一跟在她身后,小声回着:“这一阵子,倒也都安静得很,只是这些天,那冯夫人有些不对劲,属下已经让人请了韩大夫过来,想来很快就能得结果。”   不对劲,请韩知意?周梨当即就顿住了脚步,诧异不已,“有喜了?”   “看着像。”乾一回着。他们兄弟几个虽是护卫,但因如今没有什么宫女和太监,所以这李仪后宅里的事情,他们也是略放在心上一二。   因此察觉出了这冯夫人不对劲,自然是立即找人。   周梨心想那也算是喜事一件吧,毕竟表哥年纪也不小了,有个孩子也不错。   哪里晓得这时候忽然听得那乾一忽然又道了一句:“不是才好,那一阵子主子并不曾回来。”说到这里,看朝满脸惊诧的周梨:“大人现在该明白,为何请您来了吧?”   明白是明白了,但是这叫什么事儿?一时只在那心中期盼着,这个冯夫人千万要争一口气,莫要出岔子,最好就是肠胃不好。   兹事体大,即便是现在没了后宫内院,但李仪终究是一国之主,若是他的后院里出了这等丑事,那岂不是……“去请韩大夫的人可靠么?”   “是乾三。”乾一回着。   周梨方松了口气,一面较快步伐,朝着院子里去,“那郦夫人可是晓得?”   “她察觉了些,已经得了主子的口谕,将其暂时软禁起来了。”乾一回着。   两人正说着,还未跨入院中,便见着韩知意和乾三一并来了。   周梨忙和韩知意细说,一同进入院中去,直径朝那冯夫人的房间里去。   她这屋子里就一个侍女,如今看着光景,显然也晓得自家夫人怕是惹了祸事,一脸的纸白,见了周梨等人来,更是吓得兢兢战战的。   而那冯夫人看到韩知意的一瞬间,脸上也闪过几丝惊慌之色,下意识地朝床榻上缩了缩身子。   但并没有什么用。   该来的一切还是要来的。   这个诊脉的过程有些漫长,最起码周梨是这样认为的,只见着韩知意时而蹙着眉头,时而又一脸忧心忡忡地看朝那面色不安的冯夫人。   余下众人都不敢多言,周梨也怕打扰了他的诊断,只能这样静静地等着。   好在韩知意终于诊断好了,为了谨慎些,他连悬丝诊脉都放弃了,直接就按住了那冯夫人颤抖的手腕,如今也是确定了结果。   一松手便朝周梨说道:“以是两月有余,只不过脉象不对。”说带此处,只朝那因为他这话而吓得满脸无血色瘫在床上的冯夫人看去:“你一直持续落红之状,且还伴随小腹时常绞痛,对不对?”   冯夫人咬着唇没有说话,倒是那丫鬟听得什么两个月有余,又想起冯夫人今日来的呕吐嗜睡等,不免慌张起来,但又听得韩知意接下来的话,便抱着些侥幸:“韩大夫,你是不是诊错了?我们夫人一直有落红,怎么可能?”她怕是正常的,因为她也晓得李仪因为科举之事,很久没回来了。   韩知意是这灵州第一千金手,于这千金科,他怎么可能诊断错误?但他知晓这丫鬟是门外人,不知这其中的缘故,便也没有生气。反而作为一个医者,他更多的是担心现在冯夫人的身体状况,“从夫人这脉象来看,九成九是那异位妊娠,如若当下不干净终止,夫人随时有性命之忧。”   他说罢,又细细问起那丫鬟落红的情况,以及腹痛的次数等等,最后便十分确定。   但见那冯夫人坐在床上沉默不言语,还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便晓得同她说什么都没用了,只便朝周梨示意了一眼。   周梨如今还在震惊中,这冯夫人不但真的有孕了,且已经两个月了,韩知意说的异位妊娠?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宫外孕?难怪那冯夫人的脸色那样差,只怕这一阵子也不好过。   这巨大的震撼,也暂时叫她忘记了到底何人是奸夫,只连忙与韩知意一并出了房间。   但鉴于对面还住着一个郦夫人,两人便到了花园里说话,那乾一则继续跟着。   李仪没有空来料理这等事情,全然交托给了他,即便眼下不要他来拿主意,但也要叫他知晓个头尾,到时候好禀给李仪去。   而到了这花园里,那乾一的怒火就再也没忍住了:“想不到主子仁义,没有限制她们的自由,哪里晓得竟然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来。”   “你先别急,这孩子到底是谁的,还要由着你去查,你仔细些,别叫人探到风声。”毕竟终究不是什么光彩事情,所以周梨仔细叮嘱着乾一。   方细问起韩知意那冯夫人眼下的状况。   没想到果然真是宫外孕,所以要是这冯夫人还不赶紧终止妊娠的话,随时可能发生大出血。   那乾一听罢,却是咬牙切齿地毫不留情怒骂道:“这等□□,死不足惜!”   “你冷静些,到底还是要从她口中才能探到那奸夫是何人,我观她那丫鬟,倒像是个不知情的,在她嘴里也不晓得能探得多少线索。”所以还要先稳住冯夫人。   乾一应着,一面和乾三商议着,亲自去查,将乾三给留了下来。   至于韩知意这里,周梨只叮嘱他便是杜屏儿那里,也不可露了风声,等着韩知意回去后,她便再度进了这冯夫人的屋子。   丫鬟见她来,求生欲满满地赶紧退出去。这个时候她觉得,这等密事,少探听为妙。   冯夫人还卧在床上,见着丫鬟都退了出去,唯独周梨一人在房间里,忽然笑起来,满来的自嘲之意。   等她笑过后,才缓缓地说道:“我真傻,本来我也是有机会与周大人一样站在前堂,可是我糊涂,我以为进了这后院,同郦紫玉那个蠢货比起来,我更能得到陛下的心,将来也许他念着我也算是与他同甘共苦,兴许将来也能荣登那后位。”   可是她没有想到,李仪当初那话并非是随口一说。也是她糊涂了,君无戏言,金口玉言,怎么可能让她们入了着后院后,再度插手朝堂之事呢?   但冯夫人她不甘心啊!她有的是才情和美貌,就一辈子锁在这院子里她不愿意,可李仪的眼里,似乎政务才是第一,她这样的美人,根本就算不得了什么。   她连个讨他欢心的机会都不多。 第153章   冯夫人的这些话, 本意是想找一个宣泄口,身边的侍女那样蠢笨,自己都不愿意同她说这些事情。   但周梨不一样, 她虽也是个女子之身,但却算得上是一个传奇人物,冯夫人觉得, 只有她这样的女子才能理解自己的无奈。   但是,她没有想到自己这满腹的雄才大略和野心没有得到周梨的半点认可,反而叫周梨十分无情地训斥道:“且不说你这心思不正,便是你这样的脑子,也万幸没有到十二属里去,不然早就去阿姊山挖矿去了。”   她这话太忽然,让冯夫人一腔的不甘心都堵在了胸口, 勃然大怒, 气得想要反驳周梨,可是一抬头对上周梨那双清亮的美眸,她不知为何忽然就少了几分胆子。   她总觉得这个看起来有些清瘦,算不得绝美的年轻女子身上,有种叫人敬畏的气息。   忽然,冯夫人觉得,周梨方才的那言语讽刺算得了什么?她眼里这种漠视才叫冯夫人的心里堵得难受。这让她心里产生了一种深深的自卑感。“你……”   周梨站在床沿前, 没有坐下的意思, 这样对比着床上因为腹中那团血肉而显得苍白无力的冯夫人,她的身影似乎有些高高在上。   她的目光,也是从上落下。   让冯夫人有种被她审视的感觉, 让她觉得浑身都十分焦躁,终究是将心底的不甘说出来:“你能说这话, 只因你的运气比我好罢了。”周梨只不过是比自己运气好罢了。   运气这种东西,周梨一直以为,如果真的存在的话,那他们的这一些人的性命就不会多次岌岌可危,在生与死的边缘来回折腾。   但是,现在的她早就没有了十五六岁时候的热忱和耐心,会细致又认真地跟对方讲述着自己曾经是怎么努力,才有了如今的一切。   没有必要了,因为有些事情一旦在心中认定了,那么任由自己这个当事人怎么辩解,于他们来说,都不过是一番托词罢了。   所以她没有去说年少时候几番几次经历的生死,才从那泥潭深渊里挣扎出来。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反而觉得这冯夫人是可怜的。   这世间总有一种人,自认为自己最为聪慧,看着身边忙忙碌碌求那一日三餐的时候,甚至觉得可笑,好似这世间众生皆醉他独醒的感觉。   眼前的冯夫人,大抵也是这样的,她的哪怕此刻是卧在床榻上,但她的目光仍旧是高于顶。   这个时候叫周梨想起了一句话,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于是她朝冯夫人说:“你也   是一个可怜人,如果你真的犹如你认为的那样聪明,那你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女人最可笑的,便是试图母凭子贵,也是这样的观念,让无数的女人为了生子大计而前赴后继,将自己的身体作为富贵权力的筹码。   可冯夫人不但是试图母凭子贵,她还想到了在外借种。   “你懂什么。”冯夫人斥责了周梨,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下意识伸手朝小腹探去,动作显得很温柔,但没有一点作为母亲的慈祥,“如果陛下仍旧像是从前那样回来,这个孩子就不会是意外,那么现在也轮不到你在这里与我指手画脚了。”   虽然冯夫人的确有落红之迹,且还时常伴随着小腹疼痛,但她绝对不信韩知意的话。   什么异位妊娠?不过是他们想找一个名正言顺除掉这个孩子的借口罢了。   想到这里,冯夫人更为恼怒了。所以她瞪着周梨,带着些恨意,不过也同样更为清醒过来,事情没有自己所预想的那样,陛下那一段时间都没有回来,自己想要以假乱真是完全不可能。   如今东窗事发,自己压根就没有办法留住这个孩子了,而他也没有自己给原定的那尊贵身份了。   一想到这里,冯夫人也意识到了,没有李仪的认可,这个孩子就是个下贱的野种,生来再也不是皇室血脉。   她自己也开始厌恶起来,一改刚才的恶劣态度,忽然松开了手,朝着床沿爬过来,仰头目光凄凄地看着周梨,“周大人,救我,我只是一时糊涂了,你救救我。”   “那人是谁?”周梨亲眼看到了这冯夫人的一系列表情变化,也不知如今她的心境如何?只是意外她怎能如此就低下头了。   刚才的骄傲哪里去了?   没想到冯夫人竟然产生了与周梨谈条件的念头,“我告诉了你,你能否保我一条命?”   “你不说,乾一也能查到,你该知道他的本事。”不然也不可能得以留在李仪的身边了。   周梨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给冯夫人留,使得冯夫人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望着周梨怔怔地看了半响,两个肩头一松,人也虚软地瘫在了床沿上,她要死了。   这叫冯夫人对于腹中这个来得很不是时候的胎儿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憎恨,她忽然发疯一般又爬起身来,两手捏成拳头,只拼命地朝自己的小腹砸上去:“孽种,你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你把我害死了!”   其实周梨一开始,对于冯夫人是有那么一点可怜,但是现在她觉得这冯夫人就是个疯子,死有余辜了。   又见她这副疯疯癫癫的样子,怕也是问不出什么来,终于是放弃了,想着等乾一的结果便是。   哪里晓得她才转身,忽然听得冯夫人的叫骂声变得颤抖凄厉起来。   回过头,只见冯夫人已经完全成功地将她腹中这团血肉除掉了,她的身下,此刻大片鲜红的血液潺潺而流,鲜红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将身下的被褥给染红。   冯夫人的脸更白了,她在除掉这个孩子之后,没有得到半点的轻松感,紧接而来的便是叫她痛苦难言的剧痛感觉,似乎千千万万柄刀子在自己的腹部翻搅一般。   疼得她死去活来了,试图想要叫周梨救她,可是却发现自己的手连抬都抬不起来,喉咙里的声音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拦住了一般,怎么都无法从口中吐出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立即占据了她的全身上下。   乾三被周梨喊进来的时候,冯夫人身下的血已经从床榻上流到了床边的鞋凳上,又顺着鞋凳流淌到了铺着的红色地毯上。   两种不一样的红色的融合,产生了一种崭新的黑红色,伴随着这房间里浓郁的血腥味,乾三皱起眉头,满脸的嫌恶:“这样也好。”省得叫人动手。   冯夫人就这样陈尸榻上,以旧疾发作为借口,简单收殓。   朝堂上并没有人关注李仪这个帝王的后宫,因为大家都清楚地知道,将自己的女儿送到着李仪的院子里,那么就等于葬送了女儿的一身。   意图像是前朝历代一样,想要靠女儿的枕边风升官发财,在后虞并不可取。   冯夫人和郦夫人就是两个最好的例子。   所以冯夫人的死,甚至是无人知晓。她是可怜的,再冯家知道她是颗没有用的棋子后,她也变成了弃子,她的家族一改此前,现在将女儿们做男子一样培养着,试图将来有一日,也有一个能如同大鹏一般飞跃直上,成了周梨这样的女首辅。   冯夫人的死,将郦夫人给吓着了,尤其是在郦夫人知道了冯夫人为何而死,并非像是大家所言的那样忽然染了旧疾没救过来。   她惊讶与冯夫人的胆大妄为的同时,也忽然认识到了自己这一生的无望。   她是侧夫人,李仪已经用冷漠的态度告诉了她,自己就是郦家送来的一件物品罢了,他的孩子怎么可能由自己生出来呢?   而加上李仪极少回来,所以每逢那夜里风声响起的时候,她总觉得原来住在对面的冯夫人好像回来了,那房屋里好像人影绰绰,吓得她夜夜不敢安寝。   这样日以继日的折磨之下,好好的一朵娇花也开始变得憔悴起来,她终于在一次见到李仪后,求李仪让她去山鬼神庙里度过余生。   李仪几乎都没有做任何考虑,就点头同意了。   他也不喜欢自己的后宅里有这些女人,吵,又麻烦。   郦夫人如获大赦,这会儿她只想活着,以免叫冯夫人的鬼魂缠上,只要去了山鬼神庙里侍奉神灵,就什么都不怕。   完全将她父亲的诸多给抛之脑后。   以前所未有的真诚朝李仪磕头谢他放了自己一条生路。   那一瞬间李仪觉得这个女人虽然蠢,但她也可怜,便想着如今放了她走,她若是聪明,该在那山鬼神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   而不是这样将所有的期待放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身上。   这院子里两个女人的离开,让李仪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他不在乎那冯夫人,所以同样不在乎冯夫人的奸夫是何人,只任由乾一悄悄地将那人处理掉了。   在那这一届科举三考被录取者们逐渐回到各原籍上任,军籍书院大考在即,他偷得了半日闲,与周梨感慨着:“妻子果然只能有一个,多了总是要出纰漏的。”   周梨见他那时常紧锁的眉头,有意想要叫他心情放松些,便以开玩笑的口吻回道:“那是自然,女人多了,一个男人哪里够分?陪不过自然是容易出事。且还要人来照顾她们,白白花多少银钱和心思呢。有这些时间,倒不如全心全意只对一个人好。”   李仪赞同点着头,然后说了一句让周梨惊讶无比的话,“那我若是推行一夫一妻制,禁止纳妾,群臣会同意么?”   这怕是有些难,但凡好办,周梨从早一开始就提议了。而且现在朝堂上,不少臣子都有美妾无数,所以他们必然会阻拦。   但周梨还是十分愿意,“循序渐进。”这个思想,还是要以温水煮青蛙的方式,细润无声。   而现在女子入学,让她们的脑子里不但多了知识,也开拓了思想。终将有一日,不必谁刻意去提,只怕她们也会意识到,男人纳妾对于自己的妻子来说,是背叛。   那时候,她们不但是别人的女儿,也是别人的妻子,儿女的母亲,由着她们这个庞大的群体将这个错误从小灌输在儿女的脑子里。   那么甚至都不需要朝廷强行推行一夫一妻制,大家便会自行遵守。   只不过这需要时间,而且很长,一代或是两代。   李仪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随后问起她那梅家兄弟的案子如何?又道:“听说梅应和在得以证明清白之后,便立即替他母亲弟弟求情,全然不去追究这冒充之事?”   这事儿周梨一点都不意外,那日她   没能去,但应该能想得到白镜当时的脸色是有多难看的。   白镜费尽千辛苦,才替他证明了身份,哪里晓得他转头就要高尚地原谅了迫害他的人。   “这却由不得他。”不过那母子俩终究是视朝廷律法为无物,再也不是他梅应和的家事,白镜怎么就可能因为他的贤孝之举,而就将那母子俩放了呢?   所以母子俩分别被派往临渊洼和阿姊山挖矿。   周梨觉得,白镜一定是故意将这母子俩给分开的。   不过也是这梅应和在堂上为他母亲和弟弟求情之事,让后来尚书阁那边商量过后,继续让梅应和任黑土县的县令。   没想到就是个小小县令罢了,却能叫白镜这个级别的官员专门跑去了尚书阁一趟。   白镜的想法很简单,这梅应和有本事又如何?行事没有任何原则,过度善良。   他一向认为,过度的善良,不是善良,那是愚蠢!就好似一个善良的老人放了毒蛇,其缘由只是因为那条毒蛇也是条生命。   他那叫放生,自诩为积德行善。   但恰逢是这条他放生了的生命,后来夺走了数人的生命。   因此这样的善良,不能叫做善良,而该是愚蠢。   所以四舍五入,那梅应和也是个愚蠢之人,不该为官,更何况是一县之主。   白镜刚直不阿的性子,让朝堂上很多官员都不喜,但这并不影响大家对他的认可和敬佩。   所以他的一番激烈言语后,尚书阁终究是将这梅应和从一县之主,降为了一个县文书。   这几乎是没有品阶可言,与那些县衙里的差吏只区别于,他是朝廷的人,能差吏是衙门另外雇来的人。   李仪听闻了此事,却不知这个中细节,因此当下才问起周来,眼下听得是这样的结果,倒也还算是满意,又道那白镜虽然脾气不好,臭石头一样硬邦邦的,油盐不进,有时候连自己这个帝王他都要怼。   但还真别说,朝廷就需要他这样   一个刚直的官员。   因为李仪觉得,自己哪怕被推上了这帝王之台,但仍旧是凡人之躯。   只要是凡人,怎么可能不会犯错?但是群臣不敢提醒自己,这位白大人敢。   “庾城之事,如今怎样了?”周梨已经许久不曾在大朝会上见到姜玉阳,显然他是亲自去了庾城。   李仪笑起来,“常言说的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这样的人家,又到底是有了那么些年的底蕴,要指望从外面攻进去,那可谓是铜墙铁壁,怕是难啊,如今只能让他们从内里先烂掉,从内由外。”到时候只剩下一张皮囊而已,甚至一兵一卒都不用多费劲了。   姜玉阳此番行事,正是如此了。   周梨听得了他这话,一时也晓得他为何谈论起此事来,心情愉悦了。“那是天助后虞了,这庾家的十三太保虽是没有什么大作为,但在持强凌弱之上,倒是一条心。不过此番科举之事,那庾八公子犯了杀戒,连带着那别的公子们丢失了颜面,被迫离开屛玉县,那再好的兄弟友情,怕也是经不住考验的。”如今他们应该都对这八公子心生了怨恨。   姜玉阳此番去,只要那八公子的母亲有一分想要救他的心思,而这余下的公子却全须全尾回去,少不得是要责备这几位公子了。   她的儿子尚且还留在了屛玉县受苦受难,这其他的兄弟却好好地回了庾城去,如此鲜明对比下,她怎么可能不产生怀疑之心?只怕甚至有可能是以为这些个别的兄弟害了她的儿子呢!   女人的妒忌心是万万不可小觑的,那民间不是还有句老话,叫做最毒妇人心。所以没准这个八公子的生母,就是庾家最开始被戳破的那个脓疱。   一个破,个个皆破,如此一来,纵然是怎么样的庞然大物,要诊治起来也难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慢慢流脓死去。   因此这凡裂痕出现,哪怕只是细细一丝,若有人故意而为之,离那四分五裂,想来也不会太远了。   届时,庾家大夏将倾。   “是了,天也助后虞,只是可怜了那位房主人,如今听说已是从杏林馆回家去,得空当打发人去瞧一瞧。”李仪说罢,抬头看朝案几对面的周梨,拾起茶壶与她添了半盏:“庾城事了,那么河州之事,也该有个了结了。”那时候,这天下才算是定了。   河州因为前朝皇室宗族以及上京那些拥护他们的贵胄,将普通老百姓作为人盾挡在城墙外面。   迫使了白亦初的队伍不得不放下长弓。   但总是这样等下去是没有办法的。   或许可以将那城中这些反贼作为困兽,但先饿死的,必然是那底层的老百姓们。   这与他们那些贵族有何关系?若是最终会害得他们沦为菜肉上桌,那么又有什么必要在此刻歇战呢?   所以李仪仍旧是打算,效仿庾城之事,先将那河州内部瓦解,到时候他们便不战而败了。   但这仍旧是要时间,也不知几时白亦初才能归来。   他们这对表兄妹已经许久不曾这样单独坐在一隅品茶了,自是提起了年少之时的风风雨雨来。   这一次的聊天,让周梨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李仪将所有的注意力和重心都放在了政务上,并非是他有多偏爱这份工作,而是他本身就是个孤寂的人。   那个位置的人,好像都天生注定了孤独。   她便细想起李仪提起的一夫一妻制,也许他本身也是想要一个心灵相和的妻子吧?   但是帝王的妻子,哪里有那样容易好找?此时的李仪已经完全不需要联姻别国的公主或是贵女们了来稳固权位了。   也不可能像是前朝一样,去找那大法师或是祭师们算一卦。   因此周梨也是无能为力。   萝卜崽要与样儿订婚的事情,元氏很上心,在知道这个消息后,就朝周梨要了那萝卜崽的地址,自己找人写信过去询问。   她是打算一手帮忙操办,果然天生操心的命了。   这样的好事对于萝卜崽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于是这一阵子,元氏开始穿梭在各处的街道准备订婚事宜的种种所需品。   但那跳花节不是才过嘛,大批的新人当下正是张罗着要成婚,城里但凡与这喜事有关的店铺,都被挤爆了。   就是景家街的人,这阵子也都在加班加点给新人们编织一套套新家具,其他的小件自不必多说,便是那床最是少不得的。   而现在的屛玉县,那三考皆过的考生们如今捧着尚书阁的任命文书已经返回了他们的原籍。   但是留下来参加军机书院考试的比比皆是,且接下来还有其他属的招聘,以至于这城中仍旧是热闹无比。   军机书院的考试比科举都还要严格许多,周梨那几日一直在忙,便没有过多关注,等着她听得消息说总共录取了一百多人,其中在科举中过了二考的有三十多个,剩余的便都是一考的考生。   这些人将成为军机书院的第一批学生,由着当世的各路名将们亲自教授,将来从书院里走出,想来也是一方人物了。   也是这个时候,听得番邦举月国使团已至全州,不日后便要进入灵州地境。   举月国在那西域的诸多小国里,算是赫赫有名,其地境与小国比起来,相对于更为广袤,有四五个芦州那样大小。   曾几何时,大虞未曾将丰州纳入地图板块之时,西域之路还还未开通,那西域的诸多小国,便都是以举月国为中心。   那时候的举月国是真正意义上鼎盛过的,甚至极有可能比大虞还要繁华过,享受过真正的万国来朝盛景。   但,也是曾经的历氏了。常言说那寻常人家,还富不过三代,也没有将这历代上哪个皇室能延绵千万年的。   所以此刻的举月国,其实已经早就不复从前的辉煌夺目了。   而且两个国家随着西域之路的开通,致使了那些小国不在以举月国为中心点,大批的骆驼队伍穿越过沙漠和戈壁,驮着本该属于举月国的香料和皮毛宝石都到了后虞的土地上。   从这边换取了与举月国相比起来,更为便宜的粮食和瓷碗茶叶等。   当然,举月国的茶叶丝绸,从前也是从大虞运送过去的,不过那时候西域之路未曾开通,因此他们都是特意绕道辽北的大草原上。   在那里自然是要被彪悍又蛮横的草原人夺去一半,这使得他们的成本又一次地提高,因此在同其他小国的商人们兑换之时,价格自然也会提高。   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   可随着西域之路的开通,这群肥羊便不是那样好拿捏了。   所以其实可以说,举月国不管是对于从前的大虞还是现在的后虞,都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甚至隐隐是有些恨意的。   举月国虽然也有商队,甚至专属皇家的商队都来过这大虞,但是带回去的货物,也只能仅供给他们国家的子民罢了。   周边那些小国们,都有了自己的商队,而且他们更愿意穿越过沙漠和戈壁,来与大虞人做交易,也不愿意再被举月国做肥羊宰割。   而这一次举月国的使团中,听说除了那蓝黛公主和大祭司豫光之外,还有举月国皇家商队的朱邪沧海。   这皇家商队,叫后虞人听着,想来也就是如同那皇商一般,比寻常商人好听些,得几分便以罢了。   但其实在举月国,这位皇商大人却是地位不低,且都是由着朱邪家族的世代子弟来继承着。   他们的身份地位与后虞的首辅是不相上下的。   且那举月国的皇后,也从来都是朱邪家的女儿,不管是到了哪一代,皆是如此。   也是因为这般,举月国和朱邪氏的世代联姻,致使了他们亲密无间的血缘关系,所以那举月国里的皇后们极少能生下健康的孩童,不过一旦有身体健康的皇子公主,那智力便异常的高,且容貌还十分绝美。   而这位蓝黛公主,便是其中的一个幸运儿。   或许该说她的母后朱邪皇后是这举月国历史上,最为幸运的一个皇后了,因为她的三个儿女,全都十分健康,且同样拥有着绝美的面容和举世无双的才智。   这一次蓝黛公主出使后虞,且还带来了大祭司,这让周梨忍不住开始想,莫不是她此番前来,是有意与李仪这个年轻帝王和亲?   不然的话,带大祭司来作甚?但两国之间还隔了那么多西域小国,除了在商业之上的问题之外,几乎是没有任何能让两个大动干戈的事发生。   这还不足以让他们牺牲自己的公主嫁过来。甚至周梨想,也许群臣也不同意,他们可以接受自己的子孙后代与这后虞的少数民族们通婚,那前提是因为这些少数民族们,本来就是后虞子民,只不过大家的宗教信仰和生活习惯不一样罢了。   可这举月国不一样,哪怕他们和丰州的本地老百姓们略有些相似,有种浓密茂盛的卷发,高高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睛。   但他们也和大部份西域人一样,有着一双紫色的眼睛。   而且早前在他们报上来的名单里,并没有这大祭司与蓝黛公主。   不过这一切都是周梨自己的猜想,一切还是得待他们的使团来之后,再做定夺。   终究是他乡之客,因此屛玉县作为东道主,自是不好怠慢了远来的客人,早前在知晓举月国要出使后虞之时,就已经开始招收在城东建造了一处行馆,往后但外邦来使,皆在此处落脚。   而接待使团之事,也是由着鸿胪院来主管,可因为这名单是忽然出现的大祭司耀光和蓝黛公主,所以鸿胪院也是急急忙忙将不少就近的官员给调了回来。   只为专程迎这举月国使团作为准备。   也是巧了,那平湘莲也在这一次名单中,样儿和她那两个妹妹自然也跟着一起回了屛玉县来。   因调令过于匆忙,只因早前也不知晓这举月国会来了一个公主,且还是举月国皇后娘娘唯一的嫡公主,且她的两个兄长一文一武,都是那天骄之子,非凡俗之辈。   可想而知,将来无论举月国到了她哪一个兄长的手里,她都仍旧是这天骄之女。   所以鸿胪院自然是不敢怠慢。   奈何这城中因科举考生们的滞留,空闲房屋实在是极少,鸿胪院也暂时没有办法给提供寓所。   她们四个姑娘匆匆从半月镇回来,竟是无处可落脚。   好在还有这样儿的缘故,那萝卜崽早就已经来信通知了,他即便是无暇跟着送人来,但也早就打点好。   所以沈窕这个妹妹还专门找周梨请假,去帮忙接人,直接就带着她们四个住进了萝卜崽原来置办的院子里。   小一六爻他们也住在这里,但如今年纪大了,都纷纷到各镇子去,所以这院子里,倒是空闲了下来。   早前住过七八个女考生,眼下人虽说已经搬走,但到底是留下了些生活痕迹来。   那沈窕也生怕样儿给误会,只耐心给解释,又做好一切安排,将钥匙直接交给了她:“你们只管在这里放心住着,若是小一他们回来了,自到自己的院子里去,不会打扰你们几个的。”   其实往后都是一家子,该熟络起来才是,不过这如今不是还没见过面吗?怕她们不自在,所以沈窕和特意给小一他们打过了招呼。   当下又安排好人,也是匆匆忙忙走了。   样儿只觉得十分不妥当,但那沈窕走得极快,她跑出去却见人已经骑马走了,就瞧见个飒踏潇洒的背影,眼里不免是生出几丝羡慕来。   心里想,自己念书,感觉够用就好了,再往下读,总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若是年纪再小些,她必然人另寻他路,比如同这沈窕姑娘一样学一身好武艺。   她不舍地将目光收回,只能攥着钥匙回来,“湘莲姐,这怎么办?”   平湘莲也没想到,这边的房屋如此紧张,使得她们四个都住到人家来了。自己也觉得不好,样儿这还没嫁过来,就拖家带口的,那华珞倒是没有说什么,但他这里还住着别的兄弟,实在是不妥。   最重要的是,怕他那些兄弟们就此轻看了样儿。   便道:“先住着,我去鸿胪院一趟,就去找房子。”   样儿闻言,“我去吧。”她觉得   自己也不好继续住在这里,连婚事都没订下呢!别叫人闲话了去。   “可你不是才找了一份工,要去店里帮忙么?”平湘莲有些焦头烂额的,偏偏小北小南年纪都小,这事儿是指望不上她们俩的。   主要自己也不放心。   样儿因在那半月镇给人家做账房,做得好,所以此番要跟着平湘莲她们一起回县城来,那掌柜的便亲自写信,举荐她到这城里另外一处店里继续做账房。   因此她甚至比平湘莲都还要忙碌。   两人这还没就房子之事商量出一个章程来,大门却是被敲响了。   她二人面面相觑,便想着她们在这里也没有什么认识的朋友,莫不是那华珞的朋友来找?   只能去开门。   却不想这门开了,大门口站着的却是个不惑年纪的妇人,手里挽着一支竹篮,里头装着的是些女红工具。   “大娘您这是?找谁?”平湘莲一面打量着眼前的元氏,一面细问。   元氏同样在打量她二人,因听周梨提过这样儿是个什么样子的,所以一下就将目光锁定在了样儿的身上,“你便是样儿吧?我姓元。”一面是熟门熟路地跨过了门槛,自顾地说道:“萝卜崽他们十几岁就在我眼前长大,我也拿他们做自家孩子看待的,如今他有心成家立业,我这个做长辈的自然是要上心些。”   她说话间,已经将篮子放下,显然是不打算进厅里去,就从篮子里拿出了那软尺来,拉着听到她说是萝卜崽长辈话后紧张起来的样儿,为她裁量身段。   平湘莲见样儿满脸的紧张,又见元氏如此热情,只连忙邀请道:“既如此,伯母先进厅里喝杯茶。”   元氏手上的动作不停,“不必麻烦,我量了就走,不打扰你们休息,我晓得连续坐几日的船是什么滋味。”随着话音落,也是将样儿的身段测好了,瞧见她那一双月牙弯弯的眼睛,很是喜欢,“你有些瘦,多吃些养着,姑娘家要有些肉才健康呢!”   样儿连连点头,这会儿早没了以往的伶俐,见着她收了软尺,终于暗自松了一口气,以为她要走了。   哪里晓得她又从篮子里拿出七八块料子出来给样儿瞧,“你们年轻小姑娘又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但这成婚的衣裳,到底是要自家做才像话,你看你喜欢哪一种?回头我给你做出来,保管比店里的娘子们做的要好。”   还要叫那平湘莲一起帮忙挑选。   样儿虽说在那平家做了十几年的丫鬟,但因是运气不好,给平湘莲一个庶女做了丫鬟,一起在那荒原里艰难求生,怎么可能见过多少繁华锦帛?   但即便是不认识,叫不出名字来,但只着手一摸,也晓得绝非是自己那点工钱能负担起的,便想要推辞。   一面只能拿眼神朝平湘莲求救。   可元氏过于热忱,待样儿又十分慈祥,眼下还是为了样儿打算,她也不好赶人啊,反而只能遵循元氏热情的邀请,帮忙一起参谋着。   三人就这样站在门里,门还没关,留了个缝隙,能清楚地看到大门外街道上的车马喧嚣。   正当时,一个中年男人洪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还带着几分催促:“夫人,好了没?”   随后房门被轻轻推开,还穿着官服的韩玉真站在门外,一脸的急促,“我还要去火羽卫一趟,你快些,不然我是送不得你了。”本来是遇着了,打算顺路送她的。   元氏侧身回过头,“韩统领稍等,快了。”又怕他实在等不得自己,只得将那样品都留给了样儿,“你们慢慢挑,若是都不满意,回头我再送些来。”然后提起篮子,方要出门去。   不想她这一让开身,那韩玉真便有意朝着门庭里探进去,毕竟是那萝卜崽未来的媳妇。   这萝卜崽是自己的徒弟,他做师父的看一样,也不算是失礼了。   哪里曾想,这一看,韩玉真当时就傻在了原地,整个人好似五雷轰顶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了门边上。   元氏跨出房门来,见他还站着不动,只觉得奇妙,“韩统领?你怎了?”心中纳闷,方才他不是催促得很?   然喊了却没有个什么反应,元氏这便顺者他的目光朝里往去,只见他目光落在样儿身上,一时就晓起来:“你果然不愧是萝卜崽的师父,竟然一眼就认出了哪个是样儿姑娘。”   她的话使得韩玉真回过神来,但神情却明显很不对劲,有些难以置信地问着元氏:“夫人说她,她叫样儿?”   “可不是呢!好个伶俐可爱的丫头,萝卜崽那小子是会挑人的,瞧着多水灵呀。”元氏也是毫不吝啬地夸赞着,坦白地说,她觉得这样儿丫头,比平家的这个小姐是多几分灵气。   而样儿就更紧张了,先是被韩玉真这样直白的目光看着,随后又从元氏的口中听得他的身份,就更为慌了。   她知晓萝卜崽的身世,从前是乞儿,没了几个爷爷后,就是靠着周家活命的,而这韩玉真则是他的师父,在萝卜崽的心里,更是与父亲无异。   但她却不知道,此刻的韩玉真,比她还要紧张,看着她那一张脸,整颗心激动又震惊。 第154章   但更多的还是觉得不可能。又见对方满脸的紧张, 便收敛住了心中的震惊,只慢慢地收回目光,将内心中的激动给抑住, 朝元氏道:“夫人,走吧。”   元氏整个人都沉寖在萝卜崽即将娶媳妇的欢喜中,压根就没有留意到韩玉真今日的反常之态, 当下和样儿二人交代了一声,方跨出门槛来,一面还忍不住高兴地夸赞着:“你也瞧见了,这小姑娘灵气得很,我一瞧见她,我就晓得她便是萝卜崽相中的样儿。”   “是挺好的。”韩玉真回着,只不过明显是心不在焉, 待那元氏上了马车, 他便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她家里可还有什么亲人没有?”心里到底是带着几分期盼之意。   关于样儿的身世,萝卜崽倒是在信里说过,元氏自然是晓得的。一头想着韩玉真是萝卜崽的师父,也是半个父亲,他关心弟子未来妻子的身份来路,倒也实属正常,自是没有瞒着他。   但是想到样儿自小也是个孤儿, 便也是生出几分怜惜来:“她和萝卜崽们一样, 连爹娘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听说自小就在人贩子的手里头,到了三四岁时, 就叫平家几个铜板给买回去做了丫鬟,签的还是那死契。”说到这里, 少不得说样儿在这平家姐妹俩到了这灵州后,便也是将当初平家买她的银钱添了几十倍,给寄还回去。   平家虽不短缺她这三瓜两枣的,但按照后虞律例,如今即便是取缔了这死契卖身等事,但这从前签下的死契,眼下要求自由身,当是要还了主家的卖身钱,才能彻底解除这契约。   所以元氏想,“她想要得这自由之身,虽说在半月镇的时候,也是赚了些工钱,但总是要有别处的花销,更何况是姑娘家的,再怎么不讲究,胭脂水粉到底是要买一些,所以我估量着她也没有什么多余的银钱,正好我也闲着,这嫁衣便让我来帮她做。”   元氏自顾说完,却发现韩玉真抿着嘴不说话,也不知那心中在想什么,反正元氏能感觉到他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便有些疑惑起来:“怎了?你是不是有要紧事情要忙?若是怕耽误,我前面的拦车点下车,自己乘客马车走回去。”她以为,韩玉真是因为公务之事。   韩玉真闻言,摇着头,“不打紧,我送你回去。”心里却是在想,那样儿到底是不是茹娘子的女儿?一面又在心里默算,当年自己离开珑州之时,茹娘子刚与那王秀才订了亲,计划着来年二月份就成婚的。   如果这些计划在自己走后都顺利进行了,那么隔年他们夫妻有个孩子,这孩子也是这般年纪大了。   他的思绪随着手里扬起的马鞭一样,起起伏伏的,最终又想起那几年,正是多事之秋,那一带也是天灾不断的,样儿成了那无依无靠的孤儿,倒也实属正常。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意味着他们只怕已经是……   韩玉真不敢继续再想下去。只不过这旧事被重新勾起,让韩玉真起了去找茹娘子和王秀才消息的意思。   就是不知这战乱之后,可还能从那旧乡老民中打听得到他们的踪迹。   他了解着两个人,都是性格仗义又重情的,连当初自己这个险些死在冰雪中的路人甲他们都能鼎力相助,在寒冬三月里自己短缺柴火粮食的情况下救活了自己。   怎么可能自己有了女儿,还会舍弃掉呢?所以极其担心他们已经遭遇不测了。   “韩先生,你到底是怎么了?”元氏终于在韩玉真那严肃中又时不时发出微微叹息的忧郁情绪中,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担心地问了起来,“你是本来就是这样,还是见了样儿才如此的?或是你不满意样儿姑娘?”   她一连三个问题,那韩玉真一时自然是不知先该回哪一个。   不想这一慢,便叫元氏给误会了,以为他是不满意样儿的身世,只连忙劝道:“那样儿姑娘甚好,又和萝卜崽一样的身世,往后成了夫妻,两人才能更体谅对方的难处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韩玉真见她把   自己误会成了这样的人,急得忙解释起来,一时也就脱口道:“我再到芦州遇到姜云长之前,受了一回伤,险些死在那冰天雪地里。”   “怎提起这旧事来?”元氏自然知道,韩玉真那风湿不就是这样来的么?早前可没少去找韩知意帮忙扎针。   韩玉真继续说道:“那时候叫一个年轻娘子救了,还有同村的一个王秀才,我走的时候,他俩刚订了亲,如今我见了样儿姑娘,同那茹娘子长得是八九分的相貌。他们都是极好的人,若是亲女儿,哪里有不要的道理啊。”   元氏听得他这番话,如何还能冷静,只忙朝着车前移过身来,急切地追问到:“那你后来,便没再同他们联系么?”   韩玉真如今也是万分后悔苦恼:“按理说,那是救命恩人,我当时常联系才是,只不过你是晓得我那时候的身份,将军的旧部们,死的死,逃的逃,我虽是仗着当年年纪还小躲过了一劫,可若是叫人发现,仍旧是难逃一命的。”跟人联系,那是害人性命啊。   如此,他怎好频繁于那茹娘子王秀才常年联系?也就是在到芦州之后,悄悄给他们寄了些银钱过去。   又了解他们的为人,因此就没有留下地址。   这话叫元氏也不禁也担心起来,再次朝着韩玉真询问:“你确定,样儿和你那救命恩人果然相似?”   “不是她的那女儿,难不成这天下还有两个长得相似的陌生人?再何况这年纪我方才细算了,是能对得上的。”越说,韩玉真就越发着急了,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这茹娘子夫妻俩的消息。   当下只和元氏说道:“等我回了衙门,忙给珑州办差的同事问一问消息。”   元氏连连点头,“是该问一问的,如今也不比那从前了,你便是再和他们来往,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两人就着样儿的身世问题一路探讨,这路途倒也快得很。   即便是在十字路口堵了两回,也没有觉得多慢。   其实屛玉县里早在设下了那红绿旗子之后,就没有堵车一说,但现在十字路口,都在修天桥。   如此一来,以后这十字路口,便取消了人行道,那马车就能更快捷一下,而这天桥也修得宽敞,除了行人爬上天桥的楼梯之外,还有供给板车专门路过的平缓小道,可见这路政司这几年是录用了不少人才来,将这天桥设计得十分完美。   眼下城中主干道上的十字路,已经有好几座了,如今这里又在修,想来要不了多久,城中便会有数座天桥。   而元氏回了家里,那周秀珠便牵着子星走过来,“你走得太匆忙了,我还没给你款式呢!”如今那嫁衣,也是诸多款式,大部份自己这里都有样图。   元氏闻言,从篮子里拿出顺路买的糖人递给子星,“只许玩不许吃哦,不然以后就没有牙牙了。”随后才回着周秀珠的话,“还要走一趟呢!料子她还没选出来,韩先生催得紧,我又忙着搭顺路车。”   “也不差那几个乘车的铜板。”周秀珠听说她为了蹭顺风车,都没在那头多等,也是忍不住好笑。“那样儿姑娘如何?也是我今日没空,不然是要同你一起去瞧一瞧的。”就怕像是当初的柳小八一般,千挑万选,选了巧儿那样一个歪门邪道的进门来。   人家说娶妻当娶贤,这话很是。   “好着呢!何况阿梨此前见过,都说不错,自然是差不得的,更何况我还有一个关于样儿的事情要同你说呢!说来只怕你也不信,你说着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缘份呢!这萝卜崽拜了韩先生做师父,而这韩先生今儿去喊我,见着样儿,只觉得同当年救他的那恩人一个模样,如今已经是找人帮忙打听去了,没准真是他恩人的女儿。”   周秀珠听了这话,也是满脸的惊讶,“若是果然如此,还真是天定的缘份了。”但很快,她也同那韩玉真一般担心起来,“若真是韩先生恩人的女儿,那这许多年来,都在吴州平家做丫头,这……”   那对夫妻,怕是凶多吉少?或是样儿是叫人拐卖的?   元氏也焦心起来,“可不是嘛,人家爹娘都对韩先生有恩情,现在韩先生也正为这个事情烦恼,只不过咱们这里离珑州比芦州都要远,到了那头又要打听怕也是要几个月的时间了。”   因此也是和周秀珠说,“这个事儿,暂且可不要说远了,免得叫那样儿姑娘听到了风声。”如今是丁是卯又还不知道,没个结果反而徒惹人心慌难过。   周秀珠连连称是,只顾着和元氏说话,等垂头一看,但见那子星把糖人的小脑袋都啃完了,不免是埋怨起元氏来:“你又不叫他吃,你就不要买回来,这买回来了,如何好拦?难道还指望他这样大的孩子能听话?”   元氏尴尬一笑,“这不是瞧着实在太精巧了,忍不住便想要买回来给孩子们。”   说话间,周秀珠起身抱着子星,忙去找他娘千璎。   白脸这活儿,一贯都是千璎再做,如今要从孩子手里抢糖,自然也要千璎来办。   正当千璎将孩子手里没吃的糖人给夺了便听得隔壁的月洞门被叩响。   周秀珠去开门,却见是隔壁住的考生们。这段时间录取的或是没录上的,都纷纷来告辞,如今这两个是最后一批了。   对方是两个女考生,都没过二考,于是参加了这后面其他属的考试,如今得了消息,虽不是正式官员,但好歹得了个机会,不用回老家去听从家中长辈的安排,嫁人生子。   所以两人都十分高兴,趁着这几个晚上,裁了两套小衣裳来,送给子星子月兄妹俩。   她二人如此客气,千璎这里也不好意思,听得她俩都要去半月镇边上的阿尤镇,一会儿就要乘着船离开屛玉县,便想着她们怕也来不及准备干粮,也就装了些糕点果子做了回礼。   等送了这两女考生,那周秀珠便将从别处听来的八卦说与她两个听,“我前儿遇着司马夫人,她才悄悄和我说起,住在司马大人弟弟家的一个男考生,竟然意图骗他们家姑娘。”   其实这样的事情多了去,早前就有不少大户人家的姑娘被在家中借住读书的书生骗了清白去。   好结果的没有几个,如果男的没高中,自然是死皮赖脸赖上了姑娘,从此以后靠姑娘家过日子。   这样没有出息的男人,姑娘跟着他也过不得好日子,便是岳家有钱,能一直顾着些,但少不得是要遭人背后议论纷纷。   偏据她们都观察,这一等男人都最是小心眼又自尊大,用着人家的钱,还觉得人家瞧不起自己,又不肯努力。   用大家常常骂女人的话,那就是要做表子还想立牌坊。   又或是那男人果然金榜题名,那么大部份是要另娶那位高权重的朱门小姐,哪里还记得这份旧情,只怕回头还要指着姑娘的鼻子说怪她不检点呢!随意三两句话就许了人家清白的身子,这样好骗,指不定是跟了多少人?   这话可不是随口杜撰的,千璎说她当年还在天星阁的时候,就接到了一个年老体衰的女人的单子。   “你们断然想不到,那姑娘原本年轻时候也是名动一时的才女花魁,多少才子富商与她许了山盟海誓,或是要赎她离开,她都不愿意,就一直待在那地方,为此没少叫这些男人恼羞成怒骂几回,说她是那自甘下贱,要做这千人骑万人跨的表子。”反正就特别难听,但她坚持下来了,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攒够了钱,找刺客帮自己杀一个人。   可是因为没有门路,她被骗了好几回。   直至她找上了千璎,千璎才去与她办了。   而现在周秀珠和元氏听得她这话,便猜到了这姑娘,“多半年轻时候叫男人给骗了?所以后来有人赎也不愿意离开,只怕到时候叫他们厌恶了,没个好下场。”   像是她那样的身份,进了门去,只能是个贱妾,和丫鬟没什么区别了。当家主母要打要杀,衙门都不会多过问一声。   这样还不如继续待在那地方,最起码生死她自己还能拿主意。   千璎点着头,“是了,我见她在契上写了一手好字,要杀的那个人也是她亲自画的图,又上了颜色,仿佛是真的见了真人一样,栩栩如生。她也真真是个名不虚传的才女,我便多问了她几句,竟然这番好才华,为何沦落到那种地方,一待便是十几年。”   后来听那女人说,她原本也是一方富贾千金,乃家中独女,一日暴雨,家中来了个借宿的潦倒书生。   那书生虽是寒酸,但也是个知书达礼的,相貌伟岸,又能脱口成章,她起了惜才之心,便有意助对方登龙门,因此那钱财上也好,学习上也罢,她是说服了父母,鼎力相助。   还为对方花重金请来了名师。   这书生呢!也算是投桃报李,与她许下了金榜题名时,便是洞房花烛夜的山盟海誓。   说到这里,千璎眼里便闪过一抹杀意。   顿时给两个孩子吓得哆嗦起来,元氏赶紧出口道:“别,这事儿过去那么久了,你生气也别吓着孩子,咱言归正传,继续讲。”   千璎深呼吸两下,将心中的怒火压下。在元氏和周秀珠的期待眼神中说道:“那姑娘,一开始是单纯欣赏那书生的才华,不忍他因为生活拮据而就此放弃了大好未来,并未有半点男女之情。可那书生却对她十分殷勤,听说情诗就写了一箱子,如此情意绵绵的攻势之下,那姑娘自然就沦陷。”   说来这好像又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对方相貌不俗,且才情可圈可点,又十分殷切温柔,她一个闺阁女子如何能抵挡得住?   两人甚至还在女子父母的见证下,拜了堂成了婚,只差没去衙门里写下那一纸婚书了。   “那个男人只怕一开始也没想过娶着姑娘,所以每逢提及去衙门写婚书,他总是推三阻四。那姑娘当时已是完全被他的甜言蜜语哄住,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真信了男人的话,等着他金榜题名时候还要再重新热闹风光嫁他一回。”   而事实上,那男人上京后,果然是一鸣惊人,成了当朝探花。   姑娘欣喜万分,与父母双亲左等右盼,等来的却是一场大火,将她父母双亲烧死,家财万贯毁尽。   她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活了下来,一路乞讨寻至上京,却听说她的丈夫,那个没有婚书的丈夫已经娶了尚书家的小姐,是人人称赞的深情男子。   可惜这深情却不是对她的。   满上京还流传着两人的美谈佳话,以及书生对小姐情深似海的情意。   他们的爱情羡煞了诸多姑娘家。   原来那书生,并非是寻常人家的子弟,而原本就是上京人士,与他后来的妻子也是年少时候定下的娃娃亲。   奈何两家的走势却是一高一低,女方父亲节节高升,官至尚书郎,男子父亲却是一贬再贬,俨然成了两个极端。   如此这桩婚事自然是被女方家里嫌弃了,书生为了争一口气,也是挑灯苦读,奈何命运多舛,父亲在外任的路途中感染疾病去世。   家中本就贫困,少了这个顶梁柱后,便只剩下一个多病老母,自然是没有坚持多久,便撒手人寰。   书生自然也被尚书家里退了婚,伤心远走他乡。   但尚书家的小姐是个痴情人,万分不舍,淋着大雨来相送,两人在雨中许下了誓言。   然后书生四处游历求学,不想因为一次病重在大雨中,遇到了那善良的姑娘,姑娘心善家中又富贾。于是书生借着她家的钱财重新得以请来名师教学,也不用再为一日三餐而担忧,且还有红袖添香。   如此,他本就有些才华,有了这等加持,直上青云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不过他中了探花第一件事情,便是去找尚书家的小姐重叙旧情,对方果然还高龄未嫁,在家中绝食上吊逼迫父母,才没有被婚配。   就是为了等他这个青梅竹马。   听到这里,周秀珠不免感慨:“这尚书家的小姐倒是痴情,只是可怜了这富商家的姑娘,一腔情义许了个骗子。”   元氏却敏锐地想到了,“别是这书生出息后,为了以防万一,免得叫尚书大人知晓了不愿意继续将女儿嫁给他,所以找人放火烧了姑娘一家?”   千璎颔首,“正是如此了,那姑娘在上京许久,终于是见着   了书生,没想到书生却准备杀了她,还告诉了她家中失火乃他雇人所为。”就是为了以绝后患。   但是女子没死,万幸书生不知道她会泅水,所以她逃上了一辆花船,后来改名换姓,就跟着那花船一路南下,凭着自己的本事逐渐有了名声。   现在那书生乃上京红人,岳家位高权重,与尚书小姐的爱情更是引得多少人为他这等痴情男儿称赞,亦是觉得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怎么可能做出那等伤天害理之事来?   所以姑娘知道去状告是无用的,因此她赚钱的目的,也就是为了找人杀了那书生。   只是可惜被骗了好几次。   听到这里,元氏和周秀珠都狠狠骂起那书生来,“这等恶人,竟然没有伏法,可怜这姑娘了。”少不得也要感慨世道不好,大家瞧得也不清明,看人都只瞧面上,哪里晓得那内里早就烂得不成样子了。   一面又催问,“那后来呢?”   “后来,那书生又被公主看上了,他其实还一直怀恨当初被岳父羞辱之事,所以在得寡居的公主青睐之后,便与他岳父的死对头联手,将他岳父害了,不过那时候他夫人已经是身怀六甲,为了能得个清白身与公主在一起,又不伤他名声,于是便趁着与妻子替岳丈扶灵回乡之际,设计了路上遇到山匪,他‘重伤’被救,奈何他身怀六甲的夫人却被山贼抢走,惨死在山贼窝里。”   而此后这书生在回上京后,因丧妻之痛‘沉寂’半年,是那公主无微不至照料,连皇帝都对他二人之情感动不已,亲自为他们赐了婚。   且大虞的驸马,仍旧是可以参政的,所以此后这位书生做了皇帝的女婿,那仕途之上也是一路水涨船高。   只是可惜不知道是不是报应,他与公主没有一儿半女,时间久了,彼此都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没了当初那热情,日子过得其实也是水生火热。   公主直接在府中豢养男宠,他也在外养了几房外室。   “只是可惜,他的那几房外室多年也无所出,他一定想不到,姑娘早在刺杀他被骗后,就使了旁的手段,给他下了那断子绝孙的药。他自己养外室没生一儿半女,反而是公主和豢养的男宠们,给他生了四五个同父异母的子女来。”而可笑的是他为了继续做皇家的女婿,只能认着认下了这几个孩子,还要冠以他之姓氏。   千璎说到这里的时候,眼里闪过几丝讽刺,“其实那个时候,姑娘已经不想杀他了,觉得他看似虽过得体面,儿女成群,但事实上,日子并不怎么样,但姑娘那时候已经染了病,活不了多久,所以她还是决定,杀了书生。”反正对方就算过得不好,她也看不到了。   于是千璎在这书生一次去往外室那里时,将其人头给砍下了。   这是规矩,要带着人头去给买家,才能拿到另外一半佣金。   元氏和周秀珠一点都不害怕千璎的手上沾了人血,反而觉得这等渣男就该千刀万剐。   千璎当时只砍了他的人头,算是客气了。   这个时候,子星子月发现了元氏买的另一个还没来得及给子月的糖人,兄妹俩为了一个糖人起了争执,千璎正好也说完了,一手拎着一个孩子,准备去找他们在书房里的爹。   走了两步,忽然顿住,回过头说了一句:“其实,那个尚书家的小姐到了山贼窝里没有死,她是在生了一对双生女后,才死的。”   她说完就走了。   元氏和周秀珠还坐在原地骂渣男,再听得她说那尚书家的小姐死前还给生了一堆双生女,两人还道:“那这样说来,这渣男竟然还是有血脉在的。”只是可怜那两个奶娃娃了,从小就生在山贼窝里头。   又说那个姑娘,肯定没有调查细致,还说渣男已经断子绝孙了,这明明还有一对双胞胎女儿呢!不过又说,“这尚书家的千金,和那姑娘一样惨。”   说着说着,两人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来,顿时满脸地大惊,只朝着千璎已经消失的背影方向望过去。   千璎的母亲,被抢上山贼窝里,生下了她们姐妹俩也就气绝了。   最后两人面面相觑,想起刚才千璎平静的表情,连连将心中的激动压住,面面相觑后,默契地再也没有说什么。   本来这件事情,就这样罢了。   没曾想过了两日,忽然听得出了大案子。   这近来赏罚司的大案子,都是与科举有关,起先是那庾家的八公子恶意伤人案件,现在受害者都还在家中养伤。   另一件则是母亲偏心弟弟,母子俩一起暗算做哥哥的,意图冒名顶替。   不过这冒名顶替的案子争议诸多,有人说那哥哥实在是孝顺人,应当作为孝子典范,母亲弟弟都这样害他了,他还能原谅对方,为对方求情从轻发落。   于是便有人说那白镜不近人情,不但没有从轻发落,还将母子分隔开来,一个在阿姊山,一个在临渊洼。   好个歹毒狠心之人啊!   不但如此,白镜还跑去尚书阁大闹,让这孝子丢了官位等。   但也有不同的声音,这些人就比较理智了,孝顺必然是要孝顺长辈的,毕竟那生养之恩的确是大于天,但这也要分是什么情况下。   所以于孝道之上,还是要取精去糟,像是这个梅应和,简直就是愚孝,真将他弟弟母亲放出来,下一次谁又晓得,他母亲和弟弟要做什么案子?害了他是小,他自己做儿子做哥哥的心甘情愿被害,就怕害到别人身上去。   甚至有不少理智的人都表示坚决不会把女儿嫁给这样的男人,不然这往后在婆家多艰难啊!遇到这样一个愚孝的丈夫。   而且还拿此前小苍山后面那寨子里孩子掉锅里被煮熟的案子来说事儿。   那可不就是遇到了愚孝的丈夫么?但凡当时候那孩子的父亲听了孩子母亲的话,而不是听从父母的话,交给父母来看着,早将孩子送到幼儿馆,哪里会出那样的惨剧?   这个案子被重新提起后,不少此前觉得梅应和是好人,叫白大人撸了官位后,还觉得他委屈替他不甘心的人,又开始调转方向,觉得他这样,果然不该做官。   不过当下有大案子,大家自然将目光又聚集到了赏罚司   里去。   有人顶着帝王李仪表弟的身份,从全州横行霸道到灵州,自然是被押送到了白大人宋晚亭等人的跟前来。   这人自称是李仪的表弟,是皇亲国戚,母亲乃贞元公的妹妹骄阳公主,父亲是前些年被人刺杀,丢了头颅的邬大人。   不过他们不是早就随着皇室的人迁移去了河州?怎跑来此处?   周梨的第一反应是,皇室的这些宗族们,是在拿这邬犰来试探李仪的态度,那邬犰已经犯下此等罪孽了,如果他轻罚的话,是不是就可以证明,李仪还是认可这大虞皇室的。   毕竟就算现在是后虞,可是他们终究是一个族里的,共同供奉着一个老祖宗呢!   但是周梨如今可没闲工夫去关注此案,那举月国的使团也马上要到了,她就算不是负责此事的主官,但也要盯着一些,以免出任何纰漏。   回了家中来,却发现元氏和周秀珠两人神色有些不对劲。她的面前,两人是藏不住话的,周梨本是担心她两个,不想着一询问,两人是瞒不住了,只将那日千璎说的案例给倒出来。   还有怀疑起了千璎千珞身世的话。   “本来这事儿我们是要烂在肚子里的,可是没想到这骄阳公主的儿子居然来了。”虽然这邬犰也不是那邬大人的种,也没有证据证明,千璎姐妹俩就是邬大人的女儿,但两人心里还是十分焦灼。   周梨听罢,也颇为惊讶,不过旋即便放下了,“既然没有什么证据,千璎自己都不过问,你们俩担心什么?”只是如果是真,倒是可怜了千璎的母亲和那个富商家的姑娘。   两人也不知此前她们是担心什么,反正现在告知了周梨,总觉得这事儿就放下了,也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周梨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就算是真的又如何?那邬大人的头还是千璎砍下来的呢?甚至周梨怀疑,那个一开始被邬大人放火烧了父母双亲的女子,只怕早就已经查到了千璎的身份。   所以才故意找千璎接这一单。   让那邬大人死在自己亲女儿的手里,比什么更能叫人解气呢?   千璎未必也不是不知道,只不过她的眼里和认知里,那邬大人就算真的是她们的亲爹又如何?她断然不会认这种牲畜都不如的人做父亲。   所以她甚至后来用的姓氏,都是养父的,而不是这个邬,可见她心里早就已经泾渭分明。   如此这骄阳公主的儿子来了又如何?只怕也难惊起她心中半点波澜。   而且她也没有告诉过千珞,那么显然她也从来认同过邬大人和她们的关系。   甚至可能,她从来都不相信邬大人和她们之间的关系,甚至还期待着世间有旁的亲人在。   既如此,那邬犰就是个实打实的路人甲了。   而邬犰落到了白镜的手里,更何况还有个宋晚亭,他哪里能有什么好下场?甚至还有人将人的身世给抖落了出来,也不知是骄阳公主的哪个男宠的种。   又道那邬大人这个姓氏真是姓得好,真应了他这乌龟王八的身份。   所以即便他当年惨死,被人割了头颅,如今还因这个‘儿子’而被人提起来。   甚至还有知情人认为,可能是骄阳公主的哪个男宠干的,毕竟这邬大人自己生不了孩子,却迟迟不肯让位,还将他们的儿女占为己有,没准对方一恼怒,就起了这杀心。   邬大人的深情人设,是在他脑袋被砍后才坍塌的。   毕竟他的尸体被发现在外室的院子里,朝廷怎么不查呢?这可是朝廷官员,还是皇亲国戚。   不想这一查,查出他好几个外室来。   使得上京不少羡慕骄阳公主,以为她二嫁还能嫁了这上京第一深情男人,又开始同情起骄阳公主来,觉得她作为一国公主,居然如此低声下气地侍奉一个男人,还为他生儿育女。   却不想骄阳公主也不是吃素的,她可受不得舆论对自己产生的同情,尤其是看到以往那些羡慕自己的女人开始暗中笑话自己。   于是十分胆大妄为地带着自己的男宠和与对方生的孩子大肆招摇。   世人的眼睛不瞎,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公子和她身边的男宠是何等相似。   那些日子里,本是邬大人的头七,但骄阳公主每日带着一个男宠和对方生下的孩子招摇过市。   没有皇榜昭告天下,告诉大家那她没有替邬大人生儿育女,也没有低声下气,这些孩子都是她与不同的男宠生下来的,但却起到了昭告天下的作用。   不少人都大为震惊,又开始同情起这邬大人来,竟然没有生育能力就算了,还要将公主男宠的儿女们做自己的儿女来看待。   因此就有人给他起了个邬王八的外号来。   可惜那个时候邬大人都已经进棺材了,不然还不知是要给气成什么样子呢!   说起来,他被千璎杀的那时候,只怕千璎也不过才十一二岁。反正周梨和白亦初到上京的时候,这件案子已经成陈年无头案了。   邬犰很快就被送去阿姊山挖金矿了,连带着他那一干走狗随从,使得那司马垣十分高兴,每次觉得矿工不够用,朝廷就立马快马加鞭给送来了。   其实河州那些人,断然不必大费周章,专门用这邬犰来做试探,若是李仪还承认他们是皇亲国戚的话,那早就打发人去风光将他们接回来,一个个封侯赐地。   也不用脑子想想,如今连杜屏儿连个公主的身份都还没有呢!凭何就能轮到他们了?   倒是杜屏儿的父母和姐姐,如今李仪正在准备追封。   而这个案子以声势浩大而来,悄声无息而结束,举月国的使团也正式进入了城中,快速地将大家对于那件案子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这些有着紫色眼珠子的月姬身上。   偌大的使团队伍里,一个个强壮高大如小山的举月国男人们抬着一只只巨大的牛皮鼓,上面则有一个露着小蛮腰,赤着足戴着面纱的娇小美人在跳舞。   更妙的是,她们自己踩着鼓点,自己纤柔的上肢又随着鼓点跳舞,一下引得了不少人赞叹不已,那本地花楼里的舞蹈,一时比贬得一无是处。   繁华的城池,多元化的民族,穿着各式各样服装的老百姓们分别站在街道的两旁,这举月国的使团行走在宽敞的街道上,穿过一座座站满了行人的天桥,竟然没有半点的格格不入,好似他们也是这个国家的子民一般。   所以哪怕他们以这样吸引眼球的方式进入城中,仍旧没有人去留意到他们那高高举着的玄月红色旌旗。   他们好像就是另外一支少数民族的队伍方阵一般,即便是他们的队伍后面,紧跟着举着斧头的黑甲铁骑,但也有他们意向预想中的那种气势。   因为这街道两旁的房屋够高够大够华丽,老百姓们满面红光,衣着体面,一个个喜笑颜开地欣赏着街道中间的队伍,妖娆跳着舞蹈的月姬。 第155章   蓝黛公主很意外, 她美得没有半点死角的绝色容颜上,不难看出她紫色眼眸里的诧异。   这样满眼看不过来的繁华与繁花,一直待他们这举月国的使团进入沧澜巷, 仍旧是不断,这一座城池,仿佛就没有那低矮破落之处。   尤其是这沧澜巷, 自那四匹大马可并肩而行的巷子里去,从巷口到巷尾,总共有十二道巍峨门庭。   每一处门庭后面,便是一处精巧秀峻的园林。   这里便是专门修建来接待他们外邦使团的行馆。   如果没有见识过了早前那宽广得令人发指的长街,举头望见过宛若鹊桥一般凌驾在两座高楼间的木桥,那么他们看到这所谓的沧澜巷,也会觉得宽广。   与他们的郡道一样。   本来四马宽的郡道, 已经是他们举月国的骄傲, 万万没有想到,在这后虞,只是一条巷子里的宽度罢了。   实在是难以想象,若是常常将四马宽的郡道挂在嘴上引以为傲的举月国官员们看到了这条巷子,当是如何想的?   而事实上他们自打从那绿洲分散在黄色沙漠各处的丰州进入全州后,上了这所谓的州道,就已经十分震惊了。   难以置信, 这是一个才从天灾战乱中站起来的国度, 他们到底是哪里来的财力和人力?来修建这样宽广的州道?那犹如巨龙一般盘旋在山川原野的大道,哪里何止是像是他们的郡道,可并排四匹大马而行。   而是直接可以并排十二匹大马。   听说, 那叫双行道,中间留出的那宽广空隙, 方便来往行驶的马车在路上遇着,也不用专门退到路边的草丛里让彼此通行。   那巍峨的山石他们如何撬开?两座遥遥相望却被一座山涧隔断的山峰,他们又是如今做到在中间修建这样的宽桥?   但沿途不难看出,那州道是才新修起来的,他们也看到了周边怡然自得的后虞百姓们。   不过看起来都是很普通的老百姓,没有锦衣华服,满脸的汗水和风霜,所有的人都在为这一日三餐而操劳忙碌,他们看到举月国使团路过的时候,才停下了手里的农具,都齐齐跑到了路边来看个新鲜。   然后脸上洋溢起祥和的笑容来。   而此刻,那鸿胪院来接待的官员告辞后,满院落都是他们举月国自己的人,蓝黛也将脸上的面纱解了下来。   她的表兄朱邪沧海踩着那横跨小溪流的竹桥,朝她走了过来,“你如今,怎样想?”   朱邪家和举月国皇室世代联姻,不单是朱邪家的女儿嫁入皇室,皇室的女儿同样也嫁到了朱邪家来。   所以蓝黛和朱邪沧海,是最亲近的表兄妹。   朱邪沧海的母亲,也是皇室的公主,只不过她并非像是蓝黛这样幸运,除了拥有绝美的容貌之外,还有健康的身体和聪明的才智。   朱邪沧海的母亲只有一张绝美的面容,她天生眼疾,且还不会说话。   这对于举月国皇室来说,并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她也没有遭到嫌弃,因为皇室也好,朱邪家也罢,像是她这样的太多了。   她最起码还有一张绝美的五官,而别的公主,可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   甚至他们的一位高祖皇帝,有着四只手。   分明这一切都是因为近亲成婚所得来的恶果,但是举月国皇室为了保证朱邪家和皇室血液的纯洁,从来都极少与别的姓氏通婚。   这两个家族意外的血统,在他们的眼里都是低贱的。所以绝对不能与之联姻来往,脏了自家高贵纯洁的血脉。   而这些畸形或是天生带着各种奇怪病症的孩子们,于神官们所理解,这一切都是月神是旨意,皇室和朱邪家想要再得到聪明健全的孩子,那就必须要有所奉献。   所以那些天生残疾的人,被理解为将那一部分奉献给了月神。   朱邪沧海的母亲,便是将自己的声音和眼睛都奉献给了月神,所以她才受得月神的庇佑,生下了朱邪沧海这个完美无瑕的儿子。   而蓝黛的母后就更幸运了,哪怕她只是朱邪家的一个不入流庶女,但因为她一样天生的失明,所以一双眼睛换了三个健康的儿女,一跃成为了举月国母仪天下的皇后。   这样的认知,已经从举月国子民还是孩童时期,就深深地灌入了他们的思想和骨髓里。   没有人觉得,这样近亲通婚会有违伦理,反而觉得这样的确是保持着血液纯净干净的唯一办法。   只是可惜普通人家,他们没有足够的财力和时间去照料那些天生畸形残疾的孩子,所以他们放弃了近亲通婚,而是选择与外姓人成婚。   这样哪怕不能像是皇室和朱邪家那样,生出完美无缺的孩子,但也免去了那些残疾畸形的孩子的出生。   贵族们认为,是平民们的胆怯使得他们与财富和权力擦肩而过。   只要肯给月神奉献足够的祭品,一定能得到一个健康又聪明的孩子。   得到这样一个孩子,不出意外的话,能保三代富贵。   朱邪沧海的话,让蓝黛眼里露出了一种势在必得的光芒:“这样,我就更不可能再回举月国了。”她踮起足,仿若一只蝴蝶一般,轻盈盈地跳上了一旁的秋千,随着绳子的晃动,她纤细妖娆的身影,也跟着秋千荡漾起来。   声音在朱邪沧海的耳边飘飘荡荡的,“只是我本来以为,这个才新起的王朝,甚至连像样的都城都没有,就盘旋在这样一个偏远之地的小县城里,想来我若留下来,他们必然是会给我一席之地的。”   朱邪沧海能听到她那语气里的担忧,“我也没有想到,这屛玉县会如此之大,如此只繁荣。”本来以为,全州的州道,不过是他们临时搭建起来的面子罢了。   可是哪里晓得,随着越是踏进灵州,就越发觉得那只是江山一隅罢了,这灵州才是真正的,他们举月国那帮官员天天叫嚣着,想要建造的繁荣国度。   这才是一个短短几年建造起来的城池,他如今仍旧难以置信,“我方才让人去打听,听说以前荒芜得可怕,这城池空荡荡的,只有着几户人家。”但是现在,只怕这城中有数十万人不止。   这便罢了,更让人大为吃惊的不是人的来源,而是这短短几年里,他们又在一边经历天灾,又在一边打仗,是如何将这座巍峨繁华的城池所建造起来的?   所以他沉思了片刻,抬头看着秋千上看起来无忧无虑的蓝黛:“你想以前的条件,只怕任何一个都谈不拢了。”   蓝黛随着那秋千荡起来的时候,越过高墙,这让她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片城池的繁华与广袤,这是一个和她在车马上看到的完全不同的景色。   这里她看到了盛世的繁华。   所以她的心情也逐渐开朗起来,带着银铃般笑声的声音响起:“我不要什么了,我现在只想留在这个地方,沧海你一定要帮我。”   “你是一国公主。”朱邪沧海想,就算是再怎么想逃离举月国,但也不该这样轻贱了自己的身份。   蓝黛从秋千上跳下来,扬手指着这满园的花卉齐放,“沧海,如果你没有看清楚街道上的万象之景,那么你该看到了这院子里的花。”   是了,本来在   别处这个时节不可能开花的花,如今开得灿烂无比,娇艳欲滴,与别的花汇成了一片与世无双的花海。   这个地方能包容花卉,能让所有的花在同一时间齐放,那同样也能包容各方人士。   朱邪沧海自然是看到了街上并非全是汉人,多的是那穿着各种民族服装的山民们,他们和汉人一样在街上,其乐融融,仿佛一家人,是很令人惊异。   毕竟传言中,汉人一向都自恃高傲,是看不起那些山民的。   “的确出乎我的意料,我也没有想到,这位年轻的帝王心如此之大,竟然将这些山民们放进城来,就这样无拘无束地走在天子脚下。”从来,不管是各国,都一直在打压山民们,试图同化他们。   蓝黛笑起来:“我觉得他的胸怀之大,配得上这满城的繁华,不过我想,这天下铸成,绝非他一人之力,手下必然是能臣将士并不少。我现在都有些想要迫不及待参加后日的琉璃宴了。”   琉璃宴是由鸿胪院策划,专门在清唛河在城中最大的分流琉璃河边上举行的宴会,将用来接待外邦使臣们。   那时候帝王以及大朝会上的官员们,都会一一到场。   毕竟这个新王朝并没有属于自己的王宫,也从未想过花费无数的金银和人力打造这样一座空城。   因此有这外邦来使,自然是安排在那景色最为绝妙,建筑最为辉煌壮丽的琉璃河畔了。   朱邪沧海听到她的话,提议道:“其实也不见得一定要嫁给这位年轻的帝王,听说他手下的将军或是文官,大部份都与他一样,十分年轻。”   说起来,一开始这举月国来后虞的使团里,的确没有蓝黛。   朱邪家也没有打算要派人来。   他们只让大祭司代为走一趟,探一探李仪这个年轻的帝王,到底有多少城府?   能有这样的想法,一切都只因他们听闻李仪的出身并不是很尊贵,出生在山野,即便当真是皇室血脉又如何?从小的狭窄环境局限了他的认知。所以举月国异想天开,意图打压李仪这个年轻的帝王。   借此让他切断了丰州的西域之路,从此再由着举月国掌控着与西域诸多小国的贸易。   那样,举月国又能重新回到了多年前的热闹和繁华,万国之国。   他们这个想法,可能在后虞人看来,是有些可笑了。但是交通的落后,消息的闭塞,使得他们只能凭着那浅薄的消息自由发挥想象。   所以站在他们的角度,揣着这样的想法派了大祭司来,并不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但是蓝黛的两个兄长都想娶她这个绝色美人的妹妹,意图这样的结合,将来的孩子肯定更是惊为天人。   蓝黛读过后虞的书籍,明白了这所谓的近亲结合,哪里是什么保持血脉的纯净?这分明就是乱了礼法,不但如此,为了他们所谓的纯净血液,致使了那么多天生残缺的兄弟姐妹们出生。   她自然是不愿意,让自己将来的儿女缺胳膊少腿,或是活不过半月就夭折,所以找到了这个向来也是叛逆的表兄。   恰好,这个表兄也不想娶蓝黛那个只有一条手臂的姐姐,一样想要摆脱家主的控制。   两人绑了大祭司,直至到了丰州,他们才敢大大方方地出现在队伍的最前面。   也将前送来后虞的文书改过。   而此刻对外宣称水土不服病中的大祭司,还被五花大绑地关在马车里。   他们的到来,以及那月姬出色的舞蹈,哪怕使团队伍已经进入了沧澜巷,但是大家的激动还未退却。   周梨没有这机会一保眼福,所以沈窕拼命地给她形容着那月姬到底多美,是多么的婀娜多姿,更妙的是她们的舞蹈。   周梨一向对这些兴趣不到,还是搞钱实在,但架不住沈窕一直说,也叫她起了几分好奇之心来。   而更令人吃惊的是,第二天这世面上就有了那些月姬舞蹈同款,各大花楼的姑娘们都换上了这样的衣裳裙衫。   虽说月姬们的衣衫相对是有些暴露了,但此地炎热,还有许多少数民族就穿着极膝的百褶裙,或是露出半截手臂来,所以大家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说起来,汉人能如此快速地接受少数民族们略为暴露的奇装异服,到底都是因为大家搬迁来此之际,正逢那乱世之道,饭都吃不饱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义廉耻?   等着他们吃饱饭了,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更何况汉人们来到这里,最先接纳他们的就是这些少数民族,是他们提供的免费水果和粮食,让汉人们得到了活命的机会。   所以但凡有点良知的,怎么可能端起碗时叫娘,放下碗就骂娘呢?再何况这新政一波又一波地推出,大家都忙着去吸收这最新的消息,哪里再顾得上这些?   又有女官频频入十二属,且才智能力都不比男官员们差,他们都忙着给自己争口气,哪里有空去对别人的衣着打扮指指点点呢?   因此这个多元化且又充满了包容的城池便在无形中慢慢铸成了。   这是在大家都在努力生活,积极向上的意外之喜。   毕竟在这一方面,朝廷几乎是没有花费任何精力,老百姓们就相互接纳了彼此。   而随着汉人们的到来,也不是全然都被少数民族们带着去信奉那紫萝山鬼,因此道观和寺庙也在城外新起。   连大家都能接受彼此的信仰了。因此现在城里出现了举月国月姬们那露着细腰的薄纱衣衫,并没有引起多大的争议。   大家现在更好奇的是这举月国此举意欲为何?   那大祭司被绑了,外人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是跟着大祭司一同前来的几个神官,如今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管是蓝黛公主,还是朱邪沧海,都不是他们能反抗得了的?   本来想着他们见过了这后虞战后的荒芜之后,应该就会一起回举月国了。可是现在看来,别说是公主和少主无心回去,就连他们都有些流连忘返了。   因那宴席是在他们来城下榻的第三日,所以隔日这些个举月国神官便结伴出行。   昨日来时,虽已经见识过了这城池的繁华和街道的宽广,但如今真正走在其中,见识过了那车马按照红绿旗子而走的规则,又上过了客马车,且还在车夫的热情解说下,将这城池里几个比较漂亮的地方游览过后,便也有了一种‘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①’的感觉。   自此不想再起身离开这一抹繁华。   而更叫他们大跌眼镜的,到底还是这后虞的帝王居然没有妃嫔也没有后宫,甚至没有属于自己的宫殿,与所有的臣子一般,居住在城中随意的一个小院落里。   就像是寻常的老百姓们一般起居。   不但如此,还有女官,其中三位首辅中,还有一位是二十多岁的女官。   当时初闻觉得不真实,但当真亲看到那衙门里穿着官服进进出出忙碌着的女子之后,他们终于是信了。   女子还能做官?这后虞是怎么了?汉人的女人们甚至地位还不如他们举月国的女人们高么?生来就是要拘在后院里煮饭绣花,在家从父,再嫁从夫。   一辈子就是生儿育女,围着灶台转悠的,怎么才几年没留意汉人的消息,女子的地位这么一飞冲天?   几人在衙门对面一处酒楼里吃酒,一面观察着对面的衙门。   进进出出的大小官员,看得他们眼花缭乱。   他们的隔壁,周梨和许久不曾见面的萧十策坐在那里吃饭。   周梨看着隔壁桌上的神官们,还没见过面,但从紫色的眼睛能判断出来他们是举月国的人。   就是不知是个什么身份。   反正这城中如今也看到好几拨了,倒也不奇怪。   难得遇到萧十策,自然是一边吃饭,一边说起军机书院的授课情况如何?   萧十策喝了一盅,脸夹就有些微红,先是简单与周梨说书院里一切还算是正常,“这帮学生的资质都是十分不错的,也愿意吃苦,如今有几个表现特别好的,如果不出意外,是能提前毕业。不过我听玉老将军的意思,是打算朝陛下上奏,将书院迁移到全州,说那边地势广阔,且全州这地龙翻身后,地貌丰盛,除了没有大海,山川平原丘陵湖泊是一样不少,人烟也不算拿多,最是合适实在训练。”   “这是要演习?”周梨有些出乎意料,玉阿满居然能想到这一层,可见在这教授学生之上,他也是用心良苦了。   不过可惜,他就要启程去豫州了,多半是看不到玉笙烟肚子里的外孙出生了。   此前他已经同人调班一次,也不知这接下来的三个月,有没有人愿意继续同他换时间。   萧十策重复着她的话:“演习?你这个说法不错?对,就是让他们分成各个队伍,在现实里试着行军打仗。”   这样真遇到了实战的时候,也能机灵应对,而不是慌里慌张懵懵懂懂就上沙场去。   “你也觉得甚好?”萧十策问周梨。   周梨点头,“是不错,大家都是凡人,只有这样一条命,打仗又不是扮家家,若是有机会能先学习得些经验,到了战场上真刀真枪的,也不至于像是从前的将士们一样,拿命去赌。”   萧十策连连点头,“正是这样了。其实我们军机书院都觉得玉老将军这提议是不错,到时候也是要联名上奏的,不过早前担心,这迁移起来,少不得是要你这金商馆出力了,如今阿梨你既然是赞成,那到时候也要多麻   烦你。”   是了,做什么不要钱?   周梨听得这话,忽然盯着萧十策打量起来,随后笑问:“萧叔叔你倒是给我一句实话,今儿怕不是巧遇吧?我就说大家都在这城里,不是大朝会的话,我几乎是遇不到你的,如今却如此碰巧,感情你是有备而来。”   被揭穿了这所谓的‘巧遇’,那萧十策也不尴尬,反而笑着往嘴里倒酒,“这不是来探一探你的口风么?虽说你金商馆如今也算是宽裕,但这几十个州府都在指望这,怕给你添了负担。”   周梨心说这钱该花,得了经验就是多得一条命。当下只放话道:“你们只管去上书,到时候银钱的事情,哪里需要你们来操心?只管将学生教好就是了。”   萧十策解决了这心头之忧,也与她坦白起来,书院到了那边,就打算扩招了,只要识文断字的,年十五至不惑年的,他们都要收。   甚至还打算招收女学生。   不过考核都仍旧很严格,女子不见得能熬得过去。   周梨闻言,“萧叔叔你还是太小看女子了,若有同等的条件和环境,不是所有的女子都比男子差,我也不说旁人,就拿窕窕来说,她也算是后起之秀了,十几岁了才开始练武,如今有这本事,我觉得已经实属难得。”   要说拳脚上厉害的,其实当属那千璎了,到底是地狱模式里训练出来的,还有阿苗,她的梦想可不就是做个驰骋天下的女将军么?   也不知那上京之事安排得如何了?她几时归来,底子她有了,若是来了正好去这军机书院做第一个女学生。   说起这女学生,少不得是要提起女官来,便说前日的大朝会上,有个女官给好不容易来一趟,刚好赶上大朝会的挈炆表白。   虽说那时候已经下朝了,但到处都是官员,且老少皆有,那女官便大大方方地上去同挈炆告白。   还给送了一束花。这给人送花是从南方那边传来的,听说是一个将军给金商馆的女官送,大家见之便效仿起来。   越是这股风也就吹到了灵州来,这屛玉县又最不缺花,要什么都有。   此刻萧十策想起当时的情形,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那天出来得晚,是没看到那些老匹夫们是什么脸色?往日里他们就嫌弃满朝的年轻官员,男女都有,硬是凑不出几对来,个个都打着单身,一个人占一套屋子里,实在是浪费,若是结为夫妻,还能剩下一套房屋来。”   所以平时这帮老官员是没少做起那冰人的事情来,只是唾沫横飞半天,嘴皮子都磨破了,这些年轻的男官员们是不为所动。   “我看他们就是糊涂了,人家常言说的好,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他们一味地去劝那些年轻的单身男官员有什么用?倒不如去劝这些女官员。”所以说,整顿官场还是要看现在这些小女官,一个个好似那初生牛犊不怕虎,胆敢打破陈规。   周梨听得他这话,一时不知他是在夸小女官们,还是在贬小女官们?   不过她虽然当时没有亲眼所见,但却听说挈炆将那小女官给拒绝了。   然后便叫好几个老官员围着教育,说他铁石心肠,薄情寡义,人家小女官都主动表露真情了,他却不为所动,气得最后有人说,干脆叫他有本事这辈子别娶妻,给他弄个牌坊去。   当然,这是气话。   挈炆却是被骂得莫名其妙,好生委屈,站在那朝堂前好一阵子都没反应过来,吓得他当日和周梨吐槽了几句,连日就收拾行李跑回了奇兰镇去。   是再也不敢来参加这大朝会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周梨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这满朝的年轻官员的确不少,重点是男男女女都几乎是单身,大家就没有想过要内部消化?一心一意都扑在事业上了么?   虽然这事业心重是好事情,但是好歹也要注重一下自己的感情生活才是啊?   这时候只听得萧十策说,“我看那鸿胪院里年轻未婚的小女官最多,我们这军机所里,却是未婚的年轻小子最多,那跳花节什么的,他们又没空去参加,什么时候阿梨你看得了空,在琉璃河边安排一次,让军机所和鸿胪院的年轻官员们相互交流交流?”   他说得相当认真,周梨却是打量着他瞧:“萧叔叔,你自己都单身一个人,不为自己操心,反而替年轻人们操碎了心,倒真是个为下属着想的好上官。别是为自己盘算,不好意思才拿年轻人做借口吧?”   萧十策一口酒险些呛在了喉咙里,急得红了脸:“梨丫头你胡说什么?我要是有心成家,怎么可能等到现在,你是知晓的,我年轻之时,那也是风流倜傥的少年将军,想嫁我的姑娘多了去。”   “你别急啊,我就是随口一说而已。”周梨忍住笑,心里却是有意帮他问问,要不要说一门亲事?   他和韩玉真,两个老光棍。   那韩玉真还好,到底有萝卜崽这个弟子,隔三差五来拜访关忧,这萧十策一个人独来独往的,虽说各家兄弟子辈们也是有的,但终究还是孤独。   这二楼里客人不少,大家各自说各自的,倒也不影响,偶尔立起耳朵,还能听到别桌上的三言两语。   这几个举月国的神官起先是专心致志地看着窗外街对面的衙门,但是随着中午的到来,越来越多的客人将这二楼的空位给填满,于是形形色色的话题便进入了他们的耳朵里。   然后就将周梨和那萧十策的话听了个断断续续。   但是当下并不清楚两人是个什么身份,只是见他们就在这大堂里公然讨论政务,实在是大吃一惊!   这些事情,不该都是朝廷机密么?他们就不怕叫人听了进去?而且这里还坐着他们这样的举月国之人呢!   一时也不知该是对方粗心大意,还是对方根本就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又说这几个神官都晓得要出来逛一逛,更不要说那朱邪沧海和黛蓝了。   此前那朱邪沧海还琢磨着,带多少护卫一起出行才妥当?   后来叫黛蓝说道:“我看,一个都不要带的好,人家那皇帝也如同普通老百姓们一样住在一方小院子里,也没有什么御林军,人也活得好好的。难不成咱们俩的性命还比皇帝的重要不是?”   反正两国若是要交战,不能等这么多年。   更何况也没有交战的意义,中间隔着宽广无垠的沙漠和隔壁,以及那一座座西域小国。   谁会专门来刺杀他们啊?   而且若是真要打,还要先将中间的这些小国们都给收复,这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财和军力呢!   那些小国看似小,但数量之多,足有上百个,真打起来谁都占不了便宜。   也是如此,举月国的四周哪怕都是这样的弹丸小国,但也从来没有想过将对方的土地据为己有。   因为这样只会让这些小国们更加的团结,如此反而不利于他们对于小国的掌控。   她的话,是对的,但是也太直白了。朱邪沧海不满,“话是这样说,但我亦觉得我性命珍贵。”   不过终究还是听从了蓝黛的话,并没有带护卫出行。   只不过两人走上街后,却发现满街都是他们这举月国的衣裳,且那街道上,还有不少女子戴上了他们举月国跳舞月姬的同款面纱,用来阻挡烈日,免去了再撑伞的麻烦。   人家用他们举月国的纱取代了伞,而他们表兄妹却将纱摘下,撑起了本地的遮阳伞来。   因此看到这一幕,两人不禁面面相觑,也不得不感慨一回,这些人晚上是不睡觉的么?才一晚上,街上就摆放着这么多家举月国的衣衫行头。   主街昨日他们来时,已经走过了,所以选择了另外的街道,便逛到了那清唛河边的南广场。   南广场前面,就是金灿灿巍峨的紫罗山鬼神庙了。   这附近如今卖得最多的便是莲花,叠好的或是才采   摘来的都有,且那些花样精致的茉莉花串更是引人注目。   蓝黛几乎是一下就沉寖在这神秘的香味之中无法自拔,买了许多花环和花串,上了河边一座酒楼,看着窗外壮阔秀丽的城池景色,只见绿树成荫,清池溪水环绕间,一座座漂亮的小楼阁或是小院落,错落有致地铺满了这整个城池。   于是她开始劝着朱邪沧海:“要不你也留下吧。后虞这样大,即便是这里待不下去,也可以去别的州府。而且我听说,也有外邦的人入了他们的十二属,以你的才能,你可以去试上一试,兴许也能在后虞做个官员呢!”难以置信,女子为官,他现在也迫不及待想要看琉璃宴了。   “那你呢?嫁人?还是也去试试做个女官?”起先不知道,女子还能为官,现在晓得了,朱邪沧海觉得以这个表妹的能力,也完全能挑起一方大梁来。   “我倒是想,只是我这个身份,他们怕是不会放心的。我历来熟读史书,也没有见过哪个国家重用外邦官员的,你看那些封疆大吏们?有外邦人么?”蓝黛倒是动心了,她此前想着逃离举月国,只能是嫁给这后虞位高权重之人,才能摆脱命运。   但是今日在听说后虞多女官,且还有不少能力卓越者被重用,这让她恨动心。   可是她的身份,这个时候反而成了她的累赘。   即便是她不要这举月国的公主身份,只怕这后虞人也不会相信自己是真心实意,想成为后虞人,长久在这里生活下去,永不回那举月国。   她垂着头,看着那果汁中自己隐隐可现的倒影,不禁叹起气来,“都怪这一双眼睛,若不是这双眼睛的颜色,我便谎称自己只是西域诸多小国中的子民,那就好了。”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那迦罗国的前朝皇子,听说也在此处做官,他的眼睛和我们一样,也是有颜色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颜色,回头我们去找他瞧一瞧?” 第156章   这位迦罗国的前皇子, 前几日在大朝会结束后叫一位小女官当众表白拒绝后,他就被一帮老臣指着鼻子教育了半响。   然后委屈巴巴的他当日就收起包袱,赶紧回奇兰镇去了。   但是天公不作美, 那边这几年来修路架桥不间断,换做是别的地方,早就得了成效出来, 这里却是迟迟不见结果,到底是因为这恶劣又多变的气候的缘故。   来时好好的,那高山草原上一片万里晴空,没想到他这回去的时候,竟是已经积了三尺有余,路上空荡荡无一人,高山草原附近的驿站都住满了人。   全是被那大雪挡了去路的人。   那样的厚雪, 且又堆积得并不严实, 那山里稍微大声说话些,都能镇得山坡上的积雪压下来。   是能将人给活埋了的。   且眼下刺骨的寒风呼啸不止,鹅毛大的雪花仍旧漫山遍野地飘着,整个世界都白茫茫的一片,即便是雪现在就停下来了,但这奇兰镇的鬼天气,雪还不知要几时才能彻底融。   驿站和周边的村落里都住满了路过的行人商旅, 他来得晚, 连个一脚之地都没了,只能无奈背着包袱又返回屛玉县去。   已经打定了主意,悄悄地回来, 连路政司都不打算去了。   更不要指望他再去大朝会上。   但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回城的途中, 叫一支从阿尤镇那边赶来的鸿胪院队伍遇到,被迫一起进了城。   这支去往阿尤镇的鸿胪院队伍正是为了那边的少数民族去的,与他们一同去的,还有太常属的先生们。   不过这些先生们起码最低也是要在那边留个一两年才归来。   去往阿尤镇,是要横跨那半月镇的,以至于大家都总是习惯说从半月镇归来。   因此这阿尤镇在屛玉县外来人的眼里都极其陌生,又因为都在一个方向,所以总是将其与那半月镇混为一谈。   面对着鸿胪院的官员们对自己和路政司的夸赞,挈炆却是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他晓得这帮人去了鸿胪院见了上司,自己因这大雪封山而回来的消息,一定是瞒不住了。   索性也就懒得按照此前的计划去住客栈,而是直接回了家。   而他的家,自然是周家这里,这么多年了,他已经完全将自己当成了周家的一份子。   柳相惜见他回来,一点都不意外,“你才走了两日,就听说那边下了雪,我估摸着你很快也会回来了,但没想到这样快,不过也好,赶上了今晚的琉璃宴。”   柳相惜和挈炆如今是最好的搭档,两人不知不觉间,居然是一起共事了两三年,他自己也常在奇兰镇住过,自然晓得那边下雪,是个什么光景。   那里的雪若是落在别处,就得叫做雪灾了。   “什么琉璃宴?”挈炆不擅长政治,对于他这路政司以外的政务也不关心,即便是晓得举月国的使团来此,但也不知道今晚设了琉璃宴。   “那举月国的朱邪家少主和皇室的蓝黛公主都来了,所以陛下今晚在琉璃河畔设宴,你既然回来了,那咱们路政司你做代表。”路政司如今两个最大的主官就是他们俩,柳相惜早前不知道今日会有琉璃宴,早早就答应了孩子们今天晚上带他们去山鬼神庙里看河灯。   本来焦头烂额,想着怎么跟孩子说,哪里晓得这瞌睡来了就遇到枕头。   挈炆想都没有想就给拒绝了,“我不去。”他可怕死那群热心肠的老头子了。   “那可由不得你,你现在要是不去,到时候你要这要那的,我也说不。”柳相惜也是十分不道义,竟然拿钱威胁起人来。   挈炆怒目瞪了他一眼,“呵呵。”最终无奈是屈服在了金钱的力量下。   于是他这本来就不好的心情当下可谓是雪上加霜了,眼见着暮色缓缓而来,柳相惜夫妻俩带着孩子自己驾车去了南广场的山鬼神庙,他也只能出了门,坐上客马车往那琉璃河边去。   这个时候的琉璃河边已经停放了许多车马,这还是在大部份都乘坐客马车来的情况下了。   金色的夕阳碎洒在河边,金鳞荡漾,整条河蜿蜒在这一片充满了异域风格的各种建筑中,仿佛一条小金龙一般。   周梨看到挈炆,有些惊讶,她可没有柳相惜那样闲赋,还能清楚地掌握着奇兰镇那边的天气状况。   所以看到挈炆出现在视线里,十分惊讶,“你怎么归来了?”   挈炆大步朝她走去,一边朝着热闹的飞鹤楼看去,只听得楼上人声鼎沸,丝竹管弦交错,可见已经来了不少人,“那边下了雪,你还要等谁么?”   “等我表哥啊。”周梨在等李仪,但是说出口后,生怕他分不清楚到底是哪个表哥,是李仪还是公孙冕。于是又笑着改口道:“等你表哥。”   挈炆闻言,嘴角微微一抽,“我有那样蠢笨么?”居然还怕自己分不清楚,特意改口。   那公孙冕因腿脚之事,一向不爱参与这些宴会的,只怕此番前来的,还是崔氏呢!   周梨见他也跟自己在这里,便问:“你也要等他?”   “等吧。”主要是他刚才瞥见那日教训自己的一个老头也在,他还是别着急上去了,免得又要说自己的不是。   他就想不通了,十分纳闷,只压低声音和周梨说道:“我成不成婚的,与他们有什么关系,一个个不去操心自家儿女,反而跑来说我的不是,难不成只要小姑娘喜欢我,我就要娶了人不是?照着他们这逻辑,那我比表哥先要有这三千佳丽。”   周梨听得这话,‘扑哧’笑出声来,“你也不必为此动怒,他们主要就是嫌弃你们这些人不成婚,一人住一处房屋,浪费了资源而已。”   “我又没住朝廷分发的屋舍里。”挈炆不服气,“更何况我此生也没有打算娶妻的意思。”   “怎的,这满朝的女官,就没有一个你看得上的?”周梨挑了挑眉,觉得这样的话还是不要乱说,根据她的经验而言,一般才说这话的人,很快就会被打脸了。   “主要,我这人对金钱的欲望又不大,她们有权有势也吸引不了我,要说身份吧,真要理论,我的也不低,容貌的话,也没几个能比得了我的。”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周梨却也无法反驳。   因为这事实还真是这样。   挈炆本来就长得好看,又因那西域血统的缘故,整个人都有一种中原汉人没有的妖冶俊美。   那双眼睛看一只蚊子都会让人觉得他很深情,如此也难怪和他为数不多见了几面的小女官就倾心于他了。   可能拿他同那些俊俏的男子们比,他略有不足之处,少了几分属于汉人的审美,没有那洒脱不羁或是丰神俊朗,但如果那他的容貌和女人来相提并论,可能还很少有女人能比得过他。   他们没等多久,李仪便来了,三人一同上楼去,才落座朱邪沧海和蓝黛也来了。   那水土不服的大祭司,也叫两个小神官扶着来了。   大祭司脚宛如踩在云端,他是今日才被停了药,松了绳索。   可是都连续吃了那么久,身体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过来,而且他也是停了药后,才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这座繁华的城池。   而朱邪沧海和蓝黛根本就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叫小神官们与他换上了袍子,就直接带着出了沧澜巷   ,上了马车,浩浩荡荡地穿过那热闹繁华的街区,朝着这琉璃河边来。   一路上的热闹的街市和琳琅满目的店铺茶楼酒肆,使得他目不暇接,脑子甚至已经停止了思考,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陛下试图与这后虞谈判,怕是连提起的资格都没有了。   自己如今亲眼所见的这些,总不可能药吃多了留下的后遗症吧?这个后虞并没有他们预想的落魄艰难,怎么可能会同意?   大祭司那时候忽然觉得,蓝黛公主和朱邪沧海还不如继续给自己喂药呢!别叫他看到这副盛世长卷才是。   不然他就不会在宴会结束后,还仍旧无法从这巨大的震撼中走出来。   宴会上,这中原后虞不愧是礼仪之邦,连那帝王都如此谦逊,对待下臣们更是亲切,全场既有着属于帝王家宴会上的高雅贵气,但更多的,仿佛是亲朋好友之间的小聚一堂。   也不知道这两种毫不相干的气氛是如何完美融合的,反正当时的场面就是如此的。   大祭司这一生是参加过无数大大小小的宴席,从来没有这种奇怪的感觉,也不知怎么会把这后虞招待举月国的宴席看作是亲朋好友之间的聚会。   但事实上一切就是其乐融融,各方愉快。   周梨和也高兴,她全程和大部份女官一样,都在看那蓝黛公主,尤其是在发现对方说着一口算是流利的汉话后,更是与之聊起来,十分投缘。   所以她终于可以理解沈窕的激动了,因为她这一辈子,也算是见过了各样美人的,但大家在这蓝黛的面前,似乎都黯然失色了。   她估摸着男官员们也想看,但没好意思像是她们女官这样肆无忌惮地盯着瞧。   是有些不礼貌,但对方真的太美了,仿佛一颗明珠一般耀眼,致使了大家不得不频繁地将目光望过去。   好在那蓝黛似乎从小就已经习惯了这样被人围观的场面,习以为常,甚至还会举起酒盅,回以她们一个微笑。   于是把好几个女官都给激动得在场上险些尖叫起来。   也是她的这个微笑,一下将她从那大家眼里高高在上的公主身份变得亲民了不少,开始壮着胆子上去同她说话。   而蓝黛整个宴会下来,唯一的感触就是这后虞们的女子们真有趣,不像是举月国的女子们一样一板一眼。   回去的时候月色已经很高了,银色的月光仿佛将整座还在热闹中的城池镶嵌,她坐在马车上还忍不住兴奋地问朱邪沧海:“你交到了几个朋友?她们真好,她们看我和举月国的人看我不一样。”   那种就很单纯喜欢她的美貌,既不是羡慕她也不是嫉妒她,更不像是那些老百姓们一样敬爱她。   就是很平等的那种喜欢,这对于自小在举月国皇宫里长大的她来说,太珍贵了。   朱邪沧海有些嫌弃她,坐到了边上去一些,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你说便说,手舞足蹈作甚?都打到我了。”远处的楼阁里,还亮着灯火,光晕和月光融合,使得整座阁楼好似那泛着光的明珠一样。   看得朱邪沧海有些恍惚,有那么一瞬间,他贪恋极了这里的繁华与祥和,也想像是蓝黛这样肆无忌惮不顾一切后果地留下来。   可惜他还有母亲。   “沧海我太高兴了,除了你,我终于有可以敞开心扉说话的人了。”这个宴会很有意思,大家不必老实地正襟跪坐,而是可以在楼上楼下甚至花园跟河面的船上游玩。   她也借此与许多女官结识。   朱邪沧海叹了口气:“你不必刻意强调,我看得出来。但是你高兴归高兴,你是不是把最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他这一提醒,蓝黛的笑容顿时就定格在了脸上,一脸的惊慌,“完了,你怎么不提醒我?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接触后虞陛下,我就这样错过了。”   “我看你就是被一帮姑娘围在中间,乐不思蜀了。”   “怎么办怎么办?”蓝黛急了,就这样一个机会,再想见那李仪,怕是难了。   总不能去他回家的路上蹲点吧?她没脸这么做啊。更何况今日才结识了这么多女官,她要是真这样做了,往后有什么面目见她们?   而且她接下来几天,都和女官们约好了去各处玩,哪里有空嘛。   顿时是一展莫愁,只能将求救的目光放到了朱邪沧海的身上,“沧海,你帮帮我。”说着朝他移了过去,试图去拉住他的手腕撒娇。   朱邪沧海皱起眉头,“你哪里学来的?好好说话。”这怎么回事?才参加了一场宴席罢了,怎么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奇奇怪怪的,和那些后虞女官们一样。   “额。”蓝黛这才坐正了身体,一面朝着后面的马车看过去,正好瞧见满脸死灰的大祭司,十分不解,“他怎么回事?那药不至于吧?”   “他的心死了。”朱邪沧海表示很理解,“你想想大祭司,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一直都以为是他孜孜不倦地祈祷月神,我们举月国才有了如今的鼎盛。”不过朱邪沧海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用‘鼎盛’二字来形容当下的举月国了。   而且这一次大祭司本就是抱着居高临下的态度来这战乱后的后虞,谁晓得人家这战乱后比他那自以为的盛世都要繁荣昌盛。   这换哪个,都会忍不住怀疑人生的。   他们现在虽然只看到了这城池里的繁华,但是从一路上老百姓们积极向上的笑脸上,还有那宽阔得不像话的州道,都能侧面证明这后虞的确是有实力,这一切绝非是表象。   即便只看到他们经济的繁荣,没有看到他们的军队,但他们既能平定这后虞几十个州府,那军队自然是不差的。   且听说除了那豫州有专门的大将镇守在关口之外,其余的边城都在安排守城将领在驻守屯田。   即便是他们途经的丰州,眼下也有军队过去,那边条件比不得别处,是不能屯田,但听说是准备在沙漠里建造个什么工坊,往后那些将士们就留在工坊里。   提到这个工坊,他也不得不感慨这后虞强悍的生产力,来着城里的第二日看到那么多他们举月国的服饰之后,就十分震惊。   后来多方打听,才晓得他们是有个什么机器,叫什么缝衣机,用脚一踩就自己缝起衣裳来,都不用再像是以前那样   ,一针一线慢慢缝。   所以第二天才能看到那么多成品。   不但如此,还有那街上自动运送货物的木流马,听说当年那磐州全州地龙翻身后出现的瘟疫,就是这木流马给灾区运送去的物资。   如此一来,减少了大量的人手不说,还杜绝了送货的人被传染瘟疫。   不过当下这最普遍的,当属是这随处可见,自己会扇风的木风扇,以及那街道上的红绿旗子了。   这些,听说统统都是从那临渊洼陈慕大人的手里做出来的,在这一次后虞的科举后,他还收了好几个志同道合,且在这方面天赋都不差的学生。   试想,一个陈慕就让这后虞如此,若是再来几个陈慕,以朱邪沧海的认知,他实在想不到,将来这后虞到底是个什么盛况。   这样的发展猛势,连他一个才来了几日的外邦人都能清楚地感觉到,而且帝王又仁德兼并,胸怀广阔,不但接纳了女官以及外邦人来此做官读书,对于那手握着重兵大权的将军们,也大胆放权。   听说到目前为止,这位受人尊敬的帝王手里,没有一点兵权,都在各个将领的手中。   将领们不是没有奉上过,但最终被这位帝王给拒绝了。这样的事情,普天之下他还第一次见到,听说是那帝王觉得自己并不擅长于军事,又不懂得操练军队,因此仍旧让这些将领们来管着。   可要说是仁政,他们的刑罚又不算轻,甚至还保留着株连九族的刑罚,但不过将死刑全都取消了,这些犯人将被赶到各地所在的矿洞之中服刑终身。   也是如此,这些犯了死罪的犯人们,在那矿洞里做的都是最危险的一类,而朝廷却不必管他们的死活,即便是真运气不好,死在那矿洞里了,也无人追究。   因为本来就是该判死刑的罪犯。   而各处工坊的兴起,和各种工具的方便之处,大力提升了他们的生产量,还使得很多女子即便到了工坊里,也能做事。   所以不但是朝廷里多女官,便是这街上,随处可见都是女子出来做事,三十六行,都有她们的一席之地。   至于孩子们,听说朝廷有专门的地方帮忙看小孩儿,还管每日接送,再大了些就要去书院读书,不管男女,好像已经开始实行强制性的,都要读个三四年。   这读书是免费的,且在书院里的吃穿用度都不要钱,而孩童们这样的年纪,正是最淘气的时候,又不能替家里做什么活,有书院接收去,事实上他们这些老百姓比任何人都要高兴。   这样样好,就没有一处不好的,也难怪这里的老百姓们对待生活都如此积极向上了。   天子不怕将军们拥兵自重,将军们也不会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想来也是了,能吃饱穿暖天下太平,谁闲着没事会想打仗再去经历那生离死别之苦,家破人亡之痛呢?   而今日他与神农属的官员聊天,竟意外得知,他们不缺粮食的缘故,一来除了合理利用气候的缘故,二来是他们擅于创造。   那城外的小苍山下面,就是他们的实验园,他们的稻谷就是从那里一次又一次的实验培养,才有了如今的翻倍丰收。   听说还能再突破,只不过眼下遇到了瓶颈期。   不过也不要紧,除了这稻谷之外,余下的农作物,他们也在想办法提升结果率,以及培养各种能适应着后虞各地环境的新物种。   这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不过后来他就忽然觉得,这又有什么骇人听闻的?他们举月国的皇室,不也是在这样做么?只不过举月国皇室和朱邪家真蠢,他们都想到了用自身来做实验,培养出最为聪明绝顶的后代,却没有想到用同样的方法放到这些农作物上来。   而且只有这个两个家族的强盛,有什么用?   人家后虞有一句俗话:一根筷子,轻轻被折断; 十根筷子,牢牢抱成团。①   活该,不如人家后虞了。   所以现在即便朱邪沧海最为迫切的就是揪着自己父亲的领子告诉他,错了错了。   他们想要举月国强盛起来的方式错了。   后虞才是正确的。   但他知道,自己现在是没有办法劝服父亲与陛下的,他们的权威容不得任何人挑衅。   他甚至想,他们本来就是偷偷跑来后虞的,如果自己再没有把蓝黛带回去的话,也许自己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即便在朱邪家这年轻的一代里,自己是最优秀的那个。   但是不听话,就算再怎么优秀,最后也是会被换掉的。   所以他如果不将蓝黛带回去,将来就没有办法掌管朱邪家的大权,那么他也就没有机会没有办法改变这个残酷又变态的制度。   可是他侧目看着旁边对于未来充满了期待和畅想的蓝黛,他又实在不忍心,将她带回举月国去。   “你怎么了?”沉寖在欢喜中的蓝黛很快就察觉到了朱邪沧海的不对劲,有些担心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朱邪沧海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正好对上了蓝黛充满关忧的神情,他就更迷茫了。   前一刻他才下定决心,想要将蓝黛带回去,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不管举月国。若是举月国再继续这样,那老百姓们永远都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看到了后虞,所以他想说服父亲和陛下效仿后虞的治世之道。   如果能说服他们,那么牺牲蓝黛一个人又有什么可惜的呢?可是现在看到了蓝黛对自己的关忧,他又不禁想起了家中的所谓亲人们,除了母亲之外,还有谁能像是蓝黛这样将自己做亲人来看待呢?   他终究是不忍。   “你到底怎么了?”蓝黛忽然有些慌起来,尤其是隐约察觉到了朱邪沧海眼底起起伏伏的不安情绪之后。   朱邪沧海侧过身,将目光转到了那热闹的街市上,“我再没有来到后虞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时辰了还能在街上看到这样的盛景。”他们举月国宵禁很早,暮色才来,那城中各处鼓楼上的钟声就已经被敲响了。   一幕幕商贩们急匆匆赶着骆驼或是车马,挑着箩筐匆匆跑回家的画面,一下就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除了此前自己对后虞的这些发现之外,现在他还明白,后虞能在短暂时间安定且又富裕的缘故,还有这里的安全。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里,不乏那年轻美貌的少女们,她们三五成群,嬉笑打闹,似乎并不为自己的人生安全所担忧。   这样的场面,在举月国一辈子是看不到的。   因为举月国素来在民间,就有抢媳妇的风俗。   他们认为,这是月神默许的,不然他们那些身份低微的人,又没有钱财,又没有土地,怎么能娶到妻子呢?所以就滋生了这种彪悍的风俗。   也就是除了贵族之间还讲究这所谓的成婚礼仪,在平民间,抢那年轻少女做妻子,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而为了以防平民对贵族的少女们动手,所以举月国的贫贱等阶也划分得很明确,甚至是在衣服的颜色上用了心。   最低贱的平民,他们一辈子只能穿黑灰两种颜色,所以他们被称作贱民,做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   且他们的命运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一辈子见是个什么样的命运。   在往上就是有手艺的人,除了黑灰两种颜色之外,他们还可以穿绿色跟蓝色。   接下来便是官家和商户,他们的身份几乎是平等的,就好似朱邪家和皇室一样。   他们除了红色和橘色之外,什么颜色都可以穿。   而红色和橘色则是朱邪家和皇室是专属颜色。   抢媳妇的举月国老百姓们,都是按照衣衫的颜色来分辨等阶,如果谁胆敢越级抢了比自己高一等阶的少女,那么等待他们的将是灭门之灾。   但即便是这样的重刑之下,仍旧是有不少低等的老百   姓欲欲跃试,意图就此改变自己的低贱的血液。   所以便使得那举月国的街道上,极少看到年轻的少女们。   朱邪沧海说完那话,转头看朝蓝黛,眼眸上浮起来一层薄薄的哀伤,“蓝黛,我们好像,生活在地狱里。”而皇室和朱邪家欺骗了他们,叫他们以为自己其实是生活在月神的神宫里。   蓝黛怔怔地看着朱邪沧海,脸上的情绪都一一退下了。   马车除了遮阳的车顶,四面八方是皆然是薄纱帘子,她早就让人都给挑了起来,所以能看清楚地看到自己如今是置身在一个怎样的世界之中。   她环视了一圈周边的光景,明明身处在这热闹繁华之中,可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那样遥不可及。   朱邪沧海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来:“你想改变我们的国家么?”   这声音像是带着些蛊惑一般,让蓝黛一瞬间就想要答应他。因为蓝黛也想将举月国变成了后虞一样。   举月国供奉月神,很虔诚。   但后虞人供奉紫萝山鬼,也一样很虔诚,哪怕夜深人静了,仍旧是有去那神鬼神庙里布施的老百姓们。   他们会提前沐浴,带着亲手制作的美食,以及精美的花环。   这叫人觉得有些讽刺,明明他们举月国供奉的叫月神,可是为什么虔诚侍奉月神的老百姓们却如同厉鬼一样,张牙舞爪地将利爪伸向了彼此。   而后虞人供奉的紫萝山鬼,这位神灵是神或是鬼她不清楚,但是侍奉她的子民们,却一个个善良又真诚。   蓝黛也如同朱邪沧海一般,将两个国家在夜色之下的样子做起了对比,她所能想得到的举月国,这个时辰了街上只有那胆大妄为的流浪汉们和最低等的老百姓们。   他们躲在某一个角落,也许等着巡逻的队伍走过后,翻进一户人家的院墙,将他们家的女儿给扛走,强行变成自己的妻子。   “不!”沧海想到了那一幕,她没有办法去改变,她摇头。随后有些害怕地看朝朱邪沧海,“我做不到的。”她还有两个哥哥,他们是不会听从自己的建议改变这些制度的。   她更不想与自己的兄长同床共枕。   朱邪沧海没有再说话了。   只是他此前的那些话,让蓝黛忽然觉得这城里任何的欢声笑语都离自己远去了,自己哪怕就在这个热闹的城池里。   用一双悲凉的目光看着远处的灯火。   而与此同时,在热闹街道川流不息的车流中的一辆马车上,周梨和挈炆一同回家。   “那蓝黛公主此番来,听说是为了和亲?她想嫁给表哥?我觉得老臣们肯定不会同意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些酒,挈炆的话今晚尤其多。   周梨早就发现了他在琉璃宴上一直偷偷听着蓝黛瞧,所以见他这拐弯抹角说了这么多,终于是遭不住了,“你有话就痛快说,用不着这样的。”   于是挈炆立即开口:“我想娶她。”满脸的真诚,还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周梨早前听他说不成婚的鬼话,那时候只是想着一般这样说的,最后都啪啪打脸了。   但是断然没有想到,挈炆打脸来得如此之快。一时也是忍不住好笑:“宴会前,你说了什么,可还记得?”   “那时候年少轻狂,并不知道原来这世间真的有一见钟情。”挈炆仍旧是一脸认真,还拿那一双看蚊子都觉得深情款款的眼睛看着周梨。   周梨皱起眉头别开脸,“你别这样看我,怪渗人的。而且我看哪里有什么一见钟情,你分明就是馋人家的身子。”不过有一说一,造物主是真的不公平啊!那宴席上她看那蓝黛吃得也不少啊,可是那腰腹是一点变化也没有,细细的,感觉自己一把就能给握住了。   “别这样说,我也是个读书人,思想没那样龌蹉。”挈炆解释,很不赞成周梨的说法。   “是是。”周梨白了他一眼,“他们是不是来和亲,我不知道,反正今儿你在宴会上也看到了,这位公主由始至终都没去看过表哥一眼,我想应该是无心和亲之事吧?而且那大祭司和朱邪家的世子也只字未提。”   挈炆听得她这话,忽然开怀笑起来,“这样说,我是有机会的。不过他们要是肯和亲更好,我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一样的番邦血统。”   周梨觉得这孩子估计是单身久了魔怔了,从前他不是不喜欢他的番邦血统么?如今怎么就忽然引以为荣了?   不过心想,能对女子动心终究是好的。但那蓝黛公主今儿虽然没有看表哥,但也没看挈炆了。   她好像全程也都顾着和女官们打招呼去了,也没顾得上和男官员们来往。   又见挈炆如此殷切地看着自己,便道:“我后日我下午有休息时间,约了蓝黛公主乘船去筼筜看萤火呢!你到时候一起去?”   “好啊。”挈炆当下满口答应,感激地看着周梨,“果然还是你最靠谱,不枉然我们认识了这许多年。”   周梨只觉得这话好像有些熟,当年莫不是顾少凌也和自己说过?一时想着玉笙烟就要临产了,也不知顾少凌可是回来,想那年一别,转眼竟是过了几年不曾见。 第157章   柳相惜一向起的很早, 尤其是他开始掌厨,亲自给两个孩子煮辅食开始。   那东方日出,宛如鱼肚泛白的时候, 他就背起了背篓出去买菜,这个时候集市上的菜最新鲜,刚掐下来的各种嫩芽透亮出水, 鱼虾都还活蹦乱跳的。   他最是喜欢看这样的集市,不管有多糟糕的心情,只要看到这些鲜活嫩绿的嫩芽和活泼的鱼虾们,满头的阴霾就尽数扫去。   哼哼唱唱又得了一日的好心情,背着满箩的丰盛回家。   而大部分时候他买菜回来了,一般情况下大家都还没起,得等着他那灶膛里的烟炊袅袅升起, 周梨一般这个时候才起来。   至于他家的两个崽崽, 则要等着他将早膳都煮好了,自己去跟着千璎帮忙穿衣裳洗脸。   但今日奇怪得很,他这回来才推开了与前面种满了菜畦前院的中门,就看到了院里那井边站着一个人影。   当下也是略有些吃惊,只不过等他看清楚了是何人,不由得也一次愣住了:“你大早上的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不说这人一向不喜欢早起就算了, 他怎么看都觉得挈炆行为举止有些怪异, 将大半个身子都朝井口探进去。   因家里的龙凤胎兄弟会走路了,所以柳相惜将那井栏都加高了不少,如今他这个视角看过去, 只觉得挈炆好似要跳井,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 一把扯住挈炆的手臂:“你作甚?我不过是让你去参加一次琉璃宴罢了,你这要寻死觅活的几个意思?”   挈炆叫他一拽,莫名其妙地回过头来,“你有病啊?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要寻死?我在打水!”   柳相惜将井栏加高后,打水便也是换了方式,装上了陈慕研究出来的水阀,现在城里几乎都已经普及了。   打水也比从前快速安全了许多,有的人家甚至已经将井口给封了。   不过这挈炆才来城里没几天,早前他起来的时候,都有人帮他将水打好了,并不知道,所以就弯着腰在那里拿水桶吊水。   柳相惜这才作罢,随后以一个看白痴一般的眼神,在一旁示范了一下,只见那竹管的龙头一转,水就直接从龙头里放出来。   挈炆早就发现了井栏边上那个看起来有些突兀的龙头,却不知晓家里如今打水竟然已经方便到了这个地步。   想来不必多说,又是陈慕的杰作了。   “不早说。”他连忙将屋子里拿出来的铜盆给凑了过去,一时便接了大半盆水。   柳相惜以为他是要洗漱,哪里晓得他却是打了水,自己就蹲在水盆里看啊看的。   他看得如此认真,还让柳相惜以为那盆里是有什么玄机,背篓   都没来得及放下,就蹲下身也与他瞧,但自己左看右看,都觉得只是一盆再普通不过的水罢了,并没有什么稀奇古怪,便忍不住好奇地问:“你看什么?”   但挈炆看得那叫一个认真,压根就没有回他的话,于是叫柳相惜越发纳闷了。偏偏挈炆看的津津有味,好像有些搔首弄姿的样子。   柳相惜被这个发现吓了一跳,一度以为挈炆是撞邪了,连忙放下背篓,仔细观察着挈炆的举动,果然觉得是有问题。   周梨的房间离这井边最近,早就被他俩絮絮叨叨的话吵醒了,这会儿也出门来打水,见此一幕不免也是好奇。   “你们在做什么?”   挈炆自然是沉迷于那一盆水,但柳相惜却忧心忡忡地跑向她,一面指着挈炆:“你看他这是怎么了?一早就在这里发疯?别是中了邪吧?”   周梨闻言也不禁打量起挈炆来,只见对方朝着那盆里是左看右看的,不由得皱起眉头来,“他屋子里好像没镜子吧?”   柳相惜一怔,反应过后来后有些难以置信,“所以他一大早就为了专门打盆水来看他那张脸?”   周梨想来应该是这样的,但是她打量着这四周的环境,“虽说屛玉县城里是四季不分,但这春天也早过去了,不应该啊。”   柳相惜得了她这话,一下还没明白什么意思,旋即懂了,表情也是变得十分怪异地落到挈炆身上去,“你说他……”这不应该啊,认识这挈炆多少年了,他是个什么人自己还不知道么?怎么可能?   “凡事皆有可能,别纠结了,快去煮饭。”周梨催促着他,见他菜都还没摘,鱼虾也还没收拾,全都放在背篓里呢!   柳相惜这才想起正经事,连忙捡起自己的背篓往厨房跑去。   周梨则有些嫌弃挈炆挡在了水龙头边上,“你让开些。”   那挈炆才不甘愿地移动了自己的盆。   就在周梨打着了水准备进屋去的时候,他忽然站起身来,“我老了么?”   周梨被他忽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回头看着他那张在奇兰镇都没有受到多少风霜侵蚀的俊美脸庞,是一条细纹一点斑都没有,不免是心生几分羡慕。   试想那柳相惜在奇兰镇的时间都没他多,回来那脸上都浅浅出了两团高原红,好一段时间才给恢复的。   偏这挈炆在奇兰镇时间最久,脸上却是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果然这造物者还是不公允的啊!于是怀揣着几分嫉妒的心,周梨回了一句:“老。”   这可不得了,挈炆的表情可谓是当场‘碎裂’,心慌地一把抓住周梨,这忽如其来的举动使得周梨手一下不稳,盆里的水就险些给洒了出去。   “你干嘛?”周梨埋怨地看了他一眼,怎么觉得这人一下变得神神叨叨的。   “我真老了?你那平时擦脸的油我现在用还来得及么?”他满脸都是急切和真切,深邃又深情的目光直直地望着周梨。   周梨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刚刚应该不要说违心话的,现在不知道自己回头解释来得及来不及了。   但还是坦言道:“刚才骗你的,你一点不老,比我看起来还年轻。”   可这个时候挈炆却不相信她这话了,等周梨进了房间,出来时他还一脸的焦虑。   元氏和周秀珠也都起来了,原本是要跟着柳相惜在厨房里帮忙搭手的,但见挈炆这番失魂落魄又焦虑的样子,不免是担心起来,拉着只问东问西的。   最后就她俩总结出来是因为周梨说了挈炆老。   以至于周梨刚从房间里出来就被元氏训斥,“你说你好端端的,怎说起挈炆来,这满院子里的老老少少,除了咱子星子月,哪个看起来还有挈炆年轻好看?”   这话是真的一点不夸张,哪怕那上官飞隽和周安之年纪都还小,但因为上官飞隽在那小苍山下,从来都是不防晒的,过得那叫一个粗糙,又大大咧咧的,因此略显成熟。   而周安之多多少少是皮肤有些黑黢黢的,即便还是个小少年,但也十分显老。   还真不如着皮肤水光白的挈炆看起来年轻。   周秀珠附和着元氏的话,十分赞同。   周梨现在后悔得要死,“我开玩笑的,谁知道他当真了。”   元氏和周秀珠听了她这话,似才反应过来,挈炆一向不在乎外貌的,怎么今日还偏偏就在意起来了?细心的两人便猜测起来,莫不是这挈炆有了钟意的人?   不然怎么就忽然在意起这容貌来?那元氏更是直接脱口问道:“挈炆,是不是瞧中哪家姑娘了?和姨说,姨去给你上门提亲,你说你这一表人才,生得又高又大的,将来的孩子还不知道有多好看呢!又在路政司里做了这许多贡献,多少老百姓都将你做天上的活菩萨来看待,要是晓得你瞧中了他们家的闺女,还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这番话好听,那挈炆脸上的焦虑少了些许,但很快又开始沮丧起来,“没用的,她比我好看,而且我在路政司做的这些事,她也没受半点益。”   “啊?哪家姑娘?”元氏一听,竟然还比挈炆好看?一时只朝周秀珠望过去,指望她那里能有什么信息。   哪里晓得周秀珠却也是一脸疑惑地摇着头,“我不知道呢?”一面朝周梨问着:“是不是我们离开屛玉县这段时间,搬来的人家?”   周梨摇头,“不是。”   “那是哪个?”周秀珠听到周梨的话,就刚好奇了,一时和元氏将目光都齐齐落到挈炆的身上,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但挈炆哪里敢说?人家还不知有没有自己这号人呢!万一那蓝黛真的是冲着表哥来的,那自己现在说出来,往后闹了笑话是小,怕给人添麻烦。   便忙扯开话题,“我忽然想起路政司还有些要紧事,先走了。”然后急匆匆地从周秀珠和元氏的包围中逃走。   可越是如此,她二人的好奇心就越发被勾起来了,只将目光放到周梨的身上,“你真不知道?”   周梨回得斩钉截铁,“不知道,我平日也忙,跟他没顾得上说几句话,哪里晓得?”一面怕她们再问自己,就提醒道:“子星子月多半要醒来了,我去帮千璎给孩子穿衣裳,元姨你们快去厨房忙吧。”   然后自己也是撒腿就跑。   到了千璎这屋子里,两个崽崽果然已经醒来了,哼哼唧唧地横躺在床上吸吮着手指,不叫千璎给擦脸擦手,躲躲藏藏的。   见周梨进来,便都立即挣扎着要下穿,一边喊着:“咕咕咕。”然后张着手要抱抱。   但被千璎一把揪住:“小花猫,洗完脸再去,脏脏臭臭的,姑姑才不抱你们。”   兄妹两个听得千璎的话,连忙停下来,然后争相着让千璎先给自己洗脸擦手。   周梨则笑着拿了衣裳过来,“谁先洗完,就先给谁穿衣裳。”   两个孩子顿时乖巧不已,主动将那砸吧得满是口水的小手伸过去给千璎,还没等擦干净,就迫不及待朝着周梨面前爬过来。   到底是两个一岁多的孩子,说懂事又不还不懂事,打打闹闹将衣裳穿好,也是将周梨累得够呛的。   等她和千璎彻底将两个孩子收拾好抱着出来,饭菜已经摆上桌了。   桌上少不得是要提起今日挈炆奇怪之举,那柳相惜听得他竟是有了心爱之人,不免是大吃一惊,“老铁树还会开花,奇了怪了?他不是一向眼高于顶?”   一面少不得是同他们说起在奇兰镇的时候,寨子里的姑娘们给他献殷勤是怎么被他无情拒绝的。   “我当时看他拒绝人家姑娘时候那义正言辞的模样,几乎都以为他这一身果然是要投身于后虞这建设之中,哪里晓得他原来竟然是嫌弃人家姑娘不够好看,这个外貌狗。”   千璎见柳相惜居然还骂起人来,不满地瞪过去:“你怎好这样说人家?”人家长得好看是事实,想要找个一样好看的媳妇,拿别的借口来拒绝了别的姑娘,也好过直接告诉对方,对方不够好看吧?   这话倒很是,不过大家都好奇,到底是哪家姑娘的美貌能超越了挈炆,叫他另眼相待?   但又忍不住想,那挈炆都觉得要找比自己好看的女子做媳妇,难道人家姑娘就不想找个比自己更好看的相公么?   于是一致觉得没准这姑娘是看不上挈炆了。   周梨默默不发言,这往后的事情谁知道,只是有些好奇,他们这几人把城里容貌排得上名号的姑娘都扒拉了一遍,怎么就将蓝黛给忘记了呢?   吃完了饭,如今和她干娘住到了贺知然院子里的沈窕也来接她了。   那贺知然前两个月不知怎的就扭伤了脚,那时候便趁机请了殷十三娘过去照顾。   然后沈窕自然也去了,恰好那时候各处考生都在,家里这头也住满了人,对比之下,反而是贺知然那边宽敞。   所以殷十三娘母女俩也就顺理成章搬过去了。   周梨不知道贺知然是不是真扭伤了脚,但他要是早知道这么容易能将殷十三娘母女给骗过去,肯定巴不得早就将脚扭伤了。   两人上了马车,沈窕自然是少不得问起昨晚琉璃宴的事情来。   当然,她主要还是问那蓝黛公主。   毕竟第一天就已经被这蓝黛的绝色容貌给迷倒了,也将自己听来的小道消息与之说道:“有人听他们使团随行的那些小神官说,那举月国的大皇子二皇子,都想娶蓝黛公主,所以蓝黛公主是偷偷跑来咱们这后虞的。”   一面又十分震惊,“那举月国的皇帝难道不管么?自家的儿子都想娶自己的女儿了,这是轮乱啊。”   周梨见她吃惊,忽然意识到,这姑娘估计翻书还是少,不知道举月国皇室的规矩,便与她解释道:“他们举月国向来为了保持血液的纯洁,自来都是和朱邪家内部消化。”   不过提起这朱邪家,忽然想起那朱邪沧海,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怎么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蓝黛的身上,就没有人留意到那朱邪沧海?便问起沈窕:“那朱邪公子不好看么?”怎么一个个都在为蓝黛的容貌狂热呢?   沈窕闻言,一脸的警惕,随后压低了声音朝周梨小声说道:“好看是好看,但他终究是男子,我们怎么好意思明目张胆一直看他?”   “所以你们就追着蓝黛看?”这是个什么道理?   “不然呢?难道都去追着那朱邪公子瞧么?更何况朱邪公子是什么身份?我们追在他屁股后面能有什么好结果?有这功夫,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欣赏蓝黛公主的美貌,还不会被人诟病。”沈窕说到这里,还是颇有些道理的。   不过也没忘拿挈炆来做比喻,“他和挈炆看起来,不相上下,都是那种异域的俊魅,看他不如看挈炆,还不怕流言蜚语。”   “有道理。”所以大家没有为这朱邪沧海的容貌癫狂,是因为前有挈炆的缘故了么?   两人说话间,便已到了金商馆里。   不过周梨从来不觉得这金商馆的工作枯燥无味,尤其是每日看到了那么多进项,就有一种成就感来。   忽然想起年少时候白亦初给自己的承诺,有朝一日,让自己肆无忌惮地经商,无人敢在背后说三道四。   如今,   也算是将这承诺做到了。一面想着那庾城之事,也不知何时才结束?   李仪那里还要以这庾城为实验,若是成功了,便要以同等的办法来对付河州城里那帮人。   时间上虽然是有些漫长,但周梨也不得不赞成,毕竟这样是不伤一兵一卒,再好不过。   前些天得了消息,各处边疆大将们,都已经在纷纷准备封为节度使,镇守各个边城。   当然,他们虽是被封为节度使了,但要管着几个州府,那去边境上亲自镇守关口的,自然不可能是他们。   仍旧还是按照此前的旧制,不过从三月一轮换改成了半年。   而如今后虞的边城,除了这屛玉县之外,还有地接西域的丰州,紧连着辽北的齐州豫州绛州等地,燕州虽也与那辽北草原紧密相连,但因此处有那凤凰山脉将其隔断不说,且还有那无边无际的沙漠。   且听说沙漠的另外一边,将近两三个燕州的土地上,都没有人烟,所以这么多年来,燕州哪怕也属于边城,但仍旧安然无恙。   这一切的功劳,都只因辽北那边的草原地上,是一片无人之地。   而往东北方向往上,便是完州了。   完州的旁边是连指甲壳都比不上的鲜国。   至于沿海的城池就更多了,自北南下,河州汉州安州,安州越过那浅海弯,便是独立的儋州。   而仙游国则是在吴州对面的海上,在吴州就直接能看到海面的仙游,乘船过去,甚至只要半住香的时间。   如此之多的边城,节度使肯定还是需要的,毕竟天下地势广袤,只靠着帝王的话哪里能估计得过来?   所以很多时候,地方上仍旧是得节度使来当家做主。   而这节度使的册封,他们手中的权力就等同于旧时的藩王们了。   这或许对于帝王权力并不是一件好事情,如果其中一个节度使一如当初那龙玉一般,忽然站着手底下的几个州府自立为王的话……   这个可能性,又有龙玉为前车之鉴,李仪自然是想到了。   但他当时在大朝会上面对群臣,只道了一句,若是节度使反了,必然是自己这个帝王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不然的话他怎么能得了民心呢?   所以李仪觉得,如果天下的老百姓们的确已经得到了安居乐业的日子,纵使是那天灾之下,也能吃饱穿暖,谁还会想着要谋反呢?   不得不说,他这样多少是有些理想主义了。   还有人会为了权力兴风作浪啊。   但当下不是乱世,是治世,的确是需要他这样一个仁心帝王。   而周梨初略地算了一下,以四方为界,那最低也会册封四位节度使,只不过这名单还在商榷之中。   白亦初肯定不在其中,毕竟他还是这军机处的山长之一,周梨也要一直待在这金商馆里,她想着表哥应该没这么无情,让自己和白亦初山水一方吧?   沈窕抱着一摞下面镇子以及各州府如今送来的文书,放到桌上给分开,指着各州府的朝周梨说道:“这些姑娘你过目后,做了定夺我再送去衙门那边,下面镇子上的,我们刚才翻看了一下,都是各处工坊的事宜。”   周梨闻言,应了声,只见那各州府的文书先翻开看,最先拿到手里的青州的,那边本就多黏土,是烧制瓷器的大州府。   前朝的时候,还有那皇家御用的大窑。   不过当时为了彰显出皇家的尊贵,又有那物以稀为贵之说,所以大部份民窑被朝廷陆陆续续给毁掉。   因此现在青州那边打算将这些民窑都给新起。   周梨自然是没有不准的,若是哪一日这海上的航线能通往大海的另外一端,这些瓷器的价值便是胜过了无数的金银财宝。   不过质量上是个大问题,因此将她将这文书给单独拿到一头,是打算抽出空来,将自己的意见都给添补上去。   紧接着又看了几个州府的,无不是想要将以前本地的工业都给发展起来,比如那槡田万亩的吴州,或是擅长笔墨制作的蓝州等地。   再有就是完州连州两地联名,他们希望这神农属能专门派出一支队伍去往他们这两个州府,那边虽是地处北方,但也多有那一望无际的平原,且土地肥沃。   若是有这神农属的队伍过去帮忙培育农作物,想来这些肥沃土地也能最大化地利用。   这是最大的民生之事了,周梨哪里有不允的,当下便让沈窕将这文书抄下一份,送去神农属那边。   只不过神农属里如今就是一帮专门整理数据的文书,真正的专业人员都在小苍山等试验地里。   所以这文书送去了神农属,还要他们抓紧让人送到卢晋安的手中。   此事卢晋安应该没有不应允的,在这农业之上,他比谁都要狂热。   就是不知他会安排哪一个队伍过去。   早上将这些   事情处理完,下午开始抽查账目,隔日一早又开始继续就那青州民窑之事的完善。   没想到这个时候忽然起了狂风,不多时这季节性的大雨便来了。   周梨下午是休息,所以专门约了那蓝黛去城外筼筜,晚上看看萤火。   哪里晓得这忽然下了雨,也不知晚上萤火还有多少?不免是有些担心地朝窗外望去。   这屛玉县的雨说来就来,从来也都不是那种淅淅沥沥的小雨,能在一时之间将那城里的沟壑都给填满。   不过这城中的水渠早就完善,并不会出现半点堵塞,所以哪怕这滂沱大雨浩浩荡荡地落下,路面也没有半点积水。   很快都汇集到溪水河流中。   大雨来得急促,去得也快,被雨水洗涤过的城池变得又干净明亮,连带着那天空似乎都更为明净了许多。   比周梨还要担心看不到萤火的,是挈炆。   他中午自那路政司点了卯,就来这金商馆里守着周梨,下雨的时候就来来回回在周梨面前踱来踱去的。   周梨只觉得他沉不住气,眼见着雨都停了,他还一脸忧心忡忡地盯着外面,便宽慰道:“看不成萤火就去别的地儿,难不成这屛玉县就没什么有趣的地方?”   想着那南广场也热闹,便提议道:“不如去南广场,回头还能拜拜紫萝山鬼,万一她跑去求姻缘,咱还能看看她是个什么想法。”   这提议一下将这挈炆内心的担忧给清扫去了大半,当即转忧为喜,“好主意。”于是又开始催促周梨快些回家。   没准那蓝黛已经去找周梨了。   蓝黛的确是要打算出门了,但是那朱邪沧海想着方才下了那样大的雨,眼下院子里的溪水几乎都已经涨得快要将小桥给淹没了。   所以很是担心这大雨才过,只怕街道上还满是积水,纵使有马车,但正因为街道上的马车不少,想来到处都是飞溅的水渍,就劝着蓝黛,“要不再等等吧?才下过这样的大雨,那周大人应该能理解你的。”   蓝黛却觉得已经答应了别人,怎好因为风雨之事而晚点?当即是强硬地要出门去。   朱邪沧海不放心,只能跟着她一道去:“罢了,我怕了你,跟你一起去吧。这街上又到处河流,我们院子里的小溪都这样汹涌,那河没准水都漫到街上来了呢!”   但是两人从沧澜巷一路出来,却见这大雨过后的街道上不但半点积水都没有,反而那一层薄薄的尘土,还被大雨给冲刷干净了。   如今这街道上一眼望去,有种窗明几净的感觉。   同样,也叫朱邪沧海觉得不真实,难以置信地搜寻着这街道的每一个角落,“这不可能啊?这么大的雨,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一点积水不剩?”   从沧澜巷路过的一个本地人见他二人,虽是戴着面纱,加上这里是沧澜巷附近,便是能从装束中判断出来是举月国的人,就说道:“这有什么稀奇的?我们这屛玉县的排水系统天下第一,并非是浪得虚名。”   是了,当年周梨他们在芦州城的时候,因那排水系统之事,淹了不少房屋,还有许多老百姓受灾。   所以当时白亦初刚来这屛玉县做县令的时候,对于这城里的排水系统就是万分的上心。   当时下了些苦力,如今看来却是相当的值得。   也是如此,来了这屛玉县的人就不想走了。除了此处的生活物资相对于便宜且种类繁多之外,更重要的是这里独天得厚的环境。   这都不是别的州府能比得了的,即便是当初的上京,更是望尘莫及。   这样的优质环境中,不少从别处迁移过来的老人,身上的病灶都在无形中少了许多呢!   一如那陈老太太和霍琅玉,如今哪个不是精神抖擞的?想当初才来之时,几乎都以为是没多少时日了。   哪里晓得她两个一日比一日精神起来。   这除了儿女子孙们孝顺,更多的还是这居住的环境过于优质。   那人说着,满脸得意表情。   赤裸裸的炫耀之意。   可是这光洁干净没有一滴积水的街道,又让朱邪沧海说不出半点反驳的话来。   蓝黛心中也十分震惊,不过见着没积水,便也朝朱邪沧海说道:“好了,这下你放心了,街道上既然没有积水,那河道自然不可能堵塞,我去了。”   “我与你一起去吧,顺便也见见这位周大人。”朱邪沧海想着,既然已经出了门,蓝黛要见的又是那个周梨,那一起去也无妨。   也好叫自己看看,她是不是果然如同传言中的那样厉害。   但想来不过是比自己长了一两岁的年轻女子罢了,到底能有多大的本事呢?   蓝黛有些犹豫,这是女子之间的相约,自己带了个男子一起去算是什么?但一抬头看到朱邪沧海的期待,想着他对自己的种种帮助,也只好应了声:“好吧。”   随后两人只朝那拦车点去候车,直接往衙门方向去。   那衙门隔壁就是周家。   也是巧合了,周梨让挈炆催促得不行,只能放下手里的活儿,早早回家。   哪里晓得才到家中收拾好,就听她姐姐周秀珠说有客来寻,“人也奇怪,说约了你一起出门,就不进来了,就可快些去,不好叫人多等了。”   说完,回头又和元氏说,“也不知是什么人,弄得神神秘秘的,男的女的都戴着面纱呢!”   如今那街上穿着举月国服侍的,也不见得全是举月国人,所以周秀珠也没有往那方面想。   万万没有想到,这两个戴着面纱来找周梨的人里,有一个会是那个叫大家总是夸赞不停的倾城美人蓝黛。   而挈炆一听,便晓得是蓝黛来了,表现得比周秀珠都着急,只差没直接拖着周梨出门去了。   周秀珠见他两个急匆匆去的样子,不免是纳闷,“我怎么瞧挈炆比阿梨还急?”人家不是来找阿梨的么?   但因手里还有事情,就没跟着去瞧个一二。   周梨这里一面整理衣衫,一面叫挈炆跟催生娘娘一样在身旁催促,听得她耳朵嗡嗡的,也是无奈,“我晓得了晓得了。”   “你晓得了还慢吞吞的,快些走啊,别叫人多等了。”挈炆心想要不是她是个女子,自己早就扛着她跑出去了。   这急火急燎的样子落在周梨的眼睛,只忍不住地声道了一句:“我看你没救了,一点都不沉着,冒冒失失的。”   挈炆听到她的话,脚步一顿,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一面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头问周梨:“这样好些了么?”   “并没有。”周梨摇头。   毕竟他那一双眼睛,都在表达着什么是心急如焚。   开了门,却见门口有两个身影,一高一矮。   这让挈炆立即想到了举月国皇室和朱邪家该死的联姻制度,一时看着旁边的朱邪沧海,便没了好脸色。   周梨自然是察觉出来,拿手肘戳了他一下,示意他注意些,一面同蓝黛介绍道:“这是挈炆,算是我兄长。”   挈炆心里对于周梨这个介绍略有些不满,心说什么叫算是?差不多就是好吧?   但面上则露出温和的笑容同蓝黛打招呼。   蓝黛看到他的眼睛,顿时反应过来他就是那个早前沧海想去结识的迦罗国前朝皇子。可惜那晚上的琉璃宴,自己光顾着和女官们聊天,不但忘记了李仪,也把这挈炆给忘记了。   哪里晓得如今周梨却将人带来,一时满脸的欣喜,连忙也拉着沧海朝周梨二人介绍。   随后问道:“挈炆大人也要一起么?”   “刚好有空,公主不会介意吧?”挈炆谦和有礼地回着。   蓝黛却觉得这样正好,免得她还担心一定要跟来的沧海无趣,当下只笑道:“那再好不过。”然后将沧海往那挈炆跟前一推,“这样,你们俩也正好有伴。”自己则朝周梨走过去拉起她的手,“早前阿梨姑娘你说带我去吃屛玉县的美食,我现在可以是饿着肚子的。”   而被她推到一起的挈炆和沧海看彼此都十分不满。   挈炆目的很单纯,跟着周梨一起来就是为了和蓝黛说话。   朱邪沧海也一样,想要结识这位周大人。 第158章   心怀各异的两人跟随着周梨和蓝黛, 就在附近的拦车点上了马车,一路从南坊穿到了东巷,吃过了这各州府的小吃美食, 打卡了一路地标建筑,最终看着那漫天的火烧云。   一行人还是决定乘船去往筼筜看萤火。   月下百丈水,扁舟江上驰, 落霞三千里,满照屛玉城。这一座城池的繁华热闹,怎么仅仅是三言两语就能道清楚的?   更何况出了城,盛况依旧。但见那河边两畔的果林里,灯火闪烁,一朵朵烟炊顺着长风而拂。   这里的人家,当下正在准备晚饭, 有那孩童们欢快的笑声和歌声阵阵穿过果林传到河面来。   也不知是引起了哪一方人的欢喜, 便听得河面有人抚琴,正是与那孩童天真的歌声配成一曲。   周梨也不由得扭头瞧去,却见来人是那风月馆第一人,筠娘子。   说起来她也是一个奇人,自小就生在风尘之地,容貌美艳,弹得一手好琴, 但诗书亦是更加, 早前那科举之时,全城可谓是汇聚了天下才人,不知那时候有多少才子才女都钦拜在她的笔下。   然就这样一个才貌兼并的奇女子, 却没有如同大部份姑娘家一般,选择考公进入十二属, 而是创建了这风月馆。   虽名为风月,但却并非是那风月之地,而是真正的附庸风雅的好出去。   她的一手琴技更是出神入化,堪比大家风采。   此刻的琴声,更引得那朱邪沧海和蓝黛都齐齐望过去。   当下听得周梨说起那筠娘子,不免是叫蓝黛满脸的惊艳,一时眼里竟是有些羡慕之色。   她觉得,她虽贵为举月国的公主殿下,但却连个后虞的风月女子都不如。   这位筠娘子能建造她所想要的真正风月之地,而自己连婚事都做不得主。   想到婚事,她不免是将目光放到了那同朱邪沧海并排坐在一起的挈炆身上去,李仪兴许自己肖想不得,那这个迦罗国前朝皇子呢?   自己记得,他的母后应该是当今圣上的亲姑姑,而且他又掌管着这路政司,想来权力也不小,若是他愿意娶了自己,将来举月国是不是也不敢轻易管他要人呢?   可问题在于,怎么让他心甘情愿娶了自己?   挈炆察觉到了蓝黛的目光,但很快就收回去了,这让他心中有些不安,不知她为何在看到自己后,忽然变得目光忧忡。   但如今也不熟悉,如何好问?只能期盼着周梨能察觉一二,帮自己探一探。   只不过此刻周梨沉迷于那筠娘子的琴声之中,根本就留意不到旁的。   挈炆是指望不得她了,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一叶一叶的轻舟划过水面,留下延绵不断的水纹,很快他们的船只便靠近了筼筜竹林。   今年的跳花节是在这里举行的,虽是已经早结束,但热闹依旧,还未靠岸便听   得岸上传来的阵阵热闹叫卖声杂耍声笑声曲声,声声入耳,却让人并不觉得吵闹。   反而像是有一股魔力一般,吸引着船上的人迫切地想要加入其中去。   而这个时辰,渡口边多是卖花的人比较多,手工精美的花串挂满了担子,那蓝黛最是喜欢这散发着香味的茉莉,上了岸便先去买了两串来,递给了周梨一串:“此处也有神庙么?”不然为何有人在此卖花串?   她早前便听人说,这些花串是用来敬献给神灵的。   “没有啊。”周梨明白过她的意思来,一面笑着解释道:“这些花,也可以用来做各种装饰,自己戴也好,或是放在房屋里也行。”并不是一定要献给神灵。   不过想到附近才新修起来的一处道观,便道:“你还未去过山鬼神庙,今日怕是来不及了,不过附近有一处因缘观,你若是有兴趣,可去逛一逛?”   “因缘观?”蓝黛的确是有些兴趣,毕竟她此番偷偷来这后虞,为的就是自己的因缘,“自然是要去。”随后又去买了一大把新鲜的荷花,抱在怀里朝周梨跑来,“这些花够了么?可还要买香火?”   周梨说着,从她怀里接过了些花,“那边有。”一面又引着从这竹林小溪里穿进去。   这里是近路,也可以最好观赏萤火的绝佳之地。   林间多少小溪,溪面又是阡陌交错的小竹桥,游人很多,致使他们理所应当在过桥的时候,被迫分开过桥。   周梨也不知周周转转的,怎就和那朱邪沧海走在了一起,等反应过来之时,蓝黛已经和挈炆走在前面了,周梨与他们中间,还隔了两座小桥的距离。   不过周梨并不着急,反而想兴许是路人也都想帮挈炆一把吧。   不然怎么这拥挤之下,怎将两人挤着往前去了?但因担心这朱邪沧海不放心蓝黛,便主动与他道:“朱邪公子不必太担心,挈炆也会些武艺,不会让公主出现什么意外的。”   朱邪沧海听了她的话,伸手去将她怀里被人挤得东倒西歪的荷花来过来,“周姑娘也放心,在下也不会叫你出任何意外。”   周梨听罢,扑哧笑出声来,“那多谢朱邪公子。”一面望着着四周小桥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朱邪公子觉得,后虞如何?”本来周梨是不打算问,但是两个人就这样走着感觉也太尴尬了,于是她找了个话题。   而朱邪沧海本意,也是想探一探周梨,她到底有多大的见识,能让那些孤傲的老臣们甘心将她作为顶头上司。   因此听到这话,心中一喜,反问起来:“那周姑娘又觉得如何呢?”   “我自然觉得甚好。”周梨说罢,忽然听得一阵阵惊呼声起,原来这暮色不知什么时候彻底将大地笼罩,完美的夜色里便是那些萤火展示的最好平台,只见那高大的竹竿上,不知何时飞来的了一群又一群的萤火虫,星星点点地落在竹竿和竹叶上。   荧光又在翠竹上覆盖一层光晕,使得这高大的筼筜竹子显得更神秘了。   风吹过的一瞬间,萤火也随着竹随风而动,荧光变得梦幻起来,那朱邪沧海也看得目不转睛,忍不住夸赞道:“好个天下奇观。”这等奇景,只怕也就是在海市蜃楼里才能看到吧?   哪里曾想,原来在现实之中也能亲临其境,如此也难怪这筼筜竹林里挤满了人。   可是,入目看着这重重人影,却让朱邪沧海忍不住想,若是这等奇观在举月国,普通老百姓们怕是穷极一生都不可能看到。   任何美好的事物,都是属于贵族们的。   可是他这个时候想起举月国的宫廷宴会,却觉得单调又无趣,翻来覆去都是那些面孔,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他们要在宴会上说什么。   永远都是那样一成不变。   所以权力中心的一成不变,也导致了百姓永远要生在那样的疾苦里?老百姓们永远都将过着那种凄苦被压榨的苦日子,他不敢想象,若是叫他们来看到了这后虞老百姓们的生活,他们会不会跨越这数个西域国家,不管走个几万里,也要投奔于此?   “你们国家,无疑是让人羡慕的。”   “那是自然。”眼下的后虞的确是比自己所预想的还要发展得顺利,不管是工业生产还是农业生产,又或是女子入学读书入朝为官,都比自己以前想要顺利。   但这一切的顺利,周梨从来不敢居功于己。最大的功劳者,当属是那贞元公了。   她其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也开始崇拜起这贞元公来,如果不是当年他辛苦耕耘,留下这些能人异士,且还让他们的思想如此先进,自己的所行所举,怎么可能顺利进行推广?   更感谢和李仪的这一层关系,让自己便以地提出了各种新政,与当年贞元公留下来的那些思想,又恰好不谋而合。   和自己不一样,那贞元公是本土本地的人,并非像是自己如同后世一般穿越而来,他是一个原生土著,却已经想到了应该属于千年后的新思想。   且还召集了一群有识之士,只是可惜他也如同李仪一般,还是过于仁德善良些,所以才丢了性命。   周梨反正现在是能理解那些人对于他的敬佩和几近疯狂的追随了,他的思想在这浑浊肮脏的沟壑里,仿若一股清泉一般的灌入,让那沟壑两岸接近干涸的庄稼得到了灌溉,寻得了一丝生机。   所以哪怕这股清泉与原来沟壑里的污水格格不入,但因为能浇灌救活两岸接近枯萎的庄稼,所以为了活命,为了期盼庄稼能茁壮成长,结出粮食的人们,便竭尽全力,也要保护这一股清泉。   是了,在人要饿死的时候,从来不讲究什么仁义道德。贞元公提出的一切新政,那时候哪怕是雏形,但也让在旧时代水深火热之中艰难求生的人看到了生机。   因此他们那时候也不管合不合礼法了?那时候只要能让他们活命,他们就追随。   周梨不知道这后来该不该感谢大虞的坠落,让这个后虞得以置死地而后生,且还生得这样茂盛灿烂。   “所谓物极必反,当下的后虞,也是顺应天道。”所以一切的新生,其实不但是这一群人聚在一起的努力所得来的结果,当也要看这天时地利人和。   她的话不多,只有那么简短的一两句,可是让朱邪沧海却有   些动了心。   举月国,能不能有机会成为第二个后虞?这些天里他几近疯狂地了解这后虞的一切新政,越是了解得深入,他那种试图改变举月国的心就越来越明确。   只是万事开头难,他独身一人,不知能走多远。   两人在转角处的休息点停下了脚步,这个地方并不阻挡路人们前行的步伐,朱邪沧海一门心思都在如何改变举月国上,那些热闹的欢声笑语,似乎离他很远很远,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很清楚:“周姑娘,在下有一事想要请教。”   “朱邪公子请讲。”周梨在朝堂上不是一两日了,她看得出来这朱邪沧海眼底的藏着的雄韬大略。   朱邪沧海不知为何,想起自己的故国,忽然觉得心中产生了一股自卑,但他还是将问题问出口:“如何,才能说服我国朝廷,效仿后虞治世?”   周梨一怔,没想到他憋了半天,就问这样一个问题,微微一笑,问他:“你为何起了这个心的?”   这反而将朱邪沧海给问住了,等他反应过来之际,周梨已经汇入了前面的行人中,正要过桥去。   他为何起这个心的?当然是看到了后虞的这满城的盛景。   所以周梨的意思,是让更多的举月国有志之士来此见一见正后虞的锦绣江山么?   是了,该来看一看的。再没有来之前,他也以为这后虞即便是江山广阔又如何?难道比得了他们的举月国富足强大?   如今想来实在是可笑至极,他们举月国连比的资格都没有。   可是,他这一趟回去,只怕已是难以将蓝黛带回去了,那也就是罪人之身,如此怎么可能还有说话的资格?   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了,怎么可能劝服国人来此游学?   所以对于举月国,他终究是无能为力了?   这一瞬间,他甚至是同那蓝黛一般,产生了留下来的意思。他眺望着远处那满竹林的萤火,心想人在这天地间,和蜉蝣又有什么区别呢?月神殿里的神书记载了,那海上有神木,三千年发芽,六千年开花,一万两千年才结果。   因此也不必同这天地去相提并论了,只同这神木比较,人也不过是朝生暮死罢了。   那么这转瞬即逝的生命,何不放纵由心而行?而非要去背负那份自己根本就承担不起的责任呢?   周梨的话看似简单,只是要实行起来千千万万的难。   蓝黛能想到跟随使团来此,那是因她心生善良,想要一解皇室和朱邪家这些天生疾病或是畸形的亲人们的痛苦,所以翻阅各处的古籍。   才知晓原来那样的疾病,竟是他们皇室专属,而近亲的结合,其实在那遥远的中原大地,是为人不齿的不伦之风。   这些文字,让她对外面的世界产生了极大的好奇,越来越翻看更多外邦的书文,就越发坚定了她要逃离的心。   所以,整个举月国里,他能找到几个蓝黛?举月国的人,大抵是永远看不到这后虞的盛景,举月国也许也只能自己走向灭亡,任由天地来定夺未来的生死了。   这一刻,朱邪沧海的心情是悲凉的,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这一趟筼筜的萤火,也让他彻底的明白自己的寻常,他做不了大虞的贞元公,即便是做到了,也不见得后世会有一群有志之士来接过自己手中的星星之火。   所以,他放弃了。   回去的时候,大家已经很卷了,几乎没有怎么说话。   朱邪沧海的心境变了,周梨能理解,但是她不知道在分开后的那段时间里,挈炆和蓝黛之间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两人之间的感觉奇怪得很。   船只很快入了城。   出城的时候他们是听着那筠娘子的琴声去的筼筜竹林,来时又闻得前后船只上的文人们举杯对月,满腹诗词宛如那习习凉风,伴随着船只上的人,一起入城。   他们四人也是在此处分道而行的。   一上马车,朱邪沧海和蓝黛几乎是同时开口。   一个说:“我决定不走了,自私些,为自己而活。”   一个则说:“他答应娶我了。”   说完后,两人都纷纷惊讶地看着对方。   蓝黛没有想到,原本还态度坚定回举月国的朱邪沧海忽然就改变了想法。   而朱邪沧海没有想到,蓝黛居然直接就朝那挈炆开口要他娶自己。   “你……”   两人面面相觑,再次异口同声。   于是朱邪沧海先开口:“你先说。”   “我问挈炆,可不可以娶我,只要他娶了我,就是救我一命,我将来一定报他的恩德。”只有挈炆这样的身份,举月国的皇兄们知道了,才不会派人来强行将自己带走。   举月国不敢冒这个险。   而在这后虞,李仪她应该不用想了,人都见不到   ……更何况,听说这位陛下,早前只有两位侧夫人他都觉得过于吵闹,将来也只会娶一位正妻。   不管这是不是传言,但也都意味着,他不会娶一个番邦女人为正妻的。   但是蓝黛她也不甘心为妾,所以她最好的选择就是挈炆了。   挈炆的身份一样尊贵,他的母亲是大虞公主,父亲是迦罗国的前朝过王,等自己嫁给他的消息传到了举月国,自己的那些至亲之人们即便是恼怒愤恨,他们也无可奈何了。   可若只是选择了一个寻常的百姓,那么举月国是不会放了自己的。   “我没有想到,他很爽快就答应了。我很感恩他对我的救命之恩,即便可能他与大部份人一样,都是因为我这张脸,但对我来说,却是有很大的恩德。但他有权有钱,我给不了他什么,只能做一个好妻子,一辈子爱护他。所以沧海,我不会再回举月国了,我在这里,有自己的家了。”   蓝黛想,就算是会被举月国骂一辈子。她也不可能回到那个地方,不单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将来自己的后代子孙不会遭受那些可怕的悲剧。   她说完,认真地看朝朱邪沧海:“你为什么忽然改变了心意?我看得出来,你早前很犹豫,你羡慕后虞,你一向也比我这个公主还要有责任心,你希望举月国有朝一日,能有后虞的盛世之景。”   蓝黛说到这里,声音忽然苦涩起来,“你想过带我回去,对吧。你想要在皇室和朱邪家维持你的身份地位,就必须带我回去。”   “你知道?”朱邪沧海有些诧异,他以为他掩藏得很好,蓝黛是不可能发现的。更何况她要做什么,自己也从来没有阻拦,所以不知道她到底是如何发现的?   蓝黛却没有怪罪他的意思,反而笑起来:“沧海你真傻,我们一起长大的,你想什么,我心里怎么不知道呢?”   “那你为何还?”朱邪沧海不解,既然早前蓝黛知道他的打算,为什么还一直这样信任他?   蓝黛却摆摆手,“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情了,你很好奇,为什么你忽然放弃了?”   朱邪沧海想了想,“也许,忽然认识到自己的平庸,深刻了解到自己只有这一腔热血,却没有可匹配的能力那一切都是徒劳,所以我放弃了。”说完这话,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放下了心里这块大石头,浑身通畅,我不知道死后月神会不会将我作为举月国的叛徒,把我打入地狱深渊,但是我想如果我留在后虞,以后也为此处的老百姓们尽一份力,那么这紫罗山鬼以后会不会保佑我?”   “会的。”蓝黛想,以诚相待,想来神灵也会感动的。   而另外一边,周梨听到挈炆说要和蓝黛公主成婚,且两人都商议好了时间,一时惊讶得叫出声来,“你俩不会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吧?”她明确地记得,两人今日才开始说话的,就算是什么火,也不可能燃得这样快吧?   “那倒没有,不过迟早的事情,她很坦诚,说表哥那里攀附不上了,就退而其次找我。”   周梨看着挈炆那一脸的欢快模样,表示十分不理解,“成为代替品,你还挺高兴。”   “怎么会是代替品呢?她和表哥又不熟。”挈炆倒是很理智,见周梨担心自己,反而宽慰起周梨来,“你担心什么,你看子星子月他们爹娘,不也是先婚后爱过得其乐融融么?你要对我有信心,何况你想想,这蓝黛都坦诚到这个地步了,可见往后对我也不会有什么心眼的。”   “你倒是看得很开。”周梨扯了扯嘴角,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感觉他这婚姻实在是儿戏了些,即便是他的确喜欢那蓝黛,但是蓝黛眼下并不喜欢他,只是将他作为一个庇护所罢了。   “我为什么看不开,我喜欢她,她正好想嫁给我,天下再也没有比这个美好的事情了。”挈炆的确是开心,从他的神色飞扬的神情中就能察觉出来。   周梨不得不承认,挈炆说得是有道理的。“好吧,那祝福你,但此事非同小可,你须得同表哥说一声才是。”毕竟蓝黛的身份特殊,且还是偷偷跑来的。   就是为了逃婚。   不过周梨想着她那样美,又是个活泼善良的好姑娘,真嫁给她的哥哥们……那如同坠入地狱又有什么区别呢?于是拍了拍挈炆的肩膀,“我想,算是当你救人一命了。”   挈炆赞同她这个说法,“是啊,还平白无故赚了功德。”但即便和表哥说,也只是说一声罢了,他们俩定下的成婚日子很近。   三媒六聘,所有的礼节都要在半个月里完成。   想到这里,他便朝周梨说道:“明日你要去见表哥,你帮我转达一声,这几日路政司我也先不去了,成婚也是头一等大事。”说着,见前面就一个拦车点,忙喊了车夫在那里放他下去。   周梨不解,“你作甚?”   “去同先生说一声,到底他将我抚养长大,如今我要成婚了,当是与他老人家告知。”所以挈炆打算在前面转车,去找姜云长。   周梨闻言,倒也没阻拦,只是想到他这婚事来得太快,也是怕他吓着姜云长,便提醒着:“婉转些,蓝黛和你说的那番话,你莫要直接同先生说,就讲你们一见钟情,情投意合。”   “知道,她非我不嫁,我非她不娶。”挈炆十分上道地接过周梨的话茬。就是有些遗憾,“阿初不知几时能回来,他是没法参加我的婚礼了。”   一时也是忍不住感慨起来,这兜兜转转的,周梨和白亦初这两个从小就定了娃娃亲的未婚夫妻,到这最后竟然排在了所有人的最后成婚。   但是对于此事周梨也很无奈啊,但也只能表示理解,“没事,最多也就是再等一两年罢了。”   两人在拦车点就此分道扬镳,等回了家去,周梨洗漱完了提着笔给白亦初写信,翻来覆去想,要不要和他说这挈炆成婚之事?一时又想着信送到的时候,挈炆和蓝黛都是夫妻了。   最后,还是写了,不过没有说着其中细节,只简单写了一句,挈炆与举月国蓝黛公主钟情成婚。   随后才唠起家常闲话来,又问起莫元夕之事。   哪里晓得她这信隔日才送出去,午时在大家震惊挈炆和蓝黛公主的婚事之际,沈窕拿了南方的信来。   竟是白亦初的来信,中间夹着莫元夕的信笺,她嫁人了。   嫁了一开始只信中给自己说的那个小兄弟谢离枯。   眼下城中盛行送鲜花之礼,细细追溯起来,还是这谢离枯总是送莫元夕鲜花。   可惜了,自己没能亲眼送她出嫁。   两人虽说是主仆,但和那姐妹也没什么区别呢?又在金商馆里并肩而行这么久,那感情自然是不一般的。   沈窕也看到了信,满脸的惊讶,“可元夕姐不是说,不会嫁给比自己还小的男子么?”   “所以话可千万不要乱说。”不然一语成谶。   吓得沈窕赶紧闭上了嘴巴,顺道又拿了几张请帖出来,“王姑娘的长子满月酒就在本月十九,还有刘大人马大人家最近要娶媳妇嫁女儿,又有章大人家的老太太要过九十九大寿,九十九大寿呀,这老太太好福气,不得五世同堂了么?”四舍五入就是一百岁了。   多久没见过百岁老寿星了。   周梨每抬头,想着王洛清到底算自己的弟子,夫婿又是久茂的,当然是要去的。   其余的找人送礼过去便是。不过听到沈窕说章家老太太九十九大寿,五世同堂了,便道:“没,他们家一脉单传,这孙子还是章大人夫妻不惑之年才求来的,章大人也是张老太太不惑年才生下的,如今满打满算,也就是三代同堂罢了。”   “哦,原是如此。”沈窕一脸了解的表情,随后不知想了什么,“这种一脉单传的,那往后哪个姑娘嫁到他们家去,压力得多大啊,只怕都在催生,好叫这老太太能抱上曾孙子。”反正这种自己是见多了的,要是不生那就是不孝,故意让老太太走的时候还闭不上眼睛,好大一顶不孝顺的帽子压下来啊!   不过他家这一代又一代的,中间年纪差距都这么大,怕是祖坟出了问题,不然老太太不惑年才生了章大人,章大人夫妻半百才得了章公子,那么以此类推,以后章公子有孩子,不得是花甲之年么?   当下只连忙将自己这个发现同周梨说。   不过周梨却是当做玩笑话,“别说还真有可能哈。老太太大寿是哪天啊?章大人原是贞元公的人,再朝也是尽心尽力,那日我得抽空去。”   沈窕看了看日子,“那不巧,挈炆那天成婚呢!”   “额,那你代我去吧。”周梨想着,还是挈炆成婚重要些。一时少不得埋怨起挈炆成婚之事过于太急,眼下城里倒是有不少这种专门帮人主持操办婚礼的酒楼,但是还是将姐姐和元姨忙得不行。   毕竟请帖什么,还是要自己来做准备,不然人家酒楼里哪里晓得你有什么亲戚好友?   她们俩本来在替萝卜崽做准备的,如今叫挈炆插队,可将两人给忙坏了。   不过转头想,她俩人天天就盼着这个娶亲那个嫁人的,如今家里连有两门亲事,这下该叫她俩欢喜了吧?   一时想起那样儿的身世,也不知韩玉真那边帮忙打听的人,可是已经寻到了消息?   忙了一日杂事,下午点卯回家,在马车上看到表嫂崔氏和云夫人在前面天桥上   说话。   她二人也看着自己了,挥手打招呼。   好一阵子没有遇到人了,周梨索性在前面的拦车点下了马车,上了天桥,只见两人果然在这里等着自己。   崔氏递给她一杯果茶,“就晓得你会来,我叫了云予他娘等着。”   “你们这是作甚去?”周梨疑惑,实在想不到她两怎么聚在一处了。   便听崔氏笑着:“你倒是贵人多忘事,央央和云予要成婚了,她爹娘在鹭州那边倒是会偷懒,只叫我这个做表姐的帮忙操办,到时候他们那头直接来吃席就是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竟是不曾听到半点风声。”云予和崔央央都要成婚了,又连忙问定的日子是哪天。   却听云夫人说是下月二十八。   周梨一听,愣了一回,“那是巧了,这二十八果然是好日子,难怪章家老太太长命百岁,人家这日做大寿,央央要出嫁,挈炆和蓝黛公主也是这日的大婚。”但更发愁的是,那章家老太太的大寿是叫沈窕帮忙跑一趟,那这崔央央和云予的又当如何?   跟挈炆感情非同寻常,不可缺席,但是云众山这里的情义,也是甩不脱。   崔氏闻言,连连点头道:“是了,我也是今日才晓得,挈炆和蓝黛公主也是定了这日,方才还与你云大嫂说,与其我俩到处奔波操劳,不如找他们商量一二,也不在各家院落里办了,学着前阵子那些新人们,直接叫酒楼里全包了,到时候在酒楼里订个上房来做新房,我们这些吃酒吃席的,也都省力,免得到处跑。”   不说两对新人的亲戚朋友差不多,就是那十二属的同事,也都是一波。   与其叫人两处奔波吃酒,倒不如聚在一处。   去年这城中里跳花节后,就有大波新人成婚,那时候样样短缺,弄得紧张兮兮的,时间几乎都定在一起,旁的不说,那八抬大轿都不够用,喜婆更是不必多说。   所以便有酒楼趁机推出了新业务,承包这些酒席不说,还给布置新房等等。   反正一应俱全,也不要主人家多操劳。   那时候就兴起了这业务,今年跳花节后,这样的生意单子,酒楼里就接得越发多了。   所以业务水准也是相当的成熟,像是家里房屋不够宽广的那些,更愿意将这喜宴都包在酒楼里。   周梨一听,自然是一百个赞成了,“这主意好,只不过央央父母那边是愿意的么?”心里想回头不如跟挈炆商议,酒席和云家一起包在同一个酒楼里罢了。   到时候只用准备新郎新娘的喜服等,多简单的事情啊。   “他们还巴不得做甩手掌柜呢!不然你以为怎会托付到我的头上来?”崔氏早前自然是写信提过了,那边是没有意见,反正女儿的嫁妆他们准备得足够丰盛,云家这个亲家虽说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但亲家公也是贞元公的人,和李仪这个皇帝关系也不是一般,女儿嫁了也没有多吃亏。   最重要的是,这桩婚事是女儿自己相看的,比起以往为了巩固世家权力而联姻嫁给没有感情的子弟们,不知要多幸福呢!   所以即便是私底下听人说他们家这小女儿自甘下贱,嫁了个寻常子弟,也没半点气恼。   反正儿子在完州那头,又做出不少好政绩来,夫妻两个是不指望用女儿联姻来巩固家族地位。   因此觉得那些人私底下讲这样的话,不过是嫉妒罢了,毕竟他们家的女儿想要嫁给谁,可由不得自个儿。 第159章   三人一路说着, 因刚才提了,只道那酒席婚宴之事,全权承给一处妥当的好酒楼, 索性三人就顺着这天桥到左旁的廊上,也没下街去,就直接钻进了这茶楼里, 择了一处临窗雅致的桌椅,围坐起来。   这茶楼一头临街,一头便是小河叮咚响,流水潺潺,几丛花卉开在河边上,引得蝴蝶纷飞,只将两个稚子坐在旁边的石头上, 不知是从何处折了一根树枝来, 上面挂着一条绣花线,线头上绑着蚯蚓,就这样扔河里去钓虾。   崔墨沅瞧见了,十分担心,正巧小二上茶来,替她们将垂帘放下,便招手问小二:“那是谁家的孩子, 叫大人瞧着些, 别摔了河里去,便不好了。”这河水虽不算汹涌,但对于两个稚子来说, 也是能淹到头顶去。   小二的闻言,只绕过桌椅, 从另外的窗口往下瞧,一时也是惊住了,“隔壁客栈里住宿的客人,也是胆子大,容几位稍等,小的去隔壁客栈跑一趟。”   “不妨事,孩子重要些。”崔墨沅等人叫小二只管去,她们这里左右就是找个地儿坐一坐,闲聊罢了,并不着急上茶点小菜。   待小二去了,几人也不放心,只将大半个身子都朝窗户外面探过去,喊着那两个小儿:“娃娃,你们家大人呢?怎在这河边玩耍?危险得紧,快到院子中央去。”   那两个小儿听到这声音,左右巡视,最后终于发现声音是对面楼上的,便抬起头来,却一脸的不悦,十分不客气地怼道:“要你管?”   一般情况下,孩子若是叫大人喊,早就一哄而散跑了,哪里晓得这两个却是胆大的,不但不走,反而还要怪周梨她们三个多管闲事。   崔墨沅也是傻了眼,头一次叫一个孩子怼,竟是没有反应过来。   好在这茶楼的小二跑得倒是快,这会儿和隔壁客栈的小二一起将孩子抱到了院子里去,一面去找他们家大人。   三人见此,也就没再多管了,哪里晓得这才落座各自倒了茶水,忽又听楼下传来惊呼声。   终是好奇,便又朝窗外探去。   只见这会儿不但是茶楼客栈的小二,就是隔壁客栈的掌柜账房都聚集那里,掌柜的手里拿着一页纸,正满脸焦急地询问着那两个小儿。   但是他们这会儿都退到院子里去了,并不在河边,所以说了什么,听得不是很清楚。   不多时,茶楼的小二来了,抬着托盘上来送茶点小菜。   周梨就坐在窗户旁,见那客栈院子里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不见散去,便也是好奇,问起小二来:“那头怎么回事?”   小二叹着气:“方才小的得了几位客人提醒,过去喊他们看着孩子,不想去客房里,却不见了孩子的母亲,反而只留了一封信在那里,说孩子们的父亲抛妻弃子,她如今也不要孩子了。”   也正是没人管,孩子才到河边去钓虾,无人问津。   周梨几人一听,顿时也是担心起来,连忙追问道:“店家可是晓得他们母亲几时走的?在此处可又有什么亲戚?那住宿时候登记的又是哪里的户籍?”   城中一向严管,不管本地还是外州府来客,都是要拿出名碟做登记的。   各家的账房也是经过衙门那边统一培训过,若是有人胆敢作假弄虚,少不得是要去挖个几年的矿。   小二听了,一时反应过来,“都急昏了头,没想着去查户籍,客人这里慢用,容晓得过去跟他们说。”   于是小二的又跑了过去,但这丢孩子一事,终究是闹得满茶楼和隔壁客栈人尽皆知。   起先还以为是这俩孩子叫人贩子拐来,人贩子出不了手给丢了?毕竟现在这律法严得很,谁敢买娃儿?   就是亲爹妈也不能卖孩子了。   后来问这两孩子身世,他们虽小,但也是聪明,只不过不知从前在家是如何教养的,又或是父母亲从不在他们身上放心思,因此出口的都是污言秽语,说的也是不着边际的消息。   还是那客栈里一位妇人拿了点心来哄,方从他两个兄弟嘴里套出话来。   原来也是殷实之家,不过父亲扔下了家中老小,跑来这屛玉县寻他的劳什子青梅竹马,就没了消息。   母亲就带他们来寻,但不知为何,将他们兄弟扔在这客栈里,便走了。   如今两个孩子客栈掌柜也不知送往何处去,只叫人去赏罚司那边报了案子,自己先叫娘子给看着。   因着此事,崔墨沅和云夫人都更加坚定地支持朝廷如今提出的婚嫁自由之说,当然也不是全然抛弃了原本的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只不过是更多地要尊重当事人的想法,不能如同此前那般,全然听由父母的安排,盲婚哑嫁。   她们在这里坐了一个多时辰,夜色也逐渐来了,正欲打算各自告辞归家。   忽听得隔壁客栈里一阵欢喜之声,不多时便听得原是那赏罚司将孩子的母亲给找到了。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里狠心丢下?她就是吓唬孩子,一直盘旋在这附近,所以很快就被赏罚司的人察觉到。   如今也探清了她为何要吓唬孩子之事。   小二的打听了第一手消息来,只同她三人说道:“那娘子原来也是个可怜人,当年夫家落魄,为了保住产业,同她家联姻,娶了她过门来,她也是上敬爱公婆,下照顾弟妹,还养了这两小儿,算起来是有功无过的,四下邻里也没有说她不好的。”   说到这一处,那垂帘后面忽然传来一个女子愤怒的声音:“只可惜她那夫君非良人,靠着她娘家的帮忙,生意越做越好,手里银钱多了,便开始寻起当初被他抛弃的青梅竹马来,从此流年在外,家中不管生意不做,全将一切重担压到这娘子身上,可怜这婆家人不但不帮娘子,反而埋怨她没有出息,留不住自己的夫君。”   周梨挑起垂帘,只见这隔壁桌就只有这个年轻娘子,梳着妇人头,穿着朴素,只不过那举手投足间,却是有一股英气。   而这娘子并未在意周梨此举,也不介意大家打量她,缓缓起身走到窗台前,朝着那此刻河对面灯火明亮的院子里望过去,继续说道:“不但如此,他们趁着女子接管丈夫在外留下的烂摊子之际,还在家中教坏了她的两个孩子,将那男人不回家的缘故都归咎到女子的身上来,让两个孩子对她也怨恨无比。”   周梨疑惑,问起她身份来:“娘子是?”她知晓得也未免太过于清楚了吧?好似她就是当事人一般。   那娘子听周梨探她身份,也无隐瞒之意,落落大方地转过身来,“我姓钱,那两个小儿是我侄儿,那个气得扔了孩子的,是我的妹妹。”   小二的一听这话,顿时反应过来,“客人一下午都坐在这里,那岂不是……”   钱娘子满脸怒容,含恨说道:“两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同他们家的人一样狼心狗肺,我妹妹内外操劳,养着他们一大家子,回头还要叫他们一家子欺负,连这身上掉下来的肉,都不偏向她,同那一家子没心肝的一样,怨我妹妹。”   周梨十分纳闷,这日子过得还不够苦么?所以问出心里的疑惑:“既如此,和离便是。”   那钱娘子却是长长叹了口气:“我家中只有姐妹二人,本无兄弟,自小就受人欺凌,我虽招了女婿上门,但也是个软性子当不起家的,我妹妹身恐和离后,没有了婆家撑着面子,将来我爹娘走后,我这里叫族里欺凌夺了家业。”   她这个话,让崔墨沅和云夫人都下意识地朝周梨看过去。   周梨摸了摸鼻子,“那有什么,我家也是姐妹两个,不照样过得好好的?而且你不妨想一想,你妹妹这个夫家有儿有女,当年却还要靠娶你妹妹来维持他们家的家业,可想而知,他们家也不如你们家,你问你妹妹,不和离留着这样的人家,确定能对你们有什么帮助么?”   把人磋磨没了还差不多。不过又想着钱娘子的妹妹实在倒霉,一家子都下头,难怪早些时候两个小儿在河边钓虾的时候,表嫂好心提醒反而叫他们俩嫌弃多管闲事,感情是家中本来根基教养都不行。   崔墨沅也附和着:“这位娘子,我自来都是劝和不劝分,只不过如今你若所言句句属实,当该劝你妹妹和离了才是正经,如此为人家做牛做马又不得半分好,有这一份心,倒不如放在孝敬自己亲爹娘身上来。”   这上不慈,下怎孝?凡事都相互的。   云夫人也连忙说着:“眼下各州府都在推行新政,听我小儿子说,像是你们这样的事情,白大人还专门定制了一套律法,按照新律法,你这个   妹夫是有过错的,到时候真要闹去官府和离,你妹妹既是能追回原来的陪嫁产业,孩子还能争取到身边自己抚养,再有这些年成婚后挣来的家业,她也能分一大半。”   她能只晓得如此清楚,只因老二云戈就在赏罚司里当值,早前便给这白镜做文书记。   所以每日回来,少不得提起衙门中事来,一来二去的,云夫人自然也就晓得了不少。   钱娘子一心一意都在为妹妹的事情操心,她们又非那朝廷中人,自然是不晓得这些个新政的推行,听得这话,满脸大惊,钱财倒是小,可孩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妹妹今日虽是气得将孩子丢了,但她哪里真的舍得?   若舍得,就不会求自己在这里看着,她自己也在这附近吧?就是想看一看自己真走了,这两个孩子会不会也像是哭着找爹那样找娘?   但事实上两个孩子压根就没有意识到被丢了,且自打他们的父亲开始寻找起那青梅竹马之后,他们的母亲既然是要管着家里的琐事,外面的生意也要自己亲手打理,哪里有时间来陪同孩子?   所以这孩子都是祖母他们在管教,因此自来听的话,都是他们母亲怎样不好?常年见不到父亲,也都是母亲的缘故。   这样的话,一日日在耳边听着,又还是小孩子,没有什么判断力,加上祖母在他们眼里又是慈祥人,要吃糖就给糖,又不像是他们的母亲那样严厉,不让吃糖还要管他们读书。   如此,自然是对自己的祖母多信任些。   时而久之,也是怨恨起母亲来,真将母亲当做祖母口里那等恶毒女人,还将父亲给逼迫离家去。   “可是当真?孩子若是和离后,我妹妹能带走?”钱没有了再赚,关键是这两个孩子啊!终究是自己身上十月凝结而成的骨血。一时想起妹妹,又替她委屈,“今日她气恼,只因这两个被教坏了的小孩子,不但骂她,还骂起我父母双亲,说是活该我们钱家要断子绝孙,只得了我们姐妹俩。”   钱娘子的妹妹也是听得了这话,那时候才气得写下了书信,打算丢了孩子吓唬他们一回。   这等话语,从这样的小儿口中说出来,又是至亲人,简直就是锥心之疼啊!也难怪钱娘子的妹妹给气得糊涂了。   周梨也是给气得不轻,但这事儿也不能怪钱娘子的妹妹糊涂,竟然劳心劳力守着这么一个人渣家庭,到底还是自来那所教育的旧思想将其禁锢住了。   男尊女卑什么的,是该给土崩瓦解了才是。   但她又深深地明白,这到底有多难。一如方才钱娘子所言,妹妹一直这样艰难维持这段婚姻,从不敢提及和离之事,就因他们钱家无亲兄弟,还担心以后父母不在了,族里欺负她姐姐。   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按照老规矩,那没有儿子的,都是要从族里过继一个儿子来继承家业。   无论如何在他们的眼里,女子终究都是外人,所以越是有些家私的人家,就更是讲究这一套老规矩了。   当下见刚才看起来还坚强的钱娘子,这会儿却因妹妹被亲儿子骂而流了眼泪,便也劝慰着:“两位嫂子说的极是,你当是要相信朝廷,再何况你们家没有兄弟,那也无妨,朝廷的新律法同样规定了,女儿仍旧可继承你们钱家的产业,若是族里一定要将儿子过继,你们不同意,他们也不能强行,不然你们便告到衙门里去。”   说到这里,只问起钱娘子来:“你们是哪个州府的人?”   钱娘子擦了眼泪,这会儿脑子也清楚了几分,看着两位妇人和年轻姑娘,怕也不是什么寻常人,不能哪里能说出这些话来?便想没准真能听了她们的话,将家中这一桩破事给解决了。   便连忙回道:“小妇人绛州人士也。”   周梨一听,只同崔墨沅问着:“表嫂可是晓得,这一任绛州知府是何人?”   崔墨沅一开始是在那幼儿馆里帮忙,但那是老早之前的事情了,后来己也进入了十二属中。   当然,凭着的还是自己的本事。   听得周梨问,只细想了一回,方有了个眉目,一面忍不住揶揄周梨:“那时候你也没少去尚书阁,竟是不知晓,是今年科举第二十七名的风满月,是个年轻后生,原本家中就是做香薰生意的,他的策论作得好,三考分加得多,我是没少听你大表哥夸赞。”   周梨对此人倒是有印象,不过并不是因为他的策论作得好,而是因为他这名字,一开始叫周梨误以为是个女官,哪里晓得竟然是个男子。   因此也道:“原是这风大人啊,倒是个耿直公正的人。”一   面转头朝着钱娘子说道:“这风大人行事公正,方才我云大嫂此言不假,朝廷的确是有此律,若是你妹妹夫家不愿意,只管到衙门去求他们判个公正。且你们绛州的同知大人明若是,也是一位女官,若是害怕公堂上去,可先写状子递与这明大人去。”算着时间,这会儿该是到了绛州任职才是。   钱娘子得了崔墨沅和周梨这话,哪里还不晓得,她怕是运气好,遇着了几个朝廷的女官了。   来这屛玉县三四天了,也听说了不少女官,但朝廷只要不参加大朝会,都不强行让大家穿官服,所以她也没法辨认谁是女官。   而如今得了这话,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是遇着贵人了,当下二话不说,连忙屈膝朝她几人个跪下来:“几位大人,求你们替民妇的妹妹做主。”   崔墨沅赶紧将她给扶起来,周梨也在一旁道:“这跪天跪地跪父母,哪里有跪旁人的,如今不在堂,你且起来说话。”   钱娘子也听闻,如今见了官员们,只要不犯事不在堂上,都不必像是从前那般跪下磕头。   这旧礼给废除去了。   但没想到是真的,当下又惊又喜,只不过起来后仍旧是有些忐忑不安。   这时候只听得周梨继续说道:“领着你妹妹回家去,孩子是自己的亲骨肉,她自是狠不下心给丢了,那头又不是认真教养,的确不该留给他们。万幸孩子还小,性子不端及时扭转就好了。”   说罢,三人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也是默契地一起离开。   等她们三人走了,围观的人群里,这时候也有人反应过来,认出了周梨来,只后悔不迭,刚才竟然没认出来,不然该上前见礼才是。   一头又同这钱娘子说道:“这位娘子,你们姐妹两个好运气,可是晓得今儿遇着了何人?”   钱娘子一脸懵,不解地看着众人。   便听得有人说道:“那位年轻的姑娘,是咱们当朝三首辅之一,也是唯一的一位女首辅,自来她便常常听老百姓们发声,你妹子如今遭了这等委屈,哪里还怕逃不出火坑来?”   也有好心人劝着她,“你们家就两个姐妹有什么稀奇的?人家周大人,家中也是两个姐妹,也没有见着谁敢轻看一眼,到底还是要你们自己自立些,便是女子,也不该一心都指望着男人。”   这时候一个妇人也道:“我们虽不知你这话语有几分真假,但看你说话气度,也是个有出息有本事的,既然自己已经有这份能力了,何必又要指望着男人呢?至于那族里,他们敢闹,我替你出个主意来。”   众人听得这妇人要帮忙出主意,一时都靠近了过来。   钱娘子自己也是认真地朝她看去。   便听妇人问:“你们这族里,可全都是大富大贵之人?”   钱娘子摇头,“原是乡里人家,祖上出过七品县令,在族里建了祠堂,请了先生来,我父亲正是当年受益者之一,只不过没能考上秀才,便行商做起这皮毛生意来。”   走南闯北许多年,也是攒下了不少家私,将祠堂翻修,又替村里铺了路,重新请了好先生教授族里子弟,也盼望出两个人物来,好光耀明楣。   反正样样好事做尽了,却是有一憾事,膝下只得了这两个女儿。   众人听得她这话,只想起她妹妹在夫家做的一切,就有人说道:“感情你们家这是遗传的,你父亲这样为族里出钱出力,偏自家辛苦挣来的产业还做不得主,你妹妹可不就是学了你父亲。”   方才说要与她出主意的妇人也气得骂道:“这样一帮狼心狗肺不知感恩的,你们何须再惯着他们?我起先想要与你出的主意,便是叫你家不要在给族里公中拿钱,本来想着还有些过意不去,如今看来,他们实在不该吃着你们家的饭又要骂你们家的人,你们就该断了这银钱。”   这话很是得大家的赞同,甚至有人说:“虽说是一族的亲戚,但也没有这样做亲戚的,手伸得理所应当,你们要有这钱,倒不如拿去给那各处的幼儿馆或是书院里头,还能得一张匾额挂在堂里彰显身份,证明你们是个慈善人呢!别人来瞧见了,不得夸你们几句。”   “是了,有钱不如做好事情。”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不管男男女女,言语之犀利,都叫钱娘子诧异不已。   她实在不敢相信,如果全是女子站在自己这一头也就罢了,偏还听得不少男人也在替他们家说话,当下也是感动不已,只朝各位拜谢:“多谢各位的建议,小妇人一定认真采纳。”   还有人不放心,朝着她喊:“当家做主,要相信自己,生孩子那样疼,等于走了一趟鬼门关,你试想鬼门关你都走了,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得的?”   钱娘子从这茶楼回到隔壁客栈的时候,妹妹还坐在屋子里哭,两儿子果然是被养坏了的白眼狼,也不管他们亲娘如何?自顾在一头吃吃喝喝嘻嘻哈哈的。   她看了两个虎头虎脑的孩子,最大的也才七岁罢了,自大的四岁开始,妹夫开始到处寻找他那青梅竹马,便不在管家里的生意,一切都由着妹妹来操持。   也是自那时候起,这孩子便由着孩子的祖母来教养。   所以孩子如今的一切行为举止,不是孩子的过错,都是因为没有一个良师来教授。   他们懂得什么?所以也不去怪罪两个孩子了。   但这俩孩子对钱娘子既是不喜又十分害怕她,如今见她进来,连忙就停止了说笑声。   若是以往,钱娘子少不得是要责斥他们,为何惹了母亲哭啼?但今日奇了怪了,钱娘子不但没有责斥,反而是走到他二人跟前来,蹲下身温柔地伸手摸着他们俩的头说道:“以往是姨妈的不是,明日啊,咱们也不找你爹了,姨妈和娘带你们到处在城里转一转,玩几日我们就回绛州去,好不好?”   出去玩?小孩子哪里能拒绝得了的?可自打来了这客栈里,都是姨妈和母亲轮流看着他们,却没有将他们带出去过。   可是进城那一日,他们可都看到了这城里到底是有多热闹,每日在这客栈里,也是听到高墙外面的叫卖声,如何不想去?   所以一下欢喜起来,“姨妈没骗我们么?”   “不骗你们,不过你们要听话,快去将手洗了,这些点心也莫吃了,等你们娘擦了眼泪洗了脸,姨妈就带你们去夜市玩耍,那里有许多好吃的。”她说着,一面朝妹妹钱小娘子看去,“妹妹,你也去洗把脸,来了屛玉县几日了,却没有好好去转一转,咱们难得来这一趟,不该总是满怀怨怒,错过了这许多好景色。”   两个孩子只觉得今日的姨妈变了个人一般,但听到晚上能出去,那叫一个欢喜,没有去细想。   他们以往在家中即便能出门,那也是白天在马车里或是轿子里,晚上什么时候得出去过了?   自然是高兴,顿时都变得听话了不少,那大些的小富就拉着弟弟小贵去洗手。   “姐姐?”钱小娘子不解地看着钱娘子。   钱娘子已然走到她身前来,拿了手绢替她擦拭脸夹,“我在茶楼的时候,遇到了几个人,她们的话,叫我醍醐灌顶。咱们来这世道走一趟也不过百年,没道理叫自己活得委屈巴巴的。”一面只将那茶楼的事情与她细细说了。   钱小娘子的表情随着她后面的话,越来越惊讶,一双眼睛更是瞪得圆圆的,两个孩子早洗完手来到了跟前,她还良久不能反应过来。   直至听到孩子们催促她去洗脸,她才像是回过神来,叫两个孩子拉着去   洗脸。   出客栈的时候,小二还不放心,又怕她将孩子丢了,再三劝着。   她姐妹两个带着孩子出了客栈,到底来了几日,又四处寻找她男人的踪迹,已经对这城里算是熟络几分了。   当下带了孩子们去乘客马车。   两个孩子只觉得新鲜,坐在车里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街道两旁的风景,一阵阵惊呼欢喜中,少不得拉着她这个做母亲的一起看一起分享。   钱娘子看着这一幕,忽也觉得是母慈子孝的。等着到了那南广场附近下了马车,因两个孩子想要吃这里的凉粉果盘,钱小娘子刚想开口阻拦,生怕孩子吃坏了肚子。   但被钱娘子拦住了,“妹妹,难得出来一趟,叫孩子们欢喜吧,若是担心,少叫他们吃些就是了。”   等上了楼去,店家拿了菜单来,又见上头有各种小吃食,不单单是这凉粉果盘,还有什么小烤肉白脚虾,甚至是粥食都有。   钱小娘子便要点些,钱娘子却道:“问问孩子们想吃什么吧。”她瞧了菜单,这家店里的,便是烧烤,也有那不辛辣的。   钱小娘子闻言,便也是将菜单读给孩子们听,两个孩子不免是觉得受宠若惊,一面偷偷打量着钱小娘子的神情,一面点着菜,只要见钱小娘子有皱眉的举动,连忙改了口。   钱娘子在一头也看得心疼,“吃吧,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两个孩子知晓母亲听姨妈的话,也就暗自松了一口气。   客人不少,等着上菜要些时间,所以这二楼其实靠着一座小山坡,所以二楼的大堂就衔接着小山坡,上面修葺出一片平整地来,也摆放了不少桌椅,还有一角专门是给孩童们玩耍的地方。   堆积的都是些木头,不过听说效仿临渊洼那边的木头猫等等,所以小孩子可以拿来拼出些小兽或是桌椅,因此都十分痴迷。   小富小贵兄弟俩一下就去被吸引过去了,钱娘子见他们玩得认真,也趁机和妹妹说起话来:“到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哪里有不爱你的?我如今想来,他们平日里瞧着不爱护你这个母亲,一来是他们祖母的缘故,二来你也有责任。”   虽说钱小娘子每日在外劳累,回来还要管着家里一大堆事情,对孩子自然是没有了耐心,管教又严厉,但孩子到底是需要爱。   母亲的爱,也是无人可替的。   钱小娘子闻言,却觉得委屈,“我倒是想给他们好脸面,可是我每日那样累……”   “我知晓你累,所以我今日便是想劝你,和离了吧。你仔细想想在客栈里那些话,我不是给你照读一遍,我是要你仔细想。你离了他们家,也莫要再找这负心汉,有这些精力,倒不如捯饬捯饬你自己,或是对孩子耐心些。”说罢,只看朝那边玩得高兴的两个孩子,“他们还小,如今好好教,总不至于走上偏路去。”   钱娘子说完,也不指望妹妹一下就想通了。因此也不催促她做决定,只是却将自己的决定与她商议着:“我想着,大家说的都对,所以我回家后,头一件事情,就是断了给族里的供给。我想着这些年,为了讨他们的高兴,每年给族里的银子加了又加,细算起来,已经四五万白银不止了,我叫他们吃饱穿暖,他们倒是有了精神来算计我们,你想想那些个叔公,这些年哪个不吃得肥头大耳的?只靠着他们那些田地,能吃得出来么。”   还不都是自己辛苦赚来的血汗钱喂养出来的,可是却没有一个知恩图报的,个个都想再索取更多。   钱小娘子满脸震惊,“可是这样一来,他们怕是要闹。”闹起来,又叫乡邻笑话,怕爹娘难过。   钱娘子这会儿却已经看开了,对这些满不在乎,“他们要闹就闹,反正新律摆在那里,我不愿意,他们也没法子?大不了我将店铺都暂时关了便是,以后就是不再做这生意,咱也不怕饿死,可他们不同,那地里的庄稼可还要指望他们,又没了咱家继续拿钱供养,他们耗不下去的。”   说到这里,心疼地抓起妹妹的手来,“妹妹,我们两个说是女中豪杰,是托大了些,但这些年你我各自撑起一个家,白白养了这么多白眼狼,也不是那没出息的,既是有出息,咱该将自己的本事用在该用的地方上。你看你,为了那样一个男人,为了那所谓的名声,把自己折腾成了个什么样子?”   正当时,玩得高兴的兄弟俩只将合理拼出来的小凳子举着给她瞧,一边高兴地喊:“娘,你看。”   “小富小贵真是厉害。”钱娘子夸赞了一声。   钱小娘子也露出笑容来,使得两个孩子顿时欢喜不已,更加认真地去拼凑其他的碎木块。   钱娘子见着妹妹脸上的笑容,实在是百年难见,也是趁热打铁道:“便是为了孩子,你也要和离,你看两个孩子多聪慧,再给他们祖母教养,将来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你可敢想?何况不是我说,她能把自己的儿子女儿教成那样子,管家家不会管,做生意生意不会做,以后难不成孙子她还能养好了?而且两兄弟都这般大了,还没正经开蒙,咱是不求他兄弟两个将来考什么状元,但好歹要读书认字,不做那睁眼瞎呀。”   钱小娘子叫她说得有些急了,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哪怕白日里闹了那些荒唐事情,但还是十分牵挂他们的未来。   因此有些心动,“我要和离,还要孩子又要陪嫁,他们家是不愿意的,衙门真的会帮我们么?” 第160章   钱娘子起先想, 只要得了孩子就好,钱财倒是小。但是后来一想,这一分一厘, 都是妹妹辛苦挣来的,凭何叫他们占了便宜去?替他们家儿子白养了他们这许多年难道还不够?   于是连忙补上一句:“还有这些年你挣下的家业,我刚才又细问了, 若是他挣的,你们是夫妻,你本就能分一些,左右你在家里也没有闲着,上敬爱孝顺长辈,下又抚养孩儿操持内务。可这钱财后来全是你挣来的,你便要分大头, 更何况孩子还是你来抚养, 他更该要给抚养费。”   “抚养费?”钱小娘子越发懵了?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该是这样说的,我应是没有记错,你若真听我这个做姐姐的劝,明日   咱们再去那个什么司里问一问。”钱娘子见妹妹动了心,自然是要卯足了劲儿给劝。   那些个旁观者,看得比她们这当局者还要清楚,如今时代不一样了, 不该继续按照旧朝的活法。再说这情义二字, 妹妹对于夫家,自己对于族里,是已经掏心掏肺了的, 没有半点对不起他们。   只不过人家怀里抱一块石头,三年两载的, 尚且还能捂热,可是他们这怎么越帮越扶,却成了仇人去。   如此,又何必去自己找这不痛快?人不过活他短短数载,当是为自己活几日才是。   瞧那街上的姑娘妇人们,一个个鲜光体面,精神面貌甚好,哪里是她们姐妹两个灰头土脸能比得的?   钱小娘子果然是有些动心的意思了,她怎么可能不死心?自己的男人等于没有就算了,还要扔下这么一大个摊子给自己来打理。   若是自己这尽心尽力打理,能得一分二分的好,也就罢了,受着全当是做好事敬孝心。   可偏偏婆婆对自己不慈爱,小姑也不敬重自己,只一味将孩子爹离家之事怪罪到自己的身上来。   那小姑更是埋怨,说当初要不是娶了自己,她哥哥郑远恒怎么可能负了青梅竹马,害得她那娇滴滴又柔弱无助的蓉姐姐远走他乡。   但这话又说回来,当初是他们家上门去求亲,除了求娶自己,还要帮忙他们将生意盘活。   可郑远恒也不是那做生意的料子,那时候也是姐姐钱娘子在其中帮衬周旋,才勉强将生意给重新拉回轨道来。   哪里不想着银钱终于有了,手头宽裕了,他郑远恒第一件事情不是感恩钱家,而是就这样毫无责任地丢下一家子的老小,拿着银钱到处去找他那青梅竹马的蓉娘子。   钱家做到了,可是他们郑家呢?如此言而无信,也难怪他家生意做不起来。   想到这些,钱小娘子的心里哪里有不愠怒的?不过一时又想起此前的计划,“那我们明日还要去那通宝钱庄门口等他么?”   这是她们姐妹俩早上想的法子,虽然知晓郑远恒就在这屛玉县,所以钱娘子这个做姐姐的带着妹妹和两个侄儿一起来寻。   原本是想着郑远恒就算是对妹妹没有什么夫妻之情,但孩子终归是他亲生的,哪里有不要的道理?就指望着他看着两个儿子能生心恻隐,跟着回绛州去好好过日子。   可她们怎么都没有想到,一个屛玉县城竟然如此之大,姐妹俩来了好似一头扎入那大海里一样,如何去找?   因此左思右想,便得了这个法子。   毕竟她们一开始确定人在这屛玉县留了下来,就是频繁在此处的通宝钱庄里拿钱。   众所皆知,这通宝钱庄在前朝的时候,各个州府的消息隔了一两个月就同步了。   所以现在于城里找不得人,便得了主意,不如到那通宝钱庄门口去蹲着。   而且按照郑远恒到通宝钱庄取银子的时间来判断,明日后日,都有可能。   但此刻钱娘子一听,只气恼道:“蹲?还蹲什么?这男人你都不要了,只不过那银钱都是你起早贪黑四处赔笑脸赚来的,他有脸拿去养别的女人,是他自己不要脸,但咱却是不能继续再惯着了,有着钱不如拿去庙里给菩萨们塑金身,还能得些功德在手。索性你那印章也拿在身上的,明日一早咱就去钱庄里给挂失了,叫他无钱可拿。”   说到这里,想起那郑远恒没了银钱风花雪月,看他还如何谈情说爱,一时也是觉得十分解气,“早该如此,断了银钱,什么真情真爱的,都要现形了。”   钱小娘子这会儿虽是还没完全做了决定要和离,但听得姐姐的话,倒是一下醍醐灌顶,没了钱,丈夫不就回家了么?   她没了男人是小,有没有都那么一回事,就怕两个孩子没有爹叫人笑话……   正想着,两个儿子已经到跟前来,又用那些个木块做出了两个小木马来,摊在手心里给她瞧:“娘,像不像?以后我们去骑大马好不好。”   “好。”钱小娘子看着两个儿子,这样的温情时光太少,只忍不住伸手将两个孩子搂到自己跟前来。   哪里晓得这时候她姐姐钱娘子忽然问道:“小富小贵,若是找不着爹,以后没了爹可怎么办?”   那钱小娘子被这话吓了一跳,生怕她姐姐说什么胡话来,只责怪地看了她姐姐一眼。   哪里晓得小富却说道:“那就不要爹了,听小姑说他和那蓉姨姨在外面也有儿子了,所以才不要我和小贵的。”   “你说什么?”不是说人还没找到么?钱小娘子一下惊住了,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小富,连忙追问道:“这话你小姑几时说的?”   小富还没回话,小贵就开始抢答起来:“早早就说了,还说我们要是不听话,将来连着跟娘一起赶出郑家,回了钱家去,要叫人笑话的,到时候也没糖没点心吃了。”   钱小娘却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不已,往日归来太晚,孩子们早睡了,好不容易得空,又要教他们这样那样,压根就没有时间去说这些闲话。   她此刻不知这些话是真是假,但还是叫她胸口堵得难受。   钱娘子见此,也是心中怒火升起,不过见着两个孩子才哄起来,怕吓着他们,就连给妹妹使眼色,一面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柔一些,“这话是你们小姑吓唬你们的吧?”   孩子都是有争强好胜的心,见娘亲和姨妈都不信他们,小富着急了起来,“才不是,奶奶也说了,我们要是不听她的话,以后也不要我们,上次去庙里的时候,还给蓉姨姨生的弟弟求了平安符。”   说到这里,忽想起什么,转头问起气得手脚发抖的钱小娘子:“说这屛玉县有神医,能把死人都给治好,那蓉姨姨生的儿子有病,所以爹才一直流在这里照顾他们,等身体治好了,就回家去。”   钱小娘子这会儿只觉得自己可笑不已,方才自己竟然还想着让儿子们有个完整的家,只要郑远恒回去了自己可以既往不咎。   可哪里晓得,他回去后,头一件事情就是要将自己赶出郑家去,只是不知到时候他们又要拿什么理由来?   而且他自己在外有妻有儿,感情正是如此,自己拼死拼活生下的小富小贵,在他眼里一文不值。   更让钱小娘子气愤的是,婆婆和小姑一直都知道郑远恒的下落,也知他为何不回家,却将一切的气都撒在自己身上。   她忽然觉得胸中的委屈再也压不住了,忍不住就要嚎嚎大哭起来。   不过终究她将那眼泪给咽回去了,那时候钱娘子已经走过来,紧紧握着她的手说:“妹妹,我知晓你心里头难过委屈又愤怒,但再为这样一家人掉眼泪,实在不应当,更何况两个孩子还看着呢!”   然后钱小娘子是硬生生将那眼泪给吞了回去,正当时她们点的饭菜都全送来了,两个儿子看着自然是惊喜万分,满脸欢喜,只朝着钱小娘子撒娇道谢。   钱娘子见此,想着这两个孩子还没完全废,知晓得了好处要说谢谢。   吃过了晚膳,只听人说这里离山鬼神庙很近,又到处是去庙里布施的百姓们,姐妹俩便也是带着孩子一起进了山鬼神庙。   这紫萝山鬼什么样子她们没概念,但是对于那紫萝山脉却是印象深刻得很,进了此山脉,仿若进入一片紫色海洋一般。   又见各人都买了不少鲜花去供奉,姐妹俩也各自买了些拿着。   两个孩子也觉得有趣,左看右望的,加上这个时辰了,人来人往,尤其是那广场中间还有不少杂耍团,他们如今在山鬼神庙里,正好能居高临下地看到杂耍表演。   他们玩得高兴了,对于钱小娘子的话也是有求必应,变得十分乖巧。这也让钱小娘子意识到了自己从前可能真的失职了,从来在两个孩子面前展现出来的都是严厉,加上婆婆小姑的诋毁,他们不愿意亲近自己,不愿意听自己的话,也是理所应当的。   但到底是自己的亲骨肉,这份亲情是别人用任何言语都改变不了的,如今只要自己愿意耐心与他们沟通,多尊重些他们的意愿,其实母子关系也很容易修复起来。   这让她看到了希望,在紫萝山鬼跟前跪下的时候,也求山鬼娘娘保佑她这一双儿女和父母双亲,一身平安健康。   又看朝一旁的姐姐,也希望她姐姐家庭美满。   不过从那山鬼神庙里出来后,上了回客栈的客马车,两个孩子已然是累得睁不开眼了,上了车就在她姐妹俩的怀中睡了过去。   钱娘子忽然开口道:“妹妹,我今日看到这紫萝山鬼,又观这屛玉县以及整个灵州,感这运气佳好,如此咱们该已是满足现下所拥有的一切了。”   “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钱小娘子有些不解她姐姐忽然的严肃,一下也认真专注起来,没在看窗外的灯火阑珊。   便听她姐姐钱娘子说道:“那东西,我们不如送上去吧。也许送上去后,朝廷还愿意赏我们些什么,到时候什么也不要,就要你顺利和离,一分银子都不要留给那狼心狗肺的郑家。”   钱小娘子一怔,她这些年过得一团糟,已经完全将此事给忘记了,忽听得姐姐的话,呼吸一下也紧促起来,“好。”   而她姐姐钱娘子所说的那东西,正是一张矿图。   此矿分遍布齐、豫、绛三州,甚至还延升到了关外辽北人的草原上。   其矿类有个五六种不止,当年姐妹俩懵懵懂懂得来,晓得其重要性,所以一分为二,姐妹俩个手里握着一半。   试想那崔家有了这些年的底蕴,不都是因为手里握着矿产么?于是姐妹俩也是知晓这东西的重要性。   好了,几代人升官发财,但不好,现在就能家破人亡。   因此当时姐妹俩也是发了毒誓的,所以各自将那图纸包起来,外面灌了一层铜,做成了两把大钥匙给挂在脖子上。   只是如今打算给上缴朝廷,却一时犯了难,不知到底给谁才最为妥当。   等到了客栈里,给两个孩子洗漱睡下,姐妹俩又合计了一回,最终决定去找那金商馆的周大人。   不过此前,还是没忘记先去那通宝钱庄将原来的户头给挂失了。   免得再叫那郑远恒来取银钱。   这般商议好,竟是觉得一身的轻松,毕竟那矿图放在身上,是滔天的财富一笔,但同时也有那怀璧其罪的危机。   因此天一亮,姐妹俩是先乘车去了通宝钱庄将户头的事情解决了,如今那钱小娘子已经心灰意冷,也不去过问那郑远恒一般确切是几时来取银钱,同姐姐抱着孩子,便又乘车往金商馆里去。   她俩运气是好的,这十二属,确切地说当是十三属才对,毕竟如今又多了一个监察司。   每一处都有那接待处,官员也是客气人,并不会以貌取人,毕竟这上岗之前,都是经过重重筛选的。   加上这官员里,寒苦福贵皆有。   她姐妹俩来了接待厅里,是个刚来没多久的小女官,与她姐妹俩上了茶,因看着是带着孩子来的,又另外抬来一盘点心和两样切好的小果子,甚至还有玩具架子。   这些东西的人性化,只因考虑到了有的人带着孩子来,大人们办事却没有那样快,所以担心孩子无聊闹腾起来,便也是在此处准备了这样的玩具台。   和昨日在那酒楼里的玩具堆有些相似,只不过此处的玩具种类更多,甚至还有动物和文字的卡片。   那上头的动物又画得栩栩如生,小富小贵兄弟俩一下就被吸引了过去,在得了娘亲的允许后,便到那边玩耍。   也是这会儿,小女官问起她二人来:“不知两位是哪里的人士,此番前来金商馆,所要咨询的是什么问题?”   这接待厅里,一般来的都是各处开店或是有意创建工坊者。   而如今这小女官见她们姐妹都是那种眉眼干练之人,满脸与年纪不符合的风霜,便也就想到了,多半是自己做生意的。   哪里晓得,却听那钱娘子说道:“我们想见一见周大人,有一宝物想要经她的手进献给朝廷。”   小女官愣住了,居然是献宝的。   这等人她也接待了过几次,虽是怀着一片赤诚真心前来,但其实也不是什么宝物。   不过她也不敢怠慢,只是有了前几次的经验,还是耐心地问道:“不知是何物?可与本官查看一二?”   姐妹俩却是不敢随意拿出来,一定要见了周梨才愿意。   小女官见此不免是有些为难起来,这若是人人都要拿此打幌子来见周大人,那周大人也不必做事了,每日就在这接待厅就好了。   正想着,便见得周梨身边的沈窕路过,她一时如见了救星一般,忙喊道:“沈姑娘。”   沈窕顿住脚步,见她接待厅有客人,一下就猜到了七八,问着:“是要见大人的么?”   “正是,说是有宝物要献给朝廷呢!”小女官回着,拿不定主意地看朝沈窕。   沈窕见着钱氏姐妹俩,又见那边玩具台上的兄弟俩,也不知这姐妹俩是否真有宝物,于是也同她俩人问道:“不知二位有什么好物要敬献给朝廷?”   姐妹俩相视了一眼,最终仍旧是钱娘子开口,态度十分坚决:“只能给周大人。”别的她信不过,怕转手就拿着跑了,毕竟这东西不是凡物。   小女官见此,越发着急,“沈姑娘,这?”   沈窕想着这也快午时了,索性周梨要去吃午饭,那就耽搁会儿,便道:“那两位请稍等。”随后只去同周梨说。   周梨一听又有人敬献宝物,压根是没有放在心上的,“他们是好意,只不过送来的都是无用之物。”   “是如此,可人一片真诚,倒也不好拒绝,我看着还带了俩孩子来,都不算太大,不好叫她们一直等。”沈窕心想要不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她也不愿意多嘴劝周梨。   周梨得了这话,“也罢,去瞧一眼。”说着,只将挑选出来的一堆文书指给她,“一会儿叫人送去陈府。”最近挈炆他们都要成婚,那罗孝蓝也从临渊洼回来了。   周梨可不能叫她闲着,所以打算将这些事情送去与她处理。   至于她家的小红豆,有的是人帮忙带着,不担心。   沈窕应了,立马就去找人安排。   等她气喘吁吁追到接待厅时,周   梨也才到门口。   而周梨这会儿却已经认出了钱娘子,有些诧异,“便是你们要找我?”   钱娘子到底还是有些激动,哪怕这是第二次见周梨,但头一次见面的时候,并不知晓周梨的身份,那时候又是因郑家行事和两个侄儿的缘故满腹怒火。   自是比不得当下着心情的激动,倏然起身,连忙走到周梨跟前,多余的话也不说,忙从脖子上解下绳索来,却见扯出一把钥匙,连忙递给周梨,一面又催促妹妹,“你快些,这位便是周大人了。”   钱小娘子听姐姐说过周梨年轻,但断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年轻,一时也是愣住了,叫姐姐一催促,方回过神来,也紧张起来,从脖子上解下钥匙,也一起递给周梨。   “这是?”周梨不解,不过这两把钥匙拿在手里,明显觉得份量不对劲,里头怕不是全铜。   方听得那钱娘子磕磕绊绊地说道:“我姐妹俩五年前在豫州边境一带收购皮毛,救了个老牧民,他临死前给了我姐妹俩一张图纸,说是这齐豫绛以及辽北草原地上的矿图,我姐妹俩虽不知真假,只见他拿这东西做性命一般看重,所以在他走后,也是一分为二,在外灌铸成了钥匙,给带在身上。”   “里面是矿图?”周梨有些诧异,若真是如此,那她二人倒是给了朝廷数不尽的财富了。   要说这银钱自己能赚,牲畜可以养,粮食可以种植,唯独是这矿产有些单薄。   眼下除了崔家所掌握,且开采出来的这些,别处就是稀稀落落,并不成规模,压根不足以来供给整个后虞。   如果是从前,兴许还能将就,可是这千百年来才好不容易出一个陈慕,自然是要想尽办法给他提供一切原材料了。   “那老阿叔的确说是矿图。”钱娘子回着,“我们那一带,自古也是有歌谣流传来,唱的正是三尺一黄金,五丈三万铁,阿爹阿爷挖来吃不完,金灿灿黑油油,怎么也挖不完。”   虽说这歌谣传了几代人,但到底是哪里有矿他们也不知道,就是晓得脚底下是有矿的。   也是如此,她们姐妹俩当初得了这图纸后,也是不敢做玩笑,仔细收起来。   钱小娘子见周梨虽位居高官,但看起来也是那平易近人的姑娘家,也是少了几分紧张,连连附和着姐姐的话:“正是这样了,这歌谣总不会是空穴来风。”   周梨将两把钥匙捏在手里,“此事事关重大,还待我验证一二,不过不管如何,你姐妹两个的进献之心,我自是先记在心中,如果到时候得了结果,果然如同你姐妹二人所言,自是有那滔天的功勋。”   姐妹俩听得这话,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如今献宝,除了是求个安心,钱娘子更是要给妹妹求个恩典。   周梨说着,正好见沈窕也在,自是不敢大意,便让她先送这姐妹俩回去,等结果。   姐妹俩听得这话,只连连推辞,说是要带孩子在城里游玩。   周梨却想着,若真是矿图,一会儿给司马垣去瞧,没准便能得了结果,也就是两三个时辰的时间。   既是她们要在城里游玩,喊沈窕跟着也好,那时候得了结果,只在鼓楼上通知沈窕就是了。   便也是让沈窕继续跟着去。   而自己这里也没去吃什么午饭了,当下乘着金商馆的马车,直奔那锻造阁里去。   临渊洼有陈慕在,那司马垣几乎都是留在这边,一直都在旧籍古典中寻找线索,看看有没有那前人留下来的矿区,到时候也好领人过去勘察。   这样好过自己一个个地方亲自勘察要节省时间。   毕竟矿物的需求实在是大,乃迫在眉睫之事。   周梨来时,他已经是吃了午饭来,见着周梨来寻,自然是诧异,“周大人怎有空过来?”   周梨却将钥匙递给他,也是长话短说:“方才有姐妹二人拿了这钥匙来,说里头是绛豫齐三州和辽北草原下的矿区图纸,你且叫人打开来瞧。”   其实锻造阁里也隔三差五有人来说,何处有矿物等等,若消息无误,届时果然发现了矿物,自然是有奖赏。   因此图纸他也是收到了不少,甚至外州府也有,还特意打发人去勘察过了,但几乎都是失望而归。   但即便是遭遇了好几次羊来了,司马垣对此仍旧是充满了期待,得了周梨的话,只忙拿了这两把看起来比寻常钥匙还要大的钥匙拿去打开。   也不知那里头到底是什么材质,这铜居然未曾将其损伤半点,两张薄薄的图纸很快就给呈上来。   司马垣连忙给拼在桌上合二为一,拿了那陈慕所做的放大镜来瞧,一时间便见那两张平平无奇的图纸上,山川草原,不说栩栩如生,但是大些的地名都有所标注。   最为重要的是,哪个山川下面都有什么矿,或是哪条河边上又有什么资源,都写得清清楚楚的。   一时叫他也是难以置信。   因为那矿物资源也未免是丰富了些,果然是遍布了几个州府和那一片草原。   “这也太多了。”多得他有些不敢相信真假,一时只喊了人又将那几处的堪舆图拿出来,意外发现这张图纸上,对于地方或是道路,皆比那堪舆图还要细致几分,忍不住啧啧称奇。   周梨见他是翻来覆去看,也不知是否能确定真伪,当下便先去吃饭,等回来之时,却见司马垣已经安排了人要往齐州方向去,而且是立马要启程,见了周梨只道:“我先去齐州,若真如这图纸所实,那么其他地方,也不必一一去勘察了。”可直接打发队伍过去采矿。   “你这样说来,八成是真的了?”不然司马垣怎么可能急匆匆就要亲自去,这可不是去阿姊山那么简单,是要穿州过府。   司马垣神色激动,“八成我现在不敢确定,但经过我与锻造阁诸位大人鉴定过后,是有六成的希望,且那一带的确在多年前就有流传,追溯到千年前,也有奇人在此处描绘出一张矿图来,但因时间久远,但无人所见,也一直做传说,并未当真。”   周梨得了他这话,晓得他和那卢晋安都是个疯狂的人,便也不多劝,只道:“如此,司马大人一路顺风。”   司马垣那边也是翻身上马,拱手与她告辞,便带着人马匆匆离城而去。   周梨这里见此,也就没忙着让鼓楼上给沈窕传消息了。   毕竟司马垣要亲自去勘察后才能得结果。   不想她下午点卯回了家,却见沈窕已经在家里了,甚是疑惑:“这么早就回来了?”且还来了自家,而不是去贺知然那头。   而且那钱氏姐妹不说带孩子在城里四处游玩么?这入了暮色,才是景致绝佳之时,夕阳落霞,银滩溪水。   沈窕一脸的丧气,“姑娘可别提了,今日实在是窝心得很。”   “怎了?”周梨这时候也察觉到了她满身的戾气,“你这是?”   方听沈窕说,“姑娘原本是见过那钱娘子的吧?”   周梨颔首,“知晓,陪同她妹妹来寻夫?怎的,今日叫你们给遇见了?”   没想到沈窕还真点了点头,“是了,我将那负心汉给打了,还罚了十两银子,不然险些叫赏罚司给抓了去。”   “你……”周梨一时瞠目结舌。不过虽知晓沈窕性子如今和她干娘越发相似,但一般也不会轻易动手,当下只忙细问起来。   方听得沈窕说,她得了周梨的话后,也是尽心尽力做这个向导,带着这钱氏姐妹等在城中游玩,下午酉时二刻左右,因那郑小贵衣裳全浸透了汗,钱氏姐妹就带回去客栈洗澡重新换衣裳。   哪里晓得那钱小娘子在这城里寻了好几天没找到的郑远恒,竟然是在那里等着。   原来那郑远恒今日到通宝钱庄里面拿钱,却被告知户头给叫人取消了,他的章子也取不到银钱,当下给他气得不轻。   以往那女人限制他用银子便算了,害得他不得不隔三差五就拉取一回银子。   如今还直接给取消掉。   在冷静过后,便打听起来,得知就是在这间钱庄里取消的,而并非是绛州,便晓得是那钱小娘子来了。   一时想到蓉妹带着孩子还在绸缎坊里等着自己取钱回去,便也是聪明了一回,只跑到那赏罚司那边报了案子,说是自己的妻子走失,又递交了姓名身份。   赏罚司那头见他行色匆匆,信以为真,当下也是帮忙查找,很快就根据钱娘子在客栈里登记的户籍,找到了她所住的客栈。   也正是如此,沈窕与钱氏姐妹一起回客栈给郑小贵洗澡换衣裳,就遇到了这郑远恒。   “我是活了许多年,从前只当我那千刀万剐的姐夫和我爹不是个东西,哪里晓得这世间之大,没良心的畜生更是不少。”沈窕想着当时那郑远恒一上来,二话不说,直接就冲没反应过来的钱小娘子好大一个耳光打去,随后就满口污言秽语骂起她来。   打完了后,竟然也不管旁侧的两个被吓哭了的儿子,抢了钱小娘子的章子就要跑。   沈窕如今还后悔不已,“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他们中间这些事情,也是懵了,直至钱小娘子哭着喊他抢了自己的章子,求我帮忙要回来,我才追出去。”   没想到那郑远恒连带着沈窕一起骂了,且又十分难听,沈窕可不是当年那个可怜巴巴的小姑娘了,一个拳头给那郑远恒砸过去。   后来钱娘子带着妹妹娘三追来,指着那郑远恒骂,又是趁着沈窕将他打倒在地上,便也跟着拳打脚踢。   也是这个时候,沈窕才知晓这钱小娘子和这郑远恒间的纠葛。   更要命的是,客栈的掌柜因见闹事,追了出来,知道郑远恒就是那个为了什么青梅竹马,丢下妻儿的负心男人,少不得说上一二。   于是附近知晓此事的,也都纷纷围过来。   里头不知怎就有了认识郑远恒的人,只说他妻子是另外一个女人,还带着一双儿女,就租住在他家隔壁的院子里,每日不是出门游街就是各处采买,反正日日是能看到各大店铺往他们院子里送锦缎珠宝美酒等。   怎么就是眼下看起来满目风霜的钱小娘子?   钱小娘子被他打得不轻,虽昨日就从儿子们的口中知道了郑远恒将那个青梅竹马养作了外室,但一想到自己这舍不得那舍不得,这节约下来的银钱,却叫他两个狗男女挥霍,眼下还叫他打了自己,既是肝肠寸断,又心灰意冷,当下便哭喊着要同他和离。   那郑远恒哪怕叫众人指指点点,他也不介意,反而朝那钱小娘子吼回去:“和离就和离,你以为我愿意娶你这种在外抛头露面的女人么?谁知道你那些银子是怎么挣回来的?”暗讽钱小娘子这银钱来得不干净的同时,又指着一旁被吓得不轻的两个儿子,“还有这两个小东西,不知是你和谁生的野种呢?”   但有一说一,这小富小贵兄弟俩,虽是年岁不一样,但那样貌和这郑远恒是有七八分相似的。   他这话说出来,且先骂了这钱小娘子,叫不少也在外行商做工做官的女人不满,更是因为他红口白牙就血口喷人,连亲儿子都要骂为野种。   于是引起一波百姓怒火,叫大家   忍不住朝他吐起唾沫来。   说到这里,沈窕不由得庆幸,“好在法不责众,后来大家都动了手,赏罚司和火羽卫的人来了,也不好锁我去,更何况老百姓们都站在我们这一方,反而要喊锁了他去,但我终究打了他,还是罚款十两银子。”   钱家姐妹自然是将这银子补回来了,更是多的都给了她,但沈窕想起来,还是觉得火气大。   至于那郑远恒,报了假案,还借机伤人,即便打的是自己的妻子。   但自从那父母不可卖自己的孩子之后,夫妻之间也不能凭着那一纸婚约就随意伤害对方。   白镜后来是挑灯一一将这些律法给补齐全,虽是有些严厉了,遭到不少人的反对,但没用。   所以想要借此和稀泥,拿清官难断家务事来说,是没有用的。   “他如今虽是被赏罚司了那边锁走了,但也就是打一顿,挖两三个月的矿罢了,到时候还要放出来的。不过我想着,这两三个月里,钱小娘子回绛州去将这和离给办了,也是刚好。”为此,沈窕今日也是机灵了一回。   只朝周梨说道:“他们郑家在绛州如何对这钱小娘子我们不知道,但今日那郑远恒的此行此举我们亲眼所见,所以为了钱小娘子回了绛州可顺利和离,我们在借了客栈掌柜的笔墨来,当时在场的几十人,都帮忙画押做了证明,这到时候拿去那绛州公堂上,也是可作证据。”   听得她这话,又见她眉眼间几分得意,周梨也是夸起她来:“是聪明了许多。不过他这样的人渣,我倒是觉得你出手慢了些。”   沈窕也十分后悔,“我那时候也是口干舌燥的,进了客栈就在前堂里吃他们客栈的免费水果,听到钱小娘子的哭声和钱娘子的尖叫声赶过去,那郑远恒已经动手了,正夺了章子要跑。”   又说若是那时候自己在场,即便不知他们之间的纠葛仇恨,但也不可能叫那郑远恒当着自己的面打人。   “那如今钱家姐妹呢?”周梨有些担心,这郑远恒是抓了去,可他那青梅竹马的外室,别听闻了消息,上门来找茬儿?便也问道:“那郑远恒的外室如今在何处?”   不想这一问,那沈窕却是乐了,“说来你怕是不信,那郑远恒如此慌张抢夺钱小娘子的章子,不惜动手,正是因为他那外室在绸缎坊里挑了一大堆贵货,等着他拿银子去呢!”   更可笑的是,他被赏罚司抓了去,那外室不知何处得来的消息,晓得钱小娘子还要闹着和离,竟然说要带着儿女一同回绛州去,与钱娘子一起分郑家的家产。   “她难道没听过白大人的律法?”白镜的律法虽说严酷得很,但最终还是推行开来,是因为在细节处的人性化。   比如这外室的子女,没有过明路,还不如那妾室的子女,是分不了一丁点家产的。   除非她能提供证明,她即便是外室,但夫家的银钱是她赚的。   不然,一个铜板也拿不到。   同样的,如果她夫家犯了法纪,比如是贪污罪等,若是那银钱她没使,便无罪不受牵连。   可若是她使了,即便是她在夫家无名无份,但也仍旧逃脱不得。   反正这白镜的律法,是一个坏的逃不了,好的也不会被冤枉,所以即便是律法酷刑多了不少,仍旧还是被老百姓们所接受了。   因为大部份人想,只要他们不犯法,那律例再严酷又如何?只有心术不正之人才会觉得害怕。 第161章   说罢, 沈窕才想起问周梨:“那钱家姐妹给的图,司马大人怎么说?”   “八成是真的吧,他这会儿已经带人去齐州了。”但因为还不敢确定, 也不知如何嘉奖这姐妹俩,眼下也还没报给朝廷去,便道:“方才听你这样讲来, 这郑家想来家风也不如何,不然也不会把儿子养成这样厚颜无耻忘恩负义之辈,钱小娘子那婆母怕也不是好对付的,眼下她们就这样回去,钱大娘子那里还有族里施压,实在不好办。”   沈窕听得周梨这意思,是有意插手了。“那姑娘打算如何?”   周梨自然是想要找个人过去, 但也不知叫谁去才好?当下只和沈窕说起自己的意思来。   沈窕听罢, “那也不急,钱家姐妹虽是着急回去和离,但如今那郑远恒下了大狱,过几日身上的伤势好转也要送去挖矿,他们姐妹俩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说是难得来这一趟,当是要将此处都给逛遍了才是。”   又说早前连挑选客栈都不敢住最好的, 就是舍不得银钱, 后来还是为了孩子们考虑,才选了这一间稍微好些的。   钱小娘子处处舍不得银钱,只恨不得手缝里都能挤出一分半厘给攒出些来, 哪里晓得那郑远恒拿了银钱去,挥霍无度。   如今她也看开了, 不打算节省了,与其给别人花,不如自己爽快地花了个干净。   周梨得了这话,点了点头,“这样想很好,人有时候当是自私些,才对得住自己。”   说着见沈窕收拾着要走,有些诧异:“怎的?既是来了,就这里住一宿,还要回去?”   “自是要回去的,我干娘到是不念叨,但贺叔叔你是知晓的,我若不回去,明日该听他念经了。”沈窕一脸无奈,不过虽是如此,那眉眼里却是怎么都掩不住的幸福。   是了,她亲爹在的时候都没这样关怀过她,反而是这贺知然将她做亲女儿无微不至地来相待。   也不嫌弃她笨,非得要将一身医术传给她,可惜她没那天赋。   “那你且去吧。”周梨也知晓贺知然对她的宠爱,便也是不多留了。   那一直在廊下跟孩子们玩的千璎听得她要走,不禁起身留她晚饭。   沈窕自是拒绝了。   千璎便又喊了柳相惜装了些院子里今儿才摘的菜,叫她拿回去,望着她走了,方问起周梨:“都这时辰了,元姨和姐姐可还没回来?今儿是不打算回来吃晚饭了?”   周梨也瞧见时辰不早了,但倒也不担心她们的安危,毕竟早上就说了今儿要去和云夫人商议,怕是晚些回来。   “那就不等,没准是在云家那头吃了才回来。”虽说已经订好了婚宴那日的酒楼,但新房最终还是打算设在各家,拜堂也是在各家,也就是那宴席在酒楼里。   所以她们自是要找人帮忙回来收拾房屋,那红绸团花,如何要装饰,又需要多少,自是要计算好等等。   反正听着没多少事情,但仔细铺展开来,却也是够她们忙一场的。   千璎听了这话,“明日就要请人来收拾屋子了,到时候人多手杂的,你屋子的门仔细锁好了,我到时候带着这俩小东西,是顾不上的。”   周梨连应着声,正说着那听得院外那中门被推开,只见挈炆也回来了。   这要成婚了,人走路都是带风的。   早前几天请了假,昨日开始便被喊去了路政司,每日去的时候都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回来却是精神抖擞的,可谓是将那不想去工作的心思表现得淋漓尽致。   见了周梨和千璎,顿时喜笑颜开,“你们两都在,正好我有事要托给你们。”   “什么事?”周梨打量着他,想起那崔央央和云予也是那日成婚,忙道:“大事可不要找我,我是不靠谱的。”   千璎也赶紧指了指脚边的两个娃儿,“我也做不得什么,不过如果你不怕他兄妹两个做破坏,你尽管说。”   挈炆那还没说出口的话,看着满廊下乱七八糟堆积的玩具,只能就这样卡在喉咙里了,“实在不靠谱。”   所以最终周梨也不知他是要找人作甚?直至隔日听得顾少鸢说挈炆请她去跟蓝黛作伴,万幸崔央央那边没有这样的习俗,不然她是分身无术的。   挈炆不但找了顾少鸢,还有陈慕的嫂子孟环君。   后来周梨才听说是那举月国的规矩,出嫁新娘是需要两位陪嫁娘子的。   向来只听说过陪嫁丫鬟,陪嫁娘子倒是头一次听见,都还以为是要一起嫁给那挈炆去。   但这孟环君不是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么?于是几番打听下,才从那些举月国人口中得知,这陪嫁娘子是女方的亲戚女眷,和那送亲娘子一般。   只不过这蓝黛身边无亲眷,就这朱邪沧海一人,所以便特意托付了挈炆帮忙找两个女眷来。   虽说成婚大体是遵循汉人婚礼,但那蓝黛的嫁衣却是他们举月国的,也是和挈炆订下婚事之后才开始做的,找了十几个绣娘加班加点。   为此,朱邪沧海这个做表兄的也算是为她尽心尽力了。   大祭司豫光原本在那日琉璃河畔已经死了心,反正陛下托付办的事情是没有法子完成了。   哪里晓得他这还没劝说这两位主子放过自己,别在给自己喂药了,就传来了蓝黛要嫁给那挈炆的事。   方一听的时候,他还觉得是好事情,虽说公主不能嫁给将来继承举月国的王子了,但两国联姻,这挈炆又是李仪的表弟,到时候只管提出要求,叫他们断了丰州那西域之路,只将西域这一片的经济都掌控在举月国的手里。   只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朱邪沧海就主动找到了他,打算将他的药彻底给停了,好叫他健健康康回举月国去。   不知为何,豫光却忽然生出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来,“不知公子这是何意?”   “我不走了,还请大祭司帮忙转达我父亲,往后他要将家主位置传给任何人都行。”朱邪沧海其实一直放心不下母亲,但是后来一想,弟弟虽还小,患了天生的哑疾,但却聪慧得很,不是旁的兄弟们能比得了的。父亲本就喜欢他,应该不会因自己而迁怒母亲,等自己安定下来了,再想办法将母亲接来此处   而依弟弟的资质,假以时日,想来也是了不得。   只是有些对不起弟弟,但人生很短,他想为自己活,这辈子欠了母亲和弟弟的,以后想办法尽量还吧。   豫光有些不解地看着朱邪沧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公子你在胡说什么?”   他听到了什么?这朱邪沧海居然要放弃整个朱邪家的继承权留在这里。   即便是这里的确是不错,可是在这里,他朱邪沧海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可若是在举月国,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你没有听错,我决定留下来了,如同蓝黛一般,在此处安家立业,这一辈子也许都不会再回举月国了。”他的声音很轻,但是口气也很坚定。   豫光此刻满脑子都只觉得朱邪沧海是疯了,怔怔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彻底反应过来,“公子你糊涂!这后虞有什么好?”   “好不好,你看不到么?”然而朱邪沧海已经做了这个决定,因此也不打算听那豫光的长篇大论,只留下一句话道:“您好好养身体,蓝黛大婚后,您便启程回去吧。”   至于他此番前来的目的,提都没有提的必要性了。   豫光气得浑身发抖,不单是为了这朱邪沧海和蓝黛留下的选择,这一选择在他看来,等同于那叛国一般。   让人无法接受。   但他不知道的是,许多小神官这些天日日在外,对于这后虞的了解也越来越多,所以在蓝黛和朱邪沧海开了这个头后,他们也是起了留下的心思。   举月国的小神官,说起来这身份倒是响亮,但事实上他们都是最底层的贱民们,家中无法抚养他们,只能无奈将他们送往这月神庙里去。   可是即便是到了月神庙里,因为他们身份低贱,所以做的也是最脏最累的活,不然这一次的出使后虞,也不会轮到他们。   因为在那些身份高贵的神官们来看,这后虞才经过战乱,乃民不聊生遍地浮尸的苦地,且还要踏过这万水千山,危险重重,极有可能在途中丢失性命,他们自然是不可能来吃这份苦头。   因这差事就落到了他们的身上来。   且因为他们出生为最底层,他们这些人成年以后,还要强行接受那阉割之礼,以这个干净无垢的身躯去伺奉月神。   因为在举月国人普遍的认知中,最底层的贱民,是肮脏的,而想要继续往上,踏入月神殿里,那么只能进行这阉割之礼,才能彻底斩断他们身上的低贱。   而他们现在几乎都还没有行那阉割之礼,如今在这后虞,得知不少其他国家,甚至西域一些国家的平民都在此处落户做了生意,且有的还参加了公考,成为了十三属中的一员。   不免是叫他们有些蠢蠢欲动的。   留在这里做个正常人,怎么都好过回到举月国里去做个不完整的男人,且到了那月神殿里,还要如同女子一般敷粉抹脂,他们不愿意啊。   在举月国,神官和大祭司都只能是男人,女人有月信被视为不干净,会脏了月神的眼睛。   但是某些仪式上,又需要女人,于是就出现了用贱民们阉割之后,当做女人。   于是也是趁着这一阵子大祭司豫光养身体的光景,已经三五一群,二六一团,开始商议起来,如何想办法留下来。   而他们现在觉得最好的办法,便是以蓝黛公主或是朱邪沧海的随从或是奴仆给留下来。   为此他们是几次求道蓝黛和朱邪沧海的身前。   蓝黛终究是心软,同意帮他们,以自己随从的身份留下来,但想到这举月国的皇室们,似乎也都并非像是传统意义那样,出入奴仆随从成全。   于是只同他们说道:“我只能收留你们一段时间,你们要快些想办法自力更生。”   众人心想,只要能留他们一段时间也好,他们有手有脚,自然会凭着自己的本事留下来。   而大祭司豫光得知的时候,竟是无人愿意同他一人回去了。   来时候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归时只剩余他一人,等到了那举月国后,大家几乎是以为他们在沙漠中遇到了什么灾难,不然怎么就剩下他一个人呢?   但后来举月国的老百姓们听说,在大祭司豫光留在皇宫里一夜后,便有人传言,蓝黛公主和朱邪沧海,甚至是那些小神官们,都被后虞人给骗了,迷了心智,留在那里自甘下贱替他们为奴为婢。   一时在举月国中上下,引起阵阵的恐慌,不少人都谈后虞而色变,只觉得那里住着魔鬼,连他们倾国倾城的蓝黛公主和才智无双的沧海公子,都被迷惑了,永远留在那里堕落。   反正好一段时间,大约将近十年的光景,后虞在举月国的眼里,都是恶魔所待的地方。   直至十年后,朱邪沧海那个因为与他一样聪明,但却口不能言的弟弟朱邪沧月踏上往东的旅程,到了那个神仙一样的地方,才晓得原来这么多年,举月国人都被皇室和大祭司给蒙骗了。   他在灿烂如星月的盛世后虞,看到了已经成家立业的兄长和儿女绕膝的蓝黛公主。   他们的儿女每一个都健康聪明,没有半点皇室和朱邪家那样,总是病患加身或是身体畸形。   那一刻他才知道,兄长留在了后虞,不是因为被什么恶魔所迷惑,而是他单纯地想要做个正常人罢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的豫光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甚至还在考虑着然后劝说朱邪沧海一起回举月国,甚至想着蓝黛公主不能白白就这样嫁到后虞来。   但是他的话根本就没有人放在心上,哪怕身边的小神官们,心思都不在此了。   他这个大祭司的权力没有得到半点行使,没有人再愿意听他的话了,他此时此刻,不是什么高贵无上的大祭司,而只是一个寻常又普通的老人。   时间过得很快,挈炆和蓝黛,以及那云予同崔央央的婚礼终于是来了。   周梨最终是在早上抽空去了一趟章家,为这老太太做寿。   老太太今年九九高寿,除了她那身体本就健康,更为重要的还是子孙孝顺,所以前来祝贺的客人也不少。   章家也在门口摆起了长桌宴来,宴请那些路过的人。   总之好不热闹。   紧接着又是今日数对的迎亲   队伍。   这时候周梨才晓得,原来除了这两对年轻人之外,还有十对新人也是今日成亲,可见果然是个好日子。   她从章家这边赶回来,只赶上了挈炆和蓝黛拜堂成亲,等到了云家的时候,那头已经礼成了。   于是她又和宾客们一起跟着到酒楼里吃宴席,最终也不知究竟吃的是挈炆家的,还是云予家的。   反正是和她姐姐周秀珠一行人归家之时,已是二更天了。   那时候新人们已经先回去,倒是留下了他们这些亲属来帮忙收拾烂摊子,或是安排人送那些喝多了的客人们回家。   这样的日子,一下叫周梨想起了当年白亦初高中的时候,在酒楼里宴请也是这么个光景。   哪里晓得,这过了许多年,竟然场景重现。   万幸这个时候还有小一上官飞隽他们全回来帮忙了,但即便是如此,仍旧是一个人当三个人使。   她回去的时候,心想着还不如留在金商馆加班,最起码没这么累,脚底板因在酒楼上下窜来窜去的,如今火烧一般难受。   家里的马车都已经去送客了,她和姐姐们好不容易拦了一辆客马车回家,刚推开门,只见乾三如同一座雕像一般站在种满菜畦的小径上。   也是将走在前头,多喝了两倍的元氏个吓了一跳,连朝身后的周梨和周秀珠靠来,“我的个菩萨,这是甚?”   周梨连扶着元氏,只将目光望过去,见着是乾三也是十分诧异:“乾三,你在这里作甚?什么时候来的,怎不进院里去?”   而且都这个时辰了,他不是该在表哥身边么?   乾三一脸歉意,显然没想到会吓着元氏,随后才朝周梨拱手道:“遇着一件事情,要姑娘这里帮忙。”   周秀珠听得这话,便以为是公务上的,又十分紧急,不然乾三怎么跑到这里来等着?于是连忙和周梨道:“你忙要紧事,我扶着元姨进去,不过万要早些休息。”   “好。”周梨应了声,想着院子里这会儿柳相惜家的娃儿们该是睡了,也就没领乾三进去,见姐姐扶着元姨进去后,方看朝乾三:“有什么要紧事情?”   乾三的嘴巴抿成了一条线,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周梨观他这神情,不禁猜测起来:“不是公务?”   方听得乾三闷闷不乐地说道:“主子送了筠娘子回去。”   为了热闹些,所以也是特意请了筠娘子等人来弹奏表演,还架了戏台子,点了好几出戏。   但是送就送,有什么稀奇的?周梨不解。   正要说乾三小题大做,忽反应过来是哪里不对劲了,只连忙问:“表哥自己送,乾一没跟着?”   “他不叫大哥跟着,大哥觉得不对劲,叫我来找姑娘。”大家都是成年人,那筠娘子又是个才貌双全的美人,李仪要亲自送人回去,其居心再清楚明显不过了。   但筠娘子终究是那等烟花之地里长大的,即便是如今是小有成就,可若是将来作为一国之母,怎么可能?   周梨也愣住了,但还是劝着乾三:“兴许只是知音罢了,你是知晓的,表哥也喜欢古琴,那筠娘子琴技了得,往昔表哥也不得空,难得今日挈炆大婚,又刚好遇着筠娘子,探讨一二也实属常情,你们倒不必这样紧张。”   不想竟听得乾三说过,“其实主子已经不是头一次和筠娘子单独一处了,早前就有四五次,都是属下跟着,因想着主子后院里如今也没个女人,他喜欢同这筠娘子在一处,便在一处罢了,只是没想到,主子待筠娘子却是不同别人。”   “这……”可是叫周梨能怎么办?撇开他是皇帝不说,他也是自己的兄长啊,难道自己兄长喜欢什么女人,自己这个做妹妹的还能跑去指指点点的?而且那筠娘子的出身也不是她自己能选择的,倒也不怪她。   周梨反正觉得真如同乾三他们所担心的那样,表哥真对这筠娘子另眼相看,那也是两人的缘份罢了,外人能如何?   只是可惜,表哥是皇帝,群臣们可以接受他娶一寻常人家的女子,但绝对还没到能接受他能娶青楼女子为妻的地步。   除非表哥将这筠娘子做侧夫人。   可是表哥偏偏又说过,想要一世一双人。   周梨有些晕了。   偏偏这个时候乾三催促起她来:“姑娘你主意多的,倒是快些想法子了,这天下到底才是初定,多少人的眼睛都盯着主子呢!我们也不是低看筠娘子,只可惜主子身份特殊,她实在不是良配。”   “我想想,你先别急,这事不是还没确定,也就是见过几次面罢了,也许真的就是知音。”周梨眼下不知事情全貌,只能往这一处想。   又晓得乾三说的没错,这天下初定,看似风平浪静,但这底下的暗涌急流却不少,如今又是样样新政在推行,大家能接受新政已经实属不易。   但叫他们接受一国   之君去娶一个青楼女子,不晓得多少人这心理上无法接受,是要乱套的。   于是叮嘱着乾三道:“此事也不要着急,当下是先捂住风声才是,等我明日去寻他,问个一二,如果当真是你们所担忧的那样,咱们再想法子。”   乾三听罢,自是赶紧去了。   只不过他来了这一趟,让原本就身心疲惫的周梨却是满腹担忧,哪里还能睡得着?   第二日也是与那柳相惜一般早起,没吃早饭便直接出门去了。   柳相惜只觉得她此举奇怪,按理今日该多休息多休息才是,昨日回来得那样晚。   但因周梨走得急,他也没问得个缘由。   而周梨这里,一个晚上翻来覆去是没能睡好,偏这个事情还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就是想要找人商量对策也不知商量什么。   因此天一亮,就匆匆起身,拦了一辆客马车,直接去找李仪。   还是乾三开的门,见了周梨大吃一惊。   实在是周梨今日的状态不怎样好。   “你主子呢?昨晚几时归来的?”周梨问着,一面往里去。   乾三跟在她身后答话,“约莫三更左右,听大哥说,他们又说了些话,喝了两酌酒,倒也没有什么逾越之举。”只暗自庆幸,万幸那时候已经晚了,筠娘子那边这个时候也没什么人,比不得那些真正的青楼里正是热闹。   所以没叫人察觉。   可偏偏是没有什么逾越之举,才让乾一几个更为担心啊!   周梨听罢,想着既是回来得这样晚,那自己倒是来得早些了,便道:“如此,我去客房等他。”   正说着,却见乾一从那小院子里走来,“姑娘来了,主子也起来了,属下去通传一声。”   片刻,那乾一便来请周梨进去。   这时候的李仪已经洗漱好了,厨房里也将早膳给摆了过来,因周梨的到来,也是多添了一副碗筷。   表兄妹两个对立而坐,李仪将乾一几个都遣了下去,拿了竹勺替周梨盛了一碗小米粥,又给自己盛了一碗,见周梨打量自己,方笑道:“你看我作甚?这个时候,相惜应该也才将菜买回家罢了。吃饭。”   周梨点了点头,却是不知如何同他开口。   哪里晓得周梨端起碗来,吃喝了一口小米粥,忽然听得对面一脸淡然的李仪忽然说道:“我的确心悦筠娘子。”   周梨当时整个人就像是雷击过一般,连喝了半碗小米粥压压惊,这才像是回过神来,有些难以置信地打量着李仪,试图从他脸色找到半分开玩笑的神情。   但李仪再一次口齿清晰地告诉她,“我心悦她,没有开玩笑。”   周梨这次十分确定,不是自己听错了,就是乾一他们所担心的那样。只不过也没忙着说什么,只将一碗小米粥都吃了后,往自己碗里夹了好几个薄皮晶莹透亮的虾饺,蘸水也不沾一点,全部一口气给吃下后,将碗筷放下,擦了擦嘴,才看朝李仪。   “那你怎么打算的?”   李仪似乎一点都不为此事担忧着急,慢条斯理地噘嚼着,整个人就这样坐在那里,有种说不上来的优雅贵气。   半响后,他才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我父亲子女不少,算上儿子得有七八个,我是最小的,但连他的面都不曾见过,也许他走的时候甚至都不知道我这个儿子的存在。”   他话到此处,忽然神情一转,目光里多了几分凛然:“谁曾想,他们都死了,唯独我活着,可见这兰台所有的运气,都被我一个人给占了。你看当年那些人不知究竟哪一个才是我,苦心设计让马家坝子坍塌了,可我仍旧死里逃生,叫你们救活了。阿梨,你看我运气好吧?”   周梨点了点头,真要这样讲,他运气实属不错。   李仪继续说道:“母亲虽知晓我不是亲生骨肉,却待我如血亲一般无二,知晓我生母还活着,还让我们母子相见。父亲对我也好,完全将我做亲儿子来养,后来遇到你们,找到玉阳他们,所有的人都一心一意对我好,甚至将我作为他们所有人的主心骨和信仰,我的一举一动,都关联着他们喜怒哀乐。”   大家对他的好,他是明白的。   他一样也清楚,人不可太过于贪心,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江山已经在他的手里了,手下还有这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亲人们在一同努力打造父亲早前所期待的国度。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给毁掉了。   所以他喜欢筠娘子,也知晓筠娘子对他的情义,但也只是仅仅止步于这朋友之间的关系罢了。   因此他和周梨说:“你告诉乾三他们,不必太担心,我知晓如何取舍。”他已经下了决心,往后不会再去见筠娘子了。   她很好,值得更好的男人,而不是跟着自己,遭受天下人的非议。   她的曾经不是她所愿,但确实是发生了,自己不在乎,可是老百姓们却没有办法接受帝王拥有这样一位妻子。   当然,自己也可以如同历朝历代的帝王们一般,用那雷霆手段,反正自己是天下第一人,位高权重,掌管着无数生杀大权。   但是李仪不想,那样的话他与前朝的帝王又有什么区别呢?   “表哥……”周梨听到他的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自己还在犹豫,如何同他说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没想到他竟然一开口就道明,往后不在与那筠娘子来往。   那么这也就意味着,大家所担忧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说过,人不能太贪心,我虽是不才,但手下有那么这些能臣猛将,这个江山已经如我父亲所预想中的一样发展起来,我不会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将这一切给毁掉了。”这毁掉的,不但是贞元公留下的遗愿,更是天底下老百姓们再一次跌入水深火热之中的痛苦。   那样的罪过,他也担不起。   他想过,即便是他劝说过了群臣,说服了他们。   但是后虞的天下太大了,不是所有的人都满意他这个皇帝,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接受推行的新政,他们无时无刻都在找茬,随时随地都准备好如何将自己这个不像是皇帝的皇帝给推翻。   然后再回到了那个腐朽的旧时代。   因为只有那样,位高权重者才能真正随意掌管生杀大权。   他这样清醒,反而让周梨忽然心生出一种悲凉来,替他难过,“表哥,对不起。”   “你为何同我说对不起?”李仪笑问。   “我帮不上你任何的忙。”甚至她还是作为说客而来的。   “你没有错,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当要明白,该失去些东西,毕竟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我如今算是幸运的,唯独这情一字不能自己随心所欲罢了。”   可他越是如此豁达,反而还来劝起周梨,越发让周梨心疼起他来。   周梨和他一起出的门,只不过今日无大朝会,所以走了一段,周梨便下车离开了。   那乾一望着周梨在路边等客马车的身影,将目光缓缓收回来,只同乾三说道:“主子和姑娘,并非真正的表兄妹,可惜了。”   乾三听到他这话,明白了他言下之意,吓了一跳,“大哥,你莫要胡言。”不过是挺可惜的。   而李仪的那些话,始终在周梨心里起伏着,她是忽然就明白了何为高处不胜寒。   果然站在高处的人,一生就要受尽那孤独的。   这件事情,仿佛艳阳天里忽然卷来的一场小雨,落地后甚至都不留任何痕迹就消失了。   周梨忙起来也很快将此事忘记。   那韩玉真托付去往去珑州探消息的人也来了信。   消息是一早就到的,下午周梨回到家的时候,只见着元氏红着眼睛,子星一脸焦急,还以为是自己惹哭了姨奶奶。   “这是怎么了?”周梨起身抱起子星坐下,一头寻找子月的身影,自来兄妹俩都是挨在一处玩耍的。   元氏在哭,没顾得   上回她,是子星磕磕绊绊地用小奶音说道:“韩爷爷来了,说了一大堆话,姨奶奶就哭起来,他就走了。”   “嗯?你爹娘呢?”周梨又问。   子星继续回着:“爹爹叫叔叔喊去了,婶婶肚肚疼,娘娘抱着妹妹陪她去了屏姑姑家。”他口中的叔叔是挈炆,婶婶则是蓝黛。   如今蓝黛和挈炆成婚,已经有月余了。   “那大姑呢?”她姐也没在家么?   这时候元氏像是整理好了情绪,擤了一把鼻子,一面去旁边溪头洗手,一面说道:“今儿安之要放假,衣裳被子要拿回来洗,你姐姐接他去了。”   周梨这才想起,书院放大假了,得一个多月的时间。   这一个月里,十几个少数民族和汉人都有节日,索性就放大假,免得大家三心二意的,或是书院里人也凑不齐。   见元氏洗了手来,方问起,“韩叔叔同你说了什么?我白日里听窕窕说了一嘴,珑州那边来信了,样儿家的事情是打听到了什么?”   不想她这才问,元氏那眼泪也来了,一面哭一面骂着,“那天杀的人贩子啊!你不知道样儿多可怜,她叫人偷走后,她爹娘到处找她,没过两年她娘就郁郁寡欢病没了,也是一年后,她爹也因思忧过重,撒手人寰。”   说完,就哭得更难过了。   周梨也傻了眼,她早前听韩玉真说起此事的时候,还预想过这样儿为何流落到了吴州去,却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般个结果。   心下也是心疼那样儿不已,一面问着元氏:“那人贩子呢?还有样儿可是晓得了?”   “人贩子天灾里听说就没熬过去,也是报应。样儿那里,怕是早就晓得了,那信一来,送了韩玉真这里,也送了她那里去。”元氏越说越是担心,忽然又责怪起那韩玉真来:“你说他一把年纪了,做事情也不稳妥,怎么还将萝卜崽那边的地址给留了。”   不然的话还能瞒着样儿说没找到线索呢!   这下可好,找了个晴天霹雳来,还不如不找。   周梨叹了口气,一时也只能说这人生百苦,各人有各人的苦处,见着元氏为此难过得很,也劝慰着:“好了,这事儿也是起先没想着的,哪里晓得这消息来得如此快捷,而且韩叔叔那头也是想着好心,叫样儿早些知晓自己的身世,如何料到她爹娘那样的好人,却早早撒手去了。”   只让元氏莫要在这里哭,还不如去瞧一瞧样儿才是。   元氏得了这话,当下便道:“也是,我去看一看这闺女。”只叫周梨照看好子星,忙去了。   她去了不多时,大家也逐一回来了,知晓了此事,少不得是替那样儿一家三口感慨一声可怜。   不过也是有好消息的,那蓝黛竟是有孕了。   这速度可谓是堪称与那柳相惜有一比,挈炆自是欢喜,又觉得不真实,明明他就是个孤家寡人的,父母早亡,好不容易有那样一个哥哥,却是连面都不曾见过,知晓他这个人,还是在他死了之后。   谁曾想这才成了婚一个月,便要做父亲了,叫他如何不激动?   只拉着柳相惜在月下喝酒,还要朝他讨问如何做好一个好父亲?   柳相惜哪里晓得,他如今也是摸着石头过河,这时不时的还引得千璎不满,只语重心长地拍着他的肩膀道:“好兄弟,长路漫漫,用你一生去求索吧。”   家里忽然多了个孕妇,那挈炆决定和柳相惜一同早起,也开始挽起袖子为蓝黛煮饭,没想到他在这方面竟然是有些天赋的,没过几日就抓住了精髓,伙食一下提升了不少,周梨他们也跟着沾光。   那勤勤恳恳煮了一年多饭的柳相惜也被比了下去,从此退居二线,专门替挈炆打砸。   他两个将厨房给占领了,元氏和周秀珠挤不进去,反而是放了假的周安之时常被喊过去帮忙杀鸡宰鱼的。   以至于上官飞隽休息回来,见家里的男人都在厨房里,他一个人跟着女人们在院子里嗑瓜子吃水果,反而有些格格不入的,只能被迫也到厨房里去。   一二来去,倒是也学了不少。   眼下又是要到中秋,那挈炆想着蓝黛他们举月国供奉月神,但和汉人的中秋却是完全不相同,所以也是打定了主意,这月饼上多用心些。   其实半月前那市面上各种风味的月饼就已经层出不穷了。   而这个时候,齐州的司马垣来了好消息。 第162章   那司马垣刚踏入齐州, 就先往那图纸上标注最为近的山川去,那看似其貌不扬的山川下,掘地三丈尺有余, 就确认了下面果然全是铜璞,当时激动得就带着人马勘测这铜璞分布面积有多广。   那时候他们带去的人,也只能做到如此, 至于要勘测还有多深,便不得而知。   但最起码,那时候统计下来的面积也不少。不但如此,还在旁边发现了不少炉甘石。   这东西炼制出来的锌与铜一起炼造,黄铜就出来了。   多少年以前,那老书所记载,听说那时候还没有探掘到金矿, 所以这黄铜当时便被当做黄金。   可见这炉甘石之稀少, 铜也只得是添置了这炉甘石一起炼制,方才能得黄铜。   不过如今流传下来的古器皿,其实多为青铜要多一些,而炼制青铜的技术看似简单,都只是加些明矾或是硝石,但也不知为何,如今这炼制出来的青铜, 总是和老祖宗们留下来的差了一截。   这炉甘石虽不算多, 但也是意外之喜。   但最叫司马垣最为兴奋的,还是在齐州另外一边,又找到了图纸上面所记载的铜矿脉, 而这里的铜矿里居然还夹杂着银矿。   如此叫他怎么不高兴?于是对于那张图纸也没有半点不信服了,当下也顾不得去往其他几个州府勘察, 就迫不及待地写信回来。   这是天大的事情,那钱氏姐妹敬献此等宝物,不知是给朝廷和这个国家带来了多少财富,所以司马垣在信中也和周梨再三强调,一定要重重赏赐才是。   当然,他给李仪的奏章里也提及了嘉奖之事。   也是因为此番他在齐州验证了这图纸真假之事,大朝会在中秋之前两日提前举行了,正是因为这矿脉确认了的事情。   那图纸上所记载的矿脉不少,且又七八种类不止,大家在商议于这几个州府建造锻造坊之时,也商议着如何对这献图有功的钱氏姐妹嘉奖。   当然,这个时候还有武将们提议,现在兵马算是强壮,粮草也丰盛,倒不如直接将那片也全矿脉的草原给攻下来。   不过这是后话了,李仪当前所最为在意的,还是将这后虞统一为主,那河州的前朝贵胄们,仍旧是他的心头之患。   而这钱氏姐妹的嘉奖之事,也叫人重新提起了封爵之事来。   这是迟早的事情,周梨不可能劝说李仪行那禅让制,而且周梨也不敢保证,下一个做皇帝的人,会像是李仪一样,能将皇位传给另外一个贤德之人,而非自己平庸的儿子。   倒不如自家子弟,自小看着长大教养,最起码能知晓是个什么心肺。至于百年之后的事情,看不见了,那也操心不了。   她只能保证自己活着的时候,这个世道是继续往前而行的。   所以或许也是带着几分私心,又或是她对这个时代的不信任,毕竟各种制度新政即便在推行,但也仍旧没有办法改变大家骨子里传统和制度。   李仪也趁着这个时机,追封了自己的生母以及养父母一家。   当然,那个不曾谋面过,甚至都可能不知道有他这个儿子的贞元公,也被追封为后虞太祖皇帝,生母为孝慈皇后。   养父母杜来财周香椿则被册封圣安王爷和圣安王妃。   当年也死在那坍塌事件中的杜佩儿也被追封为孝安公主,且三人皆会入主皇室太庙,享这无尽香火。   而杜屏儿则被封为文国公主,有自己的封地,不过她和当下大部份女子不一样,没有那么大的事业心,只觉得当下管着家里的医馆就是了。   韩知意这医术自然还是要在那杏林馆里当值,虽不是每日都要去,但心神终究都花费在了那治病救人之上,余下的繁琐杂物,自然再没有多余的心思了。   所以她拒绝是封地之事,也是如此群臣都对于她父母被追封用了这个‘圣’字而不在反对。   她拒绝了封地,紧接着被册封为定国公主的周梨自然也不可能再要什么封地,而且她要封地作甚?她自己本身也不建议,有封地就等于他们手里分到了土地,这对于当下推行的土地新政没什么好处,所以有个响亮的名头就不错了。   她的姐姐周秀珠也册封了翁主,早逝的父母还追封了爵位,连元氏都被册为端阳夫人。   周若素做了县主,周安之则继承了他祖父的爵位,只不过得他弱冠之年后。   又有那挈炆,当下算得上是这满朝里,真正和李仪有些血缘关系的唯一一人了。   延续了他母亲临安公主的封号,为临安王爷。   同样也是虚名,无任何封地,也无任何实权,就是个响亮名头而已,往后不用与官员们见礼,遇着那些品阶等级低的还要同他们见礼,然后在某些事会得些便以,且每年还能不劳而获得些俸禄。   李仪将他这些近亲属和开国功勋们都给封了个遍儿后,其中那柳相惜   一家三口,也是爵位加身,便是他母亲也得了个国夫人的封号。   又有那儋州顾家等。   最后终于是到了这钱氏姐妹,分别为物华县主和天宝县主,取的正是那绛州乃物华天宝之地,且是三代世袭。   这就了不得了。   只要她们的子女不触犯律例,这三代之后即便没了爵位,但所攒下来的财富和人脉也不可小觑了。   且这一次封赏即便是没有田地和府宅,但钱财宝物却是不少,尤其是那些宝物,大部份都是价值连城之物。   是多少殷实人家手握着大把金银想要求都求不来的。   不过钱家姐妹早在大半个月前就已经启程回绛州去了,起先周梨是起了心思叫人陪同而去的,生怕她们为此受人欺负。   但姐妹俩婉言拒绝,并不想给周梨添麻烦。   当下她们献宝有功,这册封旨意也随之下来了。   同时下来的,还有一道对于周梨的旨意,这中秋后,她与那白镜分管监察司,白镜镇守监察司,她则代替帝王巡游各州府。   而罗孝蓝回归金商馆,暂替她掌管金商馆事宜。   这是早前李仪没有和她提过的,所以拿着圣旨的时候她是一脸懵,事后只急急忙忙去找李仪,十分不解:“这样大的事情,怎么能交给我,何况我真去替你巡游,查到了什么不公不允之事,我也办不来案子啊。”   李仪早就料想她会来,自然是将说辞都给提前准备好了,“此事我与诸位大人深思熟虑后得来的结果,他们也都一致举荐你。”   “什么时候的事情?”居然背着她商量,周梨表示不满。   方听李仪掷地有声地说道:“一来,你是这后虞功臣,天下百姓无人不知你周梨,你比任何官员出去,即便你不代表我这个皇帝。”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干咳了一声,笑着改口:“朕这个皇帝。”   当了好长一段时间了,这个朕字他仍旧是忘记。   以至于前段时间不知是哪个闲着无聊,提了一句再自称‘我’,就罚他俸禄。   是了,他这个做皇帝的也是拿俸禄的,那的还是普天下俸禄最高的。   但也经不住这个罚。   周梨见此举,被逗笑了一回,“我当你是夸我,那二来呢?”   “二来啊,你是三首辅之一,你比任何官员都有资格能代表朕这个皇帝出巡,陈老虽也是三首辅之一,可他这把年纪了,肯定是不能再遨游四海了,玉阳那里,眼下庾城之事快要得个结果了,那河州之事还要等他辅佐阿初,所以只能是你了。”   话是有道理的,周梨没法反驳,但她做不来案子啊!   这时候又听李仪说道:“我会让商连城随你所行,他背后还有甲字军队伍,你自是不用担心安危问题,且乾三往后也供你使唤。”   “那赏罚司岂不是就宋晚亭?”他一个人忙得过来?即便那白镜也仍旧在赏罚司,但他以后的重心还是在监察司啊。   “此事你不必担心,最近会有一次考核,兴许下面的小官吏能筛选出几个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升迁之事,除了立功之外,还有考核一条路来要走。   至于那些想要靠溜须拍马升官发财的做白日梦去。   李仪这里是样样做了安排,但周梨仍旧对自己代天子巡游之事不放心。   但圣旨已经下了,她还能怎么办?犹如那鸭子一般被赶着上架了。   忧心忡忡回了家里,对于中秋之事也是高兴不起来了,一干人见此,只劝着她,“四处去逛一逛还好,又没说叫你先去哪个州府,你自然是能自己做主,即使如此,不如去江南一带,还能见着阿初。”   这个主意好,白亦初如今在江南一带,是回不来屛玉县,那自己可以去啊。   但她明显高兴得太早了,晚些李仪就打发人将那册封钱家姐妹为县主的圣旨叫乾三带着过来,“主子说,叫姑娘顺道送过去,您如今身份尊贵,亲自将圣旨送到,也能更加证明陛下对于这钱氏姐妹俩敬献矿图之事的看重,以后指不定也有人效仿,将是国之大幸。”   “呵呵,他是逮着一只羊使劲薅呗。”周梨冷笑一声,但又能如何?只能是将圣旨给接了。   元氏起先还高兴,自己往后也非白身了,还能有朝服可穿,虽说往后得有皇后之后才有机会穿着一起去太庙。   不过太庙也还没建……   但不要紧,图个高兴嘛。   只是见周梨领了这样一道圣旨,那这一去不得是好几年了?又十分不舍,而且这接下来,那萝卜崽也要成婚了,成婚之后好陪同样儿回吴州去重新安葬她父母亲。   可惜周梨都赶不上了,更不要说是能看到蓝黛肚子里的孩子出生。   当下也只能收拾心情,阖家过了这个中秋之后,便也是着手准备启程之事,一面将金商馆之事都转交给那罗孝蓝。   而就在她启程之处,忽然接到那筠娘子的来信。   前阵子忙起来,已经完全将这件事情忘记了,且那乾三又禀,说李仪果然是没有再同那筠娘子来往了。   哪里晓得,筠娘子忽然找到了自己。   周梨本想拒绝的,但最终想着她到底是李仪的心仪之人,哪怕两人不能长相守,因此还是去见了。   那筠娘子将她约在琉璃河边上的一处小茶楼里,挑了个隐蔽的雅间,开窗一头是山,一头则是河。   也不知是不是周梨的错觉,只觉得一见面,她就觉得筠娘子身上带着一股攻击性很强的怒火,只不过不确定是不是对自己。   果然,那筠娘子见她进来,起身行礼,只不过举止十分敷衍,口吻也带着几分怒意:“妾身见过定国公主!”   那‘定国’两字,咬得尤其重。   周梨一时感慨自己这第六感果然是好使,但同时也十分纳闷,自己何时得罪过她了?   而且不是她要见自己么?怎么眼下这般光景,倒像是自己求着见她一般?   周梨脸色的笑容逐渐敛了下去,“不知筠娘子此番约见,可有何事?”   筠娘子坐下身,待自己那小侍女给两人倒了茶后,便示意她出去。然后看朝周梨,带着几分质问的口气,“妾身倒是不知道哪里做得不对,惹了定国公主的不悦,还跑到陛下跟前编排妾身。”   “嗯?”周梨挑了挑眉,不知道她是何处得来这讯息的。   “难道不是么?陛下与我一向好好的,只是那日定国公主去见过陛下之后,陛下便断绝了与我的来往,将我的诗文琴谱都一一退回来了。”她想是急了,这会儿也不一口一个妾身自称着了。   周梨听得她这话,方是有些反应了过来,感情是李仪和筠娘子分手的时候没说清楚?所以这筠娘子以为那日自己去找李仪,是从中挑拨?   她才没那闲工夫!当时还是叫乾三劝着去的,虽也是有心问一问李仪的打算。   但这摸着良心说,她还没问,李仪自己就开了口,说要断了这份情。   李仪既然都这样说了,周梨自然是没有再多过问,却没曾想,李仪这分手没跟人说清楚,反而找到自己这头上来了。   这锅她可不背。   但是见到这筠娘子,总觉得她不如自己所理想中的那样好,最起码还没摸清楚之后事情始末后就开始对自己发难。   当下便也只无奈道:“你既是这样想,那么我若是告诉你,那日我什么都没有说,你怕也是不信了?”   然后那筠娘子就笑起来,那个笑容看起来十分刺眼,带着些对于周梨这话的不屑和不信,“周姑娘,你从一个小小的农女到如今的三大首辅之一,还被陛下册封为定国公主,享如此尊荣,你觉得我会相信这话?像是你这样的人,还不知那胸中到底埋了多少心计,才能爬得如此之高。”   这话怎么听就怎么觉得让人刺耳,比她那笑容都让周梨觉得不舒服,对于筠娘子此前的好感和她琴技的赞赏,在这一夕之间都全部荡然无存了。   此刻心里甚至是庆幸李仪断得快,叫自己来说,她才是满腹心计之人。万幸李仪那里和她断得快,不然时间久了,真对她是情根深种,怕是往后这枕头风是要吹遍朝堂了。   周梨当下也是升起了腾腾怒火来,但看到筠娘子那一脸得意的表情,好似果然自己的生气是因为被她点中了要害的缘故。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随你怎么认为,如果再没有别的事,我便告辞了。”   说罢,也是起身要走。   哪里晓得筠娘子却忽然起身一个疾步上前将她给拦住,“你休要将你那些算计人的技巧放在我身上,我告诉你,我自小生在那种地方,可以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什么人某狗样的人什么居心,是好是坏,在我面前都是藏不住的。”   说到这里,忽然眼含着委屈,“阿仪与我本相处得好好的,我们对月当歌,论诗文辞赋,我抚琴他便吟诗,从日光灿烂聊到星月漫天,下至黎明苍生,上至帝王朝堂,没有不能说的,可因你他便断绝了与我的来往。”说到此处,她目光陡然一转,竟是带着几丝入骨恨意。   朝着周梨指名点姓地问道:“周梨,你是不是一直在害怕,有朝一日,会有一个女人超越过你?你害怕别人夺走你的一切!所以你才使出这下作手段来挑拨我与阿仪的关系。”   筠娘子的这些话,的确让周梨有些气恼!什么鬼话?她要是怕别的女子夺走自己的一切荣耀,怎么可能一次次提拔女官?但与此同时,她也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忽然觉得李仪能理智决绝地筠娘子分开,只怕不是意识到他人生得失。   而是……   她像是探出了个什么秘密来,忽然有些同情起李仪的情路坎坷。   新政的推行,和女子拥有男子同样的权力,的确是惠民天下,但这其中并不包括皇帝的女人。   所以嫁给李仪的人,注定了要与朝廷隔绝一切。   真正有那个能力的人,李仪也觉得不应该拘在他的后院里,而是到朝堂上来,和周梨一般大放光彩。   但此刻即便听得筠娘子说她和李仪相处时候的种种,风花雪月与朝堂政务共存,这明显是不可能的。   这恐怕才是李仪决定和她断了的缘故,甚至道别都没有。   可她却怪罪到自己的身上来,料定了自己和她从小在那青楼里所见过的大部份女人一样,喜欢在背后嚼舌根。   如此说来,她即便是有才华在身上,但这眼界到底还是有些狭窄了。   不然的话,李仪忽然和她断绝来往,她应该是在自身上找原因,而不是将错误归咎在别人的身上。   且还是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只凭着自己的心思猜想。   周梨又有些同情她,看着盛怒的她,只道:“你的过往,我从未有所歧视,且那也不是你自己能选择的,所以我从来没有低看你一眼,甚至曾经一度将你与那些大家们平齐,你一手创建了如今的风月馆,我甚至是对你产生过敬佩之意,我想来,表哥也是这样认为的。”   筠娘子一怔,显然没有想到周梨会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且那目光坦诚得让筠娘子想在她眼里找寻半丝虚假都无迹可寻。   但她对周梨这番话,也只是短短的愣了一下,随后就反应过来,“你修得说这些话来哄我,你若真这样认为,就不会从中阻挠我与阿仪了。”   周梨忽然觉得,自己同情她没有必要了,也没有必要告诉她李仪和她分开的两个问题。   一来是她的出身,这天下初定,不服李仪的人比比皆是,所以她的确不可能为帝王之妻;二来就是李仪没有告诉自己的,筠娘子的野心了。   “随你怎么想了。”她轻轻笑了笑,转身头也不回就开门走了。   那筠娘子试图追出去,她认定了周梨的这个笑容是对自己的嘲讽。但又怕引起众人围观,只能不甘心地停在了门口,眼里的怒火和恨意又升了几分,只咬牙切齿地骂了周梨一句:“你自己命不好,嫁不出去,也见不得别人幸福么?”   这话也亏得是周梨没有听到,不然肯定是要挽起袖子和她反驳一二的。   什么叫她嫁不出去?要不是为了这后虞能统一,她和白亦初早就成婚,没准孩子都有了。   至于周梨临走前那个笑容,的确是有几分嘲讽的。嘲讽筠娘子既是聪明,又不算太聪明。   只不过这些她也不去追溯了,就当那过眼云烟,当下还是去将几位长辈们拜访了才是。   毕竟启程的人和日子已经定了下来。   但是她没有想到,她与筠娘子见面,且这聊天的内容被乾三听了去,一字不漏地转达给了李仪。   所以当启程前日她去同李仪告辞,那李仪眉眼间有几分尴尬,“本想还维持一下自己的体面,想要证明自己没有那样倒霉,果然是有个真心实意的红颜知己,没想到……”   周梨听得他此言语,反而是有些同情他了,做了这帝王,连一份单纯的感情都不配拥有了。   因此是叹了口气:“罢了。只不过往后你自己到底断干净些,这一次叫她觉得是我从中作梗,下次我不在,谁知道会不会又觉得是屏儿姐?屏儿姐可不是我,若是叫人欺负了去,看你如何是好?”   李仪为此事深感自责,表示以后实在不行,这婚不成也罢了,要不就在群臣推荐的女子里挑选一个。   反正他们推荐的,都是那宜家宜室。   周梨想着他如今也是而立之年了,天下虽有,但不得半分真心在手,便道:“说来到底是你这身份的缘故了,早年你当不要想着什么天下未定,不讲儿女私情。这下可好,你想讲儿女私情,人家却要和你讲天下权力。”   李仪也叹气,“谁能想得到呢?那时候不也怕真遇到一知心人,却不知前途如何,若是将人辜负了,也不好。”   “这是什么话?照着你这样说,那不立业成功就不能成家了?可是俗话说的好,先成家后立业呢!”又见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确是可怜,人家乾一都要妻儿了,乾二也成了婚,便道:“如若不然,你得空多出去走一走,将你这身上的帝王之气收敛收敛,最好是将你旧年在乡下那套样子拿出来,若如此真有人不知你身份,仍与你在一起,那我看也是个良配。”   这话李仪给放在了心里,“倒也未尝不可。”说到此处,忽然想起早前翻看过的前朝文献,讲的都是些离奇案件。   不过这些案件,明面上却是看不到的,就如同那河水潺潺,但哪个晓得底下埋葬了多少污垢?   于是便道:“你提议叫我将旧年行头拿出来,那你此番前去各州巡查,倒不如也这般行事,你微服到何处,届时叫连城将仪仗追随到何处便是。”   周梨也是这般想的,“是了,这如今各州府接连来奏,只好不坏,恍眼一看,好似着天下真是四海升平,海晏河清,只不过那银子尚且都有不喜欢的人呢!何况你这做帝王的。”   这种胆大妄为的话,也就是她敢当着李仪的面子说了。   李仪果然苦笑:“除了你,可再也没有谁敢同我这样讲话,近来连屏儿都开始讲究起来。”   周梨却只埋怨他,“天下的公务是做   不完的,你这份工得干到寿寝正终,所以急不得的,得空了多去屏儿姐那里,她念着你,却又怕耽误你的事情,念你也不敢找你。”   末了,又添了一句:“你说了两个‘我’,要被罚俸禄了。”然后哈哈一笑,便走了。   周梨手里还拿着对钱氏姐妹的圣旨,所以只能选择先往这西北往上,到了那绛州后,是否要去江南一带,还要再做另外的计划了。   也因这手里捏着钱氏姐妹被册封的圣旨,以及商连城那里带着对姐妹俩的赏赐之物,所以她也是特意去打听了一下那已经去挖矿了的郑远恒。   听说他被送去阿姊山挖矿后,他那青梅竹马得了郑家姐妹的话,果然去咨询了一二,得知自己和孩子是分不到一丁点钱财的。   于是起了将孩子丢掉的心思,她那儿子身体素来又不好,当时还在杏林馆里排队医治呢!连郑远恒给她买的那些贵重物品都一一卖掉,换了银钱在手里。   不过后来去看了郑远恒一眼,不知怎的就改变主意了,带着那儿子就往绛州方向去,也不给孩子治病了。   怕也是冲着那郑家财产去的。   而此番与周梨一同出行的,除了商连城的大队人马和乾三这个带品阶的护卫之外,还有沈窕也跟着。   以及一个文书。   也不是旁人,正是前阵子挈炆他们成婚那天过九十九大寿的章家老太太的孙子,也才弱冠的章玄龄。   其实这份文书能做的人不少,但这章玄龄字写得好,还写得特别快,而且这章家因为总是代代单传,且还总是老来得子的缘故,他们家归咎于肯定是身体不好的缘故。   所以这章玄龄从小也开始学武,他父母就指望着他正常年纪就能有孩子。   因此他既是写得好写得快,武功还不错,跟在周梨身边,有时候还能充当个护卫。   即便是不行,那遇到危险的时候,他这个记录巡抚大人出行史的文书也能自己保命。   不过得知他以后也要跟在周梨身边,沈窕不禁和周梨悄悄吐槽起来,“他们家总是老来得子,又一脉单传,难道没想过另走捷径?”   “什么捷进?”周梨以为她说比如纳妾?   哪里晓得她说,“□□啊,我看许多夫妻成婚多年没有孩子,收养一个孩子,立马就有自己的孩子了。”   这个说法有没有什么科学依据周梨不知道,但是事实上大多数还真都是如此。   也不知他们章家为什么没有领养一个孩子。   浩浩荡荡的队伍旌旗蔽日,很快就从屛玉县城出发,至临渊洼方向而去,翻越过紫萝山脉。   周梨先是乘在那四匹马拉的大马车里,过了临渊洼,从陈慕那里又得了不少好东西后,到了紫萝山脉,就直接走州道去往灵州城里。   拜见过了霍琅玉和公孙曜夫妻后,在灵州城外的马场里转了一圈,便正式上路。   她也是这个时候从那宽敞的马车里下来,带着章玄龄沈窕,以及在前面做斥候探路的乾三。   四人轻装上阵,一路穿越全州。   那绛州地接豫州,又与业州相连,东临燕州大地。   而周梨在全州微服私行,见民生安定,各处风貌也好,即便是有些刑事案件,但衙门都秉公执法,可见这陈大人治理是用了心的。   左右那磐州也是另外一位陈大人,周梨就不打算再走磐州业州了。   而是选择直接从全州上豫州去。   才到豫州,就得知了那司马垣如今竟然都还在豫州,显然着豫州的矿产之丰富,完全超越了齐州。   而这豫州又是紧连着那关外辽北,所以周梨在此处,还办了一两桩民间小案子。   其中一个,则是大家都认定了的清官难断家务事,入赘的女婿为岳家兢兢业业起早贪黑地经营,还要受岳家白眼冷待,连孩子也叫岳父岳母教坏了,于是他想要和离,受到女方蛮横的阻止甚至是人身伤害。   周梨私下调查清楚后,都没来得及等后面那商连城的队伍,就让乾三去那县衙里,知会那个她见过的小女县令给办了。   然后便直接朝着绛州方向而去。   且说着钱家,自从钱氏姐妹的父亲大富大贵之后,也是举家搬到了城里来,算得上是一方知名富贾。   不过即便是家中钱财万贯,但因钱老爷没有儿子的缘故,也是从来都叫人低看着。   而钱老爷因念着妻子与自己同甘共苦,也是没有想过要纳妾生儿子的想法,而且两个女儿几乎都继承了他的经商天赋。   至于族里,虽一面总是拿他没儿子的事情来打压,但也没有一个人劝他纳妾生儿子的。   到底他们还是怕钱老爷生了亲儿子,以后这钱家的银钱就不好这么拿了。   眼下周梨一身轻装打扮,还没到绛州城,而是到了钱家祖籍,也是族里人所居住的黄梨县,便开始打听起钱家之事来。   如今女子为商为官的不少,她也不必在女扮男装了,但却没用自己的真名,而是如同当初去往丰州木雅城之时用了假名字,李粥。   因钱家是做皮毛生意起家的,所以她此番给自己安排的身份也是个做皮毛生意的小户家小姐。   身边的沈窕是丫鬟,章玄龄是账房,乾三是车夫。   又因天已至黄昏,于是四人在黄梨县城里最大的客栈里入了住。这八宝客栈是客房酒楼两样同属经营。   他们要了两间客房之后,便在楼下大堂里吃饭。众所皆知,这但凡做跑堂小二的,哪个不是眼观四方耳听八方的机灵鬼?   所以一看他们这外地来的口音,就连忙上前打听,“几位客官,这是要打哪里去?”有时候给客人提供点消息,还能赚点外快,何而不为呢?   而为了周全些,周梨在豫州的时候,同那个小县令那里做了另外一套户籍,用来在外登记的时候用。   以免暴露了身份。   因此小二知道他们来至豫州,只好奇是要行往何处去?   周梨特意下楼在大堂里吃饭,正是等着小二来搭话,她也好打听消息。   如今也是顺势回道:“我家近年来做起了皮毛生意,特意来这绛州探一探路子,不知小二哥有什么高见?”   小二一听,当时就来了劲儿,“那这位李小姐你可是来对了地方,谁不知道我们这绛州皮毛大户钱家,原来本籍就是这黄梨县的,一年来在钱家手里经手的皮毛,不知几何呢!”   而说到钱家,想起近来钱家姐妹俩发生的事情,也是一时觉得有说不完的话,只可惜堂中还有旁的客人要招呼。   周梨见此,也不着急,只慢慢吃,等他得了空过来,方继续问:“我瞧小二哥乃八面玲珑者,想来在钱家可是有认识的人,可愿意帮忙牵连搭线,在下也想同他们家学习一二这皮毛生意怎么做才好。” 第163章   小二本来刚才对于钱家话题因为其他客人的到来而被迫结束而气闷, 如今听周梨再度提起,只将那抹布往肩膀上一搭,立马就跑过来, 十分得意道:“那李小姐你可是找对了人,小的我还真认识钱家的人。”   但他话到此处,忽然就将声音压低了几分, 神情也收敛了起来,“不过啊,李小姐啊,那钱家皮毛生意虽是做出了名头,但这一阵子,他们家里不太安平。”   周梨可不就是等着听钱家姐妹回来后的后续如何了,眼下一听, 自然是十分有兴趣, “小二哥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他们家不做皮毛生意了?”   小二哥摇头,一面耐心解释道:“你们从外地来,自然是不知道,钱家最近出大事了。”   “此话怎讲?”周梨表达出极其好奇的样子。   那小二哥的表达欲也很强,立即从别处了拉了张空闲的长条凳,坐了下去, 接过乾三递来的花生米, 一边吃一边说道   :“说起来,那钱老爷倒是个好人,发家后是在他们乡里修桥铺路, 尽了大力,不但如此, 整个钱氏的族人,几乎都靠着他家搬到了这县城里来,做了城里人,就是那些天灾的时候,也没饿着他们半分。”   只是可惜,他没儿子。又说老天爷不公平,钱老爷这也一个好人,也没给他一个儿子,两个女儿虽是出息,但大女婿性格怯弱得很,起先钱大娘子放手让他管家里的生意,又一茬就给人骗了货物,还担了官司。   也是钱大娘子四处奔走,花钱出力,才将他接回了家里了。   “那小女婿呢?”周梨又问。   小二听到她提起郑远恒,表情就更为激动了,顿时唾沫横飞地说道:“这个小女婿,叫我说不如那大女婿,大女婿虽不是当家做生意的料子,但最起码人还是个好夫君吧?可是那小女婿啊,不喜欢钱家小娘子,还为了钱娶小娘子。”   正说着,一个显然也知道他们钱家之事的本地人凑了过来,十分纳闷地插了一句:“这郑家的,不喜欢人家钱小娘子,怎么还能跟人生俩儿子出来?难不成那生儿子的事情,还是人强迫他不是?”   一帮人开启荤腔来,只说那钱小娘子身材娇小,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强了郑远恒等荤话。   大堂里的众人听罢,只哈哈大笑起来。随后就有人说:“那钱家姐妹俩去一趟屛玉县回来,一个要闹着和族里分家,一个则要闹着和离,其实吧咱们这些外人,都看得出来,钱家对族里对郑家,那是没得说,可他们钱家也是傻,那族里的和郑家这些年靠着他们大富大贵,现在她们不管,人怎么可能同意?”   这话一说,立马就有人附和:“是了,说钱家那边的族人,合力把钱大娘子告了,还要在族里挑选一个子侄过继给钱老爷,将来好继承家业。”   当初虽说在屛玉县,只听了钱氏姐妹的一家之言,但是她们将那等宝贵的矿图都献上去了,又短暂接触过,显然她们的话八九不离十。   而且那郑远恒在屛玉县的所作所为,也没有一件像样的。   如今事实也证明,钱家姐妹俩的确不错,但是这族人和郑家是真被他们惯坏了。   当下听得钱家的族人反而要告钱大娘子,便立即说道:“可是新律推行,钱老爷的钱财并非是族里帮忙赚来的,即便他年少时候在族中学堂读过书,但这些年不是修桥铺路,又重新盖祠堂请先生么?而且现在钱家的生意我听说都是钱大娘子在操持,族里人凭何告她?”   小二的连忙说道:“话是这样,可钱家族人可不答应,他们人多势众,而且还都去了州府衙门里告状,那位新任的风知州受理了此案,说起来也是今天开堂呢!”   又道:“虽说新政,那又如何?人家还是祖上传来的规矩,几千几百年了,哪里是这才刚推出的新政能管得了的?而且叫我说来,这钱娘子他们也真是的,赚了那么多钱,给族里花就花了,反正都给了那么多年,现在忽然不给了,人自然不答应的。”   说完了钱大娘子和钱家族人之事,又提起那钱小娘子和郑远恒和离的事情,大抵是这里因素过多,又是什么青梅竹马,又是什么外室,还有郑远恒还在屛玉县犯了事。   那屛玉县什么地方?那可是当今的天子脚下啊!   还听说被送去挖矿了!于是不管是小二哥还是这些客栈的本地人,对于此事都十分热衷,七嘴八舌三言两语就说了起来。   “我有个亲戚在衙门了作差,说郑远恒犯了案子被抓去挖矿是真的。”有人立即证明。   那小二也附和:“是了,前儿有个屛玉县来的客人路过,也说了此案。”   他这话似乎更具备权威性,大家一时都将目光聚集到他身上追问:“可是晓得犯了什么案子?”   小二其实就是随口胡编乱造:“说是强抢民女,你们说他那样一个文弱人,是真看不出来,敢在天子脚下犯这等事情,难怪一边说着不喜欢钱小娘子,还能和钱小娘子生儿子,感情他就是不能没有女人的公马。”   但立马有人质疑此话的真实度:“可是,他那青梅竹马不就是和他在一起么?他怎么还会缺女人?”   小二继续编:“那女人不是给他生了儿子么?生了孩子哪里还像样子,腰都比水桶粗了,抱着那女人不如回去抱水桶。”   众人听得这话,一阵哈哈大笑。   周梨眼见小二胡编乱造有一套,怕是真话是问不出几句来,也失去了兴趣,趁着小二和那些客人们说得起劲,也上楼去了。   沈窕和章玄龄走在她身后,并没有察觉到乾三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只对那小二随口胡编乱造十分不满,“他这样,没的说成有的,白的说成黑的。难怪紫萝书院第一年招收女学生的时候,传到各处已经变成要选秀女入宫了。”   周梨听到这话,不免也细思起来,这消息的落后,使得大家只听得只言片语就自己发挥将不齐全的地方给填满。   一个人就是一个说法,的确是不妥。   小事上就算了,可是遇着大事呢?这个时候不免让她想起了报纸这个东西,只是可惜现在书院还没有普及,如今除了屛玉县灵州等地,各处的免费书院还没建造起来。   什么时候建造,都在等着各地方的金商馆收入来源呢!   而有许多地方,金商馆也才开始入驻。   所以大家普遍不识字,即便是做出了这报纸,举国上下每三个月出一次新刊,将这三月里大小事情登报。   也没用啊!除非能雇人专门来一天来回循环读还差不多。   而且为了报纸的权威性,必然是要朝廷亲自来主持,但朝廷也没这么多人啊!花费又是不小一笔。   但方才小二的事情,也让周梨意识到,报纸必须要有的重要性了。到时候各方政策实行如何,也能在报纸上详细登陆,这样好过彼方对此方的好奇而产生的凭空猜测和捏造事实等。   至于这一类的刑事案件,也有必要登陆。   这一想,要登报的太多了,不由得停顿住脚步,朝着后方的年轻男女道:“到我房间,咱们开个会。”   沈窕和那章玄龄不免好奇,以为周梨是要为钱家之事,那章玄龄甚至已经拿出炭笔,写上了标题。   哪里晓得周梨忽然说起借小二胡编乱造的事,提出想让朝廷创办报刊,每一个季度出一次,也就是一年四次。   每一季度的报刊里,则登陆这三个月里的各大事件,甚至可以表彰政绩出众的州府官员和老百姓等。   沈窕听罢,自然是很赞成,“这样,看那小二还敢乱编不。”   章玄龄也觉得这个想法妙极了,当下便朝周梨建议:“可要下官将奏书写出来?”   周梨摆摆手,“先不着急,此事虽有了个大致眉目,但是普天下识文断字的人屈指可数,即便着报刊做出来了,送到了每一个州府,但是能花钱买的人只怕极少,且他们又不识字,说不定反而听了些许不全面的消息就捕风捉影。”   她是金商馆的当家人,想到的第一个自然是不能白白花费财力来做这些事情,不求赚钱,但最起码要求保证不亏本。   沈窕一听,立马道:“这有什么难,直接叫衙差大哥们贴告示的时候顺便读一遍就是了。”   周梨摇着头,“读一遍不行,那告示每天无数人看,又不见得个个识字。”而且就算每天重复读,大部份老百姓也不可能跑去告示榜前听。   沈窕想了想好像也是,双手拖着腮帮子开始苦思冥想。   章玄龄见了,不禁笑道:“这有何难?只要朝廷下一道命令,让说书馆的先生们在报刊发出后,连续说上几日就好了。”   沈窕立即拍手叫好,“这个主意好,看不出你这个老来子还是挺聪明的嘛。”   说书先生倒是可行,而且报刊里发布的消息,大部份绝对都是客人们愿意听的,即便是没有朝廷强行下令,想来他们也愿意说。   但说书先生,他们说书为了效果,少不得是要添加些艺术成分在其中了。于是周梨说道:“可行,朝廷也不必发布什么命令,倒是白大人那里,律法里怕要添一条,专门针对说书先生们说报刊之事,凡事必须实事求是,不可擅自更改报刊中所发布的内容。”   章玄龄点了点头,一面朝周梨问:“那这奏书是可写了么?”这报刊早日出世,也省得各人们听到一丁点的风声,自己添油加醋到处传播,这与原来的实际相差甚远了。   简直就是给朝廷添麻烦,造谣一张嘴,辟谣得给人跑断腿呀。   “如此麻烦了。”周梨想,大概提案已经出来了,细节是朝廷自己商议。   章玄龄笑了笑,“此事本该下官分内之事。”只觉得这一趟出来,虽说爹娘害怕自己吃苦头,但这分明就是一件好事情,可公费看一看这后虞各种新政所治理下的后虞,还能跟在周大人身边学习。   这如今不就很好么,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周大人的新提案。   沈窕在一旁看他写,见他那笔下行云流水般,片刻就给写完了,实在羡慕得很,嘴里则道:“现在你是姑娘的护卫,别一口一个下官,免得到时候漏了陷。”   一面又朝周梨问:“姑娘,咱们明日还继续待在这黄梨县么?还是直接去州府?”   周梨也在考虑,“我没想到这钱家的族人如此蛮横,竟然还告到了州府衙门去。”不过她也不着急此事,想要看看这风满月如何行事的。   又道:“等乾三回来再做商议。”   不过乾   三回来得太晚了,那时候周梨都已经睡下了,翌日一同到楼下吃早膳的时候,四人坐在那角落里,乾三才一边禀道:“钱氏族里,三位老太爷都已经去了,各路叔伯怕是不下十来个,又有他们的后代子孙,三亲六戚的全部邀上,就属下当前所知,怕已是百人有余了。”   “他们这是去告状还是去闹事?”周梨听得这钱氏族人去州府衙门的数量,也是愣住了。   沈窕啧啧两声:“难怪贺先生说以前皮毛生意最好做,可见钱家是真赚了大钱的。”养肥了这么多人,如今反而过来咬他们一口。   说罢,只和乾三章玄龄一般,等着周梨拿主意。   周梨心想,既然钱家大部队都去了州府衙门,那他们留在黄梨县也没有什么必要了,放下了筷子,只招手喊小二来结账,一头和几人说道:“收拾行李备车,直接去州府衙门。”   小二的有些遗憾,还以为能多住两日,自己也能多赚点赏钱呢!   但客人要走,他也没有胆子强留,还是牵马来送到门口,又说草料自己晚上还特意起来喂了两次,有一次还是上好的黑豆子,那马儿就吃一两多银子的黑豆,得额外要钱。   乾三当然不可能给他,“你这人,信口开河惯了吧?你们这客栈里的草料,最好的便是陈年的豆子,哪里有什么上好的黑豆?”   小二不服气,也没想到周梨这个主人看着如此和睦好说话,她这护卫如此不上道,“自然是我另外新买的,要不是看着你家主子是个和善人,你们的马儿休想吃到这口好豆子,别人的马想吃我还不喂呢!”   说罢,还不忘朝周梨看去,“李小姐,我看你也是个体面人,不会想赖这点料钱吧?”   周梨可不兴惯着他,也不吃这一套,“可以给,但是请将黑豆的票子给我。如今金商馆推行,但凡购买物品超过一两银子,店铺一般都会开票据盖章,你既是给我的马另外买了黑豆,那拿票换银子。”   小二脸色顿时就黑了,“当时夜已深,他们嫌麻烦没给我开票。”   那章玄龄站在周梨身后,看似文质彬彬的样子,但是出言就有些狠戾:“据新律工商法第二百三十五条,但凡店铺单桩买卖过一两银子,须得给买家开票,如若没有,小二哥可去衙门里举报,举报的赏银不低,比在这里与我们讨要这豆子钱要来得快。”   “你们!”小二气得指着几人,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说起来他用此等手法,已经骗了不少银钱,路过的外地客人们急着赶路,做生意的手头可不差这一两半两的,一般都不会起争执,便是心中不满也直接给了。   而他平日没少孝敬掌柜的,所以掌柜也不多管。   但是没想到,今儿遇到的这个李小姐,不是什么善茬。   本来想作罢,就这样算了,偏又吞不下这口气,心想别人都老老实实给了自己,凭何他们不给?难道就他们特殊么?   于是只蛮横地从客栈里大堂里搬出一张长条凳来,横挡在马车前面,“你们要是不给,今儿休得就这样走,除非从我身体上踩过去。”   众人没理会她,反而是以周梨为主,都在打量这并不宽敞的大路,那沈窕更是怀念起屛玉县的宽广街道,“什么时候,绛州也能重新将这街道规划。”   章玄龄在一旁解释道:“怕有些困难,此处街道两侧房屋基本完好,若是扩宽街道,老百姓们自然不愿意搬迁,到时候朝廷得多花银钱。”   “那这街道就这样了?”沈窕想朝廷有钱,那也是金商馆辛辛苦苦赚来的,和老百姓们的税赋,可不是这样洒水一般乱花的。   章玄龄继续说道:“当然不,如此花同样的银钱整改旧街道,倒不如直接建立新城区,至于这里的街道,从此改为巷子。”说到这里,只一脸求赞赏的表情看朝周梨:“姑娘,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的确如此。”周梨颔首,近来路政司的确是打算这样规划的。   银子朝廷是有的,但得花在刀刃上啊。   小二就这样大辣辣地坐在马车前,却无人理会他,见周梨一行人自说自话,完全没有将他放在眼里,气得猛地一起身,把凳子踹倒在地上:“你们到底给不给?还在这里说改街为巷,呵,好大的口气,你以为你们是大官老爷么?”   但还是没人理会他,倒是沈窕发现原本赶车的乾三不在了,只道:“三哥呢?”   “报官去了。”周梨站在街旁,淡淡地说道。   小二这个时候也才发现,竟然就他们三人,一时也真担心起来,周梨去报官,但事情都闹到这一步了,他若是现在低头,街坊邻舍怎么看自己?以后还怎么做人?   于是也是硬着头皮说道:“报官小爷也不怕你们。俗话说的好,强龙还不压地头蛇,我不管你们在豫州什么小姐,但是到了我们黄   梨县来,可不是你们想怎么就怎么样的?”   他掐着腰,一条腿踩在倒下去的长凳上,学着从前那些地痞流氓的样子,胆子一下就上来了。   那一瞬,好似这黄梨县是他说了算。   但这话并没有起到一点恐吓作用,反而见到周梨忽然笑了,很开心那种笑,然后同她身边的小侍女说起话来。   周梨正同沈窕笑着说:“司马大人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没有足够的矿工了,你看这里来了一个现成的,刚才他踢倒凳子那动作,我看挺麻利的,往后下矿去,好使。”   沈窕听得这话,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使得那小二的觉得自己受到了天大屈辱,咬牙切齿地捏着两个拳头上来。   但动手他真不敢,因为没等章玄龄上前,沈窕就慢条斯理地解下了腰间的长鞭,当着他的面耍起花样来,又见那乾三果然带着衙门的人来了,一时才有些害怕起来。   今儿果然是踢着铁板了,“你你们,算你们狠。”一面快步走到马车前将凳子捡起来,要搬回客栈去。   但衙门的人已经上前来,“你个小瘤子,早前便规劝过你,你偏说我们多管闲事,那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今儿你该知道锅儿是铁做的吧?”   是了,以前衙门是来规劝过他的,毕竟新任的县令也是辛辛苦苦寒窗十年考上来的,中途还遇着天灾遇着战乱,等到了如今人到中年得了这一官半职的,当然是十分爱惜自己的羽毛。   何况他是从天子脚下那屛玉县走出来的,有了屛玉县美玉在前,虽晓得自己无力将管辖的县城变成第二个屛玉县,但也要尽力才是。   因此那清扫恶势力的时候,他就十分认真,也是将县城里那些不学无术拉帮结派的小混子都给抓了去挖矿。   街上总算是清明了些,少了老百姓们的怨声载道,毕竟那些人就是欺软怕硬,平日靠着欺负下面的小老百姓们。   但那是明面上的犯案,他好派人拿了。   就是小二这种行为,被敲诈的受害者不报案,他们也只能告诫小二的。   但小二明显是喜欢这种赚块钱的法子,将他们的话当做了耳边风。   哪里晓得今儿竟然真的有人去报案。   眼下小二被抓了,叫两个衙差真架起来,他急得挣扎着大喊:“冤枉啊,他们又没给我银子,抓贼还要抓脏!你们这是乱来,我要告你们,我要去州府衙门告你们!”   但却没人理会他们,反而是乾三在同另外负责此事的衙役头子说话,还不时地指着客栈里。   所以这后续,客栈的老板也犯了个包庇罪,被罚了一笔不小的银钱。   县老爷便让来观审理此案的老百姓们做公正,将这笔罚款充公,用在了县城建造书院之上。   而这个时候周梨他们已经启程去往州府衙门了。   早前就有那扫除恶势力的新政推行,那一会儿其实江湖上也是怨声连连的,不过最终各帮各派还是去做了登记,办下了证来。   这些帮派其实大都是在经商,几乎是称霸着各地的一方买卖。   不过这不是周梨金商馆的管辖范围,只要对方按时缴税,遵循金商馆各种律例条约,没有触犯,那他们就算是占领一方市场,那也是他们自己的本事。   至于那被抓去判了敲诈罪,又因客栈的掌柜愿意将功赎罪,将小二以前敲诈过的人都一一数出来,那客栈的账本上还能指清楚对方姓名。   所以小二这敲诈赚的钱还真不少,虽说一部份进了客栈老板的口袋,但他举报有功,又缴了不少的罚款,于是就从轻处罚。   但这样一来,他这客栈名声多少受损,以后还不知能不能继续经营下去。   而小二敲诈得来的钱财,他也一分留不住,将按照对方登记客栈时候的地址,走通宝钱庄的通道,原地返回去。   届时对方可在本地通宝钱庄将当初被骗的相应银钱取走。   可是小二返利一半给掌柜的,如今还要拿钱出来赔偿,自己反而将辛苦攒下来的辛苦钱也一并给配了进去。   此案办得漂亮,老百姓们也越发对这位新县令生了几分期盼。   与此同时,周梨他们经过一日的行程后,也终于进了州府城里。   后虞这几十个州府,每个州府的州府衙门城池,都是以大州府的名字命名,这是大虞时候沿用的,后虞也试图改州府衙门的城名,但暂时还没实施起来。   下午的时候下起了绵绵秋雨,此地已是靠北,这秋雨里也是带着几丝寒意。   所以到了城里头一件事情,大家都是先去买了一套厚实的衣裳换上。   在那屛玉县住久了,若是不去奇兰镇的话,哪里晓得什么是春秋?什么是寒冬?   沈窕有些不大适应,甚至都打算准备开始烧手炉了。   周梨觉得她有些夸张了,不过没想到晚上入驻了客栈里,正在楼下吃着晚饭,听着窗外那呼啸的风声,便听得掌柜的说:“这样子,怕是要来雪了。”   客栈又叫人敲响门,掌柜的打发小二去开门,顿时卷进来的北风,刀刮一样,冷得大堂里吃饭的人瑟瑟发抖,一个个拉紧了领子袖口,催促着掌柜的,“可赶紧将大堂里的炉火烧起来,这天也变得忒快了。”   掌柜的答着,没多会儿就将厨房灶膛里的碳火移过来大半,将大堂里的炉火给煨起来。   这天冷得忽然,煨酒的锅儿也一一搬了出来,小二的忙得团团转。   章玄龄没来过这绛州,不知此处天气状况,见此想着才是九月中旬,这绛州就如此寒凉,担心不已,“历年来都是如此的么?这入冬也太早了些吧?”就怕是天生异象,那些年的天灾,可是将人都给吓得留下后遗症了。   这话叫因为天气忽然变冷,小二忙不过而跟着帮忙的掌柜听到,只回头说了一句:“今年还好,前几年都是七八月飞雪,依着我看,是如今世道稳了,老天爷也没了脾气,这天气才恢复正常了。”   说罢,又问他们坐在这里离中间的大火炉远,会不会冷,要不要给添个小炉子?   倒也是客气和善。   周梨这边只拒绝了,想着吃完就上楼去,便不想麻烦他这里。   掌柜的过意不去,只叫小二给他们又打了些飘着窗花热羊汤送来,沈窕抬着碗大口喝着,“这绛州也是紧靠着辽北大草原的,如今九月飞雪,好像也不晚,听贺叔叔说,那辽北草原上七月飞雪是常有的事情呢!”   周梨上次路过此处的时候,正是凛冬,没有过多留意,如今得了这话,自然也是叮嘱他们主意保暖才是。   因此,吃完了饭,又出去了一趟,将冬衣给直接准备了。   成衣坊的老板娘见了,瞬间笑起来:“早前便要和你们说,该叫冬衣一并买了,只是那时候太忙,没顾得上,等我想起,你们都结账走了。”一面只连忙给他们介绍那垫着新棉的厚衣裳。   或是贵一些的毛料衣裳氅子,倒是齐全得很。   周梨怕冷,棉衣氅子一样不落下,护耳护手也都准备齐全,卖家倒是会做生意的,送了她一个小手炉。   等他们这会儿回到客栈里,房间里也已经烧好了炭盆。   沈窕还有些期待地望着窗外,好奇明日是不是真的会下雪。   只不过她还没等来大雪,倒是听得楼下热闹起来,原本已经躺下的她架不住好奇心,又穿好衣裳,“姑娘你躺着,我下去探一探。”大晚上的,这样吵闹。   没多会儿,她便回来了,显然是三步并作两步跑来的,气喘吁吁的,一进门就急促道:“姑娘,出大事了。”   “怎了?”周梨本听到楼下安静了,还不见她来,也穿着衣裳要下楼去。   沈窕喘着大气,一面急忙说道:“那钱家,那钱家的人疯了,昨儿他们告那钱大娘子,没成,今儿就跑到风大人家去围着,一百多号人敲敲打打的,将风大人将的半堵墙都敲完了,还趁乱跑进去解开了风大人的马,那马儿哪里见过着许多人拿着锅碗瓢盆乱敲乱打,受了惊吓冲到街上,撞了个产妇。”   那产妇也不是旁人,是这客栈厨子的堂姐家的儿媳妇。   所以出了事情,便是打发人来喊他去帮衬一二。   钱家的案子,闹得浩浩荡荡的,不少人都在留意,所以听得牵连了无辜人,自然是不少人气得骂起来,才有了刚才的吵闹声。   “无法无天了!”周梨的气血一下也翻涌起来,“衙门的差吏们呢?”知州大人都叫人拆家了,他们还无动于衷?   “还不知道,方才三哥出去打听了,章玄龄跟着厨子去瞧了。”那马儿虽是撞着了厨子表姐家的儿媳妇,但还没找着。   周梨也忙下楼,这会儿又得了新消息,说那马屁股上不知谁插了个匕首在上头,马儿才受了惊,这会儿在街上乱跑乱撞。   她急得正要去衙门,忽然乾三匆匆来了,只避开众人和她禀道:“这绛州衙门的人,都被孟州判调遣去剿匪了,如今只有几个老弱病残在衙门里。”   “这倒是巧了。”周梨知晓这孟州判孟写虎,是陈慕嫂子孟环君的堂兄,早前他也是在此处当值。   是原来旧官员中算是做的不错,所以被留下的那一部分官员之一。   乾三颔首:“是巧。”所以他是打算继续来查。   周梨自然是应允他继续查,又问起那马匹之事,乾三只说已经叫人给制服了。   只是说到这里,忽然又觉得不对劲,“那钱家的人,分明是在正大门去,怎么闹到后院马棚去,怕是有人故意使乱,如今风大人的马撞了人,只怕还要闹出人命来,到时候风大人怕也是脱不了干系。”   周梨也一下明白了他言下之意,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不可凭空随意猜测,“你先去查,余下的事情我叫窕窕和玄龄去办。”   乾三当下应了声,便去了。   出了这档子事,按理与她这个外地人也无关,但好在客栈里不少热心人,如今都跟着出去看看能否帮忙,所以周梨在这里一脸焦急,也没是太引人注目。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沈窕先回来了,眼睛红红的。   周梨见此光景,忽生出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掌柜的也围上来问,“如何了?”小二虽也跟着出去了,但如今还没回来。   “孩子虽是保住,但产妇没了。”说到此,一副意欲将那在马屁股上插了匕首的人杀了的冲动,“要是叫我晓得何人所为,必然不会绕过。”   掌柜的一听,顿时脸色也不好,只问天叫地的,“这如何是好?这钱家的人都疯了么?”   可是坏消息可不单只有一个,没过多会儿,大家还沉寖在那产妇生亡的噩耗中,又有人传言,说风大人受了伤,那黑夜里不知叫谁砸了头,那钱家人还肆无忌惮,十分嚣张地嚷着说法不责众。   然后就这样逍遥而去了。   周梨深吸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哪里还不晓得,如果只是钱家人,怕没有这样大的胆子啊,这背后还不知牵扯了谁呢!   一面按住那龇牙欲裂的沈窕,“我有事要你去办。” 第164章   她看到了屛玉县太平歌舞, 便以为这天下已是国泰民安了。   殊不知,原来理想中的国度也只仅仅存限于那一亩三分地罢了,在这看不到的城池或是乡间, 绝大部分的老百姓仍旧是处于那水深火热之中,完全不能为自己的人生做一丝主。   甚至性命都是任由他人随意主宰而不能如何。   沈窕去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下来的, 大堂的门留着一个缝隙,掌柜将两手揣在袖子里,焦灼地不断朝外望去。   只是每次回应于他的,都是那凛然刺骨的寒风。   “李姑娘,你喝杯热水暖一暖吧。”掌柜的娘子也出来帮忙了,她将烧得滚烫的热水倒进手捏的白瓷杯里,一丝暖意缓缓而升。   周梨收回和掌柜同样望着门外的目光, 朝她点了点头:“多谢。”   “谢什么?你们远道而来, 途经这绛州,还没让你们感受这绛州淳朴民风,倒是让这些个不怕遭天谴的土匪们吓着。”那火塘边还焦急等着消息的客人们,她男人在那头招呼,她也就顺势和周梨在这里坐下来,频频叹气。   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声音忽然哽咽起来, “你说这些个混账,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愿意过?做的都是什么勾当?平白无故害了人性命,是真不怕往后下地狱去么?可怜那孩子的娘,我也是瞧见过的, 如花似玉好好的一个人,就这样叫他们害了。”   周梨也很难过, 难过里又夹杂着更多的愤怒。   这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的,来一场祸事来得那般突然,更叫她没有想到的是钱氏族人的胆子大得出乎意料,他们究竟将朝廷放在何处了?   又将那人命看作什么草芥?   “夫人放心,我相信朝廷必然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秉公执法,是谁胆敢在背后谋划?跑到堂   堂五品大员家中去闹事,又是谁人伤了马?届时一个不会放过。”周梨此刻还不知道整件事情的始末,但她却不会任由这件事情糊里糊涂就此了结,不管是产妇无辜生亡,或是那风满月被害。   掌柜娘子垂着头,显然对于朝廷也是不怎么信任了,“我们绛州地处这边陲之地,如今又已经进入了寒冬,消息传到屛玉县去,还不知是何年何月?那头即便是来了官员如何?就算正是个正直公大的,又有什么用?你看这风大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自己堂堂五品官员都护不住自己,朝廷来了人,怕也是强龙不压地头蛇。   是了,风满月堂堂绛州知州,都任由刁民欺辱害命,叫她又如何能相信朝廷呢?说起来,本来朝廷精简人员,并不在官员们身上花血本,布下那许多护卫,就是因为相信民风终究是淳朴的。   老百姓只要吃饱穿暖了,绝大部分人都是愿意守着老婆孩子好好过日子。   此举在屛玉县也得到了很好的证明,那边几乎没有什么案子。   可是如今看来,到底还是过于理想化了些。毕竟俗话说的好,温饱思淫欲,有的人吃饱穿暖了,反而要的更多。   一如着钱氏族人。   掌柜娘子见她抿着嘴吧不说话,叹了口气,反而劝道:“我也不曾料到,钱家的案子会引发这些祸事来,李姑娘你非本地人,还是不要掺在其中,等你那几个朋友来了,赶紧走吧。”   周梨感恩掌柜娘子的善意,可越是如此,她越不可能就这样撒手不管,置这些心存善意的老百姓们于不顾。   “多谢夫人。”她道了谢,捧起那杯水,没成想才短短一瞬间,就已经凉了。   掌柜夫人见此,意欲给她重新倒一杯,门外又一阵马蹄声响,掌柜的连忙上前去开门,周梨也起身过去瞧。   两扇大门一开,呼啸的寒风扑面而来,几人顶着寒风走出去,只见章玄龄正从马背上跳下来,麻利地将马就地拴在窗外的柱子上,朝周梨见了礼,一行人便往里走。   外头果然比大堂里所预料的都要冷,章玄龄那露在外面的几乎都已经冻得通红了。   “明大人已经在明家的帮忙下,带人稳住了局面。”明若是乃这绛州同知,原是马帮小姐,曾经也是同她父亲一同翻山越岭走过货物,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而她父亲明老大手下的马帮里百来号人,当初新政推行之际,便已经在衙门里注册有了相关证件。   众人一听,松了口气,那掌柜夫人也是有些解气道:“平日你们总觉得明大人这个同知是形同虚设,现在晓得了吧,这关键时候还要靠她来主持大局。”   周梨一听,难道这明若是没到衙门上任?便朝掌柜夫人细问:“这是什么意思?”   掌柜却道:“你莫要听我浑家胡说,那明大人倒是有心做点事情,可这原来没有她和风大人的时候,这绛州一直都是孟大人一手管着。”   那风满月虽做了知州,但却是个文人子弟,如今来上任了,做的也都是些文书的活计,至于那明大人,孟大人见她是一介女儿,原来又属于草莽出身,自是看不上,因此一直不曾将手中大权交出来。   所以这绛州还是在他手里掌管着,两人又拿他没个法子。   “可是算起来,两位大人到绛州已然有一段时间了,为何还没接任?”周梨微微皱眉。   “你有所不知,那孟大人是大有来头的。”大堂里一个人忽然开口。   周梨和章玄龄齐齐望过去,却见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   方听那人说道:“陈家晓不晓得?不说陈慕先生对我朝的贡献如何之大,便说那全州磐州两位陈大人都是他的叔伯,而且当朝三首辅之一的陈正良老先生,更是他家中长辈,如此之人,他不愿意放手权力,这明大人和风大人无权无势,又胆敢如何?”   话音刚落,就有人立即小声附和道:“也不知真假,我在别处听来的,说这孟大人原本是内定了的绛州知州,就等着朝廷颁任,谁知道半路杀出这风大人和明大人,你们想一个是风家上不得台面的庶子,一个又是马帮里出来的女子,那孟大人怎么可能甘心嘛?”   但是大家说来说去,竟是没有一个人说着孟大人和陈家是什么关系?   最后还是有人说,好像是姻亲关系,那陈家的一个儿媳妇,和这孟大人是兄妹,且人孟姑娘也有本事,也是做了官的。   如此权贵人家,谁敢招惹?   所以即便此番他要将衙门的兵力都调去剿匪,这两位无权无势只有虚名的大人,也不敢吱声啊。   章玄龄听到这里,这个时候已经觉得这位孟大人怕不是个善类,“可是,绛州地接豫州,且不说豫州那边有驻守大将,五万银甲大军,便是这绛州也有守备军,这剿匪之事,什么时候成了衙门里这些衙差的分内之事了?”   专业的事情终究是要那专业的人去做,这些衙差们也没有沙场作战的经验,怎么能叫他们去剿匪?   有人觉得章玄龄年纪小不通事故,但想着他见外面出了事情,作为一个外地来人,也是四处奔跑帮忙,是个好小伙子,就好心提醒道:“方才不是说了,这孟大人大有来路,他要作甚?这绛州哪个敢吱声?”   而且那守备将军又是原来反贼李木远的旧部之一,更不敢得罪他了,不然到时候一个谋反的罪名压下来,那可是灭族之祸啊!   说起此话来,不免是叫大家对于朝廷是失去了几分期望,“本想着朝廷着诸多新政推行,都是惠民的好策,可是终究是是难改这官官相护。”   “是啊,上头皇帝是虽是愿意给寒门子弟们机会,可到头来,他们就算自己争取到了,但终究是叫权门官宦世家给压着一头。”   房门紧闭,大家也是在这大堂中悄悄发起牢骚来,对于朝廷,更多的是对于孟写虎一手揽大权的不满。   周梨见章玄龄还另外有事要禀,便也是趁着众人没主意,两人上了楼去。   待到了房中,那章玄龄立即就道:“此前听闻这个时候衙门的人都去剿匪了,就觉得蹊跷,如今只怕真是这孟大人有意而为之。”他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是有些担心的,一面悄悄打量着周梨的神情。   毕竟周梨与陈家的关系交好,这是众所皆知的,早前那孟环君还替蓝黛公主做了陪嫁娘子。   所以一时也打不定主意,周梨会不会因为陈家和孟环君的关系,偏袒那孟写虎。   他的这点小动作,周梨是看在眼里的,对于他对自己的不信任,没有生气,反而是有些难过。   她自以为自打踏入朝堂一来,已经是秉公无私了,可是却仍旧叫才来身边的章玄龄怀疑。   自己尚且都被怀疑,更何况是此处的老百姓们了。“既是有了方向,便在此人身上查,如若真与他有关,严惩不贷。”   章玄龄得了这话,其实也判断不出真假来,但是他想到街上那惊马乱跑乱撞伤的场面,还是想要相信周梨。   “下官谨遵。”当下拱手应声,便退出房间去。   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周梨也无心睡眠,听得外面的梆子响起,竟是已经二更天了,她起身走到窗外,却见窗外竟不知时候变得如此灼亮。   不想着推窗一看,鹅毛大的雪,已经将整个街道房屋给铺上一层了。   楼下的大堂里也安静了下来,客人们几乎都熬不住去休息了,她也倒在床上小息了片刻,忽然觉得一阵冷风卷来,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地想要动手腕上的弩箭,却见那白雪荧光里,来人是沈窕。   不禁长长松了口气,“如何了?”刚说完,便闻得一阵血腥味。当即担心不已,只忙点灯朝沈窕照过去。   沈窕一脸庆幸,一头拉着自己衣角上的血迹,“姑娘别担心,这不是我的。”   说话间,一面将衣裳脱下,一面说道:“果然不出姑娘所料,那钱氏族人既然都敢去知州大人家里闹,所以钱家大娘子家里,也有人在那边作妖,我去得也刚好是时候,见那人贼眉鼠眼要放火,拦不急我就将手里的鞭子甩过去。”   指了指衣裳的血,“正是那时候溅的。”   也是那一鞭子,将那放火之人打得惨叫连连,因此将钱家人给惊动了。   万幸钱大娘子认得她,不然反而叫那个放火的人反咬一口。她又提及街上说发生之事,那钱大娘子便急忙将家中人慌忙转移到别处去。   也是如此,她这个时候才赶来,至于那钱小娘子,却是还没顾得上去郑家。   但是从郑大娘子那里得知,自打郑小娘子回了郑家去,一开始还好好的,后来就忽然病了,她父母几次过去都没见着人。   也是怕凶多吉少,正是这般,她才迫切地想要和钱家这边赶紧将这关系斩断,好一心一意救妹妹。   谁曾想这些个钱氏族人,早就已经被喂肥了,如今怎么可能就此放过她?还要害她全家性命。   周梨听完,且不说那钱小娘子如今在郑家如何?单说这钱氏族人   此举,已是到了随意草菅人命的地步,怎么可能容忍?什么法不责众?   叫她说一个也不可能放过了。   但周梨更清楚,自己就算是现在站出来亮了身份也没有半点用,一切还要等着商连城才行。“商连城几时到?”   毕竟那孟写虎都能无视朝廷安排过来的官员,那同样也可以无视了自己。只怕到时候还将自己做那冒充巡抚的贼子给杀了。   “早前说晚我们三天,可如今下了这大雪,他带了那许多东西,行程怕是要被耽搁了。”沈窕   不免担心起来,这雪也感觉没下多会儿,如今已经是快有那筷子长的厚度了。   “催他。”周梨不是有意为难,而是这绛州之事,怕是等不得了,哪怕现在还没有这孟写虎的实质性证据,但此人不敬上官,已是铁定的事实了。   好在商连城出身那甲字军,想来自己催促他行军,应该不会太过于为难人。   她和沈窕将那带血的衣裳剪碎,放了火盆子里烧个干净,三更梆子又响起来了。   两人本是坐在火盆边上说话的,感觉也没有过多会儿,竟然听得外面有扫雪的声音。   而天色已经是一片大亮了。   只不过这亮光有些叫人刺目,沈窕才开了一下窗户,就急忙给合上了,“卯时一刻还没到呢!”不过雪停了,又因这雪的缘故,所以将天色都给照得比从前还要亮了。   只是可惜雪是白的,有的人的心却是黑的。   掌柜这时候正起来扫雪。   “我去打点热水来。”沈窕知晓那小二的回来得晚,也不打算使唤人了,自己拿了水壶便下楼去。   片刻后回来,手里又多了半斤炭火,周梨接了过去拿着火钳往盆里添,“客栈的人都起来了?”   “小二和掌柜娘子也都起来了,还有几个客人,要赶早路,马上吃了就要走。”沈窕回着,有些担心章玄龄,“我方才到隔壁房间看了一眼,他们怕是一夜没来。”   那乾三尚且还好,这样的事情他怕是轻车熟路了,只不过那章玄龄,到底是个文书啊,虽是会些武功,但又没有什么实战能力。   别到时候反而露了马脚。   “洗把脸吃点东西再说。”周梨也心疼她在外奔走了大半夜,说着一面开始烧水。   哪里晓得掌柜娘子竟是随后送了水来,又端了些粥食上来,“雪厚,今儿街上怕是没有什么人,钱家的那些族人实在无法无天,如今也不知在何处,你们外地来的面生,别到了街上叫他们撞着倒霉,倒不如就先在这客栈里待着。”   周梨谢了她好意。   和沈窕洗漱吃了早膳,约莫就是两三盏茶的功夫,那乾三和章玄龄竟然一起回来了。   两人满身的风雪,脸颊都冻得通红。   周梨见了,只叫他二人先去换衣裳,又下楼去要了热水和热粥。   让直接送自己屋子里来。   为了方便,她这房间是个套房,有一间不大不小的客厅,既然是能会客又能做饭厅。   两人换好衣裳洗漱过来,想是因为有热水温暖的缘故,如今脸色已经恢复了些许,进来同周梨行了礼,匆匆喝了粥,便将这一夜查来的消息都一一禀上。   只听章玄龄率先说道:“那孟写虎有个妾室,正是钱大娘子二叔公的孙女,昨日这钱家二叔公和儿子才去见过她这个孙女,后脚那孟写虎就调遣着衙门的所有人,打着剿匪的名号出城去了。”   乾三接过他的话,“打听过了,说是剿匪,但并未听闻何处有匪人。”   “是了,那孟写虎将人带走,钱家的人就闹到了风知州家去。”章玄龄连连点头附和。   这时候乾三又说道:“且还查到一个线索,那风家的香铺,都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在掌管,此人风评自来都不如着风大人,因此从前就处处打压风大人,如今这风大人却扶摇登顶,他怕是那心中气不过。”而且两兄弟并不住在一处。   所以乾三细细查下去,发现这风大少爷和孟写虎还有所来往。   不但如此,那孟写虎早前与明大人的父亲就因为马帮生意有些过节。   这绛州山也是草原居多,所以滋生了不少马帮生意,这明大人的父亲只是其中一支。   与孟大人另外一个妾室娘家的马帮不相上下。   这一切联系起来,都全部归在了孟写虎这一条线上了,如今哪里还有什么不明了?   钱氏族人胆敢如此胆大妄为,正是因为这孟写虎在背后撑腰,他们才有恃无恐,甚至胆敢伤朝廷命官,随意草菅人命。   “等我去杀了他。”沈窕还是冲动,当下气得拿起鞭子就要出门。   但将周梨抬手拦下了,“人家是越长越是稳重,唯独你越长越是冲动。”一面朝那乾三说道:“你怕是还不能休息,得去郑家那边探一探,那郑小娘子听说在郑家病了,如今生死不知。”   她如今也李仪亲自册封的天宝县主了,身份尊贵,便是那孟写虎见着了她也要下跪,更何况是她那不慈的婆婆?   而此时此刻的孟府里,那孟写虎的小妾钱槐花正起来,便听得下人说她父亲来了。   她还没来得及梳妆,只披着衣裳就让人将她父亲请了进去,然后懒洋洋地打着哈欠问道:“如何了?”   那钱彪虽是她父亲,却如今钱槐花身份尊贵,因此见了女儿这钱彪不但没有半口茶润喉,反而要恭恭敬敬地站在她面前回话,“出了点岔子,那马没听使唤,姓风的如今还活着呢!”   钱彪说着,见女儿脸色变得难看,连忙又道:“不过你放心,他受了伤,砸了头,如今还昏迷不醒,能不能醒来都要看他的造化呢!更何况他家请去的大夫,我们都已经暗中打了招呼,所以女儿你就将心放在肚子里。”   钱槐花却是拧着眉头,一脸地埋怨着,“没用,叫你们办点小事都办不好。又不是不知道,大人最讨厌就是这姓风的,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不入流的庶子,也敢骑在大人头上作威作福。”   钱彪听得女儿发怒,也只能陪着笑脸道:“放心放心,大夫你爷爷都亲自安排人一一打了招呼,你要是不放心,晚些我再找几个人过去。”说罢,见女儿脸色好看了些,便是一脸谄媚地讨好道:“那闺女,你看爹和你祖父这次为了你,已经做了这么多,那你什么时候求大人将你弟弟安排在衙门里做事?”   钱槐花听他又提起弟弟的事情来,便一脸的漫不经心,口气也颇为敷衍:“放心吧,只要那姓风的死了,你们就是大功臣,到时候也不要我开口,大人就会给你们赏赐,要什么就由你们了。”   钱彪一听,顿时大喜,还欲说什么,钱槐花却已经是不耐烦地站起身来,“这天寒地冻的,我还得休息会儿,你先回去等消息吧。”   “好嘞好嘞。”钱彪虽是不满女儿对自己的态度,但又不能奈何,只想着等儿子到衙门里立了大功,升官发财后,看她以后见了自己这个老子,还敢不敢这样嚣张?   一路埋头从这深宅大院里出去,虽如今各处都被厚雪覆盖,也瞧不出什么风景来,但偏偏钱彪就觉得哪里都富贵,只盼望着儿子哪一日也这样出息,叫自己住上这般的大院子。   想到大院子,又不禁皱起眉头来,有些担心。方才他没敢跟女儿说,钱飞蒲那头全逃了,昨晚本来想着大队人马去风家,至于钱飞蒲那里,打发两个机灵的过去,一把火烧个干净就是了。   虽说钱家宅子是烧了,但以后钱家的生意都彻底到了他们的手里,所以那宅子没了就没了,比起生意上的大头,算得了什么呢?   可是去放火的两个小子都受了伤,说是被一个女人打的,他怀疑是明家那个娘们儿,但后来又是她带了明家马帮的人将钱家人拦住,想来她也分身无术。   所以没有什么线索,也就没和钱槐花提。   在怎么大的宅院,总是有走完的时候,钱彪从中出来,里头的仆人就迫不及待地关上了大门,这让他十分不喜,只回头狠狠地瞪了两眼,只觉得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最终将那试图踢门的脚还是放下来了。   他儿子就在侧门边上等着,站在那雪里,半截腿都在雪里埋着,咋一看矮了一大截。“你在这里做什么?”   “爷喊我来叫你,说钱飞蒲逃了就算,但得想办法将她的章子都拿手里来,这爷和大爷爷他们,已经带人去钱飞蒲家里搜了。”钱大宝回着。   “我们也过去。”钱彪一听这话,眉头就蹙起来了,虽是女儿出息,做了孟大人的妾,但这钱家的章子,却断然不能落到其他人的手里去。   父子俩匆匆而去,街上的雪无   人清扫,马车也行驶不得,只深一脚浅一脚,等他两个到钱大娘子家里,屋子里已经被搜个干净了。   昨晚那火没烧成,钱大娘子带着家人逃走的时候,也匆忙,许多贵重物品都没来得及带走。   如今他父子俩来时,值钱的东西都叫人搬得差不多了,钱彪的父亲只得了两个古董花瓶抱在怀里,在廊下见他父子俩才姗姗来迟,少不得是一阵谩骂:“没出息的啊,这是隔了几万里,你走这么久?好东西都让大家拿完了!活该天生苦命不得福贵,你自己的不愿意上进,现成银子到你手里都握不住……”   钱彪也生气,只觉得这些族里人也真是不讲半点情义,竟然也不想着给自己这里留一点。   他骂不得自己的老爹,就骂旁的族人,进了厅里去,见着满地狼藉,只一脚将那椅子踢翻,也开始翻箱倒柜。   有了昨日袭击朝廷命官的经验,今日他们进钱大娘子家里,如同土匪山贼一般,倒是轻车熟路了许多。   老百姓们见了,只慌忙避开,生怕惹祸上身去。觉得大约这绛州变天了,这钱氏族人此举,和战乱那会儿的流民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偏朝廷一点动作都没有,说是人都叫孟大人带着剿匪去了?可哪里来的匪?若非要讲,不就是这城里从黄梨县来的钱家族人吗?他们才是真土匪呢。   因此此事,又有街道厚雪,所以整整一日里,那街上都十分清冷,竟是十步难见一人,许多店铺而已索性关了门,一夕之间是满街萧条之景。   这是任由谁也没想到的。   前三中午左右回来,说那钱小娘子还活着,她掌管着郑家的生意后,各处的章子都是她来管着,虽说银钱肯定不如她姐姐那边多,但郑家也不可能放过她。   所以是将她关起来打骂,又拿两个孩子来威胁她交出印章。   但万幸着钱小娘子还算是聪明的,知道这印章只要一日不拿出来,娘三都有活命的路。   因此即便那边怎么折磨,怎么拿孩子威胁,她都不肯松口,就等着她姐姐和爹娘到郑家来解救自己。   没想到今儿一早,蓉娘却一脸得意地来告诉她,说她姐姐的案子,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风大人虽说是判了,但那又如何?她姐姐钱飞蒲不但没有得偿所愿,甩掉钱氏族人那一大帮吸血虫,反而害了那风大人都丢性命。   又说她姐姐家昨夜潜逃之事等。   也是说得钱小娘子心灰意冷,只觉人生无望,万事不公允,又后悔那时候不该婉拒周梨的好意,想着若是有人陪同一起前来,也许就不是这样的光景了。   但是后悔也没有用,眼见着两个儿子如今枯瘦如柴不说,还浑身的伤,又叫他们拖到自己的跟前来。   万幸钱小娘子要放弃之际,那乾三出手将孩子给带走了。   但因是白日青天里,郑家爪牙也不少,慌忙之下,带着两个受伤的孩子躲躲藏藏,好不容易才回了客栈里,和周梨这里禀了,便由着沈窕将孩子送去钱大娘子那里由他们照看。   如今一切都真相大白,就只等那商连城前来了。   但是那里晓得,隔日早上,忽然听得那孟大人剿匪归来了,然后抓了刺杀风大人的主谋。   周梨得知消息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错冤枉了这孟写虎,哪里只听得章玄龄怒道:“无法无天了,他们抓的乃是陛下亲封的物华县主一家。”   果然,这孟写虎是在绛州做起皇帝了,此处便是他的一言堂,分明昨日聚众闹事的是对风满月不满的钱氏族人,如今却将钱大娘子一家抓了去。   这如此是非不分颠倒黑白,他甚至都不做任何遮掩,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将人全都抓走了。   沈窕却是万分不解,“那一处院落,乃钱大娘子相公亲戚家里帮忙买的,怎会叫人发现?”若说是那亲戚出卖了他们,但人也一起被抓了去。   当下不放心,三人又出去探查消息。   昨日又下了些雪,所以街道上仍旧没有什么人影,清冷得很,好些旧街道还被大雪压垮了,那明若是带着自家马帮的人去帮忙,因此也顾不得此案。   而且,这案子也不是她能顾得了的。   周梨只觉得胸口突突地跳个不停,有种极其不安的感觉。   这样的不祥之感,她已经很绝没有感受过了,如此不免是让人心神难安。   生怕担心他们三人在外出什么意外?正心急如焚地在客栈里等着,时不时朝窗外望去,终于是盼来了沈窕的身影。   但是沈窕却满身的狼狈,自那窗户里进来,捡起包袱就拉着周梨:“姑娘咱们快逃。”   原来那些个大夫早就被钱氏族人收买了,本是为了让他们不去用心医治风大人,哪里晓得因钱小娘子两个儿子被郑家折磨得伤痕累累高烧不止,所以钱大娘子情急之下便找人去请大夫,反而暴露了落脚之处。”   不但如此,沈窕这一趟出去,因她腰间的鞭子叫人给认出来,如今钱氏族人已经找过来。   “乾三和章玄龄呢?”周梨快步跟在她身后,两人也顾不得同掌柜的招呼,只直接到走后院,打算从侧门出去。   “乾三将钱氏族人拦着,章玄龄就是个花架子,如今已经被绑了。”沈窕说起那章玄龄来,不免是有些恨铁不成钢,一面拉开后门的门闩。   不想一开门,却见门外站着的却是一帮衙差。   见了她们俩直接就拔刀要拦人。   沈窕下意识地将周梨拦在身后,一面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与此同时将手里的长鞭给甩了出去。   长鞭带着一股狠劲儿,果然是起到了些恐吓的作用,叫那些衙差下意识退后了好几步。   沈窕见此,想要找一缺口带着周梨出去,忽然听得身后忽然传来声音,“拿下!”   周梨一回头,却见掌柜夫妻竟然被衙门的人悬刀在脖颈之上,她和沈窕但凡敢再往外走一步,只怕这好心的掌柜夫妻就此要人头落地了。   如此,纵使是有万千不甘心,周梨和沈窕都只能束手就擒。   说起来也好笑,衙门的口里,他们和钱飞蒲是同伙,成了那晚上闯入风大人家中,不但害得风大人至今未醒,且还惊马撞伤撞死无辜之人的元凶。   可分明,那个被撞到后难产而亡的产妇,是这客栈厨子的侄媳,厨子那时候也跟大家一起在客栈的啊。   但这些证据,却是一点用都没有,因为一切的因果,都由着那孟写虎一手来谱写,他说谁就是谁。   他如今偏向钱氏族人,毕竟钱氏族人帮他除掉了那风满月,朝廷本来就缺人,短时间里是不可能再往此处派遣信任知州了。   因此钱氏族人是有着大功劳的,以后也有可能还能用得上他们这帮莽夫草寇,如今帮忙定个案子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周梨一行人从客栈里被押着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二三十个衙役在街道前面铲雪,后面则是四匹白马拉着一辆华贵大车。   “是孟写虎的车撵!”沈窕眉头促成一团,怒火滔天地说道:“不知是多少民脂民膏铸造而成的。”便是屛玉县里,那李仪这个帝王的马车,也没有这等泼天的华贵。 第165章   在马车里的孟写虎自然是没有看到被押在跪倒于街旁雪地里的周梨和沈窕。不过即便见到了又如何?他本身又不曾见过周梨是个什么样子的?   如今的他宛若帝王一般坐在那美人美酒环绕的暖车里, 对于手下的人到底抓了多少个‘钱氏族人’并不介意。   反正差不多就够了,实在还不行,这街上随意再逮几个便是了。左右着绛州里有什么人, 各自又有什么后台亲戚,他是摸得一清二楚,如今哪个也比不得自己。   所以孟写虎并没有半点的畏惧。   车撵很快便从客栈旁边浩浩荡荡地走过去了。   沈窕不甘心地挣扎了两下, 又被提着哨棍的衙役们给按了下去。周梨生怕她性子冲动,惹出事来,只朝她使了个眼色   。   她倒是想看看,这孟写虎到底要不要审一审他们这些所谓的‘钱氏族人’,还是直接下地牢,上了刑具后送去此处的矿区?   可那去风满月家中的钱氏族人太少了,即便是抓了钱飞蒲一家老小, 再加上周梨他们几个人, 人数上完全是相差太多。   于是即便周梨和沈窕愿意束手就擒,但掌柜,以及着整个客栈里的无辜路人都被一并给抓了,如今押送着往衙门里去。   周梨这个时候反而冷静了下来,可是身边却是那些无辜之人的哀嚎连天,胆小的责骂钱大娘子,只觉得一切祸端都是她引出来的, 若是不想同黄梨县钱氏家族闹, 怎么有这后来的事情?   胆子大的,则直接骂起孟写虎这个狗官不分青红皂白,指鹿为马, 包庇钱氏族人等。   但此刻过多的激烈言语除了换来衙役们的棍棒之外,并无任何好处。而且这路上, 竟又随意逮了几个在街上匆匆而过的普通老百姓。   其中有一个手里提着二斤煤油,忽然被衙役们逮住,吓得两腿发软面色苍白,“几位官爷,小的什么事也不曾犯……”   只是话还未说完,忽然叫其中一个眉目狠戾的衙役提着哨棍往背上敲去,打得他顿时就摔在地上,手里的煤油也从罐子里撒了出来。   那动手打他的衙役更是不满地骂起来:“就你事多,抓你就抓你,还要理由?”   此情此景,叫那些个在客栈里被逮的众人也是傻了眼。本来还以为他们是因为周梨等人,才被连坐。   如今看来,哪里什么连坐?分明就是这些衙役贪图个方便,见着哪里有人顺手就抓去凑数了。   如此没有天理,气得一群人浑身发抖,心凉了大半截,又有那煤油男子的前车之鉴,叫他们看到了这些衙役的残暴,因此也不敢再吱声了,一群人只凄凄惨惨地跟随着前面的队伍一起走。   到了一个岔路口,从一头的街上又来了一群衙差,手底下也如同周梨他们这个队伍一般,押着不少所谓的‘犯人。’   反正现在周梨他们是有理由相信,这些人多半也是无辜之辈了。   “姑娘!”沈窕不甘心,她当时束手就擒,是因为可以给掌柜夫妻二人求得一线生机,叫这些衙差将人放了。   哪里晓得,这些衙差不但不放人,连带着衙门里的不少人都给抓了,不但如此这路上还见人就抓,这等目无法纪之举,哪里还能叫她继续忍气吞声。   “你冷静些,再等一等。”周梨摇着头低声劝她,早前已经给了商连城消息,他若是行军,今日队伍是能到绛州城的。   可是大家不知现在这队伍里还有朝廷巡抚在,更不知道商连城的大队人马就要赶来了。   只想到极有可能被送去矿洞里,那就再无求生之路了!   是了,当朝是取消了死刑,可是那矿洞里,便是用死刑犯去最为危险的地方挖矿,如此矿区便可大大减小挖掘成本,因为即便是发生坍塌,死的也是这些死刑犯,死了就死了,朝廷又不会追究,也不用劳民伤财去救他们,那里甚至   是成了他们的埋骨之地。   或许他们是被判为了从犯,还没死刑犯那样严重,会被派往危险的矿区。可是现在他们尚且连那风满月家住何处都不知晓,却被当做是那日去往风满月家中的钱氏族人。那么到了那矿区,谁知道是不是和这城中又是一番光景呢?   且这整个绛州,都是这孟写虎说了算。   地方官员如此一手遮天,怕是那矿区上的管事,也是有学有样的,到时候能拿得出钱财的便可留在安全之地,那些家中拮据者,怕是真要代替死刑犯去往危险之地了。   告他,如何告?他的妹妹是陈家的儿媳,只怕这告他的人还没到绛州就已经被知晓,身首异处了吧。   大家的哀嚎抱怨咒骂声中,周梨虽知晓自己还没走到末路,还能等得那商连城赶来,只是看着这灰沉沉的天空,也不知此处的老百姓在这一片黑幕之下,到底是过着怎样的日子。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孟写虎只是陈氏的一个姻亲罢了,便如此胆大妄为,无法无天,视朝廷律法为无物!周梨也不知陈家对于他此举是否有所耳闻?但孟写虎之举,已是滔天大罪了。   街道上因为那孟写虎的车撵走在前面,所以雪已经是被清理过,但也让他们这些囚犯没过多会儿就被押送到了衙门。   绛州的地牢是衙门后方左侧,所以仍旧是要从这衙门旁边的小门进去。   但是队伍在衙门口,忽然就堵住了。在众人的喊冤声中,传来了一个女人愤怒的声音:“住手!你们在做什么?”   周梨抬起头,目光越过前面重重叠叠和自己一样被随意抓来充当钱氏族人的路人们,但见本地同知明若是风尘仆仆地从马背翻身下来。   她从昨日就一直投身在这旧街道积雪清理中,顺便将那些房屋已经被压垮的老百姓们安置。   所用的人手,也都是她明家马帮的。   直至方才,听说孟写虎回来了。她便立马叫人来衙门,只想着衙役们回来了,终于可以让她家马帮的人回去休息。   哪里晓得,人没有叫来,反而得了个晴天霹雳。   这孟写虎胆子越来越大了,此前架空了她和风满月就算了,没想到现在竟然半点没有去追究往风家闹事,身上已经背负了人命的钱氏族人,反而在街道客栈随意抓了不少人来充当凶手。   那一瞬她气得浑身发抖,只觉得今年的早雪寒冬,也没有叫人这样刺骨。也是那时候她终于也明白了过来,自己的猜测没有错,风满月如今重伤不醒,只怕就是孟写虎有意而为之的。   早前本来明若是还抱着些侥幸,只觉得可能一切都是巧合罢了。   但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叫她不得不信。   孟写虎的野心何止于此?他不但是单纯地想要架空自己和风满月这个知州和同知的权力,他更要将这整个绛州都完全握在他的手心里。   前日明家的人听得风满月的惨剧,也看出了端倪,立即劝着明若是赶紧回家去,不然她就是下一个风满月了。   可是明若是见识过屛玉县的一切美好,她更还牢记着当初从陈正良大人手里接过任书时候许下的承诺。   她不信陈正良会包庇孟写虎,她更不信邪能压正!   所以她让明家的人都暂时回去,自己一个人驱马前来,不想正好看到这些无辜老百姓们就将被押送去地牢的场面。   胸中气血猛然升起,自然是没有过多思考,便出言阻止。   而被押解的无辜众人见了她,犹如见了救星一般挣扎着高声大喊起来:“明大人,我们冤枉啊,我们冤枉!”   冤声连连不止,一双双满怀期待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的身上,那一刻明若是再也忍不住,龇牙欲裂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   见那些衙役反而不放人,还在这些老百姓们叫屈叫冤之际,棍棒加身。   “放了他们!”她几乎是嘶吼出声。   但却只得了为首的一个衙役头子不以为然道:“放了?明大人有孟大人的手书么?”他对明若是的轻蔑更是毫无掩饰。   “本官乃绛州同知,朝廷七品官员,乃他孟写虎的上官。”可笑这些狗眼看人低的衙役却管自己要孟写虎的手书!   但是这话却引得那些个衙役捧腹大笑起来,随后就有人直接道:“我等只认孟大人,不知什么朝廷从七品!”   一时间衙门内外的衙役公差们都附和起来:“是了,这绛州我们只认孟大人!”   明若是来上任那日开始就被各种无视,但她都忍下了,而且也没有人直接了当地开口不承认她这个朝廷命官。   可是今日他们公然藐视自己就罢了,却如此将轻视朝廷,此乃大罪也!只听‘哐’地一声,后头的周梨等人听得声音抬起头来,却只觉得一阵寒光刺目,等反应过来,已是听到惨叫声和怒骂声。   “杀人了,杀人了!这娘们儿杀人了!”   “快,去禀报孟大人!”   又有人喊,“快将这娘们儿按住,一个娘们儿竟然还想做官,骑到我们男人的头上来!”   沈窕见此打斗声和如此话语,气得挣扎起来,“姑娘,我忍不住了。”她要动手。   周梨这次倒也没有拦她,只叮嘱道:“小心些。”   沈窕几乎是一得了她的话,立即就挣脱开,从那衙役身上夺来自己的长鞭。   长鞭到了她手中,也是瞬间就如同灵蛇一般在朝她围上去的衙役中灵活地施展开来。   现场便这样混乱起来,前面的衙役们几乎都在围着那明若是,后头的则追着沈窕。   周梨见此也挣脱开来,余下的老百姓们纷纷效仿。   混乱中周梨只叫大家快逃,慌忙中见着那章玄龄竟然在前面押送的犯人里,只不过他此刻也挣脱开了,但并没有上去帮忙,而是一手拿着白本,一手紧握着炭笔,飞快地记录着什么。   周梨见此,大概知道他为什么有武功,还被这些衙役给绑了的缘故了。   又眼见着他如此忘我,那同明若是打斗的衙役已经将战场扩张到了人身旁,便急得大喊起来:“章玄龄,小心!”   不过她话音才落下,就见到那章玄龄忽然朝后退出两三丈,将那衙役的攻击躲开,但手中炭笔仍旧飞快地在白本上晃动着。   周梨暗自松了一口气,不想这时候,却见那些原本趁乱逃走的众人都停在了原地。   她抬头去看,只见衙门里不知何时跑来一堆弓箭手,如今正将那锋利的箭羽对准了这些无辜的老百姓。   两个身体结实的高大男人抬着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从衙门里出来,随后又是工艺精巧的小几,然后是一排穿着单薄,露出窈窕细腰的美貌侍女,分别捧着香炉茶果等出来。   不管是香炉或是盛放果子的器皿,还是那茶具,即便是隔得还有些远,周梨都看出来非同寻常凡品。   孟家是有些身家,但还不至于如此铺张浪费到这个地步。由此可见,怕也是如同那过份华贵的马车一般,皆是民脂民膏了。   她又在心中暗暗为这孟写虎添上一罪。   火炉也搬出来了,然后周梨便看到了那传说中的绛州第一人,孟写虎!   只见他未曾着官服,而是穿着一身绛紫色的华贵锦袍,外披着雪白的貂皮大氅。   也是了,他的官阶并不高,官服的颜色自然不如他身上这颜色能彰显身份。   只是他满脸油光,身材肥硕得很,这一身价值不菲的衣裳在他身上,体现不出任何价值来,即便粗壮的腰上还绑了条碧玉皮革腰带。   整个人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不入流的山贼暴发富的气息。周梨这一瞬忽然明白为什么当初他那政绩上看着不错,最终却没有被尚书阁那边直接任命为绛州知州。   而是保持原来的官阶了。   但见他笑眯眯地走出来,目光落在已经被迫停手了的明若是身上,满脸都是胜券在握的自信,但话语里却满是虚伪的关怀:“若是啊,你说你好好恪守本份就是了,为何要多管闲事呢?”   明若是满目的怒火,含恨盯着他:“孟写虎,你不得好死!”   孟写虎对于她的怒骂也不恼,反而笑得更高兴了,一手抚摸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是你不得好死,你说你一个女人,好好在家便是,出来和男人争什么?”更何况还想抢属于他孟写虎的一切。   不过这明若是比自己预想的还要蠢笨,所以他甚至很满意明若是的主动动手,只道:“本来我还想如何参你一本?如今倒好,你与犯人勾结一处,公然在衙门口动手劫囚。”   “你小小一个从七品,有什么资格上奏?”明若是其实知道孟写虎是有门路的,毕竟他背靠着陈家大树。   但她此刻已经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了,因为此时此刻这满衙门的其他官员和衙差们,没有一个站出来,这也就意味着孟写虎一手遮天。   因此她如今也只能呈口舌之快了。孟写虎最在意的就是他的官阶,所以明若是就提他的官阶,踩他的痛处。   果然,孟写虎生气了,脸上的笑容当场就凝固,随即暴怒着一脚就将那火炉子踢翻,滚烫的碳火顺着台阶滚落下来,将被押在台阶下的老百姓烫得惨叫起来。   但孟写虎并不觉得有什么罪过,反而觉得这人舌燥得很!一个眼色,脚下的衙差立即明了,一棍子打下去,那个老百姓当场昏死!   周梨想要阻止都来不及,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草菅人命。   而孟写虎带着几分得意的声音这个时候也响起来了,“从七品又如何?你当知道,我的堂妹嫁入了陈家,不说亲家那边本身就有一位首辅,便是那个女首辅,和我这堂妹也是最要好的手帕交。”   到底是交通闭塞,周梨等人被册封爵位之事,还未传到此处。   说到这里,他身体朝前倾了些,因肥胖而被挤得眯成一条线的眼睛里带着些居高临下的凶恶:“所以,甚至都不需要上奏书那般麻烦,只需要我的一句话,你们这些贱民,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人群里,忽然发出一个愤怒的声音,“狂妄,狂妄,太狂妄了!”不算大,但在这个算是鸦雀无声的现场,是那样的醒目。   众人将目光齐齐望过去,只见一个文雅隽秀的小青年正奋笔疾书,不知在写什么?离他相近的几个衙差围了过去。   他在些什么,周梨当然是知道的!   章玄龄正在记录着此时此刻发生的所有,自然是不允许那些衙差给抢夺过去,因此周梨和沈窕几乎是一前一后赶在那些衙差之前,跑到章玄龄跟前。   沈窕扬起手里的长鞭,周梨则暗自开动手腕上的迷离弩箭机关。   但孟写虎显然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敢挑战自己的权威,他甚至意识到了章玄龄在写什么?倏然起身,愤怒地命令着衙差们,“抓住他们,把他手里的东西毁掉!给我砍下他的手!”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衙差们犹如蜂拥一般,齐齐朝着周梨三人聚集而去。   明若是见此,虽不知他们三人到底是何方人?那小青年手里又在写什么?但见孟写虎又要残害无辜人性命,意欲过去帮忙。   哪里晓得她才动了一步,那孟写虎忽然一抬手,身后的弓箭手们,居然将弓箭对准了她和四周的普通老百姓们。   明若是只能生生将脚步停下来,“孟写虎!”   周梨眼见这孟写虎已经坏到了骨子里不说,还如此轻贱人命,当下也没有细想了,只按动手腕上的开关。   这个人已经没有留着的必要了,他所犯下的一起作恶压根就不用审判,只今日在场的无辜老百姓们就有权判决孟写虎的生死。   那弩箭本就是迷你型的,但射程不低,且命中率又极高,等众人反应过来,什么小蚊虫一般的东西在眼前飞过的时候,那孟写虎忽然将抬起的手放下来,满脸的痛苦表情。   这时候,众人才意识到了什么,不少亲信连忙围了上去,关切无比,又有人大喊大叫,让大夫赶紧来。   是了,周梨的弩射中了孟写虎,但并没有射中他的心脏和头颅,而是因为他面前重重叠叠的人影,所以最终周梨为了免伤无辜,所以只射中了他的肩膀。   也是他受伤,使得现场又开始了短暂的混乱。   这是任由谁也没想到的,居然有人如此胆大妄为,在众目睽睽之下射伤孟写虎。   但没想到孟写虎皮糙肉厚,那伤势并不严重,他也有些武功底子在身上,当下就给稳住了,怒火冲天地扫视着众人,“谁?”   自然是无人吱声。   这时候只见孟写虎用没受伤的那只胳膊将身边衙差的佩刀拔出,毫无预兆就要下台阶砍人,“谁,站出来?”不然的话,他是要将这满场的老百姓们都给砍了。   沈窕见此,想要替周梨站出。   却被周梨按住肩膀,“保护章玄龄。”随后大步走上前,“是我又如何?”一时间原本无数对准明若是的弓箭,又都齐齐落在周梨的身上。   周梨面无惧色,只大步走上前,以此拉开与沈窕和周边无辜老百姓们的距离,免得孟写虎真丧心病狂让放箭时,连累无辜。   待到了那台阶下,微微一笑,“你既与陈家乃是姻亲,那你当认识此物才是。”   说话间,周梨抬起手臂。   不想她这一举动,引得那孟写虎下意识地拉了个衙差挡在自己眼前,至于旁的弓箭手和衙役们,都齐齐将武器再次朝周梨又靠近了些。   他们的箭,也随时准备离弦。   但是周梨这次并未动手,只是将那手腕上平日宛若普通手环一般的弩箭展示给孟写虎看。   然这孟写虎和陈家的确是姻亲,这点不作假。   可是陈家发迹,也就是这些年罢了,早前的时候陈家虽也算是官宦之家,但比他们孟家也好不到哪里去,反正在那上京都是那排不上名号的。   便是那时候他所认识的陈慕,也还是个吊儿郎当的只晓得吃喝玩乐的纨绔罢了。   所以他如何见过陈慕这些东西?当下自然不信,哪怕自己肩膀上结结实实也挨了一箭。   但因他身体肥硕,如今受伤的也不过是肌肉组织罢了,并未伤到筋骨,因此对于周梨所展示在眼前的弩箭,认定了也不过是当个冒充品罢了。   所以他不信,在短暂的诧异之后,讥讽一笑:“不过是些杂耍把戏罢了,你休得骗本官,贱人你算个什么东西?怎么可能有陈慕的制作的良兵?”   “不信,那我在给你展示一遍?”周梨挑眉,一副欲欲跃试的样子。   她本意是想拖延些时间,此刻只巴不得商连城的队伍赶紧来。   只是没想到,她这话说出口后,那孟写虎竟然丧心病狂地抓了刚才挡在面前的衙差,居然要叫周梨将其做靶心。   那衙差当场就吓得面如土灰,两腿颤颤,求饶着:“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周梨本还觉得他可怜,哪里晓得他下一句却是:“待奴才去抓一个贱民过来给您赏玩。”   孟写虎果然放了他,任由他去抓那些无辜的老百姓来做活靶子。   一时间,吓得那些老百姓们抱成一团,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周梨垂下眼帘,没有给那衙差挑选的时间,只将手臂抬起。   看似她对准的是那衙差,哪里晓得在放箭的那一瞬间,她忽然将弩箭对准了那孟写虎。   两人这次距离并不远,孟写虎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从她那手腕上小小弩箭里飞出来的东西。   果然不愧为习武之人,即便是身材臃肿,但也在第一时间一个鹞子翻身,竟是叫他躲了过去。   然后众人便听得一声‘刺啦’声,箭射穿了那铺着厚实皮毛的太师椅,直接钉在了孟写虎身后半敞的大门上。   孟写虎惊魂未定,面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有些难以置信,完全没有想到周梨居然会有这样大的胆子,一次二次朝自己动手,狂怒嘶吼:“抓住她!重赏!重赏!要活的!”   他在再三强调重赏之下,无数个人影朝周梨蜂拥而去。   沈窕见此一幕,一颗心都咔了在喉咙里,也顾不得那章玄龄了,“都这个时   候了,你还记什么?快些跟上我!”   章玄龄闻言,只将书笔都衔在口中,连忙朝沈窕背影追去。   周梨身上本来就不单这一样保命的东西,更何况此前路过临渊洼的时候,还在陈慕那里收刮了不顾少好东西来。   如今只连忙扔出一枚小型的烟雾弹,慌忙找缺口要逃,这千钧一发之际,却是听得乾三急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姑娘小心!”   “乾三!你没事吧?”他的出现,让周梨又惊又喜,最起码可以保证自己的命暂时不会结束了。   毕竟乾三是专业护卫,同章玄龄这个半吊子与沈窕是不一样的。   果不其然,随后章玄龄和沈窕的加入,在有这乾三,局势一下就稳定了。   不过也就是暂时保住性命,事实上他们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孟写虎显然没有想到一而再,再而三被周梨这个无名小卒,且还是他最看不上的女人挑衅。   因此当下也是下令全力抓捕周梨,势必要叫周梨生不如死!所以那些衙差们为了他一句重赏,也不顾那些无辜的老百姓了,一如潮水般全都涌了过来。   明若是如今也没猜到周梨的身份,但见也是义气心肠,又胆识过人,眼见着那些无辜的老百姓们不受威胁了,也连忙加入战场之中。   一时他们四人是将周梨团团围在其中。   可即便是如此,双拳难敌四手啊!几番较量之下,还是落了下风。   “不行,三哥你想办法带姑娘走!和我书呆子来断后!”沈窕说罢,看了一眼旁边的明若是:“明大人,你也一起走!”   明若是怎么可能走?   周梨也不打算拖累他们,“你们几个走,不必管我,方才孟写虎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他不会一下要了我的命。”   所以自己留下是最划算的,到时候等商连城大队人马来了,再救自己也不迟。   最多,最多也就是受些皮肉之苦罢了。   但是她的话刚落,就被乾三几人异口同声拒绝了。   “还想逃?一个也走不了!”孟写虎不知什么时候站到那椅子上的,居高临下地甚是着衙门台阶下被团团围住的几人。   此刻的他已经在想着怎么折磨周梨一行人了。   然就在此刻,忽然听得一阵阵急促马蹄,那沈窕和周梨心中都一时激动起来,还以为是商连城。   哪里晓得却传来一个暴怒声:“都给我杀,杀了这狗官,将小姐救出来!”   明若是大惊,只朝那人群外面望过去,却见是父亲带着自家马帮的人过来了。   她心中大喜,几乎以为今日是孟写虎的死期,大家都要逃出生天了。   哪里晓得另外一边,又是疾驰汹涌的马蹄声,就听得有个尖细的声音大喊:“保护孟大人!”   “何人?”周梨看朝明若是。   “王家马帮,是孟写虎的人!”明若是答着,只觉得接下来要面临一场真正的血战了,她将刀衔在口中,解下披风,一把将那披风带子撕下来,紧扎在额头上,满目悲壮地看朝周梨,“这位姑娘,我虽不知你们是何人,但我见各位侠骨肝肠,今日我等若是不幸死在这等贼人手中,还望姑娘你们能到屛玉县,去为我等求一个公道,还绛州老百姓们一片清明!”   她说完,也不等周梨等人回话,高高地举起手里的钢刀:“爹,我在这里!”   这一声‘爹’好似信号一般,瞬间就听得那明家马帮方向传来厮杀声!   明若是见此,也挥动着手里的钢刀,自己在前面开路,瞬间就是血溅满身,“你们走!”还不忘回头朝周梨等人大喊!   “我会还绛州清明一片!”周梨此时此刻只能自责自己的无能,不然的话该与她一起同副赴战场才是!   可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选择逃,而是朝身边的乾三几人道:“窕窕玄龄,你们帮明姑娘,我同乾三一起走。”   大大小小的战场,她也算是经历过不少的,哪怕这刀剑无眼,但此刻有个乾三,她手里的那些机关神兵,也是能起到些作用的。   两人配合得倒也不错,连带着周梨都已经投入这一场恶战之中。   然而就在这厮杀声中,忽然响起一道异样的声音,像是甲胄摩擦的声音一般,从远处传来。   周梨听得并不真切,奈何又被这数百衙役围住,还有那王家马帮的人堵住了另外一头。   所以根本就看不见声音传来的方向到底是什么光景?甚至一度是以为自己血见多了,产生了幻觉?   并不是她产生幻觉,而事实上,那街上的另外一头,此刻商连城领着甲字军大队人马正入城来。   然而那城门口,却被守城的士兵给拦住了,再得知商连城等人的身份后大惊,马不停蹄就要来这衙门里急报。   可是奈何这头正是血战汹涌,人海人潮,那骑马跑来急报的报子反而挤不进来,只能在外头干着急。   所以等着那如雷一般震耳欲聋的马蹄声靠近,众人才从酣战中不自觉地停了手。   都齐刷刷地朝着声音传来方向望过去。   一时只见那街头入目就是一片银光刺目,随后就是着银甲铁胄的甲字军骑着战马疾驰而来!   到底是当年霍轻舟手底下的亲兵,便是过了许多年,仍有当年的雄猛之风,只见那些战马在将士的驱使下,越过街边那半人高的石阶或是满街的狼藉,顷刻间竟是将此处团团围住。   章玄龄只赶紧取了纸笔,将甲字军这酷帅一幕给记载下来。   忽又听得一阵骏马嘶鸣长啸,银甲队伍让出一条大道来,几个举着旌旗的将士走在跟前,随后那便是穿着官府的商连城打马而来。   众人还不知他是何人,更不知眼前这队伍是当年霍轻舟手底下的甲字军,此刻都完全被这甲字军的威风凛然给折服了,忘记了当下在做什么,都呆若木鸡地盯着那为首的威武将军商连城。   沈窕几人心中却是一喜,浑身的戒备都解除了,顿时觉得满身轻松。   孟写虎此刻却同那明家和王家马帮的人一般,并不清楚这是何方人?心里想着豫州队伍不可能来此处?更何况他们还要镇守关口。   亦不是本地守备军。   只凝着眉头摆着官腔,欲上前询问商连城乃何人?竟是擅自带军队闯入他绛州城内?   然而他这话还没说出口,那明若是忽然反应过来,振声兴奋地高喊道:“是甲字军!”   她在屛玉县的时候,虽没有见过周梨,也不曾见过这当时在赏罚司的商连城,但是却有幸见过甲字军的队伍。   虽当时只不过当街匆忙而过。   但那飞驰的骏马和马背上英勇的身影,如今仍旧是历历在目。 第166章   霍轻舟虽早就不在这人世间, 只不过甲字军威名仍旧尚存。   众人听得明若是的话语,先是一愣,那些个老百姓们便顿时欢呼起来。   孟写虎也是在听到老百姓们的欢呼声后, 才从那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连忙跳下太师椅,也顾不得肩膀上的伤, 匆匆下了台阶,远远就朝着马背上的商连城打躬作揖:“还未请教将军尊姓大名,下官孟写虎,有失远迎!”   商连城却为理会他,早前就收到乾三的消息,说这绛州之事有变,并不如那豫州齐州顺利, 所以他便加快了行程。   哪里晓得天忽降白雪来, 使得队伍速度一下减缓了不少。   这时候偏又得了急报,只道周梨在城中遇到了危险。   如此,他也是立即急行军赶来。   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总算是赶到了,如今见着那被衙役们围在中间的周梨一行人,又见满地的鲜血横流,哪里还不晓得此前这里正在经历一场恶战?不敢再多想, 若是自己晚来一步, 是什么个光景?   当即翻身下马来,直径从那拱手在自己跟前的孟写虎身旁路过,大步朝着人群里走去。   孟写虎见此, 有些急了,不知商连城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又来这绛州作甚?只连忙急步跟上商连城的脚步, 一面不死心地继续说道:“将军来得正巧。”随后竟然就指着明若是和周梨已经周边那些无辜老百姓痛   心疾首地说道:“将军,这明大人不知为何,趁着钱氏族人不满风知州所判得的结果,撺使其害风大人性命,下官剿匪回来,还未曾休息半分,就匆匆赶来准备将其拿下,每曾想他们竟然拘捕,公然反抗……”   他说着,步伐有些跟不上商连城,见商连城也不回自己一声,到底是心中不安,生怕他不知自己的来路,于是连忙又道:“将军,可是认识陈正良老首辅?他乃……”   但是,这次话还没说完,就忽然觉得一股杀意刺目,吓得他浑身一怔,忙将未说完的话止住了。   只不过那心中不解,既是甲字军,那跟陈家关系应该当是极好?为何如此漠视自己?难道他还不知道自己和陈家是姻亲关系么?   正当孟写虎不解地想着,忽见那身穿银甲的商连城朝着人群里的周梨抱拳行礼:“属下救驾来迟,还望公主恕罪!”   “公主?”孟写虎难以置信地看着商连城,一头又看着人群里略为狼狈的周梨。哪里来的公主?他怎么不曾听说过?正当心中疑惑时,只见那商连城忽然拿出一卷明黄圣旨来。   说起来他即便是在前朝和这后虞的官场也算是混了些年,但还是头一次亲眼看到圣旨,那种对于帝王至高无上权力的恐惧,还是使得他下意识就屈膝跪下要接旨。   余下众人见此,也都纷纷跪下来。   后来圣旨里说了什么,孟写虎已经完全记不清楚了,因为听得一半的时候他就满脸的恐惧,但更多的是怨恨,恨周梨竟然来了绛州没有知会自己一声,还混在这些刁民中,害得自己让人将她也一并给押来做替罪羊。   那时候他便晓得就算自己是陈家的什么亲戚都没用了,只浑身无力地瘫软在地上,顿觉天昏地暗。   而老百姓们同样是惊诧,不过更多的是惊喜,护国公主周梨代天子巡游,这孟写虎就是算和陈家是姻亲那又如何?哪里还能逃得过?毕竟他连护国公主都要给杀了。   当下只老百姓们只激动得齐声高呼吾皇英明万岁,公主千岁!   且又说商连城这如此浩大的阵仗进城了,又是甲字军,又有了公主仪仗和巡抚旌旗,自然是引得了不少人争相观看,到底是何方来人?   所以消息传到孟家大宅的时候,那孟写虎的夫人得知后,一脸的快意,只同下座一帮姬妾炫耀道:“想来,陈家那边到底是念着我们老爷的功劳。”不然怎么可能来了这么大的阵仗?指不定就是专门来册封自家老爷的。   那姓风的一个庶子,姓明的更是个女人,总不能是为了这两个不入流的黄毛小儿来的吧?   一帮姬妾听罢,那阿谀奉承的话自然是不要钱一般地说出来,“是了老爷为了绛州呕心沥血,早该给老爷升官了,不然妾身都要为老爷叫屈了。”   那钱槐花更是满怀期待,心想孟写虎升了官,那以后他这个位置可不可叫弟弟来坐着?   虽说心里怨恨父亲重男轻女,但到底是自家人,在这深宅后院里,自己也不见得一辈子都宠,终究还是要靠自家人的。   什么人亲都比不过自己的亲弟弟,因此就算是心中对这个酒囊饭袋的弟弟怎么不满,也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举荐他做官。   只是她这么一想,竟然发现那些个不要脸的女人把好话都给说尽了,便擅自做主道:“如今老爷升了官,少不得是要添物添件的,这院子虽是宽敞,但如今咱府里人丁兴旺。”目光落到两位姨娘身上去:“两位妹妹又有了身孕,怕是以后这宅子也转不过来身来,妾身便擅自做主,将城南翠屏湖边上的大宅收拾出来,劳烦姐姐挑个好日子,咱们也好搬过去。”   那翠屏湖边上的宅子,是钱飞蒲出钱修的,从她成婚第二年开始到如今,是经历了前朝到这后虞,总共是修建了十年有余,其占地只宽敞,装潢之华丽,多的是飞檐楼阁,奇石珍花,甚至半个翠屏湖都在那大宅里。   说是这绛州第一豪宅,也是名至实归的。   一年前便已是竣工了,但那钱飞蒲在外经商,听得那屛玉县的帝王都过得如此简洁,一时也不好直接搬进去,所以宅子如今一直是空着的。   不但如此,连出行有时候都自己赶马车,仆人也不带一个。叫钱槐花想,这就是天生的贱命穷命,活该要给钱氏族里挣钱。   而她如今只想着,钱飞蒲姐妹殒命是铁板上钉了钉子的,那翠屏湖的大宅,自然是落到了钱氏的族里。   虽没有分到自家二房,但那又如何?自己的夫婿是这绛州第一人?难不成除了他,还能有谁比他更有资格搬进去?   所以即便是还没同钱氏族人那边商量,她就直接许下了这话来。料想他们知道了,也不敢如何?   孟夫人一听,心里自然是欢喜。毕竟谁不想住好宅子呢?因此这会儿瞧着满脸狐媚样子的钱槐花都顺眼了好几分,“槐花妹妹你一向都如此贴心,也难怪老爷偏爱你一些。”   其他姬妾虽是嫉妒,但又能如何?如今也只能开口朝钱槐花道谢。   满室温香,孟夫人和孟写虎这一帮美妾们正是欢喜说笑,外头这时候又来了人。   大家正是欢喜地想着孟写虎升官以后,要如何大势祝贺,搬到那翠屏湖的新宅子里后,又要如何宴请宾客们。   忽然见进来禀事的小厮一脸的苦瓜色,张口就来了一句:“夫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那孟夫人顿时就不喜了,只直接将手里的茶碗给朝小厮扔了过去,出言责斥道:“什么不好了?大喜的日子,难不成没人教你如何说话?”一时怒火起,只朝外面的管事喊道:“孟家是白养着你们了,一天天的在府上好吃好喝,不求你们能有什么大本事,能为老爷分忧解虑,可竟然连句话都不会说,要这张嘴还有何用?”   小厮被砸,也不敢躲,直愣愣地就挨了一下。   茶水虽是不烫,但却将额头砸了个口子出来,如今见孟夫人还在出言训斥,吓得只连忙跪倒在地上解释,“夫人,真出事了,小的方才出门去,就听那街上的人说,咱老爷叫人绑了。”   “嘁!”孟夫人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自然是不信:“在这绛州,有这个胆子的人还么出生呢!”只不过她才嘲讽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坐直了身体,“你细细说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厮倒是想细说,可是他才出门去就听得那风声,吓得不轻连忙就回来了,具体如何也不晓得。“小的就听那些刁民们说,孟家完了,老爷叫那些什么甲字军给绑了。”   “不可能!”孟夫人倏地一下站起身来,怒目圆睁,满脸不信,“咱们老爷乃陈家的姻亲,谁人敢?”   “小的也不知啊,可是外面都这样传。”小厮正说着,额头上的疼痛让他也清醒了几分,若是孟家要完,那什么白大人的新律法,大人犯了事,他们这些个奴仆怕也逃脱不了干系,到时候还要连坐,心里不免是生出了几分不满来。   心想他一个奴仆,每月也就拿那点月钱罢了,平日里隔三差五还要总受这一帮主子们的气,凭何到时候要同他们一起受罪?   但又不确定这传言有几分真实。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趁早赶紧跑时,只听得外面传来匆匆的疾步声,随后只见管家连乌角巾都歪歪斜斜的了,整个人狼狈不已,满脸焦灼,“表妹,大事不好了,咱老爷叫那商大人给绑了!甲字军还要来抄咱的家,快想法子吧!”   这管家,正是孟夫人的表兄。   孟夫人闻言,这才信了几分,但又觉得不真实,一时间只觉得头重脚轻天旋地转的,伸手想要叫丫鬟扶自己,却见眼前来来回回全是人影,却是任由自己怎么抓,一个都抓不住。   终于还是倒在了地上,摔下去的时候额头还磕在了椅子上。   不偏不倚,伤口与刚才她砸小厮的正是同一个位置。   这疼痛同样让她脑子一下清醒了不少,只见方才满屋子恭维的丫鬟和那帮阿谀奉承的姬妾,如今一个不剩下了。   一时脑子里只想起一句话来:‘树倒猢狲散’!   然后便昏死了过去。   而那些个姬妾仆从们,甚至是孟夫人的管家表兄,这会儿都在忙着打包银钱逃命去。   只不过他们可没那样好的运气,甲字军这个时候已经将孟家的府邸团团围住了。   这一日里,可以说整座绛州城都不安宁,在风起云涌中度过的。但不同的是外面的血雨腥风却没有叫老百姓生出半点不安,反而一个个高兴不已,只拍手叫好。   先是听得孟家被抄,所有老小奴仆一个不剩,全都被下了地牢,随后又是那钱氏族人,上百号人,连衙门的枷板铁镣都不够使了,还是现去杂货铺里买来的草绳,将他们全都给捆了。   还有王家马帮,原本已经在这孟写虎的扶持之下,算是这绛州第一大帮,也逐渐在吞食其余马帮的生意地盘,哪里晓得这转眼间,大厦将倾。   而且晚上就查到那风大人受袭,其中不单是孟写虎同那钱氏族人勾结,更有那风大人的嫡兄长的手笔。   于是也一起被绑了。   地牢里一下关了这足有上千号犯人,自是拥挤不堪。   但如今也没顾得上,因为这雷霆行动还未完结。   随后又听说郑家被查了,不过那钱飞萍并未在其列,众人只好奇这郑家就一个老太太在家中带着小姑子,和那郑远恒的妾室罢了。   就算是郑远恒在屛玉县犯案,但好像也不是什么大案子,应当是连累不到她们这里才是?   不免是好奇得很。   好在众人的好奇心,隔日下午就得了结果,原来是那钱飞蒲和钱飞萍早年在外进货的时候,救了个老人,得了一份矿图。   前一阵子她们去那屛玉县寻找郑远恒,也顺势进献给了朝廷,也就得了这天大的功勋,分别被册封为物华县主和天宝县主,甚至还世袭三代人。   这消息一传出去,顿时引得全城沸腾,谁能想得到钱家姐妹摇身一变,竟也是有爵位在身上了,从此以后她们那后代子孙,也都是显贵之家。   如何叫人不羡慕?这会儿个个都盼望着也能得她们这般的机遇,这可比那去寒窗苦读十年要好太多。   但这样的机遇,还不知是得有多大的功德才能换来的呢!大家也只能羡慕了,想着往后若真得了什么宝贝,也要献给朝廷去,没准真能像是钱家姐妹一般,得这份好运气呢!   她姐妹两个做了县主,钱飞蒲要与钱氏族人分家,自然是没有人不同意了,毕竟她的功勋,眼下更不可能叫那些狼心狗肺又歹毒的钱氏族人一起享受。   没过几日便由他父亲做主,将她们家上三代的先祖遗骨都给迁出来,随后自立门户。   她父亲自己做了族长。   且妹妹钱飞萍那里,也和离成功,因那风满月还在昏迷中,所以此案是明若是来办的。   等她姐妹俩将这些繁杂琐事给办好,已是十日有余。   这段时间里,周梨等人又收到了无数条那孟写虎草菅人命的案子,与商连城审完,章玄龄竟是记满了厚厚十本白本子。   他所犯罪孽,便是下十次地狱都难消去了。   还有他府上之人,从犯无数。至于那些个丫   鬟仆人,往日里也没少仗势欺人,甚至有的奴仆还在外有命案,强抢民女等。   所以最后审下来,孟写虎家,还有王家马帮,钱氏族人那头,以及风满月的嫡兄那里,竟然还有七百多号犯人。   且犯了死罪的竟然达一百人之多,其数目之恐怖,要说此处乃一人间地狱,哪个能反驳?   尤其是这案子开始审后的第三日,甲字军就在各处的河滩或是宅院深井,或是城外荒坟地里,就挖出了无数具被害人的尸体。   有的甚至早就被野狗啃噬,尸骨残缺不全。   实在可恶,天理难容。   商连城决定暂时留在这绛州,等着那司马垣来了,将人亲自交到司马垣的手里去。   他不信这孟写虎还能改写人生?逃出生天去。   这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里,周梨日夜审查案件,没有几日能休息好的,如今一切也算是尘埃落定,听说那风满月也醒过来了,但身体终究是受创,还要卧床养病半载,因此周梨便让这明若是暂代其权,大事与风满月这个知州来商讨。   可即便这绛州满城的尘烟已经清扫完毕,但一想到这此前远在屛玉,完全不知此处的老百姓们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完全受了这地方官员的蒙蔽。   心中还是自责得很,她以为朝廷的管理系统已经十分完善了,但是没曾想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却不知是黑是白。   一时间也觉得,这监察司的重要性了。   且只有自己一个人带队出来,完全是不够的,后虞疆土如此之宽广,还不知自己猴年马月才能巡视完呢?   若还有如同着孟写虎一般的官员,岂不是叫他们白白逍遥鱼肉百姓几年?如此要枉害多少性命?   因此在章玄龄将那些卷宗文书都要让人送回去之时,又叫他帮忙代写了一封奏章。   正是提议多派可信官员四处巡查。   章玄龄觉得这提议甚好,只靠着周梨这一个队伍,的确是远远不够,此番还是因为有这甲字军帮忙,不然仅仅靠周梨来的话,还不知这么多案子,要审到何年何月去?   而她终于清闲了半日,那钱家姐妹也前来谢恩。   谢的是天子的赏赐册封之恩,也谢周梨的救命之恩。   可是说起来,周梨只觉得惭愧,“我早年的时候,也是经历了不少大风大浪的,那时候死人见得甚至还比活人要多。可是随着天下安定了,在屛玉县里待太久,我竟是忘记了恶人到底有多恶。”   说到这里她就无比后悔,早前发现这孟写虎不对的时候就该先出手,擒贼先擒王,就是杀了他也无妨。   而不是傻傻地等着商连城来,走一切正常的程序。   如若不等,就不会有那日衙役们将无辜老百姓们抓去替那钱氏族人顶罪之事。   毕竟群龙无首,只怕那时候他们还反而听起明若是的指令来呢!   虽说最后老百姓们没受到性命之危,但却也多受了皮肉之苦。   因此是自责不已。   钱飞蒲闻言,却道:“公主何必自责,您又非那大奸大恶之人,如何能想得到这些人竟是坏到了骨子里头去?何况此番大家都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反而都感激公主能亲临绛州,一扫这满城阴霾。”   又说那明若是虽也是女流之辈,但却是一心一意为老百姓们做事,只是可怜了那风大人。也万幸命大福大,即便是钱氏族人从中作梗,叫他没能及时得到救治,但好歹是挺过来了。   这时候她和妹妹钱飞萍反而后悔起来,“说起来,都是怨我们早年心思太过于狭隘了,眼界不够宽广,明明自己都有能力养活了这么多人,却还因为是这女儿身,就心生自卑,把希望寄托到旁人身上去。”   试想若不是她给钱,钱氏族人的队伍如何能如此壮大?不说是那天灾战乱时,就是寻常时节,像是他们这般好吃懒做,能不能吃饱穿暖都是问题了。   因此当下也朝周梨表示道:“我与妹妹商量过了,以后这钱倒不如拿来给衙门里,早早将本地的书院修建起来,让女孩儿们也能早些入学,多学些道理,往后也免得如同我姐妹一般糊涂。”   除此之外,她们还要大力支持衙门里修建绛州的路桥,虽不能指望像是澹台家那般,但也希望能将这绛州的路都铺满。   这一份心也实属难得,回头周梨只同沈窕说:“她们晓得知恩图报,也不枉然陛下宝库里赏了这么多珍宝下来。”   沈窕赞同地点着头:“是了,要是这世间多是她们这样投桃报李之人,那该多好,老百姓们都享福了,姑娘你们也就少操不少心。”不过沈窕最为在意的,倒不是这样深明大义。   她最上心的,到底还是城中如今传出的各样八卦。   俗话说的好,人生似鸟同林宿,大限来时各自飞 ①,果不其然,此番这案件能一个接着一个快速告破,多是那些个曾经的相爱夫妻,比如孟写虎与孟夫人以及一干妻妾。   又或是那孟写虎同王家马帮的手足兄弟情,   反正这用金钱权力培养起来的各样感情,在这性命之前薄弱得几乎一口气就能给完全吹散了。   所以那时候他们相互撕咬,好似那笼子里争夺抢食的恶犬一般。   只是最终的结果,是各自身上的命案越来越多,刑罚越来越重,此处之外,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任何好处。   可即便是如此自身也求不得半分好,但只要看着对方下场也不比自己好,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两败俱伤,似乎是他们此刻最好的选择。   甚至那孟写虎最疼爱的嫡长子,居然是孟夫人和她那管家表兄所生,小女儿又是同府上一位精壮年轻的侍卫所生。   她作为正室夫人,尚且如此,更不要说那些个姬妾们了。   “听说还不敢告诉那孟写虎呢!生怕他一下给气死过去,反而便宜了他。”沈窕说着,其实是有些期待那孟写虎知道自己捧在手里疼爱,用心培养,打算作为继承人的嫡长子非自己的血脉后,会是什么样子?   一面又道:“还有那郑家的人,如今晓得天宝县主的身份,竟然还好意思求着上门来。”本来那郑家母女俩的罪也不算太大,在衙门里的时候被打了板子也就放了的。   但是她们为了讨好如今是县主的钱飞蒲,竟然将那蓉娘母子来都给药死了。   这下好了,本来不用去挖矿的,如今非得手上沾了人命,就   算是想体恤她两个一个年老体衰,一个年少都没用了。   周梨闻言,忍不住叹道:“果然,你想不到坏人有多坏,也一样想不出这蠢人到底有多蠢。”这明摆着逃过一劫了,她母子俩偏要剑走偏锋。   如此赶着去挖矿,谁能难得住?   “可不是嘛,现在甚至有人怀疑,她俩是不是叫人给蛊惑了去?”两人说罢,沈窕便问起周梨来,“那姑娘接下来打算去何处?”   商连城是要留下来的,一来是等那司马垣,二来此处也还有许多后续要处理,只靠着那明若是肯定是不行的。   周梨原本是打算既然都来了这绛州,那就穿越过燕州,去往完州连州等地转一圈。   但是如今已经给朝廷上了奏书,因此也盼望着他们能多派钦差代天子出巡,所以她也就不打算继续往北上,还是想去往江南之地。   便道:“南下吧。”   沈窕一听,自然是欢喜,“好嘞,那咱几时启程?”一面又劝道:“虽像是孟写虎这样的大恶之人不多,但我觉得有了这一次的经验,咱还是听商连城的劝,带着十来个甲字军跟着同行吧?”   周梨这个时候也不逞强了。   眼下究竟不是那乱世也不是天灾,只要为了活命,也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只要威胁到自己的性命就动手。   现在还要看对方到底是好是坏,不然就是随意草菅人命了。可是等自己去查的时间,若对方果然不是什么好人,怕自己性命已休矣。   因此也就答应了:“这次,咱还是伪装成个小商队吧,这样带着几个护卫,也不算太扎眼。”   她这里和沈窕商议好,便在这绛州又重新拟了假的身份,伪装成皮毛商人,转南而走,不过五日就出了绛州地境,进入业州。   绛州已然是寒冬凛然,不想到了这业州,仍旧是秋高气爽之际。   他们队伍的运气尚且还好,在日落之前,到了一处小村庄,此刻两旁田间里,正是割下的一捆捆稻穗,那些个已经晒干的,老百姓们正趁着这天阳落山之际,最是阴凉的时候给背回家。   条件好一些的,拿牛来驮。   除了这村子外面数不尽的良田之外,各户人家还有不少槡田。也是如此,村庄看起来比别处的要富裕不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鸡舍猪圈。   这会儿夜幕正来,随着他们这些陌生人的到访,各家也是犬吠声不止,一时引来了不少村头河边玩耍的小童们。   很快就有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迎出来,只朝周梨几人问是何方来人?   周梨这里自是将在绛州新编的身份说来,怕老人家不信,又拿了路引给他瞧。   不想这一耽搁,太阳彻底落山,换了月亮爬上来。老人家高举着她递上的路引,想要借着月光看个清楚。   章玄龄和乾三见此,将马车上的灯笼摘下,凑过去几分。   老人这才看清楚了,将路引递回给周梨,“原来绛州来客啊,那随老朽进村子吧。”一面又同周梨解释:“当下世道虽好,但也是仍旧有山匪强盗的,我们村子土地又肥沃,从来都是那些强盗眼里的香饽饽,所以李姑娘别介意。”   周梨连忙道谢,让乾三等人去拉车跟上,方同老人赞同道:“老先生警惕些是应该的。”一面则朝他打听起山匪之事:“我等从绛州而来,虽无货物在身上,但却也是有浅薄身家,若是遇到了强盗,可怎好?”   沈窕凑过来,也道:“是了,若只要钱财还好,就怕还要伤我等性命。”   老人闻言,便是劝道:“那山匪里有厉害人物,我便是告诉了你们他们在哪个山头也无用,倒不如听劝,绕路从水路上过吧。”   “既是如此才猖獗,衙门便不管么?”周梨问,才经历过绛州之事,如今她对于自己看不到的州府,都有种不信任感。   老人还没言语,忽然一个跟随着他们队伍看大马的小孩说道:“官匪一家亲,怎么可能剿匪?”   “你小娃儿别胡说!小心惹祸!”老人一听,吓了一跳,只扬起拐杖就拍起那小孩来。   小孩不服气,“我才没有胡说,我跟我娘上集市去,都听说了,咱们知州大人为了那九头鸟,送了好多聘礼过去呢!”   小孩说完,生怕老人在拿拐杖敲他,拔腿就跑。   老人果然是追不上,跑了两步就气喘吁吁的,反而引来旁边院子里的狗叫得越凶了。   “老先生小心些。”周梨上前去将老人扶住,倒是没有再多问这知州大人朝匪头下聘之事。   当下只随着老人一起到了村长家中,听了村长的安排,在村中一户宽敞的人家借宿落脚。   运气也好,正好赶上晚饭,吃的虽都是些乡里人家常见的果蔬饭菜,但是这一顿饭,反而叫周梨觉得亲切无比,好似又回到了年少时候在芦州乡下的日子。   一时也是好生怀念,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过上那田园生活。又想年少之时,自己雄心万丈,想要以女子身份堂堂正正出来做生意。   事实上她也做到了,但是并没有当时以为的那种自豪,反而多的是操劳疲倦,更想回到乡下去过上那归园田居的日子。   不免是觉得好笑,年少时候的梦想,和现在的梦想交替了。   如今的她,梦想便是过上当年在芦州时候的田园日子。   吃过饭,便在院子里休息,瓜田李下,蛐蛐声不止。按理说此处又不是屛玉县,这个时节了,该是没有蛐蛐才是。   但因此处地势环境的问题,所以这一片便是到了十一月初都还暖和如春,当下收割的稻谷,也是第二季,所以才比寻常地方的要晚一些。   不过在继续往前走,翻过了前面的山脉,只怕那一片业州地带,又是漫山遍野的冰凌花了。   乾三几人出去转了一圈,用队伍里的马给老乡们驮了不少稻谷回来。也探清楚了小孩儿口中官匪一家亲的事情。   与周梨回禀道:“那个九头鸟,原本就是前朝业州守备将军的女儿,从小习得了一身武术,前朝覆灭后,她父亲便趁乱占据了那七岔岩,但因当时并未作恶,大军路过之时,也只将他们做帮派处理。”   但没曾想,这九头鸟的父亲去世后,她到底是年少,经不住手底下人的劝说,也不愿意在山里过那贫穷日子,所以便开始了所谓的‘劫富救贫’之事。   当然他们也不能白做好事,于是会从中抽取一半的好处,余下的   一半再分给贫穷的老百姓们。   周梨听到这里,十分纳闷,“当朝对于女子多宽容,她既然有一身好武艺,完全可以去参考,没准能接替他父亲当年的位置,要是真有本事,往后也做个女将军。”   乾三回道:“那九头鸟从小被惯坏了的,哪里受得了朝廷的规矩?她早前便放下话来,宁做匪头自由自在,也不拿朝廷俸禄受那等窝囊气。”   “如此说来,当年她父亲做这业州守备的时候,怕是没少受气。”周梨说着,又问:“她如今手上可有犯了命案?”   “有,大约四五桩的样子。而且专门打劫的就是我们这种外地来的商队,叫她原话说,我们这些商队都是为富不仁之辈,抢了点银钱有什么?就算死了,也不足惜。”乾三其实十分怀疑,这九头鸟到底是不是前朝守备将军的女儿?   她是怎么就认定了,行商之人就一定都为富不仁了?而且如此残害人性命后,还能这大言不惭,不像是将军家教出来的姑娘。“那方才老先生说,村子常遭匪徒又是怎么说?” 第167章   她这样一问, 乾三脸上多了几分愠怒,骂道:“属下是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无耻之辈。”   原来早几年乱起来那会儿,前朝已经很久没有继续给地方守备军拨粮草, 所以那会儿守备军是自己开垦耕田,但因天灾频频,颗粒无收是常有的事情。   如此便是朝四下的老百姓们征收粮食。   可那时候他们尚且都无余粮, 又更何况是老百姓们还拖家带口呢!而且比起他们,老百姓们还要承担各种税赋,那即便是真有土地在手的,等缴完了各种税赋后,已然是所剩无几。   更何况,大部份都是租种地方乡绅土豪们的佃农罢了。因此可想而知的,当时这左守备朝老百姓们征收粮食并没有得到什么收获。   而当下他们落脚这小村庄木棉村, 那时候这土地还握在地主们的手里, 但好在此地的良田肥沃,又能种植两季,所以收成尚且还可。   因此除去了各种税赋和地主家的粮食之外,老百姓们剩余一二,勉强能果腹。   所以比起别地老百姓来,此处便略显得富裕了几分,因此那左守备是打算将木棉村老百姓们的粮食给征收走的。   老百姓们自然是不愿意, 当时还闹得不小。   只是最终粮食还是没有握住, 也是那年,这村子里也饿死了不少人,人口骤减。   便是周梨他们如今落脚的孙大娘家, 也死了个小女儿和几个孙辈。   “他们的仇恨就是这样结下的,粮食虽被左守备给拿走了, 但因当时村子里极力反抗,所以并没有得到任何感恩之心,反而叫整个七岔岩现在都记恨在心上,左守备还在的时候尚且还好说,如今他走了,他那女儿便肆无忌惮,隔三差五便要带人来这边转悠一回。”   如今这绰号叫做九头鸟的左云薇,虽不抢粮食,但每次带着她那帮喽啰来,都要策马于田间奔跑。   她倒是尽兴了,可是如此一来,马群踏过之地,粮食几乎都被糟蹋完了。   周梨听完他的话,沉思片刻,“当初设置这科举,一来是国中的确是无人可用,二来也是想给天下学子一个机会,就怕他们白白辜负了这光阴。可是当时那三试虽是能检验个人能力,却不能检测他们的人品与三观。”   她是想不通,这左云薇此举,跟那‘劫富济贫’是一点都不靠边,隔三差五跑到这村庄来破坏农作物,在周梨看来,更是单纯的坏。   所以这样一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吸引着这位业州的知州大人,竟然甘为红颜折腰?   如此,这三观分明就是有大问题。   “正是如此,不才匆匆设立了监察司嘛。”乾三也没有料到,这些人衣冠之下,真是各种禽兽心肠。   一时又朝周梨问:“那姑娘接下来什么打算?咱们是要继续走这七岔岩附近的路?”还是听着村中人的建议,绕道走水路,避开这左云薇。   “自然是要走七岔岩。”她本意就是代天子微服,路有不平处,就要替老百姓们铲平,怎可能还绕道走?   不过有了当初的前车之鉴,还是与乾三说道:“给商连城去信,将这边我们暂时收到的消息给他。”也好让商连城心中有个数,安排好时间过来。   前有那一手遮天的孟写虎,如今周梨对于这个业州的一把手林浩远也要多加防备,是万不可再像是绛州那般任由人宰割了。   乾三得了她的话,自是去给商连城发出飞信。   待他退下,那也在村子里帮忙的沈窕也回来了,所以这会儿也是满头的汗水,打了一盆水来胡乱洗了脸,就搬了一张小板凳坐到周梨跟前,“没想到这农活干起来这么累,难怪飞隽和嬛嬛如今一个个力大无穷的,感情都是这样慢慢练出来的。”   “怎么,地里都收完了?”周梨虽是坐在院子里纳凉,但也听到了远处那乡间小路上的热闹声不断。   沈窕颔首:“本来有些新割才在稻桩上晾了两天的,要缓三五日才收回来,不过今日有我们的马,村里就赶个趟儿,都给收回来了,如今都堆在打谷场上。”   一面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接下来多半都是好天气,晒一晒过两日就能脱粒了。”又有些惋惜:“可惜了,临渊洼那边材料不够,不然那个安装了齿轮,可自己脱谷粒的脱谷机做不出来。不然哪里需要这样麻烦,在地里的时候就可以直接脱谷。”这样能更方便晒干。   虽她看到也有在地里手动脱谷粒,但到底太慢又费人。   这脱粒机做不成,正是因为齿轮材料没有。所以可想而知,钱家姐妹进献的那矿图到底是有多宝贵了。   这时,她们借住的主人家孙大娘抬着一个小簸箕过来,里头都是些洗干净的瓜果,她热忱地递到周梨和沈窕跟前:“今儿全靠你们了,不然我们怕是还要忙好一阵子呢!”   说到这里,目光朝着院子外面在溪边洗漱的甲字军小分队,隔着这孩童高的泥土墙,月光下依稀是能看到他们健壮的膀子。   孙大娘心想真是干活的好手,忍不住和周梨夸道:“我从前也见过不少商队,但是像李姑娘你队伍里这样健壮的,还是头一次,他们别都是练家子吧?”   周梨笑着回道:“是会一些,毕竟这出门在外嘛,我又是个女流,若是真遇到什么,也能指望他们。”   “那感情好。”孙大娘说着,一面抬着簸箕欲欲跃试地想将瓜果也送到溪边去。一面则和周梨劝道:“李姑娘,你们是好人,所以即便你这队伍里的人都是练家子,但我老太婆还是要奉劝你们一句,绕道去走水路吧,那七岔岩里,怕是得有七八百人,且个个以前都是战场上下来的,杀人不眨眼。”   说到此处,少不得是要和周梨沈窕两人描述一回那些被七岔岩劫杀了的商队们,到底是有多凄惨了。   身首异处,尸骨无存啊!   顿时也是将沈窕气得跟着一起骂起来,只说那左云薇丧尽天良。   聊了一回,因时间本就不早,便也是洗漱准备休息。   只不过才吹灯躺下去,沈窕忽然爬起身来,她身旁的周梨立即就警惕起来,“怎么了?”   沈窕凝着眉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只道了一句:“咱们应该没这么倒霉吧?”连忙下了床去,刚开门就见乾三在外头,“你也听到了?”   “是。”外面有一阵马蹄声,但他们的马没有这么多,也都拴起来了。“你保护姑娘,我去看看。”   沈窕连忙应了声,回头却见周梨也穿衣起来了。   “莫不是那左云薇又来了?要真如此,往后出门,咱得看看黄历了。”周梨将灯盏点燃,掌着走过来,“乾三此前说过,他们也不进村,就是在外头糟蹋田地罢了,你不必管我,过去跟着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   沈窕却是不为所动,寸步不离地跟着她:“那不行,今儿我们才将地里的稻谷都全部运送回来了,她若是带人在田里奔马,没看到粮食,万一心生恼怒,跑村里的打谷场来怎么办?”   沈窕就是随口一说,但没有想到,她今日有些乌鸦嘴上身的迹象。   那左云薇一行人今日在北边打猎,想着都已经快到这山窝窝木棉村,算着时间这会儿正好是他们的二季稻丰收,如今只怕都晾在田里。   于是索性就带着人马,如同从前一般,在他们的田间地头跑一圈。   他们当初明明有粮食却不愿意给守备军,那自己就叫他们现在吃不成。   从那隐约可见的马蹄声,很快就夹杂着他们兴奋的口哨声和马鞭挥舞的声音在田坝里传进村里来。   声音咫尺再近,仿若在耳畔。村中人对于这声音几乎是有一种恐惧感,如今全都齐齐被惊起身来。   不过想到方才都将稻谷给收回来了,不禁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哪里晓得那左云薇带着人在田间地头跑了一圈,很快就发现地里根本就没有一颗粮食,想到这木棉村的人手脚如此之快,都给收回去了,心中不免是一阵恼怒来。   “兄弟们,咱可不能白跑一趟,随本寨主进村子,到打谷场一日游!”随着她带着兴奋和恶作剧的高呼声,一匹匹马紧随在她身后,果然朝着村子里冲进去。   目的正是那打谷场。   如今周梨和沈窕与孙大娘一家焦急地在院中等着,听得他们的声音在田坝里回荡了片刻后,不但没有远去,反而越来越近,一个个不由得都提心吊胆起来,“他们不会进村吧?”   沈窕闻言,正要   去打探,那书呆子章玄龄却一下推开辕门进来,“他们冲打谷场去了。”若是叫他们只是骑马踩一圈,倒也无妨,就怕这左云薇心腹太小,做出什么反常之举。   可几乎是章玄龄话音刚落,忽听得村子里有人大喊:“天杀啊,你们这是作孽!”   周梨一行人都以为是左云薇动手伤人了,急急要去阻拦,哪里晓得这时候只见打谷场方向,一道红光骤起,随后众人便闻到了那熟悉的稻草焚烧味道。   孙大娘见此,急得只叫起来:“他们这样作孽,那是粮食啊!粮食啊!不怕天打雷劈么?”村里人虽不指望这二道粮食吃饭,但这些粮食都是他们辛辛苦苦,一滴滴汗水辛劳换来的,就等着到时候拿去市场能卖个好价钱,新年时节也能添新衣,过得喜庆些。   周梨听得孙大娘声音不对,连忙回过头,却见孙大娘浑身发抖,两眼一番,摇摇欲坠,急得忙大喊:“孙大娘?”   一面眼疾手快拉住她的手臂,但那孙大娘体现远超周梨,周梨这跑过去本欲扶住她的,没想到反而被她一起带着倒在了地上。   那沈窕和章玄龄在门口,赶过来之际已是晚了。   至于孙大娘的儿子媳妇们,都去城里做生意了,唯独一帮孙子急急忙忙围上去。   话说孙大娘大房大屋,家中如此宽敞,正是因为她还有六个子女。   不过大儿子在城里开了一家铁匠铺子,生意还不错,其他几个兄弟也跟着去帮忙。   媳妇早前还在家里农忙,但这夫妻是一体,自然是没有长久分居的道理。所以孙大娘主动揽下了看孙子们的任务,劝着媳妇们去城里找自家男人。   算起来,过两日他们也要回来收庄稼的。   如今她昏倒在地,是把一帮孙子孙女给吓着了。   好在还有沈窕几人,七脚八手将她给扶着到屋子里去,掐人中又灌水,人才缓缓醒来。   周梨被她带倒,擦伤了手臂,倒也无妨,所以如今见人醒了过来,立即朝沈窕等人吩咐道:“让乾三将那左云薇拿下,余下的人赶紧救火去!”   ‘救火’两字一下让孙大娘恢复了不少神志来,猛地爬起身来,招呼着孙子孙女们,“快拿盆拿桶,咱救火去!”   粮食这会儿能否救回来他们不知道,但是那打谷场紧挨着几户人家,若是火势蔓延过去,是要出人命的。   如此,众人立即是分道而行,周梨也与孙大娘他们一起去救火。   而此时可,那左云薇骑在马背上,看着火势疯狂在打谷场里蔓延,火苗瞬间就吞噬掉了那堆得高高的稻垛,不禁扬起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让你们知道,和我左云薇作对,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哈哈!”   一帮小喽啰似乎也很满意眼下火光滔天的美景,肆意地欢笑着,压根就没有将这里的村民给放在眼里,甚至见着他们提着水桶拿抬着水盆过来,意图将这大火扑灭,更觉得好笑不已。   简直是不自量力!   那左云薇见此,仿若老百姓们如同脚下蝼蚁一般,忽生一种至高无上的感觉来,这种可随意掌控他人生死的感觉实在是叫人飘飘欲仙。   听着耳畔喽啰们的欢笑声,只举起手里的弓振臂高声问道:“兄弟们,爽不爽快?”   此刻的他们完全沉溺于这种兴奋感和成就感中,半点没有觉得此刻所行之举到底是多么的伤天害理。更没有想过,这些老百姓里会有人反抗。   而且此刻所有的村民,几乎都投身于这救火大业之中。   只是没想到左云薇的话音刚落,忽然觉得眼前闪过什么,等她反应过来,发现混身上下却是动弹不得,胯下也非自己的黑马。   她被人凌空掠走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脚下那不断转变的环境,满目大惊,随后尖声怒骂起来:“哪里来的混账,还不赶紧放开本寨主,小心本寨主要你狗命!”   只是她的怒骂并没有什么作用,反而是因为她忽然在人群中被劫走,致使了她那本就是乌合之众的喽啰们忽然惊慌,乱了起来。   一个个满身戒备地朝着四周望过去。   但是并没有什么用。有了绛州之行,周梨如今是下了命令的,不必遵守一切程序了,当断则断。   反正这些人,都是有人命官司在身上的,杀了又何妨?   所以有了她这话说,不说是这些个训练有素的甲字军能一击对方要害,便是沈窕和章玄龄,也不用此前那样顾忌什么,只大胆出手。   如此一来,少了那些个规矩缚手缚脚,自然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周梨的整个队伍,除了她几乎都在对付随行左云薇来打猎,到此放火烧毁庄稼粮食的喽啰们。   而且那左云   薇还已经被乾三给擒住了,所以周梨也是安心地和老百姓们一起救火。   只是天干物燥,火势虽在延升到打谷场旁边的人家时被扑灭了,但是这整个二季稻,却是生生地被毁掉了。   虽不是第一次被他们毁掉辛劳苦作得来的粮食,但这一次左云薇带人在打谷场中放火,险些害了性命。   让老百姓们实在是忍无可忍,又见对方在周梨队伍的攻击下,群龙无首,气势全无,便都气急败坏地抄着那手前之物围过去。   有锄头的拿锄头,没锄头的拿扫帚,一时间便将那三十四个喽啰给打得落花流水,最后全都给绑了起来。   左云薇难以置信的看着一个个被打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扔到自己身边的兄弟们,火冒三丈。   她不管是从前的左家大小姐,还是当下的七岔岩当家九头鸟,都从未受过这般羞辱。   自然是吞不下这口恶气的。   可奈何那乾三将她动穴哑穴皆封住,如今她除了能拿一双眼睛表示自己的不满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忽然,那个绑走自己的劲装男子走了过来,一把又将自己给提起。左云薇十分不满这个姿势,只觉得他完全不尊重自己,将自己拎小鸡一般提着起来,叫自己在这一帮兄弟面前威风全无。   所以当她乾三将她的穴道解开,她第一时间不是去挣扎身上的绳索,而是气急败坏地朝乾三怒骂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胆敢碰本寨主!还敢将本寨主如此拎着,本寨主是不会放过你的。”   但这怒吼才落,顿时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疼痛起来,整个身体也被扇倒在地上。   她甚至觉得嘴里有几丝腥甜,阴恻恻地抬眼看过去,却见是一个好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好得很,竟然敢打本寨主。”   “打你就打了,怎么还要挑个日子么?”沈窕揉着掌心。   显然刚刚这巴掌她也是用了大力的,她的手都略有些疼,所以那左云薇嘴里都被扇出血了。   从未被如此羞辱过的左云薇如何能吞得下这口气,正要张口,忽然见打自己的那个姑娘让开,她身后竟然还站着一个姑娘。   不知为什么,对方明明也是穿着寻常,相貌也不是如何出众,但左云薇总觉得她身上有一股旁人没有的气势威压。   这时候只听得对方开了口:“挑两个人放开,让他们去业州通知林浩远,我们便在此等他。”   那林浩远不是已经与这左云薇下聘了么?那如今他的未婚妻被擒,想来他也能专门为此跑一趟的。   乾三那里应了声,当即就去那些被打得跟猪头一般的喽啰里挑了两个受伤算是轻的放掉,叫他们带话去给那林浩远。   而左云薇听到周梨等人的话和安排,顿时满腹大惊,他们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可为何不但不放了自己,还敢让人通知林浩远,难道他们不知道林浩远是什么身份么?   还是这些人的身份,比林浩远还要高?“你们想干什么?”她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一面暗自打量众人。   “哗啦”地一声,一股尿骚味以左云薇为中心点疯狂地散开。   原来是孙大娘将自己攒了几日的尿,提来泼在了她的身上。   那可是她攒了好几日,准备拿去和水淋菜苗的,如今倒是便宜了左云薇。   左云薇以为被擒,已是她人生中最耻辱之事了。   哪里晓得,那仅仅是一个开始罢了。   如今她直接愣在了原地,一动不敢动。   她怕自己一动,从头顶顺着脸颊流到鼻尖的拿地黄色液体,会落入自己的口中,只紧紧抿着嘴吧。   孙大娘此举是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她成功恶心到了那左云薇,但这刺鼻夸张的味道,也一样让周梨等人不得不退避三舍。   最先领着周梨他们进来的那老焦叔反应过来,只朝孙大娘责斥道:“咦,阿中他娘,你怎么如此糊涂,你要抛屎洒尿,你好歹也等李姑娘他们将话问完啊?你这样给弄得脏兮兮的,好似蹲在茅房里一样,还叫人怎么问?”   随后朝周梨看过去,抱歉不已:“李姑娘,你看这?”他虽不知道这个李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是他以前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刚才她手下的那些人围剿这七岔岩匪贼的时候,他仿佛好像看到了战场上两军交战的情景。   只不过一方训练有素,异常勇猛;而另外一头则是些乌合之众,不足为虑。   因此也猜测周梨,怕也不是什么寻常的商人了。不然的话她手底下这么有这样训练有素的将士?   还有她明知道这左云薇和本地知州林浩远关系匪浅,还将人绑了。刚才 又放了人去给那林浩远传话,看她此情此举,似乎根本就没有将那林浩远给放在眼里。   这不是一个寻常商人能有的素养,所以他心里已隐隐有了怀疑。   只不过并未想到屛玉县,也没想到什么巡抚大人,只是猜测,周梨肯定背后有比这林浩远更大的靠山而已。   完全没有想过,周梨本身就是传说中的大靠山。   “罢了,晾她一夜。今日大家也都乏了,先去休息,至于今日被烧掉的粮食,以及以往被他们踩坏的庄稼,等那林大人来了,必然是要朝他讨个公道。”周梨回着。   虽说这些伤天害理之事,皆是这左云薇所为,但若没有那林浩远的包庇,她也不可能如此肆无忌惮。   不过此前那林浩远并非此地知州,不过是一方小小县令罢了,此人早前还参加过前朝的科举,和白亦初他们还是同一届。   但因这林家在地方上,也是小有名声,早前也出过五品大员,族中又有那擅长运作之人,只凭着家中这位五品大员而将家族给经营起来。   不管是名声还是财富,在本地都算上的是权贵之家了。   也是如此,那林浩远与这左云薇算是青梅竹马。因此就算以前这业州并非是林浩远为第一人,但也能保这左云薇平安无祸事。   而众人这时候听到周梨的话,只当她是安慰大家罢了。   又想着她要在木棉村里等那林浩远来,怕也不过是托词罢了,因此并未放在心上。   如今大家都乏了,心里虽说是十分心疼那辛苦劳作得来的粮食就这样被付之一炬,但也只能认命。   想着明日起来,再将这些贼人好好惩治一番,然后想办法送走。   只是他们村子里商议,这些山贼肯定是不能放回去的。那等于是放虎归山,这等小人怎么可能感恩戴德?只怕往后反而要来疯狂报复呢!   但交给衙门,又等同于放虎归山,一时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好?   他们即便是有心想将这些匪贼都杀了,但也没有那个胆子,一时是陷入了僵局,没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而周梨回了孙家这边,问起乾三来,得知着木棉村去往州府衙门,快的话一来一去就是六天的时间。   便道:“既然他与这左云薇情深意重,不畏流言与对方身份,都要喜结连理,那想来得到消息必然是快马加鞭而来,索性咱们就在这里等。”又想明日要同那村中的管事者们商量。   就怕他们不愿意,若真是如此,那时候只能是如实相告自己的身份了。   不然他们多半是不敢冒这个险,将这些贼寇留在村子里,还要等知州大人前来。   如此做了打算,周梨也安心入睡。   按理这乡里人家,又是寂静,便是有些声响,也是周梨十分眷念的哇叫虫鸣。   可因为左云薇这一伙山贼如今就被困在全是稻谷废墟的打谷场上,天还没亮,他们不知为何就在那里嚎叫起来。   一时间将村里的狗都给惊起,汪汪汪地叫个不停,实在吵闹。   于是周梨也是不得不早起来。   事实上村里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被吵起来了。   “怎么回事?他们嚎什么?”周梨问。   沈窕快人快语,“被屎尿憋的,又被绑了手脚,不方便解手,又要面子,不肯拉在裤子里,所以在那里喊起来了 。”   又问周梨:“那左云薇被泼了一身尿,今儿不但没散去,反而更刺鼻了,咱真就让其他人就这样拉在裤子里?”那到时候得多臭?不用走近村口打谷场,怕在这村里都能闻着味道了。   “不然呢?你还要去伺候他们大小便?”不过就这样任由他们拉在裤子里,全挤在那打谷场上的话,的确是臭气熏天。   实在不妥当。   便又道:“不然你喊几个人,剪些活麻来,驱赶他们去田坝里吧。”   沈窕一听,立即拍手叫好:“好主意,到时候还能肥土又臭不着咱们。”就是得绑好了,不能叫他们趁机逃跑。   而一头孙大娘的孙子们听到周梨的话,要用活麻去驱赶,顿时一个个兴奋不已,主动请缨:“窕窕姐,等我们去河边割活麻,那个得带上皮手套。”不然一会儿手如何受得住?   沈窕自然也知道什么是活麻了,乡里人家最是喜欢用来恐吓孩子。   不听话,活麻打屁股,叫你火辣辣疼个不停。   而周梨和孙大娘留在家中帮忙煮早饭,只是这还没煮好,就听得打谷场那边传来鬼哭狼嚎一般的惨叫声。   左右邻舍闻之,纷纷是跑过去看。   只见着这些个往日在马背上威风八面的山贼们,被活麻赶着跄跄踉踉往地里去。   孙大娘见了,只觉得是万分解气,掐着腰骂道:“这些丧尽天良的玩意儿,要不是怕手里着杀孽,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劝着将他们杀了才是。”   这般大的阵仗,自然是将村里昨夜秉烛夜谈   ,商量着如何安顿这帮匪徒的村长等人给惊动了。   解气归解气,但睡了这一宿醒来,他们的脑子都清醒了许多。到底还是要为村子以后的长远做打算,这帮人怕是动不得的。   虽是心有千万个不该,可谁叫这左云薇的后台是本地最大的父母官呢!   而且说白了,这天高皇帝远的,这业州还不是他林浩远一个人说了算?即便是有同知和州判等官员又能如何?哪个大得过林浩远?又有哪个的家世比得过他家?   到这最后还不是都要朝他低头。   所以在经过短暂的绝望后,他们还是选择了低头,虽是求不得安宁,但好歹将性命给保住了。   哪里晓得就出现了这一幕。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无奈之下,只能让昨儿领着周梨他们一行人进来的老头,“老焦叔,人是你领进村子里的,你去找来,叫他们想个法子,将人放了也好,带着离开村子也好。”   老焦叔在村口看得正人解气爽快,忽然叫村里这几个管事喊来,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忽听得他们这话,一时是傻了眼,不敢相信这帮人半点血性都没有,就打算这样任人欺辱了?“你们什么意思?”他将话问出口。   “不是我们愿意做这乌龟王八蛋,实在是咱们得为后代子孙做考虑啊!逞了这一时之快,怕是往后子子孙孙都要受苦受累了。”村长率先说道。   他言之有理,以为村中族老也附和:“是啊。”   “可他们这几年来,毁掉我们多少庄稼粮食,好不容易能报仇一回,你们就要这样算了?”老焦叔到底不甘心啊!那些粮食又不是地里自己长的,从耕耘到收获,不知下了多少劳力在里面才得来的呢!   “那又有什么法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九头鸟的来路和眦睚必报的性子,如今她也要做知州夫人了,我们如何惹得起?”村长说着,想到周梨帮他们出了这口恶气,到底是行侠仗义。   便又道:“那李姑娘一行人是好意帮忙,此事还是不要与他们扯上关系,你叫他们今日赶紧离开吧!等回头我们将那九头鸟收拾好,亲自带着去州府里给林大人谢罪,但求他大人大量,往后不要再追究我们才是,大不了这以后多出来的那一季粮食,咱送给九头鸟得了。”   “胡闹,你这样将来,错分明在他们,却要我们子孙后代给他们做奴隶,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老焦叔到底是怒了,此刻只恨自己年迈提不动刀了,想着若是年轻之时,他一把斧头在人群里抡个遍儿,就将这些匪贼的脑袋都取下来了。   众人听得他这番不甘心的怒吼,也只能频频叹气,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一面催促着他去劝周梨等人。   老焦叔却是站着不动,“我不去,人家看我们被欺辱,好意帮忙,我们反而要将这匪徒送回去,还要给这些畜生赔罪。”   但见大家都为此事愁眉不展,便想起昨日的猜测,“你们也别太沮丧了,我昨儿看那李姑娘的人动起手来,比那战场上的将士都要干净利落,指不定是有什么大来路。”   又说:“看她当时叫人去通知那林狗,一点都不怯场,指不定真是大人物呢!”   昨晚周梨语气淡淡地打发手下放了两个匪贼去传话之时,他们也是在场的,当时只觉得万分解气,却没有细想。   如今叫老焦叔一提醒,果然觉得那周梨是气度不凡,没准真是大有来头的。   但把全村希望寄托在这种没有十全把握之上,实在也不敢冒险,正是要继续劝老焦叔。   得知他们聚集在此处商讨那匪贼们去留问题的周梨便来了。   章玄龄手一手拿着白本,一手握着炭笔,随着周梨的步伐进了厅堂里来。   至于乾三,这个时候吃了早饭,便去那田坝不远处守着这帮匪贼,可不能叫他们真逃了去。   众人见周梨,皆是大惊,一夕间齐齐朝她望过去,“李姑娘。”   周梨点了点头,朝众人打过了招呼,方问:“小女听得几位长辈在此商议,不知如今得了什么结论来,又是作何打算的?”   村长到底是有些不好意思将此前商议的话当着她的面说出来,毕竟太过于窝囊了。   他们这么一大帮男人,反而不如周梨一个小姑娘行事大气。   所以只能眼睛去看老焦叔。   老焦叔自然是将村长这点小动作看在眼里,十分瞧不上,“你看你这窝囊样子!”随后转头朝周梨问道:“李姑娘,昨日你所言,果然是当真,就要在我们这木棉村等着那林知州过来?只不过敢问李姑娘,那林知州来了后,你又当如何?”   村长见他问这没用的,心急如焚,只急得忙朝周梨看去。   这时候只听周梨说道:“我此番前来,正是要与诸位告知,大可不必担心,那林知州若当真来了,我自有法子来对付他,也可彻底解决村子常年受匪徒骚扰之事。”   “什么法子?”老焦叔其实也不知为何,他昨晚见识过周梨手底下那些人的风采后,心里就莫名地对周梨的话产生了信任。   但无奈村子里其他人却不是这样想。   所以此刻他便是步步紧逼,追问起周梨来,一定要问出个因果,不然这村里如何能安心?   他嘴上虽是骂着村长窝囊,但何尝又不理解他,说到底都是为了村子的以后着想罢了。   不然好好的人,谁愿意像是畜生那样跪着说话?   周梨见大家目光齐锁在自己的身上,这老焦叔又一定要得个结果,便晓得只凭着三言两语,是难以叫他们信服的,索性便从袖袋中掏出一物来。   众人只见她不言语,身后那个看起来文俊的小子就知道提笔飞快地写着什么。   便都将目光聚集到她手里的金牌上面去。   几个加起来将近四五百岁的老人,面面相觑一回,最终目光都落在老焦叔和村长身上,一面急促地问道:“这,这是个什么东西?上头有字,写了啥?”他们不识字啊。   老焦叔和村长两人眼睛瞪如铜铃一般大小,但仿佛还是看不清楚一般,他们俩又凑近了一些,两张脸几乎都要贴在牌子上时,两人双腿忽然一颤,‘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满脸大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他几人见此,愣了一愣,虽不知周梨手里金灿灿的牌子到底是什么?但见着村长和年轻时候上过战场,有见识的老焦叔都跪下喊万岁了。   也都齐齐想效仿,一面争相去观摩那金牌子。   只不过这时候周梨却已经将牌子收起来了,“此番本官代天子微服巡游,所到之处,皆如天子亲临!如此,敢问本官可有权力将这七岔岩山贼团伙留在村中?可又有资格审判那林浩远包庇匪贼?” 第168章   这次大家是没有一点犹豫, 尤其是村长和老焦叔,声音更是颤抖不已,“有有有有!”   一连好几个有, 却也无法平息他们心中的巨大震撼。   皇帝亲临!这是代表皇帝亲临啊!别说那林浩远只是一个本地世家的知州罢了,他就是什么皇亲国戚,这会儿也不怕他了。   不过兴奋之余, 老焦叔倒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好奇,想着既然这李姑娘都将金牌拿出来了,便趁机问道:“敢问李姑娘,你队伍里那些个护卫,可是甲字军?”   他的话,难免是叫周梨对他高看一眼,眉头微扬, “老先生见过甲字军?”   老焦叔更为兴奋了, “小老儿年轻时候上过战场,有幸见过甲字军!”此时此刻,虽没得到周梨的答案,但他心中已经是有数了,其心情之激动,实在是难以言喻。   周梨闻言,听得他年轻时候见过甲字军, 那该是霍轻舟鼎盛时期了, 正是在边境对抗辽北贼寇之时。   而这老焦叔见过甲字军,可见   当时也在边境上,一时对他也是肃然敬起, 只走到跟前弯腰亲自将他扶起,“原来老先生曾经也是保卫家国的将士。”   “不敢当不敢当, 小老儿当时在那伙头军里,并没有真正上过战场。”这是老焦叔的遗憾,未曾亲身参与,只曾远观过。   为此,不免是有些觉得不好意思,承受不起周梨这个钦差大臣的掺扶。   这时候却听周梨说,“那老先生就更厉害了,据我说知,伙头军中人个个皆非寻常之辈,尤其是经常急行军,你们同别的将士相比,除了要带自己的日常行礼之外,还要将厨房里的一切家伙什都给背上,且速度也不比那轻装上路的要慢。”   老焦叔闻言,眼睛里顿时多了几分光彩,没想到他们这种从来都被人诟病的伙头军,有朝一日竟然能得到夸赞。   不过周梨所言的确不假。   所以老焦叔一时也是心生出几丝自豪来:“多谢李大人,这许多年了,还是头一次听人夸赞。不过李大人所言的确不假,我们伙头军里,个个身强力壮,其力气之大非同寻常人能比得了。”   只是可惜现在自己年迈,不然必定是要给周梨比划一场。   周梨听得他唤自己李大人,方想起自我介绍来:“抱歉,昨日原本只打算在此留宿一夜,没想到正好遇到着七岔岩的匪贼。”说罢,只拱手行礼:“在下金商馆周梨。”   不管是金商馆,或是周梨,这两个密切紧联的名字,都已经传遍了后虞疆土。   此刻不管是老焦叔和村长,还是在场的其他村长管事,皆是愣住了。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见到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如今后虞的许多新政都与她脱不了干系。   而且现在他们不但是见到了,周梨还亲自为他们主持公道,这等殊荣,只叫人恨不得立即奔走告知亲朋好友去。   周梨见他们一个个又重新跪下,连忙道:“各位快请起,我还有一事相求。”   几人陆陆续续起来,“大人严重,小老儿等可不敢当,还请大人吩咐。”   “还望诸位暂时帮忙隐瞒我的身份,不然人多嘴杂,若是传开了,我怕那林浩远来时,我便见不得他的真面目了。”   众人一听,正是这个道理,连连答应,只说便是家中最亲近的人也会瞒着。   这重要性他们是知道的,若是那林浩远知道周梨在此,怕摆出来的就是另外一张脸面了。   “多谢了。”周梨朝他几人又一礼。   几人如今知道了周梨的身份,如何敢受礼?又赶紧拜回去。   不想这一拜,老焦叔忽然就留意到了旁边奋笔疾书的章玄龄,“这位大人是在?”   “这位章大人,乃我的随从文书,记载一路所发生之事。”周梨解释着。   老焦叔几人一听,立即便问:“那方才一幕,也要记下来?”好像看这章大人,就一直未曾停过笔。   周梨颔首。   不想这几个老人忽然激动起来,一下全都围到了章玄龄身边,压不住满身的兴奋问道:“章大人,你怎么写我小老儿的?”   又有人后悔,“早知如此,今日我该将过年的新衣裳穿上才是。”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瞬间是将章玄龄团团围住。村长也后悔今天头发都没梳就来了。   他们这样紧围着,一时也是叫章玄龄有些展不开手臂,抬头望着一张张殷切又激动的面容,无奈苦笑:“各位,不用在意这些细节,而且这样正好,各位的形象我记载起来也是鲜明十分好分辨。”   大家松了口气,但是随后又担心,刚才有没有说粗话等等?   周梨却是想起一事来,只向老焦叔问道:“老先生,你既是早年的老兵,可是去地方衙门做过登记?”   说起此事来,老焦叔就十分激动,“大人啊,你说这人分明都是一张嘴两只眼睛,怎么就天差地别呢?咱这知州大人是个衣冠禽兽,但咱们这三姑县本地的杭县令却是个极好的人,早前得知我以前上过战场,是到处帮我找证明,叫小老儿我一年还能得朝廷一两多的抚恤银。”   一两多说多不多,可说少也不少,而且登记上去了,这是白得来的。   他怎么可能不欢喜?除此之外,家中在余下的其他政策上,都有优待。比如那税赋,他们这种军户之家,即便如今户籍不在了,但只要上过战场的人还在,又有证据证明,就能减税。   周梨闻言,倒是松了口气,可见这朝廷命官,也不全然都是那一丘之貉,以民为本的仍旧是有的。   所以也不是那么丧气失望。   但这杭县令是个什么来路,她并不清楚,回头同乾三打听起来。   那乾三虽说从前是在皇帝李仪的身边,但这种地方上的小县令也不见得都一一要经皇帝过目做主。   所以乾三也是不知晓,便去骑马去城里打听,顺道也去探探,看看有没有州府衙门里来的风声。   他去了两天两夜,第三日中午回来的。   而这几天里,老焦叔他们几个的确是守口如瓶,没有将周梨的身份泄露出去。   但是对于周梨一行人,态度明显是有着天差地别的变化,这让村里人十分费解。   不过并没有去多想,这村子自来就十分和睦团结,即便是有不少外姓人家,但也是拧成一条麻花线的。   所以见村中长辈们没有将这九头鸟一群山贼送回城里,果然是要按照那李姑娘所言,就在村中等着知州大人来赎人。   他们是不知道为什么周梨有这样大的底气,但见村长他们都不着急,也就没有多想,还能隔三差五去田坝里出口恶气。   毕竟加上今年村口打谷场上被他们烧毁的粮食,这九头鸟总共是毁坏去了他们五季粮食,他们怎么可能不恨?   解气的同时,也发现了村长他们的异样。   这几日里只见他们好似那过年一般,每日红光满面不说,压箱底的新衣裳新鞋子都给穿上了。   更夸张的还有老焦叔,把媳妇梳头的头油都给挖出来抹在头上。   害得老焦婶担心不已,还以为他是有了二心?   哪里晓得他同村中其他几个族老管事一样,收拾得人某狗样的,却没有往哪个老婶子跟前凑,反而是朝着那个总是拿着白本和笔的文俊小青年身边凑。   让行为举止,让人费解的同时,不免又有些担心他们几个的   精神是不是有些异常。   仿若鲜花一般被几只老蜜蜂追捧的章玄龄也很焦灼,自打几位老先生得了他的身份后,他就是上个茅房,都能与他们巧遇。   更不要说月亮升起时,他在村子后山上悬挂下来的瀑布洗澡时候,一个皱巴巴的老头忽然从水里冒出来,当时给他下得三魂七魄都忽然飞出去了。   然后对方还不自知,往耳朵上簪了一朵野生的千层菊:“小章大人,你要写清楚了,我小老儿今天耳朵上有花,能和那几个老头区分了吧?怎么样,好看么?”   章玄龄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村中一位叔祖辈的,方松了一口气。   他的生活受到了极大的困扰,但是周梨和沈窕两人却是过得安逸不已,唯独是那乾三跑前忙后的,脚不沾地。   而在田坝里的左云薇一行人,从第一天早上开始嚎叫着要解手,没得松绑反而被押着往田坝里去后,终究是没忍住,就地拉在下体里了。   他们这些男子倒是还好,可怜的是那左云薇,忍了一天,还是扛不住,湿了裤子的时候,忍不住痛声大哭起来。   只不过她的哭声并没有得到村里几个值班监守他们的嫂子同情,反而厌恶地朝她吐了两口唾沫。   左云薇十分不理解,她不过是带人踩了他们的庄稼罢了,他们怎么能如此对待自己一个女人呢?他们又不是没有吃的?   而且错在他们身上,那时候分明还有余粮,都舍不得拿出来。自己这几年来带人踩踏他们的庄稼,不过是想要叫他们长个教训罢了。   更何况他们不是有一年两季粮食么?自己又没有赶尽杀绝,明明都给他们留了一季的粮食,他们不知道感激就算了,竟然这样丧尽天良地对待自己。   因此当她忍不住,崩溃得嚎嚎大哭起来的时候,不但没有得到同为女人的那几个村妇们同情,反而朝自己吐起唾沫来。   这让她越发的不解,越发的觉得委屈,心中更是无比后悔,只气急败坏地朝她们喊骂起来:“你们这些刁民!早知道你们这样不知恩图报,我第一次来就不该留你们性命,该一把火将你们整个村子都烧了才是!”   只是并没有人回应她,几位村中大嫂只远远地坐在田埂上背风的地方纳鞋底。   她们这个位置选得好,这些山贼们,屎尿如今都在下体里头,这一两天发酵起来,那臭味可谓是刺鼻熏天。   于是她们专门挑了这个好位置。   而这臭味引来的苍蝇更是无数,第三日的时候,就有苍蝇产卵。   众所皆知,这东西的繁殖能力和生长能力都极其恐怖,那左云薇的嚣张也被尽数磨去,开始哭着求饶起来,正好今日值守的又是几个村中大嫂,便妄想求得她们的同情心。   只凄惨地哭道:“嫂嫂们,同为女子,你们何必如此为难我?我如今也不求你们放了我,只求你们让我到河边的田里去洗一洗吧。”再不洗,她身上也要生蛆了。   而且下体难受得厉害。   其中一位嫂子却是冷冷看了她一眼,“同为人,你当时怎么不替我们想想?可晓得为了这地里能长出粮食来,我们到底是受了多大的苦楚?”   可是这左云薇骑马耀武扬威而来,将庄稼踩踏完毕,就吹着胜利的口哨扬长而去。   不是没有去衙门里告过,但是那时候衙门里的官员去不敢招惹,好不容易挨到了乱世安定下来,来了一位杭县令。   这位杭县令倒是愿意为他们做主,奈何却有余力而心不足,反而还叫人打了一顿,在床上躺了半月不止。   听说杭县令晓得了他们的冤情,帮忙上书朝廷去,但信还没出县城,就被那林浩远的狗腿子给拦下来了。   又叫杭县令给打了一顿。   可谓是无法无天。   所以现在左云薇不管做出任何楚楚可怜的模样来求饶,大家都不会心生恻隐。   不然,如何对得起全村人几年的辛苦劳作?如何对得起为他们出头反而被连累的杭县令?   而周梨如今随着乾三回来,也晓得了这杭县令的来路。   也是绛州本地人士,但原籍却不是这三姑县,而是另外的县城,且也是一方富庶家的子弟。   只是却比不过那林家显赫。   但虽从小也是锦衣玉食,却是光明磊落襟怀坦白之人。他也曾经去过屛玉县,但三考成绩总分都不曾靠前,所以最后得了这个三姑县令的七品官阶。   可即便当时去屛玉县参加这第一届科举的人不少,可从中挑选出来的人才想要将这各州府的大小衙门填满,还是遥不可及的。   所以几乎都是用来新旧臣子来搭配。   如今他这三姑县里,除了他这个县令之外,余下的都是原来县丞等,都是原来的旧臣子。   所以他一人之言,一如当初那绛州城里风雪月和明若是的艰难,可谓是踽踽独行。   “听说因他为这木棉村的村民们出头,惹怒了那林浩远,如今林浩远一声令下,他杭家的生意也受到了灭顶之灾,是岌岌可危了。不但如此,这三姑县旁的官员,为了讨好那林浩远,背地里与这杭县令使各种绊子不说,甚至是找人明目张胆将他拦在回家的路上打了一顿,那林浩远都心知肚明,分明就是有意纵容!”   实在是可恨啊!   好人都一样,坏人却能坏个千万种。   让这对家国朝廷都满腔热血的乾三愤怒不已,当即只朝周梨请求道:“他的人马,再迟也就是后日便能到,那时候只请姑娘允属下将他的首级取来。”   “若有特殊情况,你只管动手。”但若是没有,周梨想着这样一个年轻力壮的青年劳力,还是留着挖矿吧。   乾三搓拳磨掌,心里这会儿难免是有些私心,只想着就算是没有特殊情况,他也会想办法弄出特殊情况来,一定要替此处百姓们手刃了这狗官才是。   不想那算计之心明晃晃地暴露在周梨的眼里,不免是让周梨有些头疼起来,“杀了他的确是能解一时之气,但是你有没有想过,留着他,让他在那黑暗无边,永不见日光的矿洞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反而只能不停地劳作,这不是更让人觉得痛快么?”肢体和精神上一同受折磨,才是真正的痛苦。   更何况,还能为国家出点绵薄之力呢!   沈窕手里拿着连架杆,凑了过来。这连架杆在屛玉县已经见不到了,那边因为陈慕的缘故,这些需要手动用大力气的农具早就已经淘汰了。   所以沈窕初见到的时候,只觉得稀奇怪股,就见一根一米多长的手腕粗木棍上,用手掌差不多长的绳子拴住几根比木头长出一些的竹片。   而这几个竹片又是抓耙方式编在一起的,只没有爪罢了。又有那民间的荤话谜语说:‘女高男矮,男的抱着女的甩’,谜底打的正是这连架杆。   这样高举甩下来,很容易让稻谷麦子黄豆子油菜等颗粒快速脱下来。   但也是要技巧的,不然甩几下,人就累得精疲力尽了。   沈窕已经觉得自己掌握了精髓,欲欲跃试。   孙大娘早前将地里的黄豆子收回来后,因为一直忙着稻谷之事,就没有顾得上,如今天朗气清,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便从猪圈楼上一一抱下来,沈窕帮忙出力气打。   而村里出了这等事情,村里各家就早已经去了消息,不叫在外务工的儿女回家,免得那路途上遭了七岔岩土匪们的报复。   所以如今仍旧是一帮孙子在跟前一起帮衬。   但虽然都还是小孩子,可人多力量大,一个个猫儿一般敏捷地爬上圈楼去,都不必去搬竹梯。   然后从上面见那一捆捆扎得紧实的黄豆子都给扔在铺着石板地的院坝里。   沈窕那里挥动着连架杆打了几下,早就已经晒干的黄豆子立即从黄豆荚里蹦得四处都是。   惊得孙大娘赶紧让停手,忙又去隔壁邻舍家里借了不少麻袋来铺在边缘上。   如此一来,这黄豆子就跳到麻袋上,好过跳进旁边地里沟里更容易收拾些。   这厢沈窕趁着她和小孙子们在边上铺麻袋的功夫,便插嘴道:“先不要送他们去挖矿,常言说的好,要致富先修路,这木棉村因地势环境,独天得厚,一年两季粮食,这整个三姑县里,唯独他们村子有这等殊荣。”   只不过这县处于大山深处的山坳里头,地势低洼,好在又有四五条小河流横穿而过。   所以即便遇到山洪水泄,也不担心这村子被大水淹没。   万般好,可谓算得上是一方金窝窝。   可同样的,此处地势那丛山峻岭里,要出去实在是千难万险,各家同别处的老百姓比起来,虽是有粮食,但也还没有达到家家户户都能养得起驴马的状态中。   所以他们这辛辛苦苦攒钱,为的就是哪一日能将这路修起来,到时候能让驴车通行了,小孩子们也不用总是困在这大山里。   所以沈窕此刻正是打算,到时候拿林浩远带人来了,别就这样放他去挖矿,让他带着这些七岔岩的土匪们,替木棉村将这朝天大路给挖通了才好。   孙大娘在一旁铺着借来的麻袋,听着他们三人一会儿说叫林浩远这个知州去挖矿,一会儿又说要留下来先给他们木棉村挖路。   虽不知是真是假,但也是将她听得个心惊肉跳的。心说这李姑娘他们的商队到底是做什么皮毛生意的,胆子也忒大了。   自己以为他们将七岔岩的山贼给捆了扔在田坝里,又要这业州的知州大人亲自来赎人,此举已经是惊天动地了不得了。   谁料想他们这意思,分明不是打算等那林知州来了,拿粮食银钱赔偿就完事的。   他们根本就没有打算将人放走。   听得她那心是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沈窕的建议周梨觉得很实用,于是朝乾三看了过去:“听到了吧?能不杀尽量不杀,咱先给留着干活,到时候直接累死跟你杀死有什么区别?”   而沈窕见周梨已经采纳了,也就不在多言,忙去问一面侧耳听他们说话的孙大娘:“大娘好了没?”   “好好,好了。”孙大娘闻言回过神来,连忙答应道。   沈窕方扛着连架杆过去了。   到底是习武之人,这掌握了技巧,黄豆子又都几乎晒干了,打了个二三十个来回,几乎都从黄豆荚里脱出来了。   接下来只将这黄豆荚黄豆杆拿抓耙给耙出去,便是黄豆荚碎末和黄豆子了。   那乾三这时候也已经去搬了木风车分离。   这道工序之后,黄豆子是颗颗分明,可以直接装袋了,到时候要吃的时候,便用簸箕筛一筛,将那些木风车没有分离出来的杂质挑拣出来,便可以下锅。   这些黄豆看着虽是不多,但若是孙大娘带着孙子们一起做,到这一步怕是得天色擦黑才能完工。   而且就那木风车,她自己一个人也搬不动。   因此十分感激,也顾不上此前听周梨他们说要让林知州去做矿工之事,只赶紧挑捡了十斤豆子泡起来,准备明日给做豆腐吃。   如此这般,周梨翌日也是早起来帮忙。   泡发了一夜的豆子鼓鼓胀胀的,周梨喊了两甲字军的侍卫来帮忙推磨。   孙大娘见他们年轻人手脚快,一下就碾了一大桶的豆浆子,立即就去烧大灶,架上了大锅,只将这些豆浆都放进去。   腾腾大火下,   豆浆子很快就翻滚起来,这时候早就拿出来的过滤架子和纱布都准备好了,只拿一根长绳子从梁上甩下来,吊着沥架,纱布四脚就固定在上面,煮过的豆浆子一葫芦瓢一葫芦瓢地舀进去,真正的豆浆和豆渣便就此分开。   豆浆经过纱布过滤,支架的摇动中,豆浆很快就将纱布下面的木桶给装满。   孙大娘欢喜得很,见这些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跟着搭手,自己就在一旁口头指挥,居然都有些赶不上。   当下留了些豆浆给大家喝,解一解馋,其余的豆浆又都倒回锅里去,这个时候她去村里人家要的卤水来了,倒入热锅里的豆浆中。   沈窕只觉得自己端着一碗豆浆到院子里喝完回来,豆腐竟然都已经出现在锅里了,孙大娘笑眯眯地拿着小筛箕往里按,一面将锅里多余的汤水给舀出来。   这一锅是用来做干豆腐的,所以一点汤水都要给沥出去。   余下的一锅便是今儿的午饭,豆花。   孙子孙女们早就去菜园子里采了细葱芫荽,用来做油辣椒里的作料,那叫锦上添花。   业州一带都是喜吃辣椒,所以这豆花加上油辣椒,算得上是一顿美味菜了。   又有新蒸的米饭,便是周梨一向胃口小,都吃了两碗饭。   回头和沈窕算着这些天在孙大娘家吃喝,怕是将人家两三个月的口粮都给吃了。   毕竟他们这队伍里,几乎都是最能吃饭的年轻小子,每顿少不得是要吃个三大碗。   就这十斤豆子做出来的豆花豆腐,一顿就给吃完了。   那豆花既是汤又是菜,做出来的干豆腐用油炸后,在过一回碱水,切成丝来爆炒,自有一番风味。   一个个吃得腰圆膀粗的,坐在院子里或是门廊下面休息,忽听得村口传来口哨声。   原本一开始是乾三带着甲字军的兄弟们在那边监守的,但后来周梨让他去城里打听那杭县令的消息,所以他便撤下来。   村中人见他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办,便也是主动揽下了这活来。   家里有男人的男人过去,没有男人的则是女眷去,反正就坐在那里。男的若是去了,便在那里编织箩筐等手工活儿,女人也不闲着,纳鞋底缝衣裳。   而如今这口哨声,正是村里猎户做来引野狍子的,只叫守在田坝里的人拿着,但凡有异动,便吹响哨子,好叫村里人做准备。   当下听得这哨子声音响起,一院子的人,不管是周梨一行人还是孙大娘与孙子们,一个个都停下手里的动作,只齐刷刷朝着村口外,捆绑那些土匪的田坝方向望过去。   哨子声音很急促,分明是来人不少。   “只怕当真是那林浩远来了。”周梨扬起眉头眺望而去,一面朝身旁的乾三说道:“你算得果然不错。”   昨日乾三还说,最迟也就是日后就到。   哪里晓得这林浩远来得如此积极,可见这左云薇在他心中的份量果然是不低。   可越是如此,越是叫周梨心中愤怒。   这林浩远不是不知道左云薇所行的都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却还如此包庇纵容,护她犹如掌上珠。   该说他是个情种呢!还是说他目无律法,徇私枉法纵容包庇!   “走吧。”叫她看一看这情种长个什么样子,看到如今蓬头垢面满身大粪的左云薇后,似乎还能满怀深情将她揽入怀中。   而当下她一声令下,十来个甲字军已经整齐列在她身后,左右又有手握着长鞭的沈窕跟对那林浩远怒火三千丈的乾三。   待一行人出了辕门,这几日饱受老焦叔他们‘骚扰’而不堪受扰,躲在房间里的章玄龄手拿着白本和笔夺门跟上来。   村里人这几日里,看着那被绑在田间地头的九头鸟众人,只觉得十分的解气,那时候是没有多想后果。   然这会儿听得那急促不断响起的哨子声,到底是有些心急起来。   所以当这些年轻后辈们急急忙忙朝着村长和村里几个族老叔伯找去,却见他们一个个虽是着急,但从他们的眉眼里竟是看不出半点恐惧和担忧。   甚至是有些兴奋!   对,就是兴奋!这叫年轻人们不免是捉摸不定,甚至是怀疑起来,难不成他们真是老糊涂了,还没预想到这接下来的恐惧吗?   但即便是如此,几位长辈好似那是胸中有定海神针一般,健步如飞地跑去看热闹。   他们面面相觑一番,“那咱也看看?”原本他们还想着举家逃山里躲一躲的,但是看着光景,好像也不用了。   毕竟真要有事情,一般道理来将,村长他们不是跑得更快么?   更何况人对于八卦的本能从来就不低,如今见着既然看起来都没有性命危险,这么大的热闹,不去看看岂不是枉活一辈子了?   于是接二连三,大的带小的,一个个都朝着村口挤过去,一时间全村的人都涌到了村口打谷场里。   这个打谷场位置好,正好能一眼将田坝里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是不敢真像是周梨等人,走到田坝里去的。   这会儿虽没看清楚那林浩远林知州到底来了没有,但是却见着黑压压的一大群人,旌旗蔽日,轿马成群,顺着着盘山路望过去,这大队人马竟然是一眼看不到尽头。   不说是村里的孩子,便是老人们活了一辈子,也不曾见过这样大的阵仗,当下一个个完全处于那巨大的震撼之中,完全忘记了害怕,也忘记了对方是来讨伐他们的。   周梨就站在捆绑那左云薇田坝不远处的高坎上,这里有一个小坡,斜边上是村子里废弃了的烧砖窑。   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人影长龙,少不得是要讥讽几句了:“这业州知州的依仗排场倒是比绛州知州大。”   沈窕却是如何都没有料到,居然会来了这么多人!又实在佩服,他们是怎么将轿子从这山路里抬进来的?   还有那后面的队伍,分明是带刀到矛,不免是有些心虚起来,只朝周梨悄悄问,“姑娘,你怎么这样沉得住气?他们要是上来就直接动手,咱们怕是没得半点胜算啊!”   毕竟对方人多势众。   “怕有什么用?”周梨也没想到啊!这林浩远会带了这么多人了,浅浅一望,上千有余了。   于是只将满怀期待都放在了乾三的身上,“怎么样,可是有把握?”   “本来是没有的,但是一想到商将军不知几时能到,属下也只能拼命一搏。”乾三也是满目的吃惊,但   凡早前得来的消息,晓得林浩远会带这么多人,无论如何他都会提前做些准备的。   最起码在这山里弄一两个陷阱,牵绊他们的行程也好啊。   他若是不全力一搏,大家怕都是在劫难逃了。   “那好,你现在就去吧。”周梨说道。   乾三一怔,这人还没到跟前?就去?   只听周梨说道:“咱如今也只能投机取巧,杀他个出其不意了,不然真等他到跟前看清楚了我们的人,你哪里还有机会出手?更何况以我多年的经验来讲,反派都是死于话多,你看那话本子上不都这样。如今这林浩远带了这么多人来,怎么可能不先发言两句?最起码也要探一探我们是个什么身份,怎么有胆量将他的未婚妻都给绑了。”   沈窕十分赞成周梨的话,连说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又忙扬起大拇指点了个赞,随后也朝乾三语重心长道:“三哥,我们所有人的性命,都托付在你身上了。”   这时候只听那执笔的章玄龄也幽幽来了一句:“兵临村下,主托乾三,欲擒贼子……”   乾三没继续听下去,默默地抽身离开,很快就消失在了小坡附近的林子里。   他虽是去了,可周梨其实也是没有把握的,如今也是将手腕上的小弩箭给架起来,“若真有万一,乾三没得手,咱也先了结头目再说。”一面示意身后的甲字军们,也将藏在便衣轻装下面的□□给亮出来。   他们分明是在这里商量对策,如何逃出生天。   可是此情此景落入在打谷场村口的老焦叔等人眼里,只觉得果然不愧为天子钦封的护国公主,大敌当前,临危不惧。   村中晚辈们见他们一个个点头赞扬的表情,表示十分不理解。这时候孙大娘从人群里挤出来,“老焦叔,你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我昨日打黄豆的时候,还听到李姑娘他们说要让这林狗官去挖矿!”   众所皆知,这挖矿就等于是前朝的下大狱,甚至还是常常要受酷刑的那一种。   只不过她话语问出来,却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准确答案,反而听得老焦叔他们几个老头子就更兴奋了,一个个敲着拐杖,或是抚着下巴的长须,满怀期待。   好似真的已经看到了那林浩远挖矿一般。   而此刻与周梨他们担忧心情不一样的,是这满身屎尿的左云薇等人。   左云薇一开始没憋住小的,尿在了裤子里,那时候只想,自己身上是那个老泼妇泼洒的尿,自己又坐在地上,就算是湿了裤子大家也看不到,至于尿骚味,自己身上本来就有。   但即便如此,当时还是叫她崩溃大哭。   可那只是个开端。   这村里人实在可恶,不给他们松绑解手就算了,竟然还有人捂着口鼻过来喂他们东西吃。   好似喂猪一般,一人端着木盆,一人拿着木勺子,挨个往他们的嘴里塞。   起先左云薇是不想张口的,可是身体在饥饿之下,已经不受她的思想控制了,所以即便送来的不是美食,还以这种羞辱的方式投喂,她的嘴巴还是本能地张口了。   吃下去的确是叫腹中爽快,但问题又来了。   所以最终她也和所有的喽啰一般,没忍住,大的也在裤子里堆着了,又有一群群苍蝇在身边飞来绕去的,可想而知这日子到底是有多煎熬。   现在林浩远来了,且还带来了那么多人救她。按理她该是高兴的,可是想到现在自己这副样子,她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她从来在林浩远的面前,即便是落草为寇后,仍旧是他眼里那个英姿飒爽的小女将,是他眼里的红日,叫他一生都心甘情愿在后追逐。   可现在自己是什么样子?便是那街边的乞丐都比自己要干净。   她无法想象出,自己以这副狼狈的样子出现在林浩远的眼前是什么光景。   于是她趁着林浩远的队伍还没到跟前,朝周梨嚷着要谈判。   周梨也好奇,此刻左云薇胜券在握了,怎么还要和自己谈判?所以准备去一探究竟。   却是弄得沈窕和身后的甲字军们紧张兮兮的,生怕左云薇耍什么花招。   没想到周梨走了过去,她开口却是要周梨立即给她找一套干净的衣裳来,还要沐浴。   只要周梨做到,她就给周梨他们留全尸,也愿意留下村里的小孩的性命。   周梨听到她恩赐一般的谈判条件,愣了会儿,才恍然笑起来:“没想到,你都是阶下囚了,还如此重视形象管理,活该那林浩远对你情根深种。”毕竟大部份人都是喜欢美好的事物和人。   但是她不同意。 第169章   左云薇听得周梨说那林浩远对她情根深种时, 即便如今是满身的狼狈落魄,但仍旧是止不住嘴角扬起来的得意笑容。   只是可惜她那笑容还未曾完全绽开,就见周梨竟然转身走了。   左云薇愣了片刻, 才反应过来,顿时是勃然大怒,“贱人, 站住!”她从来是不屑骂人的,尤其是骂女人,想着大家同为女子,在这世道也是艰难,可是没想到这周梨如此给脸不要脸,竟然敢拒绝自己的提议!   周梨没有停下,倒是沈窕气得顿住了脚步, 扭头扬手想要抽她一巴掌。   但是旋即看到左云薇一身的污垢, 到底是嫌弃,便想换自己的鞭子。   不过到底那鞭子她也没甩出去,她抽了正在奋笔疾书的章玄龄的剑,然后当做荆条往那左云薇脸上抽了两下,“叫你嘴贱!”心想要不是得留着挖矿,自己直接给她抹脖子了。   章玄龄听得腰间‘咻’地一声,愣了两下, 连手里的动作都停下来了, 听得沈窕的话,一时也是急得跳脚,嗓子都有些喊破了:“你做什么!那是我的剑!你为什么不用你自己的鞭子!”   “她那么脏。”沈窕这时候已经将章玄龄的剑给还回来了。   只是她嘴巴里回复着章玄龄的这句话, 比刚才她骂左云薇嘴巴贱,还要叫左云薇觉得难受, 甚至刚刚脸上挨抽的两下,都不算什么。   她脏,只怕生来从未遭受过这样的酷刑,即便是她还在襁褓里时,生活不能自理时,也不曾这样脏过啊!   但是却没有人去理会她撕声揭底的骂声,章玄龄此刻只将书本夹在胳膊里,提着自己的剑飞快朝旁边的小河跑去。   片刻后才提着那还满是水渍的剑回来,看沈窕都是满目的怒容。   沈窕自知理亏,抿着嘴吧不敢多言,只眼观鼻,鼻观心。   周梨本来还怪紧张的,毕竟大军压境了,那乾三此行也不知可否顺利,但叫沈窕这么一闹,心情倒也是轻松了几分。   又见章玄龄还因沈窕此举气急败坏地数落,便出言调解道:“好了好了,回头扣她的月钱赔你。”   “凭什么?又没坏,他那剑有那么金贵么?”沈窕自然不愿意,她才看重了一个武器,托江湖上的朋友打听了价格,正在攒钱买呢!   “那你干什么不用自己的鞭子?”周梨问她。   沈窕急道,“可我是为了姑娘你出头。”   周梨看着越来越靠近的队伍,只见着午时正阳之下,那队伍后面的军队逐渐显露出来,刀戟泛着刺目的光芒,不由得叹了口气:“唉,出什么头啊!呈口舌之快有什么用?叫我说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扣钱呢!”   说罢,盯着那前面已经看得清楚来人五官的队伍,也不知那轿子里的是不是林元浩,只觉得棘手不已,“他怎么这样穷讲究?这山里还要乘轿子?”不下来,让乾三也不好动手啊!   于是便朝身后的甲字军护卫队吩咐道:“准备好放箭吧,瞄准轿子就是了。”她想这么多人,总有一两支能中,不能那么倒霉一支不中吧?   何况这箭飞出去后,必然会引起前方队伍的骚乱。   对方队伍虽犹如长龙,但在这山路上并没有什么优势可言,前面的队伍受到攻击,后面的队伍营救根本就不及时。   所以这么一看,也不是没有胜算!更何况,不是还有左云薇这个最大的筹码么?   林浩远能为他大动干戈前来,可见在这林浩远的心里,她的地位的确是非同一般。   而且左云薇现在地里浑身脏兮兮的,已经和那些喽啰们混为一谈,分不清楚什么男女了。   即便是那林浩远真杀到了跟前来,也不见得能在一瞬间找到他的意中人。   而沈窕和章玄龄听得周梨的话,一时也不没再闹了,神情颇有些凝重起来,一副随时准备赴战的表情。   与他们这小坡上气氛相对于较为紧张,打谷场里的村民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看得津津有味,都好奇这周梨到底有什么底牌,怎么大军都要压境了,他们怎么还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周梨当然不可能再动,她正在瞄准轿子呢!当下启唇轻轻道了一声:“放!”   顿时‘咻’地一声响起,随后接二连三的弩箭犹如脱缰野马一般,直接朝着那百米开外的轿子飞过去。   这样的袖珍小弩箭,压根就叫人看得不清楚,如果不是一连十几支齐齐飞出去的话,怕是那轿子前面举着仪仗的衙役们还没发现呢!   但发现又如何?大部份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危险,第一时间的反应是去躲,然后才会想起他们本身的职责是什么。   只是这个时候已经晚了,箭已经飞射入轿子里。   吓得几个轿夫顿时就松了手,轿子忽然间失去了平衡,连带着人一起滚落小路坎下去。   周梨纵使离得远,也看得清楚,那路坎虽说也就两米罢了,但如果那里头的林浩远是个文弱书生,这摔下去后怕是有的受了。   而沈窕见着这一幕,只忍不住吃惊道:“就这样一帮乌合之众,居然扯虎皮吓唬人,早晓得咱直接冲过去就算了。”   周梨扯着嘴角,看着那乾三的身影随着慌乱中的衙役亲随们一起跳下路坎去,竟然无人察觉。   只不过接下来众人一下就将歪歪斜斜,都已经摔坏了的轿子围住的时候,里面是什么光景,却是瞧不出了。   抬手眺望了一阵子,那围着轿子里的团团人影退开身,乾三将一个人给从轿子里背着出来。   众人都殷切担忧地跟在后头,只不过等着乾三到了路上,脚下忽然腾飞而起,背着那受伤的林浩远就直径朝前跑。   后面的人似乎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乾三不是他们的人,愣了一愣,有管事想要开口叫人放箭,但又怕射伤被乾三背在身上的林浩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劫走了。   关键这人还是他们主动送给乾三的,当下只气得直跺脚。   周梨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只觉得仿佛若同闹剧一般。早晓得如此儿戏,她那么紧张作甚?   乾三将人扔在她的脚跟前,“你们这箭射得倒是准,将他两个手臂都钉在了轿子上,轿子滚下去的时候,把手臂上的伤口都撕拉开了,这一双手往后怕是废了!”   沈窕看稀奇一般蹲下身去捡起他的两只手臂一看,箭明显乾三已经拔了,但是穿透他两个手腕的箭伤却被是撕扯出长长的一条伤口,青筋白肉翻飞,她自己看着都觉得好疼,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作孽啊,这么个废物怎么   就叫他做了本地知州?”   周梨也想知道!但这个时候必然是不能去怪陈正良他们的尚书阁,毕竟当时几十个州府的官员任命,其中出现一两个参差,是在所难免的。   只干咳了一声,“先绑了吧,手废了就废了,力气还在,以后也能运送矿石。”说完又朝乾三确认,“他真的就是林浩远?”如果是,那真的太废了。   “这还有假?”沈窕觉得就是,不然怎么可能带着这么多人来,分明就是自己胆怯没勇气,又没出息,所以虚张声势罢了。   乾三也道:“是,属下跟在轿子外面一段路,可确认。”   “先弄醒吧,让他叫人都先退下!”周梨说道,虽然林浩远带来的这些人暂时不敢动手,但好歹让林浩远喊一声,免得一会儿他们急了,忽然放箭乱伤无辜。   乾三得了她的话,只蹲下身,往那痛得昏死过去的林浩远鼻间放了一物,那林浩远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呛着一般,剧烈地咳嗽着,缓缓睁开了眼睛。   但一入目就见着是些陌生面孔,急得他只拿手撑着地面就要爬起身来。   只是这一动作,顿时将他拉回了现实,那手腕处撕心裂肺的疼痛叫他凄惨叫出声来,实在是没有一点男子汉该有的模样。   好叫一旁的沈窕嫌弃,“至于吗?”又不是去了半条命。   林浩远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是在轿子里稳稳当当地坐着来缉拿这一帮胆大包天的‘刁民’么?怎么就忽然受了伤?   那时候轿子里忽然飞了箭进来,他都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轿子就侧翻,一阵天旋地转里,被钉在了轿子上的两只手腕的伤口被生拉硬拽,疼得他生不如死。   好不容易忍住了,忽然一帮人朝着轿子扑进来,没给他一点缓冲时间,猛地一下将手腕上的箭拔出,当时就给他疼得灵魂直入云霄去。   现在还云里雾里的,天旋地转好不真实。   就在这时候,忽然听得一阵嘲讽声,然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究竟是谁在旁边说风凉话?正要抬头寻找,却是对上一张年轻女子的面庞。   这女子有一张鹅蛋脸,杏眼瑶鼻,虽算不得上多么国色天香,但从她的脸上,也看不出半点小家碧玉的温柔窈窕,反而那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一种他说不上来的压迫感。   叫他下意识就对这女子产生了一种惧意,只觉得她如果想杀自己,就是真的要杀,而绝非是恐吓自己一样。   心里这样一想,他就蹬着两条腿,下意识地朝后缩了缩,虽然效果并不大。   “你就是林浩远,业州知州?”周梨审视着眼前的林浩远,对于这种懦弱的男人,仔细打量对他来说真的是一种残忍。   简直是一无是处!就算这张脸还算是端正,但露出来的怯弱和恐惧,一下就将整张脸都给拉低了几个档次。   刚才她还在心里劝慰自己,当时尚书阁那样忙,还出了真假梅应和的案子,尚书阁顾不过来,不可能面面俱到,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现在她真想问一问,究竟是谁眼睛出了问题,这林浩远单一看人,应该就能看出来,不可能担当得起一方责任啊!   “我,我我我是林浩远。”林浩远心慌慌地回着,说完后又下意识反应过来,“本官就是业州知州,那等刁民,竟敢谋害朝廷命官,本官要诛你九族!”总觉得哪里不对?怎么是真的啊!不是假的?他的手好疼啊!   而就他这么个货色,说起威胁人的话来,还吞吞吐吐的。   所以对于他这些所谓的‘狠话’,周梨都没做理会,而是示意着他:“让你的人原地休息,若敢上前一步,我就在你身上划一刀。”   周梨这后面的话,一下让沈窕来了兴致,立马从长靴里拔出自己的匕首来:“姑娘,让我来,我活好,会避开血管经脉,不会让他一下就死了。”   不想那林浩远实在是不经吓,听得沈窕那欲欲跃试的话,又看到了泛着寒光的匕首,当时就吓得两眼一翻,又要有那晕过去的意思。   乾三忙给一声冷喝止住,林浩远浑身激灵颤抖,脑子也清醒了几分,朝着前面喊:“你们都不要过来!”   而一旁的章玄龄,则将这林浩远的总总如鼠胆小之举一一记下来。   林浩远虽怯弱胆小,但在他带来的那一帮人眼里,到底是高不可攀居高临下的知州大人。   所以这话喊出去,是有用的,原本一直急不可耐,意图冲上来救他的队伍,就此停了下来。   周梨见那林浩远因那两只手腕上的伤而疼得浑身发抖,便叫人给他将伤口简单捆扎起来,这便带着往村里打谷场去。   又   让人去提了那左云薇来再辨认一回。   到底是不是这林浩远。   实在是这林浩远没眼看,周梨实在不敢相信,尚书阁会做出这样错误的判断来。   但是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大想去田里提人。   最终是围着林浩远打量,将他做猴子一般围观的老焦叔等人举手道:“我们去。”   但哪里能叫他们几个老头子去?所以村里几个嗅觉不大灵敏的人便过去了。   很快,就将那满身污垢的左云薇给拖来了。   顿时那身上的臭味是熏得满腹好奇、意欲围观的大人小孩都退避三舍。   左云薇完全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被绑的那田间,刚好是视觉盲区,压根就看不清楚上面的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看到远处那山里盘旋的浩浩荡荡人马忽然慌乱起来。只不过慌乱了一阵,竟然就原地停下,不再继续往前行走半步了。   以她对于林浩远的了解,心里不免是生出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来。   事实也证明她的预感是对的,因为她刚被扔在地上,才抬起头来,就正好对上了那疼得五官扭曲成一团,但自己仍旧能辨认出来的林浩远。   她既是大吃一惊又是大失所望,两种表情在她那满是污垢的脸上轮番交错变换,气得胸口堵得厉害。   但那可笑的是将她做红日来追逐,爱而不得的林浩远却嫌弃又厌恶她身上的屎尿臭味,只觉得身前忽然放了几天没有换的马桶,臭得下意识就要朝后退去。   只奈何两手不能用,只能拿两条腿不停地朝地上蹬,实在是起不到什么作用。   林浩远根本就没有认出她。   毕竟左云薇第一天就叫孙大娘泼了一身的隔夜尿,后来一路拖拽到那田里,不知多少尘土都粘附在了她的身上脸上。   所以原来的容貌此刻压根是看不出来半分,何况身上又是这刺鼻熏天的味道,那林浩远如今仿若惊弓之鸟一般,都退避不及了,如何能闲静下心来认她?   可他躲避嫌恶的表情,却叫左云薇看得清清楚楚,顿时怒不可歇:“姓林的,你休想我会嫁给你!你这个废物!”   脸上满是污垢,是没法叫林浩远辨认,但这因为补水不足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却叫林浩远认了出来。   他嘴巴因吃惊张得大大的,仿佛能塞进一个鸭蛋,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浑身上下都满是粪便味道的泥人,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他从小恋到大,好不容易同意嫁给自己的左云薇。   几乎是条件反射,他就张口否认:“不,不,你不是云薇姐姐。”他的云薇姐姐仿若天上最灿烂的星星一样明亮,怎么可能会是眼前这个满是臭气熏天的泥人呢?   左云薇的一腔怒火,忽然因为他这句不承认自己的话,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感。   但是她并未再向林浩远证明自己的身份,而是将所有的火气都发泄到了周梨的身上:“你满意了?你把我的一辈子都毁了!你这个女人不得好死!你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周梨觉得左云薇有病,而且是大病。她难道现在才意识到,她的一辈子都毁掉了么?但不是自己毁掉的,而是从她第一次轻贱老百姓的们的辛劳,自以为是要‘劫富济贫’的时候,就已经彻底毁掉了!   至于满意不满意?周梨当然不满意现状。毕竟她因为这林浩远的大军压境,而草木皆兵地紧张防备着。   哪里晓得对方这样不堪,连虚晃一枪吓唬人的本事都没有,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抓住了。   坦白地说,有点让人觉得无语。   “先关到一起。”周梨扶了扶额。   沈窕却有些发愁:“关哪里?”这林浩远还好说,但这左云薇也太脏了吧?   这时候只见孙大娘自告奋勇地从人群里挤出来,“关我家的猪圈,我把大猪赶到牛圈里去,反正牛圈里闲着。”   她家虽有牛圈,但却没有牛,所以牛圈相对干净。   但是猪圈就不行了,现在还好,那盛夏的时候,臭气熏天,苍蝇蚊虫环绕不断。   众人一听她的话,只觉得这提议好,立即是主动上前帮忙。   周梨却是有些发愁,这林浩远是拦住了,可是他带来的这上千人,到底要怎么安排才好?   总不能就叫他们这样站在路上吧?更不可能真等商连城来了。   于是思略再三,见林浩远有村民们招呼,便带着随行众人一起朝着那林浩远的队伍大大方方地走过去。   那林浩远显然没有想到,在这山水之间,还有人会对他堂堂知州大人图谋不轨。   又有可能他林家的名声过于响亮,再有他这个知州大人的身份加持,所以这一路上,四下皆是对他臣服尊敬。   以至于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会人敢对自己动手?所以他这长龙队伍,走在最前面的是那最弱不禁风举着仪仗的队伍。   然后便是他这知州大人的轿撵了。   至于他带来的大队人马,甚至是比绛州那府衙里都要像样的军队,则在最后方。   他胆敢这样松懈,其实都是因为一个误会。一直以来,这左云薇在他的心中都是那最无敌的存在,所以听得她被一伙山窝里逆来顺受的村民们劫持,还要他亲自来解救的时候。   便以为是左云薇与他玩笑罢了,毕竟这般事情,也不是没过。   早前左云薇就为了试探他的真心,叫属下的喽啰传话到知州府衙里告知自己,七岔岩的下属们反了,将她给囚禁起来了,要林浩远救她。   第一次的时候,林浩远的确是心急如焚,立即就召集人马,快马加鞭到了七岔岩,到的时候发现她正和‘囚禁’她的下属大口喝酒,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想试探自己的真心。   林浩远并不恼怒,反而觉得她愿意给自己这样的机会,是不是代表接受自己了?   所以当第二次消息传来,左云薇又受到危险的时候,他仍旧是义无反顾去救了。   如同他预料中一样,那左云薇并未受伤,却因他匆匆赶来救人而并不整齐的队伍有些嫌弃,嫌弃他带来的人太少了。   当时还说若是真遇到危险,他带去的那几个人还不给做人墙。   于是这一次,也就是第三次了。   他已经给左云薇下聘,很快就要成婚了。   人说凡事不过三,因此林浩远也当她这一次仍旧是考验自己。   作为婚前的考验,于是林浩远也是在最短的时间里集齐了人马,凑足了上千人浩浩荡荡前来‘营救’。   这一次他又快,集来的人马又众多,他想左云薇应该是挑不出半点错来了吧?   也正是因为以为和从前一样,因此林浩远并没有半点防备的心情,以至于那乾三轻而易举就将他抓到了。   其实他当时看到两个逃去报信的小喽啰一身鼻青脸肿的样子,是真的担心了一下,以为左云薇真的遇险被困。   但一想到前两次的测试,他便觉得自己多想了,倒是左云薇为了逼真些让自己相信,还真是做得越来越像样子了。   更何况后来打听到所在的地址是这三姑县的木棉村,就觉得更不可能了。   如此这般,他也是大大咧咧就来了,连个斥候都没打发到前面来先探一探消息。   又说他这些人马是短时间集结而来的,所以除了衙门的一部分人,其余的都是他花钱高价雇来充当门面的。   所以这些人在他被抓走后,都慌了神,如果不是怕射中林浩远的那弩箭又忽然飞来,他们早就想要趁机逃走了。   如今见着周梨一行人到跟前来,分明对方才是十几个人罢了,但他们这一千号人却感觉到了一种强大的威压,一个个吓得就下意识地本能朝后退去。   这光景落入周梨的眼中   ,心里是纳闷啊!就算那林浩远是个窝囊废,但这手底下上千号人,总不可能连个血性汉子都没有吧?   正当她疑惑之际,那抬轿子的一个脚夫‘噗通’一声,竟然就率先跪倒在地上求饶起来:“女侠饶命啊!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如果不是林大人给的银钱多,小的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这一单生意的。”   原来这轿子是他的,其他的人也他花钱找来的。   当然,衙门也是有轿子的,他林家也有,但这山路难走,那些人林浩远也信不过,怕他们抬不稳轿子,所以便在外另外雇这些最能下苦头的脚夫了。   周梨一愣,颇有些难以置信:“雇来的?你叫我如何信你?”   不想她这话一问出口,其余的脚夫连忙也跪下求饶起来。   他们身后余下的见此,又说是某个商会的,因进来商会中生意不大好,所以大家都闲着,掌柜的说林大人这里有好处,又管饭还能混熟脸,他们就跟着一并来了。   一人开口,随后出言的就更多了,甚至是那后面举着刀戟的,听说竟然还是给守备军那里花钱租来的。   也是叫周梨一行人大开眼界。   不过看朝前面举着仪仗的八个衙役:“你们呢?”总不可能是花钱找来的吧?   几个衙役早就已经跪在地上来,生怕也受牵连,毕竟他们眼中周梨一行人才是实打实的匪徒,所以可千万别惹他们不高兴,不然就像是林大人那样的下场。   于是连忙道:“小的们倒是衙门里的,可素来左寨主时常假意出事,要林大人来营救。从前小的们也参与了,倒也没有什么危险,也就没有多想。”   可哪里晓得这一次,狼真的来了。   早知如此,他们是断然也不会跟着来的。   这几日还日夜兼程赶路吗,累得半死不活的。   “所以除了这几个衙役和他林家的二十多个护卫之外,遇到的上千人都是雇来的。”章玄龄已经在他们谈话之间将一切给记下来,如今也总结出了人头数量来。   纵使他觉得自己如今也算是见过些许世面了,但如今也是有些震惊的。更是忍不住出言疑惑:“他林家,未免也太有钱了,且那守备军竟然还朝外出租军队人马,这是拿朝廷的银子赚自己的钱。”   这人群里,也不是没有那聪明的。   一开始还以为周梨他们是真正的土匪,所以吓得不轻,但随后看到他们的言谈举止,不免是开始怀疑起周梨一行人的身份来。   所以一个小子听得章玄龄疑惑林家的大手大脚,就开口说道:“此处的金商馆,乃林家把持着。”自然是有钱。   此言一出,大家目光都齐齐落到周梨的头上来。   周梨也没想到,这会牵连到自己的头上来,只连忙细想起来:“业州的金商馆负责人,乃朱彤云,怎和林家扯上了关系?”   那人一听周梨一下说出业州的金商馆负责人乃是朱彤云,心中大惊,更是连忙道:“女侠有所不知,那朱彤云朱大人到业州不久,便与林家二爷喜结连理,没过两个月便有了身孕,自然是不宜再操劳这金商馆诸事,便由着林家二爷帮忙代理。”   说罢,又连忙自报身份,“小的是八珍馆的跑堂,也是因人数不够,临时被打发过来的,女侠叫小的铜钱就是,有什么事什么要问的,只管差遣小的便是。”   周梨闻言,气得脸色都变得难看了几分,“朱彤云纵使是有了身孕,且还有两位副馆主,难道还忙不过来么?”竟是要那林家人来插手?他们就如此坐视不理?   这些副馆主莫不是吃素的?更何况除了这两位副馆主,还有其他的人呢?难不成自己也和尚书阁一般,挑了一堆废物到这业州来?   那铜钱又说道:“女侠有所不知,那朱馆主嫁到林家那日,温副馆主就因在她婚宴上喝醉了,轻薄了一位良家女子。又说那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所以那温馆主隔日就被打发去了白山矿场。”   那温修允有妻有儿,且他娘子还是个美貌温柔才女,如果不是如今有孕,也是随着他来业州上任了。   他怎么可能喝醉酒后就去轻薄别家的姑娘?   更何况此人是她周梨金商馆的人,其人品酒品如何?她心中都有数,如今哪里还不懂,分明是这林家所为。   “那常鹏庭又在作甚?”她怒问道。   铜钱心头一怔,只想着自古一来,有如此胆量对待朝廷命官的,除了那乱世之事,盛世之下的山贼土匪们,可没有这个胆量。   而如今乃太平盛世了,这姑娘又一身正气,还熟知这业州各个官员身份,只怕果然是叫自己猜对了,来路不小吧?   一时也不敢有所隐瞒,只殷勤禀报道:“常副馆主如何,小的是不知晓,不过小的这里倒是有个小道消息。”   “什么小道消息?”沈窕好奇地问道。   便听得铜钱说道:“起先小的也说了,是那八珍馆的跑堂,所以此前林二爷没少到咱八珍馆去,每去一次我们掌柜的就要叫苦连天几次,然后就要将库房里的好东西都给找寻出来,叫小的们找马车过来,送过去。”   但并未送去那林家,而是直接送到常副馆主和朱馆主家中。   “不过温副馆主那里,却是一次没送过,小的是个好奇心肠,就偷偷去打听,说是那林二爷与温副馆主有过节。”但至于是什么过节,就不是他一个跑堂能打听得来的了。   章玄龄这时候将铜钱说完的最后一个字给写好,当下收了笔朝周梨看过去:“姑娘,如果这跑堂所言属实,只怕这温副馆主果然是蒙受了不白之冤。”   且这林家在业州,妄图一手遮天,还有那朱彤云,不管她是否知情,但这温副馆主之事过大,她与那常鹏庭都知情不报,且还放手给她的夫君林二爷掌管金商馆。   此等之举,分明就是将这朝廷之业据为己有!徇私枉法!   实在是令人愤怒!她当下只朝那乾三吩咐道:“将业州守备军队管事叫来问话。”   乾三应声,很快那负责带领六百多号人马跟随林浩远来此的守备军小管事就到周梨跟前了。   这小管事原本想着,即便林浩远被抓了,但那又如何?他们是守备军的人,这些山贼应该是不会如何的?除非他们活腻了!   到时候他只管带人回去,如果林家追究起来他们为何不救林浩远,那就是得另外加钱的事情了。   可是没想到他走到跟前,虽是认不得周梨,但却认出了章玄龄,也知晓他在十三司里当值,如今却一脸恭敬地跟在这个浑身上下都有种威严,叫人心生压迫感的年轻女子身前,就知晓不妙了。   即便是不知眼前的年轻女子是周梨,但怎么看都不是平凡之辈,当即也不啰嗦了,连忙屈膝半跪在地上,“末将业州从七品游牧副尉赵立,见过大人!”   此言一出,不说是那早就猜测到些许的铜钱,便是周边其余的人,都给惊了一身的冷汗!   “朝廷与你们俸禄,你们却又在为谁办事?”周梨冷冷地看着地上跪着的游牧副尉。   那游牧副尉的肩膀不禁又低了几分,头也不敢抬,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平生第一次赌,竟然就赌对了。   但这并不见得是个什么好事!一面只哆哆嗦嗦地回道:“启禀大人,末将并不知此番林大人来这木棉村所为何事?只知晓情况紧急,便立即带人跟来。”   “是么?”周梨挑了挑眉,显然这个小游牧副尉在后头,并不知道前面这些人已经把他们卖掉了。   那都是林浩远花钱从守备将军那里将他们雇佣而来的。 第170章   周梨说罢, 虽说心中有怨气,但又能如何啊?到底最先要解决的,还是将这一路上的人都处理了才是, 总不能叫他们就这样守在这山路上。   于是朝那乾三示意了一眼。   随后只见   乾三拿出之前周梨给老焦叔他们的那块令牌来:“此乃陛下钦赐金牌,见金牌犹如面见天子。兹护国公主周梨代天子巡游诸州,以平天下不白之处, 如若遇贤德亏损之辈、枉法之徒,有权依律处理!”   那游牧副尉赵立虽说只是个小小的从七品,但到底是听说过周梨大名的,当即只吓得又将脸朝地面贴近了些许,“下官邺州守备军从七品游牧副尉,见过吾皇万岁!公主千岁!”   乾三的声音不小,周边四下跪着的人都听到了。   但这对于他们来说, 比林浩远被抓走了还不真实, 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呆若木鸡跪在远处,痴痴仰望着周梨和乾三手里那面金牌。   这个年轻姑娘是公主!是那个传说中的三首辅之一的周梨,可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山里?   直至着赵立颤抖着声音呼出口,机灵的铜钱最先反应过来,连忙附和着,一面朝地面磕头, 一面高喊:“吾皇万岁万岁, 万万岁!公主千岁,千千岁!”   他这一喊,余下四周的人也都连忙附和其中, 一时间只觉得众人声响震耳欲聋。   那后头的不知是什么情况,只隐隐约约眺望着, 瞧见了赵立跪下来,忽然又听得前面的呼声,人人也都跪下来,自也没有半点犹豫,连忙跟着学起来。   一时蜿蜒山路上的人马,站着的跪下,马背上的也赶紧跳下来,一个个连忙跪倒在地,跟着前面的一起高声呼喊。   顿时那声音是起起伏伏不绝耳。   这般大响动,每次数十数百人跟着齐声高喊,声音扩散到了四周的山岩上,又回荡过来,自是冲破至村中。   老百姓们一个个大惊失色,又欢又喜,只见老焦叔村长等人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连连围上前去问:“老焦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帝来了我们木棉村么?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啊?”   也有人追着孙大娘问七问八。   但孙大娘哪里晓得?只说自己寻常时候偶尔听他们说,要叫这林浩远去挖矿之类的话。   谁曾想,人竟然不是胡说八道,而是实话实说,当下也是惊喜无比。   在得知周梨便是当朝唯一的女首辅,那位霍家后人白亦初的未婚妻后,可谓是激动不已,眼下是恨不得将周梨他们用过的碗筷坐过的台阶都当宝贝一般。   更不要说他们住过的房屋了。   而这声响,村中人听到了,关在孙大娘家猪圈里的林浩远和左云薇自然也没有错过这高呼声!   只说这左云薇臭气熏天,没叫那林浩远认出来,愤怒不已,那时候心中可谓是怨恨周梨万千,但与此同时也觉得这林浩远并没有那样爱自己。   不然的话,当是自己化成了灰,他不应该也能认得出来么?可自己不过是被那些刁民故意而为之,弄脏了身体,他就辨认不出自己来。   因此两人到了这猪圈里头,她对于受伤的林浩远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眼见着林浩远在那堆积满了猪粪的泥坑里站都站不稳,也不去多管,只自己找了个靠墙的地方坐下来。   坦白地说,她十分满意这个关押自己的地方。   这样一来,有了周边糟糕的环境做对比,自己身上的屎尿似乎就没有那么凸出醒目了。   眼看着那林浩远颤颤巍巍地摔倒在泥坑里,因那一双手腕受了伤,几番几次挣扎着爬不起来,她反而讽刺笑起来:“真是风水轮流转,好报应啊!”   林浩远太疼了,那好不容易被简单包扎过的手腕,如今泡在这泥粪坑里,伤口简直是钻心疼一般,眼泪都给他疼出来了。   可是仍旧还没从泥粪坑里爬起来,反而因为因此扑倒在坑里好几次,即便他紧紧闭上了嘴巴,可还需要鼻子呼吸。   几番几次后,鼻子里俨然已经满是臭粪味了,他不停地干呕,那一路上吃过的山珍海味,如今都从口中喷洒出来。   可是挣扎两下,自己又摔在自己的呕吐物里。   由始至终,左云薇就在一旁淡淡地看着,后来见林浩远的脸摔在他自己的呕吐物里,反而乐得哈哈大笑起来,只觉得万分解气。“叫你嫌弃我,现在你以为你又好到哪里去?”   林浩远已经放弃挣扎了,勉强利用双腿的力量,翻了个身,不至于满脸都在泥粪坑里。   但这样平仰,耳朵里一会儿又灌满了,实在叫他难受得很。   不过叫他更为难受的,还是这左云薇的举动。他知道左云薇没有那么爱自己,可是自己那样爱她,不求她能回以同样的爱,但好歹见着自己深陷泥潭,好歹来帮自己一把。   可是她不但没有,反而在那边放声肆意地嘲笑。   林浩远那时候忽然觉得,一颗真心就算是再有多少深情,但一次两次这样被人践踏,终究还是不可能以往如初。   所以他朝左云薇说出认识以来,最为过份的话:“云薇姐,你既然不爱我,为何要三番五次戏弄与我?”   前两次就算了,可是这次自己因她身陷囹圄,她无动于衷丝毫不感动就算了,居然还那样嘲讽自己。   她也不想想,自己如今所遭受的一切,不都是因为她而造成的么?   只是左云薇听到他这话,自然是没有好脸色,“我三番五次戏弄你?原来你竟然是这样想我的,果然你也没有那样爱我 ,虚伪!”一面轻蔑地看着躺在泥粪坑中的林浩远:“更何况,你要是有出息,怎么可能是现在这副样子?如果来的是林二哥,这会儿已经带我远走高飞了,也就是你这个废物,亏得还带了这上千人马来,却还让自己成了阶下囚,我要是你这会儿都羞愤撞墙了。”   说罢,不解气地又重新骂了一句:“废物!”   废物!废物!林浩远听着,只觉得悲哀不已,“我为了你,远去那屛玉县参加科举,勇夺前一百名,成功当上了这业州的知州,便是想要与你方便一二,好好保护你,让你继续做你想做的事。可是你怎么能如此想我?”   越想又越不服气,林家这些年明显都不景气了的,要不是自己一举夺得这业州的知州官位,林家怎么可能有现在的地位?   二哥又算得了什么?于是他红着眼睛朝着左云薇嘶吼道:“你口口声声说二哥有出息,那他怎么没有给你考一个知州回来   ?几次三番,怎么也没见他来救你一次?”   这就说道左云薇的痛处了。   众所皆知,她从小就喜欢那林家二公子,可偏偏三公子对自己穷追不舍。   而林二公子却从来不曾正眼看过她一回。   所以左云薇最后选择这林浩远,到底还是想要气一气那林二公子的。   心想他有什么好?庶出也就罢了,现在读书还不如林浩远!林浩远最起码还是这业州的知州大人呢!   如今的林家还要靠林浩远呢!   可没想到却适得其反,那林二公子不但不生气,反而快速地和那业州新来的金商馆馆主朱彤云走到了一处,还成了亲。   她气不过,终于也是答应了林浩远的求婚。   且一次又一次地折腾林浩远,其实也就是要叫林二哥看看,就算他不爱自己,林浩远也将自己视若为珍宝。   可是现在,她的所有骄傲都被林浩远击得碎裂不可补。   索性她也就顺着林浩远的话道:“那又如何?我仍旧喜欢林二哥,只爱他一个人,他就是比你这个废物还好,好一千倍一万倍!哪里像是你这个废物,白白占着林家的嫡子位置,得了那么多宠爱和资源,也不过才考上了个知州罢了,若是林二哥有你这诸多的好处,必然是能做首辅的。”   男人嘛,就算是平日里再怎么窝囊,但是自尊心到底是不能容忍旁人践踏。更何况这个践踏的人还是他真心实意爱过,捧在手里害怕摔碎了的女人。   所以听到这话,林浩远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和勇气,倏地从泥粪坑里爬起来,好像也顾不上手腕上的剧痛了,竟然健步如飞地跑过去,将手里的粪泥都往左云薇的嘴巴里强行塞进去,仿若疯狂入魔了一般:“我叫你说,说,说过够!你那么爱他是吧?那你看看现在他会不会来救你?”   左云薇手脚上是有绳索的,她凭着自己那点武功底子,到了这猪圈后勉强维持好身形,靠墙坐下,不至于像是林浩远那样狼狈。   但如今面对这发疯了一般朝自己扑过来的林浩远,还是防备不得,只能将头转到一旁去。   可那平日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林浩远,如今却仿佛是力大无穷,居然不顾手腕上的伤,硬生生将她的头给掰过来,把那苦涩发咸的猪粪往她嘴里塞。   左云薇当时就吓得两眼圆瞪,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从前口口声声说爱自己,对自己唯命是从的林浩远,竟然敢这样对自己?   也就是两人的撕扯之中,听到了外面传来铺天盖地的呼喊声:‘吾皇万岁万万岁!公主千岁千千岁!’   两人当时身体都僵在了原地,一个忘记了憎恨埋怨,一个忘记了发泄报复。   只都立着耳朵仔细倾听外面的声音。   最后是林浩远先松手了,跄踉朝后一退,又跌坐在泥粪坑里,同样溅得满是泥粪污点的脸上,全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满是惊恐的眼睛看朝左云薇,朝她求证:“你,你,你也听到了么?”这并不是自己的幻听!   左云薇自然是听到了,但是见到林浩远又露出这窝囊样子来,十分看不上,将嘴里被林浩远强行塞进去的泥粪都吐了出来。“听到了,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难道你还真相信,那皇帝好好在屛玉县待着,怎会忽然跑到这业州的大山里来?”   所以,她觉得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可林浩远胆子小,却不这样想,刚才的勇猛过后,如今所剩余的只有满腔的担忧,手足无措地坐在原地,“若是真的,那怎么办?”完了完了!他想一切都完了。   想着好不容易辛苦得来的一切,都要因这左云薇付之东流了。   所以他在沉寂了片刻后,再次抬起头来,对于左云薇却是满脸的仇恨,“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若是真来了天子,不但你我要完,林家也会完了的,我二哥他也不会放过你!”   想是因为他提到了林二哥,使得左云薇原本还幸灾乐祸的心情忽然变得紧张担忧起来,一面只喃喃道:“不,不可能的,皇帝怎么可能来这里呢?”   “皇帝不可能来,可是公主呢?你难道没有听到他们喊公主?”前一阵子,朝廷册封周梨为护国公主,其品阶之高,权力之大,前所未有。   另外还册封了两个献宝的女人为县主,使得不少人都恨不得将家中的祖上留下来的宝物敬献屛玉县去,从帝王那里换个一官半职或是爵位回来,从此以后便可飞黄腾达了。   左云薇不知为何,听林浩远说公主,一下想起了那个年轻女人,嘴里只不甘心道:“这怎么可能呢?”那个女人看起来那样普通,怎么可能会是公主呢?   更何况公主哪个不是倾城容貌?而且金枝玉叶,怎么可能到这等偏僻的山窝里来呢?   但是,她想起周梨在她面前展现出来的种种,也不像是寻常的女子,心下就更为害怕起来。   “你这个祸害!我祖母说的对,你就是个祸害!要不是看在你身后还有当年左守备留下的军令和不少财物,你以为我祖母会留你到如今么?”林浩远曾经,甚至可以说在一个时辰前,他都还爱这左云薇。   但是现在不爱了,自然就能理所应当地将左云薇被偏爱的缘由给道出来。   让左云薇知道,林家对于她的礼遇和客气,不是因为她本人,而是因为左将军留下的一切。   这话,到底是让左云薇多年建立起来的自信心顷刻间就坍塌了。   她一直以为,林家对于自己的一切尊重和看重,都是来源于自己的处事能力。   哪里晓得,原来他们觊觎的一直都是父亲留下来的军令和所谓的钱财罢了。   那军令不可能调兵,但却能作为钥匙,开启父亲在前朝乱起来时,搜刮到的无数钱财。   所以林家从来都不是对自己示好对自己偏爱!   他们由始至终爱的,都是父亲留下的财宝罢了!   他们毁掉了自己的自信,所有一切都在忽然间倒塌!   “小人!卑鄙小人!”左云薇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怒意,不顾手脚上的束缚,挣扎着起身,竟然坐到了林浩远的身上。   这一刻,愤怒中的她是起了杀心的。   两人在猪圈里打得泥粪滋啦地,外面的孙大娘听得了凑过来,意外听说什么左将军战乱时候搜刮来的财宝。   当然是第一时间赶紧去禀报给周梨。   周梨这厢才将这一帮人给安排好,毕竟人口数量极大,还是早日给带离此处才是。   正好现在还未天黑,便打算提前启程去往那州府衙门,至于除了林浩远和左云薇之外的囚犯,到时候便交给着三姑县的县令。   也正好在三姑县停留一夜,将这林家党羽一并给铲除掉,还此处老百姓们一个清净之地。   所以速度要快,即刻启程,半夜便能赶到三姑县,可将那林家党羽都杀个出其不意。   刚打算要与木棉村众人告辞,忽然听得孙大娘来找,道出这一秘密来了。   自是十分感激,又朝孙大娘道:“此番我们便要启程去三姑县,明日让村中人去往县城衙门里,将你们村中受害的庄稼损失都一一禀报上去,县衙自会处理。且还有你们打算修路之事,如今有这些囚犯在手,人手足够,村中可去人到衙门与地方官员商议,早些将路途打通,以后出入也方便不受困。”   孙大娘自然明白周梨的意思,是要拿这些囚犯给他们做工。   当下是感激不已,又想着早前周梨说要赔偿他们粮食之事,那时候只想着是周梨安慰他们的话语,哪里晓得周梨竟然是真的做到了。   孙大娘当场激动得恨不得要给周梨磕头。   不过周梨自然是不允,只道这后虞新律,如若不见圣旨不上公堂,皆是不用磕头。   所以见孙大娘此番举动,连忙先一步将她给拦住。   孙大娘又问:“那猪圈里的那两怎么办?   周梨答道:“这样带着,的确是臭气熏天,我已是让那守备军里的游牧副尉赵立带人将他们去河里涮一道,随后就拉着上路,直往三姑县衙门去。”   如此这般,周梨一行人也是简单收拾行李启程,村中人见他们走得如此急促,但因感激周梨此举,解救他们出水火之中不说,且还替那些枉死在左云薇手下的商队们报仇雪恨,连忙是将家中能摘来的瓜果都一一送上来。   又道:“还望公主殿下。”说着公主殿下,又觉得别扭,只笑着改口道:“周姑娘您千万不要嫌弃,这都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周梨捧着那满怀的瓜果,也是由衷感谢众人的爱戴之情:“我知晓,这是你们现在能拿出来最好的一切,我反而受之有愧。多谢!”说罢,也是捧者着这些瓜果,朝满村来相送的众人作揖告辞。   村中人连连送别,一直到那村外豁口,才不得不止住脚步。   随后老焦叔等人开始商议,明日都派谁去县里做代表。   想到从此以后不用饱受这庄稼被毁坏的苦楚,还能有人帮忙修路,自然是欢喜不已,满村沸腾。   只高高兴兴选出合适的人来,等明日就去县里头。   而周梨带着着大队人马,按照这林浩远的原路返回。   不想这才出了木棉村地域不过三四里罢了,就遇得乌云沉沉,苍天竟然是下起了滂沱大雨来。   这于冬日里,自然是少见的。   好叫周梨着急了一回,就怕再有个什么异样天气。   好在后来听铜钱说,这一带一向如此的,季节不稳定不鲜明。   周梨闻之才松了一口气,放心了些。   可大雨当下,路途也就艰难,更何况这边并未有着磐州等地的宽阔铺石州道,所以队伍也是走得艰难。   照着这光景,就算是马不停蹄行军,也是要在东方破晓之时,才能到达三姑县城了。   好在大雨在晚上子夜时分,终于是停了下来,但大雨侵洗过后的路面却是湿滑不已,好几匹马儿都打滑了,险些滚落到山崖下面去。   然就在他们艰难行军之际,离那县城约莫还有五六里之时,就见着前方来了一队人马,却是人是人,驴却是驴,不见一个车马,一个个人满是泥泞狼狈不已。   赵立如今只想将功赎罪,不等周梨开口就主动上前去探查,片刻后便奔来禀报:“禀报周大人,前面那小股队伍,乃是三姑县杭县令。”   “他为何半夜行至此处?”周梨问。   赵立闻言,只尴尬地将头放低了些:“杭县令在城中听得林浩远带着大队人马将至木棉村,不放心就带了些人来。只不过受到城中其他官员和林家势力阻拦,此刻也才走了五里多罢了。”   听得这话,周梨实在是想不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这官员坏的坏到骨子里。   好的呢!又过于公正愚厚了,处处都受人欺负。   也是叫她无奈!   不由得叹了口气,“吩咐下去,原地休息半住香的时间。”一头又让那杭县令上来回话。   可怜那杭县令,如今好似泥坑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是白日里午时,才得知着林浩远带着大队人马去往木棉村营救左云薇之事,虽不知是真,还是如同以前那左云薇的恶作剧   一般。   但既然事发点在木棉村,到底是叫他心中不安,他这所管辖的三姑县,天气极其不稳定,四季实在不分明。   也就出了一个好地方木棉村,若是再叫这些人糟蹋,那怎么给人活路?   所以虽不知自己赶到能做些什么?他也不能什么都不去做!可奈何他调遣人马的时候就遭到了主薄县丞的干扰,后来出城之时,又是百般受阻。   明明从县衙到城门口,才不过是半住香就能走完的路程,他硬是走了一个晚上。   出城那一刻淋着这瓢泼大雨,只觉得是苍天落泪,怜这百姓之苦啊!奈何他力小微薄,实在不知能做到哪一步?   于是就这样跄跄踉踉地艰难在雨水中行走,可马匹也没有像样的,唯独两头驴,却是在大雨里如何都不愿意再走了。   但杭县令也不能财大气粗地丢在路上,无奈只能拉着他们深一脚、浅一步继续往前走了。   可驴除了叫驴,还叫倔驴,就是不走。任由那杭县令好言相劝,甚至的爷爷都喊了,仍旧是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打了也不听。   好不容易等雨停了,它们才肯行动,只把杭县令后悔得,早知如此,不要去找这两头驴,不叫它们耽误行程,怕是现在也快要到木棉村了。   不想忽然见得前面山路里出现火光,随后那举着的火把犹如长龙一般盘旋在这山路上。   当时他就觉得大事不妙,怕是这林浩远已经回来了,那岂不是木棉村的老百姓都遭了秧?   虽说不至于叫他给赶尽杀绝,但必然是要受些皮肉之苦的。   正当是愧疚自己这个地方父母没有庇护好他们,心中难受之际,忽然听得马蹄践踏泥水之声。   等他拄着棍子抬头眺望过去,马竟然已经闪现到跟前了,上头坐着的正是这业州守备军的人。   只不过还没等他开口,对方就先问了些问题。   他当时就有些懵了,只一一答了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以往着拿鼻孔看人的守备军,如今怎么竟然这样客气?   还没等他想通,对方又来了,只道:“大人请你到跟前说话,杭县令请随下官来。”   他杭县令是七品朝廷命官,这赵立的游牧副尉,却只是个从七品,如今在他跟前自称下官,也没有什么。   但杭县令却觉得奇怪了,往日大爷一般的人如今对自己这样客气?懵里懵懂地跟着他一起到了那庞大的队伍之中,心中实在是捉摸不定,他们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是发现赵立停下后,杭县令却不见林浩远的身影,反而是个陌生的年轻女子。   赵立则恭恭敬敬地朝她禀道:“大人,杭县令已到。”   周梨看着这杭县令,的确是有些落魄的样子,浑身上下,也就是那张脸还干净些,余下地方全是黄泥巴。“你便是三姑县的县令,杭云深?”   杭云深看着眼前的周梨,仍旧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反而将那赵立急得不行,连忙朝他使眼色,急得直接脱口而出:“杭大人,快些回周大人的话啊!”   周大人?哪个周大人?州府里什么时候来了个女官周大人?杭县令在心里想着,忽然终于是反应过了,只瞠目结舌地看着周梨,“你,你你你是周大人?”   是他想的那个周大人么?看着年纪倒也是符合的。   周梨知道他为什么受欺负了,官是个好官,的确一心为民,这点毋庸置疑,就是这个脑子是过于老实了些。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一面颔首应声:“正是。”   “那!”杭云深忽然一肚子的话,竟是不知道该先问哪一句才是。   这反而是将一旁的沈窕急得不行:“那林浩远等罪人,已经一并拿下,如今正要带去城中交给杭县令来处理,顺便将他林家在三姑县的党羽都给铲除。既然杭县令此刻在这里,倒不如与我们大人细说如今县城详情,到时候也好方便些。”   杭县令听得沈窕炮语连珠的话,不免是有些羞愧,连忙赔罪道:“是属下太过于激动紧张,实在不敢相信,周大人会出现在三姑县境内。”一面只连忙将那城中林家党羽以及与之勾结的人员都一一道出。   周梨问起此处金商馆事宜,果然那林二爷掌管了业州的金商馆,这治下各县城里,也是他林家的人。   无法无天,既然敢算计到她周梨的头上来。   当下便启程往城里去。   这一耽搁,果然是东方破晓之际,那城门刚开时,他们的队伍终于是到了城中。   守城卫一看这么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哪怕个个脚下满是泥泞,但也不敢怠慢。   毕竟这是知州大人的队伍。   除了知州大人,谁还有这样大的排场?   只恭恭敬敬地请进城里来。   而周梨在来的路上为了方便将这林家党羽一网打尽,只让人将那林浩远脖子上的枷板给取下来,如今只将他固定在那马背上。   如此一来,也不要叫周梨四处去查询抓捕,那些林家党羽以及攀附林家的其他官员,就都如同闻到花香的蜜蜂一般,轰然围上来。   可怜那林浩远,虽是外面披上了干净衣裳,但是那内里,昨晚的滂沱大雨并未将他浑身的泥粪都冲洗干净。   可想而知现在他到底是有多难受了,偏偏被封住了动穴哑穴,不能言语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就这么自投罗网。   这些人围上来,马屁是没边界地拍着。   一说:“林大人果然是威武无敌,一日之速便将左寨主救回来,想来左寨主必然是心中万分感动,不知下官到时候可有机会喝上一杯喜酒?”   提到这左云薇和喜酒,林浩远却觉得胸口喘不过气来,使得那他觉得带着臭猪粪味道的呼吸又顺着喉咙重新返回到胃里来,直叫他腹中汹涌翻腾,有一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奈何他现在想要弯腰都是一种奢求。   而这拍马屁的人见他不言语,面无表情,反而是目中怒火中烧,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说错了?惹得这知州大人不欢喜?心中十分纳闷,只赶紧退到一旁,让自家随从将带来的礼物送上。   是一株琉璃簪,一看就是女子用物,分明就是要送给左云薇的。   但林浩远仍旧没有什么回应,反而引得一旁的人暗自嘲笑起来,只挤到跟前,也继续拍马屁,奉上自己的礼物。   此前那人本是心中不安,但后来见大家都与自己一般境况,倒也安心了不少。   却不知就在他们围着林浩远这一瞬间,那赵立已经听周梨之言,带了三百人将此处团团围住,余下的三百人交由了乾三,去往衙门里将余下还未来之徒一起绳之于法。   现在当大家纳闷于林浩远的奇妙态度之际,忽然发现四周都围满了兵马,正是好奇这赵立此举何意?   然还没问出话,就见着忽然来了一人将林浩远当着众人之面,提着下了马,随后枷板就上了他的脖子。   杭云深此刻也出现在众人眼里,那县丞见此,只急得跳脚大呼:“疯了疯了!杭云深你是疯了还是魔怔了,活得不耐烦了?还不赶紧放了林大人!”   一时又急忙招呼那赵立。“赵将军,快些将这反贼杭云深给拿下来。”   赵立的确是驱赶人马围上来,但是却没有将杭云深如何?反而是一个个将他们的肩膀按住,双手反剪。随后就给捆住了。   众人大惊,惊慌不已,这时候总算发现异样之处了。   只见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一个年轻女子,把杭云深正一脸浩然正气地同她禀报着什么,还时不时地朝着被捆了的众人只过来。   而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引来了不少老百姓们都争相望着,见此情此景,虽不知周梨到底是什么来路,但看到这林家党羽都被捆了,自是皆大欢喜,奔相告知。   更是将此景做热闹来看。   一时间里里外外,竟然是围了不少老百姓。   周梨见此,不禁是有些担心,自己人还没到城里,反而这风声先传过去了。所以立即朝杭县令吩咐,让他暂时将县城门封锁,如此才能更加稳妥地封锁消息。   只不过这么多林家党羽,甚至是上着枷板的林浩远都在其中,叫老百姓们如此指指点点的,自然是挣扎不已,甚至还有那没弄清楚事态严重性的,还朝着赵立破口大骂,只叫嚣着:“你别以为你是守备军,林家就不敢动你!”   赵立心想,守备军的身份又不是免死金牌,但是如果现在不跟着周大人混,自己性命怕是难保了。   至于自己的上司,自己现在也没法子了,只希望他能聪明些,早些能感悟到风向变了,赶紧趁着周大人还未到州府衙门,急忙派兵去将那七岔岩的山匪都剿灭。   兴许还能将功折罪呢!   如今见这些不识时务的官员还骂自己,也不敢过多还嘴透露信息,只示意伸手的随从,“嘴巴给他塞上,别吵到了周大人。” 第171章   身后的随从倒是麻利得很, 马上就将自己的领巾给摘下来,挽成一团,塞进那人口中。   其他人却因他的叫嚣, 得了赵立的一句回话,也从这只言片语中敏捷地嗅到了些什么。   周大人?那个和杭县令说话的年轻女子么?她这么大的权力?连林浩远这一州父母都说捆就捆了,还上了枷板。   而且林家在这业州的势力如此之大, 难道她不知道么?却还敢对林家下手?莫不是真的是个林家都惹不起的大人物?   所以有人想,除了这是屛玉县来的,谁还有这样大的胆子?就   算是本地守备将军手握着重兵,也不敢轻易为难林大人。   因此大家在慌乱之中,虽不敢再出言多说什么的,但却疯狂地相互交换着眼神,很快就确认了周梨的身份。   又见那杭云深寸步不离跟在周梨身旁, 依照他们对于这杭云深的了解, 哪里还不晓得,只怕平日里所行之举,全然被这该死的杭云深给一一禀了上去吧?   想到此,当下一个个只觉得浑身瘫软,双腿不自觉地跪倒在地上,也顾不得担心这开口求饶之后,会不会也被塞了口。   但还是冒险求饶:“周大人, 下官错了!求周大人给下官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随后疯狂地将头朝地上凿起来。   周梨与杭云深的脚步不得不因为他们的此举而停下来。   这些人见此, 以为事有转机,头磕得就更疯狂了。   甚至有人痛哭流涕地诉说起自己以往的功劳,又说是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 只求周梨宽宏大量,开恩饶命!   可是这些人里, 有几个是真心悔过的?周梨难道还不知道么?目光淡淡地扫视了他们这跪地一片的官员和林家党羽,忽然微微一笑:“既然都知道错了,那接下来就好好去悔过,可不要说我没有给你们机会哦。”   她说的悔过,自然是去那白石矿山了。   但这跪地一片的众人却是没有反应过来,见周梨笑得如此人畜无害,轻言细语,几乎都要高兴地马上磕头谢恩了!   哪里忽然话锋一转,竟然是要他们好好地去悔过!   那反应过来的人,只觉得眼前一黑,这下是彻底没有希望了,不但这满怀的荣华富贵留不住,往后也要在那白石矿山起早贪黑了。   以往再苦再累,哪里能累得过苦得过在矿山上?更何况在那矿山之中,还随时随地都会发生性命之危。   他们又有过错在身上,真遇着了什么意外,衙门也不会花费一丝一毫的人力资源去救他们。   说来说去,仍旧是在劫难逃了。   如此,那些个吃不得苦受不得累的,当然是两眼发黑昏过去了。   又说这会儿,本来是早上,昨晚才下了大雨,人不算多。但因为这赵立和乾三各自带着三百号人分头行动。   试想那么多人马,整整齐齐地在街上走过,又是行色匆匆,如何不惹人注意?   所以这里早就围过来了不少老百姓们。   先前还有些害怕,不敢靠前,随后见着这些以往居高临下的达官老爷们一个个都好似那丧家犬一般,胆子方大了些,全都朝着前面挤进来。   自然也是将周梨与这一帮跪倒在地上的达官贵人们之间的话语听了个清楚。   晓得了周梨的身份,愕然又惊喜,尤其是见她如此雷霆手段整治这些贪官权贵们,心里是无不爽快,对她更是万分崇拜。   老百姓们欢喜的同时,也反   应了过来,为何匆匆下令将城门都给关闭了。   这肯定是怕林家的党羽将周大人到了三姑县的消息给泄露出去。   因此倒是没有人去反对城门被关之举。而且当下大家都在忙着看热闹,且不说能见一见这传说中的周梨大人,是何等幸运!便是能看到这些往昔趾高气扬的达官老爷们现在跪在地上哭哭啼啼求饶之景,他们就算是有天大的事情,现在也不忙着出城了。   难道还比得过这城里当下的热闹?   而周梨他们行军一夜,又淋了大雨,如今自然是暂时做休整,也好趁机将林氏一党给捋清楚些。   这个时候,那街上跪倒一片的林家党羽也都被一一打入牢房之中,只等届时定了罪,便都发配到那白石矿山去。   说起白石矿山,周梨自然是想到了那个被陷害的温修允,当下只随意从这林家人中拉了一个来审问。   果不其然,这温修允当时就是因为和林二爷有过节,因此便被设计陷害,甚至都没有留给他申诉的机会,隔日就直接将他送往白石矿山去。   因此立即便让赵立那里打发人去营救。   说是休息,但这还有眼下缉拿下来的这些林家党羽,且数量之多,总不能都留给这杭云深。   周梨只洗漱换了身衣裳,简单吃了饭菜,便也是跟着那杭云深上了堂。   有她在堂上,那些个官员们,自是没有了以往的嚣张跋扈,也不要杭云深问了,一上来就迫不及待地坦白,甚至是道出了许多杭云深都还没有查到的冤案来。   周梨见此,心中实属是愤怒不已,一时想着难怪都说这天下打下来是容易,要坐稳却是难。   早前在屛玉县的时候,大抵是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那里聚集的也几乎都是有志之士,即便是有个别心怀鬼胎之人,但天子脚下也不敢随意乱来。   致使她误以为,这天下原本也算是好治理的。却不知在这眼睛看不见的地方,四处藏污纳垢!   当下这些林家党羽们一个个为了洗脱了身上的罪责,可谓是狗咬狗,掀出的陈年旧案更是不少。   索性周梨也直接将人随时对县衙外面播报。   因此除了这章玄龄在记载着当下堂中发生的一切之时,另外县里还动用了多名文书。   当然,县里如今可是拉不来这么多,毕竟大部份如今都是阶下囚了,与那林家和县丞们是同流合污。   所以周梨如今找来的文书,正是林浩远为了壮大队伍,在各处借来的人。   因此现在的文书里,有店铺里的账房,亦有各家少掌柜,反正识文断字的,如今几乎都在这堂中了。   所以一部份人来记载,一部份人则领了他们记载好的案件,立即就拿到衙门外面,取了一个喇叭来,高声朗读,顺便寻找这被害的苦主家人。   话说三姑县一下起了这么大的案子,几乎整个县衙都全军覆没了,所剩无几。   而且还来了周梨这样的大人物,因此几乎全县城的老百姓们都聚集到衙门附近了。   那来得早的得以挤了进去,能当面看着升堂;来得晚的,只能心急如焚地垫着脚尖在外面瞧。   忽然听得里头来了人,宣读里头的审问进度不说,且还将各案件读出来。   一来是叫他们共同听审,二来也是为了找受害者家属。   也亏得是林浩远这队伍起了大作用,眼下这些被擒住的官员们又都争相告发对方,所以一天的时间,知道的或是不知道的案子,一一都全部浮上来水面来。   还有关于那州府林家这些年各种敛财手段。   案子审问到晚上戌时左右,中途大家也就休息过半个时辰左右。   而到了这夜晚,来百姓们仍旧是在衙门口围得个水泄不通,来了不少苦主,连带着那木棉村的代表都来了。   周梨原本是叫他们今日来,哪里晓得这林家党羽们抖出了这许多案子来,一耽搁这些事情只能是明日在办了。   因此便叫衙门这边安排他们这些个苦主都先行住下,隔日在一一审理。   只不过打铁要趁热,周梨他们明日却是不能继续在这三姑县里耽搁了。   所以隔日一早,交代了那杭云深,便立即启程去往州府衙门。   杭云深如今的确是忙不过来,但周梨倒也不担心,毕竟那商连城派来的人,应该也快到了,届时可辅佐他将这些案件都一一处理了。   从三姑县去往州府衙门,像是当初林浩远来时的速度,不眠不休,一天半就能到了。   也是如此,当时周梨才下令将三姑县的城门关了,只进不出。   正是担心这消息泄露到州府里来。   而且甲字军还带人四处巡逻,但凡是有飞鸽,皆是射杀落地。   正经老百姓,那时候都想着看热闹,如何会想着对外放飞鸽?所以那个时候飞出去的鸽子,怕是十只里,没有一只是冤枉的。   当周梨的队伍出了三姑县,一路往南下而去,下午时候便离开了三姑县附近,算是进入了州府地境。   此处的天气应该算是正常的了,正逢这寒冬腊月里,寒风呼啸着,草地枯黄,山林萧条,飞鸟寂寂。   也是万幸这林浩远的队伍周全啊!什么都准备得妥当,连路上所需的炭火都早准备好了。   所以此时此刻周梨也是用上了小炉火,到了夜深之时,只在这路边的驿站里休息,只是队伍庞大,驿站也住不下,因此余下的人都在附近安营扎寨。   周梨原计划是继续急行军的,但是后来她想着这些人里,除了那赵立所带的六百号人能吃得消外,其余的人都是些普通老百姓。   早前就被这林浩远强行驱赶着急行军,如今若是再不给他们喘气的功夫,别到时候给人折腾出什么问题来。   因此也打算今夜休息,明日继续赶路,天黑之前能进城便好了。   只是可惜驿站很小,就一个小院子,如同寻常农家一般,里头除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驿长之外,便只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驿卒。   忽然来了这许多人,两人倒是不惊讶,显然此前已经见识过这林浩远路过的队伍了。   只不过随后发现如今队伍的官员换了人,这才警惕起来!后是从那赵立口中得知,老驿长方像是回过神来一般,连忙给安排房间。   可说是安排,这里如今总共也不过是剩下两间草屋罢了,且已是破旧不堪,这寒冬腊月里,外头大风,里面小风。   其实还不如自己搭建的帐篷,但是老驿长一片好心意,又十分热忱,弄得沈窕都没好意思拒绝。   进来却见周梨单手托腮盯着那破旧的窗柩看得像是出了神,还以为那里有什么稀奇古怪,也瞧了过去。   但实在看不出什么来,便直径走过去,拿手戳了一下,只听‘吧嗒’地一声,窗柩从上面连带着那糊得好好的纸,都一并落下来了。   迎面卷进来的寒风还夹带着些雪粒,顿时将脱了氅子的两人冻得咧呀咧齿的。   “我……”沈窕没想到,这窗柩已经腐朽到这个地步了,开口想解释,发现并没有什么用,当下还是先修补这窗柩才好。   就是不知上哪里去找木板。   然这时候却听得周梨说:“不必修了,我看老驿长如此热情,一定要安排我们住在着房间里,多半正是为了叫我见此情此景。”   “啊?”沈窕没有反应过来,不解周梨此话是何意。   这时候只听得窗外的风雪里传来章玄龄的声音:“老驿长是想告诉大人,此驿站该修葺了。”   “那就修葺啊!”沈窕不解,坏了就修,还要专程等姑娘发话才能修?又道:“本地官员的执行能力真差!”   “没钱拿什么修?”这时候周梨却是叹了口气,一面抱着肩膀起身,捡了氅子披在身上,示意她也赶紧穿上,别不小心着凉了。   一面又道:“从后虞建立之处,从金商馆里拿出来的第一笔钱,其实真正是用在这各处驿站翻修之上。尤其是今年的年初要举行科举,去年便已经大肆拨款给地方衙门,就是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里将各处驿站设施都给完善,也好供给沿路的学子们遮风避雨。”   她说到这里,环视着四周这破烂不堪的屋顶墙壁,“这笔钱,究竟是去了何处?”他们这一路走来,因是微服私访,所以并未走大道上,便不曾留意这些驿站。   也不知商连城在后头,他的大队人马走在这州道上,究竟是有没有发现端倪?   却不知商连城正因为队伍人马过多,所以想着那驿站就算再怎么大,也不可能住下他们这许多人,索性也不去专门能赶时间住驿站,就是走到哪里就住到哪里。   正是这样,便没有留意到这些驿站。   有的倒是拿钱翻修了,在外看倒是大模大样,可是真正走进去了,却是冰锅凉灶,几张烂木板搭建的便是床。   拨款还是没有用在刀刃上。   沈窕听得周梨的话,心中也是一时颇为沉重起来。本以为这一路上遇着些一手遮天的官员,已经算是大开眼界了。   哪里晓得,他们所看到的又算得了什么呢?   章玄龄那里站在窗外的风雪里,拿笔继续写。   沈窕拿了氅子披上,这才朝周梨道:“我去请老驿长来。”既是他有意而为之,怕也是想要周梨为其做主。   周梨颔首,又让人去找木板来将这窗户暂时钉住。   老驿长早就等着周梨的召唤,这进来,就立马跪倒在地上,不等周梨开口便道:“小老儿一个人有罪,还望大人莫要牵连别人。”   “你何罪之有?”周梨坐在炉火前,早就发现这炉火里的木炭下面,竟然都是些石碳,也就是煤,只是老驿长却将一些木炭遮挡在上面,怕也是不想叫人知晓他这石碳从何处来吧?   不过周梨当下并未着急问起石碳来源,一面示意他先起来回话。   而叫她这样一问,老驿长抬起那饱受风霜侵蚀的脸,目光落到甲字军们正在修葺的窗柩上,“小老儿只是觉得,再多言语,只怕叫大人听来,也不过是哭穷喊冤罢了,只有叫大人也体会夜宿这风雪一夜,才知晓驿站里的艰难之处。”   “胡闹,若是将大人给冻伤了,唯你是问。”沈窕听到这话,不免是有气,能说就说,还要做这些周折!   她的话将那老驿长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小老儿并未存心,只是这驿站来供路人休息落脚之地,眼下却还不如那山林野庙,小老儿一时慌了神,才……”   他紧张不已,解释起来也吞吞吐吐的。   说到此处,实在怕周梨降罪,牵连到小驿卒身上去,便又跪了下来:“所有一切都是小老儿一人所为,请大人责罚。”   “你起来吧,大冷的天,不要动不动就跪下来,膝盖你是不要了么?何况我责罚你作甚?这寒天腊月里,我只住一夜罢了,可你们却岁岁年年在此,要所责罚,也该叫你责罚我等才是,空为上官,领着朝廷的俸禄,却不知你们在下面过的是怎样的凄苦日子。”周梨觉得人的感情真是奇怪,当年在灾年里时,见过堆积如山的尸体,她也从未产生过这样的悲悯之心。   可是如今,想到了这老驿长在这样的风雪夜里,不知是熬过了多少夜,心里忽然觉得难受不已。   老驿长愣住了,没想到周梨不但没有责罚他的意思,竟然还将所有的罪过都揽在了她自己的身上。   此刻只吃吃看着周梨,一时也忘记了起来。“大人……”   这时候只听周梨保证道:“本官此番之行,必然是会彻查这驿站款项去往之处,到底是谁人如此胆大妄为。”   老驿长又愣住了,“大人的意思,修葺驿站的银响早就发下来了?”可是这后虞建立了几年,他也是一个子儿不见。   别说是修葺驿站的银子了,就是他们的俸禄也没有到手,所以这一来二去的,如今也只有他和这无家可归的小侄儿愿意留在此处了。   虽房屋不可在为路人遮风挡雨,但这风月夜里,却也能与过路人们一杯热水暖汤。   与老驿长一同进来的章玄龄此刻只替周梨回道:“后虞建国之初,第一笔款项就是金商馆拨下来,专门用于修葺扩建各州府大小驿站的。在去年为了让去往屛玉县参加科举的学子们有个落脚处,又一次拨银。”   老驿长震惊得苍老的瞳目在眼眶里震动起来,全然不敢相信,原来朝廷竟然没有忘记他们这最底层的人,更是几番几次拨银。   只是一分一毫,都不曾到他们手里来,这如今驿站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周梨:“所以……所以……”他反应过来了,所以今日他特意安排周梨住在这破烂的驿站里,分明就是报复错了对象!   当下心中自责无比,只又要跪下。   不过这一次叫周梨给拦住了,反而示意他坐下来,随后指着炉子里的石碳:“我还有一事想问,这石碳从何而来?”   老驿长一愣,倏地一下又站起身来,紧张兮兮的还要继续跪,嘴里则求饶道:“周大人,小的并非是有意私采矿源,实在是小的年老体衰,再上山砍柴已经十分吃力,所以平时得了空闲,便去了那乌鸦山下的黑河沟里捡回这些石碳来。”   周梨闻言,眉头不由得皱起来,心想那白石矿山乃采大理石之地,与这乌鸦山又相隔数里,那么这老驿长口中能从乌鸦山下面的黑河沟里捡回这些石碳,分明就是此处也有人在这里开采矿场。   不然的,石碳都这样粒粒分明暴露在外,为何地方衙门还不给设立矿区?也没有上报朝廷?   便直接问道:“那是别人在这乌鸦山上私自开采?”   老驿长如今也不敢有所隐瞒,也晓得周梨的官很大,连那林浩远都给绑了,也就一一禀道:“从全州地龙翻身那年,乌鸦山这一代就露出了不少石碳出来,当时本地知州同知等几位大人,与林家共同合作,这石碳便是到如今,也是由林家来掌控着。”   一开始林家其实没有什么大头,就是吃些边角料罢了,但是那林二爷太会钻营了,逐渐打通了各条路子,很快便将石碳的大权握在手里。   而现在就更不一样了,林浩远做了这业州的知州大人,这乌鸦山的石碳矿区也完全由林家来掌握大权。   周梨听到这话,忽然觉得痛心疾首,含恨说道: “此番科举,本是为了叫他们快速将地方政务掌握上手,方才将各官员返回原籍任职,不想却是方便了他们在本地拉帮结派,结党徇私。”   你与他方便,他还真得到了方便!   本来是担心将他们打发到别地,人生地不熟,又不了解地方的风土人情,不能在短时间里快速接受地方政务。   可谁能想得到的呢?究竟有多少官员是将朝廷给他们的方便用在这政务之上,而非是去光耀自家的明楣呢?   沈窕在一头听罢,气得不行,“又是这林家,果真这业州他们家是要一手遮天了!”   一面问起周梨,“可是要将那林浩远提过来问一问?”   周梨听罢,心想也好,这一路上顾着别的案子,又顾着赶路,都还没得空从他口中问半句话。   沈窕当下便去将人给提过来。   林家到底是显赫过,虽早些年也是在本地官员手下仰人鼻息,但与寻常商贾比起来,也是殷实人家。   所以这林浩远可以说是没有受过什么苦日子,加上他又是嫡子,所以即便林家如果真有那么一段艰难日子,也不会到他身上来。   因此可想而知,这些天的折磨,对于他来说,应该宛若地狱一般吧。   如果只是身体上的折磨也就罢了,偏偏还有那左云薇给予的精神上的折磨。   他拼了命的努力,科举考上了前一百名,当上了这业州的知州,不但将让林家名声更上一层楼,且还让林家摇身一变,成为了这业州第一世家。   可这一切在左云薇看来都一文不值,她始终都认为林家有如今的一切,都全是二哥的功劳。   当然,林浩远不否认,自己的二哥的确是个阴谋阳谋都十分擅长的厉害人物,林家也因为有他,才会在短短的几年里发展得如此之快。   尤其是今年自己在当上业州的知州后,更是让林家一跃千里,有了如今的一切显赫。   只是如果没有自己的努力,没有自己这个知州,就算二哥再怎么擅长钻营又如何?   还有自己对左云薇的感情,自己为了她命都可以不要,可她却再三践踏自己的真心。   加上又在孙大娘家的猪圈里遭了这一劫,如今仍旧觉得满腹都是猪粪,这般双重折磨之下,整个人竟然是在短短的几天里,形销骨立,头发干枯结团,散乱在头顶上,下午的时候还引来了一只乌鸦意图在他头上搭窝。   他从外面那寒冷的空气里被拖进,已经被冻僵来的四肢忽然感受到了房间里的这份暖流,一时间竟然是有些缓不过神来,整个人跄踉一倒,摔在了火盆旁边。   这时候更近距离地挨近了火盆,让他彻底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份久违的温暖,只恨不得立即将整个身体都扑在火盆上面。   所以当他慌忙蹬着脚,不顾那因为感染而如今生了冻疮的双手,就要往火盆里去。   吓得沈窕以为他要行刺周梨,一脚就给踹飞了。   人是飞出去了,但是他也将那本就岌岌可危的房门给撞坏了。   同样腐朽的门从中折断,‘喀嚓’的一声好清脆。   与这清脆一并传进来的,还有一股刺骨的寒风。   “嘶~”刚才修好窗户后,沈窕立即就脱了氅子,这会儿她站在风口,寒风吹来,冷得下意识地发出声音,一面也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   周梨看着她,微微叹了口气,一时竟然是无力吐槽了。   章玄龄也愣了一愣,随后才忍不住道:“你就不能做一件好事情么?这这下好了,窗柩和门你都拆了。要不接下来你直接把墙壁也踹了吧,如此也好叫大家一次性修好。”   沈窕是半点不敢反驳的,垂着头摸着鼻子。   “小老儿马上修。”老驿长见此,立马起身来。   周梨却将他拦住,“叫他们年轻人修吧,老人家且歇着。”   沈窕得了这话,倒是轻车熟路地去喊人,只是这会儿却是凑不出木板来了,那能用的老驿长早就带着小驿卒修修补补的,刚才找来修窗户的,还是从他们自己的马车里那里拆下来的呢!   所以不多时,就听得砍树的声音。   新木头是直接用上了。   而这林浩远也被章玄龄给揪进来了。   刚才沈窕这一脚,叫他摔了一回,脑子倒是摔得清醒了不少,如今被提进来,只赶紧识相地跪下来,也不敢去肖想那火盆了。   “你可有什么要说的?”周梨问他。   林浩远想着,既然是提审,怎么着这刑具也要摆上一二吧?可是他在这房间里巡视了一圈,除了那简单的木板床铺和几张破旧的凳子和那一张旧桌子以外。   就是大家都围住的这个火盆了。   周梨见他打量这房间环境,“你是不是从未踏足进来过?”   “我……”林浩远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官道边上的驿站里,居然破成这副样子,比他家中奴仆们住的地方都不如。   他从来是不住这些驿馆的,觉得到这驿馆里,人来人往,什么人都住。   有时候衙差还带着囚犯来住呢!这种地方多脏啊!   做官以后,他就更不可能住在这种地方了,手下的官员也不会将他安排在此处落脚过夜的。   所以他竟是从来不知道,这驿站能破败成如此模样,说起来今日还是第一次涉足呢!   因此周梨的话,叫他哑口无言。   这时候只见周梨又开了口:“你在屛玉县参加科举时候的文章,我并未瞧过,但你既然能考入这一百名,显然策论也是写得不错的。我实在是想不通,你既然都能有那些远大抱负,为何到了这业州之后,所行之事,却是与你文章里所写背道而驰呢?”   林浩远却仍旧是呆呆地看着周梨,不知该怎么回她的话才是。   他难道说,他从未想过做官,只不过是祖母说,他要是想要庇佑左云薇,那就只能是求个一官半职,越大越好。   不然就依照左云薇这性子,往后再惹了人命官司,若是新来的知州不好对付,那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了。   所以他才发了狠力,考出了这个好成绩来。   他所做的一切,所求来的荣耀,都是因左云薇而起;可是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也是一样因为这左云薇。   想到此,他忽然悲从心来,眼角里流下眼泪来。   此举不禁引得众人眉头皱起,他有何脸面哭?这该哭的不是受他林家苦头的人们才哭么?   哪里晓得,这还没人开口质问他,他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是嚎嚎大哭起来。   将门外的沈窕都给引进来,探出半个身子瞧,只不解地又看着众人:“他哭起来了?不要脸,还好意思哭。”   不想她这一说,那林浩远却是听见了,哭得就更是撕心裂肺了。   周梨整个人无语,还是老驿长起身来,伸手拍了他背心两巴掌:“你到底是有何脸面哭啊?你看看这业州在你治下,到底成了什么样子?我这里还好,尚且还能遮风避雨,可是那纵容那七岔岩的山贼,可是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后生,天下可不止她九头鸟一个女人,你从前也是出息人,要找什么样的好人家姑娘没有?怎么就偏偏要对她上心?”   老驿长虽说年老,但是也心里门清,这林浩远是有大罪,但是他最大的两个罪,一个是任由林家打着他的旗子四处敛财横行   霸道,第二个便是这左云薇了。   林浩远听得这话,哭嚎声竟然就顿时哑然止住,扭头看着老驿长,颇有一种遇了知音的感觉。   奈何是那双手受了伤,不然如今他是恨不得一把握住老驿长干枯垂老的双手。   但眼里激动的目光却说明此刻他的心情,“你说的对,我定然是上辈子欠了她的,这辈子才一直绕着她转,她叫我出息,也叫我毁了,都是报应!报应啊!”于是又开始掉眼泪。   “别扯这没用的,分明是自己贪心太重,守不住本心还怪别人?那你纵容林家又当如何说?”章玄龄要记录,听得他这样鬼扯,分明就是有推卸自然的嫌疑,自然是不乐意。   林浩远却不赞同章玄龄的话,侧目打量了他一眼,顿时便出言道:“你并未爱过一个女人,你是完全不理解,那怎么会是贪心呢?那是爱!如今你可以这样说,可假以时日,你真的爱上一个女人,你就不会这样讲了!只怕到时候你无论使出什么卑劣手段,都要想办法夺取她的欢心!”   章玄龄闻言,放下说里的笔和白本,朝周梨问:“他这算是对我人身攻击,我可以用刑吗?”   但是此举叫林浩远见了,只觉得章玄龄是被自己说中了,气急败坏之下,要朝自己用刑。   而他自己又十分害怕,吓得忙朝后退缩着,嘴里连忙求饶,“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读书人,不要随便动粗!”   这副胆小怕事的模样,落在众人眼里,不免是再一次疑惑,当初尚书阁到底是怎么办事的啊?   千千万万人里,就挑了这么个玩意儿。 第172章   周梨觉得实在是没眼看, 扭头转到一旁去。   毋庸置疑,林浩远的的确确是挨揍了。   周梨即便是没有看到,但也听到了章玄龄那拳头落到林浩远身上的声音, 以及林浩远那爹哟妈哟的叫喊声。   这番热闹沈窕自然是不愿意错过,听得这里动手立马就跑进来,往周梨身边一坐, 啧啧地开始和周梨悄悄发表着感言:“书呆子还总说我暴力,你看他,打人专门打脸呢!”   可不是嘛,眨眼间,那林浩远就已经好似猪头一般了,牙齿也掉了两颗。   一旁的老驿长见此,觉得差不多得了, 虽然这林浩远是有些欠揍, 但还是出言阻拦道:“好了好了,小章大人你别把人打死了,周大人这里还要问话呢!”   章玄龄这才停下手,一面将袖子给放下来,活动了一翻四肢,才重新捡起他的白本和笔,然后正襟跪坐在周梨对面, 继续一副要记录的模样来。   这前后间的变化, 实在是让沈窕大跌眼镜,难以想象刚才他还挽着袖子动手打人,这会儿又像是个乖巧老实的书呆子一般端正地坐在那里。   于是忍不住和周梨说:“他这是有两张脸么?”   周梨也没料到, 刚才暴力打完人后,章玄龄还能这么斯文, 心想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一面朝那林浩远看过去,大抵是刚才被打的时候爹呀娘的叫得多了,这会儿叫老驿长扶着勉强坐稳,已经不再像是此前一番大放厥词了。   什么爱不爱,情不情的,一个字不敢再多提,一面偷偷拿眼神瞧章玄龄,生怕自己再多说一个字,他的拳头又招呼过来了。   分明看着都是和自己一样的文雅读书人,哪里晓得打起人来那拳头仿若是铁铸的一般,疼得他三魂七魄都在身体里晃动起来。   一面又朝周梨看去,“大人,下官有罪,你要审要判,直接给下官一个痛快吧!”可别再动不动就打他了,他实在受不住,这还不如直接砍了他的脑袋好。   周梨这是第一次看到不能吃苦挨痛的,心想那往后到了白石矿山上,有他好受的了。“你有什么罪?皆一一道来,也免得本官再多费口舌问你。”   林浩远却是想着伏罪,但叫周梨这样一问,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罪?他纵容那左云薇,是因为自己爱她啊!自己作为一个男人,对自己喜欢的女人献点殷勤,怎么可能有罪呢?   但是他有些忌惮章玄龄,可不敢再将这话说出来,垂着头措辞半响,才吞吞吐吐道:“下官不该纵容左云薇,本为地方父母,应当多家约束才是。”   然而他说完,却发现大家都齐刷刷地看着他,十分不解。   直至周梨问:“没了?”这就没了?   林浩远点了点头,忽又想起什么来,连忙说道:“我那二哥所行之事,我并不知晓,更何况我也拦不住!何况他是我二哥,旁人都知晓,我   总不可能做了这知州以后就同他断绝关系吧。”   所以那些人主动要给二哥送东西,要给林家钱送人,他怎么拦得住别人?   因此他觉得这也不关自己什么事情!自己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喜欢左云薇,不喜欢她的话,哪里有当下的一切折磨?   周梨听得他的这话,认认真真地将其上下打量了一遍,忽然就释怀了,放弃了,不打算再继续审问这林浩远了。   这就是个蠢货!而且他的认知了,他应当是没有触犯律法的。   无知!实在想不通这样的人,当初怎么就能考进前一百名去?是因为爱么?   如果是,那周梨也不得不承认,这爱情的力量可真是不小。   让他为了包庇左云薇,竟然能在科举之中杀出重围来。   叹了口气,也懒得再问了,只招手朝外面喊了两个人,将林浩远给关回去。   林浩远却不知周梨和众人如何想的,只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将他们给说服了。那如此的话,到了州府,应该就是浅浅责罚一回罢了。   至于左云薇,她的确是带人劫杀了路过的商队们,手里沾了人命,自己如今是顾不上她了。   反正她由始至终都觉得是二哥好,那她好好等着二哥来救她就好了。   而自己,往后余生当要为自己而活了。   待他退下去后,周梨也没有审问的心思了,何况寂夜深深,门也差不多要修好,便准备休息了。   老驿长起身告辞,再三朝周梨谢恩,不记他今日安排不周的过错。   而章玄龄那里,将方才所记录下来的一切给周梨过了一回目,确定无误后,也起身回去休息。   这个时候的风雪更大了,起先的那硬邦邦,吹落在脸上还叫人觉得皮肉生疼的雪粒垫在了底下,如今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来。   周梨睡前出去巡游了一圈,只担心那本就腐朽的马棚怕是支撑不住这些积雪,叫人随时清理。   还有这破败的驿站,怕也要叫人值夜,不然的话,要是这鹅毛大雪不停歇下到天亮,怕也承受不住积雪重量,天亮就坍塌了。   众人那里只应了,又多在人群里添了好几个火塘,老驿长还带着小驿卒一起搬了些石碳里加在里面。   如此一来,这火也能旺些,延续又久,自不会叫这些晚上在外过夜的众人受寒。   要说这石碳,的确品质不好,无烟无味。   周梨拿着火钳在里头翻看了几下,发现也没有夹层,几乎都是上好的精碳。   这还是老驿长从矿区下面的河沟里捡回来的,都尚且是如此品质,那可想而知乌鸦山里的石碳,质量到底是有多好了。   她便和整理铺盖的沈窕说:“本来我此前还一直想,冯家当初将女儿送去屛玉县,显然是有心成为这也业州第一家了。哪里晓得,比起着林家来,冯家反而是不算什么了。而且眼见着此处经济发展实在过慢,又不似别的州府有特产工坊,但如今看来,倒是我白白担心了,当下只要抄了这林家,倒是能肥了整个业州,届时可让人直接将路给修起来了。”   什么都好说,可以缓一缓,但是这路啊!迫在眉睫,这一路他们是深一脚浅一脚的。   若都是灵州那等通天大道,哪里还需要走这么久?一天半的路程,怕是能节省一半时间呢!   且还有那乌鸦山的石碳矿区呢!   只可惜如今要忙着进城去,不然她是有心去那乌鸦山看一看的。   沈窕闻言,想着业州这一路走来,的确不见什么。甚至都不如那绛州等地。绛州那一处,到底还有些牧区等等,可到了这业州,山川多歧路不说,且贫瘠百姓更是散落各处山洼间,行路十分难。   所以也赞同周梨的话,“是了,就算要弄什么发财的大计,也要路通,这路不通,里头出不来,外头进不去。等着路都修好了,做什么都方便呢!”不过有些纳闷,如今综合所得来各方审讯,这业州即便是从前有不少狂妄之徒,但如今除了七岔岩,全都为林家一支了。   连冯家都销声匿迹了。   所有的涉法之事,都是林家为头为主,真要清算起来,倒也是简单得很。   又见时辰的确是不早,便也是催促着周梨休息。   两人吹灯歇下,外头时不时听得马鸣声起,或是值夜巡游的队伍四处清扫屋顶马棚上的积雪声音。   不知是什么时候,周梨忽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便惊醒过来,只见刺目的白光从破旧的窗户外面照射进来,火盆里的碳已经快要熄灭了。   难怪屋子里会这样冷。   她连忙起身,赶紧往炭盆里添了些木炭,眼见着木炭燃了起来,才将石碳给放进去。   只是这一番声响,也将沈窕给吵醒来了,揉着眼睛朝窗户缝隙外面看去,“这就天亮了?”感觉才躺下闭上眼睛没多会儿呢!   “是天亮了,雪也停了,不过下了大半个晚上,想来积雪也不少,今儿路是难行了。”所以周梨也没叫急着赶路,打算让大家都吃饱喝好,再慢慢上路。   不然又没能休息好,还没能吃饱,到时候一个个在这大雪里饿得前胸贴后背,精疲力尽的,到了那城里,多半也好似难民或是乌合之众一般,如何能震慑那林家?   正是这样打算,所以她刚才起来,没忙着将沈窕叫醒。   眼下见沈窕和迷迷糊糊的,便道:“你再睡会儿,我洗把脸便出去转一转。”   沈窕‘哦’地应了一声,抱着被子重新躺下去。   周梨这里洗漱好了,便也开门出去,顿时迎面而来的白光,叫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老驿长已经起来了,和小驿卒在雪里掏他们的柴火堆,见了周梨便上前道:“这雪才停了片刻。”一面抬头望着明晃晃的天,“不过瞧着,应该是不会再下了,小老儿这里想着,一会儿烧个大灶火,给大伙儿煮点面汤喝。”   “有心了。”周梨点了点头,也知晓他这驿站里都有什么,所以见章玄龄已经起来,便叫他去做安排。   反正干粮果蔬什么的,这林浩远即便是急行军,但也是样样备好了,只叫他打发人来过来,与老驿长这里帮忙。   又道:“下了雪,白茫茫的一片,这路就不好走,人马都要费劲,你自己看着些,给驿站里留一个月的口粮,余下的今儿都给煮了吧,让大家吃饱些。”省得到时候在路上带着还费劲。   章玄龄得了话,立马便去做安排。   那乾三却是半夜就起来的,到前面去打探了一趟,只说四下皆是茫茫白雪,前面走个五六里,有个小村庄,叫积雪压垮了几处房屋,万幸是没有人受伤。   还有路上有不少地方,都因两侧树木不堪积雪重负,折断了下来,横栏在路中央,到时候也是要人清理,行程怕是又要被耽误了。   周梨听罢,有些诧异:“我问过老驿长了,此处每年逢这寒冬腊月,总归是有一场雪的,他们即便是没有银钱将房屋修葺好,怎么也没有做防护的意识?”   “这个属下还未打听得来。”   “也罢,你先去休息,一会儿早膳叫你。”见他靴子上都全是积雪,整个人风尘仆仆的,便叫他去小息。   人多力量大,到底是上千号人,队伍里头也是三十六行的人都差不多给集齐了,如今是各忙各的,不过是个把时辰,大家就热火朝天地将这上千人的早饭给煮出来。   除了有老驿长带人煮的面汤之外,且还有肉有蔬菜瓜果,倒是饱饱地吃了一顿。   又说这一夜的大雪,从此处驿站一直延升至城中,又正好要过年了,所以这一场雪的到来,并没有让人不喜,反而满怀期待地准备着过年事宜。   今年对于林家来说,这是非同寻常的一年。嫡孙子林浩远在这一年成为业州的知州,向来掌管庶务家业的林子桐也取了金商馆的馆主,还将其取而代之。   老太君对于这庶出的二孙媳妇肚子里的孩子虽没有多期盼,但她的嫁入,   使得林家锦上添花,所以对于她算是客气的。   老太君也十分重视这个年,因此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开始做准备了。   且不说那数不尽的鹿狍子大雁等各物,即便是猪牛羊也早早做了准备,昨儿一早她就叫人全部都给从圈里牵出来宰了,只等今日林浩远归来了,便开始祭祖。   谢谢祖宗们保佑,叫林家子孙后代们步步高升,荣华富贵享不尽。   这会儿看着满院的大雪,不免是忧心起来,只喊了管家来问:“按理远儿昨日便该到的,如今下了这大雪,别叫他将吉时给误了。”忧心忡忡地看了看天,十分担忧,“老二在何处?”心里只埋怨起那左云薇来。   管家只忙问道:“这也是年底了,各处的生意忙,如今二爷还要掌管金商馆的事务,一早就过去了。”   老太君听了,涂着厚厚一层珍珠粉的脸上,因她这眉头一皱,满脸的皱纹里顿时堆积了不少珍珠粉,似乎只要她一动,那些个珍珠粉就都会从她脸上洒落下来一般。   “什么事,能大得过远儿?更何况如今下了雪,你差人叫他,快些带着队伍出城去瞧一瞧,祖宗们还等着远儿回来呢!”老太君的偏爱明目张胆,没有丝毫掩饰。   管家听罢,却是有些为难:“可是今日金商馆……”   只不过管家的话还没说完,就叫老太君敲拐杖的不悦声给打断了。   老太君对于林子桐没有将这林浩远摆在第一位,十分不满,只认为他如今是不是觉得娶了那个姓朱的,插手了金商馆的事情,就能凌驾在远儿的身上了?   想到此,不由得无端对林子桐生出一股怒火来:“这个混账东西,真将自己当林家主子了?那金商馆在怎么样,难道还能大得过一州之主?”一面朝着管家吩咐道:“我让你去你就去!”   管家没法,心里实在不解,老太君莫不是糊涂了,小公子虽是有些文才,但却不是当家做主的材料,如今那衙门里也是一团糟,要不是二爷一直在打点,他怎么可能做个甩手掌柜?   而且这林家的生意,不管是小公子做知州前,还是做知州后,都是二爷在张罗经营,大权也都全在二爷的手里。   二爷如今还愿意敬着老太君,那是他孝顺,可是老太君也不能太过份了。   管家心中虽是替林子桐不服气,但还是亲自去了一趟金商馆,只不过将那老太君要他传达的话说完,便又道:“二爷,您对林家的付出,奴才们都是知晓的,小公子一味玩乐,您总不能就这样帮扶他一辈子啊!”   林子桐当然不想替那林浩远做一辈子的嫁衣,他林浩远这么多年能一直锦衣玉食,都只因自己在外辛苦经营。   早些年世道不好的时候,还要求爷爷告奶奶,到处做小伏低,那赵华高再此起疑的时候,自己甚至险些丢了性命,倘若不是那时候自己竭尽全力周旋,得了些粮食金银奉上去,如今哪里还有林家一说?   只是当时他还被祖母责备败家,如今还时不时地将这件事情来训斥自己。   可是她不想想,那些金银粮食若是不奉上去,她哪里还能有性命在这里居高临下地教训自己?   但是面对管家的话,他并未表露出什么,只是苦涩一笑:“那又有什么法子?谁让我是天生的奴才命,没有托生到嫡系夫人的肚子里呢!”林家的家规不算森严,但是在这嫡庶之分上,却是分得清清楚楚。   他林子桐的确是命不好,父亲是庶子,自己自然也是庶子了,当然比不得那林浩远金贵,是老太君的亲孙子,所以她百般偏爱疼爱,倒也可以理解。   只是有时候林子桐难免想,明明这个家自己一手操持才有了如今的盛景,便是今日林浩远要进祠堂去祭拜祖宗所有的一切祭品,都是自己来准备的。   可笑的是,自己却没有资格踏入祠堂中。   他兢兢业业为林家操持,可祖宗却不知道还有他这么一号人物。   有时候都忍不住想,索性林家祖宗也不知道自己,那自然是不会庇佑自己的,如此自己何必还认他们做祖宗?自己搬出去当家做主便是。   但就这么走了,想起小时候所受的一切苦楚,又万分不值得,而且也还没到时候。   他还是想等林浩远和左云薇成婚以后再说。   左云薇心悦自己多年,只不过年少的时候老太君不允自己与她多走动,因她是将军之女。   而自己一个庶出的庶出,有什么资格到将军家的小姐跟前去?   前朝覆灭后,左将军也不在人世了,按理老太君是看不上这左云薇了。可是左将军却留下那么多东西给她,将来她嫁给谁,那便是谁的。   所以老太君即便是不喜欢她,但仍旧将她当做是未来的孙儿媳,毕竟左云薇身后的财富也太迷人了。   只不过此刻管家却是不赞同林子桐的这话,“二爷,话可不是这样说的。”说到此处,只满脸防备地朝四周扫视了一圈,随后压低声音说道:“那王朝皇室,还有更迭换代的呢!”   他的意思,林子桐何尝不懂?可这不是还没有到时机么?“好了,我知晓你是为了我好,只不过当下还是以林家为重吧。”说罢,只朝几个心腹交代了些事情,便与管家一起上了回林家的马车。   朱彤云如何不知晓林子桐在林家的处境?只不过她觉得自己在屛玉县之时,什么俊男才子没有见过,但唯独没有见过像是林子桐一般坚韧不拔的人。   他仿佛是那残垣断壁里坚强而生的野草,看起来明明渺小又弱小,但他却以一手之力,撑着整个林家。   这让朱彤云十分震撼,从一开始的同情他,到心疼他,然后爱上他,只用了短短的两个月。   她哪怕知晓自己主动将金商馆教给林子桐不合理法,但是她实在是不忍心看到这么一个擅长经营的天才沦落在外。   所以便想,等这林子桐将业州的金商馆打整起来,做出了样子,自己再上书去给周大人,她素来是个爱才之人,想来一定会体谅自己的。   兴许还能不拘一格降人才,将林子桐真正录用,名正言顺做这业州的金商馆馆主。   只不过嫁了林子桐后,生活在林家这大院里,看到老太君对于林子桐的态度,她就更心疼林子桐了。   “夫君,你怎么回来了?”她如今已是有了孕相,一手扶着腰,一手捧着肚子,关切地朝他问。   这个时候,不是该在金商馆里忙么?   “我回来换件衣裳,浩远昨日便该回来的,今日还未到,又要忙着祭拜祖宗,祖母叫我带人出城去接他。”林子桐解释着,从朱彤云身边越过了两步,似才想起什么,顿住脚步回头伸手去扶她:“今日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若觉得哪里不对劲,一定要马上找大夫来。”   朱彤云满脸爱慕地看着他,实在想不到天底下为何会有他这样的好男人,既然能再外操持家业,内里又能帮忙管理庶务,且还如此关怀自己。   她微微一笑,只觉得受再多苦再多的累都是值得的了,反而因为听到他要去城外接林浩远,心疼不已:“这样大的雪,叫下人去不行么?”   “祖母的意思。年关了,不想惹老人家生气,何况走一趟罢了。”林子桐说得十分轻松,可是眼底的无奈又那样清楚。   朱彤云自然是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对于那老太君又心生出一分不喜来,但想着夫君是个孝顺人,自己是万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半点对老太君的不恭,便只微微一笑,“那妾身伺候夫君更衣。”   夫妻俩一并进了房间,丫鬟婆子们放下帘子关了门,都止步于门前。   不过进了屋子,林子桐就赶紧扶着朱彤云坐下,“夫人快些休息,为夫哪里要你来伺候?更何况小时候生在那荒院里,年少时候又在外流浪过,什么苦头没有吃过,不过是换件衣裳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情。”   他总是能在不经意间将自己曾经的苦难给提起,引得这本来就十分为他过往经   历和如今处境心疼的朱彤云更难心疼他了。   但林子桐说完,却像是个没事人一般,换了衣裳,捡起氅子帽子,便出了门去。   走时只再三交代下面的奴仆们,要好生照顾着朱彤云,又叮嘱她:“我瞧大家都在忙着祭祖之事,许多地方的雪还未清扫,你不要到处走动了,当心脚下滑。”   “嗯。”朱彤云听罢,心里又是一阵感动,“夫君小心。”随后一路恋恋不舍地追着回廊转,目送他到了小院门口,才作罢。   林子桐这厢从自家的小院出来,也没去老太君的正院,便直接出了林家大门,这里早就有人安排了队伍,他直径翻身上了马,朝着城外去。   街道上的积雪已经早就被清理干净,两侧的屋舍上,也不见落雪,只能从那高大的杉树上看到些残影。   直至出了城,入目就是一片白茫茫的,官道上也不见人影,只有几串并不明显的脚印。   显然这一场大雪,将大家的旅程都给耽误了。   “二爷,全是积雪,这实在不好走。”随从有些担心,见马儿步伐蹒跚,什么时候才能行得一里路?   若是接到了林浩远尚且还好,若是没有接到,耽误了祭祖之事,回去二爷怕是要被老太君责罚一回了。   “那也没法,走吧。”他与下人面前,总是那个温和孝顺的二爷。   众随从们很是替他不值得。   只不过此刻林子桐却没有想这些,思绪反而是因为这皑皑白雪,回想起十年前在外流浪的日子。   父亲反抗了祖母,导致他们全家都被赶出林家,身无分文,父亲就是那时候死在雪里的。   饿得枯瘦如柴的母亲同他安葬了父亲后,哭着与他告别,他此刻仍旧记得那时候母亲的模样。   她抹着眼泪,将自己紧紧抱在怀里,“桐儿,娘从小在你外祖家受苦,原本以为跟你父亲,是熬出了头,可是哪里晓得这日子是越过越苦,好似一个坑跳进另外一个坑里,这样下去,娘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如今娘要走了,娘要去过好日子了,娘也想去看看福气是什么样子的,往后你自己好好活着。”   在他们娘俩抱头痛哭的不远处,一个牵着骡子的驼背男人在那里不耐烦地催促着,“你这个娘们,快些,别耽误了赶路!”   他的催促声,让母亲提前松开了环抱着自己的手,将她卖身给那驼背的五两银子全都塞入到了自己的怀里,然后哽咽捂着脸走了。   林子桐那时候呆呆地一个人坐在雪地里,不远处就是他爹的坟头,怀里的五两银子冰凉凉的,将他胸口最后的一丝暖意也带走了。   那时候他并未哭,只是一直盯着母亲远去的身影,她牵着骡子,驼背男人爬到了骡子上。   大雪里,骡子也乏了,不愿意走,母亲像是一头老牛一般在前面奋力地扯着绳子,试图凭着她那单薄的力量,能将骡子和那个驼背男人给带走。   可骡子仍旧是原地不动,那个坐在骡子上的驼背男人不耐烦了,他拿出了鞭子,但抽打的不是骡子,而是走在雪地里的母亲。   那一时间,林子桐只觉得背脊骨一阵剧烈的疼痛,好似那鞭子抽打在自己的背上一般。   然后他发了疯一般,忽然从雪地里站起身来,朝着他们的身影奔跑了过去。   那时候的他已经十四五岁了,却瘦弱得宛如八九岁的孩子一般,他也不知的哪里的力气,在那鞭子即将又要落在母亲身上的时候,他一把扯住了鞭子,猛地一拽,连带着那个驼背的男人也一起从骡子背上拽下来了。   驼背男人很生气,骂了许多难听的话,甚至要叫母亲将那五两银子还给他,他不买母亲了。   他的母亲,哪里是去享福,分明是为了让自己熬过那个冬天,所以将自身卖给了那个驼背的男人。   他的眼泪是这个时候才掉下来的,从怀里将那冰凉凉的五两银子掏出来,狠狠地砸向了那个驼背男人,“拿着你的臭钱滚!我们不要了,你滚!”   驼背男人骂骂咧咧的,哪怕他的驼背,但在雪里捡银子的动作很敏捷,很快就将银子捡起来,随后就举着长鞭,狠狠地抽打在了他们母子的身上。   那时候林子桐正要弯腰去扶雪地里的母亲,却不防这驼背男人拿回了银子,还要打他们。   他忙着护他母亲,后背被打得皮开肉绽的,便是如今那疤痕也如同丑陋的蜈蚣一般,吸附在自己的后背上。   他已经忘记了,那个驼背男人都骂了什么,反正都是些难听的话,只记得他终于打累了,牵着骡子走的时候,那骡子还是不愿意走,他就继续打骡子。   骡子生气了,后脚一踹,男人飞了出去,软软地落在雪地里。   等他们这满身伤痕的母子过去时,驼背男人竟然断气了。   林子桐壮着胆子,上前去从他的口袋里将那五两银子拿过来,然后和母亲担惊受怕地跑了。   他们不敢在多留,生怕官兵怀疑到他们的身上。   没日没夜地逃,一直往南边走,但不知怎就走岔了道,走到了芦州。   业州下接芦州十方州上乃绛州,左连磐州,右是珑州。   那时候开了春,萧条了整个寒冬的枯枝都冒出了嫩绿的新芽,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他母亲却在途中染了病,本该还足够他们过冬的五两银子在昂贵的药材前,很快就捉襟见肘。   那个傍晚,仿若乞丐的他们母子俩相互掺扶着,饥肠辘辘地走在那芦州热闹繁华的大街上,偶然间听得有人说,周记要关门了,今日剩下了不少卤菜,又便宜了破庙里那帮乞丐。   有人打趣,说这些乞丐们比他们这些老百姓们都要过得好,日日都能吃上卤肉。   是了,那卤菜里除了素菜,还有不少荤菜。   他不知真假,只是那时候实在是饿极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矮小瘦弱的他将母亲背起,打听了周记卤菜的位置,便背着母亲小跑过去。   他们家真的要关门了,是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小姑娘在柜台前收拾。   那一时林子桐却忘记了开口管她要卤菜,没想到她一抬头,看到了自己,露出笑容来,“你要么?恰好今儿剩得不少,回头除了萝卜崽他们的份儿,还能匀出不少来。”   她的声音暖暖的,好似那天边斜落的夕阳照在背上一样舒服。   她还说:“你们是从外地来的么?最近有很多从十方州过来的老百姓呢!你先扶你娘过来坐着,恰好我家今儿饭煮多了,我去给你们盛一些。”   她说完,把卤菜摆上桌子,就小跑着钻进了帘子,脚步声从穿堂里消失,很快又响起,随后帘子被挑起,她拿喊了一个比她漂亮的女孩儿一起拿了饭来,还有些汤。   一一给他们母子摆在桌上,然后叫他们慢些吃,她们得继续收拾摊子了,一边嘻嘻哈哈地聊着天。   那一顿饭,大抵是林子桐有记忆以来,吃得最香最饱的一顿饭,所以到如今,他仍旧记忆犹新,对于卤菜更是有一种几近疯狂的偏爱。   哪怕,再也吃不出那个味道。   吃完后,她说借给自己二两银子,叫自己送母亲去瞧。   她看出来了,母亲身体不好。   但是那二两银子,始终没有能救回母亲的命来。   林子桐将母亲埋在了芦州,然后他又回了业州,他不甘心,他也是林家的人,凭什么连个奴才都不如?   所以那二两银子,他至今未还。   那二两银子他不还了,他还给周梨更多的。   想到此,他回头看了看那逐渐与自己拉远距离的业州城,还给周梨一座业州城。   等着林浩远和左云薇成婚,差不多该收网了,从她在屛玉县的消息传来开始,林子桐就布局到如今。 第173章   “二爷, 这雪太大,马不肯走了。”前面的队伍停了下来,一个随从踩着那厚厚的积雪跑过来。   林子桐的思绪从回忆里抽回来, 眯着眼睛朝前面那蜿蜒破旧的官道瞧去,果然见着自己的队伍已经将整条路给堵住了。   他翻身下了马,到了前头去, 只见这些马一头头都疲惫地站在雪地里,顺着它们的健硕的腿往下瞧,只见着那马蹄歪歪扭扭的。不由得皱起眉头来:“谁安排的马?”   这马蹄早就该修了,马掌也得重新钉了,这是自己早前就吩咐下去的,怎么如今还是这副样子就罢了,还牵出来给他们这队伍。   随从闻言, 这才留意到马蹄上的细节, 脸色大惊,“是,是大老爷。”   他口中的大老爷并不是旁人,而是林浩远那个平庸又愚蠢的父亲,就是因为他,所以林子桐的父亲被逼迫离家,死在他乡雪地里。   他的眼睛一下就有些泛红了, 摸着马背的手指微微卷曲起来, 最终捏成了一个紧紧的拳头。   他什么都没说,可是随行的众人见他此举就反应过来了,必然是大老爷故意而为之。   可恨的二爷又不能拿他如何, 只能生生咽下这口窝囊气。   而且挑了这些个早就该修蹄子的马给他们,不但耽误行程, 接不回林浩远,让二爷回头被老太君责罚,大老爷还能成功取代这个让林家光宗耀祖的儿子,第一个去往祠堂里祭祖。   林家不但是讲究那嫡庶之分,更讲究这官阶高低。   所以林浩远今年也就彻底将他的父亲林长文取而代之。   按理来说,儿子出息了,他林长文该是脸上有光才是,可奈何林长文心胸狭窄,窄起来的时候,连亲儿子都嫉妒。   所以他才不会觉得儿子给他长脸,反而觉得儿子不孝,爬到他的头上踩他这个老子的脸,叫他在一旁同龄老友面前,脸面尽失。   可奈何这林长文虽是一把年纪了,却是还害怕自己的母亲,偏他母亲林家的老太君又十分偏爱林浩远这个嫡孙子,所以林长文也不敢对儿子如何。   如今只能在暗中使这些个上不得台面的下作手段。   而此刻林子桐因想起父亲惨死之事,那情绪便有些激动起来,叫众随从看了,只觉得他是因为林长文此举而愤怒。   向来就觉得替他不值得的随从里,便有人愤声开口道:“大老爷也太过份了!他这样图什么?二爷冒着这风雪出城,接的可是他的亲儿子!”   只不过大家见林子桐站在马旁沉默垂头,便拉过那个仗义出言的随从,低声劝着:“好了好了,别给二爷添堵了,为今之计,当是想法子才是。”   又道:“都怪我等着急,没有留心,不然的话……”   然话未说完,那沉默着的林子桐忽然开口道:“不怪你们,谁能想得到,大伯会在这上头做手脚,你们说的也没错,咱这去接的,是他亲儿子。”说罢,便拔出自己长靴里的匕首来。   这匕首很锋利,一出鞘,寒光闪闪的。   众人不解,正当好奇林子桐此举为何意时?只见他硬是将一匹马生拉硬拽,到了旁边一颗两人环抱的老松树前面,将马拴在了那里,然后绕到看马屁股后面,解开氅子,将袍裾拉起来,扎在腰间,便一把抱起那马的其中一只后腿,将蹄子面朝着自己。   随从们这才反应过来,二爷是要亲自修马蹄子。   于是赶紧跑过去帮忙。   那匕首很锋利,林子桐也不比修蹄师父的技术差。不过想他从来没有林   浩远那样的好命,生在了正室夫人的肚子里,所以随从们都知道,这二爷小的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   林家的规矩又森严,他们即便是姓林,但却因不是嫡出的一脉,所以也是要自力更生,并不在林家白养的范围之内。   也是如此,他们活得如同林家奴才一般。听说二老爷他们都还在的时候,就常常从管事那里领活计,不然的话,怕是没得饭吃的。   后来二老爷不知为何惹怒了老太君,被赶出林家后,二老爷他们都死完了,等着将近两年后二爷回来,便也是什么都做。   正是如此,他如今会修马蹄,大家也不意外,反而越发同情起他,替他不值得。   心想他们这些奴才就算了,本身就是林家花钱雇来的,干些低贱的活儿到无妨。可是二爷是林家的人啊!从前便不提了,可是如今他为林家做了这诸多的贡献,可在林家眼里,仍旧是将他做奴才一般。   他自己是个忠厚孝顺的人,不愿意提,那是他的本份,可是他们这些旁观者看了,只替他委屈替他不值得。   不过话说回来,他这修蹄子的技术再好,也只有他一人,马却是二十多来匹,更何况也没有马掌,所以即便这些马蹄修好了,的确给马儿减轻了不少负担,但没有马掌钉上去,到底是觉得缺了些什么。   所以马儿没走多久,又开始撂担子了。   这时候随从里,纵使是那心平气和的,这会儿也恼怒起了林长文来。尤其是眼见着如今这天边黑云滚滚的,瞧着分明就是有要继续下雪之相。   而他们这马不愿意动弹,进不得退不得。所以现在也不说能不能接到林浩远了,就是他们这一行人想要回城里去,怕也是艰难啊!   这么多马,总不能财大气粗就丢在了路上,而且这雪如此之厚,兴许一会儿还要下,他们也不可能就这样靠着两条腿走去啊。   就在这样的无奈之中,忽然听得铲雪的声音。   这倒是奇了怪了,当下随从里有人不等林子桐吩咐,就自告奋勇地去打探。   片刻后就高高兴兴跑回来,高声叫道:“是公子回来了,是公子的队伍!”   他们只认队伍不认人,瞧见那长龙一般将官道占满,还专门拿人在前面铲雪,那除了林浩远带去的那上千人大队,实在想不出这业州谁还有这样的大手笔了。   林子桐闻言,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长松了一口气,“那便好。”也让属下别闲着,先将这一段路的雪给清理出来。   而他们这里有人去前面打探的同时,乾三也早就过来打探,且还在这里看了林子桐修半天的马蹄子。   他这修马蹄子也不白看,毕竟在看的时候,晓得了林子桐的身份,也从他这一帮叽叽喳喳的随从口中知晓了些消息。   如今正在马车里回报给周梨,“想不到那林子桐,在外面名声如此响亮,在林家地位却如此卑微   。”   坐在一旁的沈窕听了十分疑惑:“他这样大的本事,怎么会甘心屈于别人脚下?难不成真是被他们林家的祖训给洗脑了不成?”   周梨也有些不明白,就目前来讲,不说以前这林子桐是怎么将林家在乱世之中一步步往上推的,就说是当下,林家所有的大权,几乎都是掌握在他的手里呢!   他怎么就心甘情愿回到林家那个牢笼里,对林家的嫡系们伏低做小?感觉就有些迷,不符合常理。   但如今还不知其中缘故,也没有往下判断,只看朝乾三:“如此说来,他们也同三姑县那帮人一样,没认出我们,觉得这便是林浩远的队伍?”   乾三颔首,“正是如此,可要将林浩远给带出来?”   周梨想了想,摇着头:“不必了,你直接带着甲字军的人上前,先将他拿下吧。”本来以为他在这业州也算是一手遮天的人物,到时候怕最不好抓的人就是他,哪里晓得他竟然主动送上门来,那怎么可能错过这个好机会?   再何况,她这又不是来业州常驻,还要去往南方找白亦初呢!怎么可能在路上白白浪费这许多时间?所以有好机会,自然是要把握住。   也是她这番话,那前面在路上带着随从清理积雪的林子桐,忽然就被从天而降的乾三带着甲字军们给拿下了。   他那一贯看起来温和又谦顺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些裂痕,只觉得哪里不对劲,那林浩远没有这样好身手的人,也没有这个胆量。   如果左云薇有,可左云薇也不会这样对待他的。   正是他疑惑之际,只听到乾三说道:“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这得来全不费功夫啊①,林二爷是吧?我们大人就是专门为你而来的。”   这话说得林子桐满腹的疑惑,但他却没有多问,倒是手底下那帮随从以为是林浩远所为,急得大喊大叫,更有人骂起林浩远来。   所以有他们代口,也不必他林子桐开口了。   一行人被捆起来,如同粽子一般扔在早前林子桐修马蹄子的老松树旁边,很快他便看到了前面浩浩荡荡而来的队伍。   这个时候心里还并不是很着急,更多的反而是好奇,林浩远哪里来的胆子?   因那乾三说大人,并没有说是哪个大人,因此林子桐与他的随从们都下意识地以为,就是林浩远。   只是随着这队伍越来越靠近,人还是林浩远带出去的那帮人,但是林子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眼见着队伍走到了跟前,他终于是反应了过来,没有左云薇的人。   就算是左云薇和林浩远在那马车里,可是左云薇的人怎么一个不见?   正当他好奇之际,队伍便停下来了,前面的人马纷纷让开道,只让马车到跟前来。   林子桐好奇地看着那马车,只见车子也停了下来,随后车帘叫一个姑娘给掀起,随后一张既是十分陌生,但又让他觉得很眼熟的年轻女子面容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林子桐不知为何自己会产生这样矛盾的想法,目光满是诧异地看着对方,忽觉得是万分亲切。   “林子桐,林家实际掌权人,没想到你这样年轻。”对方诧异的同时,周梨看到林子桐后,同样也觉得有些吃惊。   大家一口一个二爷,且此人行事老道,可谓是滴水不漏,短短几年里,就把这业州像样的世家和显贵之家都给一一铲除不说,还将他们的产业都牢牢抓到了自己的手里。   应该是个老狐狸一样的人才对。   可如今出现在她面前的人,不但年轻,最多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且还一脸不入世事的青涩感。   如果在大街上看到,周梨是如何都没有办法将他与这传说中的林二爷给联系到一起的。   而她的问话声,让林子桐忽然一怔,尘封在心底的某一个记忆忽然被打开,随后整个人的脸上就浮出了与他此时此刻身处环境并不相匹配的欢喜笑容来。   这笑容真真是由心而发,连沈窕都觉得这林二爷好像真遇到了什么开心不已的事情,叫他笑得那样开怀。   于是和周梨悄悄说:“他是不是疯了?”魔怔了,看起来怪吓人的。   林子桐的随从们也好奇二爷为何笑得如此猖狂?难道他与马车里的那个年轻女子认识?   然就在大家的不解之中,只见跪坐在地上的林子桐忽然挣扎着站起身来,就在乾三上前去要拦住他之时,忽然就朝着周梨双膝一跪,“姑娘,我终于等得你了。”   此话一出,又是众人一番愕然。   随从们欢喜,二爷果然认得这个年轻女官。   然而周梨却是凝着眉头,心想并不认识他,这话是什么道理?难道是什么阴谋诡计?   可就在此时,又听得林子桐说道:“冯家,赵家,钱家,孙家,他们我都替姑娘杀完了,如今只剩下林家了,且这几家所有的产业都在我的手里,如今全部奉上给姑娘,以还姑娘当年的一饭之恩,以及那二两银子的恩情。”   周梨自来就有那乐施好善的举动,不管是在芦州开店之时,还是在上京居住的那短暂的一段时间里。   所以这吃过她周家饭菜的人实在是不少。因此听得林子桐说一饭之恩的时候,却是想不起来他究竟是哪个?   直至他说二两银子,周梨目光一怔,几乎是从马车里站起身来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当年那个孩子是你?”   她这样难以置信,是有道理的,毕竟那时候她吃得饱穿得暖,养得胖乎乎的,个头自然是不落他人。   只不过这林子桐却因长年累月过着那吃不饱穿不暖的艰苦日子,又瘦又小,看起来七八岁的模样罢了。   如此一对比,周梨只觉得两人之间的年纪少说也是拉开了四五岁,所以称呼他一声孩子,倒也不为过。   “正是,难得姑娘还记得,只是可惜我母亲没有这份好福气。”林子桐此刻已然是因为周梨还记得他,而热泪盈眶了。   他那时候想活下来的缘由,就是要报复林家。所以他利用林家去对付那冯家钱家等。   本来是想等这些人家联手灭了林家,可是后来他改变主意了。   他听说周梨和她的小夫君被贬去了屛玉县,那段时间他考虑过去投奔,但是没想这边他还没处理好,天下就乱了。   屛玉县那边的消息也逐渐传过来,于是他便改变了主意。   他要将一个完完整整的业州攥在手里,交给周梨,还她当年的恩情。所以他将那些满腹贪婪的人都杀了干净,也将他们手里的产业都给接到手里来亲自管着。   现在他就只留着林家,一来是没了林家,自己的确是没有大树可靠,这些产业都攥在手里,是握不稳的。   至于他娶那朱彤云,只觉得此女实在不堪大任,怎么能将业州的金商馆交给她来管理呢?所以他只略施小计,便将这朱彤云娶了过来。如同自己所想的那样,这个女人太好骗了,很是顺理成章就将金商馆的大权交给自己。   甚至还默认了自己将那个不服自己的温副馆主给赶走。   也万幸,这朱彤云是叫自己给骗了,若是别的男人骗过去,这金商馆是真的就流到外人手里去了。   他也借着金商馆,将林家的其他族人都一一网络于其中。他要他们都死,给父母双亲去陪葬!所以如果只将他们安排到别处,只怕到时候追究起来,罪责并不严重。   因此只能让他们来插手朝廷的事情,这可是大罪。更何况他太了解林家这些人了,那骨子里的贪婪是与生俱来的,自己给了他们大权,他们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呢?   周梨却不知林子桐这心中这些个偏激的想法,如今只听得他说起他母亲已经身故,不免是想起那个春日暮光,这母子俩在她家里狼吞虎咽的样子。   她和莫元夕为了不让对方产生心理负担,便在外面慢吞吞地收拾卤肉摊,然后聊些闲话。   一直等他们吃完了才进去的。   当时她便觉   得那妇人脸色难看,便借给了对方二两银子去看病。当然,她也知道那二两银子可能不足以将对方的病症治好,可是那时候他们周家也才刚起来,又才赎了花慧,压根没有多少余钱了。   所以二两银子对于当时的她来说,就这样借给陌生人,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你,节哀。”她想了半日,却也是想不起什么安慰的话来,而且也不知对方究竟是哪一年走的。   “多谢姑娘还惦记,我母亲若是泉下有灵,必然是感谢姑娘的恩情和挂记。”林子桐又俯首朝地磕了一个头。   沈窕见了,只在周梨耳边提醒道:“姑娘,你这人这么厉害,你可别被他外表欺骗了,顾着与他扯旧情,把正经事情忘记了。”   是了,周梨叫他提起过往之事,还真将眼下的正经事忘记了。只是看着眼前满脸恭顺谦和的林子桐,实在是难以置信,那些事情都是他所操办的,不由得叹了口气:“你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啊?”   林子桐闻言,却是凄凉一笑,“大抵是老天爷注定了的,不过姑娘放心,杀孽罪恶都是我林子桐来背负。”更何况,他本身又活不了多久了。   无所谓的。   年幼时候的凄惨生活,就在他身体里埋下了祸根,更何况这些年他没日没夜地辛勤拼搏,身体早就已经提前透支,说是油尽灯枯一点都不为过。   他算起来,最多也就是两三个月的时间罢了。   只不过他这番话,竟是让周梨接不下去。哪里晓得这个时候林子桐又忽然开了口,“这些年,林家所有人犯下的所有罪,我都一一有记录在册,还请姑娘打发人去取来,就在我城东的一处院落里。”   又说那院落里的书房里,设置了怎样的机关,到时候派人过去,只消启动机关,便可将其中的一屋子证据都一一取来。   那些个证据,从外到内,有钱家冯家当年杀人的贪赃枉法的,也有他林家内宅里,嫡系如何凭着那所谓的‘尊贵’身份将那些个才智出众的庶出逼死或是打压的证据。   此话一出,不单是周梨听得瞠目结舌,便是林子桐自己的随从也都傻了眼,呆若木鸡地看着他,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这位看起来忠厚孝顺的二爷一般。   但他们作为奴才,这些罪都不在他们身上,所以听了,竟然觉得十分解气。   他说完各人的罪,又道:“其中,自然也有我的,有我如何利用林家对付冯家钱家等,还有我设计陷害那温副馆主……”   桩桩件件,由着他自己的嘴里说出来,再一次让全场哗然,尤其是他说到那朱彤云之时,情绪更为激动:“此女心性不坚,且又愚蠢,旁人只稍微一骗,她就信以为真,如此之人,怎可堪当大任?”   朱彤云虽不是自己亲点到这业州的,但在屛玉县的时候,她也是个吃苦耐劳,且在金商馆里政绩卓越者,大家都一致推选到外州府做馆主,也是有道理的。   朱彤云便是其中之一。   因此周梨听得林子桐的话,一时不知他是如何定义的所谓愚蠢。   是有些气道:“所以,你便索性骗了她,好过旁人骗她?”周梨简直是将林子桐心里的想法给说了出来。   果然,只见林子桐大言不惭地点着头道:“不错,此等愚女,将来若是为人所骗,这金商馆岂不是葬送与她之手?”   这也太自负了些。难道林子桐他自己就是好的么?哪怕他自以为是出发点上好的,可是他在做这件‘好事’之上,在无形中到底是带累了多少人?   反正周梨是被他气得不轻,挥挥手道:“将他先押下去吧。”然后又同乾三说道:“进城之后,你先带人他那城东的宅院,将证据拿到。”   乾三这里应了声,庞大的队伍因为林子桐这一场插曲后,继续往前行。   只是黑云这个时候已经从天边追到了头顶来,还没走多远,上空又开始飘落起雪花来。   虽说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②睡,但这积雪已经足够了,再下就是适得其反。   昨儿晚上这一场积雪,已经让沿途不少人家的房屋给压塌,路上更多是横栏的断枝,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怕是要引起雪灾来。   更何况许多人家到底还是没有那冬日里贮存果蔬的习惯,这时候要吃菜,不知道得扒多深的雪才能见到菜叶子呢!   再有日以继夜地被这大雪覆盖着,等雪融化之时,那白菜只怕也是坏在了地里,化水了。   也是如此,只与章玄龄这里商议着,只怕进了城第一件事情,先将林家之人拿下后,那七岔岩的土匪倒是顾不上了。   得先将这大雪后续的事宜安排妥当才是。   话说这路上,他们也经过七岔岩的地境了,只不过因为这大雪封山,那余下的七岔岩喽啰在山头上看到他们这长长的队伍,都以为是林浩远,自然是没有来阻拦。   只怕还在盘算着,什么时候收拾着进城去吃喜酒呢!   队伍还在路上盘旋,本就因积雪而艰难行走,如今又不断落了鹅毛大雪下来,所以行程就更为缓慢了。   而林家这头,老太君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进去祠堂祭拜祖宗的,虽是那林浩远为头为目,可是她却老早就将这些有资格进祠堂,或是没有资格进祠堂,只能在外听从祖训的林家众人都已经喊来。   如今依着辈份嫡庶之分,站满了整个院子。   满院子的人,老少皆有,自是有那等得不耐烦的,且还有朱彤云这个大着肚子的。   她自己身上沾一点积雪倒是无所谓,反正还有丫鬟撑着伞,她此刻牵肠挂肚的是在城外官道上的夫君林子桐。   雪越是大,她就越是担心,看着那个坐在祠堂外面廊下还抱着手炉的老太君,就生出些憎恶来。   眼见着老太太那热茶又等凉了一次,便朝身边的侍女递了个眼神。   那侍女见此,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   满院子都站满了人,既是林家的人,还有伺候他们,给他们撑伞的奴仆,所以密密麻麻的,少了一个侍女,也没人察觉出来。   很快老太太的茶又有下人换成了滚烫的热水,老太太看了一眼,却是又嫌烫,看了一眼就不在过问了。   这让朱彤云不免是焦急起来,那杯茶可是她专门为这老太婆准备的,一把年纪了,就该有老人家的样子,而不是站着儿孙们的位置作威作福。   更何况,她的亲孙子不过废物一个,如何能比得过自己的夫君?如今享受着夫君辛劳赚来的一切,却将夫君做奴才一般使唤着。   也是她故意打压夫君,连带着自己这个孙媳妇也跟着受气,试想且不说这是大雪天,便是寻常往日,也没有叫一个孕妇就这样一直站在院坝里头的。   所以这老太婆此举看似在为难自己,但到底是她那心里根本就没有将夫君放在眼里。   朱彤云觉得自己可以受委屈,但是她没有办法让苦了一辈子的夫君继续受这份气。   就在朱彤云盯着她,期待她喝下那杯茶的时候,老太君等得实在不耐烦了,使唤着人:“再打发人去看看,怎么还没来?”而且半点消息也没有,这林子桐别是死在了路上。   林长云作为老太君的亲儿子,院坝里第一个就是他。   他儿子林浩远不在,便要以他为首。他虽不知道儿子为何还没来,但是却晓得林子桐为何没消息来。   那都是因为自己精心替他做了准备啊!那些个马蹄早就该修一修了,不然走两步,那些马就算任由马鞭怎么上背招呼,都不会肯再多走一步的。   “母亲,您看这时间也不早,要不让儿子先进去告慰祖宗们吧?可不好叫祖宗们多等了。”林长云朝台阶上走了两步,身后与他举着伞的随从也跟着上前了一步。   老太君拧着眉头,打量着亲儿子,却是有些为难:“是不好叫祖宗们多等,只是今年远儿出息了,当叫他亲自去将这一喜讯告知祖宗们才是。咱们林家本就是靠老祖宗做了那五品大员才有今日的,如今远儿有本事,又得祖宗们的保佑,一做官就做了五品大员,以后也不知咱们林家要如何辉煌,这自然是要他亲自去同老祖宗们告知,也好求老祖宗们多多保佑才是。”   林长云听罢,心中自是十分不满的,心想远儿再怎么厉害,那自己也是他的老子,凭何就叫他越过了自己去?母亲莫不是老糊涂了?   若今日真是要等他先进祠堂,以后自己还如何在林家立足?本来大部份权力都在二房林子桐那个小贱种的手里,若如今自己还被儿子比了下去,还有何脸面?   于是仍旧是壮着胆子开口道:“可是母亲,这吉时就快要过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老太君就越发着急了,猛地一起身,竟然是将那茶碗给掀倒了。   在她脚边蹲着的长毛小狗儿旺财下意识地伸了舌头去添,丫鬟蹲在地上忙着清理残局,见此赶紧拦住小狗,但这时候小狗已经添了几口。   只是听得茶碗落地的声音,倒是叫后面的朱彤云整颗心都紧张起来了,可奈何这会儿前面都是些人头身影雨伞,她却看不到前面此刻到底是什么光景。   就在她忐忑不安中,忽然听得一阵狗叫声,这声音很奇怪,并不像是以往那般,仿佛有些痛苦。   随后就听得丫鬟大喊:“旺财吐血了!”   “旺财怎么吐血了?”   又有声音说:“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忽然吐血了?”   “它好像喝了老太君的茶水!”   最后这一句话起,顿时满院坝的人都不安起来,好像一石激起千层浪来。   当然最不安的是老太君,哆嗦着身子,颤颤巍巍地敲   打着手里的拐杖,“谁?是谁胆子这样大?”竟然敢朝她下毒?   老太君眼下看着谁,都像是给她下毒的那个,一会儿只拿拐杖指着这个,又指着那个。   当然,这会儿已经有人下去查了。茶水有毒,只要连带着茶叶来处以及煎茶的人,还有这送茶来人等审问一遍就是了。   只不过这还没审问出什么来,就有林家的其他人忽然大喊起来:“不好,快将那死狗抱走,祖宗的跟前,怎么能见血?这岂不是血光之兆?”   这最后一句话说出口,将愤怒中的老太君拉回现实来,人也理智了不少,忙让人将自己心爱的旺财给抱下去,又叫人来打扫旺财吐出来的那丝丝血迹。   但想着不知谁说这是血光之兆,心中到底是不安,便喊人去佛堂里,将里面的香灰都给拿来,撒在了这地面上。   这一系列操作完,管家那头也得了个审问结果,但是他却没直接告诉老太君,而是朝着朱彤云所站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才回了老太君:“是个新来的丫鬟,已经跳井自尽了。”那丫鬟是不愿意的,还道出了二少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让自己做的。   所以管家心一横,没法子,就将她推进了井里去。   朱彤云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了。   她是一时之气,才想着与这老太君下毒的,因此各处都没有做好准备,也没有想到这死老太婆居然没有喝茶,不然的话一会儿她断了气,林家必然是会乱成一团的,就她这个没出息的儿子,能成得了什么事?   至于其他的林家族人,哪个没有受过夫君的恩惠?那时候这整个林家,都将是夫君的。   而这所谓的祭拜祖宗,也轮不到林浩远了,当是夫君最为有资格走在最前头才是。   但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她竟然没喝茶。   不过那个丫鬟跳井自尽,是朱彤云没有想到的,虽然自己将她父兄的命脉都握在手里,但只要她一口咬定与自己无关,那等夫君回来了,自己也会想法子营救她的。   谁想到她竟然这样忠心呢?早知如此,那时候自己便对她好些才是。   她心里七七八八地想着,只觉得丫鬟已死,此事就与自己无关了。   而那个得了自己眼色下去的侍女,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就站在自己的身边,压根就没有人发现她中途出去过一次。   也正是她,同那个新来的小丫鬟传达了消息,甚至将准备好的毒药给了对方。   只不过主仆如今都默契得很,一言不发,如同大部份的林家族人一般,听着老太太在廊檐下咆哮咒骂。 第174章   老太君铆足劲儿骂了半响, 却见下面的人一个个拉拢着脑袋,鸦雀无声,于她看来, 是人人有份,个个都心虚了,所以才都不敢看她。   其中也包括他的亲儿子林长文, 这个没出息的糟心玩意儿,要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当年她早就给赶出去了。   也万幸,孙子孝顺又聪明,如今还给林家长了脸。   “都哑巴了么?”没人回应,她也觉得累了,踩着铺满香灰的地面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犀利的目光继续审视着所有人。   而就在此刻, 有人来报信:“老太君,城楼上瞧见公子的队伍了。”   听得此话,原本满是戾气的老太君顿时就换了一张充满愉悦的笑脸,“到了哪里,几时能进城?”问罢,不等那报信的下人回答,又继续说道:“叫他进城, 就赶紧回家, 直接来祠堂里。还有……”   她思略了一下,到底是有些看不上那左云薇,由始至终瞧中的, 都是对方身后左将军留下的宝藏。   于是说道:“左家丫头安排在客院,她虽和远儿订了亲, 但终究还没有礼成,咱也不可废了礼制。”不成规矩,不得方圆。   可事实上哪里是什么怕什么礼制不礼制的,她分明是觉得那左云薇就算曾经是将军之女,但也是一介粗蛮骄横的野丫头,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更何况现在已然是落草为寇了。   如此,怎么可能叫她跟着远儿进祠堂去,脏了祖宗们的眼睛呢!   届时只怕自己百年后,是要叫祖宗们责怪的,怎么给远儿娶了这么一房上不得台面的媳妇进门来。   以后又如何担当得起这林家的主母?   所以这老太君从来都打算,先将人娶进门来,就立即探寻宝藏所在。   反正那左云薇头脑简单,只怕到时候随便一问就能得结果出来。只要宝藏到了手,自己有的是法子叫她销声匿迹。   想到此,她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扫视着满院坝的林家人,不夸张地说,这满院子的人,她想叫他们死,就是阎王不想收人也不行,也只有自己想要他们活,他们才有活着的生路。   这个时候,不免就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感,那种掌握着一屋子人生死大权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心情舒畅了。   只是可惜,她垂眸就看到了自己握着拐杖的手,上面的皮肤皱皱巴巴的,仿佛干枯的树皮一般,且还布满了大小不一的黑色斑点。   她老了,若是她还年轻着,不要说整个业州了,只怕整个后虞,她都是能想一想的。   下面的人,并不知道老太太在扫视了他们这么一眼后,心里竟然产生了那样大的野心,只是听到林浩远的队伍终于有了音讯,便都松了一口气。   只要林浩远来了,仪式很快就开始,那样他们也能早点回去,而不是冒着大雪站在这风雪地里。   而林浩远即将到城的消息,也将老太太险些被药死的突发事件给压了下去,大家都暂且松了一口气。   朱彤云一样放了心,这林浩远回来了,也就意味着自己的夫君也回来了,若到时候真是运气不好留下了什么线索,但也不要紧,夫君一定会替自己清扫干净的。   因此也没有过多担忧,反而是第一次期盼着这林浩远早些回来。   只是等啊等的,大雪越来越大了,替他们这些林家人撑伞的丫鬟不停地将上面的积雪给抖落,但不多时伞顶上又堆满了积雪,让那本身就不坚固的伞骨有些岌岌可危。   原本安静的院坝里,便开始发出了疑惑声和低微的埋怨声:“怎么还不来啊?”   算着刚才说在城墙上已经看到的时间到如今,怕是从城里到林家两个来回都足矣了。   老太君也着急了起来,打发人去看,她纵使脚下踩着火箱子,可眼下也觉得脚冻得有些发麻发冷了。   她自己都觉得冷,更不要说那些个站在雪地里的众人了,更何况朱彤云还大着肚子。   朱彤云早就已经站不住了,但是为了不叫大家对自己挑三拣四,到时候牵连林子桐,所以她忍了下来。   只是她的心纵使坚韧,但身体的状况跟不上也没法子。她明显也是过大的期待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以至于忽然觉得肚子朝下坠痛的时候,她着急了起来。   身边的丫鬟察觉到她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如纸,忙扶着她。   如此一来,自然是顾及不到伞了。   随着伞落地,旁边的众人也发现了朱彤云的异样,不免也都着急了起来,有人则急忙朝老太太那里喊:“二少夫人好像有小产的迹象了。”   老太君一听,第一反应并不是关心朱彤云的身体状况如何?而是骂道:“好个娇生惯养的,这点苦头都受不得,试想当年我怀着远儿他姑姑是时,还在雪地里站了两日呢!”   满是嫌弃地责骂完了,她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来,连忙叫道:“快快,快将她送出去,别叫她这里见血。”这孕妇的血最脏了,又十分不祥,可别惊动了祖宗们。   或是给林家招来祸事!   朱彤云这个时候是真真切切觉得小腹朝下的剧烈坠痛中,还像是有数把刀刃在肚子里翻江倒海一般,疼得她满头的冷汗,四肢酸软。   所以即便听到了老太君的话,此刻也只能咬紧牙关,已经是没有什么力气去反驳了。只是这天大的仇恨,她却是给记在了心里头。   很快,她就叫几个身材强壮的婆子给抬出了院子,送回她和林子桐居住的小院,丫鬟也忙去请大夫。   而祠堂门口,并未因为她而影响半分,除了老太君叫人又去佛堂取香灰来,撒在了刚才朱彤云站过的地方后,一切皆如常。   只不过经过了这番骚乱后,众人对待着这老太君,心中的怨言自然是更多了些。   尤其是那些个女眷,心想朱彤云身份本就不一般,好歹是个朝廷命官,且还是二爷的媳妇,却都是如此待遇,那以后若是轮着了他们,哪里还会有什么好下场?   因此一个个都想着,怎么也不可能在这寒冬腊月里大肚子了。   她们可受不得这份苦楚和这份窝囊气。   老太君并未觉得自己此举哪里不对,她不是已经让人将朱彤云带下去了么?而且她这么做都是为了叫祖宗们高兴罢了。   因此并未在此事上多想,只翘首盼望着林浩远快些来。   终于又有人来禀:“队伍进城了。”   老太君一听,心生欢喜,想着既然已经进城了,那到府里也是几步路的功夫了,连忙叫人开始将提前准备好的祭品一一都拿过来,又将那香火蜡烛都给点燃。   只是做好了这一切,仍旧不见林浩远归来,她纵然是定性再怎么好,也不耐烦起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不是那左家丫头缠着远儿给耽误了?”好个不知轻重的东西。   但她并未骂左云薇和林浩远,而是骂起了林子桐:“远儿年纪还小,不懂得这祭祖之事如何重要,难道他心中还没分寸么?竟然任由他们两个年轻人胡闹,若是耽搁了,饶不得他!”   林子桐又背了一个锅。   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了,老太君的偏心,就是嫡系的专权罢了。   也只能在心中替林子桐不服。   大队的人马,的确是已经进城了,各家的人也都纷纷回去,只不过早前就在城外的时候就已经打过了招呼,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个人心中都有数。   周梨又在那马车里,所以并未有人察觉出异样来。   以为那马车里头是林浩远和左云薇,却不知他两个就在队伍后面的囚车里,只不过浑身脏兮兮不说,且满脸的污垢,如今囚车上又堆满了积雪,他们的脑袋几乎都要被积雪给完全淹没了,哪个能认出他们谁是谁?   若是两人的嘴巴没被堵住也就罢了,可是嘴巴又偏都叫人给堵住了。   而那赵立和乾三,两人进了城后,也是如同在三姑县一般,兵分两路。   只不过乾三这一次带去城东找那林子桐所说的证据,也就带了二十来人罢了。   余下的,则继续由赵立带着,先是不动声色地打发人去衙门,将衙门里该抓该捆的都给捆了,然后才去围着林家。   周梨一直没有下马车,所以章玄龄回来与她禀报:“回大人的话,那衙门里一共抓捕从林家犯四十五名,另外涉罪的衙役捕头若干等,如今都暂时关在衙门里。”   “赵立那边呢?”周梨问,一手挑起车帘,大雪未停歇,大家身上都堆满了积雪,一个个仿若那移动的白影一般。   “如林子桐所言,今日林家祭祖,但凡是有些身份地位的,如今都聚集在林家,剩余的那些个喽啰,倒也不打紧。”章玄龄回着,觉得真是老天爷都在帮业州。   虽然这   林子桐行事如今到底叫章玄龄觉得诡异,他见过报恩的,有献身有献财物的。   却是实在没有见过哪个是以身犯罪来报恩的。   想到他也是在短短些许年里,将这业州盘根结错的权贵之家都毁于一旦,所有的毒瘤汇集于他林家。   此举的确是大大方便了周梨这一次的行动,但他这行为举止,还是叫章玄龄觉得有些病态的感觉。   同时也是十分佩服他的本事,瞧着分明还是那样年轻。   因此也是忍不住想,可惜了可惜了,若是好好走正途,将来不知他该有多好的辉煌人生呢。   而马车里的周梨闻言,心想居然衙门那边都解决了,那如今也就直径去往林家,当下也就朝章玄龄发话,“那就去林家吧。”   随后放下了车帘。   队伍在城中停顿许久后,以林浩远马车为主的队伍,终于朝着林家方向去了。   也是托了这一场大雪的福,衙门里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也无人察觉。   以至于这队伍就这样顺顺利利的到了林家。   甚至那马车到了林家门口,那管家还迎出来赶紧叫人将大门打开:“公子总算是回来了,老太君那里早就等不及,公子就直接乘着马车过去吧。”   只是管家说话的同时,目光到处搜寻,却不见林子桐的身影,一时不免是有些纳闷起来,甚至还有些怀疑地看朝林浩远的马车。   但转头又想,林浩远那里有这样的大的胆子?便想着,兴许是二爷有什么要紧事情要处理,先去忙了。   反正这祠堂他又进不去,何苦到老太君跟前去给添堵呢?   马车里的周梨和沈窕听得管家直接叫他们乘着马车进门的时候就惊呆了。   听说过那些个大世家们在府里转悠,也是要乘轿撵。   但那也仅仅只是后虞那些数得上名的大世家罢了,这林家与之比起来,算得了个什么?因此十分好奇,只叫沈窕挑起小小一角,两人朝外望去。   只见这府邸里,竟然果真是修着车道,由此可见,这府里到底是有多大啊?   从前大门进去,并未从前堂里路过,而是从侧边车道一直朝后而去,一路上便经过了四五个一丈多高的大门,三米宽,月洞门等小门更是十来个不止。   这么大的府邸,实在是难以想象就坐落在城中央。   沈窕不停地咂舌,心想这皇宫里怕也不过如此了。反正在他们屛玉县,除了山鬼神庙有这样大的话,十三属也好,那扩建后的衙门也好,皆比不得此处的华丽和宽敞了。   周梨先也是惊叹了一回,后才想起:“可见吞并了业州各家的产业后,连带着这府邸也没漏下。”又指给沈窕看,方才他们先走的那条大道,只怕本身就是原来的街道罢了,两侧的那些大门,本身就是原来各家的门户。   沈窕闻言,只觉得真真是长了见识,难怪如今进府要乘   马车。   话说除了周梨这马车进来以外,且还有赵立的一百多号人,另外将近五百号,则都分别围在了林家外面以及衙门。   管家起先纠结那林子桐为何没有一同跟随而来,便没有仔细留意这队伍。直至如今,才忽然发现,这队伍里除了这辆马车是公子林浩远的,余下的所有人,竟然都十分面生。   虽说赵立他认识,那守备军的将士他也知道,可是不明白的是,他们跟着进来作甚?而且一个个手握着钢刀,分明都是一副准备作战的样子。   于是便壮着胆子追到马车旁,“公子?”   不等他斗胆问一问,车帘就掀起了,沈窕从中探出头来:“有什么事情么?公子这一路上车马劳顿,如今还在闭目养神,有什么事情与我说便是。”   丫鬟也面生,管家的心里就更不安了,但也不敢多质疑。   林家在业州算得上是第一世家了,所以管家想过很多可能性,唯独没有想过有人会敢动林家,更没有怀疑过林浩远会被抓了,这车里也不是林浩远。   更没有怀疑过林浩远究竟在不在马车里,如今见着面生的沈窕,第一个反应却是,她是左云薇的人。   因为看到了沈窕那露出来的半个身子,穿着的都是劲装,分明就是习武之人。   不是那七岔岩的,又是哪里的人?一时想起老太君的交托,便着急起来,连忙道:“如此,想里你们小姐也是累极了,不如让小的这里领你们小姐先去客院里休息,等公子祭祖完了后,再去拜见你们小姐。”   沈窕心里疑惑,方才叫管家一盯的时候,稍微紧张了一下,还以为叫他发现了什么。   如今听得这话,反应了过来,这管家分明是将自己当做左云薇的人了,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客院?我们小姐去客院作甚?她马上也是这林家的人了,难道去祠堂看看也不行?”   当然是不行,老太君一再交代了。可是管家却没有那样大的胆子直接将这话说出口,只苦不堪言地解释着:“这风雪不小,说来也是为了体谅小姐,怕你们小姐劳累辛苦。”   “我们小姐不嫌辛苦。”沈窕也不知到他们林家祠堂还有多远 ,生怕他再和自己说下去,发现什么,便索性将帘子放下,不再理会了。   管家见此,一时是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回头见那赵立骑马跟上来,又十分不解:“赵大人,你这又是作甚?”   怎么?他也要去林家祠堂么?   赵立马蹄都没停一下,绕过他直接朝前面的马车跟去,声音则从上方传来:“大人在路上遇到了行刺,如今还没抓到凶手,本官既然是拿人钱财,自然是要□□,你可莫要挡我的路,若是我不带人跟着去,谁知道那刺客是不是已经提前埋伏在了哪里,忽然跳出来伤了大人,你可是负责得起?”   赵立将这一番话说完,他自己的佩服自己,没想到他一介大老粗,竟然也有这出口成章的一日。   一时间也是好不自豪,将腰板给挺得直直的。   管家却是从他这话语里,一下得了这么个天大的信息,顿时也就理所应当地认为,林浩远归来得这么晚,是因为在路上遇着刺客的缘故。   而叫赵立这么一吓唬,一时想起为了过年事宜,林家这里也是另外雇佣了不少奴仆回来,少说百来个,没准真是有刺客混在其中。   于是也不敢再拦赵立了,只忐忑不安地跟在他身后跑。   毕竟林浩远虽是无用,但他那五品知州的身份却是实打实的,对林家可是大用处啊!   如此这般,周梨这队伍是一路畅通无阻,很快便到了那祠堂前面。   这里马车终于是再也进不去了,马车里的周梨也是要出来露面的。   那赵立见马车停下,赶在了管家之前,先一步挤到马车旁去,抱拳询问道:“大人,可要与属下一同进去?”   周梨坐在马车里,也没忙着先下来,“不必了,就按照原定的计划行事吧。”   她说完,管家刚好追来,但也听到了这马车里传来的陌生女子声音,心想又是左云薇的丫鬟?   正是疑惑时,那赵立一转身,刀柄就往他肩膀上一敲。   管家满脸难以置信,只是所有的疑惑震惊都没来得及表达出来,人就软软地倒在了雪地里。   至于祠堂门口的婆子们,也发现了异样,正要大喊,哪里晓得上百人的刀齐刷刷地抽出来,寒光与白雪相映,当场就吓住了她们,一个个哆嗦着不敢再出一声大气。   然后便眼睁睁地看着赵立带人涌入祠堂院里。   很快,里面就传来了怒骂责斥声音。   不过这声音很快就变成了恐惧尖叫。   马车里的沈窕拿着伞,率先从马车里钻出来,一面将大伞撑开,一面仰头看着这天幕上洒落而来的鹅毛大雪,惊呼着:“这雪可真大。”回头才伸手去扶周梨。   周梨这会儿已经披好了氅子,但在马车里暖和惯了,这忽然出来叫寒风一吹,还是觉得有些冷,下意识伸手拉紧了领口,“是呢!雪是大。”目光则朝着那祠堂门里望去。   这个时候赵立的守备军们,已经将里头的人给接二连三拉出来了。   一个个捆成着手,串成了一串。   但是大部份的人都还没从这巨大的变故中反应过来,往日里又因这林家人的身份,居高临下惯了,所以哪怕此刻成了阶下囚,嘴里还是骂骂咧咧地叫嚣着,等着要赵立好看的狠话。   又见到从林浩远马车里下来的周梨,并非是左云薇,更是惊诧 ,她是个个什么身份?怎么在林浩远的车里?只不过周梨虽为着官服,只一身寻常衣裳,相貌也不是那等倾城国色,但仍旧能从这诸多人影里叫人一下就注意到。   无他,只因她那一身凛然气势,实在是叫人难以忽略。   正常人都能看出来,她绝非普通人。   而此时,那原本怀抱着暖手炉,脚踩着暖脚火箱的老太君也被带出来了。   她并不冷静,但却没忙着去纠结为何忽然这守备军如此胆大妄为,将他们林家所有人都给绑了,只认为这一切的发生,都是因为有人要药自己,反而将自己的爱犬旺财给毒死了,致使祠堂门口见了血,所以果然是招来了血光之灾。   所以此刻她只   大喊大叫着,“果然是有人要害我林家,到底是何人?如此下作手段,叫我林家祖宗跟前见了血!”   虽不知她是根据什么来认定此时此刻的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因为那一丝及时清理掉的狗血引发的,反正她如今叫人从那门里拖出来,和所有林家人一般扔在周梨跟前的雪地里,嘴里还在咒骂叫嚣:“赵立你好大胆!便是你们将军也没有这般的胆子,等我远儿来了,将你的狗头给砍了。”   赵立此刻可没有功夫与她争着口舌,只让属下的将士们将这满院子的人都拿下后,便开始清点。   但是周梨站在马车旁边扫视了一圈,并未见着朱彤云,心想她如今不也是这林家人么?怎不见她。便问道:“朱彤云呢?”   赵立闻言,正要在人群里寻找,忽听得林家这堆囚犯里,有个丫鬟说道:“二少夫人方才有小产之相,先回院落里了。”   赵立一得这话,便立即道:“属下这就立即将人拿过来。”   周梨颔首,因见林家但凡有些身份的人,如今都聚集在了这里,便道:“若是人手宽裕,金商馆也去一趟,将该带来的人都领过来。”   林家这样大,倒是不必再去另寻别处了,这里便是最好的审问公堂。   赵立很快就下去了,林家这时候也有人开始打量起周梨来。   刚才只觉得周梨身份不简单,如今听得她和赵立的话,哪里还不明白,怕真是个什么大人物,于是不免也开始担心起来。   唯独那老太君,她可不认为周梨一个小女子,能有多大的本事,反而认定了周梨就是七岔岩的人。   所以出口就朝周梨质问道:“是不是左家那个小贱人,将远儿留在了七岔岩?”还让周梨来林家这番行事,必然是知道了些什么,所以专门来给自己这个下马威,可怜自己的远儿单纯,必然是受她挑拨离间了。   但事实上目前为止,周梨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只是听得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叫嚷,才将目光望了过去,却见是一张抹着厚厚珍珠粉的长脸,且那太阳穴深陷得恐怖,分明就是个尖酸刻薄的相貌。   沈窕在一旁说道:“这应该就是林家老太太了,你看叫人众星捧月惯了,如今就她喊得最嚣张最响亮。”然后回头寻找章玄龄的身影,“书呆子哪里去了?”   话音刚落,只听得身后人群里传来章玄龄的声音:“忙着呢!我可没有功夫与你嘴。”   沈窕撇了撇嘴巴,“我就是想看你记下了没有?”回头又和周梨说话。   而周梨这个时候,也懒得跟着老太君解释自己究竟是不是七岔岩的人,只让人如同那在三姑县一般封城,只许进不许出,且各处信鸽等都要留意着,万不能透露半点风声出去。   毕竟那七岔岩,如今还没得空去清理,可别叫他们得了风声逃了,到时候山高水阔的,到哪里一个个去抓捕?   安排完了这一切,便在林家人瞠目结舌中,叫人将林浩远林子桐以及那左云薇,都一起带了过来。   左云薇和林浩远早就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那左云薇是因为身上满是污垢粪便的困扰,神情萎靡了些,但靠近了,大家从整体上还是能辨认出她来。   问题在于那林浩远,在驿站里才叫章玄龄狠狠打了一顿,如今还鼻青脸肿的,也就是老太君将他认了出来。   便是他亲爹,也没认出他是林浩远。   只不过此刻将他认出来,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自己都落魄成了这个样子,那还怎么指望他来救林家?所以老太君在认出他后的短暂激动后,顿时惊慌失措起来,朝他哭着问:“远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家众人一听,也都将目光齐齐落到林浩远的身上,下意识就认定了他肯定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才惹得林家遭受这灭顶之祸!一时对他都是埋怨不已。   却不想,林浩远叫老太君哭着询问,怒视着林家众人,恨声质问起来:“你们还有脸问?我倒是想问问你们,打着我这知州的幌子,在外究竟是做了多少好事情?”   说罢,用他这与生俱来最算是有气势的一回目光,落在了他爹身上:“你,到底在那花楼里害死了多少年轻的小姑娘?你自己说!”   林长文大惊,他喜好那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虽是还未长开,既没有成年女子的风情,也还懵懂不知,但他就喜欢这种水灵灵的小姑娘。   只是可惜这些小姑娘都不经玩。   的确是死了几个。但这事儿他遮掩得很好,没有几个人知道。所以如今听得儿子的质问,怎不好奇?但想着都是清理干净了的,并不承认,“你个逆子疯了么?怎么如此冤枉你自己的父亲?”   林家众人也是震惊不已,真没想到大老爷居然还有这样的嗜好,一时间是窃窃私语。   但是林浩远并不是要他承认,也没有指望他承认,如今听得林长文反驳不承认的话,也没多言,转而又朝几个林家人看去。   一一是将他们自以为是都遮掩得十分隐蔽的坏事道出来。   于是林家人群里的声音就更噪杂了。   显然他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做的这些事情,看着衣冠楚楚,哪里晓得分明就是个衣冠禽兽。   甚至还有那兄嫂之间的不堪。   老太君听得这些个事,气得浑身发抖,眼睛圆凳,却不想这个时候林浩远的眼睛却看朝了她。   他这个冰冷甚至是含着些无端恨意的眼神,让老太君忽然有些不安起来,“远儿,你这样看着祖母作甚?”   林浩远却哭着朝她嘶吼起来:“他们该死,可是你更该死,如果不是你执掌林家,使得这家风不正,怎么可能惹出这许多祸事来?”一面看朝那自打被同他和左云薇带来后就沉默不语跪坐在雪地里,如今身上已经落了不少积雪,仿若雕像一般的林子桐。   只不过他的目光也就在林子桐身上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便朝在场的林家众人扫视过去,“林家的子弟,何止是眼前的这些,多少人都死在了你的手里?”   说到此,目光陡然一转,又重新回落到了老太君的身上,“说到底,你才是这个始作俑者,你害死了那么多人,他们都是林家的骨血。”又抬起下巴看朝众人身后通往祠堂的大门,“你口口声声敬祖宗,可是你当着祖宗的面,不知是杀了他们的多少后代子孙!也是你,引起了今日这番祸端的,林家的覆灭,你才是罪魁祸首!”   老太君懵了,她做错了什么?她是杀了不少林家人,但那都是些试图肖想他们嫡系的侧支和庶出罢了。   而且她做的这些,不都是为了保证嫡系的地位么?说到底林浩远也是受益人!   所以她觉得委屈,心想任何人都可以指责自己,唯独林浩远不可以。   但是此刻却不容她争执解释一声了,因为林浩远这时候看朝了地上如同雕像一般的林子桐:“二哥,你满意了么?林家终于如同你所期望的那样,覆灭了。”   林子桐没有抬头,身子也没有动一下,只是轻轻地回应了一声:“嗯。”   两人这对话,让林家众人都摸不着头脑。   可是林浩远知道,林家完了,因为刚才他所指出的每一个林家人犯下的滔天大罪,都是林子桐暗中收集而来的。   且林子桐还保存了,所以谁都逃不了。   他其实那时候也才知道,知道这些个以往看起来慈祥又和蔼的长辈亲人们,原来在背地里竟然是这副丑陋的嘴脸。   他的世界观再一次崩塌。   这是他在失去了所谓的爱情后,第二次对人生产生了怀疑,如今的他心如死灰,一如这林子桐一般,只求速死。   而早前因为有小产之相,被送到院落里的朱彤云,在周梨他们围住衙门的时候,就已经请了大夫来。   如今也是吃了一粒安胎丸,安心地躺在床上。   那赵立带人闯进院子的时候,她正和丫鬟感慨,早晓得老太婆这样避讳,她早就嚷着肚子不舒服,早些回来不在那雪地里白受罪了。   又有些担心那丫鬟虽是投了井,可也怕这林浩远回来后,老太婆继续查,若是查到那丫鬟的父兄都在自己的手里,怕也会牵连到林子桐。   于是和丫鬟商议着,快些先一步将此事告诉二爷,好让他去处理。   毕竟如今朱彤云身怀六甲,也不好在外抛头露面了,主要老太婆鬼话太多,到时候又叫二爷为难。   不想这时候忽然听得院落里传来阵阵噪杂声,随后就听得丫鬟叫喊。   朱彤云这贴身丫鬟闻声,不由得蹙起眉头朝窗口走去,正要责斥院落里的人,怎么大喊大叫的,若是吵到了朱彤云休息可如何是好?   但她话都还没说出口,就看到了赵立手中闪烁着银光的钢刀,顿时心生不妙,急急忙忙回头朝朱彤云喊道:“二少夫人,大事不好,赵立带人杀进来了!”   众所皆知,赵立让林浩远给雇佣去了。   所以他这话说出口,就让朱彤云下意识以为,是林浩远终究是按耐不住,要将自己的夫君除掉了。   当下也是一下紧张起来,慌忙起身。   不想到底在那雪地里站了大半天,如今又忽然紧张起来,小腹便又开始不舒服起来。   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来,只是气急败坏道:“林浩远他疯了吧?我与是他一样朝廷命官,他胆敢!”一面急匆匆地叫丫鬟拿了披风来,忙就去开门。   此刻她只挂记着林子桐的生死安危,至于自己不管如何,乃朝廷命官,那林浩远怎么可能拿自己如何?   她气势汹汹走在前头,丫鬟忧心忡忡地跟在身后,随着房   门大开,果然见着那赵立带着人马整整齐齐在院子里站着,似乎就专程等着她一般。   “赵立!你这是以下犯上!”朱彤云这倒也没有说错,她的品阶远在这赵立一个小小的游牧副尉之上,到底曾经也在屛玉县的金商馆待了一段时间,什么真正位高权重的人她没见过?   所以自然是不会被眼前此景吓到半分。   赵立手握着钢刀,面对她的怒咤,露出个微笑来:“今儿还真就有这个权力以下犯上了。得罪了,朱大人!”随即只朝身后的人示意一声。   只见那些将士还真就上前了,一时便将朱彤云给拿住。   朱彤云双目圆瞪,显然如何也没有想到赵立会有这样大的胆子,试图挣扎着,口中也不断提及自己的身份,甚至都顾不上那隐隐作疼的小腹了。   至于她那丫鬟也慌了神,本来见朱彤云方才半点不担心,底气十足,也是将其做那定海神针来看待,哪里晓得这赵立竟是如此无法无天。   朱彤云被拿住了,院子里的其他下人也不敢再多做挣扎,只认命地任由这些官兵们押着出了院落。   却发现这越走,竟然是往那祠堂方向去。   朱彤云见此也就更加确定了,这赵立果然是被林浩远给收买了,但仍旧是不死心,只朝赵立问道:“他许了你多少银子,我翻倍!”她即便没有那么多银子,可是金商馆有啊!   只要当下将自己放了,便有的是机会对付林浩远。只不过朱彤云实在是想不通,那林浩远平日里看起来只知晓风花雪月,莫非着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伪装罢了。   她想必然是这样的,如此才能将夫君麻痹,所以今日方得以杀个出其不意。   想到此,又忍不住骂了林浩远几句。   而赵立听到她居然要许银子给自己,只觉得好笑,“朱大人,下官可不是原来那个赵立了,如今我赵立即便爱财,但也是取之有道!更何况朱大人你有钱么?还是觉得那金商馆的银子,便是你自己的?”   朱彤云听到他爱财取之有道,只觉得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心底只认为,肯定是林浩远又另外许诺了他什么。 第175章   只不过思来想去, 林浩远也不过是区区五品知州罢了,或许在这业州是真能做那土皇帝一般,可是举国上下这么多州府, 最不缺的便是知州了。   所以又能许得了什么给他?   正当朱彤云疑惑时,只听得前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都老实些, 说的就是你这个老太婆,还叽叽歪歪的。”   但这个熟悉的声音并没有让她产生半点兴奋和喜悦,反而一种不祥之兆涌上心头来,只急忙将目光朝前面搜寻而去。   她没看到说话的沈窕,但却站在风雪里的那个熟悉身影。   周梨披着氅子,因沈窕没在边上,所以她自己撑着伞, 此刻正面对着林家那一堆人。   留给着朱彤云的, 其实也不过就是个背影罢了。   可即便是背影,朱彤云也再熟悉不过了,她几乎已经因为这巨大的震撼,忘记了自己大腹便便,竟然就这样提着裙摆急匆匆跑上去了。   见着她此举,那赵立也未叫人去阻拦,反而在她身后侃笑道:“朱大人, 如今你可信下官的话了?”他不做好人不行啊!这周大人可就在跟前, 且神出鬼没的,别哪天自己正在做坏事,刚好叫她抓着, 那可如何是?   所以是断然不能抱半点侥幸之心的。   如今这一路上也算是带功立罪,逃过一劫了。   他的话, 朱彤云是听到了,但是却已经没有功夫顾及他这里了,只匆匆朝周梨跑去。   周梨听得了身后雪地里传来的急促脚步声,回过头去,果然看到了捧着肚子的朱彤云。   脸比从前圆润了几分,不知是真的在这业州比屛玉县过得开怀顺心,还是因为怀孕的缘故。   她挑着眉,对方愣了一下,似乎是在看到她的脸后,才真正地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双膝一曲,跪倒在了地上,“下官朱彤云,参加大人!”   “起来吧,身子要紧。”她犯的罪,自然是不可饶恕,只不过肚子里的孩子终究是无辜的,周梨自然不会那样不近人情,让她在雪地里跪着。   朱彤云满腹的不安,一面艰难起身,她不知道周梨是什么时候到的,又怎么忽然来了这业州,林家这帮人都被押在此处,又是何意?但当她看到一旁失魂落魄的夫君林子桐,心忽然急促起来,忙朝周梨看去:“大人明鉴,下官因有孕在身,不似从前方便,这才请了自家夫君帮忙代劳,还望大人对他网开一面,错都在下官的身上。”   她将罪责揽得如此之快,周梨到是有些意外,不过林子桐的罪,又何止是越俎代庖?只不过想起林子桐这些所作所为的目的,忍不住在心中叹起来。   不知怎就到了这一步。   因此看了看朱彤云,并未言语,只让沈窕到跟前来,不知与沈窕低语了几声,便自己撑着伞,随着甲字军的两个护卫,往这林家大堂去。   至于这雪地里跪着的林家众人,也自然是要往那边带过去。   朱彤云见周梨就这般上马车走了,愣了两下,作为直隶下属,她下意识地想要跟上去,哪里晓得沈窕却是忽然拦了过来:“朱大人,留步吧。”   沈窕在金商馆里,只能算个外编人员,并不似朱彤云也没一般是朝廷命官。   但她的主子是周梨,朱彤云也不敢得罪她,如今只心急如焚道:“沈姑娘,你为何拦我?”   沈窕听得她的问话,不由得皱起眉头来,“你怎还好意思问我?”如今的沈窕,身上颇有些千珞的影子,早已经从那个最抑郁的小姑娘变得开朗起来。   性子也大大咧咧的。   “我……”朱彤云张了张嘴,心中是有苦难言,但一想到林子桐还同林家人一般跪在那里,她就心疼不已,“此事千错万错的确在我,还请沈姑娘帮帮忙,与大人那边通融,饶了我夫君吧。”   沈窕之前在陈茹的话本子里,见过一个所谓的恋爱脑,就是正儿八经的一个聪明人,在喜欢上一个人后,智商就开始变得像是街头痴儿一般。   如今她听得朱彤云这   番话,心想这不就是个所谓的恋爱脑么?活的,自然是要多打量两遍。   朱彤云急在心坎上,见她不答话反而用这样奇怪的眼神打量起自己来,不免是觉得十分怪异,“沈姑娘,你这是?”   “我在看你的脑子哪里去了?”沈窕凝着眉,环手抱胸,并不介意雪落在自己的身上,“你难道忘记了你当初是怎么进金商馆的,那十几页的卷子里你忘记了么?眼下你都自身难保了,怎么还觉得自己能为他求情?何况他犯的事,何至于此?”   随着沈窕的话一句句脱口而出,朱彤云的身影也晃得越发厉害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不已。   一面下意识地垂头看着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所以如今大人没叫自己跟着林家人做阶下囚一般同跪在雪地里,是因体谅自己的身体缘故,而并不是宽恕了自己所犯下的罪。   这时候沈窕的声音又响起来:“我记得温大人的娘子,曾经还帮过你,哪里晓得你这样没有良心,转头为了讨一个男人欢心,便害起她夫君来,你说她若是知道了,该后悔当初伸手帮你一把。”   这些话字字如刀落在朱彤云的身上,犹如凌迟一般,使得她整个身体都摇摇晃晃的,一面咬着唇哽咽道:“是我对不起他们夫妻。”但她后来特意打点过了,温修允在白石矿山,也不会太劳累辛苦的。   沈窕听得这话,却是冷笑一声,“打了你一巴掌再跟你说声对不起,就完了?”   朱彤云觉得沈窕分明就是强词夺理,这根本就是两件不一样的事情。但是她不能同沈窕起争执,这样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   但到底是在那屛玉县金商馆里待了那么长一段时间,自然是了解着沈窕性子的,从来吃软不吃硬。   于是也是将那打算与她争辩的话吞了下去,只朝沈窕求着:“我夫君他身子不好,可是能允他站起来?”   沈窕听得这话,虽有些不喜朱彤云分不清楚主次轻重,但见她如此关心着自己的夫君,也觉得果然是没救了。“我可做不得主,你还是多顾着你自己一些吧。”   说吧,只去同那赵立说起将这林家人,还有衙门里那堆人都带到林家大堂去。   朱彤云本是抱着几丝侥幸的,只是转头就听到沈窕说衙门那一堆,便晓得这业州林家倒下,怕是半点没有救了,一时不由得是觉得头晕目眩的,便朝雪地里倒了下去。   她的晕到,出乎意料,沈窕给吓得不轻,尤其是看见她裙摆忽然被染红,更是慌忙起来,连忙喊人将她先抬进屋子里去。   而此处最近的屋子,只能是这林家祠堂了。   于是她就这样被众人匆匆忙忙抬着往祠堂里去。   老太君如何受得住这一幕,撕声揭底地大喊起来:“你们给我住手!不能进去!那是我林家的祖宗,怎么能叫一个产妇的脏血给玷污了?”   但是如今已经身为阶下囚的她,说完并没有半点用,只能不甘心眼睁睁地看着身下流血的朱彤云被抬进祠堂里去。   不过姜就是老的辣,这一件事情按理算是老太君最不能接受容忍的,可她竟然没有晕过去,反而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精神起来,挣扎着身子想去朝林子桐动脚。   当然,她并未成功,所以嘴里自然是骂不停:“林子桐,你这个小畜生,当年就不该心软留你,看看你娶的什么女人?就是她先在祠堂外面现出小产之相,惹了祖宗们发怒,才叫林家遭受了这不白之冤,现在又血染祠堂,这是连林家的列祖列宗都不放过啊!我告诉你,林子桐,你就是林家万世的罪人!”   当然,她这些谩骂并未起到任何效果,因为由始至终,林子桐都垂着头,一言未语。   反而是引得沈窕不满,“你这老太婆,还这样精神,照着你这样说,产妇的血这么厉害,还打什么天下?直接往前朝的皇宫里洒点血就是了。”又觉得她言语实在是过于恶毒了些,不管怎么说,那朱彤云肚子里的,终究是林家的血脉啊。   于是便让人先将她带去大堂那头。   一面又将这朱彤云忽然流血之事告知于周梨。   只不过这想周梨才乘着马车到这林家大堂坐下没多会儿,便闻得此讯,便叫人直接赶着这马车去请大夫。   朱彤云早产了,就在半个时辰后。   不过这时候乾三已经从林子桐提供的线索里将他存放收集的证据都给拿来了。   周梨自然是顾不上她一个囚犯。   等到夜里灯火燃起,戌时外头梆子响起的时候,沈窕才回来,却是满脸的疲惫。   而这个时候周梨已经根据林子桐收集的证据,快速地将衙门里那帮同党以及这林家众人都审了个遍儿,各自的罪也都根据白镜的律法一一有了个初步的定夺。   唯独林子桐夫妻还未定罪。   只因这朱彤云在生产,她也就暂时没有去管,而林子桐作为她的丈夫,便也是将人留在祠堂那头陪产。   “怎样了?”周梨一样也是满脸的疲惫,更多的还是因为看到了林子桐的那些林家人的犯罪记录,实实在在地刷新了她的三观和下线,使得她这会儿也是头昏脑胀的。   沈窕在她对面拉了把椅子坐下身来,倒了杯茶水灌下去,然后软绵绵地趴在桌子上,“朱彤云死了。”   “死了?”周梨难以置信地重复着沈窕的话,脑子里浮现出早前那朱彤云还在向自己给林子桐求情,那样活生生的一个人,只因生孩子就没了……   即便是早产的缘故,又听说早前叫老太君让在雪地里站了好一阵子,有些伤了身体,当时就见红了。   但是周梨这会儿顾不上这些个细节,只觉得明明那时候她还掷地有声地同自己讲话呢?   反正叫她对于生产,还是产生了一些不好的心理阴影。   可这还没完,只见沈窕这个时候又喝了一口水,说道:“她本来死不了的,林子桐进去了。”   “林子桐杀了她?”周梨是看不清林子桐这个人的,眼下也不知该将他做为好人看待,还是分类为坏人。   而且他还是特别坏的那一种。   沈窕点头,又摇头,然后才细细说来。   原来那朱彤云因为听得衙门里也被一锅端,便晓得林家躲不过了,自己和林子桐怕也是在劫难逃。   因此一时心急之下,原本就胎像不稳的她便早产了。   即便是大夫和稳婆沈窕都叫人快速找来了,可那孩子终究连七个月都还差几天,所以生出来即便是活的,连头发都不见一根,五官甚至都还不怎么立体,也没有声音,只像是那被捞出鱼缸的金鱼一般,喔着小嘴试着呼吸了两下,就没了生命迹象。   其实能顺利生出来,已然是奇迹了。   可到底是月份小,怎么可能活下来?   也是如此,使得原本就伤了身体的朱彤云越发萎靡不振了。   生怕她想不开,便准许了她的要求,让林子桐进去陪她。   “她当时一见林子桐,就哭得伤心欲绝,说是对不住他,没能保住孩子。”沈窕想着当时的场景,心头不觉得一阵寒意,然后骂了一句:“那林子桐,真不是个人。”   原来林子桐进去后,再也没有以往对朱彤云的无微不至,只一脸冷漠地站在那桌子临时搭起来的床边。   大家便都以为可能是孩子没能活下来,他心情不好,并未多想。   可哪里曾想,当朱彤云伤心欲绝,愧疚地说完那番话后,他竟然说:“死了正好。”   这话便是沈窕当时都给吓了一跳,心说这哪里是个父亲能说出来的话?即便是林家遭逢巨变,可能孩子生下来后没有了以往的好环境,但也大可不必如此说吧?   还起不来身的朱彤云大抵也是这样认为的,十分体谅林子桐说出这番冷漠绝情的话,是因为林家遭逢变故的原由。   却不想,那林子桐下一句却是问满脸伤心难过的朱彤云:“你怎么还没死?”   这话一致叫大家都觉得,林子桐疯了,不然怎么能对自己这个才失去骨肉的妻子说这样的无情的话语呢?   要不,就是大家都因为连日的劳累集体产生了幻听?   可偏偏林子桐用一种极其厌恶又冷漠的眼神盯着朱彤云。   这与他往日对朱彤云的温言细语和无微不至,简直是两个巨大的反差。   朱彤云的脸色当时‘唰’地一下就变得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双目圆瞪,满是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林子桐。   最后她还是选择了不相信,只用一种卑微又乞求的目光看着林子桐,“夫君,你是不是因为孩子,所以怨我?”可是,真的不是她的错,她也想这个孩子好好的,都是那该死的老太婆,是她啊!   所以怎么能怨恨自己?自己也是受害者。   可是朱彤云的话,并未得到她所想要的满意答复,甚至更像是叫林子桐狠狠地拿刀捅在了心窝子上。   只听林子桐仍旧用那冷漠绝情的语气继续说:“不,我不怨你,你这样愚蠢的女人,不值得。”   有什么话还比这一句‘不值得’叫人崩溃绝望呢?   那一瞬间,朱彤云眼里本就不算多的光彩尽数散去,满怀不甘心不相信的神情打量着林子桐,试图从他那冷漠的表情里探寻出一丝裂痕来。   这样她就能说服自己,林子桐眼下说的这些话,其实都是因为他有自己的苦衷。   但是她找不到,那个以往温柔对待自己的夫君,似乎已经不复存在了,眼前所站在的,就是个实实在在的陌生人。   朱彤云绝望了,这绝望的心让她本就已经十分劳累的身体添不起这一份负担。   然后屋子里的血腥味就更重了,就像是忽然一滴墨落入清水中忽然散开   那样迅速地从祠堂传开,瞬间看填满了每一个角落。   随后听得产婆喊:“不好了,产妇大出血了!”   大出血了,就意味着没有救了。   朱彤云也没有什么求生的欲望,骨肉的离开,和官途的终止,以及可能未来的种种苦楚。   但真正让她放弃求生欲望的,到底还是眼前的男人。   沈窕说到此处,叹了一口气,毕竟那朱彤云也算是同事,眼见她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在眼前,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但是想起朱彤云在临死前,还要问林子桐那样一句话,就万分想不通。只和周梨说道:“我觉得她真蠢,这下好了,死了眼见都没能闭上。”   “她眼睛没闭上?”周梨虽还在林子桐绝情对待朱彤云的震惊中没反应过来,但还是忍不住问。   “是啊,你说那林子桐都说了那些绝情的话,她何必再问呢?”沈窕想不通啊!但恋爱脑的女人也不值得同情。   自作自受罢了,她觉得女子不管如何,也要以自己为主,才是别人。倘若自己都不爱,又怎么爱别人呢?   而那时候朱彤云在临死前,还要用尽全身的力气问林子桐,到底有没有爱过她?   林子桐压根就没有一点的迟疑,直接回了她,“没有!”   这句话后,朱彤云便笑起来,笑她以为这认识林子桐大半年以来,是她平生最为幸福快活的日子,哪里晓得原来这本身就是个笑话啊!   只有她沉溺于这情爱之中不能自拔,而和她唱这一出折子戏的男人,从来都没有半分的真心。   所以她笑着笑着,那笑容越发变得狰狞,然后就这样没气了。   以至于她现在的遗容实在恐惧,眼睛睁得圆圆的就也就罢了,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衬着当时身后那林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以及跳动的香烛,还有那满地刚宰杀好的牛羊牲畜头颅,着实是恐怖不已。   “说来也是可怜,她到死都不知道林子桐忽然这样冷漠对她,甚至不爱她,还娶了她过这么久的假惺惺甜蜜日子,都是因为觉得她蠢,过于好骗,然后为了以防她以后被别人骗,先骗了她稳住金商馆……”沈窕越说,越觉得林子桐这个逻辑,明明是不对的,可为嘛自己竟然觉得好像又有那么一丝丝的对?   于是她惊恐地看朝周梨。   周梨不知她怎么忽然露出这份神情来,还以为她是被朱彤云凝死前的模样吓着了。   正要出言安慰,哪里曾想沈窕居然说道:“如果按照林子桐的逻辑,朱彤云这样好骗,不过三言两语就将朝廷的官阶权力给让给了自己的男人,那以后要是她爱上的夫君是个心怀不轨之人,那业州金商馆岂不是就玩完了?”   她的话,让周梨想到这业州的金商馆到了林子桐的手里后,的确是比在朱彤云手里时候要好许多。当然,这前提是先排除他故意任用林家人到治下各县城,引他们犯法。   不然的话,他这个‘金商馆馆主’,是做得不错。   可林子桐到底错了,纵使他真有什么大才,但性子过于偏激,即便是没有惹下这么多大案子,周梨也不敢任用的。   只是如今对于他的罪责,竟是不知如何定夺才好?   沈窕见她为此伤神,便劝着:“先不想了,兴许明日商连城就来了,到时候甩给他就是了,反正咱们负责冲锋在前,他在后面善后。”   此话有几分道理,加上本就因为大半天的忙碌心神疲惫的周梨,索性就悬着早睡了。   翌日一早,本地守备将军来城了。   显然封城之事,他也收到了消息,所以天一亮就立即赶进城来。   他来了正好,周梨直接让人将人给拿了。   出租守备军,胆子不小啊!今日是租给林家等人,往后谁知道他是不是要租给叛军呢?   所以这种为了钱财什么都能做出来的人,周梨是不敢留的。   然后暂时提拔了原来的一个副将作为主将,领着五千守备军队,去往七岔岩。   说起来,周梨对业州的官员自然是不熟悉的,但这人是林子桐推荐的。   林子桐这个人,罪恶滔天,这点是没有办法洗白的,即便他所做的这一切,目的都是想报答周梨的恩情。   但是明显行事方法不可取,周梨可不敢姑息他,不然那就是纵容,让更多的人以之效仿。   所以林子桐推荐的这个人,她也提前让乾三做了调查,的确是可用。   至于赵立,便算他个将功赎罪,而且以往也做不得主,不过是听命于自己的上司。   但是他也可以拒绝,如同周梨提拔起来的那位临时主将一般。   只不过他没有,所以周梨自然是不敢将他放远去,还是要在跟前看着才好。   安排了这些,下午也是让人将这朱彤云母子俩给埋了,总不能一直让人待在那林家祠堂里。   没想到这动朱彤云的时候,竟然意外发现这林家的祠堂,竟然整个神坛连着后面涂着黑漆的排位,竟然都是纯金的……   少说,是上万斤了。   难怪那林家老太君将这里头的祖宗们都视若宝贝,感情是原来她爱的是这一堆价值连城,数不清的金子啊!   与此同时,周梨也从左云薇口中得打探到了她父亲左将军留下的那些财宝。   而左云薇在得知朱彤云惨死后,看林子桐就如同看怪物一般,再也没有了当初那种爱慕之心。   反而觉得此人恐怖不已,万幸他没有娶自己,不然自己连去白石矿山挖矿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过她没这么好的运气被安排去白石矿山,而是去了乌鸦山的石碳矿洞里,从此以后那身上唯一白的,便只是两排牙齿罢了。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周梨在任命了温修允为业州金商馆馆主后的第二日,商连城的大队人马就浩浩荡荡进城来了。   他们沿途三姑县,在那边帮杭县令一起处理案子后续,所以才来得晚了些。   交接一天,周梨便又继续启程,去往她的故乡芦州。   她不知道的是,她在绛州时候发回去的信笺,早就已经到了朝堂上,且得到了准许,所以朝廷又派出了更多的官员代天子巡游,只不过权力无周梨这般大。   除了白亦初。   虞城之事在一个月前终于得了个结果,如同姜玉阳所计划的那样,这样的大家族,从外攻是不可取的,如此劳民伤财不说,且短时间里还达不到预想的要求。   所以只能从内部开始先腐烂起来,等到只余下这一层空壳,几乎没有费一兵一卒,虞城便拿了下来。   从此以后,便没有什么虞家了。   只是这事儿周梨看来,是不费一兵一卒,但是实在费脑子,擅长运筹帷幄,最后还得有耐心。   因此对那姜玉阳也是佩服不已。   而虞城之举得到了完美的胜利,也算是有了这个先例在前,所以对付河州,仍旧是姜玉阳的活儿。   如此一来,白亦初这个大将军可就没有多大的用处了,所以只将那擅长水上作战的谢离枯留在此处,便命白亦初为这巡抚官员,也代李仪这个天子巡查各州府。   所以此时此刻的白亦初,接到了圣旨,已是卸甲收起了长枪,如同周梨一般乘着一辆马车,成了一名儒商,如今正缓缓地行驶在青州正在新建的州道上。   确切地说,他正要离开青州,到往吴州去。   算着时间,不出意外的话,和周梨能在老家芦州遇见的。   原本他是在竭州一带,毕竟竭州紧靠着河州,然得了这圣旨后,他便顺势从竭州如青州。   以这青州为起点,但哪里晓得,这青州乃韩家故地,多的是杏林医馆。便是如今的杏林馆,也是这青州韩家子弟居多。   而且馆主贺知然贺神医,即便他不姓韩,但却师出韩家,自然也是韩家人。   所以这青州韩家为了以免拖贺知然和韩知意的后腿,所以行事是十分的小心谨慎。   也是这般,不管是白亦初走在青州城里的大街小巷,或是那治下的乡野药园,都没发现什么冤案。   当然,各种层出不穷的案件是有的,但是青州的官员们都以这韩知意贺知然为荣,坚决不愿意成为他们的累赘,更是考虑到了韩知意娶了天子的妹妹,因此案子是十分公正,不曾留下个什么把柄来。   倒是十分替青州争了一口气。   所以白亦初也就没在青州多待,也觉得这青州,配的上这个‘青’字。   如今的他,正是在青州与吴州的两处交界,而在往北上走个十来里,又是青州吴州同澜州的界限。往下十里则又与芦州安州接壤。   所以可想而知,这一处小城镇是多么热闹了,且此处的水域发达,阡陌交通,因此汇聚于此的商旅是数不胜数。   也是如此,造就了小城镇超越本身的繁华。   天色刚落,新年的炮仗声还没响起,那河面上密密麻麻的花船便先扬起了红红的灯笼。   一串串犹如心口血一般鲜红的灯笼在雾气水汽混杂的江河面上,变得模模糊糊,多了些神秘感。   那船只都被一一隐去,河水与天色皆相连,只能看到的,便是那一串串的红灯笼,从岸上远远看去,更是有一股说不上来的绝色。   且船只上还不断传来悦耳的丝竹之声,自不必多想,也知道如今船上的歌舞升平是什么样的了。   而因为此处多是五湖四海的商旅来往,所以年节气氛并不是很浓郁,倒是江河里的花船们,今日似乎都格外热闹。   公孙澈这个侄儿比白亦初还要长两岁,他几年前开始随着白亦初征战四方,从一开始的南方之行,到最后背上对付辽北大军,再到二次返回江南,一路往上去河州。   而现在,他仍旧跟着白亦初不回屛玉县,一来是担心回去被逼参加跳花节相亲,二来他也想跟着白亦初这个小舅舅,多观一二这天下山水。   因此就自揽了随从这个身份,背着包袱手持着马鞭,跟在白亦初身边。   他们是走旱路来的,但此处却是水路最为发达,所以那一路上并不见什么人烟,如今在新年夜到达了缠绵不夜城,忽然见了这么多人烟,公孙澈有些没适应过来。   原来这小城镇最初叫棉城,不知怎么变故,发展到了这后来,就成了缠绵不夜城了。   以前不知道棉城怎么变成缠绵两字,直至两人进入城中,经过了几次城中花楼女子们热情拉客,终于是反应了过来。   这里的女人,几乎都不是本地的,真正的本地人家,生怕女儿名声受到牵连,早就已经搬迁到别处去了。   毕竟此处的女人,做的便是那卖笑的生计。   女人一多,自然也是能从中挑选出几个绝色来。   今晚又是新年,所以江河上汇聚于此的船只上,便也开始了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赛。   “走。”白亦初早前就学着那些儒商们一般,大冬天的拿着一把折扇摇摇晃晃的,还特意收拾了一回。   他本就继承了他爹霍轻舟那张俊脸,早年是金科状元,后又历经沙场,可谓是这文武熏陶之下,如今的他该是被打磨得多么完美了。   所以这一番锦衣华服的收拾过后,更像是个俊美谪仙下凡来。   但公孙澈不一样,他从小就在军营里长大的,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些个大冬天拿着扇子耍帅装模作样的。   如今即便是见了白亦初这个小舅舅,也是忍不住龇牙咧嘴,略表嫌弃,“小舅,已经很冷了,你还山摇扇子作甚?”   白亦初‘刷’的一下将扇子收起来,随后用扇子指着前方那些个戴着乌角巾的中年男子都在摇扇子,更不要说是那些年轻人了。“随波逐流,不然显得我们俩格格不入。”然后踏上了去往江河上那些大花船的引渡小乌篷。   上了船,见同样和他一般装扮成富商的公孙澈还一脸纠结地站在那里,便催促着:“走啊!”   这身衣裳公孙澈穿得十分不自在,见白亦初催促,无奈跳了过来,船家见了,立即夸赞道:“这位公子好身手。”   公孙澈闻言,满脸大惊,刚给忘记了。   好在这时候白亦初笑着和船家说道:“我这个侄儿啊,小时候体弱多病,舅父便请了师父来叫他跟着学了两招强身健体,哪里晓得他如今隔三差五却要卖弄一回。”   船家闻言,顿时笑道:“强身健体好啊!”   公孙澈总觉得自己犯了错,立即钻进小乌篷里。   河面多的是他们这种摇摇晃晃的小船只,都是去往江面上那艘最大的花船,今年的花魁甄选,便是在那艘花船上。   小乌篷如同一条灵活的泥鳅一般,很快就在拥挤的河面杀出一条血路来,白亦初他们也比同行的船只先一步到达花船上。   花船花船,自然是少不得花,而有花当有女人,有了女人怎么又能少得了香气呢?   所以一上船,公孙澈就十分不适应,被各种花香和女子的香味呛得连打喷嚏。   这时候轮到白亦初嫌弃他了,“上不得台面啊!”   公孙澈终究还是拿出那把他认为在装模作样的扇子挡在鼻子前面了,“我觉得你公费寻欢作乐,我要去告诉阿梨。”别说,效果还是有些的。   “阿梨是你能叫的么?”白亦初拿扇子敲了一回他的头,一面示意他看这些花。   那花有十二种,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十二花神,但事实上,每一种花就代表着今日船上等着今日出手的年轻姑娘的年纪。   而豆蔻花也在列!   如今正值寒冬腊月里,这么大的手笔,显然今年是有看头的,且那城里传得风风火火的,说今年的花魁甄选另有神秘,且还有豆蔻少女若干。   不提他们那神秘是什么?就说着豆蔻年华的少女,根据如今律法所定,这等少女该是学堂里才是,且买卖人口又属于犯法行为,便是亲爹娘也不能将女儿卖掉。   那么这些个所谓的豆蔻少女是怎么来的?   所以无论如何,这一趟都是要来的了。   他俩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起先白亦初在城里听说今晚的豆蔻少女时,没当一回事,心想也许就是个噱头罢了。   哪里晓得上了船来,果然是看着了满船随处可见的豆蔻花。   公孙澈又不傻,一下就反应了过来,眼里满是震惊和愤怒。   他性子耿直,更是喜形于色,白亦初忽然有些后悔,不该将他带来的,有些担心他会不会坏事?   好在公孙澈很快就冷静下来,也捕捉到了白亦初眼里的担忧,当即反而安慰起他来:“小舅放心,我心中有数。”小时候听说辽北的将军人手一只一大隼,他也想要。   父亲虽体弱,不能上战场,但作为父亲却是伟大的,他满足了儿子们所有的要求。   所以公孙冕给托人找了几只鹰。   公孙澈想那时候熬鹰,现在和熬鹰又有什么区别?只要有耐心,什么不能成?   因此他绝对不会打草惊蛇。   而今年的花魁甄选非同以往,且还有豆蔻少女们所在,可想而知是何等热闹非凡。   吸引而来天南地北客人更是数不胜数。   也是如此,丫鬟需求也多。   而船上为了讲究,年纪大的妇人嬷嬷不要,不好看的不要。   周梨年纪不小,做不得姑娘们的丫鬟了,所以她成了甲板上一位光荣的扫洒‘婆子’。   沈窕比她惨,被安排去倒马桶。   因为他们觉得沈窕袖子撸起来,看起来肌肉紧实得很,一看就是个干苦力活的,不用来倒马桶实在是可惜了。   所以沈窕每天的工作在凌晨的时候,单手提着满满的恭桶,送到旁边的小船上。   周梨觉得,他们还挺有卫生意识的,还以为要直接倒在   这江里呢!   而章玄龄,凭着那小白脸的面容,在船上混了个给姑娘们代写书信。   当然,这书信不是写给家人,而是写给她们的老相识。   说来惭愧,周梨兴高采烈到了芦州境地,觉得就是到了自己的地盘,天不怕地不怕,乾三和甲字军都没带,就带了个章玄龄和沈窕。   然后美美吃过一顿故乡的美味后,醒来就五花大绑躺在送往吴州方向的船上了。 第176章   周梨没有武功, 是最后一个醒来的,这些胆大包天的人贩子对他们几个还挺客气的,最起码就是将他们捆起来, 扔在船舱里罢了,并没有将他们的嘴都堵起来。   因此她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两个侧耳倾听着隔壁船舱说话声的沈窕和章玄龄。   于是自己便同他们俩大眼瞪小眼。   本来周梨是本能地想开口, 但是嘴唇还没得及蠕动,就得了沈窕一个禁声的眼神。   也就默默地将嘴巴闭上了。   这船舱不算是破败,旁边堆满了不少货物,他们就这样被放在货物余下来的角落里。   周梨见他两个在听隔壁说话,自然也就没去打岔,反正她没什么内力,听力自然是不如他们, 也就趁机打量这环境。   靠近门边的货架上, 挂着一盏小小的油灯,不规律地发生着轻微的晃动,由此可见,这船只如今是行驶着的。   只奈何这里简直是遮天蔽日,压根就没有办法凭着天气分辨时间。   而除了他们三人之外,还有另外两个女孩儿,一个花季姑娘, 一头乌黑的头发散乱地随着她靠在旁边货物上的身躯铺展开。   即便此处灯光昏暗, 可是周梨仍旧能从她昏睡的轮廓中判断出来,这必然是个容貌上佳的少女了。   另外一个,也还没醒来, 身子卷缩成一团,叫周梨说来, 更像是睡着了,而绝非是昏迷中。   她百无聊赖地来回将目光打量着这货舱里的所有人和物,不知等了多久,沈窕终于开口了,“我们这是已经到吴江了?那是昏迷了多久?他们这迷药可以啊!竟然连我都没闻出来,而且还让咱们昏睡了最起码两三天。”   沈窕这话是对章玄龄说的。   只不过一旁的周梨听了,表情简直是一言难尽,先是朝她和章玄龄询问:“隔壁的人走了?”   两人纷纷点头。   周梨这才说起沈窕来,“你也好意思说,神医亲自给你喂饭,你没学一点皮毛就算了,竟然还觉得挺自豪。”   贺知然当初晓得殷十三娘认了沈窕做干女儿后,那简直就是将沈窕做亲传弟子来对待的,可奈何沈窕天赋不争气,硬是学不进去。   连最基础的辨认草药,她都入不了门。   沈窕也不愿意啊,不禁叹了口气:“可见我天生就不是吃那一碗饭的。”   “你现在吃这碗好像也不算成功。”周梨不想泼冷水,但是沈窕自己都被五花大绑,而且和章玄龄分明醒来了一阵子,却都没有挣扎松开绳子。   章玄龄本来还有些担心周梨,但是见她如今这状态,还有精神挑沈窕的刺,便松了一口气。随后与周梨说起正事来。   也是那时候周梨才知道,原来他们这些人,都是因为那吴州与青州交界处的棉城如今要准备花魁甄选了。   正是最缺人手的时候,而且这是后虞开国后,第一次举办,这棉城自然是要将名声打响。   “他们说什么新国新气象,今年的花魁甄选也是别外用心。”沈窕说的时候,还有些期盼,自己是不是也能去参选?虽然自己今年也不算年纪小了。   也是这般,那时候周梨便放弃了逃脱,和章玄龄沈窕商议了一回,决定以身探险,深入虎穴。   只是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他们三人,章玄龄一介文弱书生,应该不至于叫他去做龟公吧?至于周梨和沈窕,一个优雅雍容,一个小家碧玉,想来也会有个好落脚处。   哪里晓得,后来又听闻这参选的姑娘,到时候都要统一给关到一处调教。   两人立马就放弃了,所以当被送到棉城的时候,她两个都弯腰驼背的,本来容貌还有些,就是年纪大了,但可以改小,反正还要另外给她们取花名的。   奈何两人仪态过于差劲,又不识字,也不会什么琴棋书画,即便是看着白嫩,但船上的管事还是放弃她们俩了。   坚持不能滥竽充数。   然后就有了她俩一个做了甲板上扫洒婆子,一个则倒起了夜香。   至于那章玄龄,觉得既然他们三人是一伙的,周梨和沈窕都弯腰驼背的,自己也不好太过于出众了。   于是也没将背脊骨挺直,如此一来本就削瘦文雅的他,也因为这仪态实在不过关,就成了后来代写书信的小郎。   当然,这是全凭着他那张小白脸。   不然估计和沈窕一样要被发配去做苦工的。   后来他得知这船上还有南风馆的时候,吓了一跳,心里暗自庆幸,幸好自己随波逐流,不然真被挑去了那南风馆,怕是生不如死了。   而今日新年除夕,周梨一早就被喊起来打扫甲板,来来回回不知是擦了多少回,到了现在船上的红灯笼都一一挂起,她方得了休息。   摸着去找到了这个时候还没开始上工的沈窕,“今儿怎么不见章玄龄?”   沈窕面色有些着急,“我方才遇到了暖玉,她说南风馆不够人,章玄龄被带过去了。”   她口中的暖玉,正是当初醒来时看到的那个昏睡美人,她被选去了做小姐,前几日里一直都跟其他的姑娘们一起集体接受调教。   昨日放出来,她们这些美人们都是光着脚走路,遇着那高一点的台阶时,便要叫沈窕她们这些干粗活的姑娘们来,跪趴在地上,任由对方从她们的后背上踩过去。   沈窕当然不愿意,但她能屈能伸。   于是那会儿认出了暖玉来。   而另外一个岚今,周梨认为她是在呼呼大睡的那个,是周梨现在的工友,十六岁的年纪按理刚刚好,但是她个头有些偏矮了,只到周梨的脖子跟前,且皮肤还有些黝。   所以即便她的年纪符合,但最终也被淘汰了下来,又因个头小,怕干不了那些重活,适得其反,因此最终就安排她和周梨一起打扫甲板。   当然,这船只很大,大得超过了周梨平生所见,即便是顾家那边,如今也没有建造出足矣容纳着上万人的船只,最多也就是五千罢了。   后来才发现,这只船在江面根本就没有流动,后来才知道这船底原来是江心小岛,这艘巨大的花船就是以之为基础在上面建造的,几十条蟒蛇粗壮的铁链,紧紧与水里的小岛相连着。   也是如此,这船只在水面,有种晃晃荡荡的感觉。   但如果真叫这艘船只在江面行走,是绝对不可行的。   所以可想而知,这艘花船到底是有多大了,那甲板上更是可容纳四五千的人,因此便搭建了一个巨大的舞台。   今日的花魁甄选,也将是在这艘大花船的甲板上举行,精致的巨大舞台四周,都堆满了鲜花,而每一种鲜花又连接着一条楼梯,可直接通往上面的楼层。   楼栏上仍旧是花,幔帐在江风中吹舞之时,美得宛若人间仙境一般。   只不过现在从船上引渡而来的客人们,极少有将目光放在花上的,他们都在等着那楼梯上下来的美人们。   而眼下周梨听得沈窕的话,满脸大惊,有些担忧:“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是今早吧。”沈窕见她担心,只连忙安慰道:“你放心好了,这半天来不及对书呆子做什么的,更何况我听暖玉说,这一次为了将她们卖个好价钱,都不会动她们,甚至此前连男人都不让她们见一面,下楼梯时候台阶太高,都是用我们这些人撅着后背给她们做楼梯使呢!”   周梨又心疼她,“没想到,叫你受罪了。”   “这算什么?只要到时候能   一锅端了,什么都值得。”沈窕虽不知着船上的姑娘们到底有多少是心甘情愿上来的,但就目前为止,她所知晓的,几乎都是与他们一样途经被带来这船上的。   这分明就是个巨大的人贩子窝,且又在这江中心,此地还是多个州府交界处,真正是那几不管地段,难怪会如此猖獗。   “希望乾三能早些赶来。”周梨给乾三留了特制的标记,他应该是能寻来的,就是不知道几时能来了。   两人正说着话,个头小小的岚今忽然跑来,气虚喘喘道:“阿梨姐,管事说要将楼梯重新擦一遍,戌时之前必然要完成。”说带此处瞥了一眼江水里,“如果完成不了,就将咱们扔江里喂鱼去。”   被带到此处的姑娘们,贞洁烈妇自然是不少的,只不过下场都只有一个,就是被扔进江里喂鱼。   因为好看的,到了这里只能卖笑,若是坏了脸,那就是丑,便是留在船上倒夜香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早前便有无辜女子被扔入这江中,船只太高了,他们在上面都听不到那‘噗通’的水声,只看到小小的一朵水花,人就被流动的江水吞噬掉了。   沈窕一听,连忙道:“那你们赶紧去。”她倒是想去帮忙,可是她们这倒夜香的,不能到甲榜上随便乱跑,没那资格,也不能到楼上去,只能在甲板下的船舱里活动。   周梨也不敢耽搁,不过倒不是因为担心被扔江里忙着去茶擦楼梯,而是她本来就想找个机会上楼去。   眼下虽然还没找到,但那楼梯多高啊,且在每一层都有一个出口,她现在去擦楼梯,就等于可以站到最高层,也好一览这船上的布局。   到时候心里也好有个数。   岚今虽然个头矮小,但力气大手脚也麻利,她来喊周梨的时候,都已经将水打来了,这会儿周梨一到就能直接动手,少不得朝她道谢,“岚今谢谢你。”   “谢我作甚,如今大家是那天涯沦落人,但愿往你们逃出去的时候,也能顺便带我。”岚今说着,一脸向往地望着花船下面的世界。   周梨却是心中一惊,正要试探她是不是知道什么,岚今就忽然扭头看朝她,“我看到你留下的标记了,只是觉得你留得太过于明显,容易叫人发现,便给你擦掉,留在更隐蔽的地方了。”   周梨一愣,心说我谢谢你!她那是故意的,留在隐蔽之处,那等乾三发现是猴年马月?   “怎么?我做错了么?”岚今不解周梨那表情是什么意思,但明显是没有感谢自己的意思。   周梨叹了口气:“你有没有想过,花楼的人看不到了,可是我等的人也看不到啊。”就算是看到,也不会那么快了。   岚今显然是从来没有想到这一层,听到周梨的话后,也是傻眼了,完全忘记了手里的擦楼梯扶手的动作。   直至掐着腰站在楼下的监工不满地冲她大喊起来:“那个又黑又矮的,站着作甚?还不赶紧,想下江里去喂鱼么?”然后嘴里还嘟嚷着,怎么这种丑不拉几的人也能留在船上?   坦白地说,岚今只是矮了些,但是她长得很可爱,皮肤就算是不是那种传统的白,但也是正常的健康肤色。   才不像是那个嘴巴恶毒的管事所说的那样又黑又矮又丑。   周梨听罢,连忙小声在她耳边说道:“别听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生得挺好看的。”   岚今倒还是不介意自己的黑和所谓的丑,但是身高这一块,的确是有些自卑。如今让那管事一骂,又是个正常女孩子,多多少少是有些自卑心理的。   哪里晓得忽然听得周梨夸赞起自己来,顿时眼睛就亮了起来,“真的么?”但是旋即又觉得周梨肯定是哄骗她的,顿时便沮丧起来,“那你说我哪里好看?”   “眼睛好看,像天上的星星,很灿烂,笑起来的时候就更璀璨了,手也好看,五官很漂亮,整体看起来都很可爱。”周梨倒是没有说违心话。   岚今看不见自己的眼睛到底是有多璀璨,但是她看得见自己的手。忽然想起小时候第一次拿剑的时候,师父也说,她的手很好看。   她想师父了,一时不免也是伤感起来:“我师父也曾经夸过我的手,可惜我师父不知道哪里去了。”   “你师父?”虽然做了几天的工友,但其实周梨对岚今并不算是很了解。   说起自己的师父,岚今的目光就更璀璨了,比周梨说的都还要闪亮,“我师父最厉害了,她是天下第一厉害的女剑客。”   周梨对于江湖并不了解,也不晓得那些排名什么的,但是见岚今说起她师父来神情这样飞扬,想来也许真是个很厉害的人。也实话实说道:“我对江湖不了解。”   “我师父不混江湖的,不过江湖上那些所谓的高手,都曾经到我们明月山来求教。”岚今说着,又怕周梨觉得自己吹牛,一时有些着急,想要找个什么证明一下。   但是扭头看了看江水,只能无奈叹气,“可惜,时间还没到,不然我把剑匣拿上来,耍给你看,我可以一次操纵七把剑哦,不过我师父更厉害,她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能操纵九把了。”岚今的眼里,此刻满是对她师父的崇拜。   “剑匣?”周梨还没见过这东西呢!颇有些好奇,一面提着水桶向上走了几阶,继续干活,一边继续问。   “对啊,剑匣,我偷偷告诉你,我师父给我的剑匣,就是这花船下面的小岛上,等江水退了后,我就能将剑匣取出来了,也许上面就有师父的线索,到时候我就能找到师父了。”所以她对于这剑匣是充满了无尽的期待。   周梨却忽然反应过来,“所以,你是故意被他们抓来的?”难怪当时自己觉得她在呼呼大睡,而不是像当时的暖玉一般昏过去了。   岚今连忙摇头,似生怕周梨误会,“不是的不是的,我本来就是想来这里的,正好看到他们踩点准备抓暖玉,我就顺水推舟一起来了。不过我要是有剑匣,我才不会叫他们抓暖玉呢!我会把这些人全部杀了,花船也全都毁掉,送所有被他们抓来的人都回家。”   周梨听得她这番豪言壮语,自然是不相信她有那样大的本事,不过还是很喜欢她这份善良,“我相信你的,加油!不过,什么时候着江水会退下去?”说起来,是现在也算是枯水期了,但是这江水仍旧是把那小岛淹得半点不剩。   “也就是这几天,但时间不确定,有可能是今天,或是明天,甚至后天大后天,但反正不会超过五天就对了。”她相信师父是不会骗自己的。   两人一边聊着天,一边逐渐朝着楼梯上去,这花船上的楼层虽无十二层,但也有足足六层之多,每往上走一层,也代表着上面的姑娘就更为绝色。   当然,能上得了这上层的客人们,也都非富即贵。   不过今日,楼层里是不接待男子的,甚至是几日之前,开始调教这些姑娘们开始,楼上就已经没有男人的身影了。   所以现在每一层楼通往楼下的舞台上的楼梯扶手上,也都装饰着代表本层姑娘年纪的花,也就代表这个年纪的姑娘住在这一层。   现在她们俩已然是到了这第三层,这里都是十三四岁的姑娘,所以两旁都含胎花,也就是豆蔻。   周梨本在聊天没留意的,直至看到这满楼梯扶手上的豆蔻花,眉头不由得凝起来:“这些天杀的畜生。”眼下没什么人手,也不敢贸然心动,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满船的姑娘们被害。   今日花魁甄选后,她们这些刚被买回来的姑娘们,就要有自己的第一客人了。   自己的排名,也代表着今日接待的将是什么客人。   那岚今见着周梨满目的杀气,便在一旁出着馊主意:“要不放火?”   放火是好,可是若是没有把控住,到时候整艘船都遭了秧,姑娘们也没有活命的路啊?   即便是周边全是小船,但怕那个时候也轮不到这些姑娘们上船去。   所以周梨摇着头,“不行。”一面忧心忡忡地看朝那传来细细抽啼声的门窗,却是无可奈何。自己身上还能拿些毒出来,但是要毒晕了一船的人,似乎并不可能。   不过周梨想,若是到时候花魁甄选的时候弄出什么骚乱来,也许会拖延一下时间。   但再怎么拖延,怕也是等不来乾三,也等不来商连城,仅仅靠着他们这些人要对付船上的打手,不可能。   想到此,又开始叹起气来。   岚今听了,不由得有些担忧起来,“都怪我擅自改了你留下的线索,不然也许你的人现在也来了。”   “不怪你。”就算是看到了,反正人手远远不够的。   她在这里发愁,不免是将目光朝楼下望过去,但见此刻那甲板上已经是客人云记了,什么权贵富庶,实在不少。   然而就在她这随意一瞟间,竟然是恍惚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周梨是不信的,她宁愿相信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也不相信自己在这里看到了那个最为板正老实的公孙澈。   所以她拿胳膊肘上的袖子擦了擦眼睛。   可擦过之后,她还是十分确认,那就是公孙澈,如今装扮得如同那些富家公子哥儿们的他,似乎并不适应这一身衣服,看起来很不自在。   “怎么了?”她的反常举动一下引得岚今疑惑起来,目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便也看到了身材高大的公孙澈。“你认识?熟人?”   周梨点了点头,只见那公孙澈像是在找谁一般,眼睛在人群里乱飞。   也不知是周梨的视线太过于明显,还是岚今的缘故,处于一个习武之人的本能,和白亦   初走散了的公孙澈一下就察觉到了。   下意识就转过身来,抬头朝着上方的目光来源望过去,穿过那楼梯上的一层层纱绢,等着江风把幔帐绢纱吹起来的时候,他就看到了蹲在楼梯上那豆蔻花间的周梨。   这一刻的他比周梨都要震惊,瞳孔震动,满是难以置信。   甚至和周梨重复了一样的动作,擦眼睛。   只是等他擦好了眼睛,风却是过了,那层层幔帐,完全将他的视线给挡住了。   倒是他这举动,引来了个相貌猥琐的富商,“这位兄台,原来也是同道中人。”   “什么同道中人?”公孙澈不解,也是老实,竟然还认真地问起对方来。   没曾想对方只拿扇子往那第三层指过去:“兄台不必装了,在这不夜城,大家都不用如此遮遮掩掩的。”随后那双淫邪的目光里竟然满是期待地看着第三层,“听说今晚好几个极品,我是早早就得了消息的,所以带了万金来,无论如何,今日必然是要求得第一个入账花牌。”   公孙澈袖袍里捏着扇子的手紧握着,想是过于用力,竟然一下将扇柄给捏碎了。   事实上,他是想捏碎这个富商的脑袋,居然人模狗样的,却是个衣冠禽兽!   可对方明显已经将他做同道中人了一般,兴趣颇高地给他透露着今晚的各种小道消息。   当然,中心是围绕着他们豆蔻那一层。   公孙澈越听越愤怒,已经全然忘记了刚才惊鸿一瞥看到周梨之事。但又因想到自己答应过小舅,一定会按耐住,不会随意动手将这不夜城的人给惊动,于是也如同当初熬鹰那般,硬生生地给忍了下来。   只是如此一来,一张俊朗的五官上,如今满是愤怒的红色。   以至于那富商见了,以为他是个性情中人,单听自己说这么几句,就忍不住了,还侃调起来:“兄台不亏年轻,这身体!”好叫人羡慕,正儿八经的血气方刚啊!   于是看公孙澈的目光就更为热忱了,甚至想要邀请他一起。   这话把公孙澈吓了一跳,“不不不可。”他实在太难了,既是要忍住杀意,还要尽量表现得像是正常人。   “别不好意思,这样更有趣,听为兄的,人多热闹嘛。”这富商明显是将他做自家兄弟来看待了。   公孙澈觉得自己可能不如当年了,当年自己熬鹰的时候耐性可好了,可是现在他真的忍不住想要动手了。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聊什么这样高兴?”   “小舅!”公孙澈头一次觉得这个年纪比自己小的舅舅白亦初的声音是这样好听,甚至想到了读书人用来夸赞音律的词,天籁之音!   那富商本见白亦初一身贵气雍容,还以为是哪个世家公子,忽然听得身旁的同道中人称之为小舅舅,便露出一抹诡笑来,“你也是?”生怕白亦初才来不明白,还特意拿手指了指三楼。   一旁的公孙澈连忙机灵地附上一句:“同道中人,同道中人!”   于是富商又热情地邀请他,“那晚上一起。”   “好啊。”白亦初张口就答应,一脸的从善如流。   那富商见了,只觉得一看就是个老手,顿时喜欢起来,如果不是现在环境不允许,他都忍不住要和白亦初好好交流交流,互换经验。   正好又有熟人旧友唤,他便忙去了,走的时候还笑呵呵满怀期待地同他舅侄两个打招呼,“回头记得。”   然后便去了。   他走了,白亦初也才抽出空来问,“什么同道中人?”   “他……他,他就是个畜生!他今晚还带了一万金,就想买那三楼选出来的花魁。”公孙澈到底是过于激动了,声音先是提高了几分,随后想起这周边全是人,方压低了声音,但那满腔的怒火,却是怎么也压不住了。   白亦初明显是没有关注重点,也没有感同身受到公孙澈如今的愤怒,只啧啧道:“这胖子这么有钱?一夜万金!”   “小舅舅!”公孙澈咬牙切齿地喊了他一句,以表自己的不满。   “知道了知道了,只不过你别将神经绑得这么紧,你难道没有发现,你早被人盯上了么?要不是那胖子过来,怕你这会儿已经被扔江里喂鱼去了。”白亦初他当时在城里便打听过了,这真正的不夜城花船上,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上来的。   还需要一张通行证。   他当然没有,所以他们劫了旁人的来。   如果只是正儿八经的花楼也就罢了,但因其中还有别的勾当,比如姑娘来路不正,并非是心甘情愿,而且还有那么多年纪幼小的女孩。   所以这不夜城的主人也知道,即便他这地方环境独特,极少有官府会多管闲事,但也要谨慎些。   因此便设立了这通行证,如果没有熟人引荐,又没有千金做保,是根本上不来的。   白亦初和公孙澈两袖清风而来,所以既没有熟人作引,也没有那千金投进去做敲门砖。   便用了非常之法。   但是刚才他才得知,第三层的所谓豆蔻年华,其实不单只是十三四岁的姑娘,而是十三四岁的女孩儿都在那一层。   最小的,才不过五岁罢了。   他的怒气和所有的杀意,刚才都已经在血液里汹涌地翻滚过一次了。   而公孙澈听到他的话,也惊了一回,紧张兮兮地想要搜寻自己的四周。   却被白亦初按住了肩膀,“别乱看,马上就要开始了,一会儿姑娘们下楼来了,你看姑娘就好,其他的听我安排。”   公孙澈应了声,也不知白亦初什么安排,但现在他的确不敢多看,也没有什么法子,只能听小舅舅的话。   正是两人话音落,忽听得一阵响亮宏厚的鼓声从舞台中央响起,大家的目光,连带着白亦初和公孙澈,都齐齐望了过去。   只见那舞台中央,不知什么时候升起了一只大鼓,十来个穿着清凉,赤着足的美娇娘在上面整齐又妖娆地旋转着。   而随着她们那玉足落在鼓上,鼓顿时便发出与她们妖娆身姿不相称的恢宏鼓声。   “这鼓好。”公孙澈瞠目结舌地盯着舞台,但是却没有听白亦初的话看着女人们,而是看着那鼓。   嘴里夸赞的也是鼓。   “是好,但你的眼睛挪一下地方。”他提醒着,正常人这个时候哪个会去研究鼓,人都是看上面的美人好吧?   但是公孙澈忽然想起刚才在楼梯上看到的人影,虽不敢确认,但是忽然心生了戏弄白亦初的玩心来,只皮笑肉不笑道:“小舅,我劝你还是别看,我刚才好像看到了阿梨。”   “开什么玩笑?”白亦初当然不信。   “我骗你作甚,就在三楼的楼梯上,我就是那会儿盯着看,让那胖子误以为我与他同流合污。”公孙澈解释着,如今越是仔细想起来,就越是觉得可能自己当时真的没看错。   而且如果算着时间,周梨如今在芦州顺利的话,没有遇到什么案子被耽搁,此刻也极有可能到了这不夜城。   白亦初也想到了这个可能,肉眼可见他的心情一下就好起来,压根就没有半点担心自己在这船上‘看美人’被周梨抓到。   周梨现在在第五层了,她虽没有武功,也没有所谓的内力,但这视力还是不错的,她看到了和公孙澈站在一起的白亦初。   看起来很开心嘛。   “怎么了?咱快点,就差一层了。”岚今催促着,一面见周梨又盯着楼下看。   目光还是刚才那个所谓的‘熟人’,只不过岚今如今却没看公孙澈,她的武功高,视力更清晰,所以她看的是白亦初,忍不住夸赞道:“那个人,长得真好,看着也是一身正气,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你哪里看出他一身正气了?”周梨心想,他的眼睛都快落在舞台上的美人没身上了,还笑得那么开心,哪里有正气了?   “直觉吧,就跟我觉得你不是寻常人一样。”岚今说道。   周梨闻言,给她这话乐笑了:“你师父教你的   ,不会是面相吧?”   “才不是,我师父是天下最好的剑术师,她真的好厉害!对了,我师父叫陆时鱼!”岚今连忙反驳,说起她师父的时候,眼睛总是比别的时候都要亮。   “好好,知道了,你师父是天下最厉害的剑术师,叫陆时鱼陆时鱼!”周梨见她是真的急起来了,也连忙附和着。   不过想着能将岚今教得这样有趣,显然也是一个不错的人,也不知有没有机会见一见。   岚今听了她的话,终于满意了,“那是。”随后目光又朝下面的白亦初看去:“不过,他长得好像神仙,我要将他介绍个我师父。”不过前提是要先找到师父。   “不可以。”周梨被她的话惊了一下,连忙出言阻止。   “为何?”岚今不解,心想难道她也看上了那个好看的男人么?   却听得周梨宣布道:“那是我夫君,我爹给我买的赘婿,你别想了。”   “额……”岚今直接傻眼了,不过转头一想,周梨也算是自己下山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又是工友,说起来四舍五入,那也是自己人。   于是就道:“那也行,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但仍旧有些不死心,“你夫君还有兄弟么,介绍给我师父。”   周梨却想,岚今十六岁的年纪了,她师父应该年纪不小吧,这样老牛吃嫩草好么?一面摇着头:“没有,不过侄儿倒是多,你看到他旁边那个没,单身的。”   “那个啊。”岚今有些为难。   “怎么,不好么?”公孙澈挺不错的。   “好是好,但是我相中了,不好再介绍给师父,不然感觉哪里怪怪的。”她也是诚实,一脸娇憨地和周梨说道。 第177章   “那, 那也没事,他还有其他的兄弟呢!个个都是丰神俊朗之辈,总有一个是你师父能看得上的吧?”不过好像也不行, 师徒俩嫁给兄弟俩,也不对劲。   但岚今可能没想那么远,“那只能这样了。”一面十分认真地转头朝周梨求证:“你没骗我, 他真的单身没定亲,也没喜欢的姑娘?”问的正是公孙澈。   “这我可不敢全部保证,我就知道他没定亲,至于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到不清楚。”毕竟这说起来,已经是几年没有见面了。不过根据与白亦初来往的书信判断,应该是没有,不然白亦初这个碎嘴巴一定会说的。   于是便又添了一句:“也许没有吧。”   话音刚落, 只觉得什么东西朝自己靠近, 下意识地侧身让开,却见那管事的女子在上头掐腰骂道:“你们两个□□附身了么?还异想天开对着下面尊贵的客人们指指点点,也不拿镜子照一照自己是个什么样子。”   方才也是她拿了手里刚吃完的果核扔来。   岚今素来最讨厌人拿自己的外貌指指点点的,可这女人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她是再也忍不住了。   周梨只见她弯腰将那楼梯上的果核捡起来,忽然身影一闪,再次出现在周梨眼里的时候, 只见那女人已经被一匹幔帐裹得紧紧的, 卡在了屋檐下的横梁里。   有些与之融为一体的意思。   至于岚今捡起来的那果核,如今用来塞着她不太会说话的嘴巴。   周梨大吃一惊,嘴巴也张得大大的, 匪夷所思地看着这一幕,实在无法想象出岚今的武功到底是有多厉害, 她这个速度快得让自己有些怀疑是不是在修仙世界了。   “你……”瞠目结舌地张着嘴,一时又不知该怎么发表自己满腹的惊讶。   岚今却是蹲在楼梯上,找各种角度看着女人被藏身的横梁间,“你觉得楼下的人会不会看到?”   “不会吧。”周梨觉得这些客人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目光都在下楼梯的姑娘们身上,怎么可能去盯着横梁间看。   更何况裹着这女人的幔帐在夜色里,和横梁颜色看起来十分相近。   最重要的是,这是夜晚啊!且这楼层越高,雾气就越是浓郁,又不是人均武力值超高,自然是不可能都有那么好的眼神。   “那就好。”岚今闻言,当下便抢了周梨手里的帕子,“不擦了,反正她又没法去告状,而且我看这到处都干干净净的。且马上就要铺毯子,脏不脏也没事。”   周梨早就不想干了,听她这么说,也是开始洗手,两人将水桶给藏起来,便也找了个好位置。   用岚今的话说,如今也着急不得,倒不如一会儿想办法与周梨的未婚夫他们联系上才是。   周梨觉得言之有理。   很快,戌时将近,开始有俊美小郎君们从六楼的楼梯往下铺着腥红地毯。   而这一段时间里,楼下那巨大的舞台上,也是各样的美人们轮番各物表演。   有着这些免费的美人们看,客人们也不催促。   如今见红毯开始铺展,才有人心急起来,纷纷要朝着前面挤过去。   岚今这个时候却忽然站起身来。   “你做什么?”周梨见此,生怕她叫楼上管事的察觉,毕竟以她们这身份不能出现在这楼上。   岚今却是满脸的兴奋,“我运气太好了阿梨,江水要退下去了。”   “退下去?”周梨看不出来有退水的迹象,而且如今这江面反而是风平浪静的。   更何况这水位退下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   “是啊,我听到了。”岚今侧着耳朵,果然是有些像模像样的意思。   可在周梨看来,仍旧觉得匪夷所思,不过就目前为止,她也没怀疑过岚今的话,就是觉得有些太玄乎了。   这时候岚今的声音又响起来:“走咱们下楼去找沈窕和暖玉姐,一会儿江水退下去,船上的人反应不过来,若是不调整这固定船只的铁链,船只必然不平衡,届时满船的慌乱,你们可趁机下船去。”   说完,也不等周梨开口,一手拉着她,竟然就朝楼栏外面跳下去。   周梨当时踩着脚下空虚,直接就傻眼了,心脏似乎在一瞬间冲破天灵盖飞出去。   岚今想着江水退下去,也就是一瞬间的功夫罢了,到时候船只倾斜起来,船上怕是要乱成一片的。   因此也不顾及什么,直接就拉着周梨从六楼跳下去,压根就没想着走楼梯。   只不过她一手拉着周梨,一手变换着各匹幔帐,倒是飞得帅气又洒脱,可怜了她手里拉着的周梨,三魂七窍都飞了出去。   白亦初也是这时候看到了被岚今拽在手里的周梨,虽说周梨忍住了没叫出声,但用脑子想也知道周梨如今怕是已经被吓傻了。   也是没忍住,害怕下一瞬周梨就从上摔下来。   因此当即也是脚踏凌云,朝着周梨和岚今的方向飞过去。   他这从人群中忽然飞起来,自然是将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姑娘们的身上转到了他的身上来,船上的打手们也都瞬间朝他聚集而来。   只不过他飞走了,却难了那公孙澈还在原地,当下被团团围住,里外三层,水泄不通。   周梨恍惚中,觉得有人抱住了自己,这才睁开眼睛,对上的却是白亦初的焦灼的目光,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你再不来,估计我的魂儿真吓得离体叫不回来了。”   “她是谁,怎如此不知轻重?”白亦初责备起岚今,尤其是看到周梨这惨败的脸色。   “我朋友,在船上认识的,你别怪她,她可能觉得就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是我没见过世面。”是了,除了白亦初几次带她爬房顶看月光,便没有这样刺激的经历了。   白亦初抱着她落地,才站稳就见四周已经为满了不夜城的打手,岚今见了他们俩,连连凑过来,一脸求保护的表情。   白亦初见此,不禁皱起眉头来,“你不是很厉害么?”刚才就这样拉着周梨跳下来,也亏得没出什么意外。   “我是厉害,可我没武器啊!你拖一会儿,等我一会儿取了剑匣,我就无敌了,到时候我罩你们。”岚今心说,没武器怎么上。   但这话在白亦初听来,仿佛是个满嘴胡话的骗子罢了,亏得周梨如此信任她,还拿她做朋友。   对她的话更是不敢苟同,只将周梨护在自己的身后,“你小心些,我先送你下船。”然后再去找公孙澈。   却听得周梨在他身后焦急地说道:“窕窕和章玄龄也在。”沈窕还好,没有什么性命之忧,可章玄龄就有些惨了。   没有性命之忧,可有失身之险啊!   而且自己如今暴露了,他们俩算是和自己是一伙的旧相识,怕也是要被连累,所以心中十分担忧。   白亦初听得他两个也在,顿时也一筹莫展,实在是分身无术,“我让阿澈想办法过去。”   说着,只带着周梨要往公孙澈那边靠过去。   公孙澈也正朝他这里靠过来。   两方也算是在经过一番番的围杀后,汇聚在一起。   如今的公孙澈明显是有些吃力,长袍裾已经被他撩起来固定在腰间,手里拿着一把软剑。   他们这些习武之人,腰间藏着一柄软剑,似人人标配一般。   见了白亦初和周梨,如逢救星一般,“我可以杀人么?”这要是像在战场上,随便动手,不用负责,那他可以放开手脚,怎么可能任由他们将自己如此驱赶?   白亦初现在很忙,即便那岚今也没真要白亦初保护,但这不是还有个周梨么?   所以是周梨回他的话:“这个时候了,你还考虑仁义道德?何况这帮人你觉得他们有什么仁义道德么?赶紧自保要紧!”   周梨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公孙澈怎么如此不知变通,这样老实可怎么行啊?   岚今却是不知什么时候靠近过来的,听到他俩的对话后,竟然十分满意地朝周梨说道:“你这个侄儿可真是个老实人,我就喜欢老实忠厚的。”   “……”周梨闻言,那一瞬只觉得,果然是王八看绿豆,怎么都是能对眼的。   公孙澈虽然现在被左右夹击中,但岚今这话他自然也听到了,显然也没有想到会被一个女孩子如此疯狂热烈地告白,还是当着这许多人,那脸颊‘嗖’地一下就红起来了。   作为现在最清闲的旁观者,周梨是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不对劲,船怎么倾斜了?”这时候忽然听得白亦初着急地说了一句。   周梨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岚今:“她说江水马上要退下去,难道是真的。”可是周梨看着船,好像没有什么反应啊,而且这上面的置放物品也没有倾斜的意思,难道他们这习武之人就真是高人一等,能感知常人所不知晓的一切细微变化?   而这话明显让白亦初十分吃惊,不由得朝那岚今看了一眼:“她是什么人?”   周梨一怔,心想听着白亦初这口气,岚今显然也不是寻常人,便道:“她说是明月山的,她师父是当今世上最好的剑师,说许多江湖名仕都去拜访够她师父。对了,她师父叫陆时鱼!”   白亦初听得她这话,当场手里的动作明显是稍微顿了一下,叫一个不夜城的打手险些有机可乘。   好在他反应得快,一脚将人踹开,手里的软剑将那人身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尽数溅在了周梨和他的脸上。   “明月山陆时鱼?”白亦初的声音里,明显是带着些震惊的。   “你听说过?”周梨同样诧异。岚今不是说她师父是隐士高人么?而且又不混江湖,白亦初也没怎么接触过江湖,怎么晓得?   却听得白亦初这时候说道:“她师父,当世武力值第一人。”只不过听说几年前四处游历,后来就没了消息。   这岚今若真是她的弟子,想来也不会太差的。   显然白亦初一边和周梨聊天,对付起那些一哄而上的不夜城打手,还能游刃有余,让对方觉得受到了侮辱,所以便也召唤了更多的人来帮忙。   其中明显有那么几个是武功高强者,并非像是那些打手一般是个混混。   所以接下来白亦初也认真了几分,但随时随地也是将周梨给护住。   周梨也不能让自己太拖累他,因此手腕上的小弩箭也是时刻准备着。   然而着不知不觉中,周梨开始听得船上传出惊慌失措的叫声来,这个时候也发现了船上的置放物品开始朝一旁倾倒而去。   不禁是满脸的诧异,江水果然开始退了,且这速度之快如此夸张,一如那岚今所言,事出突然,这不夜城花船上的人根本   就没来不及调整固定船只的铁链。   如此这般,原本围攻他们的大部份人马也都纷纷撤离而去。   显然正是为了固定船只之事,因此暂且是顾及不到他们一行人了。   岚今见此,只朝周梨道:“阿梨,我下去拿剑匣,你帮我将暖玉找来。”本来她是有机会救暖玉,不至于叫暖玉到这不夜城走一趟的,全都是因为自己想要来取剑匣的私心,才对暖玉见死不救。   如今,这样的错,可不能再反第二次了。   周梨这里自然是连忙应了,更何况暖玉本来就要救,还有这船上无数的无辜姑娘。   而她这才答应,岚今忽然又像是之前在楼上一般,毫无预兆朝船外纵身一跳。   周梨这次已经见怪不怪了,倒是那公孙澈被她此举吓了一跳,下意识要朝船外看去,“她这是作甚?”   “没事,她武功高强,敢从这里跳下去,显然是心中有数。”周梨说着,连忙叫了公孙澈去另外一艘连接着不夜城这艘大船的小船,那头是南风馆,章玄龄就在上面。   而自己和白亦初,先是去找了沈窕,随后又上楼放了各个房间被关着的姑娘们。   果然大难跟前,便是那夫妻间都是各自逃难,所以不用说了,如此船只快速倾斜,大部份人明显都没有经历过这江水忽然退下去的恐惧,所以船只明显刚开始倾斜,这船上的许多花娘管事都纷纷逃了去。   也放弃了调整铁链固定船只。   就这么扔下被关在房间里的姑娘们。   如今船只倾斜,一头已经快速地扎入江水中,所以已经站不稳身了,周梨几乎都是抓着那船上的门窗固定身子,一面自己也滑向另外一旁去,然后一点点向前面移动。   至于白亦初则用轻功快速地跃到各个房间门口,只一剑将房门上的锁给劈开,随后让她们都朝高处去。   话说船只刚开始出现变故的时候,那些个客人们和船上许多管事都纷纷趁着周边的小船离去了。   所以这顷刻间,船上竟然就只剩下这些被锁在房间里当做上品的无辜之人了。   原本当时那些不夜城的打手撤走时候,还想要挽救一二,奈何这这江水退得太快了,他们根本就来不及平衡船只,只能是弃船逃跑。   毕竟比起银钱和姑娘,到底是自己的性命最为重要。   沈窕很快也找来了,借着她的长鞭,一点点朝上爬来,自然就找到了周梨。   周梨也是看到她用这长鞭做牵引绳子,才想起陈慕给自己的好东西,连忙拿出来,“我竟是一着急,便忘记了陈慕送的这蝙蝠勾。”   小小的簪子,打开机关,里头就飞射出一个精巧玲珑的钩子,钩子与周梨手里的簪子之间,却还有一条细弱蛛丝的线。   这线如刀剑锋利,但并不需要周梨伸手去拉,只需再按一次机关,就会自行收缩,都不必周梨自己费力往上爬,就能将她带上另外一个高度。   这叫一旁用鞭子慢慢往上爬的沈窕那叫一个羡慕,“等巡游各州事宜结束后,我要去亲自挖矿,然后找陈先生也帮我打造一个这样的长鞭,以后我就能躺着按开关,也能上去了。”哪里还要像是现在一样,费时费力地自己爬?   “祝你好运。”周梨心想,这等力气,就是放到自己的那个世界去,也是狂炫酷拽。   可惜了,陈慕若是生在自己那个年代,只怕科学必然是会发生飞速的变化。   其余的姑娘们,虽是没有周梨这般的利器,也不像是沈窕这般有条长鞭,但本身就在第六层楼上的姑娘们也聪明,只用那幔帐短时间里用打结的法子,结出了好几条长长的绳梯给扔下来。   共给姑娘们往上爬。   也万幸,这不夜城的主人为了招揽更多的客人,所以即便是第六层,空间也不小,只不过如今船只倾斜,那房间外面的甲板上,原来的地平线眼下呈七十五度角。   谁也不敢站到那里,不然少不得是有性命之危,直接滚落下去。   周梨和沈窕上来了,连忙跟着其余的姑娘一起用这些幔帐编织绳梯,让余下的姑娘们能更快爬上来,毕竟现在原来搭建舞台的甲板,现在大半已经被江水给湮没了。   而白亦初还在继续救最底层的人。   而她们在这上面,虽不怎么看清楚江面是什么动静,但是那小船只上流动着的灯笼,也都意味着此处必然是有一艘正在往岸边逃去的小船只。   只不过如今密密麻麻,谁都恨不得自己先到岸边去,自然也就堵在了一次,谁也不让谁。   偏偏江水还在往下退,大半个岛都已经露出来了。   至于不夜城整个船腹也都以这个倾斜七十五度角的样子,卡在了小岛上面。   所以周梨和沈窕说:“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沈窕气虚喘喘的,刚才学着白亦初一样下去救人,没成功,反而差点踩空掉下去,这会儿还有些心有余悸:“先听好消息,让我高兴一下。”   “船短时间里应该没什么危险了。”毕竟现在卡在了江里裸露出来的小岛上面,虽然角度姿势有些刁钻。   闻言,沈窕果然是长松了一口气,随后靠在身后的甲板上安心休息起来。   但也只是高兴了片刻,就听周梨说道:“江水退得快,那恢复得也快,等恢复来,这船大半都淹在水里。”她估摸了一下原来江水的位置,应该现在的船身到时候能留出五分之一在水面上。   可这也不能代表露在水面的部分就是安全的,因为江水是流动的,且力量之大,要不了多久,这在水里的船只本能就受到了损坏。   所以整艘船能坚持多久,并不能确定,还是要早些想办法离开才是。   可现在下船是个问题,因为并不知道江水什么时候会忽然涨起来,而且小船几乎已经所剩无几,即便是有这下船成功了,也没有遇到江水,但也苦于没有船只。   沈窕听罢,一时也觉得沮丧不已:“照着你这样说来,我们横竖是要在船上等死了?”   “也没有那样夸张,咱们还是有生路的。”等外援虽然可能性不大,所以只能自力更生,劈开船上的甲板或是门板,自己作为小筏来用。   但这样危险性太高,因为大部份姑娘都是从外地偷来的买来的,她们并不擅于泅水。   所以到时候如果发生江水忽涨的局面,她们没有办法稳住小筏,兴许就是死路一条了。   “这不行,那不行,唉!”沈窕觉得分明离江面没有多远的,但凡有几个仁义人,能将那些客人和不夜城船上的人乘着去的船只带回来,大家的生机都能多几分。   然正当她沮丧之意,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剑气,随后倏然想要挣扎着站起身来。   可奈何如今这环境,实在是不允许,所以只能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朝船外的江水上望过去。   只见那不远处一艘小船上,站着个人影,爱爱小小的,她身前却放着一个剑匣。   而一连着几把剑从她的剑匣里飞出来,竟然直指岸边。   强大的剑气一下就将岸边那些以为逃出生天,然后开始居高临下朝船只上看来,将船上众人拼命逃命作为取乐对象的众人们炸去。   周梨不知她要做什么?只是想起此前岚今说,她若是拿到了剑匣,肯定要将这些不夜城的人都给杀了个干净。   都杀了的确十分解气,可是周梨转头一想,这么多苦力,可别浪费了。   可奈何她现在声音根本就传不过去。   “那是岚今?”沈窕有些难以置信,那一瞬间看着岚今操纵着几把剑在天空中飞舞就算了,居然还有这么强大的剑气,“天了,想不到真的有人将剑练到了这个地步!”   是了,这不是什么修仙世界才能办到的,所谓出神入化,说的就是这一步了。   练武到这一步,且不说自身本就是天纵奇才,武学造诣极高,便是他们所学的武艺秘籍,怕也是人间至宝了!   与沈窕一样大为震惊的人不再少数,毕竟不是谁都能有幸见过这等卓越剑术的。   “沈窕,照顾好阿梨,我过去帮忙。”白亦初的声音响起,人却已经离开船只,到河面上了。   周梨大约能猜到,他们是去弄船了。   毕竟不管江水几时来,大家都不可能就这样一直长久待在船上。   她和沈窕与诸多胆子大,敢站在房间外面的姑娘们,就这样看着天宽绚烂多变的剑阵。   一时难免是有些流年忘返,竟是没有留意到,公孙澈和章玄龄,已经驱赶着一支小船队伍过来。   直至在下面朝她们高声喊起,快些下船来。   周梨和沈窕才回悟过来,急忙收起了望着天空的目光,安排人下船去。   最先将那些十二岁以下的小姑娘给安排下船,紧接着一批又一批的船只到来。   周梨看到了甲字军,心中诧异无比。   方得知她失踪后,那乾三心急如焚,连忙告知商连城。   如此地毯式的搜索,自然比周梨所预想的那样早,乾三看到了被岚今换了位置的标记。   所以便在今夜赶来了。   虽说在业州的时候他慢了几分,但总体上来说,还是每次都赶上了,因此沈窕便开口说:“从此以后,给商连城改名叫做及时雨得了。”   周梨十分赞成,且这商连城的到来,其所带着的甲字军素质之高,速度之快,因此那分明从船上快速逃走,算是逃出生天的不夜城众人和那些客人们,还在岸边观赏船上逃生的姑娘们。   然后就被逮了个正着,如今全都被甲字军给捆成了粽子,堆在一头。   朝廷的大队人马来了,哪里还需要岚今的剑气威逼?他们自己就主动摇着浆赶紧来救人。   以好求个将功赎罪,免得也落了个被五花大绑的下场。   也是如此,那江水疯狂往上涨的时候,不夜城船上的姑娘们也都纷纷被救下来。   隔壁小船上那南风馆里,也因章玄龄和公孙澈在那头主持,所以没有乱了阵脚,也都没有什么性命之危。   只不过那小船翻得更早,所以受伤的人不在少数。   但这些都不要紧,好歹性命是留了下来。   然这一折腾,竟然是大半夜都这样过去了,这个时候大家都劳累不已,自然是顾不上去审问那些个不夜城的犯人。   只不过这案子周梨是懒得管了,反正白亦初也在,他如今也和自己同职,一手交给他便是,自己也趁机休息两天,顺便检讨一下被抓之事。   都是因自己过于自信,才叫这些人贩子钻了空子。   而这岚今在江面一次御剑六把,一举成名天下知,奈何她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剑匣里她师父说是去云游,却没说是去了哪里,又是何时归来?   因此于她所看,这线索分明等于没有。   不免是有些郁郁寡欢的。   但架不住身边有沈窕这个狂热粉丝,因此也不至于因此萎靡不振。   暖玉准备要回去了,他们这些被劫来的姑娘们,不管大小,这几天里都已经问清楚了原籍,一部份是愿意回家,朝廷也帮忙通知了家里的亲属,过一阵子应该就能陆陆续续到,将她们接回去。   但大部份的人却是不愿   意回去,哪怕她们仍旧保持着清白之身,但终究来了这不夜城一趟,只怕回去以后,也是如同从浑水里走出去的,洗不清了。   因此与其往后受乡间邻里的口头是非,不如听周梨的另外一个建议,去往芦州武庚书院和清风书院学习。   学习文字,或是学习一项手艺,武庚书院都可以免费提供,只不过年纪过了十六的学生们,往后出师以后,得将每月的生活费都给补回来。   这并没有什么,如今对他们来说,有一个落脚之处,已经感恩戴德了,更何况还免费教授他们读书写字,和一样求生本领。   因此这生活费之说,大家并不觉得哪里不妥,毕竟若是按照我朝律例规定,这十五岁及笄以后的女子,当算是成年,朝廷的那些福利只针对未成年,所以她们自然是享受不到的。   且若是不要他们归还生活费用的话,只怕让那些天性懒惰之人有机可乘,钻了空子,一直借机说学不会,年年岁岁在学书院里白吃白喝不说,还占着学习位置。   所以只要谈收取她们的生活费,自然是无人愿意继续留在里头了。   除非那等真正还没学到技术的人。   只是芦州那空荡荡的疏远虽然填满了人,一下多了这许多的学生,且女学生还居多。   毕竟这不夜城主打的还是姑娘为主,南风馆不过是为了满足少数人群的需求,所以男子男孩儿并不算多。   他们这一经历,让他们觉得比女子更难立世,所以几乎是一个都没有选择回家。   怕成为家中的此辱,叫亲人蒙羞,不如从此以后改名换姓,为这朝廷做牛做马都行。   按理学生们这样多,先生们终于可以忙起来了,可是周梨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绝大部分人都是被迫留下的,这棉城不夜城的经历,让他们无颜再回到家乡,哪怕他们也是受害者,这一切非他们所愿。   但人言可畏,却不是周梨能阻止的,只能希望于下一代的人们,思想会开悟一些了。   至于不夜城的掌柜,即便新年那天晚上是这不夜城后虞开国以来第一次举办花魁甄选,但他仍旧是没有露面,如今白亦初将这里的管事都挨个审问了个遍儿,却是仍旧只得到零星线索。   可见起背后之人的身份只隐秘。   而那大部份的从犯,都已经绳之以法。至于客人们,按理逛花楼在我朝并不违法,违法的是这花楼本身的不合法,所以他们这些人里大部分即便是没有被安排去挖矿,但是那带来准备在不夜城里消费的金银,如今都已经交了不少罚款,且这罪名函和罚款单子都会返回他们原籍公布。   许多人闻言,吓得顿时瘫软在地上,一如当初将公孙澈当做同道中人的那个胖子,他的罪名更大,毕竟肖想的竟然是十一二岁的女孩儿。   他本以为将银钱交上去后,此事就尘埃落定了,最多就是挖矿几年。   哪里晓得还要到他老家公布,顿时就朝白亦初求道:“白大人,求您开开恩,若是传出去,我还如何做人?如何面对家中老小妻儿?您不能这样狠心啊!这样是要将我一个好好的家都毁掉了!”   白亦初却是没有半点的心软,反而是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你这时候想起了你家中还有妻儿老小,早的时候怎不见你想起?”   他行那等畜生之事是,尚且都没有顾及亲人,这会儿东窗事发后再来顾忌,是不是有些晚了?   至于毁掉他家的,是他自己,怎么可能是白亦初?   更何况将他们的所犯之罪行公布出来,也好叫人防备着。   其实这律例当初白镜订下的时候,是有人反对的,只说人皆有过,总要给犯人们改过一次自新的机会。   但白镜不同意,他觉得像是这个胖子这种情况,没有要他的命,阉了他就算是已经不错了,且还要给他保密?让他以后继续方便害人么?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一但没有了那种场所供他们去玩乐,便会将目光对准了身边的熟人小孩下手。   所以坚决反对,一番拿着对方官员女儿孙子一类来做比喻后,对方就不乐意,然后吵着吵着,就同意了。   要说白镜有时候的律例是有些过于严厉了几分,但当时周梨想,开国之初,陛下要做仁君,那么也不能太过于姑息仁慈,自然是需要有人站出来做这把刀子。   白镜愿意,她当然是乐得赞成,所以当时白镜的这些律例,她几乎都投了同意的票。   拿这个中年男子所犯的事做例,这事儿传到他家乡,他必然是要受人唾弃,家人也要受牵连。   兴许看来他们是委屈了些,因为亲人此举受了牵连,但这不能怪朝廷,只能怪他们的亲人。   更何况若是惩罚得不重,这些人以后只管交了罚款后继续再犯。   就好似那贪官的儿女们,若是不一并罚了,那么只罚了贪官,就这样任由他们用着贪官贪墨私藏在外的银钱继续荣华富贵醉生梦死么?   只不过周梨也清楚得很,许多律例其实都并不完善,且她和白镜有些相似之地,过于理想化了些。   所以一切都要再继续改进。   但不要紧,人类的思想一直都在进步,总有那么一日的。 第178章   只不过不夜城的背后主人才得了零星线索, 且他们组织又十分庞大,遍布各州府,以方便他们探风帮忙寻找美人。   已经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了。反正自打我朝建立起来, 那人贩子因刑罚前所未有的重,且那买卖同罪,普通人几乎已经没有谁敢冒这样的风险了。   而且坦白地说, 当今各种惠民政策,税赋又少,好好遵纪守法就能过上好日子,谁还乐意去冒险犯罪呢?   因此在将这些受害被拐姑娘们的消息送回去之前,就早这抓捕公函给发了过去。   等着那边将这些凡人绳之以法后,再将姑娘们送回原籍。   提及原籍一事,周梨就对于当下各州府官员回原籍之事耿耿于怀。   如今见白亦初终于得空闲了下来, 也与之商议起来:“当初正是各州府的官位空悬太多, 且总沿用旧朝官员,终究是没有那样得心应手,且在地方上也不好管理,方才匆匆准备了去年这次科举。”   而这次科举提拔上来的官员,且都是属于后虞的了,这样再将他们放任回原籍上,主要是为了他们在短时间里熟悉政务, 而且本又是自己的家乡故地, 那样即便遇到什么问题,与原来的官员意见相左,也因他们原来就是本地人, 不会受到排斥。   但经过绛州业州两地来看,当初他们这自以为是极其照顾新任官员, 放他们回原籍上任之事的各种缺点就完全暴露了出来。   白亦初听罢,想起自己看过她在绛州业州遇到的这两桩案件,“不错,虽说放任官员回故地,本是有意让他们快速熟悉。只是你们没有料到,到底着地方上,朝廷看不见的地方,掌管着大权的还是原来的地方官绅。”   就比如绛州,有那孟写虎在,所以风满月根本就没有办法真正执掌大权,甚至还被歹人明目张胆迫害。   又说那业州,便是宗族直接插手,即便是没有这个林子桐,怕也会有另外的人。   所以综上所述,这官员返回原籍就任,本身上就十分考验官员的品质人性了。   他们现在虽还没有去到更多的州府,但大概能猜出来,只怕有一部分如业州林家一样,抓紧这天时地利的好机会,收拢人心和钱财吧。   但是现在也不可能将官员部署给打乱,这才是真正最叫人为难的地方。   虽原来有对官员的考核时间,到时候不过关者将不在继续留任,但问题是这短时间里,一个家族若是打算兴起,完全来得及啊。   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不禁叫周梨叹了口气:“说来到底是官员太少,若是尚书阁那边有足够的闲人,哪里还用操这一份心?”   “此事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已经将官员回返回原籍之事递交上去了,利弊皆写了清楚,一切等陛下来定夺。”说到这里,白亦初是有些私心的,毕竟几年不见了,所以即便是身负圣命,也不想和周梨就此在这棉城分道扬镳。   于是便道:“如今这案子也算是暂且了结,那不夜城的幕后之人,我已让人去查,但一时半会怕也是难得个线索,不如我们趁机回一趟芦州,再做打算。”   周梨本就正有此意,吴州与芦州相隔如此之近,都到这里了,怎么可能不回老家一趟?   就是有些担心,生怕这样影响了公务。   白亦初看出她的忧虑,便道:“我们走水路,一路上快马加鞭,先回去看看。”   周梨最终是被他说服了,按理那芦州其实并非她灵魂的故里,可偏偏她心里最念着的地方,不是自己那个世界,而从来都是这芦州大地。   商连城不但是及时雨,还是专门给他们收尾清理现场的清道夫,余下的案子又移交给了他,周梨和白亦初一行人,则直接从这棉城登船,返回芦州去。   因他们做了这个计划,所以暖玉和岚今也在队伍之中。   原本只有周梨他们的三人队伍,现在除了白亦初和公孙澈以外,还添她们两人,所以整个队伍也变得庞大起来了。   周梨早前以为岚今那话是开玩笑的,没想到她还真是看上了公孙澈。   只不过见识过她那已到了出神入化地步的剑法,公孙澈却   将她做高人前辈一样来看待,在她面前总是恭言敬语。   实在是给岚今急得不行。   这日因前面河上起了雾气,又有凝冻之相,船只不得不停在了这小村庄附近。   话说虽然已经过了新年,再有几日就要立春,但立春是一码事,天气是否回暖却是不确定的。   因此河边两侧的枯枝或是竹林上,仍旧覆盖着一层晶莹透亮的冰凌花,人这个时候也是离不得手炉的。   周梨觉得这比棉城冷得太多了,氅子从来都舍不得摘下来,行了两天的路,一行人就围坐在船里烫了四次火锅吃。   不是他们想吃火锅了,实在是太冷,这吃其他的菜不切实际,毕竟这么多人,总不可能就只吃一个菜吧?   所以一般情况下,第二个菜还没出锅,第一个菜上的油脂就开始凝结了。   由此可见,那菜在就凉透了去。   便是这样,只能烫着火锅吃,大家也得个暖和,负责煮饭洗碗的人,也乐得清闲了些。   但因从棉城过来时,那边并没有储备到新鲜的牛羊肉,所以这一路上他们吃的都是鱼火锅,又因忙着赶路,路过的小城镇并不算靠近河边,也就没有上岸去。   如今因天气缘故,被迫停在了这小村庄附近,周梨他们就迫不及待下船去,“不管如何,今儿也要和村里人家换些菜叶子才是。”然后喊了公孙澈将他们沿途捕捞的鱼都给拿出来。   其实并不多,五六条罢了,但贵在肥大。   她们几个姑娘家提着就往乡里人家去,男人们留在船上将船只损坏的地方修补一番。   这个时节实在是难见一丝绿色,沿途的桑树如今都是修剪过的枯枝,使得整个小村庄看起来略显萧条。   直至她们走了小段路,绕过了桑树林,方见得这村中人家的菜畦都在那房前屋后,当时一看到那白菜小葱,周梨就觉得亲切无比。   正有人在村口的大龙井挑水,见了她们几个面生又美貌的姑娘,不免是将目光给投递过来,随后又看朝河边去,依稀能看到船只一角,方把目光重新落到她们几个的身上来:“姑娘们是路过的?打哪里来,哪里去?”   “河州来,去往芦州,途经贵地,想要来换些新鲜蔬菜,不知大爷这里可愿意行个方便?”周梨笑着上前,只将手里的鱼举得高了些。   那大爷闻言,笑眯眯地放下手里的扁担看着鱼:“倒是肥美新鲜,不过你们也太客气了,乡里人家,这满园的菜最是不值钱,你们喜欢什么,只管摘了去。”说罢,便一手指着前面那整整齐齐的菜畦:“边上挨着水沟的,便是小老儿家的。”   周梨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见着那流着细水的沟旁,果然长得一片十分旺盛的白菜,且中还套种着些嫩蒜苗,另有从粗细小葱若干,不免是欢喜不已,正要同大爷道谢。   忽然这时候,一声凄厉惨叫从村子里发出来,顿时惊得那秃枝上的雅雀唰唰扑腾飞起。   大爷脸色也是一变,担忧地朝着声音方向地望过去,一面皱着眉头,“这是老金家方向传来的,怎么了这是?”于是也顾不得挑水,只伸手将周梨手里的鱼都给全拿了过去,“菜你们随便摘,鱼小老儿我先拿走了。”   然后快速地上了台阶,往村子里头小跑而去。   周梨没想到这大爷还真是不客气,一把就将鱼全拿走了,那加起来好几十斤啊!一面回头看着提着篮子的几人,“走呗,鱼都送出去了。”自然是要去摘菜。   可她们着沿着旁边溪流小径还没走到大爷家的菜地,忽然听得村子里又传来一个妇人惊慌失措的叫声:“天狗来报仇了,天狗来报仇了,吃人了,吃人了~”   随着这凄厉惊慌的喊声,还伴随着许多犬吠声音,周梨心想约莫七八条大狗,这叫声轰隆隆的好像就在耳朵边上一样,竟是有些恐怖的意思。   几人脸色也是倏然变得紧张起来,尤其是暖玉本就是个闺中小姐,如今更是脸色苍白,下意识地朝着武力值最高的岚今靠过去。   可分明岚今年纪小,个头也矮,暖玉躲在她身后,更像是家长带着小孩儿:“好像出事了。”   周梨这会儿已经和沈窕跨过小沟,踩着那大约是入冬前翻过的地里,爬上了前面的小路。   “走走,快跟上。”岚今只叹自己个头矮,看得不远,见周梨和沈窕要往村子里去,比谁都急,偏身后还有个暖玉拉着自己,可将她急得不行。   当下便忙带着暖玉一起过去。   奈何暖玉一闺中小姐,这在泥土中如何走得了?可将岚今急得不行,“早知道,你在船上等着就是了。”真耽误自己。   等她带着暖玉到路上,只见周梨他们已经闻声靠着前面那排小泥土屋墙根小路进村去了。   便催促暖玉快些跟上。   而周梨他们一进村,自然是因这陌生面孔引来了不少人的注视,不过好在大家的注意力几乎都被那叫声吸引了过去,又喊着说是天狗吃了人,这是出了人命。   所以自然是顾及不到她们。   然还没等她们到那发出惨叫声的那一户人家,就见着前面人群骚动,随后有小孩哭声,大人责斥声音,以及那凶恶的犬吠声,全都交杂在一处。   紧接着便见他们纷纷从前面跑来,似逃跑之相,一个个急色匆匆,满脸的恐惧。   周梨还叫人撞了一下。   只不过那人还摔倒在地上了,周梨便欲伸手去扶,叫满身戒备的沈窕抢先一步:“姑娘我来。”   然那人被扶起来,却见着满脸的疱疹,眼球还十分凸出,整个人看起来略显得有些恐怖的意思。   他叫沈窕扶起来,也是愣了一下,随后才像是想起什么,手脚并用的乱舞着,嘴里则大叫:“报仇了,天狗来报仇了!”   然后一把将沈窕给推开,便匆匆跑了。   周梨和沈窕还欲前去,却见刚才拿了他们鱼的大爷也同大家一般跑回来了。   见着周梨二人,好心提醒着:“你们怎么在这里,可快逃吧,别惹上就麻烦了。”说完,只匆匆跑了。   一时间,数人与她们擦肩而   过,那原本被人群包围的人家,如今也暴露在了周梨的视线中。   只见着那户人家辕门大敞开,矮小的篱笆墙里,能清晰可见十来头高大的恶犬聚集在那里,中间不知围着个什么,只觉得阵阵腥臭味道随着风一起从院子里飘出来。   沈窕见周梨还要往前,既是怕那些恶犬忽然冲出来伤了她,又但心里面有什么异变,一把将她给拦住:“姑娘小心些。”然后便要上前去探。   只不过她才走出半步,那些恶犬忽然就扭头朝她看过来,一个个恶狠狠的,似乎不许她再上前半步一般。   但也就是这半步,让沈窕得了一个极好的位置,看到了被那群大狗围在中间,腥红一片的,竟然是个人。   她看到了对方被撕咬下来的半截腿,不由得来那胸中顿时是翻江倒海,一番折腾,随后就‘呕’地一下吐了起来。   “你怎么了?”一时间,反而要周梨去扶着她。   她不问还好,一问沈窕眼前又浮起了刚才那画面来,顿时又忍不住一阵干呕。   周梨问不出个缘由,便只抬头朝里看去,只见着那些恶犬如今都紧紧聚在一起,也不知再吃什么,一个个吃得津津有味的。   正要踮起脚尖看,就听得岚今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这些狗谁家的,怎么养了这许多大狗?这里是猎户家么?”   她个头虽然小,但声音是真的洪亮,顿时引得篱笆墙里的狗都齐齐扭头朝她看来。   也是这时候,不管是周梨,还是跟着岚今一起来的暖玉,都终于看到了这些恶犬在吃什么。   周梨还好,天灾的时候什么恶毒惨绝人寰的画面没见过?但是那暖玉却是被吓得不轻,两眼一番,人就晕死了过去。   岚今个头矮小,压根没看到里头是什么,只疑惑地扶着暖玉,看朝周梨问:“到底怎么了?你们怎么一个个都奇奇怪怪的。”然后只将暖玉塞给周梨,自己一个踏步起,竟然就冲进了篱笆墙里去。   周梨刚张口:“别……”余下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岚今一脸惊恐地跑回来,嘴里骂骂咧咧的,含糊不清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见到了周梨,有些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说?”太恐怖了,这些狗也太凶恶了,简直和山里的豺狼没个两样了。   “我倒是想说,可哪里比得上你的速度?”周梨一脸无可奈何,也不知是什么情况?便道:“现在人已经所剩无几了,当是将村中人找来问一问,到底人命关天,究竟是何人家豢养的狗,也要给个交代才是。”   那些个恶犬一个个高大健硕,毛发光亮,若是没有人用心饲养,怎么可能长得这样好?   这算是一个恶性案件了,怎么可能不管?   只是四下扫眼望过去,什么人都不见,就只有她们几个罢了,且还有一个昏迷中。   且各家各户,如今那门窗皆是紧闭着,似乎真担心这些恶犬忽然奔过去偷袭一般!   “先将她弄回船上去,我看这些狗分明就是训练有素,若真像是此前大家所喊,什么天狗吃人,那怎么没攻击我们?”周梨见那暖玉也弄不醒,分明就是真的给吓着了,何况当下这状况,若是叫醒过来,再见着这些狗,怕又要重新吓晕过去。   于是便喊了岚今过来一起掺扶着,至于那沈窕,如今是自顾不暇了。   四人还未走出村中,就见着白亦初匆匆寻过来,满脸焦急,见着周梨方松了一口气:“我们在河面就听到村里的犬吠声和惨叫声,不放心赶紧过来看看,这是怎么了?”   他后面那一句,问的正是这村中人家,如今一个个关门闭户的,如逢大敌来袭一样。   所以这一路上,他也是没见着半个人烟。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怕是要先在这里耽搁些时间了,不知是何人训练了一群大型犬,吃的活人,那受害者如今被生吞活咽,那尸骨已然是所剩无几。”周梨连忙简单说着。   原本是要将暖玉递给白亦初的,不想他竟然擦身而过,“我过去看看,你们小心些。”见沈窕脸色不好,怕也是指望不得,就同那岚今托费了两声,叫她好生帮忙照看着周梨。   说罢便去了。   周梨心想,自己这心理素质还是过硬的,真要被吓着,当年刚开始旱灾的时候,看到花慧奶奶的时候,她就该被吓死了,哪里还有现在的自己。   四人匆匆到了村口,竟然见刚才那个和她换蔬菜的大爷跑回来拿自己的桶。   见了周梨四人从村里出来,一脸的大惊:“啊哟喂,姑娘们,你们到村子里去作甚?如今人人都避之不及,你们倒好,还要赶着趟儿去送死,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周梨正是满腹的疑惑,如今见了她哪里肯放人?只示意沈窕将人拦住,忙问道:“大爷,这到底是为何?那些大犬的主人在何处?怎么能它们肆意害人?你们村的村长呢?”   却不想,大爷一脸苦涩,“那被撕咬的,就是村长了。”然后一脸神神叨叨地望着不远处天边那两座大山,“我们村子遭了诅咒,如今天狗来报复我们了,怕是谁也躲不掉的!”   他说完,忽然转头看朝周梨,“那是天狗,没有主人,真要有,也是山里的神仙。”   然后说完,摇摇晃晃地挑起那空荡荡的水桶便匆匆跑回去了。   这会沈窕拦都不好拦了,总不可能对人用强吧?   眼下见人就这样跑了,只能将目光朝周梨投递过来:“怎么办?”   周梨却若有所思地盯着方才大爷看过的那两座大山,心中已然有了些想法:“我才不信什么天狗吃人,也不信什么诅咒报应,那些个狗分明就是有人饲养。”   “可是也没见过狗吃人肉的。”且还是吃活人的,沈窕只是想一想就觉得骇人得很。   “早前还有那吃死人肉的狗,那些个盗墓摸金的,专门给训练的,更何况那些狗你也看到了,若是山上的野狗,怎么可能长得如此健硕?至于咬人吃人,怕就是有人专门训练的了。”因此周梨觉得,可能这村长,甚至是整个村子的仇人蓄意而为之。   不过这一切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证据,都是自己的猜测罢了,并不能当真。   因此说罢,也就摆摆手:“算了,等阿初回来后再做定夺。”更何况现在还有这昏迷的暖玉。   只是这小路扶着她走太不容易了,索性就给弄醒过来,却仍旧是一脸的惊魂未定,紧张兮兮地看着她们三个。   但好歹还能自行走路,只叫一人扶着就好了。   一行人慢吞吞到了岸边,公孙澈和章玄龄早就等着这里了,见了她们四人归来,脸色又都不大好,不由得是担心起来:“到底出了是什么事情?”听到那么多犬吠声,又见她们四个都空手回来,别是叫人放狗咬了吧?   周梨摇着头,只叫岚今和沈窕将暖玉扶进船舱休息,才将自己方才那短短一瞬的所见所闻告知于他们二人。   章玄龄一听得此等奇闻异事,狗竟然吃人,条件反射地就要去拿纸笔来给记下。   这时候只听得周梨说:“我看如今这村子里人心惶惶,便是他们愿意告知缘由,但只怕也不会有多少真话,到底还是要靠自己去查。”这个时候,难免是有些怀念起乾三来,若是他在的话,倒是好办了许多。   毕竟做这些事情,他最是有技巧和门路,探听来的消息也会大家的更多。   “那我们晚上吃什么?”公孙澈想着,鱼给人换走了,菜也没摘来。他眼下就为这件事情发愁,毕竟今日到了自己做晚饭。   可怜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所以他拿着手里那淘洗好的米,问起周梨来。   说这话的时候,沈窕刚从船舱里出来,听到这个‘吃’字,忽然又想到了那血腥画面,顿时忍不住就想干呕,一面捂着嘴冲朝甲板上   去,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最近再也不见到肉了。”   公孙澈闻言,瞥了她一眼,“什么时候这样矫情了?那在战场上,多的是血肉横飞,尸首分离。”   “人家是姑娘,你如何好拿来和你这样对比?”章玄龄对于公孙澈的话十分不赞成。   周梨听着他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一时有些发愁起来,连忙敲了敲桌面,“你们扯到哪里去了?如今人这村子的村长都死了,人命关天,想想法子,总归要弄清楚缘由吧?”   “我去追狗,我不信他们吃完后就待在那村长家。”公孙澈说道。   章玄龄也连忙道:“那我去暗中查访一下村中人。”只要自己仔细些,肯定能查探出些线索来。   说完,那公孙澈更是直接将淘洗好的米连带着锅给了周梨,也下船去了。   周梨无奈,只能去煮饭,又喊了岚今去大爷家地里摘些蔬菜来。   总不能因为遇着这等奇案便不吃喝了吧?而且不吃饱怎么能有精神去查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大约是他们两走了半个时辰左右,白亦初也回来了。   周梨的米饭早就已经煮熟了,如今正在用鱼头和船上其他的配料继续煮汤底,见了白亦初来,连忙起身,“去了这么久,可是有线索了?”   “那些狗看着的确像是人专门饲养的,只是我过去刚动手驱赶,便都纷纷朝着四面八方跑去,我追着其中一头上了山里,一路上并未发现有人活动过的足迹。”可见这些狗,只怕真是生在这山里的。   就是他回来后,那受害者的尸骨已经所剩无几,如今只剩下了那骷髅头和同样啃得干干净净的几个肋骨。   好在这些恶犬离开后,那受害者家属便都来了,村长夫人哭得要死不活,眼泪鼻涕并飞,根本就问不出什么来,媳妇也哭哭啼啼的,胆子还小。   “唯独是他那儿子金宝二,我问了两句,起先倒是头绪清晰,只是到后面越说就越是玄乎了。”白亦初是一点不信的。   这个回白亦初话的是村长的三儿子,他有六个子女,已经死了三个,养大三个,唯独这个儿子在跟前,女儿嫁到了邻村去,另外一个儿子则在前几年去了芦州,说是跟人在河边合伙养鱼。   然后就没了音讯。   只不过这些对于白亦初来说,这赵金宝头脑清楚说出来的这些家庭信息,对于案子似乎是无用的。   真正到了要点,也就是问起他父亲或是他们家有什么仇人,为何这些狗群只攻击他父亲一个人?且还要给生吃活吞。   “我问道此处,他便开始闪烁其词,讲的都是明天山上有什么天狗的传说,早在十七八年前,他们村里有一户人家,就是因为死在天狗的口中,九口人十条命,一个不剩下,就剩下一堆残肢碎肉,勉强将这家人的尸体都给拼凑出来。”   至于那个八月大还在母亲腹中的孩儿,想是因为过于幼嫩,所以天狗连个尸骨块都没有留下,倒是在孩子母亲旁边看到了半截脐带。   周梨听完,当然还是不信,“所以照着他们说,这事儿当年也没报案?而今日他父亲被害,也不打算报案?都当是天狗吃人?”   白亦初颔首:“用他们的话来说,是这个道理,且我过来之时,已经在开始收殓那剩余的残肢了。”而且这等横死,依照他们村子的传统,即便对方是村中位高权重之人,但也不能给办丧事,且这天黑之前就会赶紧给埋掉。   “这么着急?”周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想如果有人专门训练那些狗咬人,这倒是简单,平日里拿带有受害者气味的衣物给狗扑咬就好了,可吃肉这又是什么道理?   且这受害者的家属,身上应该多多少少有他的气味,却没有被那些狗攻击,那肯定这些狗不是因为气味的原因。   如今听得白亦初的话,便道:“虽是有些不妥当,但如今查清楚此案最为要紧,这受害者的尸骨,咱们当得存留一些,我总觉得那些狗只撕咬他甚至吃他,只怕并没有那样简单。”   不想她话音才落,就听白亦初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刚才趁着他们不没留意,用菜叶子包了些回来,给沈窕收着了。”   周梨这时候却是顾不上夸他机智,或是与自己心有灵犀,而是担心地问道:“你没和窕窕说给她收着的是什么吧?”   “还没。”白亦初回着。   周梨不禁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不然怕是沈窕要将胆汁也一并给吐出来了。一面也道:“那些狗你想来也看到了,半点野狗的样子也没有,且我看都是体型相近,不如到附近村镇打探打探,这么多头,人为饲养,每天不知要吃多少生骨肉呢!兴许能有些消息。”又说章玄龄和公孙澈分头行事之事。   不过野狗都分散四方进了山里,怕是公孙澈那里也没多大的收获了。   白亦初探了一眼船舱外,夜色已经要近了,便道:“既如此,等他们回来,我们商议一回,一部分人留在村子里,一部分人乘着船去附近的村镇打探。”   说到底,最主要的还是要弄清楚那个最开始的人喊的天狗来报仇,以及后面遇到那个满脸疱疹的人嘴里也说了天狗来报仇。   这报的是什么仇?   反正装神弄鬼这一套,他们两人都不相信。当下正为此事发愁着,忽然听得沈窕的叫声,周梨和白亦初几乎是立即起身,还以为遇到了什么危险。   哪里晓得匆匆出了船舱,却见沈窕将那菜叶子抱着的碎肉扔在一旁,人则在一旁扶着栏杆朝外干呕。   周梨见此,不由得叹了口气,朝白亦初说道:“和你说话,忘记这茬了。”一面上前要将那碎肉捡起来。   但白亦初已经先行了一步:“我打算去地方衙门,找仵作暗地里验上一验,这血肉里是不是有其他的东西。”   “你怎么如此说?”周梨的确是怀疑,但是她没有证据,甚至说服大家相信的理由都没有。   因此听得白亦初这样讲,是有些震惊的。   “这碎肉里,有一种奇怪的土腥味。”这不该是一个活人身上有的,且这也不是群狗撕咬过后留下的腥臭味。   所以白亦初才有此想法。   周梨自然是没闻出来,不由   得羡慕地朝白亦初问:“怎么,又是习武之人的特权?不过若是能验出来,那么也就能证明,根本不是什么天狗报仇,就是有人蓄意作案。”周梨闻言,自是有些欣喜的,如此一来,只要让村民们相信没有天狗,就能从他们那遮遮掩掩中问出更多的线索了。   现在他们都认定是天狗所为,生怕被牵连,自是不敢多言。   因此两人商议着,眼下还是先以验这尸体碎肉为主,等得了个结果,也算是抓住了主线,可继续查下去。   章玄龄和公孙澈两人是天黑后一前一后来的,章玄龄还好,那公孙澈却是满身的汗,鞋子上还沾了不少山里的泥土,在河边清理了好一阵子才上船来。   果然和白亦初所言,那狗都是分开跑的,硬是没有两条再一处,所以他也只能追着其中一条,没想到竟然进了那大山里去。   狗却是没了踪影,他却险些在那高林蔽日的山里走丢了,万幸后来找到一条山中小溪,只顺着小溪一路下山,才到了河边上。   实在是狼狈。   “那山里可是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周梨问。   公孙澈摇着头,“莫说是人了,那就是一处老林子,几十年的荒草都没人收拾,一脚踩下去全是枯枝烂叶,反正打柴涉猎的,怕也都不曾到那林子里去过。”但他又觉得哪里不对劲,按理从村子里到山上去,路程并不远,而且那山里也不像是有什么大型猛兽的样子,为何没人进山里去砍柴呢?   当下只将自己的疑惑与他们告知。   周梨便想起此前那村中大爷所说,山里没有人,即便有,也是有神仙,这些狗就是天狗,神仙遣来的。   想到此,便道:“也许村子里有人不想让村民进山里去,所以编造了什么关于山林的鬼怪传说。”所以以至于山离村子如此之近,也无人胆敢踏足半步。   鬼神之事,最是容易让人敬畏,也最容易糊弄人。   这话是有些道理,但就目前为止,除了白亦初觉得那受害者尸体味道不对劲之外,他们就没有其他的证据了。   连这些狗,都给跟丢了,一切都不过是猜想罢了。 第179章   “其实我觉得只要村民们愿意将这天狗报仇, 什么诅咒的弄清楚了,这案子就一目了然的事情,哪里需要费那么多劲儿?还有他们为什么不进山的原因我们也清楚了。”暖玉不知是何时过来的, 虚弱地扶着门框说道。   这个意见相当好,大家怎么可能没有想到?可问题是,现在村子里的人根本就不愿意与他们交集啊?   那章玄龄无奈叹气, 看了周梨一眼:“早前你们到村子里去,那挑水拿了鱼去的大爷还愿意跟姑娘你说两句,可是我一个下午在村子里,压根就没人搭理。”又朝白亦初望过去:“白大哥,你呢?”   白亦初摇头,“探不出来。”当然,也不是不能用非常手段打探, 可问题在于, 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天狗报仇,分明是有人在背后利用这些鬼怪传说来吓唬他们,作为幌子来谋害他人性命罢了。   “如果我们运气好,这能从他们口中得到什么线索,只怕这人便有性命之忧了,最为重要的是凶手在暗,我们在明, 若叫他知晓我们这些路过的旅人查起此案来, 那再想得什么线索,就艰难了。”白亦初说到这里,想到今日自己和章玄龄在村子里打探之事。   指不定是已经惹了凶手疑心, 当下便与大家商议起来,他两个怕是不宜再露面了, 船明日也要走,就假意离开。   顺便也去县衙里找仵作验明那碎肉里到底是有什么?才会发出那种土腥味。   到时候再找个小船偷偷回来,既然村民们不进山,那大家就先躲在山里便是。   如此这般商议好,当晚大家便熄灯歇下,第二日一早就立即起航离开,临走前周梨去大爷家地里摘了些菜来,似真像是不会再回来一般了。   船只从这小村庄离开,前面的渡口分道往县城方向去。   大约是行船三个时辰左右,下午些便到了县城里,只将船托给渡口边的一位老艄公帮忙看着几日。   他们则另外租了两艘小乌篷。   又在客栈里开了几间房,今日先安顿下来。   白亦初和周梨当晚就带着那村长老金那点碎肉去找了本县的仵作。   一般情况下,如果不经衙门,仵作是不可能帮忙验尸的,所以周梨和白亦初当时都想着,这事情暂时肯定是不能知会衙门的,所以便想到时候如果此地仵作不愿意,周梨就拿出金牌来。   哪里晓得两人趁着寒风暮色寻到了巷子深处那仵作家,一个衣衫陈旧的青年男子便开了门。   此人虽说是穿得破旧,但是洗得十分干净,头发也梳得整齐,就是满眼的疲惫之态,“不知两位找谁?”   他话音才落,周梨和白亦初正要打听仵作何济洲可是在家?   然而他两个话还没说出口,那眼前开门的年轻人神情忽然变得激动起来,只盯着周梨瞧,仿若看到了故人一帮。   周梨和白亦初都被他此举惊到,白亦初更是直接朝周梨看过去,目光分明在询问她可是认识此人?   周梨摇着头,但是对方那表情,好像真的是认识自己一般,虽然也还在辨认的过程中。   不过别说,周梨瞧他还真有几分眼熟的样子,但又实在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便忍不住猜测起来,莫不是跟那林子桐一般?吃过周家的卤菜?还是在上京的时候,自己往地母庙里送去的斋饭,他吃过?   所以记这个恩情?   哪里晓得,周梨猜错了。   何济洲虽然不清楚周梨堂堂位高权重之人,不在屛玉县待着,为何出现在这偏僻的小县城?   吴州虽说是好地方,整个州府到处都是桑园遍地,但有富就有贫,此处的文昌县比起其他的县城,别的县城都是又大又富裕,不像是这文昌县,地势不好,桑园也比不得别处。   但他确定,天底下不可能有如此长得这样相似的人,因此就认定了眼前的人是周梨,当下屈膝就要跪下磕头,嘴里则忍不住激动叫道:“文昌县仵作,何济洲参见首辅大人!”   这一拜,周梨直接被吓着了。   好在白亦初反应快,一把提起那头都要磕在地上了的何济洲,随后朝周梨示意,两人鱼贯而入。   实在怕他这动静将左右邻舍给惊出来。   周梨顺手将房门关上,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便是何济洲?”一面借着房屋里透出来的微弱灯光扫视着这狭小的院子,只见空荡荡的,似乎此处就他一人居住一般。   “正是。”何济洲忍住激动,一面也留意到了这个轻松就将自己一个大汉子提溜进来的俊美青年,只觉得丰神俊朗,怕也不是寻常人。因此不敢怠慢,连忙抬手道:“两位贵客,快快请进。”   他先一步进入堂屋里,将那本就整洁的桌子又拿袖子直接擦拭了一遍,然后连忙请他俩入座,激动得又要去烧水。   但叫周梨唤住问:“我瞧你也有几分眼熟,可是曾经去过屛玉县?”周梨现在已经推翻了之前他可能吃过周家卤菜的可能性。   因为对方叫自己首辅大人。   何济洲显然也没料想到周梨居然还记得自己,那叫一个神情激动,只差没当场手舞足蹈,一面连忙细细说道:“小人去年科举时便在屛玉县,那科举前夕,虞家十三太保里的庾八打了借宿的主人家,小人得讯晓得他叫赏罚司抓了去,便追到赏罚司门口。”   后来得知对方被判了重刑,心中舒畅,过于激动了,当时叫好些个看热闹的人都觉得自己是疯子。   他这般一说,周梨如何还想不起来?只是无法将他与当时那赏罚司门口大家都认为是疯子的人与他联想到一处。   “当时赏罚司门口那个疯言疯语的,便是你?”她一下脱口说道,忽然觉得措辞不妥当,连忙改口歉意道:“我并非那个意思,我记得后来让人去询问你的案情了,后得了结果说已经结案。”   何济洲连连点头道:“小人原来是庾城附近一处县城的仵作,因一位受害者被那庾八所陷害,当时是时局不稳,那庾家仿佛一方土皇帝一样,县老爷根本就不敢为了这案子开罪庾家,可怜那受害者不得求冤情,便跳河自尽,她没了后,那年幼的女儿小人便带在身边,只可惜着没了娘的孩子,便是没了灯芯的灯,没过两个月,孩子就郁郁寡欢随着她母亲去了。”   说到这里,即便是那虞城庾家早就不复存在,更不要说那庾家每一个人都遭了报应。但叫何济洲想起来,心里还是愤怒憎恨不已。   所以不免是有些咬牙切齿的:“小人想着天理昭昭,这等冤情,总不可能是无处可辩?”所以当时他听得这庾家的公子们竟然还要去屛玉县参加科举。   便想既然他们都去屛玉县参加科举了,那岂不是屛玉县能压住庾家?   别的州府不管他们,那屛玉县总归管吧?   但因他为了这个案子,到处奔走了几年,早就已经花光了积蓄,又因消息脱节,不晓得朝廷对去往屛玉县的考生们有诸多惠策。   所以等他赶到屛玉县的时候已经过了报考时间,他只觉得阻拦来不及了,正是发愁之际,没想到这庾家便开始自寻死路。   他听闻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相信,只觉得那是庾家的少爷啊!只怕就是抓进去个过场罢了,反正别处都是这样的。   哪里晓得,这庾八真的被判了,所以那时候他才过度激动兴奋,叫人觉得他是个疯子。   说到此处,他又是一脸的兴奋,“小人见那畜生落了下场,便也是放了心,晓得这后虞和前朝原来当真是不一样的。只是错过了科举,心有些遗憾。但后来听人说,这十二属里还时不时会有招公考,小人便留了下来,后面赏罚司发了榜,小人就去考,运气也好,录了这仵作,因我本籍那边已经有了仵作,后便将人小调往此处来。”   他说完了这些个缘由,才觉得自己一口气说了这许多,生怕惹了周梨二人不喜,有些担心地看朝他两个:“大人,小人这一激动,说了这许多无用的话,还不知道两位大人来此找小的,所为何事?”   周梨倒没有觉得他说的是废话,而是有些欣喜,虽说朝中蛀虫一时半会是不可能清理完的,但看着有何济洲这样的,心中也算是有所安慰。   而白亦初则将那碧秀村村长老金那点碎肉拿出来,递给了他。   何济洲一看,原来竟然是公务,晓得周梨的身份,也不去衙门要令牌了,只两那些个碎肉拿着手里端详,似看不清楚又移到了灯盏前细细打量,随后又是闻又是拿手去捏。   就在他要弄一些往口里尝味道之际,周梨连忙拦住:“不可,你可晓得这是什么肉?就敢往口中放?”   没想到何济洲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大人有所不知,我们这一行,也要讲究个望闻问切,这问,便是用嘴。至于这肉,若是小人没有判断错,应该是人肉。”   周梨和白亦初闻言,皆然一脸震惊,但更是不解:“你既晓得,那怎还?”就算他不忌讳,可其中若有毒呢?   何济洲这时候却已经弄了些许在舌尖抿了抿,周梨只觉得有些不适感,倒不是觉得恶心,只是觉得这年头验尸仪器跟不上,到底是可怜了这些仵作,也太拼了太冒险了。   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们这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过硬。   “怎么样?”而白亦初见他已经吐了出来,神情又很是凝重,便急忙追问。   何济洲为难地摇着头:“小人闻到这味道,有些像是早前在老家见过的一桩案子,那受害者尸体正是这个味道,不过那受害者原本做的就是那挖坟掘墓的勾当,因害怕墓穴里的尸虫攻击自己,所以会时常吃些腐肉,年岁长了,身体里便自然而然会发出类似与尸体的臭味来。”   他说到这里,只将那点细碎腐肉又仔细端详起来,“可是这味道,却不像是长年累月吃腐肉而生出来的。”   白亦初也是这样想,“这受害者乃碧秀村的村长,自是不会长年累月吃腐肉。”   何济洲听得他这话,神情一凛,“原是如此,那小人倒是有个大胆的猜测。”   “什么猜测?”周梨心急如焚地问道。   这时候何济洲又扯起旧年案子来,说有一种毒,虽是不致命,但是那毒会随着中毒者发汗后从尸体里排出来,也是如此,这臭味和那常年吃腐肉者,又有些不同之处。“方才小人在口中尝了一回,这臭味只在皮肤上,并不在血肉之中。”   所以他觉得,八成是这一味毒药吧?   可这毒药不要人命,最多就是用来做恶作剧罢了,所以市面上压根就没人去卖,而且此毒他觉得应该是有人改良过的。   当下想这尸体上还有些犬科动物的齿印唾液腥臭味,便问起周梨二人,“还没问两位大人,这尸体碎肉从何而来?”   周梨这   才想起同他将昨日碧秀村发生的事情与之说了个来龙去脉。   何济洲一听,也是满脸的吃惊,同周梨他们一般,马上就否定了什么鬼怪只说,“这天底下,哪里来的什么天狗吃人?分明就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当下更是表示,想要去衙门里请几日的假,去往这碧秀村帮忙查案。   这话倒是正中了周梨的下怀:“如此再好不过。”   这时候又听白亦初说:“你若是方便,可帮忙在本地案卷里找一找,这十几年前碧秀村那九命十尸案。”   即便当时村民说没有人上报,但终究一下死了这么多人,村长肯定要安个明目在上头,也好将他们销户才是。   这何济洲闻言,立即就让周梨和白亦初在家中等候,他马上就连夜去了衙门里翻找。   只是可能性不大,毕竟吴州当时也有不少起义军,当时衙门都烧去了一部份,不知还能不能找回来。   如此,周梨也不敢报多大的希望。   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左右,这何济洲就回来了,一看他那面色,分明就是结果不理想。   “找是找到了,但被记录为死于十年前的旱灾之中,且只有九口,那个未出生的孩子并不在其中。”也就是说,这一家子死了后,村中依旧没有给他们销户,但是这样一来,岂不是要替他们将税收都给补上去吗?   此处就算是百姓安居乐业,物产丰富,不缺吃少穿,但是前朝的苛捐杂税那样厚重,他们却愿意替着已经死了的九个人缴税,这到底是想要瞒着什么?   以防往后有人查起此案来,方便混淆视线?   回客栈的路上,周梨思来想去,也只能是这个结果了,这碧秀村的村民们,分明就是瞒着什么。   白亦初见她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便劝慰道:“现在何仵作给出了答案,那村长老金分明就是中了毒,所以如今几乎可以确定了,那些恶犬是有人饲养操纵,等回了碧秀村,我们再进那老林子里探一探。”   反正白亦初如今是坚信此案与十几年前那一家脱不了干洗的,不然的话,村里为什么当年不直接替他们销户,且还要拖到十年后,心甘情愿为他们缴税这么多年?   周梨颔了颔首:“是啊,明日启程回去,咱们就先进那林子里。”村里人既然不进山,那就更方便凶手在山里寻个隐秘角落训练饲养这些恶犬。   她就不信地毯式搜索,还找不到半点线索。此刻不免是有些挂念起了那穆满星,就她那鼻子,若是有她在的话,哪里用得着在林子里到处寻找,只叫她闻一闻,就能确定位置方向了。   只是可惜,她同那齐禀言去了下面的镇子,就没回来过,上次还听说有了孩子,算起来,怕是如今已经出生了。   回了客栈里,大家都还等着,得知了结果,少不得是要纷纷发言几句了。   又都自信满满地想着,明日只要回到那碧秀村,到了山林里,如论如何要将这些恶犬找到。   只不过众人看朝这楚楚动人又弱不禁风的暖玉,难免是有些发愁。   暖玉见众人一下看朝自己,那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我就在这客栈等你们,不与你们去添乱了。”   众人正是这个意思呢!但她自己开口说,不免是让岚今觉得暖玉真是体贴,隔日一早是前前后后几次与客栈里的掌柜和小二的交代,千万要将暖玉照顾好。   随后几人与那何济洲在渡口汇合,摇着两只乌篷船,又朝着碧秀村的方向去。   乌篷船比不得那大船,速度到底是慢了几分,且这虽说已经是入了春,但江寒水凉,河面的那风更是带着冰刀子一般,刮得在外摇橹的人难受。   所以大家是轮着来的。   周梨这个时候因为没有武功底子,所以倒是得了一回好待遇,她就老实在乌篷船里等着便好。   也是这般,船只返回碧秀村,多花了两个时辰,这个时候天色早就已经暗沉沉的,从河边看去,透过那光秃秃的桑林,也不见村子里有半点灯火,显然这个时候大家都已经睡去了。   但即便如此,大家还是尽量将声音放小了许多,直至从村口的小河划过,靠近了那树林,方下了船来,将船只都拖到旁边的林子里给藏起来,这才点起灯火,走在那老林子里。   果然他们早前说的一点都不夸张,这里显然是十几二十年没有人迹了,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也万幸这是冬日里,百物萧条中,若是那盛夏之初,只怕是真真寸步难行,挤都挤不进去。   树林不小,且又因没有人迹活动的地方,因此还要拿一个人在前面专门砍去沿途的树枝枯草开道。   等着他们走了两三个时辰,仍旧是在山里转悠,也不曾发现什么人迹,这个时候又困又累,索性便在一处平整的地方烧了一堆火塘休息。   夜色绵绵,火塘旺盛,只觉得没有休息多久,竟然是听到了公鸡打鸣。   这别说是白亦初他们警惕性本来就高,就是周梨也一下都被惊醒过来了,“哪里来的鸡叫声?”   她问完,白亦初正好从那树冠上下来,表情有些复杂,“我们好像走错了,这里就能看到村子。”   周梨大惊,如此说来,那他们晚上的火塘,村里是否也能看到?   正是担忧之际,听得白亦初又说:“好在这山里浓雾密林,将我们的行踪都给挡住了。”   闻言,周梨方松了一口气,却不见沈窕和岚今,不免是有些担心起来:“她们呢?”   “说四处转一转。”白亦初也不好多问,毕竟姑娘家的,也许是去方便。   那章玄龄和公孙澈也打算去前面的豁口瞧一瞧,除了能看到山下的碧秀村,还能看到左右的山岭。   豁口离此处并不算远,所以白亦初和周梨也没有不放心的,两人便于这何济洲在此处一同等着。   没过多久,章玄龄二人就回来了,只说这会儿村子里炊烟袅袅,一切看起来倒是正常,而左右的山岭连绵不断,昨儿晚上他们怕是没走多少,应该当时在原地打转了。   这让白亦初不免是有些诧异,他这个领兵打仗的,自然是也是要   讲究些阵法,也好排兵布将。一面抬头看着这山林,忽然间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树林里,这些年没人进来,所以这些新长出来的树木没有人砍伐,可是你们看。”   他说着,让众人在他这个位置朝前面看去。   周梨先是疑惑,不想走过去朝前一看,顿时面色大惊,随后又朝左右后面望去,更是满脸的恐惧:“哪里都一样。”   这些树木,当时还是幼苗的时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控制了,使得现在的树木长得整整齐齐的。   只不过因为这品样繁多,大家又都只注意到脚下,根本就没有留意到,这些树木怎么看,不管从哪一个角度看过去,都整整齐齐的。   “这到底是何人所为?”何济洲明显也被这大手笔吓着了,就算是一个人,只怕也要好几年的功夫,才能将这些新长出来的树木的位置统一。   可这座山并不小。   “这些树,算不算也是证据?”难怪普通人不进这林子,他们又不像是白亦初等人一样,会轻功,轻而易举就能爬到那最高处,众揽这山光景色。   “自然是算。”现在白亦初可不相信这里没有人迹了。   前日他和公孙澈都分别进过一次林子,那时候因为是天黑的缘故,反而没有受到这些树木的障眼法,两人都纷纷顺利返回,出了林子。   可这白日里,即便是树林底下光线黯淡,但能见度到底是五六米的样子,如此一来,大家自然是容易被混淆。   “完了,岚今和窕窕不会走丢了吧?”周梨忽然想起她两个来,而且都去了这么久。   不过旋即想到她两个都会武功,因该不至于在这山里走丢了,即便和大家分开了,也能想办法出林子去的。   此刻的岚今和沈窕两个的确是走岔道了,发现明明没走多远,回头却怎么都找不到营地。   也是这个时候,她们两个才意识到此处的树木过于整齐了,怎么看哪里都像是走过一样。   不免是心急起来。   但也不至于太笨,岚今立即就上树冠去,倒是能确定如今自己和沈窕大概在什么位置,可奈何着树林茂密,也不可能看到周梨他们在哪里?   于是只能无奈叹气,和沈窕继续在林子里转悠。   也不知是走了多久,又上树冠多少回,两人都有些累了,便在一处斜坡歇息。   沈窕这个时候忽然反应了过来:“这么茂密的树林,居然没有一只野兽,倒也奇怪哦。”村民们又不进山,按理没人来打猎砍柴惊扰他们,野鸡野兔应该很多才是啊?   岚今闻言,不禁想到了一个可能,“难道那些恶犬就是生在这山里,全被它们吃完了?”但想着也没有这样夸张。   觉得这个可能性太小了。   歇息一回,便继续在山里找周梨他们。   因天上没有太阳,即便是上了树冠,也不知什么时辰,下来这树林茂密,又没有什么影子,两个生活白痴自然是不知道还能如何判断当下的时辰。   只是凭着自己感觉。   “咱们现在和姑娘他们分开,最起码三四个时辰了。”反正沈窕觉得自己现在又累又饿,干粮毯子都在营地里,她前天在客栈里吃太多,伤着了,昨儿晚上就没吃,早上起来也没吃,所以现在饿惨了,而这山林里连个野鸡都不见,她觉得自己怕是要被饿死了。   岚今不由得也叹了口气,“我也饿。”而且还渴,她就是单纯为了在公孙澈面前留个好形象,所以顿顿没吃饱,如今饿得她两眼昏花。“公孙澈不是说他当时出林子的时候,是跟着一条小溪出的么?咱们怎么就遇不到小溪呢?”   这话倒是给了沈窕一些希望,只要找到小溪,是不是就能顺利从林子里出去?   两人不是没有轮流山树冠指路,可上面喊来下面听不到,只能跳下来,可是这跳下来后,方向辨别就没有那样准确了。   以至于现在两人有些到了绝境的意思。   重点是这林子里树木排列几乎是一样的,且没有半点鸟兽,让两人不免是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   这种寂寥,太吓人了,好像这个世界上,仿佛就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一样。   也就是上树冠的时候,能看看外面的世界罢了。   可是这样一来,那体力消耗得过快。所以两人歇息了一回后,无精打采走了几步就停下来了。   “啊公子又是怎么出去的呢?”沈窕实在不想走了,一屁股在一棵松树下坐着,纳闷不已。   公孙澈靠着小溪,那白亦初呢?   岚今这个时候不想思考,她四仰八叉就这样躺在松针上,两眼无神地盯着上方遮天蔽日的树冠。   但总是这样躺着,难道还能等来周梨他们么?到底还是要起来的。   最终两人又无奈爬起来,这一次约莫是走了一个时辰左右,天也逐渐暗下来,大抵是要黑了。   岚今又上了树冠,本来是打算看看山下的碧秀村是不是炊烟四起,以此证明现在果然是要天黑了。   哪里晓得,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起了层层迷雾,哪里还能看清楚山下的村子?   两人顿时是傻了眼,但想着都是那一世英名的,怎么就糊里糊涂地饿死渴死在这小树林里了呢?   哀叹之中,沈窕不知是不是实在是饿极了,忽然顿住脚步:“岚今,你闻,好像有烤肉的香味。”   岚今也无精打采的,听到‘烤肉’两字,才有了些精神的样子,一时扭着头吸着鼻子:“哪里哪里有烤肉?好像还真有!”顿时两眼发光,不等沈窕开口,连忙朝着前面的传来烤肉的地方寻去。   沈窕也急忙跟上脚步。   果然,两人没走多远,竟然就看到了一堆火塘,然后一个中年男子坐在火塘边上,火塘上方更是有一只野兔子正在翻烤。   两人一见,哪里还顾得了什么,直接就冲上去叫大叔。   那中年男子明显也是被忽然从林子里冒出来的两人吓着了一回,下意识朝后退去,“你们,是人是鬼?”   “我们是人是人,不甚在这林子里迷了路,如今又累又饿,还请大叔给我们俩一点吃的。”卑微是卑微了一些,但只要能得一口吃的,两人也顾不上了。   那中年男子一听得她二人的话,好像信了她俩人的话,方回到自己的位置来,然后各自分了一块兔肉给她俩:“我是隔壁村的猎户,不小心到了这里,竟也迷在了这林子里,难怪这碧秀村从来不打猎,原来这林子里当真是有鬼怪的的。”   两人早就饿极了,不过见那中年男人也在吃,就放了戒心,一边吃一边说道:“这林子是挺古怪的,我们俩都在这里面转了一天呢!”   中年男子不以为然地笑道:“你们才一天罢了,我已经在里面困了七八天。”   听得此言,二人对他不禁是同情不已。   只不过吃着吃着,岚今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看着手里的兔肉发呆。   “怎么了?”沈窕见她不吃,疑惑不已,难道有毒?可是大树不也是在吃么?刚才他将肉递过来的时候,又来不及下毒。   “不是。”岚今摇着头,随后说了一句:“即便现在还如同那寒冬腊月,但死了七八日的兔子,也不该这么新鲜吧?”   这话让沈窕顿时瞳目瞪开,一下反应了过来,这中年男子说被困了七八天,可是这边的林子里连只大些的虫子都没有,更不要说是野鸡野兔了。   可这兔子她尝得出来,分明就是近日才杀的。   中年男子和她俩就坐在一个火塘边,如何能听不到她们俩的对话声?如今见她俩都满脸恐惧地看着手里的兔子,不由得发出一个冷幽幽的笑声:“你们,怎么不吃了呢?”   沈窕只觉得他声音异常恐怖,再没了刚才的亲切,吓得猛地一松手,兔子肉滚落在脚下。   那中年男子   伸手过来将兔肉捡起,神色如常地继续吃着,“吃吧,吃吧,我又不会害你们。”但是说到这里,却忽然抬起头拿两只黑森森的眼睛盯着她俩:“只要你们听话。”   也不知是不是过于紧张,沈窕觉得自己双腿发麻,吓得忙看朝岚今,“我,我好像站不起来了。”   岚今闻言,下意识要起身,但是双腿全是那种麻痹感觉,已是不怎么听她使唤了。   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兔肉里有药,可是她没闻出来,还有那男人也一直再吃啊。   不但如此,觉得头晕目眩的,眼前的男子好像一下变成了好几个,不停地在她眼前晃动着。   “该死!”她愤怒地骂了一声,心想自己不会真的就死在这里了吧?   而一旁的沈窕没她坚持得这么久,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男人并不着急,慢条斯理地将余下的烤兔肉都吃完了,这才懒洋洋地起身,随后将她两人放上身旁自制的小型木架子上,吹了一声口哨,只见从那黑森森的林子里,忽然冒出五六双眼睛。   等着那些眼睛近了,原来竟然是六只大型犬。   他将架子上的带子往狗身上一套,这六只狗就听话地拖着木架子以及上面的两个人,训练有素地穿梭在这本就整齐的树林间。   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一处洞窟,顿时都是迎面扑鼻而来的腥臭味道,岚今就是被臭醒的,一睁眼只见数十只大狗齐刷刷地盯着自己。   坦白地说,无论她武功到底多厉害,但是在这陌生环境里忽然被这么多恶犬为主,加上见过了村长老金惨死的场面,一下还是叫她给吓住了。   以至于没有留意到,那个将她们俩带回这里的中年男人,正在跟一个蒙面人说话。   听着声音,像是个女子。   “你答应过我,不乱伤无辜的。”那女子口气很急切。   “我是答应过你,可你又答应过我什么?你将那些外人招来,我得提前执行计划。”中年男人却有些恼怒,似在埋怨这女子。 第180章   女子不知为何, 开始啜泣起来,片刻后才委屈地说道:“我不想一辈子到亲人坟前祭拜,还要遮遮掩掩的, 我想做个有名有姓的人。”   中年男子见她哭起来,似乎很着急,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但又不赞同女子的做法,“不行,官府若是能信得过,为何这么多年没有人提过一字半句?”   “他们不一样。”女子极力辩解。   中年男子急了,忙苦口婆心地劝着:“哪里不一样?好孩子,你还年轻,你不知道这人心的嫌恶, 你快些回去吧, 那两个丫头也快醒来了,你放心,我是不会伤她们的。”只要她们不坏自己的事。   一面又好言哄着劝着,终于是将那女子给劝走了。   中年男子便也就转身回了这洞窟里来,那些狗见了他立即都让开一条道来。   岚今见着他,如今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果然什么天狗吃人报仇都是假的, 眼前这人就是指挥恶犬杀死老金的凶手。   但是岚今虽说生活上是个白痴, 不过这脑子倒是也不傻,哪怕晓得眼前这人就是凶手,但也没有马上质问他为何要乱杀人?   而是觉得养这么多狗, 一个个皮毛光亮,不知道要花费多少人力和财力呢!总不可能专门做这些, 就是养来专门杀老金的吧?   那样的话,这付出的代价也过大了些。   于是便问:“你和那碧秀村的村长,有仇么?”她能动,但身体却虚软不已,而且剑匣离自己这么远,还被挂在了那壁上。   中年男子闻言,意外地看了岚今一眼,“是又如何?怎么,你也要劝我回头是岸?”   没想到岚今却忽然一笑:“那哪能啊?都说苦海无边,既然是无边了,哪里来的岸?那都是和尚们说来哄傻子的。我就是好奇,你与他有什么仇,犯得着你费如此大的力去报复?”那杀人不过点头的功夫罢了,一刀抹脖子多好。   干净又爽快。   她的话,让中年男子很惊讶,“你这个小姑娘,倒是有些意思,可我若是告诉你,与我有仇的,不单是这个畜生,而几乎全村的人都是呢?”   这下换岚今诧异了,“这么多!”她眼下虽不知那碧秀村到底多少人口,但从那密密麻麻的大片房屋,也能判断出来个大概,退一步说,就算一家两口,那少说也是上百吧!   但是她的思路明显不是再劝人向善,而是提议道:“可你这也仍旧费   劲,既然全村人,那你直接在他们村口那大龙井里下毒不就好了?”也大可不必这样麻烦啊。   中年男子笑了,“你这个主意好,我当然也想过,可是我这个人,也是恩怨分明的,虽说全村都是我的仇人,可是那些孩子终究是无辜的,当年他们父母与我结仇的时候,他们都还尚为出世呢!”   若是下毒,就一并将他们都毒了,这样断子绝孙的事情,他做不出来,不然和这村里的畜生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想不到你竟然还这样讲道义。”岚今也不知他说的是真假,可若属实的话,自己也佩服他,甘愿叫他一声好汉!   哪里晓得,她这话音才落,那沈窕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好什么啊!他养这些狗去吃人,还一个个地吃,叫那些还活着的,生不如死,天天仿佛要等受凌迟一般。偏偏又冠了个鬼怪传说在上头,村里人都不敢报官。”   显然,她已经醒来好一阵子了,这岚今和中年男人的话,她都听了大半。   岚今一听,好像也是那么一回事,这杀人前还要诛心,再看这中年男子,也就没了刚才的顺眼。   但还是忍不住好奇,“那你与他们有什么仇?还有这树林里怎么回事?树都是你种的么?”   不知道她哪一个问题惹怒了这中年男子,原本还算是和颜悦色的中年男子忽然蹙起眉头来,“关你什么事?我告诉你,想活命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说罢,竟然就这样带着一身的怒意转头走了。   只是那些大狗,却一只未曾带走,一只只见主人走了,竟然都通人性地归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继续将沈窕和岚今围在中间,然后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俩,时不时地舔舐着那猩红的舌头,看得中间的两人是头皮发麻。   显然,这通的人性,是通他们的主人,那个中年男子。   岚今和沈窕下意识地靠近了一些,然后再也不敢多动一下,就生怕哪条狗不听话,忽然朝她俩扑来。   那指不定下场和那碧秀村的村长老金没差了。   两人心惊胆颤地被一群狗关在洞窟里,却不知从她们俩与周梨一行人走散到如今,竟然已经过去了两天一夜。   如今的周梨是心急如焚,好在他们当日发现林子又问题,天黑后就出了林子去。   本是抱着些期待,希望岚今和沈窕已经出来了,哪里晓得这眼见着都过了这么久,仍旧没有在树林外得到他们的踪迹,便晓得,这十有八九是困在其中了。   大家到底不放心,公孙澈和章玄龄两人又重新返回树林里找人。   周梨和白亦初在山下等得心急如焚,案子又没有半点进展。   眼见着夜色又要来了,如今周梨只盼望着公孙澈二人快些将人找回来,自己则在乌篷里等着。   林子里实在是无任何头绪,如今白亦初只能去四周乡镇查访这些狗的来路。   所以周梨便跟何济洲在河边林子里的小乌篷里。   这里离村子不算远,约莫走个两三盏茶的功夫,便能到村后。   这会儿周梨正在乌篷里用那小泥炉子煮着鱼粥,那何济洲坐在一头发愁,十分愧疚,只觉得自己一点用都没有帮上。   正当自责,忽然听得村子方向传来惨叫声。   随后叫周梨觉得熟悉的哭喊声又来了,“天狗吃人了!天狗吃人了!”这一次喊的人比较多,甚至噪杂声更大,震耳欲聋的。   何济洲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弹跳起来,“大人,我去看看!”随后便立即钻出乌篷船,踩着那茂林间的幽深小路,朝着村子方向去。   周梨也想去,哪里晓得这何济洲动作如此之快,都不等自己开口便跑了。   所以连忙将炉子上的鱼粥抬下来,将火掩上,便也急急忙忙朝着何济洲追去。   等她跑到的时候,夜色已经彻底将整个村庄给包围起来了。一进村子,便听得孩童哭啼声女人咆哮声,男人的咒骂声以及疯狂杂乱的犬吠声。   听着这些噪杂的声音,她一下就判断出来,只怕是这村里的人开始朝这些狗反抗了!   果不其然,等她挤进了那高举着火把的人群里,只见村里几十个青壮年男子正举着钉耙锄头,围攻着中间难四只狗,而旁边是一具被咬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借着火把的光芒,从那衣衫着装上,勉强能判断出来,好像是老妪。   周梨猜想,大抵是这村里人忽然反抗,所以其余的狗见状逃走了。   不然的话,怎么可能只有四条?   而这四条狗,面对着几十个青壮年的攻击,明显是力不从心,很快就倒在地上,满身都被砸得全是鲜血,最后抽搐了几下,便没了生气。   见此,此村里人只觉得十分解气,一个个斗志昂扬的,似乎就算是现在剩余的狗都来了,他们也不怕一样。   可就在这样令人激动的气氛中,忽然有个扶着拐杖的老太太骂起来:“都是你们害死了我女儿,当年要不是你们听信那道士的鬼话,害死了刘家,怎么可能遭这样的报应啊,可怜我女儿啊!”   老太太一面哭骂着,一面拄着拐杖到那被咬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旁,随后坐倒在地上,捧着尸体上掉下来的碎肉撕声揭底地哭喊起来。   一时好不悲凉。   周梨听得此话,一时也是立起了耳朵,只细细听着村民们之间的悄悄细语。   果然,只听得有人低声埋怨:“怎么能怪咱们,那时候不都是为了全村人好嘛。”再说谁知道会忽然跑来狗,将刘家人都咬死了?   立即便有人附和着,“就是,他们一个外来户,站在咱们村最好的位置,指不定就是他们坏了咱村的好风水,再说当时他们若是老实答应,哪里会被狗咬死?那能怪谁?”要怪也要怪他们自己作死。   这话有更多的人附和着,虽说没有指名道姓讲清楚,但周梨将这些所谓的闲言碎语自己缝合起来,一下就联想到了村子里十七八年前惨死的那一家。   他们不也就是姓刘嘛?   这时候周梨忍不住怀疑,莫不是那一家子当年没死完,活着的人回来报仇了?   可是听大爷说,当时尸体都给拼凑出来了,的的确确一个没少。   正当她疑惑之际,忽然有人发现了混迹在人群里的何济洲被发现了,大家不由分说,立即就将他给捆起来。   也是了,这件事情不管真的是天狗来报仇,或是遭诅咒什么的,都终究是村中丑事,怎么可能叫外人而得知?   何济洲不是没有挣扎,可是他一个忽然出现在村里的陌生人,还跑到受害者的身前去捡起她的碎肉来细闻?   此番举动,谁会将他做个正常人来看待?当然是将他团团围住绑起来。   周梨见此,心急如焚,生怕他有性命之危,那便是自己的过错了,正急着想上前解释,忽然被人拉了一把。   她一回头,竟然是前几日将鱼都拿走的那大爷。   大爷一把抓着她,将那可遮挡细雨的草帽盖在她头上,拽着就走了,感觉到了周梨挣扎,便压低声音说道:“别叫他们发现,不然他们肯定也把你绑了。”   周梨大惊,一时也不知这大爷是好是坏,但退一步说,面对大爷一个人,好过面对全村人。   如此这般,她就这样被拽着往大爷家去,一进门,就见屋子里坐着一个和自己一般年纪大小的女子,不过此女梳着妇人髻,怀里还抱着个三岁多的孩儿。   只是那孩子周梨就看一眼,即便她不通医理,也察觉出了孩子的不对劲。   那孩子面貌生得虽是可爱,可两眼大而无神,空洞洞的,好像不知生死危险一般。   而且自己一个陌生人,忽然被带回来,与自己同龄的那年轻女子都露出了惊诧,那孩子却是没半点反应。   怕是个痴儿了。   “爹,你这是?”女子反应   过来,惊慌失措地将孩子往怀里又抱得紧了几分,满脸戒备地扫视着周梨。   大爷见此,只忙指着周梨说道:“她就是那天拿鱼给我的好心人呢!”一面又朝周梨介绍那娘俩:“这是我闺女珠儿,天生命苦啊!他老娘生她的时候就没了,我一把屎尿艰难将她拉长大,好不容易成了家,偏她男人又死在了河里,就有这么一个崽儿,还是个傻的,婆家不容,要将她娘俩赶走,我就这么一个骨血,是没有法子看着她在外讨饭度日的,也就只能给娘俩接回来养着。”   周梨这个时候才看清楚,他家中清贫得可怜,说是家徒四壁一点都不夸张,甚至让周梨一度以为,又回到了当年第一次到屛玉县的感觉。   大爷说话的功夫,在狭小的屋子里来回旋转着,周梨也不知他是要作甚,直至他搬出了一张小板凳来,又拿袖子擦拭,周梨才反应过来他是给自己找地方坐。   果不其然,下一瞬大爷将小板凳递过来,自己则在旁边的门槛上坐下,“我说你这个闺女,你们不是走了么?还把我那菜园子都薅完了,怎么好好地又跑回来了?”   周梨此刻大概知道他为何将自己带来家里了,只怕还惦记着拿鱼的事儿,心想大爷倒是个善良人。因此便道:“实不相瞒,我夫君是芦州八普县的县令,因有公差路过此处,碰巧遇到了这等奇怪案件,此事涉及性命,如何能坐视不管?”   大爷一听,吓得连忙站起身来,他女儿珠儿脸色也是一下变得苍白不已,忧心忡忡地看着她爹,似乎指望着她爹劝周梨一般。   果然,下一瞬就就听得大爷苦口婆心地说道:“你们是糊涂了,这哪里是你们能管得了的?且不说这跨了州府不说,便是隔壁县里也不好过问我们这文昌县的案子,再何况这事儿若是叫村里人知道了,怎么能叫你们活着出村子?还有,你们可是与上头的老爷们通气了?”   周梨摇头,“还不曾。”一面试着劝说起这父女道:“此事儿不管,这会儿也管了,且那日和我来的两个妹妹,如今还困在山上的林子里,我夫君又查出那村长尸体里残留着毒药,所以大爷你们应该都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天狗吃人,分明就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对不对?”   听得她这话,大爷神情一时凝重起来,一面叹着气:“坏了,那林子里古怪得很,十几年前自打刘家死了后,那林子里就总有人听到哭喊声,还有樵夫进山看到了他们刘家人的鬼魂,所以便无人再敢进山去了。”   那山里,似也成了禁地一般,大家砍柴也就在村子旁边的小坡上。   然后直至前几年,村里有人家要盖新房,实在是缺一根好房梁,便打算进山去寻。   却没想到,进去的了三个人,就回来了一个,只说那林子里哪里都一样,跟迷宫里一般。   村里其他人自是不信的,尤其是那些个本就不相信山里闹鬼的小青年们。   哪里晓得,他们这一去四五个,回来的就两个了,且有一个还疯了。   然后大家也不得不信,林子里有鬼,山林也就成了村子里的禁区。   所以现在大爷几乎认定周梨口中的两个妹妹,怕是凶多吉少了,此刻只埋怨起她来:“你们实在是太胡闹啊!这是要出人命啊!”   念叨着念叨着,担心地看着周梨:“今儿被抓那个,也是你们的人?”   “是,他原本是我的同乡旧识,在本地县衙做仵作,听我们说得了此案蹊跷,便一并来查。”今日自不必多说,怕也是因他见着了那受害者尸骨,便忍不住上前去查看。   这就是他的职业本能罢了。   哪里晓得,本来在黑压压的人群里,又是晚上,当是没人发现的。   不想何济洲这一走出,就将自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了。   “他会不会有危险?”周梨担忧地问道。   大爷摇着头,“暂时应该是没有的。”   村里人现在都在恐慌之中,如今哪里顾得上何济洲?将他关着,也就是求个安心罢了。   闻言,周梨稍微松了一口气,只朝门外探去,“我得想办法回去,不然我夫君回来了,没见着我在船上,因会着急的。”   然而就在这时候,只忽然听得附近的乡间路上一下多了许多脚步声,随后就有人在外面喊:“候老三?你可在家?”   候老三,正是大爷的姓和排行。   说来也是讽刺,他虽是长辈又年长,但因家中清贫无人,小辈们也不敬爱他,如今这般称呼他,简直比直呼其名还要侮辱人。   但他不敢有半点不满,只赶紧开门出去,“怎么了?”又见大家急色匆匆一个个举着火把,便也是有些担心起来。   这时候只听到有人说道:“刚才村后的小河边发现了一艘乌篷船,里头的鱼粥还热着,必然是那个男人的同伙,没准就是他们故弄玄虚,在后面放狗伤人吓唬咱们。”   这话里面的周梨也听到了,顿时也是有些紧张起来,但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外面的这时候又想起村民的声音:“那小子一定还有同伙的,只是他不肯交代,咱们正在四处搜找,候老三你要是发现了什么,一定不要瞒着。”   候老三连连点头,“我哪里敢哦,更何况抓到了他们,我同珠儿娘俩也安心些。不然就我这把老骨头,若是那些疯狗冲进我家里来,还有什么活路。”   他说完,众人便也要转身去下一户人家叮嘱,哪里晓得其中一人就顿住了脚步,目光狐疑地落在了候老三的身上,“我刚才好像看着你拉着一个人,不像是珠儿啊?”   珠儿是天生的瘸子,她娘当时难产,怎么都生不出来,后来是产婆用了大力,抓着她的腿一把将她从娘胎里拽出来。   她娘倒是得以喘口气,但没多久就大流血没了。珠儿也因产婆强行将她从娘胎里扯出来,成了天生的残疾,那条腿就跟摆设一样。   所以走起路来是一瘸一拐的。   也是如此,候老三一时神经紧绑,生怕叫他们察觉出什么来,面上却极力保持冷静,“哪里,刚才人多杂乱的,天色又暗,你肯定看错了,当时就是珠儿和我,要是真像是你说的那样,我不得高兴死了。”   是啊,珠儿要像是正常人一样行走,也就能分担些家务,他家中也不至于全靠他一个老头子来撑着。   那想来也不会这般清贫的。   这话是说服了其他人,但是那开口的人却不信,“是么?那喊你家瘸子出来问问?”   这时候,房门开了,珠儿扶着门框站在屋子里,并没有关门,借着屋子里的黯淡的灯火和众人高举的火把,能将那空荡荡又狭小的屋子一览无余,并没有旁人。   “就我和我爹,他见抓了人,怕我吓着,又担心家里的孩子,便拉着我一路小跑回来。”珠儿说着,回头看了看坐在原来她那张小凳子上的女儿。   只不过女儿仿若雕像一般,呆呆地坐在那里,不但人不动,眼睛珠子也不眨一下。   众人将火把举得近了一些,在她眼前晃了晃,仍旧没有什么反应,一时只觉得无趣,便走了。   直至他们走远了,候老三才暗自松了口气,急忙转身扶着女儿进屋子,一面问:“县夫人呢?”显然,他是信了周梨的那些话,所以如今这般称呼周梨。   “我在这里。”周梨开口回着。   候老三一转头,就见周梨站在门后。   感情刚才珠儿将门一直开着,原来就是为了防备这村里人进去搜查的时候,以好让周梨躲在那里。   虽不确定百分百安全,但能躲一时算一时。   闹了这番光景,候老三看着一贫如洗的家中和残疾的女儿,还有那傻外孙女,便朝周梨道:“县夫人,你那日用这许多鱼给我小老儿换了菜,终究是我占了你的便宜,所以小老儿愿意相信你的话。所以小老二如今也有一事相求。”   他说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侧目看了看珠儿母女,周梨一下就反应过来,他是为了女儿和外孙女。   一时也忍不住感慨,可怜这天下父母心。便也心软了几分,“大爷请说,若是能办,必然不会推辞。”不管如何,他父女二人刚才的确是救了自己。   不想候老三却是忽然跪了下来。   他这一举动将周梨和珠儿都吓着了,两人纷纷上前来扶着。   “大爷,有话直说,何必如此?快快起来!”周梨只忙开口道。   一面和他女儿一起将人给拽起来。   没想到候老三自己是不跪了,却要女儿朝周梨跪下。   珠儿大约是想到了什么,顿时一脸泪眼茫茫。   这时候只听得大爷说:“天狗吃人是真是假我不确定,但村子的确是遭报应了,可怜我珠儿母女俩,到这个世界上来没得一天的好日子过,我一把老骨头,也是活够了的,到时候死了就死了。只是珠儿母女两个,我怎么忍心?所以只求县夫人给她们母女俩一个活路,将珠儿母女带走,她虽做不得什么重活,但是个勤快的,姑娘看我家里院落就是,到处都干净整齐。”   他的话,一时让周梨忽然想起,自打开国一来,她都在极力推行各种惠民政策,或是见缝插针找机会提高女子们到前堂露面的机会。   唯独忘记了,这世间还有一类人值得朝廷和世人的关注和关怀,便是这些天生不完整的人。   也是她的疏忽,才了此刻候老三病急乱投医,跪倒自己这个连是好是坏都不知道的陌生人跟前,求着给女儿活路的事发生。   心中不由得顿时生出一股愧疚   来,“你们快些起来,此事我应承了,往后必然会让珠儿母女俩有一个好去处。”   候老三一听,欣喜不已,只恨不得赶紧给周梨磕几个响头。   可越是如此,周梨这心中就越发难过。但也没忘记正事,“你方才说的报应是什么?”   候老三将女儿托付给她,也像是没了后顾之忧一般,“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们这村子头几十年,收成一直不好,到了夏日里,那太阳毒辣得很,桑叶都卖不出去,自己养蚕收成又不好。”   老百姓看天吃饭,天不给好脸色,自然都理所应当地觉得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惹怒了老天爷?于是便去请来了一个道士,准备开坛做法,给老天爷赔罪。   没想到道士来了后,见到他们村子里既然没有土地庙就算了,供奉的还是一只狗。   那狗说来话又长了。   候老三只说道:“我也是小时候听老人们说,从前村里的先祖从别处逃难来此定居,但是时常受山里狼群骚扰,所以村里人没法,就养了许多猎犬。”   猎犬和狼群斗过几次,那些狼吃了亏,就逐渐不来了。   且那些猎犬还在狼群口里救下不少人的性命,所以村里人在商量盖庙的时候,就供奉了猎犬,称之为天狗神。   村里世代,也都供奉这天狗。   但是那道士来了后,说此处年年干旱,只因他们不即便土地神就算了,还不祭拜菩萨天神,所以惹怒了天神不悦,降下了神罚,让他们遭罪受苦。   “那道士当时便要叫砸了天狗庙,村里的老人们有几个极力阻止,但并没有什么用!最后天狗庙还是被砸了,且村里养的猎犬也都被活活打死,全部被烧掉。”那几日空气里都是皮肉毛发的焦臭味道。   周梨听到这里,已是觉得封建迷信有时候是真的害人啊!“那后来呢?”   “后来天狗庙砸了,村里的猎犬也全部打死烧掉了,但到了第二年夏天,仍旧是干旱。偏别处都好好的,村里人便觉得,肯定是天神还不满意。”于是又请了那道士来。   那道士见此,也说是天神觉得他们诚意不够,要村民献祭。   听到这里,周梨声音都一下提高了几分:“献祭?愚昧!简直是荒谬至极!”几乎也猜到了,那刘家就是被献祭的?   毕竟他们对于村中人来说,是外来人口。   候老三叹了口气:“大家本来以为是要献祭童男童女,没想到那道士却说要一家整整齐齐。所以村里就组织了全村到打谷场里,一起抽签,总共一百二十户人家,一百二十根签,有一个根半截涂山朱砂的,谁抽中了就谁家。”   “是刘家抽中了?”周梨问。   没想到候老三却摇着头,“不是,是金家。”一面看朝周梨,“就是被咬死的村长家。”   这村子里以金家侯家为大姓,余下的几乎都算是外来户了。   “那刘家?”周梨不解。   这时候只听得一旁的珠儿开口说道:“我那时候已经七八岁了,我记得当时金宝他爹去抽的,抽到后他便不同意,要重来。”   一开始组织和道士说抽签来决定的,也是金村长。   但是没想到他抽中后,又开始反悔。   那时候他爹是村长,村里又大部份是他本家,自然都站在他那边。   于是又重新开始抽签。   这一次,又是村里的另外一个大姓侯家。   于是再次从新抽。   然后刘家就不愿意了,也要喊着重新抽,但因刘家的外来户,且原来在旧籍的时候,家中就十分富庶,到了这村子里以后,首当其冲是村里首富之家。   他家全部去献祭,村里大部份人都愿意,毕竟如此一来,他们家没了人,这钱财也就充公了。   各家各户,也是能分到一两半两的。   白来的钱财,哪个不欢喜?   “刘家大抵也不没有想到,村子里竟有这么多心怀不轨的无耻之辈,所以当时便极力反抗。”但是结果便是被全部捆起来,准备第二日吉时献祭烧死。   “可是,不是说他们刘家是被狗咬死的么?几乎个个身躯残缺不全,都是靠后来拼凑出来的。”这还是起先候老三告诉自己的呢!而且村子里的猎犬,不是在一年前就全部烧死了么?怎么还会有狗呢?   候老三点了点头,“是啊,也奇怪,那一夜漫天的星星啊,夜里也很安静,可是第二天大家起来,却发现他们家全都死了,尸首断裂出,全都是猎犬的牙齿印记,且当时还留了下了大量的狗毛。”所以大家都认为,是天狗来报复,吃人了。   而刘家被捆在打谷场上,就成了天狗报复的第一批人。   候老三如今想起当时的场景,只觉得凄惨无比,“村子里人都不敢上前,只使唤着我们这无钱无势的去收拾,我和几个村民将他们的尸身好不容易拼凑起来,可怜那刘家那最小的孩子,再过两个月就出生了。”   只是可惜,最后只得了半截脐带。   似乎候老三将这村子里的天狗吃人报仇等都说了个来龙去脉,但周梨总觉得不对劲。   毕竟已经没有了猎犬,哪里来的天狗吃人报仇呢?   但候老三所知晓的,都已经全部告知周梨了。再问他也是一问三不知,毕竟他也算是村子里的边缘人物,真有什么有效信息,也到不了他手里来。   因此也是一脸的无奈。   不曾想,就在这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听得村子里传来了噪杂骂声喊声,几人都浑身紧张起来,以为是天狗又来了。   哪里晓得那候老三紧张兮兮地扛着家里的锄头出去,盯着周梨她们别出门,他却是片刻就回来了。   “不是天狗,虚惊一场。”   原来是那些人觉得何济洲是有同党的,于是挨家挨户找,四处搜查,就发现了村里侯家的有夫之妇跟金家的一个顶着贞洁烈妇的媳妇在打谷场边上的草垛子里野合。   也不知两人到底是有多憋坏了,见着大家目光都在天狗跟何济洲的同党上,便偷摸约在一处,觉得那打谷场地势宽阔,应该是没人过去的,索性就约在那里。   干柴烈火的,两人又年轻,不免动静大了些,叫这些年少气盛,四处搜查的小子们给惊动了,抓了个正着。   还以为是何济洲的同党,哪里晓得火把凑到跟前,却是他们平日里敬重的金家嫂子和侯家大哥。   方有了刚才那吵闹噪杂的一幕。   候老三却觉得这个时候,大家目光又都在打谷场上,想要先将周梨送出去村子去。   却如何都想不到,外面再一次传来叫声,且充满惊恐凄厉,还有人喊着:“天狗!天狗又来了!”   随着这些人的声音,还有铺天盖地而来的犬吠声。   这声音,周梨猜测只怕不止十几二十只那么简单了。   且还从四面八方传来,一时也是恐慌不已。   候老三则吓得浑身虚软,“完了,这一劫难果然是逃不掉了。看来,天狗吃人是真的!说不定刘家人也变成了天狗来报仇!”他本来不信,觉得是有人在后面耍手段的。   毕竟今日大家还打死了四条狗呢! 第181章   可现在这铺天盖地的犬吠声实实在在地告诉自己, 天狗!一定是真的有天狗,这么多年了,碧秀村还是没能躲过, 天狗到底是要来报仇了!   十几年前它们就来过一回,杀了被绑在打谷场是上无法逃生的刘家。   他慌里慌张的,一时也不知该怎么逃, 手无足措地将自己的外孙女捡起来抱在怀里:“天狗来了!就不该听那个道士的,全村都要完了,我的豆芽啊,苦命的娃,和你娘一样,没得一天的好日子过。”   一旁的周梨也不知为何怎么忽然冒出了这么多狗来,明明他们在那山里的时候, 不但没有发现人的生活痕迹, 也没有发现狗的足迹,怎么可能会在短短的时间里,一下汇聚了这么多狗,往村子里攻击而来呢?   但在短暂的发愣后,立即就反应了过来,一把抓起同样吓得脸色土灰的珠儿,朝着候老三喊道:“走啊!”这时候还哭什么?到底是逃命要紧。   珠儿被她一拉, 方反应过来, 松开了紧抓着的门框,一瘸一拐地跨出来:“爹,咱快逃!”   候老三闻言, “好好,好, 我们走村子北边,不不,我们走南边,直接下水去。”他抱着孩子东张西望一回,似乎已经慌不择路了,出了辕门还犹豫了一回,到底哪头才是南边。   周梨则在他身后扶着珠儿,一手拿着扫帚,快速地跟上。   起先就知晓着村子不小,第一次来的时候,想来从村口走到村长家并不算远,当时心思也不在路上。而如今跟着候老三在各家房门屋后转悠,她才发现这村子的确是不小。   且还有避开那些狗群,一路小心翼翼的,等到了候老三说的河边,方松了一口气。   便也松开了珠儿,“你们先走,我不能不管我的同伴。”   说完,不等候老三开口,就扛着那扫帚返回去。   也不知是不是运气,方才他们来的时候,只遇着五六条狗,当时正吸着鼻子到处嗅,那时候周梨心惊胆颤的,连呼吸都不敢,没有一点犹豫就用自己手腕上的小弩箭给射杀了。   可如今她回来,却发现是寸步难行,这村里大大小小的路上,都可见着无数的狗,手里的弩箭根本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且还有激怒他们的可能性,于是吓得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天赋,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爬上了一株棕树,然后双腿双手仿若那八爪鱼一般,紧紧地抱着树冠,半点不敢松手。   而她的下方,如今则围着七八只大狗,夜色里什么颜色周梨看不见,只晓得一个个都将那绿幽幽的眼睛张望着树上的自己。   方才又不知射杀了多少条狗,她也不确定这箭还有多少发?于是也不敢贸然随便用了。   且在不远处,还能看着那狗群在村子里来回穿梭的身影。   如今就以她视线范围来计算,少不得说来也是二三十了。   可见这狗群,怕是远超一百。   这叫她心中不由得绝望起来,怕是那何济洲生死难料了,到底是自己害了他的性命。   若是他没有被绑起来倒也还好,能同自己一般,爬上他人的房檐屋顶避一避。   这些狗凶是凶,但却不具备攀爬的本事。   可就算是现在暂且安全,那若是这些狗一直守着呢?自己只怕到时候也是死路一条了。   一时想这些有的没的,自己也心生悲凉,试想年少时候在那天灾里熬了过来,战乱里也苟且了性命,谁晓得最后和刘家一般,是要与这全村人一起葬身狗腹中了。   这连个全尸都留不住。   正当她这胡思乱想着,却发现树下的几条狗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掉头朝着一个方向去了。   不但如此,她视线里所能看到的其他的狗,也都纷纷朝着前面的方向去,一时叫周梨疑惑不已。   不过见着它们都走了,也是长松了一口气,试着要下来。   然而还没等她动作,那逃命哭喊声里,只传来了一阵阵凄厉。   早前这样的哭声骂声是不少的,在犬吠声里依稀可见,但绝对没有此刻这样清晰。   周梨立即意识到,这些狗开始攻击人了,甚至可能这发出凄厉惨叫的人,此刻已经性命不保。   不过从候老三那里听了村里因为干旱之事,将天狗庙砸了不说,还将全村的狗都给活活打杀,烧死在庙门口,这样天怒人怨的事情,纵然那是牲畜,但也是过于残忍了。   村子里的人要遭报应也是活该,可是这其中是有许多无辜之人的,周梨不得不为他们考虑,即便此刻自己也是自身难保,但想来是做官太久,身上担的负担太多了,已经让她养成了现在这个性子。   明明没有那个能力,却还想要将事情挽到自己的肩上来。   也是这种心理,使得如今的她决然下树,然后先朝着村里祠堂方向跑去。   听珠儿说,犯了事的都绑在那祠堂里。   她也不知自己到底去这一趟有没有用,但若是不去,自是要愧疚终身的。   这个时候村子里的寒风里,已然是刺鼻的腥臭味了,由此可见这些狗群的数量远超了周梨的预算。   她捡起当时慌忙逃跑丢在地上的扫帚,紧紧握在手里,朝着珠儿所说的祠堂方向寻去。   才下过细雨的地上满是泥泞,万幸她的鞋底还算是厚,但因那些狗群的过境,使得到处踩出坑洼来,等她找到祠堂的时候,鞋子已经全部湿透了。   而且这祠堂大门大开,里头空荡荡的,不知道供奉的是他们的祖宗排位还是什么菩萨,乱七八糟地撒乱在地上,旁边的倒下来的烛火已经将梁上垂下来的幔帐给烧燃了。   周梨举起手里的扫帚去扑打了几下,效果是有的,毕竟扫帚上也沾满了湿漉漉的烂泥。   火势扑灭,她正欲出这祠堂,一面焦急地大喊着何济洲的名字。   然而这才喊出口,只见那祭坛下面的罩子就晃动起来,一个吓得不轻的声音颤抖地从里面传出来,“大人,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周梨闻声垂头一看,便见着下面爬出来一个人影,浑身上下都抹满了烂泥。   “你……”周梨诧异地看着他,正要询问,却忽然反应过来,他怕是想以此混肴,让那些狗闻不到他的味道。   只是有些埋怨他,自己都来了这么一会儿,还将旁边的火都扑灭了,他竟然没反应,“你怎么不出声?”   “不知是大人,还以为是村里人来了。”何济洲解释着,满身狼狈自不必多说。不过随后看着周梨,便急道:“大人快些像是小人一样,将全身抹上烂泥,到时候那些狗来了,它们就分辨不了咱们的味道了。”   周梨想说,可是它们又眼睛啊!而且还有一句老话说得好,狗眼看人低,看的正是这些衣衫褴褛之人。   若是将身上涂满了烂泥,到时候只怕第一个被它们攻击呢!   那何济洲似看出了周梨心中的想法,只连忙解释道:“小的发现这些狗,有人专门训练,它们不看人,就闻味道。”   “味道?”周梨不解,一面下意识地吸着鼻子朝自己身上闻,难道自己身上有那些狗要找的味道?不然此前怎么将自己逼到那树上去?   这时候只听何济洲解释着:“早前不是有人被咬死了么?村里人还杀了四条狗,分明是将那背后的主谋惹毛了,在一个多时辰前,小人被绑在这祠堂外面,就闻到了风里有股奇怪的味道,与那金村长碎肉里的味道略有些相似,小人那时候便晓得是坏事了。”   只怕那人见村中人伤了他的狗,一怒之下,便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那味道从村里飘过,但凡活人,多少都吸入了些许,皮肤上也粘了不少。   也是如此,他那时候便极力想办法解开自己身上的绳索。   到底是做仵作这一行的,即便叫村里人将身上搜了一遍,但身上还是藏了个小刀,所以赶紧将绳索磨断。   只是没想到这些狗来得如此之快,他才磨断了绳子,就听得四面八方的犬吠声。   这原本被安排来看守他的人早就去打谷场看热闹了,也是如此,何济洲连忙将身上涂满了烂泥,然后钻进那祭坛下面去躲着。   一来是防备村里人,二来是想着这祭台上多的是香灰,没想到也能掩个一二。   而周梨来的时候,他还以为是村里又有人来了,生怕自己被发现,所以不敢动。   也不是他冷血不近人情,不愿意与他们分享自己发现可以掩藏身上气味的方法,实在是他从被抓后,一直都在苦口婆心地与他们解释自己的身份,以及根本没有天狗吃人。   但是没有一个人听,还将他暴打了一顿,甚至觉得这些狗,指不定就是他养的。   而周梨当下也不敢耽搁,到底是性命要紧,所以连忙将身上都抹上了烂泥,连脸上也没有错过。   才与何济洲一起去救人。   只不过就在他俩在祠堂这段时间里,那惨叫声不止,早前四处巡逻的那帮小子们,现在被咬死了大半,还有那对被他们绑了的野合男女,如今也是尸骨无存。   而村里人在这个时候,压根就没有想着团结起来一起对抗这些牲畜,反而都纷纷朝四面八方逃去。   尤其是有人发现候老三带着女儿外孙女从南边的河里逃走后,便有人一一效仿。   使得这些狗群又从刚才在打谷场上的方向,调转到了南边的河里。   至于那些跑不动的,被咬伤了的,如今一路随处可见,哼哼唧唧半死不活地躺在泥地里。   见着周梨和何济洲两人,只见他们满身的烂泥,也不知究竟是哪个,反正就是本能地张口求救命。   周梨有心救,可是她扶得了几个?又背得动几个?到底还是治标不治本,得将那些狗解决了才是。便朝何济洲看过去:“你有什么办法没?”   何济洲摇着头,“现在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是各自想法子掩藏自己身上的气味了。”到水里去,或是像他们一般,抹着泥。   于是周梨便朝这沿途求救的人道:“想活命的,这会儿也别到处跑了,先将泥巴敷满身上吧。”这样最起码那些狗一会儿掉头回来,闻不到他们身上的味道,自然不会再攻击他们。   不然就算是将他们带到一处安全房间里去,怕也要叫那些狗围个水泄不通。   那些人半信半疑,但是思略片刻后,到底还是效仿起来,如今也顾不得什么冷或是脏了。   反正命要紧。   然就在周梨和何济洲继续往村头南去的时候,忽然见着公孙澈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周梨顿时又惊又喜,生怕他认不出自己来,忙挥手高声喊:“阿澈,我们在这里!”   公孙澈见着两个活脱脱的泥人,起先还以为是什么妖魔鬼怪,这会儿叫周梨一喊,愣了一下赶紧过来:“你们没事吧?”   “暂且无性命之忧,你怎么来了?”周梨说着,就要喊他也往身上敷泥巴。   哪里晓得却听公孙澈说道:“小舅回来了,如今那幕后凶手也被小舅给擒住。”   “啊?”周梨大惊,不过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好像犬吠声止住了,“那我们岂不是安全了?”   “应该吧,那人倒也是奇才,我见过辽北人训鹰训狗,但也没见过能把狗训练成这个样子的。这是头一次晓得,原来这狗也能训练成军队。”说罢,忧心忡忡地看着周梨二人,想着这天寒地冻的,便道:“快些将外裳给脱掉吧。”不然这湿漉漉的烂泥就在身上,怕是要给凉着的。   周梨闻言,连忙解下自己的披风,又擦了脸,只是如此一来,到底是有些冷。   那公孙澈忙解下自己的披风递给她,“你先穿着,我们去村头南,小舅还忧心着你们呢!”   一面领着他们两走着近道朝着村头南的河边去,一面说着他们在林子里找到了一处洞窟,也将里头中了药的岚今和沈窕给带下山了。   只不过现在两人身体都很虚弱,还未解毒,所以安排在船上。   如今也就白亦初和章玄龄在河边。   听得沈窕二人已经没有性命之忧,周梨松了一口气,“是被这幕后者抓了?”   “是了,也是听她们俩说了,小舅才综合着自己从别处查来的消息,便晓得了这凶手的踪迹,哪里晓得这还没进山去找他,他倒是自己从山里出来了。”公孙澈解释着。   这会儿却是没顾得上和周梨他们说,白亦初去附近村镇上得来线索的细节了,只大抵说了运气好,晓得了以前着碧秀村供奉天狗之事,又找到了当时命令砸了天狗庙的那个道士的后人。   那道士十年前就在一次给人家做法回来的路上,叫野狗咬死,且还被吃掉,所剩无几。   如果不是那啃得干净的骨头上面还套着他的道袍,还有他的一具物品都散乱在旁边,他家后人是没法认出他的。   他也没有什么真本事,吃的都是蒙混外行人的饭,所以也没有传说中那些道士们十个九残缺的命格,家中人丁旺盛不已。   他当时的死,虽说是惨烈,但是没人   联想到那碧秀村天狗庙的事情,都只当他是走夜路赶回来的时候,遇着了那饿极了的野狗群攻击,才丢了性命。   哪里晓得后来他一家老小,一个个接着一个以各种方式惨死。   现在也就剩下一个儿子,手脚残缺不全,在街头乞讨。   这儿子这个时候已经心里有数,为何好好的家就成了如今这模样,追根究底都是因为那年他爹在碧秀村做的违心事,遭了报应罢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但平时乞讨的时候,也不甘心地查探着消息。   想知道到底是天命报应,还是有人蓄意而为之。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究是叫他得了些线索,也晓得了家里人出意外,都是与碧秀村有关。   所以当得知白亦初在他们镇子上打听狗的事情,也就主动找到了白亦初。   也是他的主动,让白亦初少走了许多弯路,这回来后又刚好遇到公孙澈和章玄龄将沈窕二人给找回来。   说话间,三人便是到了这河边上,只见这里里里外外挤满了碧秀村的村民。   而白亦初和章玄龄则在河对岸,身前则捆了一个中年男子,而他的身后,则是乌泱泱一大片狗群,周梨放眼望去,粗略一算,少不得是两三百之多了。   那眼睛在这边村民们怒气汹汹的火把照耀下,一双双眼睛都和他们主人一般,散发着仇恨的光芒。   而这边的村民们大抵是晓得了这些狗都是人为饲养,天狗吃人根本就不存在,所以那关于鬼神的恐惧感一一消除,一个个又露出了那凶悍的面目来。   如今都叫嚣着,要将那中年男子杀死。   中年男子站在那里,除了目光里满怀仇恨之外,便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了。   “去对面。”周梨看着这些叫嚣着要将那男子怎么弄死,还要杀了那些狗群吃肉,甚至还有人说,像是十几年前一样,将这些狗打死烧死。   便连忙朝公孙澈吩咐了一声。   她就怕这些村民们一会儿激动起来,连自己也不饶了。   公孙澈连连点头,几人没惊动前面挤在河边的村民们,只绕到一头偏僻的独木桥上,方到了对岸。   没想到等他们三人才到了白亦初身旁,周梨和白亦初还没顾得上说话,就有人认出了何济洲来,直接叫嚷着他们都是一伙的,都是来害碧秀村的,要将他们也一起活活烧死。   一时是听得周梨头皮发麻。   那被绑着的中年男人忽然发出一声冷笑,嘲讽起来:“你救他们,他们却想烧死你们,哈哈,这就是你要救的人么?”叫着他说,这些碧秀村的人怎么能算人呢?分明都是牲畜,甚至还不如他养的这些狗呢!   白亦初面色未动,先检查了周梨,见她没受伤后才松了口气,随后朝中年男子看过去:“你与刘家是什么关系?”   他这一问,河对面有人听到他的话,目光立即都聚集到了中年男子的身上来,一个个惊讶无比,显然他们没有想到,居然是为了刘家人来报仇的?   可是刘家人不是早就死完了么?   “我与你刘家,没有任何关系,也不知你在说什么。”中年男子并不打算坦白,不然这样一来,一定会将外甥女给牵扯进来的。   但是几乎是他话音才落,就听得黑暗中传来一个女子娇柔凄凉的声音:“舅舅!”   众人闻声望过去,只见那乌泱泱的狗群后面,竟然走来一个婀娜女子。   哪怕她身上穿着厚厚的冬衣,但仍旧不能看出,那斗篷下面必然是个美貌女人。   “暖玉?”周梨吃惊不已,她认出了这声音。   也是她的出现,使得原本沉着冷静的中年男子忽然失控起来,朝她撕声揭底地大喊起来:“谁让你来的!你走!此事与你无关!”   口气里,是无尽的急促和担忧!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暖玉已经越过那重重狗群,跑到了他的面前来,紧紧拉着他的手,几乎是带着乞求的口气:“舅舅,我们换一种方式报仇,好不好?”   中年男人看着她,晓得一切都晚了,只紧紧咬着牙关,眼睛通红。   而暖玉这个时候则朝周梨和白亦初跪了下来,“暖玉求大人们为我刘家做主!”   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美貌少女,竟是自称为刘家人,还朝那几个年轻人跪下,叫大人。   村里的人既是震惊刘家居然还有人活着,又害怕地看着周梨一行人。   他们竟然是官府的人!那当年刘家的事情?有人害怕起来,随后有个男人喊起来:“杀了他们,不能让我们碧秀村的名声受损!”   随着此人话音落下,随后就有许多人附和着。但同样也有不少人对他们的呼喊声露出惊诧来,满目的恐慌。   这是要疯了么?连官府的人都要杀?   有女子劝着自家的丈夫,也有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   但没想到那叫嚣得最凶的几个人,忽然觉得肩膀一疼,人就倒在了地上,   原来是白亦初弯腰捡起一把碎石子,朝几人打了过去。   显然他们也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还有这样大的本事,当场都给惊着了,又疼得唉哟地叫喊着,一时也是没了力气继续煽动村民们。   而白亦初也就没理会他们,而是朝被暖玉称为舅舅的中年男人看过去:“他们,是杀刘家人的凶手?”   他言下所指的,正是那几个叫嚣得最厉害的。   原来这中年男子便是刘夫人徐氏的弟弟徐天明。徐刘家本是河州人士,也算是一方富庶,姐夫刘世朝在竭州做官,因性格实诚端正,不怨与那些个   官员同流合污,最后反而受了迫害。   所以徐刘两家为了救这刘世朝,便使了许多钱财通融,才将他救了性命,又怕对方反水,所以就安排他们到别处去落脚躲避。   于是刘世朝就带着家人,到了这吴州文昌县来。   因他祖父以前在文昌县做过官,小时候他也来过此处,因此便于这碧秀村安家立户起来。   又害怕叫以前那些同僚发现自己躲藏在此处,所以对村民宣称没有什么亲戚朋友。   更极少与老家亲人联系。   但这徐天明因为听得姐姐又要生产了,家中母亲挂记得厉害,他便寻来探望。   此刻叫他回忆起当时来,只见他满脸泪痕,声音里也满怀恨意:“我是夜里才到的,姐夫亲自接着我,欢喜得很,说此处样样都好,唯独是这几年里夏日总是干旱,河水枯竭,后来他几番几次调查,发现竟然是隔壁县城重新开辟了河道,将水流分引了过去,致使夏日这流水到了隔壁村,几乎已然殆尽,所以才有了此处的奇景。”   当时每年夏季连续如此,村民们心急如焚,那曾经做过官的刘世朝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奈何他胆子又小,害怕叫人发现自己的行踪,连累了家眷亲人。   所以见着小舅子徐天明的到来,十分欢喜,只求他帮忙办了这件事情,好叫村民们以后安心。   只不过如此一来,又要重新开辟河道,还要经衙门点头同意,所以这事情,两人那晚上顾着喝酒,也没说出个章程来。   毕竟此事不是小事情,须得从长计议。   哪里晓得,太过于高兴,徐天明给喝醉了。   一醉便是到了第二天晚上。   “我醒来,也不见姐姐姐夫,更不见亲家叔婶和侄儿们,屋子里一片漆黑,我当时还以为是自己仍旧在做梦,没醒过来呢!又刚好夏日里,夜色好得很,我就推了门,朝着村子里走去。”   徐天明说到此处,忽然泣不成声了。   这时候暖玉也是满脸的泪痕,她见舅舅无法叙述,便哭着接过他的话继续说道:“那时候已然是一更天,村里人休息得早,我舅舅走在村里也没遇着半个人,直至他走到打谷场,却发现了我一家老小,都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不但如此,那些畜生还对我娘和姐姐……”   暖玉虽没有亲眼看到了那一幕,但从小听得舅舅说来,早就已经刻骨铭心,只觉得胸腔里一阵阵恶心翻滚,胸口疼得她面色苍白。   原来那日以被狗咬死掉的金村长为首,七八个男人相约到打谷场,为的就是刘世朝的妻子和女儿来的。   那徐氏到底是千金小姐,与村中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妇自然是有所差别,且本来容貌又生得美,所以即便是大腹便便,还是叫那些龌蹉村民起了邪念来。   想着她们母女俩反正都要被活活烧死献祭,倒不如便宜了他们,叫他们也尝一尝这福贵花是个什么滋味。   但因怕惊动村里人,他们便将这刘家九人的嘴巴都塞上,当时刘世朝等人就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女被这些牲畜们糟蹋。   可那徐氏到底是要临产了,叫他们这样一折磨,便是见了血,整个人也是一脸死灰。   刘世朝见着这一幕,一介文弱书生的他竟然是将这绳子给挣脱开来了。   没想到他还没扑过去解救自己的妻女,就反而被这些个牲畜给活活打死了。   金村长等人到底是害怕刘世朝大喊出声,惊动了村里人,到时候不好给长辈和自家女人们交代。   而且他们也要顾及面子。   可没想到这刘世朝如此不禁打,一下就死了。   刘家父母见此,媳妇孙女被人糟蹋,儿子又被打死,也是当场给活活气死。   金村长等人见此,想着死都死了,索性全都给杀了,免得剩下的几个小孩白日里将他们今晚的兽性行为给道出来。   至于那徐氏和女儿,早就已经奄奄一息,根本就不需要他们再多动手了。   只是将那刘家的几个小儿子都给杀了后,他们看着满地尸体,这才意识到出了问题,明日又当如何给村人解释?   但这时候那碧秀村就有人反驳:“污蔑,那刘家人分明就是被狗咬死的,尔等黑心肝肠,竟然胆敢冤枉我等。”   “污蔑?”徐天明明显是被这话激怒了,龇牙欲裂地死死盯着对方:“我赶到的时候,亲眼看到他们勒死了我的侄儿们!然后你们的好村长提议,将他们都分尸了!伪装成被狗咬死的样子!”   他们村里在一年前,还供奉着天狗庙,那时候家家户户的猎犬都不少,尤其金村长家,更是有十几条,他对于犬齿咬痕也十分了解,甚至还留有一串犬齿项链。   就是用那项链比划着做出来的牙龈!让第二天村里人起来发现此情此景,都以为是野狗来了。   刘家人都是被野狗咬死,甚至还被吃了。   “他们为了伪装得更像一些,甚至将尸体其余的一部分抛到了河里和山里,我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这就是徐天明最为痛苦之事了,他若是来早一些,也许就是不一样的结局了。   可是他该死,他不该喝那么多酒的!   他说到这里,暖玉只抬起手臂来,随着她将袖子挽起,只见手臂上有好几躲梅花伤痕的痕迹。   她哽咽着说道:“我命大,被他们直接从奄奄一息的母亲腹中刨出来,甚至在我的手腕上和身上其他地方,也弄了狗牙印记。”后来舅舅为了隐藏她身上的狗牙印疤痕,便她身上有疤痕的地方,烙了梅花印记。   这个时候,周梨已经傻了眼,一开始虽说听暖玉自称为刘家人,却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是当初徐夫人腹中那个即将生产的孩儿。   又想起候老三说当时这孩子被野狗吃得只剩下一根脐带,没想到原来是她命大,被躲在暗处的徐天明给救走了。   那时候徐天明深知自己如果这个时候站出来阻拦这些恶魔,那么自己只有一个结局,所以只能咬牙含泪等着。   一直等他们伪装好了野狗分尸的现场离开后,他才敢走出来,没想到早前那个被从母亲肚子里剥出来的外甥女竟然发出了猫儿一般的哭声。   原本打算替姐姐一家人收尸的徐天明也顾不上了,随即脱下衣裳,抱着还有些微弱呼吸的暖玉连夜离开碧秀村。   等他将孩子给救活回来,已经是五日后,又暗中找了好几日,才找到姐姐他们的埋骨之地。   从那时候开始,他也计划着替姐姐一家报仇了。   这么多年来,他甚至瞒着河州那头的父母,叫他们并不知道姐姐一家早就在十几年前被害了。   便是父母离世之前,他仍旧没有告诉他们真相,只说姐夫仇家追得紧,不敢声张。   而暖玉他则送到了芦州自己相熟的一个朋友家中,正好那朋友夫妻相爱,膝下却无儿女,得了暖玉这个孩子,又晓得她的身世,自然是万分怜爱,只拿来做亲女儿一般养着。   徐天明将暖玉交托出去,就安心开始布局,他用了几年的时间,将碧秀村周边的树林一点点地改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然后便开始训狗,从黑市上买了各种各样的毒药来。   他是始终是没有办法忘记姐姐一家满地的尸体,所以他发誓要亲手将这村里害过姐姐一家的人,都给折磨到死。   至于这周边的树林,现在对于碧秀村的人来说,已经是天然的牢笼了。   但是没想到暖玉在芦州友人家中竟忽然始终了,一开始他还以为是碧秀村的人发现了什么,但是连日观察,发现并不是他们所为。   正当他心急如焚之际,暖玉忽然来了,甚至告诉他,说自己找到了可以帮刘家人报仇雪恨的人。   徐天明不信,碧秀村的人给他的记忆太过于深刻了,所以他从不相信陌生人,所以害怕暖玉坏了自己的计划,便提前进行了计划。   第一个目标,就正是那如今也是做了村长的老金。   案子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以前碧秀村为何夏季干旱的原因,又或是天狗吃了刘家人的惨案等,还是那树林里的迷宫,甚至是金村长等人被咬死,一切重重迷雾都在一瞬间给解开了。   只是这个答案,并不没有让任何人欢喜,尤其是徐天明朝着河对面拥挤的人群里,将当年和金村长一起出现在打谷场上的人一一指认出来后。   原本还扭成一团,和睦不已的碧秀村村民就起了纷争。   而那几个害死刘家的罪魁祸首,也是被大家一起讨伐。   但就在周梨等人大部份村民都是有良心的时候,有人忽然说道:“他们本来就是要被献祭的,不过是提前死了罢了。更何况要报仇,也应该去找那妖道,是他说要献祭的。”   然后竟然有人觉得有道理,又或许这些凶手是他们的亲人长辈,所以即便他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但因为被害者与他们无关,所以整件事情,似乎就没有那样严重了。   毕竟没有伤害到他们的利益。   可怕的是,他们的说法,一下得到了很多人的赞同。   周梨听得他们的赞同声,只觉得心凉了半截,原来世间真的有人生来就是恶魔。   从来不赞成以暴制暴的她,甚至忽然有些想一下松开这徐天明的绳子,任由他放狗去将这些叫嚣着刘家人本来就该死的人一口咬死算了。   白亦初等人亦是如此,那章玄龄更是龇牙欲裂   地记着当下此情此景,公孙澈则忍不住要动刀。   而暖玉则失望地看着河对面的大部份人。   她本来想,这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坏人?她想替刘家报仇,只要将那些害她亲人的凶手绳之于法便是了。   哪里晓得,自己到底是将人心想得太好了。   这个时候的她不免是心生绝望,看着舅舅徐天明哭道:“我错了么?”   “你自然错了,你看,他们根本就不觉得自己错!他们都该死啊!”徐天明比谁都愤怒,因为他清楚,就算官府真的追究起来,这大部份人都不会受到责罚。   最多也就是那几个动手的凶手被严惩罢了。   可如果不是一开始着村里人将刘家人绑了,听信妖道的话,怎么可能有后来的惨剧呢?所以他由始至终都觉得,这全村里,除了后来才出生的孩子们,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甚至那些后来才出生的,也都是恶种!也会被老天爷收走性命的。   然就在这时候,只听周梨说道:“我们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即便是从犯,也不会轻饶!”就算是不为了给徐天明交代,就是这些人的思想歪成了这个样子,也不能就这样罢了。   不然就是姑息纵容,以后还不知道他们会害多少人,然后继续觉得理所应当。   但是她的话,徐天明却没有放在心上,他不信!所以他紧紧地盯着暖玉。   暖玉明白他的意思,但面上却朝周梨道谢。   只是却不知,暖玉也是会训狗的,方才那碧秀村村民的言语已经彻底将她激怒,她也对这些人彻底的失望了。   她会像是舅舅一样,再也不会饶过他们了。   因为这些人不配! 第182章   至于这满碧秀村的人, 听到周梨的话,也并未放在心上,想着有句话叫法不责众, 官府真要追责,也就是那几个元凶罢了。   关他们什么事情?自是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   但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还是默契地相视了一眼后, 就达成了共识。   这些人,一个也不能放走,就算刘家的人当年真的金村长他们害死的,但那又如何?总不能因为他们几人的错而连累全村的人吧?   更何况村子里这么多年轻男女,男的等着娶媳妇,姑娘等着嫁出去,若是这件事情传出去, 谁还愿意与碧秀村结亲?   年轻这一辈是真真地坏掉了。   他们怎么可能让这一幕发生?   于是那村里便有村中长辈站出来朝白亦初周梨一行人开口邀请道:“不管到底如何?总不能凭着着徐天明的一家之言就定了他们的死罪, 更何况现下时辰已然不早,大人不如   先进村暂作休息,等到天亮后,再继续彻查,如何?”   这话没有什么问题,更更何况现在半夜三更的,就是着急什么天大的案子, 也不在这一时。   而且只有徐天明的话也不能完全做呈堂证供, 暖玉的身份就算大家相信,但也要将当年给她治病的大夫找出来。   所以白亦初也就听了他的建议,留在了村子里。   当下一行人过桥去。   此刻村民们十分热情, 主动将他们安排到了村子里最富裕的人家落脚,还想要将看押徐天明的责任揽过去。   不过白亦初和周梨当然不同意。谁知道人到他们的手里, 会不会就被他们直接给杀了。   原本吵扰的夜色忽然进入寂静之中,大家都有些不适应,所以周梨并没有入睡,又觉得房间里实在是闷得让人难受,不知为何,总觉得紧闭着的窗户让人觉得难以喘气,于是她便到院子里来。   没想到白亦初就在廊下站着,不过她也没半点意外,“你是故意的?”   她问的,是白亦初答应了村里人的提议,在村中落脚一夜。这个时候,他们村里的那些人,和徐天明又有什么区别呢?甚至还不如这徐天明,徐天明训狗杀人,那是想要替他亲人报仇,并不是无缘无故的恶。   可是村里人,就指不定了。   所以现在进入村子里休息,不就是等于羊入虎口么?且当年和金村长一起犯案的那几个人,还没有将他们都抓过来绑着呢。   白亦初点了点头,“我想给他们一个机会。”   周梨闻言,忽然轻轻笑出声来:“我以为这几年你在各大战场转辗厮杀,该是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才对,没想到你居然比我还要心软。”随后问白亦初:“你敢和我打赌么?”   “赌什么?”白亦初问她。   “就赌碧秀村的人,要不要这个机会。我猜他们是不要的。”她起先不相信,面有心生的。可是刚才跨过河跟着村里人进村的时候,那火光照应下,她只觉得那些村民的面容的都是何等的狰狞。   白亦初叹气,“那我输了。”   “既然早就肯定是事情,你为什么还要以身犯险?”周梨不解地看着他。   “这个时候,我羡慕那些一身洒脱不羁的江湖人了,遇到坏人想杀就杀,而不是像我们一样,因为这朝廷的条条框框,而明明知道对方该死,却还不能直接动手。”反而要被这一身官服束缚着。   他想坏了这个规矩,但不成规矩,又如何成为方圆?后虞走到现在太不容易了,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之气,便坏了这规矩。   所以他选择听了碧秀村村民的话,进村来暂作休息。   如果他们真的敢动手,那么自己动手的话,一切都将顺理成章了。   然而碧秀村的人动手得比他们预计的都要快,那寅时三刻,人在个时候睡眠最为沉的时候,可这村里倒是反常得很,各家各户这个时候都有人从房中出来。   甚至大部份是全家一起出动。   他们像是十几年前绑了刘家一样团结,朝着周梨白亦初他们落脚的院落围了过来,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些干燥的柴火。   人多力量大,纵使他们每个人只带了为数不多的柴火来,但也是很快将这小院给围满了。   只见其中一个面色凶恶的中年男子拿起火种,没有一点犹豫,就将火星子洒落在那干燥的柴火上,顿时间只听得一阵噼啪作响声音,那干燥的柴火就熊熊燃起。   “不要怪我们狠心,为了碧秀村,只能牺牲各位了。”有人假惺惺地开口。   也有人连这伪装都懒得伪装,直接恶毒道:“这都是你们自找的,非要多管闲事!去死吧!”   然而周梨一行人并未在那房间里,如今他们都在那已经早早离开了必须从的候老三家中,那边的火光传来,周梨也叹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公孙澈忽然推门进来,“不好,暖玉不见了。”方才暖玉说去如厕。   白亦初和章玄龄一起去了那碧秀村安排他们休息的院落附近蹲守,本是想看看到底是何人会来动手,却如何也没想到,居然是全村的人都来了。   两人去了,便将公孙澈留在这里照看周梨一行人,至于那徐天明,则依旧被绑在,也在房屋之中。   而此刻周梨听得这话,还以为暖玉会不会叫那些村民们发现,给害了?   就在她担忧之际,忽然听得那五花大绑坐在角落里的徐天明忽然哈哈笑起来:“终于大仇得报了!”   听得这话,周梨顿时觉得不妙,一时脸色上满是惊慌。   还没等她开口问这徐天明的话是什么意思,就听得一阵阵犬吠声响起,铺天盖地而来,一如此前徐天明驱使着这些恶犬来村里攻击村民时一样。   周梨惊恐地看着徐天明,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暖玉也会御犬!”   徐天明虽然没有亲手参与这一场杀戮,但是他知道,这一次暖玉一定不会绕过这村里的任何人。   说来也是可笑,早前他竟然还觉得,那些案发后才出生的孩子,终究是无辜的,所以由始至终,他的计划都是一个个将些与此案有关的人杀了。   但是他错了,坏掉了的种子,怎么能结出好果子来呢?   只是略有些遗憾,这叫人断子绝孙的事情,其实不该暖玉来做,而是自己才对。   他见周梨不言语,沉默着站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什么,便开口道:“暖玉说你们是好官,所以她将一切都寄托在你们的身上,甚至将你们引到了这碧秀村,为的便是让我能活下来。可是我怎么能活下来呢?我亲眼看到满地的尸体啊!都是我的至亲之人,我一闭上眼睛想到的都是他们碎烂残缺的尸体,若是不能亲手为他们报仇,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大抵又想起了从前的痛苦,本就通红的眼睛里,又流下眼泪了。   周梨正想说些什么,忽然房门开了,暖玉就站在门外,“大人,你们快走吧。”   不知道为什么,周梨觉得她浑身的死气,灰白色的脸上,有种叫人觉得诡异的平静。   一旁什么忙都帮不上的何济洲则皱着眉头,总觉得暖玉的身上,好像有种奇怪的味道,可是他仔细一闻,似乎又什么都没有。   而还没等周梨开口说话,那徐天明像是忽然失了控一般,挣扎着从墙角跳起来,一边发狂一样盯着暖玉喊:“你疯了么?你怎么能这样?你不要命了!你怎么对得起我,对得起你的爹娘,对得起你的养父母啊?”   暖玉没有说话,反而露出一抹轻松的笑容来,“对于爹娘的抚养之恩,我来世再报,舅舅你的恩情,我也会报,这一世,就让我报父母的生恩!”   “怎么了?”周梨察觉了不对劲,她担忧地看朝暖玉问,心突突地跳个不停,一种不祥的征兆在她的心里也草甸上的野草一样疯狂地蔓延开来,如何也止不住。   暖玉很平静:“我觉得舅舅对的,我因养父母和你们的缘故,觉得人大抵都是好的,可是今日我亲眼见证了什么是恶。”所以她亲自来了解这段仇恨。   周梨明白了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她并不愿意相信暖玉会去动手。暖玉漂亮,像是枝头上一朵清雅高贵的辛夷花,她不该去做这些事情的。   更何况在这村里人放弃了白亦初给的这个机会时,他们就已经是死路一条了。   暖玉不应该去动手的!   她焦急地还要问,公孙澈却脸色惊恐道:“阿梨姐,咱们得快走,那些狗好像失控了,见活物就咬。”一面朝那仍旧盯着暖玉研究的何济洲:“何仵作,你也快走啊!”   这时候,角落里那个在短暂挣扎后就放弃掉的徐天明忽然开口道:“午时之前,这些狗都是这样的,你们若是想活命,就赶紧离开。”   暖玉也道:“是,只有这样,才能将这村里的人都全部杀了!”但她知晓什么是善恶,什么是无辜,所以又朝周梨说:“这里一切了结后,它们会回归山里,那本就是舅   舅从各地救回来的流浪狗,舅舅给了它们几年的安稳日子,如今它们替舅舅办一件事情,也算是互不相欠了!”   她想舅舅这样好,连狗的往后余生都给安排好了!可这样的好舅舅,却如同自己一般,活不下去了。   周梨听到她的话,大为震惊,一时间不知该说她是不是糊涂了?今日他们选择留下来,在碧秀村的村民放火烧他们的那一瞬,这些人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的。   她何必徒添这一身罪孽呢?   然而暖玉这个时候忽然将她朝外一推,周梨跄踉之间,只慌忙拉住了外面的公孙澈,两人才站稳身体,房门却已经被暖玉从里面锁住了。   随后周梨就闻到了一股灯油味道,没等她开口,就听得徐天明的笑声:“也好,左右这世间,也就我舅甥两个了,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一起去与亲人团聚罢!”   周梨哪里还不明白,暖玉是要和听舅舅自焚。   急得她只连忙和公孙澈一起撞门。   只是门叫他们撞开了,却见暖玉已经将徐天明身上的绳索解开了,四周的火势虽然没有蔓延到他们二人的身上,但是两人却各自在心脏上插了一刀。   疯了疯了!周梨这个时候脑子里慌乱一片,她失控地叫着,产生了一种对命运的无奈感:“你们这是做什么?该死的是那些人,不是你们!”   然这个时候的徐天明,因为刀没有半点偏差,直入心脏之中,所以已经断了气,反而是暖玉还在挣扎,她见到周梨闯进来,却是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来:“我们,本来也活不长久咳……”说到此,满嘴的鲜血呛出来,她连咳了几声,见着周梨再按压自己的伤口,便又道:“舅舅为了训犬,常年用自己做实验,他本就中毒活不了多久,而我……”   她则因当年还未足月就被那些牲畜不如的金村长们从母亲腹中刨出来,后又在她身上做了许多伤口,伪装成野狗啃咬的痕迹,所以她一直以来都是病体娇弱,大夫早就说,能活到现在已经算是她命大了。   左右都是活不久的,何必拖着这残躯苟且呢?   倒不如早早结束了这一场恶梦,来生也好报养父母的养育之恩。   暖玉到底是先天不足的体弱,即便那刀没有正中她的心脏,但是她在说完了这些话后,还是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异常的冰凉和苍白,也不知是她本就体弱的缘故,还是因为她身体里的鲜血早就已经流干。   “阿梨姐,快走,火势越来越大了。”公孙澈虽可怜这舅甥两个,但命运如此捉弄,他也无可奈何,只见着这大火顷刻间将房屋给吞噬去大半,担心地拉着周梨从房中出来。   而随着暖玉生命的消逝,何济洲也反应过来,暖玉大约是以自身为引,使得那些狗忽然癫狂起来。   只是可惜现在也顾不上去研究暖玉是如何做到的了,火焰已然蔓延到了她的裙角衣袖上。   公孙澈又在外面催得紧,他只能无奈放弃,跟着离开了。   周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大火里逃出来的,她这个人容易与人共情,所以哪怕和暖玉不是特别的熟悉,可是她的一切遭遇,都像是完全烙印在了周梨的心里一样。   而如今随着暖玉的离去,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命运的无常,她这个时候有些怨恨老天爷的不长眼。   为什么这碧秀村的那些牲畜这么多年都活得好好的?反而是这被害者们,生不如死地活着?   她被公孙澈带到了村头南的河边,白亦初和章玄龄赶来之时,只见两人满身的狼狈,自不必多说,他们就在那院落外面,那边又多是村民,自然是没有逃过那些恶犬的攻击。   只怕有五六百只,这是周梨后来在章玄龄所记载的文书上看到的,只说那时候碧秀村的村民们围在院落外面放柴点火的时候,叫他和白亦初见证了什么是真正的恶后。   可惜还没等他们俩反应过来,就是铺天盖地的大狗疯狂而来,见人就咬。   人群里到底是有些被父母带着来的孩童,他们的父母知道此举意味着什么,该死!但是那些孩童还处于懵懂无知的年纪,他们只觉得今晚的事情好玩有趣,却不知这样会害死多少人。   所以两人到底还是想将那些孩童从恶毒的深渊里拉出来。   可是没想到这些狗都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甚至比那恶狼都还要凶狠。   一下将那些村民包围在其中,两人就是想挤都挤不进去,但当他们看到那些村民们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恶狗大军时,惊慌失措之下,有许多成年人将孩子和老人拉到他们的面前来做挡箭牌。   意图趁着那些恶犬啃咬老人和孩子之际好方便趁机逃走。   这等恶毒无人性,再度刷新了白亦初二人的下限,只不过意欲去救人,反而自己也被恶犬缠身,且就在他俩将身边的恶犬驱赶杀死后,却发现那些恶犬今日倒是奇怪,咬死了人后,竟然没有马上吃,反而继续去咬那些活着的人。   所以两人想救的人,根本就救不到。   最终还是放弃了,加上又见候老三家起了火,等两人匆忙赶到,却发现里面已经没了生气。   那时候白亦初急了,还以为周梨和公孙澈已经遭遇不测,好在很快就收到了河边传来的信号。   然后赶紧过去,却见着周梨一脸失魂落魄地坐在那枯草上,公孙澈正焦急地在来回踱着。   也是那时候,白亦初才从公孙澈口中得知暖玉以自身为引,重新将这些恶犬都给招来了,且在明日午时之前,它们都恢复不了正常。   但好在,它们不会离开这村子,等明日午时后,一切都归于平静后,就回进山林里去,再也不会出来。   坦白地说,将狗训练到了这个地步,算得上是天才了,可惜……   而这个时候原本心情低落的周梨,忽然站起身来,将掌心给打开,只见掌心里塞着一团皱巴巴且沾满了血的黄色羊皮纸。   “这是?”白亦初不解地看着她问。   周梨也是刚刚才发现手心里的异样,这会儿想起来了,是暖玉临死前塞给自己的。   当下只急忙打开,却见是些药材,便道:“应该是一个方子。”难道是她最后训狗用在自己身上的药方。   那何济洲对此最感兴趣,立马就凑了过来,只是怎么看,好像都不对劲啊。   他这做仵作的,对于医理虽不是很熟悉,但略知一二,只看了其中几个味药,就觉得不对,那些药对防腐倒是有些作用的,这和训狗的药方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   不过既然是暖玉临死前塞给周梨的,显然也非寻常之物,周梨和白亦初自然是小心给收起来。   村里此刻还是一片人间地狱的惨相,可奈何他们现在也是爱莫能助了,现在的那些狗已经彻底疯狂了。   而且,现在他们想救的那些人,怕此刻已经是身首异处了,反而还在苟活的,且巧是那些最恶毒之人。   因为这些人,在恶狗袭击而来的时候,便将自己的亲戚好友给推到了前面做挡箭牌,甚至是自己的父母孩子。   所以这些人,的确是没有意义救。   狗得中午才会恢复正常,所以他们也没有一直在这河边等,只到了船上去。   沈窕和岚今早就听到了这村子里震耳欲聋的犬吠声,担心得不行,奈何两人勉强爬起来,路都走不稳,摇摇晃晃的。   只能老实待在船舱里等着。   除了心急如焚的她二人之外,还有那候老三一家三代人。   他们那时候匆匆忙忙过了河,头也不回地朝着周梨所说的船跑来。   周梨们除了早前在村后的船只外,别处还有藏匿的船只。   所以这候老三一家三口便找过来了。   但因事出突然,周梨早前也不知道岚今和沈窕已经从山里找回来了,没有与她们俩通气,所以这候老三一家三代人贸然出现在这里,那岚今和沈窕即便是走不了路,可手是能动的,险些挥起长鞭和长剑伤了他们。   好在那候老三心急之下,护犊心切,忙将周梨所说的话,以及他们三代人如何逃到此处的前因后果赶紧交代了个清楚。   两人才允他们上了船。   又说当时急急忙忙跑来,珠儿的腿脚不好,候老三又有些年迈,所以摔了几个跟头,那时候身上衣衫都湿漉漉的。   所以进了船舱后,三代人就一直在炉火边烘烤着衣衫,候老三则有一下没一下地回着岚今和沈窕一些关于村中的问题。   因此等这会儿周梨他们回来,两人也将这件案子了解了个大概。   只不过更好奇现在村中是什么光景?   然周梨想起暖玉的死,心中到底是十分难过的,不是因为和暖玉认识的缘故,而是这件案子的发生和以结局的方式,没有一个环节不在展现着什么是人间惨剧。   其中最苦最可怜的,莫过于这活着的徐天明和暖玉了。   所以她后来又想,暖玉最后做了那样的选择,也许对她来说,其实是个解脱。   只是当大家从章玄龄细致的讲述中听完今晚发生的一切后,那岚今不由得是红了眼眶。   她比大家都与暖玉都更相识得要早,哪怕那时候暖玉并不知道她这个人。   她当时为了跟着不夜城的人搭个顺风车去河中小岛找师父留给自己的剑匣,便在暖玉家待了几天。   因为她晓得,暖玉这样的病美人,不夜城不可能放过的。   所以她对于暖玉的感情,自然是要比旁人都深,如今晓得了暖玉这般凄惨的身世,只后悔早前没有一剑杀了这村子里的人。   甚至现在看候老三家三代人,都觉得是恶贯满盈之辈。   只将候老三吓得连忙朝磕头赔罪。   可是说起来,候老三又有什么错?当年那道士不是自己找来的,提议重新抽签的也不是他,他因为贫穷而在村中说不到半点话,没有人愿意听他的。   就如同没有人相信刘世朝的话,只要另外开了河道,村子到了夏季就不会干旱一样。   他甚至连投票权都没有。   所以与他又有何干?他若真有罪,就是当时没有站出来阻止。   但候老三以为,他已经遭到报应了,女儿丧夫,还生了这样一个痴儿外孙女,被夫家的人赶出来,就是报应!   因此他跪在地上不停地朝着岚今磕头求饶,“女侠拿了我的命去,求求您大开慈悲,饶了我的女儿和外孙女吧。你看我的外孙女,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他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将珠儿怀里的外孙女给拉到了跟前来。   他那外孙女长得可爱,但是一双大大的眼眸,就直勾勾地看着岚今,一动不动。   岚今终究还是收了剑,随后捂着脸大哭起来。   这件事情的发生,其实周梨他们该阻止的。   但是他们没有,因为都清楚岚今此刻的心情,如果不叫她发泄出来,只怕这件事情终究会缠绕她一身,让她觉得暖玉的惨剧,其实自己是有能力阻止的,却因迟钝没有发生。   造成了此刻的一切。   所以没有人去拦她,也知晓她心性纯良,不可能真的对这候老三一家三代人下手的。   其实碧秀村里,像是他们这样的人家不少,但他们有机会反抗的时候,他们没有反抗,反而一起加入了恶势力,一起放火烧毁院子,意图将周梨一行人杀个片甲不留。   可即便是这话,白亦初和章玄龄当时都考虑过去救他们的。   只是,终究没有来得及。   这大抵就是命运了。   所有事情的发生,就像是蝴蝶效应,一环紧扣着一一环,到了这最后,周梨发现,罪该万死的,似乎又一个都没有留下来。   她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即便是那些恶人逃过了一劫后,仍旧是躲不过这最终的结局。   但整整一个村子,五六百口人就这样葬身在村中 ,官府不能不过问,这件事情白亦初让公孙澈章玄龄跟着那何济洲一起去了文昌县的县衙处理。   他们这留了下来,将那暖玉和她舅舅徐天明的骨灰找寻出来,埋在了山里徐天明居住的洞窟之中。   至于那些村民们的残肢碎骨,也无法分辨谁是谁了,最终便都给收集在了一处,埋在村子正中央,将那金侯两家的墓碑立上,便也启程离开了。   直往芦州老家去。   也是在这里,他们同章玄龄几人分道扬镳。   此刻着路途上,就只有周梨和白亦初,以及沈窕和那因暖玉自尽,还有没有她师父音讯而无处可去的岚今了。   四人离开了文昌县,将寄放在老艄公那里的船只留给了公孙澈他们,几人则转走起旱路。   这边的州道已经在开始新修,路还是十分好走的。   不过两日的功夫,就已经到了芦州地境,城里肯定是要去的,这边自家也有弘文馆这边的落脚点,还有不少熟人朋友都在。   周梨即便不可能露面去一一拜访,但是四处看一看转一转,也能了却这思乡之情。   所以他们选择在芦州城里待了一夜,打算歇息一夜后,翌日就启程去往老家八普县。   这回了芦州,自然是要趁着这夜色好好看看故里这几年的发展如何?而要看这里的老百姓们过得如何,   在那夜市上就最能了解个清楚。   所以他们选择了那夜市一条街,这里不远处有一处小庙,原来没有和尚住,如今来了几个和尚住在里头,供奉着几个没听说过的菩萨,但是听说香火还旺得很。   周梨现在极少拜菩萨了,在屛玉县的时候去往山鬼神庙里,其实更多的是感受民族文化罢了。   所以并未进入小庙之中,只在附近的小吃摊上坐下,要了些早就心心念念的家乡味道。   夜市上很热闹,后虞没有宵禁,所以此刻街道上多的是来往的平民老百姓,也没有人认识他们,即便那白亦初相貌实在是惹人注意,但是他离开州府已经多年,且这州府后来又发生了好几次动乱,城里换了几批人,还不知道原来的老百姓们剩下多少呢?   不过周梨知道,阿平哥他们一家都甚好,毕竟自己现在还时常与他们有信笺来往,这里的生意也在后虞建国后继续照常进行。   但即便如此,方才他们来这夜市的时候,也从阿平头哥家的新居门口路过了一回,能听到里头熟悉的声音。   所以周梨也放心了,故人还在。   至于那安家母女,如今也是安居乐业,那女婿是个可靠的,如今日子蒸蒸日上,铺子生意不错,已经搬出了弘文馆,这边的房屋也租了出去。   眼下就住在铺子后面的院落里。   余下的,周梨也略知一二,晓得都过得还不错,也就没有特意再去多打听。   夜市上来往的人,三教九流皆有,各桌之间距离不远,也不如客栈里一样也隔帘,所以是没有半点隐私,隔壁桌的人说什么,他们也能听个清楚。   不过本来周梨就冲着没有隐私性来的夜市,这样不用自己去打听,也能听到看到现在的老百姓们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了。   然后便听得隔壁一戴着皮帽子的青年男人叹气道:“我们掌柜的,最近也要买昆仑奴了,听说今日交了订金,想来不过半个月,那些昆仑奴就送到,那时候我们这些人也就没用,还不知道到时候去何处求生呢?”   也就问着同桌着灰色袄的兄弟:“老兄,你可有什么高见?你是晓得的,那昆仑奴不要工钱,又能没日没夜地干活,到时候掌柜的指定不会再留我们。”   灰袄男人也叹气,“兄弟,不是我不帮你,可是你也说了,连你们掌柜的都买了昆仑奴,难道我们当家的是傻的么?不瞒你说,我今日找你出来,正是要与你说这件事情呢!”   “你的意思是?你也?”帽子青年担心地看了灰袄男人一眼。   灰袄男人点头,“是了。说起来,你们掌柜的还算是有人性,提前半个月同你们打了招呼,我们那狗娘养的当家,早前没听他放一个屁,今儿忽然告知我们,明日不用去上工,他买了昆仑奴,以后用不着我们了。”   灰袄男人越说越是丧气,“如今我是家也不敢回去,你嫂子还指望着过完了这正月,风风光光回一趟娘家去呢!我那舅兄你也知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若是晓得如今我没个活儿干,还不知道要如何羞辱人呢!”所以他本意上,今日也是找这帽子青年帮自己谋个活计的。   哪里晓得,他原也要同自己一般失业了。   而周梨一行人听得昆仑奴的一瞬间,顿时就惊住了。   昆仑奴乃是西域那边的西域商人们从最西边买来的黑皮肤奴隶,生得又高又大,但是智商并不高,所以时常被作为商品一般和牲口们摆在一起卖。   在前朝的时候,还有西域那边的小国将昆仑奴敬献给前朝的皇帝呢!   但是丰州如今正在重整绿洲,那商贸之路虽然一直为断,但是如何出现大量昆仑奴的买卖,朝廷不可能不知道啊?   可眼下听这些人的言语间,仿佛昆仑奴对于他们来说,在芦州已然是十分普遍了。   因此十分好奇,这些昆仑奴是以什么途经到后虞的?若是走的丰州,那怎么半点消息没有?   这让周梨不禁怀疑起来,莫不是走的水路?但是若是真有船只能横跨大洋来到这里,儋州顾家早就已经上报了,周梨他们这里同样也会收到消息啊?   昆仑奴的大量出现,让周梨和白亦初都决定暂时留在芦州,但是也不方便出去打听消息,周梨最终还是让沈窕去请了正方脸阿平哥过来。   此事非同小可,所以他们从夜市离开后,就直接回了弘文馆等着正方脸。   这会儿正方脸已经歇下了,他母亲身体还建在,妻子虽仍旧还要靠轮椅出行,但女儿大了,家中条件也越来越好,所以雇了好几个仆人,日子过得清闲,婆媳关系也极好,他整个人简直就是人生赢家了。   忽然听得有人来找,还说是弘文馆那边的人,要他务必见一见。   正方脸这个人,日子能过得好起来,正是因为他不忘本,哪怕如今身份低位非同一般了,但待人仍旧是十分平易近人的。   因此哪怕已经睡下了,听得那边说务必要见一见,还是立马就翻身起来,穿了衣裳急忙出来见人。   他没见过沈窕,但是很沈窕在信笺里打过很多次交道了,所以当他急色匆匆到厅中,还未问眼前的沈窕是何人时?沈窕便朝抱拳叫了一声:“阿平哥,我是沈窕。”   “沈窕?”正方脸一愣,完全没有想到她是这样一个亭亭玉立的年轻姑娘,以往那生意上的事情都是阿梨口述后,她给自己回信,看着信一直以来都觉得是个脾气火爆的小兄弟,没想到竟然是个小姑娘。   但旋即又反应过来,她在这里,莫不是阿梨有什么要紧事情?于是正方脸的呼吸一下都急促起来了,“你,你如何在芦州?莫不是?”   沈窕却是没多说什么,“现在姑娘有一件要紧事情要见你,可方便与我去一趟弘文馆?”   “方便方便!”正方脸过于激动,甚至都没有朝眼前的沈窕确认身份,就慌忙答应了。   不过答应后他又起了个心眼,多问了一句:“阿梨来了芦州?”   沈窕方想起拿信物给他瞧,“来了,你快些,姑娘急得很。”   如此,正方脸哪里敢耽搁,“我去与你嫂子说一声,一面她忧心悬   望。”   片刻后,便急匆匆而来,披风也带上了,本想乘着自家马车去,但又想起太过于招摇了,也就和沈窕一起从侧门出去,步行往弘文馆去。   这头周梨和白亦初早就等得着急了,听得房门声响,那岚今忙起身去开门。   她对什么昆仑奴不上心,多不多少不少的,那是朝廷的事情,但是见周梨如此担心,到底是自己的工友兼好友,方用了几分心。   这会儿开了门,见沈窕领着个长着正方脸的中年男子过来,便忙侧开身,让他们先进去,然后拉着沈窕悄悄问:“就是他么?”   沈窕点了点头。   两人跟上,进去之时,正方脸和周梨二人已经寒暄落座,如今正问起城中兴起买卖昆仑奴之事。   周梨以为,“莫不是朝廷下了律例,不许买卖人口,方才叫这昆仑奴兴起的?”   没想到却听正方脸解释道:“阿梨你有所不知,此昆仑奴非彼昆仑奴,且现在只有咱们芦州有,而且这许多地方都不敢用。”   “只在此地兴起?这是什么缘故?还有不是真正的昆仑奴,这话又如何说?”周梨不解,一连几个问题。   正方脸便道:“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我便偶尔听得昆仑奴之说了,是南边那头来的几个商人,将义庄无人认领的尸体买回去,做成了药人,常年不腐不烂,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如今那些身强体壮的,最是受欢迎,是做苦力的好手。” 第183章   又说那义庄里, 痨病死的枉死的意外身亡的外乡人多了去,有的又不留姓不留名,只将那位置给站着, 义庄里脚步都下不去,衙门里想办个案子,放一两具尸体在里头都没空位。   所以有人要来买走这些尸体, 虽不知是做甚用的,但上头的官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头看守义庄的人就给卖掉了。   这样一来,义庄空闲下来了,看守的人轻松了,衙门那边有尸体,也不必担心没地儿放。   如此, 这有人将尸体买走, 对他们来说,还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白亦初和周梨听到官府竟然默认了此举,不由得心生恼怒来,纵使是没有办法寻找死者的家属亲人,但也不该将人的尸体给卖出去,亏得还常常将那一句死者为大挂在嘴上。   难不成就是这样为大的?   当下白亦初也是颇为恼怒,“简直是混账!”他生气是有缘故的, 他那些年在战场上, 牺牲在战场上的将士们多了去,有的因为面目全非,那挂着身份信息的布章又丢在了战场上, 如此根本就没有办法辨认他们的身份了。   但即便是如此,白亦初仍旧是带着人给好生安埋了。   若是遇着战况紧急的时候, 也只能暂且存放在各处的义庄里。倘若那些个义庄里也是如此行事,那如何对得起这些英灵么?   “阿初兄弟你冷静些,这事儿啊!说起来,也各有各的苦衷,尸体要存放,衙门就要多花一笔钱,冬日里还好说,到了那春夏秋三季,义庄附近几里都近不得人,臭气熏天的,不要说冰块了,就是生石灰,那也没有人白送的道理,衙门一直垫付着这一笔银子,这样无止无尽的,是哪个都承受不住!”   也不是正方脸想要替本地衙门说话,实在是这芦州与其他州府不一样,乃周梨和白亦初的故里,自然是要替他们两个脸上争光,所以这样样都恨不得与屛玉县同步。   事实上,本地官府也努力,学的颇有些样子,但这经济却是没跟得上,只能是在别处省钱了。   叫正方脸说,在这义庄上省钱,好过在活着的老百姓身上省要好得多。   周梨听得此话:“是了,这些无人认领的尸体,总是存放在义庄终究不是一回事。”但是她也不赞成将尸体卖掉,所以便道:“可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大可在城外山头上开辟出一片山坡来,专门安埋这些孤魂野鬼便是了,往日里若地方官府有心,逢年过节的烧些纸钱便作数。”   怎还将人的尸体给卖了去。   关键被买回去,还要做成药人继续做苦力,这是叫人活着的时候没得好日子,死了还不放过。   此举行为,便是她这个不相信有十八层地狱的人,都觉得这些人此举太过了。   生生给那些尸体打造了个十八层地狱来。   “阿梨你说的这个是正理,衙门哪里没有想到?只不过说来说去,还是钱的问题。”正方脸当即只给她算了一笔钱,这等无名无姓的尸体,最难找人来安埋,更何况还要从义庄拖到山上去,又不是一具两具那样简单。   若是一具两具的,打发衙役们办了就是,可偏还不是少数,衙役们哪里愿意?   外面找人,银钱又跟不上。   所以这归根究底,都是钱的事情。   到底还不如卖了最划算。   “你这般说来,便是地方政府财政跟不上,此处的金商馆是何人负责?”白亦初只朝周梨看去。   这金商馆是周梨主官的部门,她自然是清楚每一处的馆长是何人?   芦州是自己的老家,此处的馆长乃那展元奎,原还是上京人士,在经商上有自己的技巧,更何况他以往送回去的账目也没有什么问题。   当下周梨只和白亦初说着,到了最后,又说道:“此处金商馆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此处样样在学着屛玉县,意图与之同步,而且还有清风跟武庚两个大书院,尤其是这武庚书院,如今从外州府慕名来此就读的学生更不在少数上,他们的年纪又大多符合减免政策,如此的话,地方官府就要多花费一大笔数目。”   正方脸听到周梨的话,连连赞同地点头道:“是了,芦州效仿屛玉县,花费最多的便是在修路上,二来就是这书院了,在上面的花费已经远超了别的州府,这银钱自然是跟不上了。”   说到这里,不免是羡慕起其他的州府来,他们原本就没有什么像样出名的书院,即便是朝廷官府修建起来的书院,但学生也极少,大家都奔到那些个声名更为显著的书院去读书。   反正都不用花钱,所以即便是到外州府,大   家也心甘情愿。   只是这样一来,有着好书院的州府,反而要多承担一笔花费。   而这般说来,大家也找到了地方财政跟不上的缘故了,竟然都在这学生上面。   这叫周梨不禁想起了这不夜城解救来的那些少年少女们,成年的只有一部份,且现在他们也没有银钱,还要这地方官府来垫付……   显然白亦初几个也想到了这些人立马到来,可想而知这本地的衙门接下来该怎么叫苦连天了。   一时都朝周梨看了过去,毕竟是她提议让那些不愿意归家的少年少女们到此处的书院来。   周梨当时其实也没多考虑,只想着他们本就是该读书的年纪,愿意到书院里是好事情,却没有仔细考虑,这会给芦州的衙门造成多大的负担。   一时也是自责道:“这样说起来,这义庄尸体买卖之事,倒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又有些不解,“既然他们财政上跟不上,怎不上书屛玉县,那边也好拨款下来。”   却只听正方脸说道:“听说那青州是有韩家带领着,样样政策都十分拔尖,我们芦州自然是不能比青州差。”所以地方官员怎么可能开口管朝廷要钱?   这不是拖周梨的后腿吗?生怕周梨补贴自己的老家,叫人诟病么?   周梨听得这话,难免是有些懊恼,怎么这还起了攀比之风?更可这芦州有两大书院,那么多学生,该是多大的开销啊!和那青州怎么能相提并论?   当下只朝着白亦初看去,商量道:“这样说来,这一次我到底还是需得露面,见一见这展元奎和本地知州,叫他两个赶紧上书,我也好拨款下来。如今只知道他们在义庄上节约,谁知道不夜城那帮学生到了,他们又要到何处去节省?”   可万不要为了面子适得其反了!   白亦初点了点头,“你是该去见一见他们,万不要为着那无所谓的面子,将里子都给扯破了。”   当下也和周梨商议着,自己去暗中查访这昆仑奴的案子,周梨去处理本地财政之事。   因此便与这正方脸细问起来:“那阿平哥可是晓得这几个从南方来商人如今在何处落脚?”   正方脸摇着头:“这倒是不清楚,这昆仑奴虽说不要工钱,可依照我看,到底不是什么正路子,我是不敢用的,所以就没仔细打听过。不过这制作昆仑奴,听说工序繁复,一般都是要有人提前订制,他们才做。且用到的药也有不少,因此并不在这城里,究竟在何处?还要待我仔细打听,但我倒是晓得一个人,大家都管他叫做薛木匠,从前就是做寿材生意的。”   最开始就是他朝城里码头边的掌柜们推荐这昆仑奴。   “哦?此人住在何处?可是知晓?”白亦初见也不是没有一点线索,顿时便连忙问。   正方脸是真没同这些人打交道,因此记得不怎么清楚,慢慢地回忆了好一阵子,才从平日和大家的只言片语里想起来:“好像是石河子巷子里,不过他极少回来。”不过他看到白亦初,即便是穿着一身寻常的袍子,但那一身贵气实在是难掩。   便道:“阿初啊,我知晓你是有武功的,但是暗地里去访这些,我觉得你怕是办不妥的,怕要你多麻烦些,做些乔装呢!”   白亦初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出色的外形条件有一日会成为自己查案的拦路虎,当下只不解地看着正方脸。   反而是一头在这里凑热闹的岚今将他上下扫视了一圈,“你一看就非富即贵,去打听案子,怕是你还没打听出什么来,人家反而将你的底细都给摸了个清楚,如此早就防备着你,任由你是有千里眼顺风耳,怕也难将案子给查个水落石出。”   说到这里,不由得朝正在和沈窕交代事情的周梨看去:“叫我看,阿梨才合适,一来她相貌不似你这样惹人注意,二来她是个女流,即便如今女官不少,但仍旧还是很难引人留意。”   正方脸听到这话,连连点头附和道:“是了是了,阿初我正是这个意思,阿梨去办怕是效果更好。”   白亦初一时也是哭笑不得,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照着你们这样说,我长成了这样,倒是我的错了?”   不过也不得不承认,大家言之有理,当下也是将周梨喊来,与之说了方才正方脸和岚今的话,便道:“这事儿还要你来出面,不然的话,财政上的事情,我来处理?”   周梨想着也好,“那我让窕窕跟着你,她都有数,到时候出不了错的。”一面朝岚今看过去:“怕是要麻烦你几日了,我一个人出行在外,不说他们不放心,我现在对自己都不放心。”   岚今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有什么麻烦的,我也好奇,这做药人的什么歪门邪道,连死人都不放过。”   如此一来,周梨和白亦初又将原本分配好的事交换了一翻。   翌日,周梨便开始去石河子巷子附近暗访这薛木匠,白亦初则带着沈窕去见此处金商馆的馆主展元奎。   只是蹲守了大半天,虽是可以确定这薛木匠就住在此处,但却听说他下乡去了。   周梨和岚今猜想,别是昨儿晚上在夜市上听说有人订了昆仑奴,所以薛木匠这个中间人去乡下传话了?   不过晓得在这里等不得人,便和岚今说道:“如此,我们去码头边看一看,那边听说有不少苦力都是昆仑奴。”   如此这般,两人也是拦上了客马车,直朝码头边上去。   如今的芦州比从前热闹了几番,其中少不得是因出了周梨和白亦初这样的人物,所以引了不少人前来此处游玩。   所以码头边也十分热闹,周梨那记忆里的仓库都给移到了别处去,如今这里新修出了一条长街来,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多的又是叫卖着各色产品的小商贩。   又因此处已经完全入了春,有着暖洋洋的和煦太阳洒下来,衬着河边那吹着绿丝的柳条,到像极了一卷盛世繁华的缩影。   尤其是其中身着各处衣裳的商人来往。   只是可惜周梨有正经事情要办,是没有办法去那街上逛了,只朝着与街道反方向的地方走去。   那里,远远就能看到许多工人在码头上扛着货物。   然而还没有等她们俩走近,就听得一个年轻妇人抱着孩子在河边哭啼,两人身上都沾了不少尘土,女子嘴角更是带着血迹,周梨和岚今一见着光景,生怕人要跳河,连忙过去询问。   然还没靠近,忽然就一条大哨棍拦到了她两个的跟前,有一个斜眉斜眼的男子就恶声道:“你们什么人?”   周梨眉头一皱,什么时候这码头上还出现了这种人?“我们是何人,与你有何关系?”   即便这码头是承包了出去,各家各户的门庭前,不叫闲人去往,以免有那心思不纯之人朝货物下手,到时候货物出了什么问题,码头上反而不好与买卖两家交代。   可是周梨心想,自己这也还没走到码头上,现在是公家的地盘,与他有什么关系?   男子也没想着周梨一个女子,胆子这样大,只将手里的哨棍往她面前又逼近了几分:“小娘们,脾气倒是不小,爷好心提醒,这种地方可不是你们这些娘们能来的。”   说到这里,又看看那哭啼的母女俩,随后威胁起周梨来:“有些事儿,也不是你们该多管的,哪里来哪里去,不然叫你们好看。”   “你要叫我们如何好看?”周梨想动手,但是她这个时候已经看到了不远处正在搬运货物的昆仑奴,只见那行为举止十分缓慢,有些像是丧尸走路……   且他们身后还有拿着长鞭的工头,只要他们停下来,长鞭就落在身上。   但是他们好像没有什么反应。   因此也是怕打草惊蛇,一把拉住要动手的岚今,“我们走。”   只是也没有走远,就在暗处一直盯着,眼见着那母女被赶过来,方迎上去询问:“这位嫂子,你是作何惹怒   了那码头上的人?”   岚今以为周梨没选择离开,一直在这里是继续打量那些昆仑奴,没想到周梨竟然是专门在这里等着母女俩。   叫她看,这母女俩应该是不会跳河了,倒不必再管的。   所以有些好奇,周梨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有心情去多管这些闲事,如今不该是叫自己去抓个昆仑奴来研究一二么?   然而就在她好奇之际,那妇人却因周梨的问话,哭得越发伤心了,双手掩面,哭得不能自己。   反而是她身旁那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哭着同周梨说道:“我们看到了爹爹,可是怎么喊爹爹都不理我们。”   周梨眉心一紧,连忙蹲下身来细问起小姑娘:“你爹爹,在前面的码头上?”   小姑娘连连点头,“是爹爹,他身上还穿着出门时娘给缝的新棉衣,就是都叫那些坏人给抽破了。”   这话一出口,岚今神色陡然一变,有些佩服地看着周梨,“阿梨,你好厉害,怎么知道她们与昆仑奴有关?”   原来,那码头上只有昆仑奴会被抽打,因为正常的工人,如今都是手里拽着长鞭的。   周梨一开始并不知道着母女俩与昆仑奴有关,只是见她们俩一副落魄模样,那妇人嘴角又渗血,便晓得是受人欺负了。   最为女子,她既然是遇着了,当是要上前去询问一二,若是能帮肯定要帮忙的。   哪里晓得忽然跑来一个拿着哨棍的恶人拦住了她们,且还让不要多管闲事,这一下就让周梨敏锐地发现了些端倪。   因此便在此处等这母女俩。   如今可见,她果然是没有判断错,这母女俩与昆仑奴真有些关系。若是没有关系的话,那这女子不会想要去码头上,就不会被这些喽啰们出手打伤了。   而她到码头上去,纵使是挨打也要去,一定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她一面拿了干净的手绢出来递给妇人,又拿袖子与那小女孩擦去了脸上的尘土和泪痕,“你们先不要着急,把脸擦干净,再细细说来。”   妇人犹豫了一下,才接过周梨给的手绢,随后用那哭得沙哑的声音问道:“妹子,莫不是那昆仑奴里,也有你的兄弟丈夫?”   那些个昆仑奴,都是年轻力壮之辈。   所以妇人猜想里头有周梨的丈夫和兄弟。   周梨也顺势点头:“我有一个表兄,好一段时间没了音讯,我听得人说这码头边上像是看到了他,特意和小妹来寻,只是那码头上不叫人靠近。”   妇人一听,顿时激动不已,又似找到了同盟,激动地拉着她的手:“好妹子,你可万不要强闯过去,不然那帮黑心肝的,少不得叫你受皮肉苦。”只是她说完,想起丈夫如今也不认识自己,像是个行尸走肉一般在那里做苦力,心里顿时难受不已,也不知该去何处求个公道,一时又难过地哭起来。   一边哭一边道:“我该怎么办?难道去那衙门里说,那里有我男人么?可是我听人说,这些昆仑奴是用尸体做的,尸体还是衙门卖出去的,他们能管这案子么?”   她越说越是绝望,却是如何都不相信自家男人好好的,怎么就成了尸体,还被卖给那些怪人们做成昆仑奴?   周梨心中大骇,早前只想到衙门是财政周转不过来,所以才在义庄上节约的,哪里晓得忘记了这一层。   因是衙门卖出去的尸体,如今这昆仑奴制作出来,真有人发现了自家的亲人,却也因为是衙门卖出去的,不敢上衙门去讨公道,只来这买家里闹,人又不放尸体,指不定还将衙门搬出来压着他们。   这件事情,的确是衙门办事不力考虑不周,无形中就成了那助纣为虐之辈,好叫下面这些人钻了空子,为虎作伥好不嚣张。   还有周梨刚才远看到那些所谓用义庄买来的尸体制作成的昆仑奴,怎么都不像啊!   那义庄的尸体,有几具是新鲜的?可是她看着那些昆仑奴,倒是鲜活得很。   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必然是要从衙门里那里拿到义庄尸体的数量和和所有记录。   一面则安抚着这妇人,“嫂子先不要着急,报官的事情,咱们须得从长计议,倒是你身上的伤,怕是更要紧些,我们先去处理伤口在想法子。”   又看了她旁边的孩子,“如今孩子爹在那头不生不死的,你若再出个什么问题,叫孩子怎么活?”   这话,到底是叫妇人动容了,只忙抹了眼泪,当下便说去找大夫,一头又问起周梨来,“你表兄几时失踪的?我家男人才过了新年,大年初三隔壁村便有人说,来这城里有活儿干,工钱给得还高。怕来晚了没位置,我男人初四一早就收拾包袱跟着一起来了,哪里晓得前几日,听隔壁村说,领着他们来的这人,死了,我一心心急,将年迈的婆婆交托给邻里照顾,就带着娃儿来寻了。”   到底是此前有些线索的,所以她来城里没两日,就找到了码头,果然是找到了丈夫,只是可惜丈夫却不会回应她,且那四肢行走起来,仿佛是鬼怪故事里的僵人一样。   说到此处,她的眼泪又好似那不要钱一般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周梨一条新帕子,都这样全给打湿了。   她一哭,孩子也哭,岚今见此,一点忙是帮不上,又可怜她们母女俩,只将那小女孩给抱起来。   只是她个头本来就矮,如今抱着着小女孩,旁人看着怪吃力的样子,一时是引得旁人频频扭头来瞧。   见此周梨只带着她们上了客马车,往最近的医馆里去,一面劝说着那妇人,又说自己的表兄和她这男人情况差不多,“都是熟人来找,说城里有好活,就急匆匆来了,不想这一来就没了音讯,我那姑妈又是寡居在家,腿脚不便,族里男人们如今又都抽不开身,如今就能指望我来帮忙寻一寻。”   她几个在马车里说话,那赶车的车夫不知怎就听了,想来本就是个心善之人,听了这话便起了恻隐之心来,“几位,我说个实话,如今什么熟人介绍,可万不要相信,都是骗局呢!”   周梨一听这话,忙将那拉开透气的车帘又打开了些,“大叔这话这么说?”   便听得赶车的车夫说道:“其实啊,我们整日在这城里载客,天南地北的人都有拉来拉去,消息自然是比别人要多,我瞧你们一帮女人,也是可怜,实话与你们说了吧?那昆仑奴啊,哪里是什么义庄的死人做的?那义庄的尸体都烂成了什么样子?大家心里还没数么?任由那些人到底是有天大的把本事,也不能叫尸骨上再长活肉吧?”   且那义庄也没这么多尸体给他们做成昆仑奴啊?   还有不止是本地用昆仑奴,其他州府也有商人专门来此订做昆仑奴的。   几乎都是拿去做苦力的,所以要身强体壮的年轻人!那这些年轻人能从何而来?当然是从那等偏僻的乡间拐骗而来的。   且都是熟人介绍熟人,介绍一个就能得不少银钱呢!银钱跟前,什么亲戚好友,那都是虚无缥缈的。   车夫说到此处,也叹着气道:“如今啊,听说衙门也插手了一脚,不然这些人不会如此猖狂的,所以去衙门报案了也没用。”   他说到此处,不由得哀叹了一声:“可怜我那表妹和表妹夫,年近不惑才得了这个儿子,辛辛苦苦一把屎尿养到十七八,结实得跟头水牛一样,却叫他父亲那头的一个亲表哥给骗去,也做了这昆仑奴,听说卖给了北方的伐木商人,这会儿已经上船去了。”   叫他表妹表妹夫哭死了,却也无可奈何。   所以说来说去,那昆仑奴就是活人制作而成的!这与草菅人命有什么区别?甚至有过之而不及!心里已经是怒火滔天。   但仍旧是给忍着,只是暗中几下了这马车的车牌号,只想着到时候这也是一方证人。   到了医馆门口,领了这母女进去,检查了一翻,哪里晓得这妇人居然被打出了内伤来,胸中堆积了不少积血,别看她眼下思路通畅,能说能走,但也有可能下一瞬就忽然断了气。   这可将周梨岚今吓得不轻,她那女儿更是哭得伤心欲绝,只连忙跪下来求大夫救她母亲性命。   大夫的意思,扎针先将淤血给散了,只是这样一来,最起码也是十天半月一个疗程,且要三四个疗程,他才敢保证,这淤血能散去大半。   但这途中若是出现意外,女子也很容易忽然出现意外,他是不负责的。   妇人一听,自然是不愿意治了。只哭道:“我男人如今生死不明,婆婆和孩子还要活命,手里这点银钱还不如留给她们。”   周梨这里自是先将银子都给交齐全了,方劝着她:“你好生放宽心去治,你男人这件事情你先不要急,顾着自己的命,左右我也要去给我表哥找个公道,你男人的事情,我也一并给办了。”   女人大惊,没有想到周梨居然如此财大气粗,一口气将她治病的钱都给交完了,急道:“妹子你这是何必?你这钱,是你姑母给你来找你表哥的吧?你如今给了我,如何向她老人家交差去?”   “这个事儿你别管,你是叫码头上的人打伤的,回头这案子办了,我必然是要从他们那里将银钱讨回来的。”说罢,又安慰了妇人一阵子,和医馆里交代,将妇人的女儿一起留在这里。   如今的医馆,都如同屛玉县那般,大都有那住院的地方,所以这妇女二人就安心在此处治病。   她则和岚今先回弘文馆。   反正周梨不以为是自己运气好,随便遇到一个妇人和一个车夫,家中都有亲人被做成昆仑奴。   而是这昆仑奴的数量,已经远超了正方脸的认知,甚至可能已经极其普遍了,只要用心去探,那数量怕是要吓死人。   且也不是尸体来做的,而是专门到偏僻乡间拐骗年轻力壮的男子,所以这件案子的恶劣程度不超此前自己所办的任何一件案子。   事关重大,她自然是不敢有半点耽搁,当下便是要和白亦初商量一回,且立即通过地方官府,统计丢失人口的数量才是。   就是这统计不好做,毕竟这些人大部份都是被熟人骗走,他们又以为官府和这些制作昆仑奴的贩子是同流合污,压根就不敢报案,所以怕是地方官府根本就没有目录。   想到此,便想到了商连城,这个时候他应该也在来芦州的路上了,到底这关键时候还是要用自己的人。   她和岚今回来不到半个时辰左右,白亦初和沈窕也回来了。   这事儿好办,甚至都没惊动知州楚河泰,就让展元奎那里办了。   两人回来见周梨也在,且神色十分不好,便立即猜到了,怕是她已经打听得了不少消息。   只是,可能都不是好消息。   果然,接下来便听得周梨和岚今说起今日她们从石河子巷子到码头后所发生的一切,白亦初和沈窕的脸色也都变得难看起来。   而周梨也将自己的想法和白亦初说道:“他们说昆仑奴是尸体做的,尸体又是义庄卖出去的,如今都认定与官府有关,起先我觉得官府怕是不知情,可是如今这丢失的人口如此之多,但凡是有心,怎么可能察觉不到?更何况那码头这么多昆仑奴,到底是不是死人做的,难道他们还没长眼睛看不出来么?”   所以现在周梨都怀疑起,官府甚至可能知情。   因此她不打算让官府的人帮忙去下面的乡里走访丢失的人员,想让商连   城过来,甲字军化整成零,去往乡间查探。   又见白亦初心急如焚,生怕他直接就忍不住去寻那薛木匠他们制作昆仑奴的老巢,到时候反而将人惊动逃了,不能一网打尽,那就如同不夜城一般,还要继续派人盯着后续。   实在不妥。   于是和白亦初交代着:“我知晓你现在的心情,但是战场上那打仗擒贼先擒王的做法,在这案子上是行不通的,到底咱们还是须得小心谨慎些,顺藤摸瓜,一个也不能放过,免得日后留下余孽来,过几年风声过了,又暗地里行此等恶事。”   白亦初方才听周梨说这些昆仑奴都是活人做的,的确是起了直接杀入对方老巢救人的想法。   但是叫周梨一劝,也只能作罢。到底还是要一锅端掉,才能斩草除根,不可一时冲动,倒是抓了几个头子,可是将他们这团队惊动了,到时候余孽四处散逃。   就如同周梨所言那样,也许那些逃掉的,没几年又开始行这勾当。   “那你当下有何打算?”总不能就一直在这里干等着商连城和甲字军吧?   “我找阿平哥来,叫他去联系薛木匠,订做几个昆仑奴,到时候咱们跟着薛木匠,先将他们的老巢摸清楚。”说到这里,周梨将暖玉临死前给自己的那方子拿出来,“早前咱们不知道暖玉这是什么意思,如今我倒是明白了。”   这药方子里,何济洲当时说了有好几味药是用来专门防腐的,暖玉是芦州长大的,徐天明训练狗,也没少用些奇怪的毒和死人肉喂狗,只怕早前就与这薛木匠一伙人有所来往。   这方子里,没准有什么线索呢!   “我今日去医馆的时候,除了这几味防腐药之外,余下的药我和岚今在回来的路上,一家医馆问了一个,其中一个却是无人知晓,是何等功效。”   周梨说着,指了指药方上那个南天门。   天南星、南风草、南烛子,甚至南蛇藤等她们都打听过了,没有一个别名叫做南天门的。   所以即便是知道这方子有用,但现在也断了线索。   而其事着急,当下沈窕也再度去找正方脸,将周梨和白亦初的意思传达给他。   正方脸速度也快,不过是第二日,就得了薛木匠的回应,隔日他回了城里来。   白亦初便乔装打扮一番,暗地里跟踪他。   周梨三人也没闲着,只到那乡下去,暗自打听起这些失踪青壮年的消息来。   这日因遇着第一场春雨,又打了雷,便借宿在一个阿婆家。   她来这村里,打着的正是自己表哥被朋友骗去做工挣大钱,随后断了音讯的事情。 第184章   与村里不少人家的情况都相近, 又见她们三个是女子,所以几乎都没有什么防备之心,倒是很容易就得了不少消息来。   只是可惜, 大家的消息都大致相同,几乎就是被熟人骗去外面务工,就断了音讯没消息。   再多的就没了。   眼下又遇到了这初春第一场雷雨落下, 迫使不得已在村子里住下来。   借宿的人家是个寡居的大娘,儿子儿媳在十几年前的大灾之年就已经不在人世了,她含辛茹苦将孙子养大。   去年九月初的时候,村里王家儿子说,在城里有一处工钱极好的活计,只要有力气,就能挣大钱。   眼下望着窗外那瓢泼大雨, 大娘又回忆起孙子离开那日, “铁蛋走的那天,也是下着这样的倾盆大雨,他穿着他爹年轻时候的褂子,就跟着王家大哥一起去了。那孩子孝顺啊,本来在家里伺候这些地,也不缺吃少穿,可那孩子说, 我养他太辛苦了, 要叫我享福,便想着多挣钱回来。”   可是哪里晓得,一去就杳无音信, 那王家的儿子还死在了外头,这让大娘不免是慌了神。   除了十几年前天灾逃难的时候离开过镇子, 孙子失踪后,她第二次离开镇子,只是还没到城里,就被拦回来了,说是她的身份名碟进不得城。   她一个乡下老妇,哪里有什么见识,听得这话信以为真,就老实地回了村子,生怕真是因自己的身份名碟有问题,到时候被抓去蹲了大牢。   那样铁蛋要是回来找不到自己,可怎么办啊?   于是她后来就没再出过城了,只托付去城里的人帮自己打听消息,自己则就在家里日日翘首盼望   着。   如今见周梨她们一行人,虽是三个女子,但是愿意承头办这个事情,她也是充满了希望。   这会儿拉着周梨的手,再三托付:“不管铁蛋是死是活,阿梨姑娘你都要给我找回来,这样以后我也能闭上眼睛去见他爹娘。”   雨下得很大,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在村子里的她们已听到河水涨起来的凶猛声,哗哗哗地流响个不停,山上更是冲下来了许多泥水,一起汇聚于河中,使得整条河里都显得浑浊不已。   桥也在被河水漫过,万幸是此刻田里还没有什么庄稼,不然的话怕也是要遭殃了。   周梨虽说心里悬挂着这昆仑奴之事,但见村中水渠问题,也放在了心上。   这是春季,还未耕种,地里庄稼没有遭殃,可是到了那夏季,这样的雨水时不时地来一场,那狭小的河道根本就容不下这许多积水,到时候河水漫过了河床,老百姓这一年又要白做了。   夜色很快便来临了,村里蒙上了一层烟雾,这个时候雨在断断续续地落下后,也终于停歇,清新的空气里夹杂着些河边才吐出新芽的鱼腥草味。   大部份人是闻不得这个味道的,岚今便是如此,于是早早进了屋子里去,将门窗都紧闭着。   周梨沈窕则和大娘在门外屋檐下闲坐说话。   这时候只听得篱笆外面传来声音,“铁蛋他奶?你可是在家?”   铁蛋奶听得这话,朝着那已经被暮色笼罩的院外看去,不大肯定地问道:“是祝嫂子不?”   “铁蛋他奶,是我呢!”声音近了几分,随后听得辕门被人推开,周梨也看到了来人。   只见这祝嫂子身材略有些丰腴,穿着蓝底的碎花衣裳,因下雨过后有些湿冷,她将两手揣在袖子里,小跑着夸过小院坝,鞋底踩了不少稀泥,所以她到屋檐下就停了脚步,不停地拿鞋底在地面露出来的石头上蹭,意图将稀泥都给刮去。   到了檐下,先是看了看周梨和沈窕:“就是你们几个姑娘,听说你们要去寻人,可是有什么眉目没?”   周梨摇着头。   祝嫂子见此,立即就劝道:“叫我说,各人有各命,你们有这功夫,倒不如去做些个正经事情。”说着,自己拉了门边上的树桩过来,挨着铁蛋奶坐下:“你那个表妹家里,不是有几个年轻的孙女么?”   “是呢?你这里是有好人家了?”铁蛋奶问道,自己表妹有几个孙女,如今都是那待嫁的年纪,所以托付他们这些亲戚好友,也帮忙留意着。   祝嫂子忙笑道:“比好人家还要好呢!如今城里有大户人家要雇佣丫鬟,除了每个月有两贯工钱,那做满了三年的,到时候额外还有十两银子呢!叫着我说现在的姑娘出嫁都比咱们那时候晚,去做个三年正好,到时候拿着十两银子回来自己做嫁妆,要挑什么好人家还没有?”   有这等好事情,铁蛋奶一下就忘记了自己的烦恼和担忧,连扒着手指细算起来:“一个月两贯,那一年不得是二十四贯么?”当下后虞的铜钱和银子的算法,这一贯钱就是二两银子,那岂不是一年二十四两银子?   而且在主人家有吃有住,这二十四两银子就是干干净净的,一分不花,干满了三年就是七十二两,再加上主人家给的十两,整整八十二两啊。   这是多少乡下女人一辈子都赚不来的银子?当时她就沉寖在这巨大的的欢喜之中,完全忘记了,眼前的此情此景,和当时她孙子跟着王家的儿子一起去城里干活的时候,是一模一样的。   反而只高兴又羡慕道:“我这个表妹倒是有福气了,早前还说生闺女没得用,都是给人家养的。可眼下她这三四个孙女,若都被主人家给挑上了,这三年不得好几百两银子么?”   祝嫂子连连附和道:“铁蛋奶你说的正是了,如今生女儿的,反而叫人羡慕了,可惜我家就两个小子,但这样的好事情,也不能叫那无亲无戚的人占了名额去,所以这雨一停啊,我就赶紧摸` 黑来找你了,另外我几个侄女也都收拾好包袱,准备明儿天亮就进城去。”   这个祝嫂子一边说,一边也是和铁蛋奶一样满脸的羡慕,还说:“村里的男人们去年到今年,被骗出去的实在太多了,眼下就女人们做庄稼,哪里比得过男人养出来的茁壮,到底还是要靠姑娘们了,只愿菩萨娘娘保佑她们都被主人家挑了去,到时候得了这许多工钱回来,那地里的庄稼,做得好不好的,到也不要紧了。”左右那时候也不指望地里的粮食果腹了。   周梨和沈窕就在旁边,一开始的时候真着祝嫂子做那拉皮条的。只是现在听她这话,她也不是不知道村里人当初被高薪月钱骗出去的事儿。   可听她这口里的意思,竟然是一点都不担心这次是不是同样会被骗?   于是便好意提醒着:“可是晓得究竟是哪一户人家?咱们知晓个姓名地址来,到时候这逢年过节的,也能去上城里去探望一二,总不能这一去,三年就没了音讯吧?”   让周梨这样一问,铁蛋奶也反应了过来,连忙道:“是了祝嫂子,可是晓得是哪一户人家?我们便是进不得人家的门庭,但好歹知晓个落脚处,心里才安心啊。”   祝嫂子却是一脸难色,“这,我那亲戚却是没说,等我回头去问一问他。”   铁蛋奶的热情也在这时候退却了大半,“那既是这样,等你问清楚了我再去同我那表妹说。”   祝嫂子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倒也没有再劝铁蛋奶要抓紧,连连点头,“是这个正理,我先回去,叫我那几个侄女别急。”说罢,就匆匆转身去,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   铁蛋奶没留她,反而是后怕地叹了口气:“听着有许多月钱,这心里一高兴,便忘记了当时我家铁蛋就是这样跟人去的,到了哪里也没问清楚,这如今要找起来,好似大海里捞针一样。”   又朝着周梨道谢,“还是你们这些个小年轻好,脑子转得快,今儿要是阿梨姑娘你不在这里,我怕是要糊里糊涂答应了。若是我那几个侄孙女能得个好前程,倒也无妨,可倘若与铁蛋他们一般,从此就要杳无音信,那我就是个罪人。”   她只顾着和周梨说话,却没有留意到,沈窕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着那祝嫂子一起消失在夜色里了。   周梨这里劝慰着她,又见天色已经很晚,乡里人家大多舍不得点灯,天黑之前就吃完了晚饭。   所以这会儿周梨也劝着铁蛋奶快些去休息,自己也回房。   铁蛋奶才发现就她一个人,但也没多想,以为沈窕是刚才进了房间休息去了。   而周梨这里进了房间去,岚今见着只她一个人来,便问道:“你让窕窕跟着那祝嫂子去了?”   这铁蛋家的房屋是旧夯土墙,按理这样厚实的墙壁该是隔音不错的,可因长年累月风霜侵蚀,许多地方都有了手指粗的裂痕。只拿了些烂泥松枝来糊着。   但即便如此,那薄薄的一层门板,还是让里头的岚今听到了方才外面的对话。   周梨颔首:“是了,这工钱说的是没有问题,只是一口气要雇佣这么多年轻小姑娘,又指名道姓是哪一家,我哪里能放心?”自然是要叫沈窕跟着那祝嫂子去探一探。   祝嫂子兴许不知道,但那个给她消息的亲戚,应该是有数的吧?   她脱了鞋,跟岚今一般合衣躺在大铺上,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闲话,当然话题十有八九都是围绕着这昆仑奴的。   也不知是聊了多久,那沈窕回来了,一脸神神秘秘的,小声朝大铺上的周梨喊着:“姑娘歇了没?”   “没,怎样了?”周梨拉开被子,示意她快些拖鞋上床来。   虽是已入了春,但这冬天里,寒气仍旧十分重。   沈窕却是没拖鞋上床的意思,“我将人绑在了村后的构皮树上。”   周梨一听,已经达到叫她绑起来的地步,那明显是有问题的,和岚今一下从床上翻身爬起来,殷切地问道:“可是得了什么线索?”   三人的头顿时就聚在一起了,只听沈窕小声说道:“那祝嫂子果然是叫她亲戚骗了,姑娘你这里提醒后,她回家就直接去问了她这个城里来的远亲,不想对方支支吾吾的,半响才编了个人家和地址来。”   但也是巧了,那地址不是别处,正是周记卤菜那条街,那里周梨才带着沈窕故地重游一遍,住了什么人家,沈窕心里没数?   因此就晓得他说了假话,可祝嫂子不知情,反而听信了他的鬼话,还长松了一口气。   而沈窕等着祝嫂子去通知她的侄女们明天继续按计划进城时,沈窕就趁着那骗子亲戚见蒙混过关安心睡觉,就将他打晕带到村后去了。   绑到了那构皮树上,就赶紧来和周梨回话。   周梨一听,哪里还睡得着,马上就下船穿鞋,三人一起摸着黑到了村后去。   因怕惊动村里的狗,也就没点灯,但这会儿逐渐能适应夜色了,周梨也将这构皮树上绑着的男人看了大概,从轮廓来辨,大约是个不惑之年的臃肿男子,眉目瞧不清,但是做这等坑蒙拐骗的活计,怕也是一脸奸人相貌。   沈窕上去扇了他两巴掌,人也一下清醒过来,依稀见着眼前这三个人影,惊了一回,刚要张口大叫,紧接着又叫沈窕一巴掌打过去:“想活命老实些,我们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是不老实,剥了你的衣裳扔你到河里去。”   这会儿的河水仍旧是又大又浑浊,且满是山上的残枝断树,一不留神命就没了。   而越是坏的人,其实越是惜命,当下这男子就怂了,声音也不敢出,连连点头,生怕周梨她们看不   见,那点头的弧度也放大了不少。   “叫什么名字?这些姑娘带去城里到底是安排到何处?好好说,敢说一句假话,我立马就剥你的皮!”沈窕口气狠戾地说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拿出了一把小匕首来。   也万幸是夜色,没叫这男人看到她的面容,不然这凶狠程度肯定是要大大打折扣的。   可男人看不清啊!他就听到了沈窕狠戾的威胁声和那发着寒光的匕首,吓得连忙求饶道:“女侠饶命,小的叫蔡玉顺,家就在芦州城里,此番是一位道上的大哥介绍的生意,说是要一大批年轻姑娘,只要我能领过去,一个给我十两银子。”   那是十两银子啊!这又不要本钱,他哪里会不动心?所以即便晓得这些姑娘到了那道上大哥的手里,怕也没有什么好下场,但是他想着一个十两,他带十个去就是一百两,二十个就是两百两。   那乡下人家,哪家不是四五个闺女?那多的人家七八个呢?他只要运气好,一次从村里带个五六十个去,那就是五六百两银子。   有了这笔银子,吃香喝辣都行了。何况人那个大哥又不是人贩子,肯定是不会将姑娘们卖了。   也是这样天真地想着,所以他就接了这生意,来这乡下。   但这话周梨却不信,所以在周梨的一个眼神后,沈窕的匕首就落到了男子的身上。   蔡玉顺能清楚地感觉到属于金属的冰冷紧紧贴着自己的肌肤,那种恐惧感一下叫他慌张起来,当场就给吓尿了。   周梨几人只觉得一股尿骚味蹿入鼻尖,嫌弃不已地皱着眉头退开了些。   “你还不老实说?我真动手了。”沈窕觉得这蔡玉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真将匕首划破了他的皮肤。   寂静里,皮肤被金属划开的声音那样清晰可闻。   蔡玉顺吓得连忙脱口说道:“我我,我真不知道,但是这些人,不用带城里去,大哥叫我直接送到玉华镇城外,到时候会有人来接引到罗村去。”   周梨蹙眉,“罗村在十几年大灾后,就已经无人居住了。”和她们梧桐村一样,村里在大灾后仅存下来的几户人家,都搬到了玉华镇上,那村子就彻底荒废了下来。   不过与桐树村不一样的是,这罗村没有像是桐树村那样,被流民一把火烧掉,所以很多房屋其实都还很牢固,住人没有什么问题。   “送去罗村作甚?”她又问。   蔡玉顺大抵是真的怕了,一边哽咽着一边吞吞吐吐地回道:“我,我真的不知道,只是以前,给他们送过几次药材,不过并未得进村,都是里头的人出来拿。”   “送药材?”周梨心想只怕和自己所猜测的一样,这次谎骗这些姑娘去,到底也是和那昆仑奴脱不了关系的,当下只连忙问了都是送什么药材?   这蔡玉顺果然是个胆小之徒,不经吓的,当下连忙说了好几味药材。   周梨不知道这算不算巧合,这些药材居然和暖玉给自己的那个方子上的都重合了。   于是便顺势问道:“可晓得南天门是什么药?”   蔡玉顺摇头,“这个我真不知道,我可以发誓,若是有半点谎言,天打雷劈!”   只是没想到,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话音才落,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乌云密布的夜幕里,忽然亮如白昼,随后一声巨大的轰隆隆声在头上响起来。   蔡玉顺自己也被吓傻了,一时心如死灰,绝望不已:“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嘴里只念叨着各路菩萨,求他们不要降罪自己等等。   “又要下雨了。”岚今回头看着后山在风里飒飒而响的树枝,有些担心,“黑云压城,多半也不是小雨,那河水这会儿才退了些,若是再下,明日只怕河面仍旧是过不得人。”   这让周梨也有些担心起来,此案迫在眉睫,早一步将这制作昆仑奴药人的团伙打掉,也少些受害人。   沈窕看出她的心思,便提议道:“那实在不行,咱们现在趁着雨还没下,河水也不算太高,咱们先过桥去,到对面的土地庙里躲一躲。”   岚今听到她的话,踮起脚尖拍了一下她的脑门,“那有什么区别?还不是要等雨停了才能赶路?这又是雷鸣又是闪电的,你可是晓得在山里走路多危险,那遇着泥石流的机率是小,但这闪电披中树枝打死人   的案子多了去。”   她话音才落,这蔡玉顺吓得忙朝她几个求饶着:“姑奶奶们,饶了小的的吧,小的真的是第一次做,一个人都还没骗着。”又慌里慌张地看朝远处那雷电,生怕下一瞬就落到自己头上的树干上。   那自己就算是没有被树杆砸死,只怕也要被雷电击中了。   但是三人却没有理会她,商量了一会儿,倒是将他给从树上解下来了,但却没有放了,沈窕和岚今带着他过河,绑在了河对面的土地庙里。   这一折腾,回来雨也落下了,三人躺在铁蛋奶家的大铺上,也无心睡眠,仍旧是担心这大雨。   万幸大雨就下了片刻,竟然就停了下来,好叫周梨长松了口气,“原是雷声大雨点小,安心睡吧。”   也不知睡了多久,总是处于戒备中的岚今和沈窕听到门外的声音,一下就醒来了。   她俩这一翻身起来,自然是将周梨给惊动了,“怎了?”   “没事,是大娘起来了。”然岚今从那狭小的窗外望过去,瞧着天色也还乌蒙蒙的,应该还没天亮才是。   便有些不放心地起来,却见是果然是铁蛋奶,正垫着脚尖拿挂在房檐下的竹篮,她便一跃跳起来,将竹篮递给铁蛋奶:“这一大早的,您老要去地里?”   铁蛋奶却指着村后的山林笑道:“昨儿下了雨,你不知道这会儿山里冒了多少菌子来呢!”   这气温能有菌子?岚今是不信的,但却听铁蛋奶说道:“有呢!就是要这春天才有呢,这菌子是药材,吃不得,我们每年就是指望着冬天的时候能采一波,运气好的时候,能赚二三两银子呢!”   因那半夜的时候还下了雨,所以树枝上都还挂着雨水,便请了岚今顺便帮自己将墙壁上的蓑衣给拿下来。   等她穿戴好,便提着篮子踩着晨色出去了。   岚今听着隔壁邻舍,似乎也都在出门。等进了房间,便和周梨问:“你见识多,可是晓得什么蘑菇春天长?”她们明月山也捡菌子,但是也得等那初夏之后,气温回暖起来,下雨过后,蘑菇就像是变戏法一般,一个个从松枝里冒出头来。   想起来,忽然有些怀念明月山的蘑菇野鸡,便想着不找师傅了,她兴许逛累了就回来了,自己得回明月山去。   但又有些舍不得公孙澈,便只拉着周梨说道:“都说那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也是阿澈的长辈,等回去后你和你表嫂说,她若是同意了,你就快些给我信,我立马回来和他拜堂。”   沈窕本来听得只是去采蘑菇,也就安心继续睡,忽然听得岚今的话,忍不住‘噗嗤’地笑出声来:“见过恨嫁的,没见过像是你这样恨嫁的,我觉得你该去多看看陈茹姐姐的话本子,好几个都是嫁了中山狼,婚前金玉其外,婚后原形毕露败絮其中。”   “我看阿澈才不是那样的人!”岚今一口反驳着。   周梨却回了她一句:“当下可不兴婚姻包办,你俩若是看对了眼,我与你们做媒人使得。”   “无情。”岚今撇了撇嘴。   沈窕则在一旁哈哈笑道:“那没戏了,阿澈把岚今做神仙来看供奉呢,这哪里有凡人娶神仙的。”   此话一出,岚今不免是有些凡尔赛起来,看着自己床边的剑匣,“怪我,怪我天赋太好,剑术太高,让人敬而远之!唉,高处不胜寒啊!”   这般一说着闲话,哪里还有什么瞌睡,自也起身来。   准备今儿就叫那蔡玉顺带着她们三去罗村,至于村子里这些姑娘,他别想了。   不过现在的蔡玉顺也不敢想,半夜那场雨是没有下多久,但是他运气不好。   当时黑灯瞎火的,那岚今和沈窕将他带过河后,就扔到这土地庙里,哪里晓得那里刚好漏了水,一个晚上后面沟渠的水是淹着他大半个屁股淌过去的,上头的瓦片还稀稀疏疏的,也叫淋了个落汤鸡模样。   然祝嫂子一早忙着去捡菌子,这天亮了,他们进山捡菌子的大军也都回来了,却发现蔡玉顺不在,心中疑惑得很,便想莫不是有什么要紧事情,急急忙忙就走了。   只是想着他招呼都不打,心里有些不悦,又觉得别是答应自己的名额他给别人了。   越想越气,只到铁蛋奶家这头来吐槽起那蔡玉顺。   周梨三人早就已经收拾好,正是打算等铁蛋奶就回去,这会儿见她捡菌子回来,也要与之告辞,却是叫铁蛋奶一把拉住:“你们别急,我这里有好东西呢!”   说着,只将自己篮子上的干松枝剥开,只见里面横七八竖堆满了些白脚红伞的菌子。   “这是?”以前在桐树村的时候,她也和白亦初上山捡过菌子,但是因为认识的不多,镇子上又传哪个村吃菌子死了人,所以元氏从来不让他们吃,除非是那常见的平菇香菇或是木耳。   也正是因为桐树村没有吃菌子的传统,所以周梨并不认识眼前这菌子叫什么。   但晓得是一味药。   铁蛋奶去之前和岚今说的。   岚今和沈窕也围了过来,但都不认识是什么。   铁蛋奶却已经将篮子放在地上了,麻利地拿了个筛子来,将里头的菌子都一起倒入其中铺展开,随后又风风火火地跨进门槛进屋里去,拿了个自家缝的布袋出来,“这是个好东西,我虽不知到底是什么药效,但是那些外地人愿意出大价钱买肯定是好的。如今啊我家铁蛋全指望着你们了,我一个乡下老婆子实在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们,这些个南天门啊,你们就带上,没准到时候有用呢!”   周梨三人见着她此举,是要阻拦的,她们三这还打算随着那蔡玉顺去罗村呢!带着这些菌子作甚?而且这东西沾了水,若是没个地方给晾干,要不了多久就腐烂化水了。   因此是要拒绝的。   哪里晓得忽听得她说了一句南天门,当时三人都以为是听错了。   周梨更是急忙问道:“您说这菌子叫什么?”   “我们以前就管着叫红老壳,后来那些外地人来了,都喊作南天门。你说这和南天门什么关系?瞧着也不不像是个门。”铁蛋奶说着,还是要继续装。   这下周梨也不拦着了,那暖玉给的药方因不知道这南天门是什么药,又是什么功效,所以一直不知到底有何用。   如今不但知道南天门是什么,还就在眼前,哪里有不要的道理,当下也是再三朝铁蛋奶道谢,这便拿着这南天门告辞离去了。   只是如今有这南天门在手,计划又有的变了。   周梨和岚今跟着蔡玉顺去罗村,沈窕赶紧带着这南天门回去找个可靠大夫瞧一瞧。   如此这般,提溜着那好像是大水里泡过的蔡玉顺,便就在这村外分道扬镳。   从此处去那罗村大约是一天的时间,但因才下过于,这乡间山路上浪费了不少时间,等着周梨他们到那玉华镇外面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   早前与蔡玉顺约好的人早就在这里等得不耐烦了。   本来想着他来晚了,兴许是得了大丰收,那暂且还能谅解,可如今见着他就领了两个来,姿色倒是有一些,就是其中一个的个头实在太小,十分不满:“怎么就这俩?”一面就要伸手去掐周梨的腰。   但是叫周梨给躲开了,这让那人十分不满,问着蔡玉顺:“确定是好货?”   “是是,肯定是的,我哪里敢哄你们,只是龙哥你也晓得,这本地的青壮年几乎都给带过来了,如今他们警惕性高,不好哄了。”蔡玉顺低头哈腰地解释着。   他实在是太难了,前面的勾玉龙他惹不得,身后的周梨两个又是姑奶奶,他更害怕。   这解释倒也说得过去,勾玉龙也没有多怀疑,“算了,也不知道药好不好使,就先拿她们俩试试,等回头成了,少不得你的好处。”当下也是十分爽快地拿了二三两银子递给   去:“去吧。”一面又指着他的嘴,示意他嘴上把门。   “你们两个跟我走。”勾玉龙等那蔡玉顺一走,便喊着她俩上马车去。   “你,不会是骗子吧?”岚今故作害怕,朝周梨身后躲,然而那夜色里,她嘴角却是忍不住的笑意,实在是假装不来害怕。   不过那勾玉龙也没察觉,直接就扬起鞭子来恐吓:“老实点,干净些,不然仔细你的皮。”   于是两人十分配合,一溜烟就爬上马车去。   罗村已经是荒废了十几年,所以这边的山路衙门并未修葺,以至于颠簸不已,路旁两侧的树枝还不停地刷在马车上。   颠簸了差不多将近个把时辰,终于是到了一处平坦路。   那岚今懒洋洋地靠在车壁上,心说这比坐船都还要折腾人,晕死了,一面掀起车帘朝外看去,只见那山窝窝里有一团灯火,顿时激动起来,小声和周梨说道:“那里就是他们的老巢了,之前这个车夫说要将咱俩做成什么?别真是那昆仑奴吧?”   不过有些不解,她俩做昆仑奴,干活肯定不如青壮年,感觉把药浪费在她们俩的身上,不划算。   正想着,几声犬吠响起 ,随后听得有人喊:“龙哥好!”   一连好几声,车帘外面也映出火光来,周梨猜想着多半到了。   果然,下一瞬马车就停了下来,勾玉龙一把将车帘拉起:“下来!”   迎面扑鼻而来的草药味顿时熏得周梨连打喷嚏,下意识地将鼻子捂起。   这时候走来一个浑身刺鼻香粉味的妇人,像是打量货物一般,将周梨和岚今打量了一眼,很是不满:“这都是什么货?”然后指着周梨:“这个太老,不过瞧着气质倒是不错,勉勉强强还行。”   但目光落到岚今的身上:“这矮子怎么也拿来充数?”   这妇人身份地位应当是不低,那勾玉龙马上赔笑道:“这不是还没做过么?哪里能拿好货来做实验不是?”   妇人听了这话,脸色才好看些,“是这个理,可抓紧些,后天就要出货,我要看效果。”   勾玉龙连连点头,以至于他顾着去敷衍这妇人,压根就没留意到被妇人指指点点的周梨和岚今都太过于平静了,没表露出半点害怕紧张来。   等着妇人扭着丰腴的肥腚走了,他才反应过来,皱着眉头打量周梨和岚今:“你们俩,是什么人?”怎么不害怕?   “我是你姑奶奶,他妈的骂谁矮子?她才矮子,死胖子死妖婆,姑奶奶这是年纪还小……”   周梨知道,岚今素来就最是讨厌别人说她身高,现在忍不住了,又见她炮语连珠,就晓得自己阻止不了,计划可能也乱了。   现在要想此处风声不露出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岚今把这帮人都解决了。她在脑海里回想起岚今当初在不夜城动手的场景,心想这里也就百来人,应该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问题吧? 第185章   勾玉龙做了这么久的营生, 早前接引来的都是些八尺高的大汉子,人到了自己这里,哪个不是夹着尾巴做人, 跟个鹌鹑似的。   如何也没有想到,岚今一个小姑娘,居然有这样大的胆子, 指着自己的鼻子骂就算了,连桂姨她都敢骂?当即甚至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直至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接二连三响起,他才像是反应过来一般,朝着四下的人怒不可歇地大喊着:“还傻愣着做什么?赶紧把这小贱人给我捆起来,扔进药池里去泡着!”   “扔你大爷!”岚今更生气,尤其是勾玉龙提起药池, 让她一下想起了那些所谓的昆仑奴来, 当下一把揭开自己背后背着的剑匣,往身前地上一放:“姑奶奶我是不喜欢动手的,但是你们既然要找死,就别怪姑奶奶无情了!”   其实早前勾玉龙就发现她这小矮子身后背着的那个木箱子是什么?江湖上人用剑,那最厉害的也左不过是双剑罢了,哪里有人一次用这么多把剑的?   因此自然是很少有人见过真正的剑匣是什么样子。   所以也不怪这勾玉龙没见识了。   只将此刻岚今将剑匣落地,朝周梨示意了一眼:“阿梨, 你站在我身后, 别害怕!”   周梨有什么可怕的,岚今这气势,是她个头的上万倍。   更何况岚今的武力值她也见识过了, 所以点着头:“我没事,你开心就好。”   两人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聊天, 尤其是岚今这个小矮子还如此张狂,这让勾玉龙愤怒她们就这样无视自己的同时,又觉得好笑,“好大的口气,今儿我倒是要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口气多大,本事就多大!”岚今一声冷哼,顿时手往剑匣上一扬,顿时只听咔咔地几声,那剑匣就大开了,各式各样六把剑就以此插立在其中。   勾玉龙虽不知这些剑是什么名字,又是什么来路,但还是一眼就判断了出来,这一把把都是绝世好剑,顿时眼睛里就充满了贪婪之意:“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好运气!”白来的好福气啊!   可是他没还来得及高兴,忽觉得迎面骤然卷起来一股罡风,将他一个高大的汉子吹得竟然下意识地朝后退了几步,一面扬起手臂来,意图将这刺骨刮面的罡风挡住。   这时候只听得有人尖叫:“剑,剑剑飞起来!是剑气,是剑气!”紧接着就是些丢盔弃甲的逃跑声。   勾玉龙大惊,一面忍不住松开挡在眼前的双臂,却只见那所谓的剑匣已经空空如也,反而是上空飞着六把剑,把把都好似有生命一般,吓得他当时就双腿一软,完全不能自己。   这是周梨第二次看到岚今用剑,这种感觉修仙世界里才有御剑之术,原来武力值到达了一定的巅峰,也是能做到的。   她仍旧是满脸的震撼,目不接暇地看着飞来飞去的剑,只觉得完全就是一场视觉盛宴。   她光着去看着天上的飞剑,却没有留意到这强大的剑气,已经将这整个罗村里的人都杀得差不多了,直至耳边听到勾玉龙和早前那个桂姨跪倒在岚今面前哭着求饶的声音,她才反应过来。   居然,居然就这样结束了。   随后才将目光从上方收回,看向了身前跪地求饶的两人。   岚今将剑都尽数收入剑匣之中,全然不理会地上跪着的两人,只朝周梨问:“帅不帅?”   “狂炫酷炸拽!”周梨是真心实意夸赞的,甚至觉得有些看不够。   岚今对于她的夸赞也很满意,“那是,如果我师父在就更好了,她更厉害。”随后才指着地上痛哭流涕求饶的两人:“我觉得他俩就是头头,特意给留下来,你看要怎么处理?”   “先绑了再慢慢问。”周梨想,这份产业如此之大,眼前这两人怎么可能是头目呢?就算是,只怕也就是其中一个小头目罢了。   岚今得了话,并未自己去动手,而是朝着地上的两人恶狠狠地使唤着:“去,找绳子来,各自将对方捆好,我阿梨姐有话要问你们,想活命就老实些,不然直接用剑气把你们劈成两半。”   朴实无华的威胁,在这罗村四处堆积的尸体下,十分有用。   两人手忙脚乱,赶紧将对方给捆好,那桂姨更是连忙哭道:“两位女神仙,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两位女神仙宽宏大量,饶了小人。”然后不停地磕着头,额头已经见了血迹。   周梨并未理会,见两人各自捆好了,便和岚今先在这罗村里转一圈。   便也看到了所谓的药池所在,几乎一个院落里,如今进了门,里头便都被改造成了巨大的药池,迎面扑鼻而来的刺鼻药味让周梨十分难受。   尤其是那些药味里,且还有一种腐臭味。   而旁边的房屋里,则是一排又一排的高大药柜,里头也有南天门这一味药,如今从抽屉里拿出来,还能勉强认出是晒干后菌类。   不过更多的,还是那一排又一排的防腐内药材。但是真正让周梨和   岚今色变的,还是那些个蛇蝎毒虫一类的。   且都是活的,旁边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药师,他如今看到岚今仿若恶魔一般,吓得战战兢兢地说着,那些毒物都是要跟人一起放入药池里的。   不然人进了药池里,根本就坚持不了多久,但是用这些毒物一起放进去,人的神经便总是处于紧张状态之中,这样药池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又像是为了将功补过,他拖着那一瘸一拐的腿,领着他们去那老百姓家的房屋改造成的牢笼,只见里面密密麻麻地站满了青壮年男子,一个个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眼睛也是睁着的,但是目光却没有半点光,甚至瞳目也不会动。   看到这一幕,周梨只觉得骇然不已,只是她轻轻伸手触碰了一下那个站在最前面的青年,却发现对方的皮肤,看起来虽是比寻常人的要黑上了一些,可触碰起来,和活人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心中不由得大惊,朝那药师问道:“他们是死了,还是活着?”   药师跪在地上,“也许是死了吧。”他想着应该是这样的,毕竟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岚今大致数了一下,“有七八十个。”到底是有些吃惊,毕竟这么狭小的牢房里,居然挤满了七八十个成年男子。   又见那药师半死不活的,周梨便给提溜到一处先绑起来,和岚今说道:“一会儿再审问他,咱们先去问那两个畜生,只怕这样的窝点,他们有好几处呢!”   毕竟,没有见到那个薛木匠。   岚今一听,自然是赞同,两人又回到了一开始院落,却见那勾玉龙和桂姨竟然打算要逃跑。   只不过他们运气实在不好,竟叫周梨两人撞了个正着,如今吓得浑身瘫软,又开始如同此前一般求饶起来。   周梨和岚今拉了张椅子来坐下,没有理会他们的求饶声,只直接问道:“谁教你们制作的药人?制作了总共多少?这样的窝点又有几处?还有那薛木匠一行人又在何处?”   勾玉龙起先一直以为,是哪一方势力也看上了他们这生意,专门来横插一脚的,可是如今听周梨这话,只觉得是哪里不对?   但见识过了岚今的厉害,当下也不敢不说,只忙一一回起来。   原来就这样的窝点,他们专门挑罗村这样在大灾中荒废下来的村子,一来是房屋水井都是现成的,而来又都处于隐秘的大山之中。   且这药人总共制作了多少他并不清楚,不过就他们这罗村里已经出手了五百多个。   而像是罗村这样的窝点,现在有五个,而他们这罗村如今正在做改革,以后是不制作昆仑奴了,而是准备用少女们来做实验。   毕竟那人口如今不好买卖了,花楼里是青黄不接,因此便想到了,若是将这些姑娘们都炼制成了药人,以后就是不生不死,能一辈子给老鸨挣钱。   而桂姨就是这一次的负责人,薛木匠是她的亲兄弟,至于他们这幕后的东家,则如同正方脸所言,是南方来的。   正是他们几个人承头,这一个个炼药池子的工坊才建起来。如今他们都在那总部,说来也是可笑,也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周梨的老家桐树村。   只因他们说那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一处是周梨的老家,此处有她家祖坟在,即便地方官府发现了端倪,也不敢贸然前去。   周梨听得这话的时候,险些给气得吐血,二话不说,只拿出她干娘给的哨子,随后没多久,一只鹧鸪鸟就在她肩膀上落下来。   她简单写了一封信,便叫这鹧鸪鸟给带着送去州府里。   想来这个时候,商连城已经来芦州了。   这里还有许多药人,虽然他们不动又不吃喝,但周梨终究觉得他们还是活着的,如果是死人的话,那皮肉早就变得僵硬无比,而非眼下一般。   因此也在去信的同时,也让商连城那里快些联系屛玉县的贺知然。   她们就在此处等了两天,来的并不是商连城,而是公孙澈,周梨只是将此处交给了他接手,自己则和岚今快马加鞭去往八普县。   此处去八普县,如今有那修建得宽阔平整的州道,时间也节省了大半,只不过到了县城后,这里的路还没修建好,所以进呈又慢了下来。   更让她愤怒的是此处的地方官员如此不作为,还是早就已经知晓这些失踪的青壮年都去了何处?却因收了对方的好处而充耳不闻?   因此她在县里的时候,也未曾惊动官员,直奔那桐树村去。   这一夜她两个紧赶慢赶,终于是在天黑到了镇子上,过了这十几年,镇子已经发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她已经找不到曾经姐姐开桐油店的街道了。   不过倒是打听到了周天宝家。   周天宝一家早就搬回来了,虽说周家的祖坟如今有周天宝的媳妇苗氏   娘家帮忙看着,但周天宝终究不放心,他自己又非那贪慕荣华富贵的人,加上后来他父兄之事,也就彻底看淡了。   小女儿半岁的时候,就已然放弃了在屛玉县的公务,搬回了此处来。   如今周梨寻到他家里,开门的是苗氏。   按理这夜深人静的,有陌生人来敲门,当时男人来开门才是,可如今一开门,周梨看到的却是双目深陷,脸色苍白的苗氏,一时之间甚至有些怀疑起来,自己是不是敲错了门?   毕竟苗氏还算是年轻,与自己一样的年纪罢了,可是眼前的女子,除了与苗氏有几分相似之外,整个人垂老疲惫得仿若那不惑之年的妇人一样。   但苗氏却认出了她,顿时泪水就在眼眶里打着转,张着的唇不停地颤抖,声音却怎么都没有发出来。   “三嫂?”周梨喊了一句。   然后苗氏终于发出了声音:“阿梨,你,你怎么来了?快进来。”随后拉着周梨进了门,见着她身后还有个岚今,等人一起进来了后,连忙将院门给插上门闩。   “周天宝呢?”周梨从小都是喊名字惯了,喊三哥反而觉得怪怪的,当下一面问,一面张望着四周:“是去了村子里么?”   不想她这一问,苗氏就哭得更多了,“他,他被那些天杀抓了去,做成昆仑奴卖了!呜呜呜……”说完,苗氏就再也忍不住,哭得撕心裂肺的。   周梨顿时傻了眼,“你说什么?”   可苗氏却一个劲儿的哭,又因为她哭,或是因她没在屋子里的缘故,小女儿也跟着哭起来,随后是周书源将头探出来,“姑姑?”   周天宝当时要搬回来,周梨是极力阻止的,她觉得周书源得读书,留在屛玉县最好。   可周天宝觉得,周家已经出了周梨这个人物,她的夫君又是文武双全的大将军,皇帝还是杜家的养子表哥。   这对于周家来说,已经是祖上冒青烟的事情了,哪里还敢再求更多?所以反而希望自家儿子做个普通的寻常人,还不如回到这老家来,以后自己老了,守着祖坟的事情也交给他。   不然叫他读书读多了,以后出息了走远了,怕再叫他回来守着祖坟,他就不愿意了。   他这样的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自私的,当时没少叫周梨气一回,但最后他仍旧是偷偷将一家人带回来了。   周梨也只能独自生闷气,气他的目光短浅和自私,就这样扼杀了周书源未来的无数可能。   后来是元氏和周梨悄悄说起周文宝和周玉宝之事,说是周天宝觉得,做个普通人好,若是孩子有几分聪明,他怕走上以后那大伯二伯还有祖父的绝路去。   他们那些人,不都是自诩着有几分小聪明么?然后就不甘平凡,方折腾了不少事儿不说,还害了不少人。   他只能保证自己守住本心,却不能保证儿子是不是遗传了他们二房的坏种子,所以他不能让儿子读书太多,免得让他走上了弯路去,自己拉不回来。   当时元氏只说可怜天下父母心,竟是十分体谅周天宝。   可是周梨觉得,人之初性本善,那周书源若真的生来就是恶人,早小就能看出来?   所以既然是没有遗传二房的那些坏胚子?为何就要为了这莫须有的未来,而折断孩子的翅膀?   “书源?”周梨见着他,莫名就一阵心疼,连忙上前过去牵起他的手:“到底怎么回事?”   周书源的幼儿时期,就是在屛玉县的幼儿馆里度过的,后来还在紫萝书院里读了大半年的书,才被他父亲给带到这老家来的。   所以多少也算是启蒙过了的,说话比如今他哭得不能自己的母亲要有条理许多。   原来那周书源回来后,并未声张自己的身份,更何况这镇子上,也几乎是没了桐树村原来的村民,姓周的也不少,所以没有人知道他是周梨的那个周家。   他舅兄那头,也是告诫过,就生怕叫地方官府晓得了,反而给周梨添麻烦。   毕竟他最是清楚人性,而他只是想做个普普通通的农夫,自然是不想与那官府的人扯上什么关系。   也就一直瞒着这身份。   正是如此,他去桐树村的路上被那些人抓了去,苗氏告到县里去,说他是周梨的堂兄,但官府也不相信。   因为在县里,就有一个周府,自称和周梨是一门的。   这会儿周梨和岚今已经将那哭得伤心欲绝的苗氏给扶到了屋子里,苗氏抱着女儿哭。   尤其是听到周书源说起去县里衙门状告的时候,她哭得更伤心难过了。   “姑姑,我虽是没有什么证据证明那狗官收受了桐树村那伙贼人的银钱,可是他为何平白无故包庇这些人?还有县里那周家,打着您的旗号,四处敛财,实在可恶!”   周梨此前在绛州的时候办过一桩案子,是与陈家有关的,且还是陈家的姻亲孟写虎。   哪里晓得这转头就落到自己的头上来,更可恨的是,她特么哪里来的这一门亲戚?   一时也是后悔不已,“若不是着急去往桐树村,当时真应该在在县里停留一二。”那时候,岂会将那所谓的‘周家’错过了?   不过想到周天宝再去往桐树村的路上就直接被那些人绑了,便担心起那本就住在村子里的柳小八,忙问起周书源来:“那你柳叔呢?”   “柳叔早被吓着,带着姐姐躲到山里去了,后来一直没有音讯。”周书源说着,不禁也哭起来,“那山里到处是野狼,也不知他们生死如何了?”   柳小八带着女儿跑山里躲起来,周梨一点都不意外,毕竟当年丫头遭了这一劫,他正是害怕外人,这才带着女儿回了没有人烟的桐树村。   如今见了那么多外来人闯入村子里,惊弓之鸟的他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带着女儿躲起来了。   周梨当下也是气哭了,她以为之前所遇到的案件已经是足够黑暗了,哪里晓得到了自己的老家,也没有半点的清明。   明明看着州府里那样好,样样都有着屛玉县的影子,谁晓得着繁华之下,包裹着的都是些肮脏无比的芯子。   一时心里也是难过不已,对于这帮贼人和官员们,也是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叫他们付出代价来。   但是最令人痛心的是那些所谓的昆仑奴。   也不知贺先生几时能收到自己的消息,可是能来这芦州一趟?他们究竟还有没有的救?还是终其一生都将如此了?   这时候苗氏也哭好了,女儿在她的怀中睡了过去,她将孩子放回船上后,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周梨的身上,“阿梨,我如今只求你帮忙将书源他爹给找回来,他就是傻了疯了残了,我也认了,只要人能回来就好。”   只是说完,又忍不住哭起来,“他这样的好人,怎好遭了这样的罪,老天爷也是实在不公平啊!”   是啊,就算是不同二房比,周天宝本身也是个极好的人。   “三嫂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将人找回来的。”周梨忍住心中的难过,她比谁都清楚,这个时候更要理智些,若是自己也哭哭啼啼的,不知又有多少人要遭殃?   也不知如今白亦初到那一环了?   而苗氏得了她的话,也放心了许多,一面也擦了眼泪,将周书源不知道的信息一一给周梨补齐全。   毕竟周书源终究是小孩,哪里晓得那么多?   只是周梨万万没有想到,这镇子上的情况,比她预计的都还要恶劣许多。   因为镇子上,但凡是有些体力的年轻男子,早早就被带去了那桐树村,若是不想去的,管镇子上的负责人交一笔银子就可以了。   周天宝是不信这个邪的,甚至还正义言辞地将那管事骂个狗血淋头,阻止着那些意欲将银子交上去保平安的人。   然后将此事包揽过来,只是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写信给周梨,人去桐树村的路上就被抓了去。   而此后这镇子进人出人,都有人密切关注着,也就是怕大家将这里的风声透露出去。   说到此处,也一下反应过来,“完了,你们怕是也被发现了,若是一会儿有人来问,便说你们是我娘家的远房姐妹,是来我家走亲戚的。”   几乎是她话音落下,院门就咚咚咚地被拍响,声音十分急促,有一种不马上开门,他们就能将门给踹开的趋势。   苗氏几乎是小跑着跨出门去的。   果然她才将门打开,一帮拿着哨棍的陌生人就鱼贯而入,一面四处搜寻,一面气急败坏地问道:“人呢?你藏到哪里去了?”   很显然,从他们这语气可判   断出来,他们仍旧是不满意苗氏开门的速度。   “几位大哥,她们在里面,都是我娘家的远房表姐妹,就住在隔壁镇子上。”苗氏赔着笑,小心翼翼地指着已经主动走到门边的周梨两人介绍着。   那几个陌生人闻言,方将四处搜寻的目光落到周梨和岚今的身上,见着果然是两个女子,数量上和收到的消息没差。   但却因她俩是骑着马来的,这乡里人家,别说是会骑马了,就是有牛马的人家本来都不多。   所以他们并未在听了苗氏的话后打消怀疑,反而是将手里的仅有的火把举得高了些,朝着周梨和岚今照过去,傲然睥睨,“你们两个自己说,隔壁镇子哪里的人,来我们镇子上作甚?”   如果只是单纯的审问就罢了,可其中有两个人那目光,竟然是猥琐地在周梨身上游离着,看得一旁的苗氏紧张不已,忙开口道:“几位大哥,我这两个表姐妹胆子小,您们看,人你们也见到了,不如……”   一面将自己身上仅有的银钱掏出来,递给对方。   但是这几个陌生人拿了银子在手里,还在掌心里掂量了几下,明显不是很满意,“不是我们不近人情,可是近来镇子上来路不明的人太多了,以防去往那桐树村打周首辅家的祖坟,我们还是得上心些不是。”   显然,他们并不打算就这样离开。   又拿自家的祖坟来做由头,周梨心中可谓是怒不可歇了,可是他们连周家的人都不认识。更可恨的是,那外面的人不知道实情,岂不是信以为真,都真以为着一伙人在此处做的那些勾当,都是周家办的。   想到这里,事关自家,哪里还能沉得住气?只朝岚今看了过去,“岚今,麻烦你了。”   “客气什么。”岚今的剑匣已经放在屋子里的桌上了。   而她俩的对话,让几个陌生人十分不满,也不知道她俩这对话是什么意思?便看朝苗氏发难:“你这两个表姐妹,看来十分不给面子呢!”   苗氏心急如焚,她万不能叫周梨受一分伤,急得正要开口求,哪里晓得这时候只觉得眼前什么东西闪过,等她反应过来,便见着这几个嚣张跋扈的男子,已经横七八竖地躺在了脚边。   “这……这……”她心中大惊,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格外地不真实。   周梨一样觉得不真实,甚至想起前世看的那些晚期武侠剧里,压根就没有什么打斗,主角只需拔刀拔剑,或是身形忽然一闪,坏人就都倒在地上了。   当时那弹幕上骂得天花乱坠,只说现在的武侠剧是何等的敷衍,甚至都不用过两招,也没有什么特效,只要主角一动,人就倒地,影视剧的钱太好赚了。   她那时候也是这样觉得的。   而她现在看岚今,就是这样的,拔剑,人就断气!闪一下,人就倒地!   “没断气吧?”她思绪回过来,忙蹲下身检查。   “都留着一口气呢!”岚今回着,转头就朝那被她这举动惊吓的苗氏看过去:“这一伙人,如今都在哪里,让我去一一扛过来,也好叫大家今晚安心睡觉?”   又问有没有绳子?   周书源比他娘还要恢复得快,已经拿了绳子,跌跌撞撞地跑来,“只有这些绳子。”可能都不够绑眼下这些人。   而他看岚今的眼神,一如当初沈窕他们初次看到岚今用剑时候,满是星星眼。   听到绳子不够,岚今直接挨个点了穴道,“那这样算了,省得绑来绑去的还麻烦。”   于是周书源看她的目光就更为崇拜了,不等他娘苗氏开口,就直接说道:“我晓得,他们都住在镇子边上,还专门拿两个人在二楼上放哨,所以一有人来镇子,他们就晓得了。”   岚今一听,心里立即就有数了,“我晓得了。”进镇子来,靠近镇子门口就见着一座二层楼。   当下交代了一声,便去了。   苗氏见她门都不走直接翻墙而去,像是才回过神来一般,“她,她不会有事吧?”   却听得的周梨说:“就是全镇子的人来了,只怕未必都是她的对手。”倒不是说岚今一次能打这么多人。   而是这些人都是寻常百姓,又不是那练家子,还不会飞檐走壁,他们自然是无法近身岚今,只能背起吊打。   苗氏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她还是人么?”   “怎么不是?江湖人罢了,不过那江湖上也不是人人似她这样的本事,到底是万里挑一的。”即便是周梨不了解江湖,但从白亦初和沈窕等人的言语中也了解到了。   像是岚今这样的,哪怕是现在的江湖第一人,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苗氏得了她这些话,安心了不少,也不担心周梨的安全了,“这样的话,就算是单枪匹马杀到桐树村去,也不用担心了?”   周梨点着头,是这么一回事。   周书源则追着她一直问岚今的事,只是可惜岚今好像也没有什么传奇,毕竟她也才从明月山下来。   因此只能与她说岚今两次御剑,周书源听得入迷不已,完全一点困意都没有,看着岚今放在桌上的剑匣,更是仿若看着什么至宝一般。   而周梨才将岚今着两桩传奇事说完,岚今也回来了。   与她一起回来的,还有白亦初,以及岚今拖着的一个中年男子,一进来就直接将他往地上一扔,“这镇子上的事儿,都是他在安排。”   周梨看了一眼,这会儿倒是没顾得多理会,而是朝白亦初看去:“你是从何处来的?”又见他一身风尘仆仆的,多半也是连夜赶来。   苗氏见着白亦初,也赶紧倒茶倒水。   白亦初跟着薛木匠,到了另外一个村子,那里是专门制作昆仑奴的,也是从那村子里晓得了他们这幕后主使如今就在桐树村,将这里做那药池的研发地。   不但如此,也收到了沈窕的信,晓得了那南天门为何物,且那暖玉留下的药方,又是作何用的。   如今只同周梨说道:“那南天门吞食之后,若是把控数量,不会叫人致命,但是会让人的脑子变得迟钝,甚至产生幻觉,而这一味药在其中也是关键。”   这些贼人把活人弄成到药池里去做成药人,又使用了大量防腐药材,又因有这南天门的药效,会让人产生幻觉,丧失自我。   在加上别的药材综合得来的毒素,便使得这些活人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周梨听完他的话,只抓住了一个重点,“所以,他们其实没有死?是处于一种中毒状态之中?”   “可以这样说。”白亦初点了点头。   虽没有说到底能不能治好解毒,但是既然还活着,总是叫人觉得有希望的,当即苗氏也激动地哭出声来:“这样说来,书源他爹也没死。”   周书源也高兴不已。   白亦初已是从岚今口中得知了这周天宝直接被强行抓走之事,当即也是安慰了苗氏几句,又同周梨作商议,“既已经到了这桐树村,也不必耽搁了,余下的村子我已经安排人追踪后续,一个也逃不了,等咱们将这桐树村的人一网打尽,也就晓得此处的官府,在其中究竟处于一个什么位置了。”   是啊,丢失了那么多人官府不闻不问就算了,难道这么多鲜活的昆仑奴,他们真当是那义庄的尸体做的么?   且还将周家都给扯上了。   所以白亦初的意思,反正后面的大队人马很快就跟来了,所以也不打算耽搁,他和岚今现在就想先一步去那桐树村探一探消息。   其实周梨比他们都还要急,但此刻还是冷静了下来,“从镇子到桐树村去,虽说要些时间,眼下镇子上与之有关的人,也已被拿下,可如今他们家人很快就会发现他们的异样,到时候少不得是要去通知村子里那头。”为了银钱,他们哪里还有什么仁义道德可言?   所以依照她看,她觉得还不如先在镇子上将消息完全封锁,等大队人马来了,再去将桐树村包围。镇子只有这样大,两   个出入口,倒也好盯着。   而这桐树村里,可不是罗村勾玉龙他们这些喽啰了,是制作出这药人的主谋,就凭着他们这个胆子,很明显也不是泛泛之辈。   白亦初听罢,觉得言之有理,看了搓拳磨掌准备动手的岚今:“阿梨说的也在理,已经到了这最后一步,的确不可心急,如若到时候他们逃进了山里,就难抓回来了。” 第186章   于是乎, 这一夜倒是辛苦了白亦初和岚今,周梨送他俩出门的时候,还笑着宽慰:“都说能者多劳, 你俩辛苦了辛苦了。”   岚今嘿嘿一笑,“我睡哪里都一样。”反正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她就能听到。   而白亦初看着这满院子横七八竖挤在一起的喽啰们, 反而有些担心,抽了剑出来:“不然留一两个活口便是了。”虽然都封了穴道,但就怕有什么意外,半夜忽然醒来,那周梨他们怎么办?   那些喽啰们被岚今打得头晕目眩的,如今躺在那院子里潮湿的地面,连抬眼皮的精神都没有。   所以压根不知道周梨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   只不过听到白亦初如今抽剑的声音, 一下就叫他们头皮发麻起来, 一个个惊恐不已,奈何如今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在黑暗中拿一双眼睛祈求着。   周梨自然是没有看到,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但想着这么多人,往后都是干苦力的好手, 忙按住白亦初拔剑的手:“别了, 留着挖矿吧。更何况杀了,这到处的血腥味,只怕是要将左右邻舍给惊动的, 人是什么心肠又不清楚,被到时候反而坏了事。”   白亦初只好作罢, 再三叮嘱她关好门窗,这才去了。   叫他这样一说,周梨也是始终有些不放心,绳子虽是不够,但还是喊了苗氏拿那陈年旧衣裳床单来,撕成一条条的,和苗氏将这些人的手脚齐齐给绑了。   只不过这些喽啰不少,周书源见着跑来跟着帮忙,三人也是忙了好一阵子,累得汗流浃背的。   一看时辰,竟然已是二更天了。   不过如今全都给绑了,也安心不少,便放心去休息。   连夜的赶路,又忙活了这大半夜,周梨疲惫得一沾床没多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是被院子里的说话声音吵醒的,她一惊忙翻身爬起来,发现苗氏他们早就已经起来了。   而这门外传来的,则是沈窕的声音。   她急忙穿好衣裳开门探出来,只见沈窕和岚今在说话,一时惊喜万分,“窕窕,你几时来的?”   “天   亮刚到。”沈窕回着,又道:“商大人他们就在后面,不过我带了不少人来,阿初哥已经领着先往桐树村去了。”   周梨这才想起问什么时辰?一抬头就见着这春日里细细的毛雨已经退去,青天白日下,可见一团暖阳挂在上空,院子里的潮湿已经尽数被晒干,那些个喽啰还靠着墙整整齐齐地捆在那里。   “我竟然睡了这么久!”太阳都挂在那里了,最起码也是巳时二三刻,马上要午时了。   “你近来也累,又没有功夫傍身,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如我们,也没有什么稀奇的,更何况现在案子已经收尾,你也不必亲自去涉险了。”沈窕说着,一面劝岚今去休息。   岚今呵欠连天的,也本来是打算去休息的,听到沈窕说,和周梨挥了挥手,也就进屋去了。   正当时苗氏给周梨打了热水过来,“阿梨你先洗漱,我去给你热一热早饭。”   周梨有些过意不去,自己睡了个懒觉不说,还要嫂子来伺候,连忙道:“不用,嫂子你看着孩子就好,我这里自己来。”   沈窕也连忙去帮忙,一面细细和她说自己去城里送南天门后发生的种种。   午时很快就到了,到底已经是仲春时期了,这个时候的太阳比不得孟春时候还带着几丝寒冬的料峭,暖洋洋的晒在身上实在太舒服了,让人压根就不怎么想动。   就在方才,商连城的队伍又到了,与之一同前来的还有公孙澈和章玄龄二人。   那章玄龄忙着赶去桐树村,公孙澈则留了下来,如今正审问着这满院子的喽啰。   别瞧他们都是喽啰,里头就一个镇子上的管事苟五,从前人人都要尊称一声‘五叔’,这镇子上的进出由着他负责不说,满镇子的人生死似乎也掌握在他的手里。   而大抵是因为与桐树村咫尺再近,他即便连权力都不如勾玉龙他们那样的窝点负责人大,可是知晓的信息却远超勾玉龙。   不过他这般胆大妄为,随意点评镇子上年轻人的生死,没有大把银钱送给他的,便都叫他直接让人绑了送桐树村去做成药人。   只因他的小女儿,嫁到了县里的那个冒牌周家。   但到底是小镇子上出去的人,所以苟五这小女儿要在冒牌周家抬起头做人,最是却不得银钱。   所以苟五这里也不停地想办法弄银子去给女儿,女儿拿了银子,在冒牌周家抬头做人,他面上有光,连着那县老爷见了他,如今都要打躬恭敬地喊他一声老太爷。   这样莫大的荣光大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从一开始畏畏缩缩地绑人收钱,到了最后的习以为常,家常便饭。   只是如今他也知晓惹了大祸,一夜里与众多喽啰一起被绑在着湿漉漉的院子里,倒是没有多想,直至天亮后,不断有人来,别说是那些领头的,一个个英姿俊貌,身材伟岸高大,就是那些个跟随来的随从,一个眼神也叫他觉得心惊胆颤。   便晓得,这一次是真真惹了事,县里是帮忙捂不住的了。   若是捂得住,哪里会叫这些人到镇子上来?   尤其是得知这些人都被带去了桐树村后,他就晓得大势已去了,那哑穴一得解开,立即就开口求饶道:“我招,我招,小的什么都招,只求大人们饶小的一条性命。”   随后满脸悔悟,痛哭流涕地求饶,看起来果然像极了是真心悔过的样子。   周梨想,他也许现在是真心悔过,可那前提也是被发现了他这些害人的勾当后,他害怕死,才后悔的。   可若是没有被发现,只怕现在这苟五仍旧如同一方土皇帝一般,高高在上,指点着百姓们的生死。   所以周梨是断然生不出半点同情之心,听了苟五的求饶,并未做理会,而是朝他问道:“县里的周家,可都拿下了?”   公孙澈回着:“那县里的周家连主带仆,总共一百多号人,更又有来投靠他们家的人上百多,也都全拿下,县里的公职人员,也一个都没放过,该抓的抓,该绑的绑,软禁的软禁,到底是不是冤枉,等着桐树村得了个结果,再一一作审。”   周梨点点头,“此案远超我等预料,的确是该谨慎些。”反正也没有对他们用刑,不过是绑起来软禁起来罢了。   两人说罢,这才朝那苟五看过去,“你既是跪在这里求饶,那也是该分得清楚眼下是个什么形势了,如此也不必我们一个个问你,你只管将你知晓的全部道来。”   苟五连连点头,心里是万分后悔,当即是将手底下这些喽啰都在心里骂了个遍,只道他们是瞎了狗眼的,眼前这个女子虽看着是穿着寻常,身后也没有跟着那浩浩荡荡的随从,但是她这一身的气势,哪里像是寻常人?   若是那几个看到她们进镇子的人长了眼睛,哪里会有现在的事情?   不过后悔归后悔,如今也没有什么用了!晓得自己这一次,是真的变了天,于是也不作半点隐瞒,只一一将自己知晓的都道了清楚。   原来这些制作昆仑奴的南方人,并不像是正方脸所说的那样,是去年才来的,而是前年就来了,只不过那时候他们还没做出样子来,因此十分低调。   直至去年他们在一处落败无人的小村庄做出来了,开始找了那做寿木生意的薛木匠活动,然后一批批将昆仑奴卖出去。   得了好成绩,自然是四处发展,然后就断断续续建造了好几个窝点,队伍也越来越壮大,接到的单子也越来越多。   所以这‘原材料’就不够了。   一开始,其实并未对本州府的人下手,人都是从别的州府骗来的,打着的也是那亲戚朋友介绍到外州府去,只要有力气,就能挣大钱。   虽说才是战乱后的几年,大家都在修生养息之中,但后虞才朝廷各种新政的不断推出,各种税赋也是一减再减。   所以老百姓们过得其实还不错,更何况那严律之下,作奸犯科之辈远不如前朝。   也是这般,老百姓们自然是没有了那个防备之心,更何况是面对亲戚朋友,又见各州府也算是四海安平,如何能想得到,这一去,便是可能将姓名都给丢了。   至于那外州府还没发现,只因这背井离乡挣大钱的,哪个不去一年半载?所以他们还没发现。   即便是被做成了昆仑奴,但又不在本州府,哪里来的亲戚朋友遇到?如此他们的亲人自是不知道。   只怕当下还以为自家男人儿子还在别的州府挣大钱呢!   本来一直从外州府用这样的法子骗人过来,是极其安全的,但是没想到订单一涨再涨,就等不及了。   哪里还有时间等人从外州府来?正是如此,心急如焚,见了银子红了眼的他们,便按耐不住,开始在这本周府寻觅。   而本州府骗来的人,可比不得外面?人在怎么穷于那山沟沟里,可三亲四戚还是有的,有个把出息的住在城里,自然是瞧见了。   再说又是本州府,不像是外州府遥远,所以村里人家隔了一段时间就开始挂记自己的儿子男人,便要想方设法地去打听。   苟五他们急了,便对外说人出了意外,早就死了。   这可叫受害者家属伤心欲绝,偏没多久,又听人说在哪里瞧见了他们的亲人。   苟五说到此处,心里有些埋怨上头的人实在太急了,要是一直从外州府那些偏远的乡下骗人来,哪里有现在的事情?   一面继续说道:“后来怕他闹,大东家他们就想了个法子,说这些昆仑奴是死人做的,于是就管衙门义庄里买尸体。只不过那些尸体,哪里能做昆仑奴?做昆仑奴都是要活人,而且还是要身体好的,那身体不好的,下了药池去,根本就熬不住。”   也是这里和衙门的义庄买尸体,同衙门挂上了勾,于是就开始打着衙门的旗号。   “后来又晓得了这八普县里住着周大人家的亲戚,他们更是应允,将桐树村给田大东家做药池,田大东家自然是高兴,送了他们不少金银,那周家也是一夜就暴富起来,那一阵子单是丫鬟仆人,就招了几十号人去呢!”现在苟五想起来,仍旧是羡慕不已,心想会投胎就是好啊。   即便是现在东窗事发了,可是那周家有周大人,只怕也不会受什么责罚的。   现在说是给绑了,但多半也就是做做样子罢了。   说到这里,苟五自以为是公孙澈和周梨好,还劝着:“小的也不知几位是什么来路,但想来也必然是听说过那大名鼎鼎的周首辅了?这里便是她的故乡,那县里叫你们绑了的周家,更是她自家的亲戚,也不是小的多嘴,只是几位都是明白人,应当知道那周家的人,是万万不能动的,不然惹怒了上面那一位,大人们怕也是要吃罪的。”   周梨听得这话,忍不住冷笑一声:“天子犯法,与百姓同罪,管他什么周家什么人。”   苟五听罢,心想这为女官怕是才做官,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连周家都这样不放在眼里,果然到底是年轻了,这仕途路怕是也走不长久的。   “继续说!”公孙澈则在一头搓拳磨掌,示意他别扯这些个闲话,又问:“那田大东家什么来路?便是那几个南方人为首的么?”   苟五方继续回话:“那田大东家原名叫做田永昌,正是掌舵的,小的听人说,他家祖上以前是赶尸的,都能叫死了的尸体站起来自己走,所以会做昆仑奴,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周梨却想,那赶尸不过是将死在异乡的死者腹部都掏空,填满了些防腐的药材罢了,又将四肢和头上刷满了白色的秘制药,然后将他们的双臂抬起来,绑在前面的肩膀上,最前面的也抬着手臂,由着赶尸人做牵引。   而他们赶尸人白天是不走的,说是避讳阳气,其实就是   白日里温度过高,生怕将那尸体晒坏了罢。   因此几乎都是选择晚上走。   也正是如此,晚上光线晦暗不明,大家只觉得那些尸体都在自己走,且一个个将双手举着水平线,仿佛是要去掐谁的脖子一样。   其实不然,这样不过是为了方便平衡,又能让这些尸体挨着尸体,这样只需要操纵一个,就能带着后面的一起走罢了。   如此简单。   只是因为看不清楚,大家便滋生遐想了许多鬼话连篇来。   甚至将这赶尸人给神话了不少。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田永昌能根据祖上传下来的防腐方子,做出这昆仑奴来,的确也是个人才,只是可惜没有用在正途,上终究是不能得善终的。   而田永昌这秘法,自然是不可能外传的。因此如今各个窝点负责着秘方调药池的,都是他的亲戚朋友。   所以说来,他们这也算是家族犯案。   反正核心技术掌握在他们田家的手里,至于勾玉龙一行人,只不过是帮忙管理昆仑奴的进出罢了。   当然,去骗人回来也属于他们的分内之事。   除此之外,还从这苟五口中得知,这田永昌是县里周家的人喊来的,本地官员哪怕知道不是做什么好营生,但因为这冒牌周家的缘故,一个个不但不阻止,反而还大开方便之门。   与之同流合污,简直是将这一地做成了那犯罪的天堂,一个个肆无忌惮的,只将周家做那保护伞。   听到周梨,周梨实在好奇,这县里冒牌周家到底是什么来路,如此胆大妄为?   却听苟五信誓旦旦地说道:“方才小的已经告诫过大人了,他们是周首辅的亲戚啊!”   周梨冷笑:“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这一门亲戚?”   “你不知道是正常的,那周首辅岂能是你……”苟五接过了话,只是说了一半,他忽然反应过来周梨的话,一时间是吓得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看着周梨,“你,你说什么?”   “本官就是你口中的周首辅,竟是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门亲戚所在?要说老家的确是有一门亲戚,那边是当下我们所在的这里,这是我的亲堂兄,只是已然叫你让人绑了去那桐树村,如今生死不明,你一个也逃不脱了!”被人冒充了也就罢了,自家的亲人还被做成了昆仑奴,周梨哪里还能忍得住?心平气和地说话?   所以这口吻里,到底是带着了几分杀意的。   那苟五当即就给吓得瘫软在地上,嘴里仍旧是喃喃念着,“这,这怎么可能?”   也是了,他不信是正常的,毕竟这周天宝实在是太低调了,没有告知大家他是周梨是堂兄妹关系就算了,且还没有人知晓他与周梨这个周家是同宗同族的。   倒是知晓他时常去桐树村,却没有想过,他是去桐树村作甚。   公孙澈见周梨气得满脸的铁青,生怕她一口气提不上来,将自己气昏了过去,连忙劝道:“阿梨你冷静些,大可不必为了这些人气着自己。更何况这些不法之徒如今已经被绑了,翻不出什么花来,小舅又去了桐树村,那田永昌等人是逃不掉的。”   一面只喊了苗氏来请周梨进堂屋里坐会儿休息,喝口茶缓缓,自己则继续审问。   毕竟这才查到县里,那州府里的官员是否知晓参与,还没问到呢!   然而这县里和镇子上,苟五是样样知晓,但一说到州府里,就一问三不知。   所以最终公孙澈也没从他口中问出个什么来。   倒是后来挨个审问那些喽啰的时候,意外得知县老爷的亲侄女,是同知巴大海的填房,去年还生了个儿子。   那巴大海年过半百,历经两朝,官居从五品,人生唯有一遗憾事,就是女儿成群,却无一个儿子继承香火,如今得了这个小儿子,是何等欢喜,简直若那心肝眼珠子一样来疼爱着。   由此可见,他对这八普县的县令,是有多佛照了。   这可不就是线索了么?毕竟这么大的事情,州府里若是没有个人压着,怎么可能?   如今看来,很明显就是这巴大海了。   当下公孙澈便连忙去与周梨禀了。   周梨却不知着巴大海是什么来路,后来反而是沈窕说,是从别的州府调来的,是前朝的旧臣子,因治水还有些本事,也无任何大过错,也就给留任了。   也是前年才调到这芦州来做同知的。   却不想,原来他竟是这些贼人身后的保护伞!也难怪那州府中,楚河泰对于此事是一无所知。   但也从侧面证明,只怕他还另有同党,不然独自一人,怎可遮去这楚河泰的耳目?又或者,那楚河泰原本也是知情人,却因同僚之情,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这般大的阵仗,即便是商连城他们带来的甲字军队伍未着银甲,但那训练有素的整齐队伍,也让镇子上的老百姓们察觉出来,非寻常之人。   又见他们在周天宝家中出入不断,还听得里头传出一早上就叫家里人在四处寻找的那些个人的声音。   一时也是引来了不少胆大的邻舍们偷偷在墙垣外面偷听。   听着听着,便一个个喜开颜笑的,只道是这老天爷有眼啊!一伙背靠着周家的贼人,终于是要被连根拔起了。   所以面对着那苟五等人的亲属寻来,也不似平日一般继续朝他们点头哈腰了,一个个直起腰身来,管他们要回以前交上去的银钱。   只不过那些人,这一年多来,也是因为自家与这些事情有所沾惹,因此也是过关了那高高在上的日子,如今叫大家一说,自是万分不信的。   无论如何都要闯进周家的院落去寻个究竟。   哪里晓得,他们在院落外面挤挤攘攘的,有的甚至还爬了墙头来一探究竟,周梨索性叫人将院门打开了,好叫他们看清楚自家这些亲人们如今在这里都是什么光景。   不但如此,也是这大门一开,大家也断断续续听得了里头的不少审讯,得知那县里的周家根本和周梨周首辅没有什么关系,反而是现在这如同他们一般的老百姓周天宝家,才是周梨真正亲堂兄。   一个个也是瞠目结舌,实在难以想象这周天宝到底是如何想的?好好的荣华富贵不去享,还跟着他们这普通老百姓一样早出晚归。   只不过更多的是那得知县里周家是冒充的,一个个又恨又怒,恨他们平日里狐假虎威,骗了大家给他们磕头送礼不说,还擅自做主将周家的老家桐树村给了那田永昌一行人,白白害了他们不少亲戚朋友。   但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没有?   竟然有人得知这案子好告破,自家被抓去做了昆仑奴的儿子男人会被送回来,反而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情,以后家中的劳动力还在,且又不会累不吃东西,多好的事儿。   这等人,心肠难免是有些冷漠了,少不得是叫人旁的人指着鼻子骂他们没心肠黑心肝。   整个镇子上就这各种各样的吵闹声中,便是到了那斜阳西落之时。   从中午的时候,就有不少人蹲守在镇子门口,只等着那去往桐树村的大队人马能带来好消息。   这等啊等的,转眼间这阵子外面的河里缀满了金色的阳光红云,终于听得一阵阵马蹄声飒沓而来。   一时那些个早就蹲守在这里的孩童们最为兴奋,一个个好似那打了鸡血一般,快速奔跑过长桥,朝着那前面的传来马蹄声的泥路上跑去。   转眼他们就消失在那山坡转角处,不过很快他们又重新出现,仍旧是不停地奔跑着,一个个还挥着手大喊:“来了来了!桐树村的贼人都被抓了,要砍头咯!”   小孩子们的欢喜很简单,坏人被抓,且还有那么多大马,还有人很多人带着刀带着剑,所以一个个都激动不已。   几乎是他们才跨过了长桥,马蹄声就更近了,山坡处更是烟尘滚滚,随后就是那些个高头大马驰骋而来。   再往后他们的马背后面,还用纤绳绑着一串人,马儿有多快,他们就   得跑多快,不然的话只有被马拖在地上这一条死路。   因此这些人也是将吃奶的力气都全部使出来了,原本在镇子上老百姓们眼里看着鲜光体面又高高在上的那些个贼人,如今一个个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已。   周书源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胸中热血沸腾,好不激动,下意识地伸手扯了扯一旁的沈窕:“窕窕姨,我想读书,想学骑射,想以后做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沈窕和周梨审问了那苟五后,就去休息了,起来后就来这镇口等消息,如今听到周书源的话,欣慰的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好志向,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   周书源的激动和热血,一半来自于那飒沓而来的队伍,一半来自于身后老百姓们的欢腾。   两人说话间,乾三已经打马到跟前来了,见着沈窕连忙拉住缰绳,翻身下马来与她说道:“我们到的时候,他们不知从哪里才骗了几十号人来扔进药池子里,如今人的神志都是清醒的,将军在那里看着,只叫我将这些贼人带回来,须得快些找大夫送村里去。”   沈窕一听,哪里敢耽搁,当下便牵过他的马来,翻身横跨上去,“那我先骑你的马,这镇子上就一两个大夫,怕也是不顶用的,我直接去县城了。”   她倒是不含糊,一上马就将周书源给忘记了,踹了马肚子两脚,很快就消失了。   等乾三反应过来,只能与周书源大眼瞪小眼的,又见周书源身边没了个大人,只觉得不像话,“她就这样把你扔这里了?”懒得吐槽,只将周书源抱起来,“走吧,不理会她。”   周书源却有些受宠若惊,这么些年来,除了他父亲周天宝之外,还没陌生男子抱过自己,一时是有些不适应,又晓得乾三是个武功厉害的,更是紧张,“我,我能自己走。”   “你走得何时?”乾三话音一落,周书源只觉得自己脚下的地面忽然变成了一片片屋顶,吓得他顿时就失声喊出来。   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原来乾三叔叔赶时间,带着自己飞檐走壁,一时觉得惊喜又激动,好似那乘风而翔的鸟雀一般,万分欢喜。   乾三抱着周书源,飞檐走壁专门走直路,反正周书源只觉得眨眼间的功夫就已经到了家中小院。   以这个高高的角度往下望去,只觉得自家那宽敞的小院里竟然这样狭窄,尤其是塞满了这许多人后,更是小。   不过很快,随着距离拉近,院子又变得越来越大,那些看起来小如猫儿一般的人影,也变得大了起来。   还没等他激动地喊着院子里抬着簸箕的娘,就已经落地了。   乾三将他放在地上,扫视了院子里的犯人们,这才朝堂屋里瞧去,问着苗氏:“大人可在?”   “正在堂中等你们的消息。”苗氏回着,便放下簸箕里的干豆角去添茶。这是去年秋天多余的嫩豆角,当时吃不完,便都给摘了回来用蒸屉蒸熟,再秋日之下晒干,便能长久存放。   如今拿出来,正是准备发泡后给炖肉来吃。   这案子上的事情,她是半点不懂一点插不上手,唯独是这些烧水煮茶做饭的事,现在来人越来越多,苟五他们倒是不用多管,但是周梨他们这么多人,是要吃饭的。   于是又将自己娘家的嫂子侄儿媳妇都一并请了过来帮忙。   她们都是实实在在的农家人,从前条件就不好,哪里见过什么达官贵人的,也就是苗氏嫁给了周天宝后,日子才逐渐好起来。   如今见着这院子里进进出出来往了这许多人,虽是没有一个着官服,但一看那气势都吓人得很,苗氏娘家这些女人们,也都不敢上前院来,只躲在厨房里帮忙。   见苗氏从善如流的,她那嫂子好生羡慕。   然苗氏起初也是这般,刚到屛玉县那会儿,对于周梨他们这些个亲戚朋友,其实也是头一次见,一如那陌生人一般,但当时有元氏和周秀珠与她时常来往,又领着往那幼儿馆里去,逐渐认识的人多,胆子也大了些。   不像是她娘家的女人们一般,有些畏畏缩缩的。   所以她这会儿也十分谅解她们,这出了厨房的事情,自己便一手办了。   这会儿见着乾三来,赶紧送了茶进屋子,也站在那里听了片刻,一时是欢喜不已,回了厨房就与嫂子和侄儿媳妇们说道:“全都抓了,给一网打尽,没有一个逃掉的,只不过里头还救了才下药池的几十个人,如今人还有的救,把镇子上的两个大夫都赶紧送去,沈窕姑娘已经直接去了县城里找大夫。”   苗大嫂听罢,只连忙阿弥陀佛道:“菩萨保佑,天可怜见,只愿望妹夫也能找些找回来。”   苗氏的几个侄儿们,也是正值壮年,见着周天宝被绑了后,也是都暗自躲了起来,那时候只怨周天宝低调行事,反而叫那县里不知哪里跑来的贼人冒充了周家亲戚,才落了这个下场。   如今几个侄儿媳妇也少不得是要劝着苗氏:“姑姑,不是我们想要攀龙附凤,可是你瞧那县城里,心术不正冒充你们就算了,还做了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连姑父都没逃脱过去。”   苗氏叹气,只道:“经此一事,他便是想瞒也瞒不住了。”如今哪个还不晓得,这周天宝就是周梨的亲堂兄。   只是可惜,周天宝他没有这个福气啊!如今不知道在哪里给人做昆仑奴呢?一想到这里,苗氏那眼泪就不要钱一般流淌下来。   她嫂子见了,心急如焚,忙擦了手掏出绢子递给她:“好妹子,我说叫你别难过的话,到底是不切实际,只不过如今你两个孩子要指望着你,妹夫找回来了,也不知是个什么光景呢!千万要振作起来。”   几个侄儿媳妇也跟着劝,只说周大人那里,十分愿意帮顾着他们一家子,叫她千万要往前看,当是好好过日子。   其实苗氏一点都不担心孩子,侄儿媳妇们没说错,周梨那里对于这两个孩子极好,若是自己也出了意外,只怕他们就直接给接到跟前去养着了。   但周天宝终究是自己的男人,孩子的爹,想到他以后变成了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行尸走肉,苗氏到底是忍不住满眼的泪水,心坎上好似有人拿刀子来戳一样疼。   “我只是想不通,他那样的好人,怎么就要遭这个罪啊!老天爷实在是不公平。”   是了,周天宝的好没得说,甚至他们苗家都是靠着周天宝才有了如今,所以听得苗氏这样说,苗大嫂那里也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正说着,只听得门外又热闹起来,然后听得有人来同她说:“三夫人,大人叫您过去,有三爷的消息了。” 第187章   苗氏愣在原地, 回老家有一阵子了,发生的变故又不少,已经叫她忘记了, 人家喊三夫人,正是喊自己。   来人见她站着不动,眼角又带眼泪, 有些担心,便重新叫了一声:“三夫人?”   苗氏这才回过神来,连连应声:“我,我没事,我这就去。”一面忙抬起胳膊,拿袖子把眼泪擦了干净,急忙往堂屋去。   在堂屋里的周梨也有些着急, 担心和惊喜来回在心中交替着, 尤其是见传话的人都去了这么会儿,还不见苗氏来,更是急得站起身来,正走到堂屋门口,终于是见着苗氏身影映入眼帘,“三嫂。”   “阿梨,怎了, 我怎么听说, 是书源爹有消息了?”苗氏有些紧张地看着周梨,深怕这是惊鸿一梦。   周梨连忙笑道:“是啊,才查到, 书源他爹正是前几日被带往城里去。”说来又自责,路上他们遇着了好几辆马车, 当时还以为是哪个行商,也不知那车里装了什么,扎出那样深的车痕来。   谁知晓,那就是送昆仑奴出去的车队,那昆仑奴从药池子里出来后,还要经过今天的缓冲时间,才能听奴隶主的命令下地干活。   而他们这些人着急出货,那些个缓冲时   间就都用来运输了,用几个马车塞满了昆仑奴。   反正现在的昆仑奴在他们眼里也不是人了,所以如同那货物一般挤在里头,但凡有个缝隙也要给填满。   正是如此那马车早就超脱了原本的负重,留下来的车痕也就十分显眼。   当下后悔就这样错过的同时,也急忙拿了那从那桐树村缴获得来的账本翻给她看,指着她瞧:“这些人,将昆仑奴的来路都写得清清楚楚,你瞧这里,便是书源爹的名字了。后头的一串日期,是他们下药池子的浸泡天数,后面是他们被送走的时间。”   现在算起来,怕也到了城里。   只是可惜没有后世那样发达的通讯,不然现在便可以通知城里将这些还没来得及出手到买家手里的昆仑奴给拦截下来。   不过即便是没有这样的快捷信息,周梨也早在发现账本之际,马上就打发人去送信了。   苗氏虽是不认识字,但周天宝几个字还是认识的,一时见着了是热泪盈眶。   虽不知人找回来是什么样子,但有个音讯也好过了杳无音信,如此总算是有个寄托,只盼望着早些回来,成个什么样子也不要紧了。   周梨本意是想叫她高兴些,好歹是得了个消息,但见她反而抱着那账本哭起来,一时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好心办错了坏事,忙安慰起她。   苗氏也不是那不听劝的,晓得周梨还有许多要紧事情要处理,擦了眼泪便告辞出去。   连忙同自家嫂子侄儿媳妇们分享着。   她们听了,也是满心欢喜,一时只畅谈起来,样样往好的地方说,倒是叫苗氏心中也是得了宽慰。   那周书源也听得了此消息,也是高兴不已,连忙同小妹去说。   而与周天宝一同送出去的,还有镇子上三四个年轻人,这里周梨都各自通知了他们家中,一个个是感激不已。   只是面对他们的感激,周梨却是心中有愧疚,本来这件事情,若是衙门但凡将心思放在老百姓们身上多一点,是绝对不可能发生,更不可能有这么多后续的。   而衙门不作为,甚至还藏有与这些贼人同流合污的蛀虫,到底又是他们朝廷的渎职,将这等心术不正,行为不端的恶人进入了朝廷体系。   也正是如此,周梨和白亦初两人是雷霆手段,一点不含糊,不过是两日,那县里假冒的周家和一应与此事有关的衙门中人,是一个也没有留下,其他们的家产全部没收来充公。   他们不管男女,但凡与此案子有关之人,逐一根据轻重判了下去,第三日就齐刷刷地被送往了本地黑金矿场里。   也是就此地的煤矿上。   只不过这里的煤层所在之处,皆是那河流,所以可以说,他们接下来一年四季,都要在那黑乎乎的河水中劳作了。   且往后年年亦是如此。   话说这八普县的县令其实一开始就觉得此周家非彼周家,但觉得这个周祥生有如此胆量,胆敢冒充周梨家的亲戚,也算得上是一方豪杰的,没准真能干出什么大事来。   因此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这接触下来,这周祥生果然是没有叫他失望,不管短短半年里,这周家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且还有周梨亲自题书的匾额。   于是他便也开始相信,心想着周祥生即便不是周家近亲,只怕也是远戚,自此后是真的一点不敢怠慢,但凡与之有关系的事和人也是格外的开恩。   那周祥生也是乘着这一股风,一路让他们周家扶摇直上,成了八普县第一。   但只成为八普县第一,其实他是不甘心的,但是却也不敢往那州府去。   他在这县里冒充周梨的亲属,那是因为此处具他所知晓,认识周家的人都在天灾和战乱中几乎死完了,即便自己说自己是周梨的亲兄长也没人敢怀疑。   但是那州府却不一样,州府里还有周梨以前留下的不少店铺,听说如今仍旧正常经营着,可见那州府里见过周梨,晓得她家情况的人并不少。   所以他即便是有心,也没有那个胆子去往州府,只在这县里作威作福罢了。   可人,谎话说多了,有朝一日自己都会觉得是真的。   所以可想而知,周祥生的野心也越来越大,但奈何八普县只有这么大,县城里能叫他搜刮的都已经搜刮干净了。   所以听得这田永昌所行之事时,一下就觉得看到了绝大的商机。   当下心想,倒不如将他引来此处,这生意只往大了的做,自己是有无尽的好处啊!   于是立即便找了中间人来商议,很快就与这田永昌搭上了线来。   田永昌也自知这件事情,伤及人性命,要是朝廷了发现了,是饶不得自己的。   但人嘛,总是都抱着一颗侥幸之心的。他觉得趁着现在没让朝廷发现,更要多赚一大笔才是。   说来周祥生找到他也是有道理的,两个人是想到了一起去了。那周祥生虽觉得自己如今俨然就是实打实的周家人,但假的终究是假的。所以也是想再狠狠捞一笔后,以后离开八普县,远走高飞过那富贵日子。   所以两个志同道合的人心照不宣,便将这基地设在了桐树村,为的就是打着周家的名号,没人去往那桐树村里。   毕竟周家的祖坟就在那里呢!   但是他们忘记了,常在河边走,怎么可能不湿鞋子呢?   这不,眼下倒是日进斗金,沉迷于这金银之中的他们忽然面对着将周家团团包围的甲字军,到底是慌了神。   那周祥生被甲字军抓的时候,正在家里左拥右抱,这几个美妾皆是为了讨好他的人从乡下找来的姑娘家。   但虽是生得美貌,却因是乡下的姑娘,到底养得有些粗糙,所以一开始周祥生还十分嫌弃,让人好吃好喝,每日还要专门用牛奶乳给她们泡澡后,如此这般养了个把月,才准许让人送到自己的屋子里来。   这些个姑娘们,如今虽才十五六岁的年纪,但从十几年的天灾开始,一直到后虞定了这江山,她们才算是得了好日子过。   朝廷又允许女子抛头露面,做官读书经商,样样允许,只奈何她们生在乡间,听得这些朝廷的新律,却因大字不识,仍旧只有嫁人一条路。   但就算是嫁人,也是有骨气的,怎么甘心给人做小?   所以被送到这周家,她们是一千个不甘愿的,尤其是看到这周家生活如此奢靡,且连她们沐浴的水都变成了乡下珍贵如琼浆玉液的牛乳,更不要说那吃的睡的了。   而这一切并不是该她们来享受,而是那周祥生嫌弃她们过于粗糙了,所以要将她们养好了才能送到床上去。   几个姑娘晓得后,就更是气愤了,其中一个胆子大的,她家是打铁出身的,后因自己力气不小,叫人推荐到了这县城的幼儿馆里去帮忙。   早几个月前,朝廷专门出银子给买到了那些产奶大花牛,每日所产的奶到幼儿馆里,都没剩下多少了,根本就不够小孩子们分。   一直以来,她都信以为真,只当是上面所说的那样,是大花牛不适应本地的生活,所以产奶太少了。   哪里晓得,分明就是进了这周祥生的家,且他用来喝了就算了,偏是拿来如此作践的。   所以气得和几个也是被抢掳来的姑娘们商议着,要为民除害,杀了这周祥生。   但是但是她们那样子,也靠近不得周祥生,只能老老实实地接受府里的安排。   只是这一个月里,她们虽是吃的山珍海味,睡的是锦被云褥,还要泡一回那牛奶沐浴,可却良心不安。   好不容易等到了这日终于可以接近周祥生,几人正要伺机杀了他为民除害,哪里晓得房门忽然被捶打得‘砰砰’作响。   若不是发生了那非常之事,周家的下人谁会有这个胆量?几人又是失望又是带着几分期盼。   那周祥生满脸的不悦,他衣裳都脱了,无奈只能穿起来,不耐烦地打开门,“何事这样喧哗?”   那回话的人却是浑身哆嗦,“爷,不知谁人,将咱们家   团团围住了。”   周祥生一听,完全没有想到东窗事发的可能,反而是不以为然地挥着手:“他们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家么?如此大胆妄为?衙门那头怎么说?”   来回话的管事却是无奈道:“小的第一时间就打发人去衙门了,可是他们不让人出去!”   周祥生一听这话,只觉得何人如此胆大妄为,竟然如此不将他周家放在眼里!一时也是气急败坏地问道:“你没告诉他们,我们家姓周么?”   管事如何没说?更何况那门头上还挂着大大的匾额,周府两个字,哪个能不认识?   可那些人就像是真的不认识一般?软的硬的也都不吃,自己已经和另外两个管事磨破了嘴皮子,脾气也发过了,对方仍旧不为所动,甚至连声音都不出一声,就像是雕像一般站在那里,不言不语。   当然,也不然他们踏出去半步。   当时有人不信邪,不相信在这八普县,还有人敢动周家的人?哪里晓得才将脚抬起,对方就毫不留情地一刀落下,顿时只见那人鞋子都去了半个,脚趾头更是全部被齐齐斩断,鲜血横流。   也是如此,才将这管事吓着,因此哪怕晓得现在周祥生在作甚,也只能赶紧来禀报了。   然而此刻周祥生却是不信邪,甚至想到了莫不是田永昌反水了,不满意自己与他之前签订下来的分红协议?   当下只将衣衫穿戴整齐,昂扬挺胸就朝着大门口去,心想不过就是钱的事情嘛。   因此根本是没有放到心上。   哪里晓得等他到了大门口,这门口早就围满了不少胆大妄为的好事者,见着他出来,一个个都将目光投递过来,人群里也是议论纷纷,“周大官人出来了。”   却不知,老百姓们将他指认了,他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更不要说摆周家的谱,脖子上就立即被架满了钢刀。   他这才被惊了一下,急得忙怒吼道:“你们是什么人?混账东西,瞎了你们的狗眼,难道不知老夫是谁么?”   这时候只听得一个冷幽幽的声音响起,“绑起来,别弄死,到时候大人要亲自来审问。”   起先他还以为是恐吓自己,哪里晓得不由自己开口再多说一句,竟然就被绳索套了身,顿时挣扎不得。   虽说他周祥生没冒充周梨家的亲戚时候,什么穷苦日子没受过?但是这样被人五花大绑,且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头一次受这般屈辱。   且还是在他富贵荣华,成了那人上人之后。所以可想而知周祥生此刻是怎样的震怒了,“混账!你们竟然真的敢动手!老夫是周梨的兄长,周梨,你们知道么?后虞唯一的女首辅!公主啊!陛下钦封的公主!”   只是他嘶吼喊完,却听得那个刚才开口说话的人冷哼一声:“我等跟在周大人身边,竟不知她何时还多出了你这样一个兄长来?你若既是她的兄长,怎么没有被册封了个侯爷伯爷来做着?”   这话一出,围观的老百姓不禁哗然反应过来了。   是了,当初那钱家姐妹献宝有功大封的时候,怎么把这周祥生给漏掉了?由此可见,他分明就是个假的。   何况人家也说了,在周梨身边,怎么不知道周家还有这样一门亲戚?   一时老百姓们又气又怒,平日里本就受他周祥生家的欺凌,但都认了忍了,想着毕竟是周梨的兄长,那周梨对后虞有着不世之功。   哪里晓得,竟然是个假的。   可想而知现在他们的怒火到底是有多大的了,一个个只恨不得立马去那菜市场,将里头不要的烂菜叶子烂鸡蛋都砸到他身上。   但即便也没有,也不妨他们吐口水。   周祥生不知对方话语真假,但到底是有些心虚起来了。只是他对于被怀疑身份,这还是头一次,根本就是经验不足,满脸都写着紧张,连说话都不连贯了。   甚至没等他说完一句话,试图证明自己是周家人,迎面而来的吐沫就将他淹了。   顿时恶心得他直接干呕,也是这个时候,那些甲字军鱼贯而入,顷刻间他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庞大周家,竟然全都成了阶下囚。   周祥生只觉得无法接受,当下两眼一黑,自是昏死了过去。   可大家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不叫他顺心,不多时就有人朝他泼了凉水,睁眼一看,已经到了县里的大牢里,只不过他对面关着的,不是旁人,是同他一般落魄的县令。   他看到县令都在这里,哪里还不晓得,大势已去!但绝望的同时,又想着县令都没逃脱,与自己一样的结局,这样心情才舒坦了些。   一面试图寻找自家的那几个美人,心想就是做个鬼,也要做风流鬼,得想办法将那几个自己养起来的美人弄到自己的牢房里来。   却不见影子,后来才知道,自己才被抓,她们立即就控告自己强抢民女,贪了幼儿馆牛乳等。   其实这些事情,比起他将那田永昌引入桐树村去做那害人的勾当,都不算什么了。   但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摆到明面上来,叫老百姓们痛骂不已,一个个只恨不得将他撕碎了才肯甘心。   而美人没找到,反而得了此等消息,周祥生只觉得痛心疾首,愤恨不已,分明是自己好吃好喝娇养她们一个月,不但不领恩情就算了,还反咬自己一口,只将周祥生气得半死。   后来又听闻全家下了大狱,儿女夫人美妾一个没逃脱,连还是孩子的孙辈如今都在大牢里,这才彻底的慌张起来。   这是要他周家绝后么?   然后便开始了接下来等待审判的恐惧之中。后来听说是周梨要亲自来审,又升起了几丝希望来,心想就算是不同祖但也同宗,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来,他不信那周梨会真的判了他们。   于是那恐慌的心情又放得平稳了一些,却不知周梨一来,几乎都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一下就判了。   甚至连他那孙儿都没逃脱,当下又给他气得昏死了过去,迷迷糊糊只听得那周梨说:“别叫他死了,好歹让他在那煤矿里给我做二三十年再说。”   老百姓们是万万没有想到,会判得如此之快,毕竟那以往要各种受审,收押等等各程序,反正一套程序办下来,短的则一月半月,长的更是三月半年的。   早前就有不少人钻这空子,趁机逃了。   不过现在可没有这样的好事,周梨和白亦初都拥有着李仪那样至高无上的决定权,哪里还需要找谁去盖章定夺?   所以即便其中涉及了朝廷命官,也不影响周梨判决的速度,更何况这人证物证俱在。   但其实这只是其中一批,不过是整个八普县罢了。   可这田永昌的党羽,遍布了整个芦州,这里她倒是解决了,就是不知余下的其他地方,眼下如何?牵连的官员不少,怕是还要等她到场呢!   八普县这帮人被送去矿里的时候,从县里和各镇子上寻来的大夫们,也都纷纷到了桐树村去。   只不过七八个大夫,在看到了那些所谓的昆仑奴‘半成品’后,竟然都束手无策,没有一个得法子的。   最后反而是其中一个大夫带来的药童,壮着胆子朝白亦初说了他的法子。   白亦初虽不知他这办法行不行,但总好过这帮畏畏缩缩,连一句话都不敢说的大夫们。   又眼见着那些人出了药池后,却一日比一日瘫软,状态更差,心急如焚中,他也生怕这些人就此没了生命气息,便听从那小药童的建议。   没想到这小药童还真有几分本事,虽说没能让这些人有什么好转,但万幸没有继续在恶化。   方叫这药童来问话,才晓得人天赋甚高,他家大夫名声在外的那几桩病患,竟然都是他给治好的。   奈何他那青梅竹马被这大夫关起来,他没得法子,只能为其做枪手。这如今见了白亦初,自然是如何也要求个公道。   白亦初没想到,随意找几个大夫来,还能扯出这种冤情来?当然也不可全信他的一面之词,立即是打发人去偷偷查。   不想果然如同他所料,他那青梅竹马正被这坏了良心大夫关在家中的地窖里,用几根铁链给锁着。   也才晓得,这药童原本也是出自杏林之家,祖父更是从前的宫廷御医,只不过前朝覆灭后,家破人亡,他和青梅竹马流落到此,本想找个医馆求生机。   不想叫那歹心的大夫看出他的本事,起了坏心思来,一面好言哄着他,一面则偷偷在他二人的饭食之中下毒。   然后将那青梅竹马关起来,他倘若胆敢有反抗和报官之心,他那青梅竹马就要遭受生不如死的毒打。   几番几次后,他也是断了心思,如今只求活命。   但万幸是运气好,这一次被喊来一起到这乡下,却遇着了传说中的霍小将军,因此面对那些大夫都做鹌鹑的时候,他便站了出来。   没想到霍小将军竟然八点没有嫌弃自己年少,便愿意试用自己的法子,见此他便晓得这霍小将军果然是可靠之人,立即便将自己的冤情给呈上来。   但此事周梨并不清楚,因为她和商连城转辗在芦州各县城之间,最后到了州府里。   那巴大海与八普县官员勾结的证据,已经十分确凿,所以早在周梨没到之前,那楚河泰就已经命人将其拿下来,以及其党羽,纷纷都收押起来,只等周梨到来。   只不过他自己怕也是逃脱不得了,明明是一州之主,治下发生了这诸多命案,却半点都没留意到。   他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心思都全在效仿屛玉县之上,忙着各地工坊的建造和水利道路的新修,哪里管的上这些?   全然都是那巴大海一手包办来,他甚至是在周梨已经到了芦州,开始查起这案子后,才忽然意识到那些昆仑奴,不像是义庄里买走的那些尸体做出来的。   方慌张起来,急急忙忙要去查,却被那金商馆的馆主展元奎告知,这件案子,他若是早的时候察觉还好,现在才来管,已是来不及了。   当时楚河泰就吓得浑身酸软,却还不知那同知巴大海与之牵扯,竟然去找此人商议。   没想到被巴大海一并将此事揽到了其中,只说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也万幸楚河泰当时着急,并未告知巴大海,周梨已经到芦州了。所以那巴大海并未将这见案子放在心上,甚至仍旧觉得自己完全有那一手遮天的本事。   也是如此,直至周梨那里得了他与之勾结的消息,他还不知晓,只是告诫下面的人,最近风声紧得很,叫他们都低调些。   尤其是码头上那些昆仑奴,如今能不要出来就不要放出来,叫他们到船上去做别的苦力也好。   他以为这样,将城里那看得见的成全结对的昆仑奴打发到看不到的地方就可以了。   却不知晓,如今缉拿他的队伍已经抵达州府了。   那楚河泰也是直至巴大海被甲字军的人拿下了,才惊得一身的冷汗,也忽然反应过来,为何本州府那乡下丢失了这么多青壮年,自己却从未收到有关此事的案子。   感情都是这巴大海给拦了下来。   他当时吓得不轻,又急忙去找展元奎,只觉得他既然都知道周梨到了此处,那想来是有法子帮自己。   没想到展元奎两手一摊,也无可奈何,“我如今也是戴罪之身,本地衙门经济入不敷出,到了连义庄尸体都没有办法保管的地步,也不知再过几日,接替我的人便到来了,回去了屛玉县去,怕是要吃罪一回的。”   楚河泰一听这话,看着展元奎,不免是心中生出些许愧疚来,只一把握住展元奎的手:“展老弟,是为兄对不住,一心只想着做出些政绩来,眼看着屛玉县样样好,便觉得是照葫芦画瓢的事儿,却没有仔细考虑你这里的难处,害你一起受过。”   不但如此,想到巴大海将昆仑奴之事一手遮天,自己竟然对此一无所知,白白使得那成千的青壮年们如此丧命。   他想着,自己是本州府的父母官,却没有能庇佑好这一方百姓,实在是罪该万死,无颜继续活在人间。   所以那一夜是拉着展元奎说了不少话,其中也包括他那还没来得及施展的胸中抱负,天亮告辞的时候,更是满脸的遗憾。   展元奎只觉得楚河泰怪怪的,却不知他这是怎么了?有些不放心,只叫人暗中盯着一些。   然暗里跟了几日,发现好像也正常,就没怎么放在心上了。   尤其是见他也没有半点包庇之心,反而将巴大海党羽都给一起收押。   却不知,在听说周梨到达芦州之时,也传来了楚河泰自缢的消息。   展元奎听得此消息时,整个人都傻了眼,只急忙赶过去。   却在此处见着了本该在屛玉县的神医贺知然,如今正在救治这已没了气息的楚河泰。   也得知楚河泰早知晓这件案子牵连了上千的人命之后,就知晓自己罪恶之深,是逃不掉的。   那时候他就起了自裁之心,只奈何他乃本地父母官,他怕自己忽然出事后,反而引了民众恐慌,下面官员又失了方寸,反而将那巴大海一行人放了,所以一直等周梨从治下的县城回来才动手的。   晓得了这缘由,展元奎只觉得他是糊涂,虽是有那渎职之罪,成了戴罪之身,但是朝廷和上官们还没判,他怎么就着急给自己下了死刑呢?   金商馆他不是没有努力,但仍旧是入不敷出,他还是愿意将大量的资金都给这楚河泰,正是因为看中了他一颗纯良之心,全然在这老百姓们的身上。   只是可惜他一心一意为这芦州鞠躬尽瘁,那巴大海一党却是与那田永昌勾结。   这事儿他也不知道啊!所以对于楚河泰自缢之事,久久不能释怀。   好在后来听说贺神医竟然将他这已经没了气息之人救回来,简直不负盛名,果真是有那起死回生的本事。   周梨刚进城,也就听到了楚河泰自缢之事,也是吓了一跳。再她看来,这楚河泰是有罪。   但是这渎职之最,也不至于要他的命来偿还。所以听到他自缢的第一反应,心里便怀疑,莫不是此案其实他也有牵连?   不过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如今早在芦州城里的人都已经查了个清楚,这楚河泰压根就对此事不知晓,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如何发展起芦州上。   好在她刚到州府衙门,就听说楚河泰被救活了,下意识就反应了过来,“莫不是贺大夫到了?”   除了贺大夫,谁还能有这个本事?一时周梨心中也升起了些希望来,也许他对于这昆仑奴之事,是能帮上大忙的。   正要打发人去请贺大夫,却见沈窕早就在州府衙门口翘首盼望,她才下去沈窕就迎上来,“姑娘你可来了,贺叔叔如今在前厅等着呢!另外暖玉姑娘的那个方子和各处收刮来制作昆仑奴的方子,如今都已经送到了贺叔叔的手中。”   一面又忍不住夸赞起贺知然来:“贺叔叔实在是厉害,不负这神医之名,他只瞧了那些方子,便说这些昆仑奴,应该是有的救。”   周梨一听得这话,立即欢颜大展,有些激动道:“此言当真?”   “我想着贺叔叔既然能这样说,可见也是有希望的,眼下已经叫人送了几个昆仑奴来给他瞧,如今正看着呢!”沈窕说罢,便催促着周梨赶紧进去。   果然,这前厅里,好几个高大的昆仑奴雕像一般挨个站在里面,贺知然正挨个地给他们诊脉。   周梨不敢打扰,只站在一旁等候着。   过了片刻,来人将这些昆仑奴给带下去,周梨才连忙问:“怎样,贺大夫,他们可还有救?”到底是死人还是活人啊?   这些昆仑奴们,不吃不喝,只能听懂干活的指令,若是不听,便有长鞭落在身上。   可是周梨疑惑,他们到底知不知   道疼痛?   若是知道,为何被打了也没有半点反应?可要是不晓得,怎么在着了鞭子后,就不敢停下来,而是继续干活呢?   她只赶紧将自己心中的疑惑与贺知然告知。   贺知然凝着眉,“我起先收到你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中了蛊毒,毕竟那南疆一带,就有类似的蛊毒,可是我刚才分别检查过了,他们身上并未有蛊毒,又结合他们的药方子来看,我倒是觉得人还是活着的,只是如今被封了五感。”只是他也没有料到,这所谓的南天门和这些防腐药材融合起来,居然是有这样的功效。   一面拿着手里的方子问:“那些个还没彻底成为昆仑奴的,可还在桐树村里?”   周梨点头,“不敢动他们,虽说成了昆仑奴后,不至于说是铜身铁骨,但现在的他们,一个个好似那中了化骨丹一般,瘫软无力,且连交流都费劲,所以不敢叫他们远行。”   贺知然一听这话,立即就收拾行李,“既如此,我直接去桐树村,先将这些人救回来,也许余下的昆仑奴便有好法子了。”再者那里是这田永昌的老巢,兴许能探到更多的线索呢!   周梨正想叫人送,沈窕却担心道:“要不还是休息一天吧,您老这一路车马劳顿的,要是折腾坏了,到时候指望谁去?”   没想到贺知然直接挥手拒绝了,“又不要我走路,上了马车就睡,怎么就折腾人了?”何况这救人如救火?哪里耽搁得了?   因此便朝周梨道:“莫听她一个小丫头的话,救人要紧,快快安排人送我去桐树村。” 第188章   又说贺知然这才到州府将那楚河泰给救回来没来得及喘会儿气, 就听得周梨桐树村的消息,然后马不停蹄便朝着桐树村赶去。   沈窕不放心,到底还是舍弃了周梨跟着她这贺叔叔一起去往桐树村。   且不说这一路上城中发生了多少事, 只说着贺知然合该被人作天下国手来尊敬着。   人一路上风餐露宿,一点不敢做耽搁,便是沈窕都心生不少佩服来, 后来更是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   尤其是这到八普县后,一直是连绵不断的春雨,只万幸这个时候乃真正的春日里,风并不寒凉,山陵间也多少刚吐出来的新绿,或是点缀几朵晚春的桃花,所以沿途风景虽是匆匆而过, 却也是有着另外一番风光。   地里又有那刚出苗的野荠菜, 正是味道最鲜美的时候,那沿途在野外过夜吃饭,贺知然便自己提着挖药草的小镐,每次都要挖一小把回来下面条。   有时候还夹带着些藜蒿,吃上的时候便要开始忆苦思甜一回,说自己刚开始学医那会儿,时常去山里采药, 他那时候胆子还小, 并不敢打猎,所以只能吃些野菜素食。   所以进山一回,就要瘦一次, 回来少不得是要大补大吃,什么鸡鸭鱼肉, 一样不少。   这样的恶性循环下,终于让他的胃没有办法承担,得了十分严重的胃疾。   沈窕听了他的话,随后一脸震惊,“我一直以为你胃疾是假装的。”用来偏自己的干娘去照顾他。   毕竟沈窕想,一个大夫,怎么能让自己病呢?   贺知然听得这话,嘴角少不得抽搐起来,“我怎么假装?上次我胃疾犯了,都在吐黄胆汁了,难道还作假?”当时沈窕不也在边上么?   却听得沈窕垂头嘀咕着:“我当时还想,贺叔叔你做戏还挺全套的,指不定是吞了黄莲,苦得你难受,才吐了呢!”   贺知然端着手里的钵,忽然就觉得这荠菜面条没有那个样香了,看着沈窕,怎么看都觉得像极了不孝女,心想那时候自己疼得死去活来,甚至都想好了这要是忽然一口气提不上来,以后她们母女将作何打算,自己都替她们想好了。   没曾想如今在她心里,竟然觉得当时自己是装病的。   但看着此刻吃得香喷喷的沈窕,想着十三娘说以前沈窕的过往,与之作了一下对比,心想罢了罢了,这样也好。   最起码此刻看着沈窕,虽是顽劣了些,但到底是活泼的。   这般想,心里是宽慰了不少,继续吃面,也催促着她:“你也快些,吃完咱们就继续启程,不能再耽误了。”   他所说的耽误,正是来的路上,他去挖野菜的时候,沈窕非得要去摘那些也山梨的花儿来,说是能做汤。   山梨花是没也采着,倒是惊动了一窝早春出来晒太阳的蛇。   那蛇冬眠了一宿,这会儿正盘在属下的石头上晒着太阳,好不安逸的,不想叫沈窕一脚踩去,处于本能,它自然是回报了沈窕一口。   当时不知情况,沈窕自己学艺不精,连蛇毒和无毒蛇自己都分不清楚,情急之下,只将那抽筋当做是中了蛇毒,吓得晕死过去。   就此耽误了一个多时辰。   万幸贺知然见她趴在石头上一动不动,上去瞧才看到她腿上叫菜花蛇咬破的皮,给简单敷了些药,沈窕就悠悠醒来,痛哭流涕说自己大概是活不了多久了。   被毒蛇一咬的瞬间,她就抬不起腿来,可见是命不久矣。   当时贺知然盯着她看了半响,好似看个傻子一般,等她哭得差不多了,都在交代她花冤枉钱买回来的那些武器以后都要分给谁留给谁,贺知然才没好气道:“那蛇没毒,要不了你的命,不过是太紧张,腿抽筋罢了。”   沈窕得了他的话,半信半疑地扒拉开伤口,发现伤口周边除了有些泛红之外,并无青紫,便晓得贺知然果然是没有骗自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您老早说啊,吓死我了。”   而此刻贺知然提起不能再耽误,沈窕不由得偷偷翻了个白眼,心说那就一次意外,多耽搁了他一个时辰而已。   当下也连忙吃了面条,急忙熄灭了火塘,拿了煮面的钵洗干净,装到袋子里,挂到马背上,也赶紧启程。   这一碗面,他们就管了一日,当天傍晚路过镇子的时候,都没作半点停歇,就马不停蹄地直接朝着桐树村去。   等着到了桐树村的时候,夜色已经深深,这几日天朗气清,有一弯新月悬挂在树梢上。   白亦初早打发人在村口等着   ,见了他们连忙给引了村子里去。   那贺知然一见白亦初,也顾不得与之寒暄,直接问起来:“阿梨说这里的人还没彻底变成昆仑奴,如今什么状况?离了那药池后,可有好转?”   白亦初只忙将那个当初主动站出来给这些昆仑奴们治疗的药童高阳春介绍与他:“说来可笑,从镇子县城里,请了不少大夫来,却没有一个有法子,亏得这位高小兄弟。”   贺知然闻言,看了那高阳春一眼,却没有因为他年少就轻怠了,只忙问起他是用什么药,又是如何给这些人治疗的。   那高阳春早得了白亦初的帮忙,已经将他那青梅竹马给救出来,如今也在这里养身子,方便他一起照顾。   而前几日里,就从白亦初口中得了消息,那神医国手贺知然已经赶来了这桐树村,因此早早就盼着的。   那参军的,都以白亦初为偶像,而他们这杏林中人,自然是最为尊敬这贺知然了。   所以可想而知他这几日里是何等的激动,想到不但能见到贺神医,且还能在贺神医手底下打下手,十分欢喜。   但同时又担心,自己年少,那贺神医会不会不信自己?反正那没见到贺知然之前,他是左想右猜,十分不安。   却不想如这贺神医却是不问他年纪,只看他的医术,当下简单作揖后,便问起他各样来。   高阳春虽是紧张,但到底是用功了的,所以也能对答如流,并没有出半点错,只是在贺知然面前,他仍旧觉得自己学的原来不过是皮毛罢了。   哪里晓得贺知然见他年少,已是有如此本事,大肆赞赏,更觉得他这药方是可行的。   在将那些病人检查过后,更觉得倘若不是这高阳春也配置了一味药方来,将他们继续泡在着药池之中,只怕这些人,当真是有性命之忧的。   他如同得了一少年知己,完全不知疲劳,只同高阳春一起继续研究这些药方,只希望早早就得了个叫他们解毒的方子来。   可谓是不眠不休。   村子里的后续,白亦初也解决得差不多了,沈窕是没有了什么用武之地,便帮忙照顾那高阳春的青梅竹马杜月秀。   两人相处了几日后,她越发觉得这杜月秀有些眼熟,又听得对方一口的上京口音,便问起她来:“姐姐是上京人?”   话说那高阳春自打贺知然来了后,两人就一头扎在药房里,每日只围着那些病人转悠,自然是没顾得上说几句话。   所以沈窕也不知他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医术从何处学来的?   只是如今听着杜月秀的口音,忍不住生出几分好奇心来。   那杜月秀比高阳春长了个五六岁的模样,如今已经是二十七八的年纪了,又被那大夫关在地窖里殴打,如今看起来比她本来的年纪还要垂老几分。   现在的沈窕是没了什么上京口音,但是因她这个名字,杜月秀只觉得熟悉不已,眼下听她问起,只颔首答道:“沈姑娘猜得不错,我原本就是上京人,若不是那天灾战乱的,怕也不会和阳春他走到这一步的。”   说罢,只将目光落在沈窕的脸上,似乎是试图从她脸上寻找什么痕迹一般。   沈窕叫她这么一看,有些不自在,又多有疑惑:“月秀姐这样看我作甚?”   杜月秀微微一笑,眼里却是带着几分哀伤,“我从前有一个朋友,她妹妹与你同名,如今听着大家喊你,我便又想起她来。”说到此,忽想起这几年的人生浮沉,便扯出一抹笑来:“其实,她不在了倒也好,省得活着受罪。”   在屛玉县,也有不少从上京来的官员,但是沈窕当年即便作为沈大学士的女儿,但是面对父亲沉迷炼丹,甚至信那鬼神之说,让她关在院子里,所以她不认识那些人。   那些人也不晓得有她这一号小姑娘。   所以即便方才确认了杜月秀他们是上京人,但也没有多激动,直至听到杜月秀上一句话,她那已经被尘封起来的过往记忆,忽然又开始活跃起来了。   她忽然像是变了个人,那一身的浮躁好似都完全收起来,这个时候的她,忽然让杜月秀觉得,好似有那么几分眼熟的样子。   但也不敢确认。   不想沈窕却主动开口:“你认识沈窈么?”   “你?”杜月秀几乎是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但是她的伤势还未大好,一时剧烈起身又因这过于激动的情绪,使得她的伤口分明是受到了牵扯,脸色因为疼痛而变得刷白。“你真的是她妹妹?”   杜月秀当时虽不是什么大户之家,但却因她叔伯是大夫的缘故,好几次去那王家替那少夫人诊治,便将她这个也浅学了些医理药识的侄女带在身边。   一来二去的,她自然就和那沈窈熟了起来,也知晓沈窈过的是什么日子。   有心帮忙,却又因自己无权无势,且又是一弱女子,并不能给她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只能多陪陪她。   但是万幸没有想到,那年自己随着叔父回了一趟老家,回来却得知沈窈竟然被发配到东海,且病死在了东海的消息。   不但如此,那与她情投意合,若不是那王家少爷,本该与她双宿双飞的上京第一冰人祝子骞,还与之殉情。   这一噩耗,可叫当时的杜月秀伤心难过了好一阵子。只不过一般她陪着沈窈的时候,沈窈都是坐着发呆,并不怎么说话,所以对于沈窈那个妹妹,她也不是很了解。   反正她回上京的时候,沈窈已经死了,祝子骞也死了。   甚至是沈大学士自己也死在了自己的炼丹炉里,至于沈窈的那个妹妹,却听说不知是叫谁家的小厮扶了一把,就被沈大学士逼迫着嫁给了那小厮。   她也不知那小厮去了何处?   反正她能打听到的消息,就是那十三岁的沈窕,真的就嫁了一个小厮,然后多余的消息,是再也没了。   那时候,上京的摘星楼才开始修,还没开始四处征收徭役,所以日子尚且还好,她对比了周边的人,便以为沈家姐妹是最苦最可怜的人。   只是没想到转眼不过几年,她堂兄就被征去做了苦役建造摘星楼,叔叔也因一桩案子被牵连,病逝于那狱中。   她和婶娘相依为命,自己开始采药养家,也是那时候认识了同样在学医,自己在外采药的小少年高阳春。   两个相差了七八岁的人,怎么也没有想到,在短短两年后,他们就成了相依为命的亲人。   战乱天灾的不断发生,上京的一切也在风起云涌中发生了突变,有权有势的,随着那大浪潮一起到了河州去避灾避难,像是他们这样的小人物,便只能夹缝求生。   高阳春的全家都死了,只唯独剩下他一人苟且于这世间,逃难的路上,没想到再遇杜月秀,两人便相依为命到如今。   而此刻沈窕也十分大惊,她万万没有想到,原来世间除自己和干娘周梨他们之外,还有人记得她姐姐。   到底是自己的至亲之人,生前死后都在为自己这个妹妹考虑,她便是如今性子开朗起来,但是面对姐姐的消息,仍旧是忍不住流了眼泪。   “我便是沈窕,沈窈的妹妹。”   她说完,那杜月秀又惊又喜,甚至忘记了自己满手才结疤的伤痕,激动地一把握住她的手,“你便是沈窈姑娘的妹妹么?你姐姐出事的时候,我随着叔叔回了老家,谁知晓一趟回来,却是物是人非。”   说罢,只细细告知了沈窕,如何与她姐姐相识。   不过说完后,又担心地上下扫视着沈窕:“那人,待你可好?你父亲实在是糊涂啊!”   沈窕起先没明白她这话,片刻后才恍然反应过来,“你若是的是华珞哥么?他娶亲了,我上一阵子还听说,我马上要做姑姑了。”   “什么姑姑?”杜月秀却不知到底谁是华珞,只晓得她被迫嫁了个小厮。   沈窕方解释着:“便是曾经在街上救了我,反而叫我那混账短命爹赖上,让他娶我的那个小厮啊。”   “那他娶了妻?”杜月秀明显是会抓重点的,看着沈窕又担心又心疼起来。   沈窕见此,忙笑着解释道:“你误会了,他当时娶我,只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我其实与他是做兄妹相称的,这些年,也是拿我做亲妹妹来待,什么都会给我留着一份。”   杜月秀得了这话,才长松了一口气,“如此说来,他倒是个极好的人了。”不然实在难以想象,当时的沈窕日子该是多难熬啊。   说萝卜崽是好人,沈窕倒是十分赞同,“我华珞哥哥的确是极好的人,除了照顾我,还有那一帮弟弟,他也是做亲弟弟来看待的,他人好命也好,如今得了好报,有家有业。”   “想不到,他竟然是这般好人,你也是运气好,遇着了他,我是瞧见别家的小厮,都是狐假虎威的混账,若攀上了你这样的人,怕是狗皮膏药一般舍不得放下。”如此,杜月秀对于萝卜崽这个小厮,倒也是生了几分好奇来。   这时候却听得沈窕笑道:“说他是小厮,又是我的兄长,但其实在阿梨姐和阿初哥眼里,他何尝又不是个做弟弟的呢?他那婚事,还是元姨她们给操办的呢!”   她这一说,杜月秀就更为吃惊了,因为她晓得沈窕口里的阿初哥,正是霍小将军,因此一时就更为激动了,“你,你莫不是要告诉我,你这个兄长,是周家的小厮?”   “算是吧?他们和阿梨姐一起到上京去呢!那年正逢着阿初哥到上京参加科举。”只是没想到,转眼竟是已经过了这许多年来,自己也从曾经那个胆小怯弱的姑娘,变成了如今这样的江湖儿女。   沈窕给自己的定位和她干娘一样,是江湖儿女,因为她们俩都不拿朝廷的俸禄。   杜月秀这会   儿看着沈窕,忽觉得她命倒是比她姐姐好,本以为当时被迫嫁给了那小厮,没想到却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路。   不过说到底,还是这个小厮的主子并不是寻常人。   当下看着沈窕,自然是替她开心,“你姐姐若是泉下有知,如今也是能明目了。”   话题重新绕到姐姐的身上来,沈窕仍旧是意难平,十分惋惜后悔:“可惜那时候我既是胆小又没有武功,不然我便是冒着那抄家灭门的风险,我也要将姐姐给救出泥潭来。”   只是可惜,明明姐姐是有活路的,她却放弃了。   都是怪自己,如果那时候能叫她晓得自己的往后余生将一路的顺畅,她就不会为了节约那点治病的银钱而选择放弃自己的性命。   所以到了现在,沈窕仍旧很自责。   杜月秀并非有意勾起她的难过,如今见她又开始掉眼泪,也是十分自责,只连忙劝慰道:“罢了罢了,你试想前些年,这老百姓们都在那水深火热之中,你姐姐走了,倒也得个清净,何况那路上还有祝公子陪着。”   沈窕听了,心想也是了。姐姐就算是活着,她那一副身体,祝大哥就是不会介意,但她怕也不会愿意和祝大哥再一处,生怕连累了祝大哥。   如今一同在那黄泉路上,的确是有伴可做。   只是想着祝家父母,心里又觉得愧对了人家,便与这杜月秀打听起来:“可有祝家的消息?”当时白亦初忽然被贬到灵州屛玉县去,等后来她在想打听祝家消息,却说是离京去了。   也不知是去了何方。   杜月秀摇着头,“这倒不知晓了。”少不得是也叹息了一回。   又说两人因她姐姐的缘故,关系进了一层,接下来的日子,沈窕也不觉得困在着小村子里无聊了。   而贺知然那里,不愧神医之名,不过是半个月的功夫,他将最初那高阳春拟出来的药方一改再改,最后竟然是将这些人给治好了。   他们一开始被从那药池子里捞出来的时候,仿若吞食了化骨丹一般,软弱无关,好似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上,只能任由人宰割。   意识虽在,却是张口极其艰难,只能断断续续说几个含糊不清的字。   如今他这一剂药下去,又配合着重新熬的药池子一浸泡,竟是发生了奇迹,那瘫软的肌肉开始有力,人也能开口说话了。   现在已有人恢复了正常,只不过是到底遭此大劫,肌肉骨头实在是损伤得厉害,那重活是做不得了。   但好歹捡回来了性命来,他们也是万分高兴,死里逃生,眼泪汪汪地朝贺神医磕头谢这救命之恩。   有一个恢复,接下来几十个人也逐渐好起来,这消息自是传了出去。   而高天宝已是叫周梨让人送回来了,整日仿若那雕像一般站在院子里不吃不喝,眼珠子也不转。   可是将苗氏母子三人哭得肝肠寸断的。   眼下得了这消息,苗氏无论如何都要将他送来试一试,哪怕就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   贺知然这里原本也是见着这几十号人被救回来了,对于那些昆仑奴,也是抱着要救他们的心。   如今见周天宝被送来,正好眼下这里的一切都是现成的,苗氏又放了话,只让贺知然尽管治,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她也认命了。   又了这话,贺知然到底是放开了手脚,领着那高阳春一日日研究方子。   而这段时间里,白亦初也离开桐树村,与周梨一起将那些昆仑奴都送回家中去。   转眼就到了这四月底,田地里的庄稼都已经开始出苗了,周梨终于踏上了回桐树村的路。   她和白亦初骑马走在山间小路,少不得是要回忆起当年艰难逃命之事,哪怕是时境过迁,然而那些个同甘共苦,却依旧还在眼前。   转眼已经到了村子外面的豁口,这个角度看过去,桐树村一览无遗,甚至是他们家那鱼塘,都能瞧个清楚。   可惜的是,终究是经历了这些年的沧桑,当年又有那么一场大火,即便是周天宝和苗家在这里住了不少时间,还重新盖了新屋子,但还是没了以前的影子。   又因人烟稀少,村中许多人家的旧址上,如今都长满了构皮树和桦树,这又快入了夏,正是万物生长之际,只怕要不了多久,便又是绿树成荫时。   他二人在此处歇息,马儿拴到一旁的树杆上,周梨仔细眺望着村子,目光最后落到了柳地甲家的旧址上,是能看到那里的茅屋小院,便问起白亦初来:“可是有了小八他们父女俩的消息?”   说是那田永昌一行人还未到,柳小八就犹如惊弓之鸟一般,急急忙忙领着女儿到山里避祸。   如今进了山里,也不知是什么光景。   “打发了人去找一回,并没有消息,后来我又让人代话给了这周边几处村子的猎户,若是见着他们的踪迹,只管来报,我这里重重有赏。”山太大了,尤其是马家坝子发生坍塌后,那边就直接被老林藤萝给覆盖了,如今要进去,实在是寸步难行。   周梨这个时候,只觉得柳小八的女儿实在是命途多舛,只愿上天保佑,叫人活命吧。   两人休息了片刻,再度启程,却是没有上马,只牵着马漫步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山间道路上。   少不得是回忆起了白亦初刚买回来时的光景。   说起这事儿,周梨便有些气愤,“我如今想来,仍旧有些后悔,当时不该对你好言好语,因当先打你几顿才是。”   “这话如何说?”白亦初细想起来,他除了不满被买回来,好像也没伤害周梨吧?   方听周梨说:“你那前几个买家,哪个不是将你做九世的仇人来对待的?你倒是好,有恨不朝他们发,反而是对着我。我如今还记得,当时我们俩头一次单独相处,那眼神是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一般。”   白亦初是坚决不承认的,“怎么可能?那时候我年纪小,怎么可能如此歹毒?你必然是记岔了。”   “呵。”周梨冷笑一声,“少糊弄我了。”   “没有的事,再说你也要站在我的角度想,我头几个买家的确对我十分不好,我当时匆忙被岳父大人买回来,又不知你   们接下来要如何待我,只当你们与那前几个买家一样,如此我起几分防备之心,不是人之常情么?”   白亦初这话说得也是有理有据的。   周梨险些叫他给说服了,不过还是忍不住问他,“那我问你,你是几时才开始确定,要与我们一起生活的?”   这事儿白亦初倒是没有瞒着她,也难免回忆起自己来到周家的第二日,周老大就蹬脚撒手离去,那时候看着一屋子的人,周梨这个做亲闺女的,反而被挤到了外面来。   而那守着周老大的一帮人,过半都是贪图他留下来的那几两碎银子。   一时间,看着周梨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疼惜之意:“我那会儿见岳父大人就这般走了,元姨我也不知是否可靠,瞧着你又瘦又弱的,只觉得你比我还可怜,我再不济皮糙肉厚,怎么都能活,可若是你没人护着,便是艰难了。”   那时候他便起心,做不做夫妻的,倒不要紧了,只是有自己一口吃的,断然不能短了周梨一口。   但万万没有想到,这周梨的身体竟是一日日好起来了,而且人看着虽是又小又弱,脑子却是聪慧得很,竟然将家里经营得不错。   白亦初觉得,是当时那个小小的家,让他觉得自己无处安放的灵魂,终于是有了一个落脚之地。   甚至周梨愿意供他读书。   想到这里,不禁停驻脚步下来,“阿梨,旁人现在只觉得我出身显赫,能文能武,有着莫大的本事,可是我只有我晓得,若是当时我没有被岳父大人买回来,而是被卖到了别家去,断然不会是这样的人生,兴许庸庸碌碌,或是在与主人家对抗的途中,就早早被打死了。”   如此,又有哪里有后来的认亲之说?更不要说什么霍小将军,继承父亲的遗志了。   周梨却是提醒他,“你要谢我,也该谢我没让你上战场才对,而且根据我那个梦,你到底是要被买来我家的。”说起来,周梨也觉得奇妙,有那么一阵子,她真是相信了这个世界有天道,那何婉音和李司夜便是这所谓天道之女,气运之子。   而他们这一群人,都注定是何婉音和李司夜的扶摇直上的垫脚石。   但万幸,那个梦让他们这些炮灰都聚集到了一处,且出现了表哥这个变数,方有了后来的活命。   然同时也可惜,那个梦,到了李司夜和何婉音将辽北大军赶走后,便做起了那摄政王来。   然后是两人伉俪情深的传奇,却没有说这天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真如同那梦里一般,果然是海晏河清么?   周梨不怎么相信的,因为她在屛玉县的时候,看着这天下,也是太平盛世,尤其是一个个新政的推出,按理老百姓们的日子是该越过越好才对。   可当她做了这巡抚,出了屛玉县,便发现其实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成为自己所理想中的国度呢?   人家说水清则无鱼?是对的。贪官污吏,为虎作伥之辈,就宛若那院中尘埃,无论怎么清扫,都不可能将这满地的尘埃永远清扫。   即便是今日清理干净了,明日仍旧还有的。   所以,这个世界不是只单单有白色,且还有黑色,以及那个样的鲜艳颜色。   因此,也不能只可能全是好人。   但是周梨想,她大概如今就是那个拿扫帚的人了,哪怕知晓没有办法清理干净,即便是今日打扫干净了,明日仍旧会脏,但她却还要继续打扫。   她忽然的沉默,让白亦初疑惑:“怎么了?想什么?”   周梨哑然,片刻后微微一笑,“我忽然觉得,回桐树村过那田园生活,仿若是梦一般了。”她不是放不下这满手的权贵,而是放下了,便少了一个她,便少了一个清扫这后虞蛀虫污垢的人。   白亦初似乎从很早以前就考虑个这个问题了,“我起先也想过,甚至都想好了,若是再能回来桐树村,我一定要将我们家鱼汤旁边的果树都全砍掉,然后改成羊圈。”   “为何?”周梨不解,那些果树如今虽是老了,不怎么结果子,但也不至于将那里改成羊圈吧?   却听白亦初说:“贺神医说,小孩子吃牛乳不如羊乳好,若是没有好的奶娘,不如就养一头羊,比养奶娘划算多了,他们就吃草呢。我们以后就可以去幼儿馆里送羊奶了,你想这样可不就比那些果子赚的钱多么?”   他说得那叫一脸的认真,周梨直愣愣地看了半响,确定过他果然不是开玩笑后,忽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算了,我觉得真有那一日回归田园,这生意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凭什么?”白亦初不明白。   周梨这会儿看着满脸不服气的白亦初,忽然觉得老天爷其实是公平的,看白亦初他能读书能打仗能治理朝堂,武功又好皮囊还完美得无可挑剔,但是他不会做生意啊!   “因为只卖羊奶,根本就不划算,冬日里尚且还好,温度过低,那羊奶送到幼儿馆去的时候,还能喝两口,可是等到了别的季节,只怕你羊奶没送到,就已经馊了。你若一定要打定主意做这羊的生意,还不如直接出租羊呢!”   再何况,本地的环境多山林,其实养羊不划算,除了夏日羊群能在野外饱餐一顿之外,其他的三个季节都得靠着人去割草饲养,才能长得理想些。   不然一个个肯定如同瘦猴子一样,还指望产奶,他在白日做梦。   而靠着人饲养,想要赚大钱,肯定得多养啊!但是如此一来,人手不够,肯定就要聘用工人,那不得就要花钱么?   如此成本过大,怎么算都不划算。   两人就这个养羊的发财大计谈论到村中,村子门口那颗板栗树,如今已经成了魁首。   那年大火,正好叫板栗树躲过一劫,如今只剩下它茁壮成长。   沈窕正站在树下举着竹竿,不知道掏什么?   周梨远远便看到了,等沈窕放下竹竿迎上去替她牵马的时候便问:“你作甚呢?”这才春天,若是秋风过后的话,还能理解她在打板栗吃。   沈窕叫她一问,顿时激动不已,连忙指着那板栗树说:“上头有好几个鸟窝,也是奇怪了,我一上树,那些老雀娘就发现了我,立马就返回来了,虫子都不去抓。”   但是她如果用竹竿在下面捅的话,那些鸟竟然就没发现,所以她如今已经捅翻了两个窝,得了两枚蛋在手里。   周梨原本要训斥她,这么大了,怎么还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儿?不想一回头,竟然看到她手里拿着两枚子规鸟蛋。不由得抬头看朝那如今树叶丰茂的板栗树:“怎的,你还能精确地瞄准这鸟蛋?”   “无他,唯手熟尔!”沈窕笑嘻嘻的,借用了一本文章里的话。   她如今只在下面用竹竿掂一下,就知道那鸟窝里哪个是杜鹃鸟的蛋了。   少不得也是和周梨吐槽起来:“这些老雀娘,我上树它们一下就能发现,怎么就没认出来,自己的窝里多了别人家的蛋?要不是我仗义出手的话,等着它们傻不拉几地将这杜鹃鸟蛋孵出来,这杜鹃鸟就该趁着着它们不在家的时候,将它们还在蛋壳里的亲崽崽弄出窝了。”   试想树这么高,那鸟蛋从里头滚落下来,哪里还有什么活路?   话说这杜鹃鸟的繁殖方式,自来都是鸟巢寄生,所以会在繁殖期就开始寻找和它们体型以及蛋都比较相似的飞禽,然后将蛋下在人家的窝里,让人家给孵出来。   而天性使然,那杜鹃鸟幼崽出壳都较快,先出生的它会直接将余下还没出壳的蛋都想办法弄出窝去。   从此就让这怨种养母一心一意将它养大。   那鸟占鸠巢的成语,可不就是这般来的么。如此说来,今日沈窕此举,倒真是行侠仗义。   只不过周梨也没料想到,她在这村里竟然闲成了这样子,忍不住问道:“我不是和你说,若是无聊,将我家老屋后面的地都翻一遍么?”   “早做完了。”不过沈窕说,不是她做的,是周天宝做的   。   他虽在诊治,但如今还没见什么效果,平时要与他交流,只能是喊他干活。   主要呢,也是贺知然想从他干活中找寻些线索来。   “那眼下有什么效果了没?”周梨急切地问着,不单是因为周天宝是自己的堂兄,更因为现在像是他这样的人,还有上千个。   所以倘若贺知然真将他治好了,哪怕是能叫他开口说话,也好过这样如同木头人一般,想同他交流,只能让他像是个木头人干活要好。   若是不能与人交流,那跟个工具又有什么区别呢?   “没呢!”沈窕也有些着急,不过也劝慰着周梨:“这个事急不得,这两日也重新再审问田永昌,也不知他到底漏了些什么没有?”   她俩一边走一边说,那白亦初见此,早牵着马回村子去了。   如今两人才到板栗树下,忽然听得村子里传来一声尖叫声。   但周梨并未焦急,反而是露出几分欢喜来,“莫不是,莫不是终于找着法子了?”因为这声音,她听过,是贺知然的。   上一次贺知然在临渊洼里和陈慕合作,弄出一个暗器来,两人只觉得那是绝世无双的武器,天下第一无可超越,贺知然也兴奋得发出这样的尖叫声。 第189章   沈窕也十分激动, 猛地一拍手,“肯定的。”只是与此同时,还传来了‘啪’地一声, 很清脆。   顿时将两人原本朝着村子眺望过去的目光都给吸引过来了,齐齐落在沈窕的衣兜里。   蛋清很快就顺着薄薄的布料沁透,周梨也回过神来, “你这算是害命么?”   “当然不算,还是两颗蛋!若蛋也算,那吃一碗蒸蛋,得背上多少条命?”但沈窕想,这是重点么?重点是自己的衣裳脏了!一时又急又慌,也没了方才的激动,只疾步走到与这进村大路持平的小溪去, 蹲在溪边一手拉着自己的衣裳, 一面满脸嫌弃地将那连带着杜鹃鸟蛋壳和蛋液掬到溪水里。   已经碎裂的蛋黄夹杂着那蛋壳碎片,很快就顺着溪水流走。   周梨走到她跟前,风一吹,隐约是能闻到从她身上传过来的蛋腥味,“还是换身衣裳吧,我就先不等你了,我去看看。”   沈窕闻言, 回头看着周梨急促往村里去的背影, 撅着嘴巴念叨了几句,硬是捧水来将那些蛋液都给清洗得差不多,这才抬腿朝周梨的背影追去。   周梨进了村子, 自是不可能走这大道,心中急切的她直径沿着那一排不知什么时候长起来的泡桐树, 抄了小路,很快就到了那墙根下面。   顺着墙根绕到门边去,还未到就听得里面传来贺知然等人激动的欢喜声,她心情不觉也跟着飞扬起来,心想怕是十有八九成了。   一时也加快了脚步,等推门进了院子,只见她和白亦初骑来的两匹马就随意拴在进门处的棚子下面,所有的人都在左前方那斜搭的草棚下面,个个面带喜色。   白亦初见了周梨,甚是欢喜,“阿梨,好消息。”一面忙朝她迎上来。   “我在门外就听到了?”说罢,只朝那贺知然求证,“是才研出方子来,还是已经试过,起了效果?”   贺知然的脸上,还是忍不住的激动:“试了,方才你堂兄抬了一下手臂,我瞧他还想张口说话,但药效没有那样快,不过我说话,如今他会以转动眼珠子来回应是与否了。”   由此可见,他的脑子并未受损,如今说不得话又动不得,都是全然因为那中毒的缘故。   万幸在药池子里泡了那么久,虽是将他做成了昆仑奴,但万幸他自己的神志还是在的。   周梨听得这话,顿时也是喜开颜笑。   然这时候却听那如今算得上是贺知然助手的高阳春说道:“药效虽有,但怕是要些时日才能见效。”   “只要有效果,时日长久倒不打紧,更何况俗话说的好,病去如抽丝,若是真能一日就叫他好起来,我倒是担心得很。”周梨说着,眼里仍旧是带着欢喜的,又和白亦初一起细问。   得知贺知然已经得了苗氏的准许,所以是放开手脚拿这周天宝做了实验,万幸老天爷怜惜这善良人,得了好运,这药放在周天宝的身上见了效果。   他们是打算再等两日看,若是周天宝能自主动起来,而非那干活的指令,那就说明着药果真是有用的。   只不过他们如今配置出来的是药浴,但也不见得哪家有这样的条件,更何况这被拐骗做成昆仑奴的,又都是乡下寻常百姓人家。   所以打算将这药改良一二,做成了那药贴,倒时候只管贴在他们的各穴位上,如此一来,照顾他们的人也不必麻烦,日日熬药给他们沐浴浸泡身体。   周梨和白亦初这里一听,自是觉得这样当然好,叫大家得了些方便。于是连忙问他眼下所需求的都有什么?反正这药贴肯定不是一帖药就能见效的,更何况本身就有上千的受害者。   而且还要看大家做了昆仑奴的长短时间来定疗程,那到时候这药材物资,怕是不少。   果不其然,那贺知然连忙就开口道:“正要与你们说呢!不过需要的药材不少,不然我这里直接给写出来,你们再让人去城里买。”   主要还是有好几味药,怕是芦州短缺,得从别的州府买回来。   所以将药材单子交给白亦初后,又是千叮咛万嘱咐,“千万要快。”他们这里也所剩无几了,不说是制作药贴,便是给这周天宝续航,也欠了些呢!   这哪里要他交代?白亦初甚至都不放心,自己亲自带人去办。   而周天宝这里见了效果,他这离开村子,路过镇子的时候,少不得是要同苗氏道一声。   那苗氏晓得了,是半点时间都等不得,匆匆忙忙地将家门锁好,背着女儿,牵着儿子就急急忙忙往乡下来了。   她这样的光景,镇子上那些个家中同样有个昆仑奴的,不免是以为叫她送到桐树村去治疗的周天宝出了什么事。   一个个少不得是同情起她来,更有那好心的上前劝慰:“书源他娘,你千万要撑住才是,两个孩子还要指望着你。”   又有大娘跟着附和道:“是了,你千万要振作起来,书源爹也好闭上眼睛。”   苗氏脸上有泪痕,但那是喜极而涕。   可明显大家都给误会了,她母子三个听得这话,一时是急忙解释起来。   只是安慰他们的人太多了,苗氏的声音竟然就被盖了过去,大家根本都听不清楚,可将周书源急得不行,连忙甩开了他娘的手,挤出人群去,将街边上那杀猪匠将用来接血旺的铜盆砰砰砰地敲响。   他这一敲,大家便都被这声音给吸引了过去。   看他的眼神里,少不得是些同情怜悯了,只当是这孩子没了爹,伤心欲绝,得了失心疯。   哪里晓得,这个时候只听到周书源高声说道:“我爹!他给贺神医治好了,我小姑父方才打马路过的时候说的。”   众人听得这话,显然是完全给惊住了,但周书源个孩子,大家又都一致地认为孩子得了失心疯,并没有相信。   好在这个时候苗氏也急忙擦干了眼泪,“正是,所以我带着孩子们先去乡下陪他一阵子,兴许我们在跟前,他也恢复得快一些。”说罢,也是心急如焚,想要快些见着丈夫,所以连忙从人群里挤出去。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着你的,一个个面面相觑,终于是有人反应了过来,疾步朝着她追去,一把拉住她的袖子问:“书源娘,你方才讲的什么?可都是真的?”   原来拉住她这大娘,家中的小儿子也被做成了昆仑奴,虽是能干活,但到底是亲儿子,她怎么忍心如同那些丧尽天良的人一样,拿儿子做牲畜一般来看待?   更何况即便是成了昆仑奴,活干得多了,又不像是正常人一样晓得用巧力,或是避让些,因此难免是磕着碰着的,早前就有好些个昆仑奴,被工头打得皮开肉绽的,有的甚至腿上都见了森森白骨。   可他们就像是感觉不到一般,仍旧继续干活,可身体就这样一点点腐朽下去,迟早是要成一具白骨的。   所以这大娘舍不得儿子去做活。   但是奈何她另外两个儿子却觉得,这索性弟弟都成了昆仑奴,就是干活使的,何必叫他闲着跟个木桩一般晾在院子里?   早些时候小儿子才找回来,即便是成了昆仑奴,但终究是回来了,大家还是喜极而涕。   可过了些日子,起初的激动心情也逐渐冷静了下来,便也开始打起他们的主意来。   苗氏叫她一问,也是连忙再次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又见她满脸的不信,只恨不得是朝她指天发誓:“我这个时候骗你作甚?你若是不信,快让开路,我还指望着早些到桐树村去呢!”   众人见她母子三个走了,又都朝着大娘围过来,絮絮叨叨的商议着,最终大家还是做了决定,也将自家的昆仑奴领着往桐树村去。   反正放在家里,看着也忧心,让他们去干活,又舍不得。   倒不如也都去桐树村碰碰运气。   所以这苗氏母子三人才出镇子,脚后跟就追来了这许多人,不顾大部份都是心疼自家的男人和儿子,舍不得朝他们动鞭子,驱赶着他们自己。   所以这时候路上多的是拉着板车的人家,上面躺着的,便是自己被做成昆仑奴的男人和儿子了。   也正是他们这成群结队的队伍,致使那原本在山路上遇着狼的苗氏母子三人得了救。   如此这般,大队人马一起往桐树村去。   村子里如今并没有多少人在,不管是章玄龄还是乾三他们,如今都随着商连城和甲字军一行人在外处理后续,毕竟这么多个昆仑奴要送返家中去。   后还有这各处牵连到案子的官员空缺,如今没人,地方官员一个做两个用都忙不过来。   因此周梨一行人暂停此处,商连城他们也在城中帮忙。   正是这般,这村子里除了贺知然一行人之外,是半个多余的都没有。   也是如此,周梨也挽起袖子,好沈窕一起在院子里跟着碾药。   便是那大伤未愈的杜月秀,也坐在椅子上,面前的长凳上放着筛子,里头也是要她来甄选的药材。   她们三都被喊来帮忙了,所以村口那里自然是无人。   因此沈窕忽然听得村子外面传来的说话声,甚是疑惑,但更多的还是担忧,立即就放下手里的活,一个弹跳爬到那核桃树上去,朝着村口眺望。   村子里空闲下来了,那些低洼处,早就没有搭理,如今随着岁岁年年的积水,都成了一个个小池塘。   她才上树去,就先听得‘噗通’一声,随后听得有人尖声惊慌大叫起来:“救人救人,我家二虎滚塘里去了。”   这声音也将屋子里的贺知然惊动了出来,“怎么回事?”   核桃树上的沈窕望着那朝着药堂方向来的人,“好像是镇子上的人,将家中的昆仑奴都带来了。有一个不小心,那独轮车滑到塘里去了。”连带着上面无悲无喜,不动不喊的昆仑奴。   贺知然闻言,一时也着急起来:“那你还在树上作甚?快些去帮忙。”那昆仑奴也是会被淹死的。   还在眺望着,见大家七手八脚,费力巴巴地拉着独轮车和人一起从泥塘里出来的沈窕才反应过来,“哦哦哦,我马上去。”   随后嗖的一下,直接越到一旁的树上,朝着那里去了。   周梨见此,也起身道:“我过去瞧瞧。”心想莫不是白亦初将消息传出去了?   按理他没有这样沉不住气吧?更何况现在药材又不够,大家就算是将家中的昆仑奴都送来了也没用啊?   所以便想,应该不是白亦初传出去的,他也没着闲工夫。   果然,等她赶到,就听得说是苗氏母子三人得了喜讯,急忙赶回这桐树村来,引了镇子上的人误会,她这一解释,大家便晓得这昆仑奴能治好。   如此哪个能再等?就立即将自家的昆仑奴都给带来了。   方有了此刻这颇有些混乱的场面。   尤其是沈窕先来,见大家带了这么多昆仑奴,便也是实话告诉他们药材不够,这些人一着急,如今一个个都恨不得先到药堂里去。   好让自家人能用上那为数不多的药。   所以一个个争先恐后的,一时间便又将好几个不懂得避让的昆仑奴挤到了水塘里去,场面顿时是一片混乱。   周梨见此,只觉得头皮发麻,见大家都只顾着自己,没几个人去帮忙捞人,便大声喊道:“大家别挤,先将塘里的人捞出来,不然谁也休想进药堂去。”   她的话,到底是有用的,即便是现在没有甲字军在身后,但不知道为何,大家还是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也不敢继续争抢着往前去了。   周梨见此,连忙又道:“先将河里的人救上来,我再给你们做登记,总不会漏了你们哪一家,但若是你们再这样,便都统统回去,休想再踏入药堂半步。”   沈窕从水塘里爬出来,整个人已经湿漉漉的了,又因跟着拖拽那些昆仑奴,累得不行。   见周梨将人都稳住了,才松了一口气。   他们的到来,让原本尚且还算是宽敞的药堂忽然显得狭窄起来,与此同时也给周梨他们添了许多麻烦。   对于此事,苗氏十分自责,并不知道告知他们后,会造成这样的骚乱。   但好在那贺知然放话可以去瞧周天宝了,这些人便一个个都顾不得身上还穿着湿漉漉的衣裳,就急忙挤过去瞧。   周天宝其实咋一看,和他们带来的那些昆仑奴没有什么区别,硬邦邦的好似一桩雕像一般站在那里。   但是当他看到苗氏带着儿女到自己跟前时,那眼珠子就在眼眶里来回地转动着,一滴滴眼泪也顺着僵硬的脸庞留下来,甚至一遍又一遍地试图抬起自己的手,想要安慰同样在他跟前哭得不能自己的妻儿们。   众人见此一幕,终于是安静了下来。   周天宝虽然只是能转动眼珠子,但是那流下来的眼泪和他试图抬起的手,都让众人看到了希望。   于是压力就给到了贺知然,老百姓们一个个也不看周天宝了,把人留给了苗氏一家三口,转而将压力给了贺知然。   好在他们这会儿也没像是之前进村一样推推嚷嚷的,倒算是有秩序。   再听到药不够后,急忙问需要什么药,一个个只恨不得想法子里几个变出来。   只是可惜,他们又终究是寻常老百姓,可不是那神仙,哪里真的能变出药材来。最终也只能作罢,心里盼望着白亦初能早些将药材给弄回来。   但他们虽是回去了,却把这些个昆仑奴都留在了这里,好叫那高阳春不得不专门腾出一间房屋来给他们。   也就是将他们齐刷刷地搬进那房间里去站着,将窗户微微打开些,白日若是天气好,再吭哧吭哧地给一个个弄出来晒晒太阳。   周梨瞧着,有些像是小时候晒粮食的光景。   这一件案子,涉及如此之多的性命,且恶劣程度本就不小,从前有没有这样的先例,更是有人心惶惶,生怕有一日被人下药,自己也变成了这样的行尸走肉,专门给人干活。   所以这般一闹,案子也是被推到看风口浪尖上,那杜仪知晓了,不得不下旨让周梨和白亦初暂时负责此案,尤其是贺知然来了这芦州后,又逐渐得了成效,所以便要他们务必将这些所谓的昆仑奴都全部救回来。   但凡短缺什么,朝廷也鼎力支持相助。   这话倒不是白说的,白亦初在周边州府没有弄得的药,朝廷立马就想办法让人快马加鞭地给送了过来。   周梨此前是想回桐树村过一段平静日子,但绝对不是以这样的情况。   可遇着这一桩事情,她还真在这桐树村度过了一个月有余,一日日看着那周天宝逐渐变化。   从一开始的眨眼间到后面如同刚刚学走路的孩子一般艰难步行,再到后面牙牙学语一样,断断续续地吐出一个字。   而这一个多月里,药材不断地送来,除了他还是最原始的泡药浴之外,镇子上那些老百姓们送来的昆仑奴们,如今也开始贴药。   也是逐渐有了些效果,由此可见,这药贴是可行的。   唯一的遗憾是周天宝虽能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来,但周梨当真是怎么都不明白,他究竟想表达个什么意思。   倒是苗氏能明白几个简单的字,但组合起来,也不像是一句话。   大抵是他们这么多人,一个都没听懂自己说什么,叫那周书源给急了,终于这一场惊雷后,他终于冲破了最后的桎梏,口舌之间吐出来的字眼,不说是字正腔圆,但好歹是能让人给听清楚了。   苗氏又欢又喜,顾不得是大半夜的,砰砰砰地去敲响了周梨的房门:“阿梨阿梨,书源爹能说话了,能说话了!”   她激动的声音比夏日惊雷给大家带来的震撼还要大,这一下不止是周梨醒来了,连贺知然他们也都纷纷起床,披着衣裳急忙去见着周天宝。   周天宝的四肢早前就已经开始大部份恢复,如今是能坐了。   此刻的他坐在床沿上,一看到周梨等人,表情也是变得激动起来,“啊……阿梨!”   周梨顿时也兴奋不已,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你真的能说话了。”   “嗯嗯呃。”周天宝拼命地点着头,但因为身体还是很僵硬,所以弧度并不是很大。   随后便将目光扫视了进屋子里来的众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到贺神医的身上,“我,我我我一直直都都知道,你们你们怎么救我的。”   然后要起身磕头。   不过如今他行为举止仍旧是   蹒跚慢步,众人哪里等得了他慢吞吞的动作,只赶紧问他一些问题。   这些问题看似寻常不已,但是对于贺神医来说却相当的重要,好叫他能再度改良药方。   没想到这问着问着,竟是从他周天宝的口中问出来一个惊天秘密。   他们这些昆仑奴,大部份是被买去做苦力,但更多的还是看中了他们不会说话,没有指令就不会到处乱走,于是便叫他们去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   而周天宝起先是说,从正常的他变成昆仑奴后,其实理智一直都在的,即便是成了昆仑奴后,他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奈何他使唤不动自己的身体,心里的话也没有办法说出来,就好像整个人被关在了一个陌生的躯体里一样。   也清楚行动太慢,被工头鞭打。   事实上,被鞭打他们是能感受得到疼痛的,但是他们那时候却没有办法表现出来,便都给了大家一种他们没有知觉的错觉。   可话又说回来,若是没有知觉,感受不到痛楚的话,那些人为何又要鞭打他们呢?   也是那时候被鞭打身体受到的痛楚,让他们短暂地能感知一下自己能驱使身体。   但也只是本能地驱使自己的动作更快一些,以免又要挨打。   而他道出来的秘密,正是他被送去做的工坊里,是一个黑工坊,面上是一个烟花鞭炮坊,但事实上,里面做出来的东西,却是能要人命。   他断断续续地形容,众人没有明白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那烟花爆竹虽也是能炸死人,但怎么可能像是他所说的那样,有如此大的力量,能将一座小山坡都能移为平地呢?   可周梨听出来了,这是有人在做炸药,但是根据现在的技术水平,最多也就是弄些开采石头的火药出来罢了,威力按理不可能那样大的。   于是她连忙问道:“可知晓幕后东家是何人?”   “是,是个女女,女当家,她到,工坊里里几次,我听她每次都说,要将屛玉县夷为平地。”可能是刚开始说话的时候,过于生疏,所以周天宝说起来是断断续续的,但是如今好像是熟练了,话语也越来越连贯。   “女当家?”周梨疑惑,第一反应,能做出这么大威力炸药的,只能是那个世界来的人了。   但是又想不通,到底是何人?若是单纯的研制炸药倒是无妨,可是她却想炸了屛玉县,这到底是多大的仇?而且是和屛玉县有仇,还是和屛玉县的谁人有仇?   这时候只听周天宝说道:“她,我听她提起阿梨你和阿阿啊阿初的名名名名字,还说什么不对,不不不不对,还说顾家的船船船船是她的,柳公子家的钱钱钱钱都是她的,柳公子也该死了才对,还说你抢了她义女的位位位位位置!甚至说说说没有表表哥。”   大家完全被这等狂言给震撼到了,一时都齐刷刷地看着周天宝,却没有留意到,他这一次说话,好像又进步了一些。   这等话语,苗氏是不敢听的,反正看着自家夫君说话越来越流利,便趁机出去,说是给他们煮茶。   那高阳春也吓了一跳,不敢多听,只忙拉着杜月秀道:“月秀姐,我们去给嫂嫂帮忙。”   杜月秀也反应了过来。   一时间,这房间里便剩下周梨沈窕和贺神医了。   周梨面上同大家一般满脸的震惊,但事实上内心已经翻腾起来了。能说出这番话的,除了何婉音,她实在想不到第二个了。   可是何婉音不是在屛玉县的净城司么?为什么这个女东家会说出这些话来?   正当她猜测这女东家和何婉音到底是什么身份的时候?贺神医忽然开了口,“阿梨,此事不管真假,须得快快将人缉拿了才是。”到底姜是老的辣,贺知然即便不知道那个所谓的女东家为何说出这样一番胡话来,但他知晓,如今的后虞,可能有许多不足之处,但是对比起历朝历代,他目前是最好的时代了。   怎么可能叫一介妇人发疯给毁掉了?   周梨方回过神来,连连点头,但看着周天宝,也忙道:“你能流利表达,甚至还能清楚记得变成昆仑奴之时所有发生的事,暂时都不能让人知晓。”   得了她这话,沈窕也立即反应过来,立马就抽身出去。   自是去告诫苗氏和高阳春等人。   贺神医也连连点头,一时又暗自庆幸,“万幸咱们在这山里头,消息还没传出去,那些人也料定了这昆仑奴是治不好的,并未做出任何防备,阿梨你趁此机会快一些。”   说起来,这昆仑奴能治之事,到底是要感谢当时镇子上那些人了,如果不是他们为了救治自家的儿子和男人,险些在村子里打起来。   周梨他们是没想着先将消息锁住的。   而也因为他们这没秩序地闹了一回,加上药材还不够,所以制作出来的药贴也是有限的,如今也就是这镇子上送来的这些昆仑奴用上了。   周梨眼下也没心思再睡了,打算连夜骑马去县里,若是顺利的话,能在县里和白亦初碰头。   但是就她一个人,贺知然哪里放心?无论如何要沈窕跟着。   可沈窕若是走了,这里便没有人放哨了,周梨也不放心啊?便道:“我找岚今帮忙。”   岚今去了山里好一阵子了,她说想闭关一下,周梨那时候想要寻清净,那这里还不清净么?怎么还到山里去了?甚至怀疑她是不是背着自己修仙?   “岚今姑娘?”贺知然心想,若是有岚今,抵得过几十个沈窕。   “对。”周梨说着,只将岚今留给自己的那小花筒给拉开了,夜色里,一朵深蓝色的烟花在夜空里轻轻地绽开。   然后就没了。   也没有声音,这让周梨有些担心,这没有声音,要是她没看到,这可怎么办?   然而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了,这是明月山特制的,分信号花筒分子母。   并非要看到,只要其中一个绽开了,另外一个就会有反应。   所以即便是岚今现在山洞里呼呼大睡,但也感应到了腰间的花筒,立即就睁开眼,“阿梨有危险?”   怎么说呢!如果暖玉不算她的朋友,那周梨是她下山后的第一个朋友,还是工友,曾经一起兢兢业业擦过甲板和楼梯呢!   本又是江湖儿女,有情有义,所以即便如今是夜色朦胧,她仍旧是踩着夜色下山来。   周梨不知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消息,只心急如焚地等着,反正不能把沈窕带走,那自己就只能是天亮后出发。   心里便想,若是天亮后仍旧没有她的回应,自己就启程去镇子上了,那时候放出去的鹧鸪鸟,兴许自己在去县里的途中,就能有人来接应,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却不想,忽然听得沈窕兴奋惊喜的声音:“岚今!”   周梨心中大喜,有些不敢相信,一面只忙背起早就收拾好的包袱出来,果然见岚今一脸没睡醒的模样,背着剑匣站在院子里。   岚今本还要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然一见她都背着包袱了,便晓得事态紧急,直径就去棚子里牵马:“走吧。”   周梨见她那睡眼惺忪的样子,到底是有些过意不去,但时间不等人,她又怕这里的消息泄露出去,只走过去跨上马,“这次,我真的是要欠你一个大人情了。”   “你这话倒是见外了,我如今在山下,也就你这么个好朋友,你有事,我能不来?”岚今笑罢,只踹了一脚马肚子,“驾!”   马儿吃痛,顿时抬起马蹄,冲出了大门去。   周梨见此,只朝沈窕一行人告辞,也忙追了出去。   一路无话,皆是在那匆忙赶路中度过的,连镇子上她们都没去,转眼走了一日,天色逐渐暗下来,又有落雨之相,两人即便是不休息,但总归还要靠马将她们驮去县里。   因此便找了一处还没翻修的旧驿站歇下。   这里是原来的旧官道,但因此处路并未方便沿途的村庄,因此这楚河泰在重修官道的时候   ,便做了个重大的决定。   他说这路本就是为了老百姓而修的,所以即便是着路蜿蜒了些,他还是选择路过沿途的每一个村子。   这话和此举都没有错。   只是这样一来,原本这条相对于比较近的旧道,也就荒废了下来。   如此,这里自然是没有驿长。   歇了下来,明明在马背上颠簸了一日,已是十分疲惫了,但周梨却仍旧没有半点睡意。   那岚今半夜醒来,看到她还坐在火塘边山发呆,“你是不要命了么?快歇着吧。”   周梨倒是顺势在旁边的干草上躺下了,只是岚今听了半响,发现她还是没睡,便翻身侧过来,一手拖着头,“你为什么睡不着?发生了什么很大很大的事么?”   周梨不知道算不算是很大,只是觉得周天宝说的这个人,像极了何婉音。   可是后来她跟周天宝求证,对方又是个三十多岁的寡妇,这和何婉音也没什么关系啊?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好生奇妙。”   岚今接过了她的话,“自然奇妙,我梦到了师父,她不在这个世界了。”   周梨知道岚今是有多崇拜她师父,所以听到她这话,惊了一下,也连忙爬起身来,意欲要安慰她的,可是却见岚今脸上并没有什么难过的表情,一时有些不明白,她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正当她疑惑之际,岚今忽然又说道:“我梦到师父,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成了别人家柔弱的小姐,那些欺负她的人可惨了。”   这话若是岚今对别人说,可能对方只当是胡话或是梦罢了,哪里会放在心上。   可周梨心里却有一次翻江倒海起来,别是岚今的师父同自己一般,也是莫名其妙穿越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去?   就在她试图说些什么时候,岚今又道:“本来我觉得就是个梦罢了,肯定是我太想师父了,谁知道梦里师父居然告诉我,好好练剑,她回不来了……”   话末的时候,她的神情里到底是多了几分哀伤。   不过很快就一闪而过了。   笑得十分灿烂道:“我师父那样厉害,我才不觉得她真的不在了,所以我真的相信,她去了另外的世界。”而不是死了。   周梨没有证据,但她也和岚今一样,更倾向于岚今的师父陆时鱼穿越了。   于是也连连点头,“对,天下这样大,无奇不有。”   岚今听了她的话,就更高兴了,“阿梨,你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相信我的话。”   “我自然相信。”周梨抬头朝着那破碎的屋顶看过去,阵雨过后的夜空越发的明净了,那些星星仿佛就挂在屋顶上,只要她伸手就能摘到一般。   其实她很想告诉岚今,自己也如同她师父一般,从别的世界穿越到了这里。   不但如此,单单是这后虞,像是她这样穿越而来的外来者就有好几个。   不过她最终选择没有说了,她怕她说了,岚今将一辈子都花费在怎么穿越这件事情上,反而错过了本该多姿多彩的人生。   穿越这种事情,当是顺其自然了。   若是能自己随意想穿越,那这个世界该成筛子了。   两人说着说着,不知不觉中便了睡了过去,直至那晨辉从破旧的屋顶里照射进来,直接洒落在她二人的脸上。   两人才被这强烈的金光给晃醒来,匆匆在驿站外面的井里打了些水洗漱,啃着杜月秀做的干饼子,便继续赶路。   和周梨所预想的一样,中午的时候她们就遇到了县城的来人,很明显鹧鸪鸟已经将消息送到了。   只是没想到是白亦初亲自赶来了。   周梨自然是将周天宝那些话原封不动地告知于白亦初,正要说这何婉音跟这女坊主究竟是什么关系时?   就听的白亦初说,“那何婉音,已经死了半年有余。”   “啊?”周梨大惊,她想着何婉音都那副样子,自然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却没想到她居然死了。到底还是有些震惊的。   这时候还听白亦初神情严肃道:“我得了你的消息,立马让人去查了这女坊主钟娘子,半年前她夫君忽然病逝,她就接管了这烟花爆竹坊。”   不但如此,从原来那个只会在家中洗衣做饭的内宅妇人,变得识文断字不说,且还在她丈夫死后,从未接触过家中生意的她,轻而易举就将大权给夺到了手里来。   因当下多是女子出来抛头露面,所以她此举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风浪。   而这钟娘子所在的地方,正是芦州治下的黄杨县,与八普县城一日的行程都不要。   “阿梨,虽是有些令人匪夷所思,可是这些话和时间,无不在证明,她可能就是何婉音。”白亦初甚至和周梨举例:“这借尸还魂之事,不但是民间化本上所写,便是现实里,也是真实存在的。”   说到这里,自是将他在竭州时候发生的一件奇妙之事告知与周梨,只说自己手下一个小卒,惨死在那战场后,送他尸骨回乡时,本是大家伤心欲绝之际,他同村一个七八岁的傻子忽然跑来,不但能开口说话,还举例证明了自己就是那个小卒。   大家大惊之后是大喜,只觉得是上苍保佑,让他免去那投胎转世的麻烦,直接托生在了这个傻子的身上来。   从此以后着傻子也不用癫疯受人欺负得了解脱,小卒成了他,又能照顾家里父母失子之痛。 第190章   就很奇妙, 明明自己也是穿越来到这个世界,且还知晓了自己和周边人都是炮灰的未来。   但现在听到白亦初一脸平静地给自己说着他亲眼所见的借尸还魂,自己竟然会产生一种匪夷所思的心情。   有那么一瞬间, 周梨忽然又开始相信这世间有神灵了,有神灵操纵着这一切,能让那死不瞑目的人, 重新附身在一个傻子的身上,活了过来。   不过也就是短短的一瞬罢了。   随后她吸了一口混杂着雨后草木的散发出的特有新鲜空气:“当真?”   白亦初其实在经历过这件事情后,每次想起来,仍旧觉得惊讶。所以他是能理解此刻周梨为何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自是当真的。”只不过想到这借尸还魂之事,到底是牵扯了鬼神来,又时常听哪里的大财主乡绅们妄想成仙人,还炼丹什么的。   于是就将这件事情给压了下去, 以免传了出去, 影响这两家人的正常生活。   如果不是今儿又遇到了极有可能相同的事情,且还与那本身就十分诡异的何婉音牵扯到一起,白亦初也没有打算告诉周梨的。   而周梨得了他的肯定,也像是慢慢回过了神来,“你这样说的话,那这个钟娘子,十有八九, 只怕真是那何婉音死了附身到她的身上来。”不然的话, 周梨实在是想不通,一个地方县城的坊主妻子,怎么会对屛玉县有如此大的仇恨?   还有她说的那些话, 无不都在证明着她的身份。   至于她能在工坊里将这些话当着昆仑奴的面说出来,只怕也是信任那田永昌一行人, 相信他们的话,这昆仑奴与活死人无异,是不会将她的秘密给传出去的。   不过即便是这样,这何婉音仍旧是太大意了。但也从这侧面看出来,她对于屛玉县,对于自己和阿初这一伙人,到底是有着多深的仇恨了。   一时又十分庆幸,“好在她还没得消息,若是叫她知晓这昆仑奴是能治好的,怕是不会这样口无遮拦了。”   当下又问起白亦初,既是已经打听得了这钟娘子的消息,可是晓得她那如今在县里,还是在别处?还有那工坊里的炸药,又制作到了哪一个进度?   却听得白亦初道:“我还未到黄杨县去,这些消息不过是在八普县里得了的,不过我已经让阿澈先行过去了,至于接下来的药材,只章玄龄在负责。”   所以余下的事情,还并不知晓。   周梨听罢,自是不敢多耽搁的,回头看了远远坐在那泡桐树枝上的岚今,“那,可还要岚今与之一同前往?”如果确认了是何婉音,那牵扯过大,实在是不该扯进不知情的人了。   “这个时候,你总不可能叫她回去吧?一并走吧。”白亦初知晓周梨所担忧的是什么,但他觉得这岚今是明月山的人,什么匪夷所思的见闻她没听过?   更何况岚今就算是知晓了,她也算半个方外之人,并不影响什么。   他已这般说,周梨便也没再多言了,点了点头,便招手喊了岚今。   岚今从树上直接飞来,稳稳当当地落在马背上,“走了么?”   “嗯,咱们就不去八普县了,直接去往那黄杨县。”如此,再走一个时辰左右,就该分路过去了。   夏日的雨来得很快,去得也很快,随着太阳从乌云后面冒出头来,地面那些积水坑洼也逐渐消失。   等他们一路快马加鞭赶到黄杨县之际,已是金灿灿的夕阳了,夕阳余晖穿过城门口那两棵五六人合抱的老杉树,斑驳的光阴均匀地落在城墙上面。   三人一进城,便见着早在城门口候着的公孙澈。   不过看到戴着帏帽的周梨和白亦初,都有些惊讶,不知他二人为何作这般打扮?心想此处的官老爷们又不曾见过他们,并不影响他们微服查案。   但也没有多问,见了他们,简单打过招呼后,便同周梨白亦初二人回禀着:“那钟娘子的工坊,就在城北最边上,天宝大哥所说的那个工坊,如今却房门紧锁,很显然是因为昆仑奴们被找回,她没了信得过的工人,所以进度也就只能暂时停下来。”   听得他这话,周梨和白亦初那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了。   他们最怕的就是这钟娘子那威力无比的炸药已经做出来了,幸好这昆仑奴的案子及时,还没叫她成功。   不然真真担心这个时候什么都不管不顾,只一心   想着大家死的钟娘子,怕是已经去往屛玉县了。   但周梨还是朝公孙澈确认道:“那钟娘子也在县里?”   公孙澈颔首:“在,就是不知为何,她丈夫时候,她家五个孩子,竟也是死了两个,如今剩下的三个,听说都是卧病在床呢!”县里人都传,是她夫家这边的叔伯们不服气她一个女人掌了工坊,所以暗地里使的手段。   如此方能将这工坊给抢到手里去。   话说这钟娘子原本是个贤惠持家的娘子,她主内,男子操持着外面的工坊,生意不说多好,但到底是好过那种地的人家和小小商小贩们,每年还能有些余钱。   所以日子按理也是过得不错的。   两人生了三男两女,大的儿子已经十六岁,因不是读书的料子,所以原来就张罗着要与他说一门亲事回来,好叫他做个大人,以后跟着他父亲在工坊里做事。   没想到钟娘子的男人一下就疾病死了。   公孙澈不知道此时的钟娘子非原来的那个钟娘子,只不解地说道:“我倒没有轻视女子的意思,只不过她家这长子按理已是这个年纪,能帮忙执掌家业的,但不知为何,听说她那长子提议要去工坊,隔日就病了。”   然后没过多久,就病死了。   旁人只道是这个儿子孝顺,爹死了后他伤心难过,引发旧疾也是追随而去了,可怜钟娘子没了他这个长子,要做爹又要做娘,还要管着工坊,实在是可怜。   人人都去同情钟娘子丧夫丧子的遭遇,却没有人起过一丝的怀疑之心。   但是公孙澈觉得这也太巧合了,说到此处只压低声音说道:“外头都传言,是钟娘子男人的叔伯们想夺家产,所以才害她家的,我还没来得及去着两家探一探。”   周梨和白亦初压根就没怀疑过这钟娘子丈夫的兄弟们,反而是现在这个钟娘子极有可能才是真正的凶手。   比喻她那长子想要插手工坊之事,隔日就病,这也太巧合了些吧?   不过白亦初不打算公孙澈知晓太多,当即也顺势道:“如此,你去走访这两家人。”一面又看朝岚今,“岚今姑娘可是愿意帮忙?”   岚今巴不得呢!能同公孙澈一起。   想都没想就高兴地应着:“好啊。”   如此这般,也没顾得上找个地方吃口方,只约定了晚上住到县里的四方客栈,便分头行事了。   周梨眼见着岚今和公孙澈骑马而去的身影,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然觉得岚今的个头,竟然高了一些。   不过眼下也没仔细多想,转头看朝白亦初:“你怎么打算?”   “直接去工坊吧。”白亦初看了看天边那彻底坠入山中的落日,暮色马上就要来了,很快这城池就会被黑暗彻底包围,正是方便行事。   周梨点了点头,“也好,只不过我好像帮不得什么忙了。”自己可没有那飞檐走壁的功夫。   只不过想起周天宝说那个工坊里的东西都是什么,到底是不放心白亦初,生怕他到时候碰到了那些个半成品,万一引发个意外可如何是好?   于是便与他再三叮嘱:“你在临渊洼的时候,也见过他们试图改良那火药的,到了那工坊里,可不要乱动。”   白亦初见她一脸认真叮嘱自己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我又非那三岁的孩童?你担心什么。”   周梨心里频频叹气,心说能不担心么?那何婉音既然组织人做炸药,很明显她是会的,不像是自己,连个配方都说不上来。   而且那炸药威力之大,甚过这天空惊雷,可惜自己不能同白亦初明说。   心里是有些后悔的,早知道小时候就一一告诉白亦初,自己也是那借尸还魂的算了。   虽然自己这个魂魄来自异世界。   但现在想与他说明真相,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终究还是决定,不说了。   “好好好,我晓得你非三岁孩童,只不过我的性子你是知晓的,我不能同你去,终究是不放心,这里多说两句,你便记在心里,莫要嫌我烦才是。”她一脸的苦笑,十分无奈。   白亦初却以为她生气了,只忙解释道:“我没有烦你的意思,知晓你是担心我,不过你放心好了,我听的,什么也不乱动。”   如此这般,两人分头离去。   又说这天黑了,城中反而更热闹起来,那下学了的学生们,和从各工坊里下工回来的百姓们,都在街道上穿梭着。   有匆匆忙忙赶回家去的,亦有那闲庭漫步四处看四处听的。   人一多,此处街道又不像是州府里那样宽阔,且还设置了黄绿旗子,因此骑马就不是很方便了。   周梨下了马来,牵着马挤在人群里,一面打听着四方客栈的位置。   沿街的热闹声里,忽然传来一个哭叫声,这与热闹的街景有些格格不入。   周梨的注意力也理所应当被吸引了过去,只见竟然是一帮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在殴打一个满脸烫伤疤痕的小孩。   那小孩疼痛得卷缩成一团,满是疤痕的脸上,很多结痂的地方都还没落,看起来整个人是十分恐怖。   又加上他的头发凌乱不堪,浑身脏兮兮臭熏熏的,因此让那些对他产生怜悯的人,一下就被劝退了。   但是周梨不同,各样的新政推出以后,按理这些无父无母的乞儿们,各地官府也有专门照看收容他们的地方,这黄杨县难道就没有么?   做官做久了,责任心已经镌刻在骨子里了,所以哪怕现在不宜节外生枝,毕竟若是那钟娘子就是何婉音,她最好还是老实待在客栈里才是。   但处于本能,她还是走了过去,那群孩子见她虽没露面,但牵着一匹大马,便也觉得不是寻常人,顿时一哄而散,只留了那个浑身颤抖着卷缩成一团的孩子。   “你是本县人么?家在何处,可还有家人?怎会成你这般模样?”周梨一开始以为是个男孩子,虽知道如今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抬起头来,周梨才发现,竟是个女孩。   然而躺在地上的那女孩却下意识地缩了缩手脚,想要避开走过来搀扶自己的周梨,眼里的恐惧还未散去。   周梨见此,更不可能就这样转身走了,只将声音又放软了几分,“我不会害你的,你若是不想回家,你先起来,我带你去瞧大夫。”   说到大夫,那女孩便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下意识地抚摸起自己脸上的疤痕来。   周梨这才看到,她的手上仍旧有许多烫伤的地方,划过脸颊的时候,手上的痂反而刮到了脸上的痂,顿时疼得她身体哆嗦起来。   此情此景,周梨这个旁观者看着,都觉得疼,“你还能起来么?”她又轻声问。   女孩挣扎了一下,还是爬起身来了,但是眼里的恐惧虽已散尽,可是如今却满是防备之意。   她的腿不知是被那些孩子踢伤的,还是本身就有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周梨便伸了一只手过去,“走吧。”   女孩打量着她,见她一手牵着马,一手悬在那里,犹豫了片刻,女孩便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只不过借着街边灯火,入目看到自己满是痂的手,只觉得自卑不已,但还是朝周梨道谢:“谢谢你。”   她这一声道谢,让周梨长松了一口气,就怕她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好意,但现在她既然同自己说谢谢,明显是有机会能同交流的。   当下周梨也不着急去四方客栈了,只将人带到就近的一处医馆里去。   那里头的郎中见了周梨将这身上多出烫伤的女孩带来,有些意外地看了周梨一眼。   随后喊了药童出来碾药,自己则给那女孩诊脉。   而周梨则帮不上什么忙,便在外厅里等着,一个来给儿媳妇抓药的大娘得知周梨将街上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女孩带来包扎了,便同她说道:“大妹子你是个好心人,那孩子愿意随着你来,以后你会有福报的。”   周梨   一听,便以为她知晓这女孩是何人?连忙借机问起来。   却听大娘说:“她是哪里来的人,我们也不知晓,只是七八天前,她忽然出现在城里了,躲躲藏藏的,早前便有个好心的书生要领她来医馆,她死活不来,说送她去那善堂里,她又不愿意去。”   而且还不说话,便道:“指不定还是个哑巴,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可怜勒。”   因还惦记着儿媳妇晚上得吃一顿药,于是忙着回家熬药,就没再和周梨多谈了。   周梨又等了一阵子,大夫便出来了,抓了三副药,外加些黑糊糊的药膏,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熬制的,且还有一股酸臭味道。   他大抵也知道这女孩来了镇子上好几日,也可怜她,于是便同周梨说道:“你也是个好心人,那三副药,算是我送你的,只不过这药膏里头,有好几味药成本高,我这小地方上,也承担不起。”   周梨闻言,也是大方地拿了银子,朝郎中道谢过后,便领着那女孩走。   女孩也愿意同她走,没问她要将自己带去何方?   直至进了客栈,周梨要了个大些的套房,那小二虽嫌弃女孩一身酸臭味的药膏,但也不愿意得罪周梨这个财神爷,便给领上楼去了。   考虑到女孩如今的样子,周梨便没下楼吃饭,使了小二的几个铜板,让他帮忙送上来,顺便给这女孩准备了些温和的食物,又托他帮忙熬药。   女孩很明显已经好几日没吃饱了,在饭菜上来后,短暂的防备后,看到周梨什么菜都吃了一遍,她才动手。   周梨自是明白着孩子的戒心,因此也是特意将每一个菜都尝了一遍,也好叫着女孩放心些。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女孩子自打拿起筷子再放下后,所有的碟碗都空荡荡的了。   周梨见此,越发心疼,叹了口气,喊小二的给收拾下去,没多会儿,小二的便端了汤药上来。   这次女孩看着药,倒是没等周梨帮她常尝一口,反而自己一仰头全喝了。   “你如今可以告诉我,你家是何处了吧?街上也是有人愿意帮你的,你为何不接受他们的帮忙?”不管是那给儿媳妇抓安胎药的大娘,还是医馆的郎中,都有伸出援助之手。   女孩垂着头,沉默了片刻,猛地抬起脸来,被纱布包裹着的脸上,看不出她的表情,但是一双眼睛却是沉着冷静,“你不是本地人。”   “我不是本地人?仅此而已?”周梨有些诧异,随后反应过来,“你是本地人?你害怕他们认出你?”按理她的脸已经烫成了那个样子,应该是不会有人认出来的。   但是如果长久的接触,到底是会叫人发现一二。   所以女孩才拒绝大家的帮忙,宁愿躲起来,任由满身的烫伤恶化,也不愿意接受大家的好心。   果然,周梨的猜测是正确的,女孩点了点头,随后忽然起身,不顾腿上的伤就要朝周梨跪下:“求你带我走,只要你给我一口吃的,做牛做马我都愿意。”   周梨自是先一步将她拦住了,“我连你是何人都不知晓,便直接将你带走,若是回头你家里找来,告我一个拐卖之罪,我又当如何?”   她这并不是有意为难,只是这女孩连姓名身份都不愿意道出来,她也不能就这样盲目地帮了。   因此便说这一番话来刺激她,希望她能将身份道来,又为何弄成这番光景。   不想那女孩得了她的话,一连退了好几步,眼睛通红,声音也变得哽咽起来,“抱歉,我并非有意害你,只是,我……”   她没在说下去,但也没哭,只沉默地站在那里。   “你有难言之隐,我可以理解,但你总归还是个孩子,若是不愿意回家,那就去善堂。”   只是周梨话才说完,那姑娘却拼命地摇着头,“不,不,我不能去善堂,也不能继续留在这县里了,会被认出来的。”   得了这话,周梨不禁拧起眉头来,“你有什么仇家?”   “仇家?”女孩却是哀叹了一声,“倘若是仇家,倒也好办,只是可惜,姐姐你如何也想不到,是谁要害我的性命。”   女孩到如今都没有办法相信那些事实,她的父亲,她的兄长姐姐,然后是她,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弟弟妹妹们了。   可她却没有一点办法,甚至连去求救的勇气都没有。   她谁也不敢相信,所以当她在那巷子里的杂物里躲了几天,这身上的烫伤之处开始溃烂,她才从中出来。   只是被太阳一晒,她实在撑不住,便昏死了过去。   醒来竟然有好心人给她的伤上面涂了一层药。   可是她听到对方说话,晓得对方是本地人,也不管多待,便偷偷趁机跑了。   随后便像是一只老鼠一般,躲在着县城中每一个阴暗的角落,直至天黑会后她才赶出来找吃的。   也万幸以前的日子过得好,身体倒也养得不错,所以性命没有被这大面积的烫伤给躲过去。   其实周梨看到她身上脸上这样大面积烫伤,却没有发生感染等,是十分诧异的。   眼下听得她的话,便试探性地问道:“莫不是,害你的,是你的亲人?”说到这里,也就猜测起来:“难道你父母不在了,你寄养在亲戚家?又或是有了后爹就有后娘?”   女孩到底还是小,她虽有心瞒着,但面对周梨的循循善诱,不由自主就脱口道:“都不是,你一定想不到,这样对待我的人,是我的亲生母亲。”说到这里,她的眼泪一下就决堤而出。   她实在想不通,为何父亲忽然去世后,一切都变了,母亲的眼里再也没有慈祥温柔的光芒了,反而充满了戾气和仇恨,对待他们这些儿女,更如同仇人一般。   大哥死得太忽然了,三妹也在去工坊给母亲送饭的时候,失足掉进了工坊里的深井中。   她觉得不可能,三妹又不是七八岁的孩童,她已经十二岁了,怎么可能那样不小心?跑到井边去呢?   所以她劝说母亲去衙门报案,可是母亲不但没有理会,还将她关起来,一天的夜里,她忽然被这滚烫的刺痛疼醒,只见母亲提着一壶烧得滚烫的热水,正朝着自己倾泻而下。   她那时候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母亲,而是一个恶魔。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没有翻滚挣扎求饶的机会,直接就昏死过去了。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母亲的声音:“不孝女,竟然敢怀疑老娘!”   是了,她怀疑母亲,她在劝说母亲为了三妹掉井里的事情去报案的时候,母亲不愿意,她一时情急之下,便说了一句:“母亲不愿意,莫非此事与母亲有关系?”   她也就说了这么一句。   她是无心的,那时候的她怎么可能怀疑三妹掉井里的事情和母亲有关呢?她不过是太着急了,试图用激将法,好叫母亲为了证明清白,允许她去报官。   但是她没有想到,换来的是软禁,是这滚烫的热水撒在身上的结局。   而此刻周梨听到她这绝望的哭声,也完全被震住了。   她也断然没有想到,一个亲生母亲会这么对待自己的亲女儿,这和杀了自己的骨肉,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满脸的大惊。   那女孩看在眼里,忽然发出一声自嘲来,“我便晓得,没有人会相信我的,谁会相信一个做母亲的,会对自己的女儿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   她绝望了,软软地顺着身后的柱子瘫软坐地,这会儿似乎已经感知不到身上的伤疼痛了,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里,满是绝望和死气。   周梨见此一幕,急忙走过去,想也没有多想,“我信你,你快些起来,到床上去躺着,你身上的伤口,不宜这样撅着身子。”   说着,她见那女孩没动,便身上去扶。   女孩反而一怔,仰起头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她,喃喃问道:“你,你当真信我的话?”   “我如何不信你?难道你专门拿自己的一辈子来诬陷自己的母亲么?”周梨回着。   女孩得了这话,却是哭得更凶了,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瞬间尽数发泄出来,一边哭一边说道:“原来,原来只要我愿意说,是有人相信我的。”   她这一瞬间有些后悔,早在第一时间就去找叔伯的。   可是世间没有后悔药。   也是如此,她此刻看着周梨,满心的期待,再次确认道:“你真的相信我么?”   “信。”周梨的口气很坚定。但其实她没有仔细去想这个女孩为什么遭受自己的亲生母亲这样迫害的缘由,因此也不知究竟是谁先错的。   眼下只想着这女孩的伤势严重,该叫她情绪冷静些才有益身体的恢复。   她扶着女孩到床上躺下去,那女孩也不知是不是这一段时间精神过于紧张,又没吃饱,所以这身体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如今躺到了那床上去,又得了周梨信任自己的话,一直紧绑着的神经也松懈了下来。   哭着哭着,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周梨叹了口气,拿着棉巾一点点将她眼睛周围的泪水都给拭去,生怕她这些眼泪感染到纱布下面的伤。   等着做完这一切,她洗漱好,发现时辰已经不早,街道上的热闹人群已经尽数散去,只剩下那推着小车或是提着篮子的三三两两小商贩们准备打道回家。   她打了个哈欠,也没强撑着坐在桌前等消息,只到隔壁的房间里躺下。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听得响动,只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摸着手腕上的手环,却听得黑暗中传来岚今的声音:“阿梨,是我。那张床上怎么有个人?”且还臭熏熏的。   岚今说着,但也怕吵到外面那人,只蹑手蹑脚地脱了鞋子爬上床来。   周梨得知是她,松了一口气:“街上捡来的,是个可怜女孩。”   岚今‘哦哦’地应了两声,伸手往床头上的柜子拿下来一个枕头,就在周梨边上放下,随后侧过身,与她小声说道:“我去了那钟娘子家。”   周梨的困意早在她来时,就彻底没了,如今也便问起她:“那阿澈呢?”   “不知道,我后来听他说,他到县里后,也还没去那钟娘子家,我武功比他好些,索性我就去钟娘子家,他去了那钟娘子男人的兄弟家,好些也还没回来。”   不过岚今要说的不是这个。   一面压低声音絮絮地和周梨说道:“那个钟娘子我没看到,但是她家好奇怪,她男人虽然死了那么久,不叫她守孝,可是她儿子和女儿,也才死没多久,就算是不叫她一个长辈守孝,但是那家里连百孝都看不到一根。尤其是那个女儿,是去工坊给她送饭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井里的。”   但是那工坊里全都是钟娘子的人,也没有她男人兄弟们的人,所以那个女儿的死,应该和她男人的兄弟们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可女儿才死了这么短的时间,就算是个小姑娘,不用办丧事,但终究是自己的女儿,不能一根白孝也没有吧?   “确定是不小心?”周梨觉得,这钟娘子的女儿都能独自出门到工坊里给她送饭,很明显也不是那种小孩儿了,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掉井里去。   自然是不信是意外。   “是不是她自己不小心,没人晓得,反正钟娘子没有报官,也没追究那工坊里其他的人。不过她家里,现在除了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之外,还少了一个孩子,也不知到了何处去,不会也是被害了吧?”岚今虽然还没得到公孙澈查到什么消息,可是直觉给她,那钟娘子家里的气氛太奇怪了。   她正纳闷着,黑暗中周梨忽然起身来,连带着岚今身上的被子都给拉开了。   “你怎么了?”岚今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   周梨只觉得心头噗噗地跳着,目光穿过黑暗,朝着外间的床铺看去,“那外间的女孩,身上全是大面积烫伤,说是她母亲烫的。”   岚今却是没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根本没有联想到那钟娘子家,而是叹息道:“可怜的孩子,那以后她怎么办?你要送她回家么?”   “不愿意回家,说要同我走。”周梨说着,见岚今没有反应   过来,只提醒道:“你不是说钟娘子家少了个孩子么?可是晓得多大?”   “好像是她的二女儿。”岚今回着,这时候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诧异地朝外间看过去,“你的意思是?可是,可是……”   可是哪里有这么巧?还有这天底下,哪里有母亲拿开水烫女儿的?   岚今觉得难以置信,又急忙问周梨:“那女孩年纪多大?”   “十二三岁的样子吧。”周梨猜测着,她自己也十分震撼,此前根本就没有往那钟娘子身上想。   可是如今看来,十有八九了。   更能证明,只怕钟娘子就真真是那何婉音了,也只有何婉音才会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她占了人家母亲的身体,却没有尽到人家做母亲的责任,只怕还叫这些孩子发现了端倪,所以一个个准备将这些孩子害死?   这是极有可能的,毕竟何婉音为了抵达自己的目的,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于她那里,也只有胜者为王,根本不存在什么善恶或是仁义道德之说。   不然的话,当初她也不会做出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了。   而岚今得了她的话,也是大惊失色,“这,这这钟娘子还是个人么?”还配为人母么?   周梨叹了口气,一面准备起身。   岚今见此,连忙让开身,还主动去旁边的柜子上摸火折子,随后将床边的烛台点燃。   微黄的灯光一下将黑暗的房屋填满。   然而即便这灯光如此微弱,还是将那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的女孩给惊醒了。   她处于本能,猛地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随后下意识就要找那处于阴暗中的角落躲藏去。   根本就不顾及自己身上的伤。   周梨见此,只忙出生止住她的动作,“你别动,是我点的灯,你母亲没有来,你别害怕。”   她的话,多多少少是有些用的,让惊恐中的女孩冷静了下来,一面回头看朝周梨。   只是随后发现周梨身后多了个陌生姐姐,于是又生出防备之心来,紧张地看着两人,一面下意识地想要退到那帐子后面躲起来。   周梨看着眼里,心想不知她是遭了多少迫害,才变成这个样子。一面则试探地问道:“你母亲,是钟娘子?”   然而周梨这话才说出来,那女孩却吓得浑身战栗,呼吸一下变得急促起来,满目的恐惧,整个有摇摇欲坠之相。 第191章   她这反应, 无不在证明周梨的话是对的。   她果然就是那钟娘子家的女儿。   而看到身陷恐惧中的女孩,周梨也有些担心起来,目光紧张地追随着她还一直朝帐子里躲藏去的颤抖身影, “别怕,你母亲不会到这里来的,我们也不会让她再伤害你。”   但是如今觉得被恐惧笼罩着的女孩却没有办法选择相信周梨, 她试图将自己整个人都融于黑暗中,似乎只有这样,她才会安全。   她摇着头,明显地表达着对周梨的不信任。   这让周梨和岚今都很发愁,两人面面相觑,又见女孩不顾身上的伤,先是躲到帐子后, 现在竟然意图钻到床下去。   那床底下如此狭窄, 少不得是要碰到她身上的伤。   因此周梨将灯给吹灭了。   灯光熄灭了,屋子里重新恢复了此前的黑暗,女孩窸窸窣窣的声音也停止了,显然这黑暗里更让她有安全感,所以她也没有选择继续再往床底下去。   周梨和岚今却是不敢上前,仍旧选择了与她对话,试图让她重新对自己产生信任。   于是周梨试探地说道:“你的母亲, 不像是原来那样了, 对不对?”   这话,无疑就像是一把开启女孩紧锁着的心扉大门,黑暗中的她明显怔了一下, 充满恐惧的眼睛也忽然间瞪圆,诧异地望着黑暗中站在里间的周梨看去。   但其实她并没有看清楚人, 只是条件反射地寻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你们是什么人?”她的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单是父亲和哥哥的去世,还有三妹失足落井。   不是没有人关注到,只是大家都认为,是接二连三打击,致使了母亲的性格发生了些变化。   她也不是没有去求过叔伯,从一开始哥哥忽然病重的时候。   母亲那时候在工坊里,她才从叔伯手里取得工坊的大权,正日夜扎在里面,根本就无暇顾及家里。   所以她去找了叔伯。   那时候的叔伯,大概是因为工坊的缘故,所以他们对母亲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敌意,也连带着对自己这个侄女儿,生了不少嫌隙和冷漠。   听到自己的话时,叔伯只淡淡地说道:“你爹走得忽然,你母亲又要管工坊,性子变得严厉些实属正常,也不可能像是从前那般照顾你们兄弟姐妹,你们当适应才是。”   是的,兄长忽然急症躺在在床,她和妹妹弟弟们急得不行,母亲却像是没有放在心上一般,甚至连关忧的话在出了房门后,她都懒得敷衍一二。   一颗心,好像真的都扑在了那工坊里。   母亲这忽然的冷漠,让自己觉得她对于哥哥的病,不是那样上心,她害怕得不行,生怕哥哥也如同父亲一般忽然去了,所以才选择找了叔伯。   但是她没有得到帮助,走的时候不知道婶娘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让自己也要体谅母亲的难处,毕竟母亲如今要做爹又要做娘,顾暇不及是在正常不过了。   邻里也这样说,在兄长死了后,他们甚至更同情母亲,认定了她是个苦命人。   可是怎么就没有一个关注一下他们这些孩子呢?难道没了爹死了兄长的他们就不苦命了么?   所以当周梨现在这样清晰地说出她母亲和从前不一样,她是有些动心的,下意识就松懈了防备:“你们,是什么人?”   不是亲戚也不是朋友,怎么对她家的事情感兴趣起来?   她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怀疑周梨接近自己的企图。可是她与周梨的相遇,又是非巧合。   周梨看着这个对任何人都充满了戒备的女孩,最终觉得,唯有坦诚,兴许才能叫她安心了。   于是她说道:“你母亲的工坊里,早前买了二十来个昆仑奴,所以她涉及这一次的昆仑奴大案,我等为朝廷命官,此番正是为了这案子后续而来的。”   昆仑奴的大案,别说是芦州,就是其他州府的人都有所耳闻,所以就更不要说着芦州了,更何况大部份受害者都是芦州人,所以上至耋耄老人,下至乳臭孩童,哪个不知晓?   坊间甚至还有人老人恐吓那些个不听话,天黑后还总在外游玩的孩童们,若是不早回家,就有黑耗子将他们拿去做了小昆仑奴。   是否起到震慑效果,让孩子们早归家,大家并不清楚,但这的确是当下最流行的说法。   因此吴淑玉是知道的,但是家里出了这诸多的变故,她的目光一直都在家中,并未留意到母亲竟然还买了昆仑奴来。   心下诧异的同时,也慢慢地从床角的阴影里站起身来,但并未从帐子后面走出来,只是不敢相信地看着周梨的方向,“你们,你们是朝廷的人?”   关于着昆仑奴案件,整个芦州简直可以说是大动荡了,听说牵连了好多官员,就算是他们黄杨县,也是抓了好几个。   所以她想着,既然这些办案的人,将县衙门里的官都抓了,没准他们真的管自己家的事情。   这样一想,本就四处寻路无门的吴淑玉到底是生出了一丝丝的希望。   “嗯,如假包换。”但周梨眼下还真不知如何同她证明,叫她安心。不过也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变化,明显是有些信了。   便趁热打铁道:“我们本欲直接拿了你母亲,但没曾想查到你家中近来出了这诸多事情,实在是巧合,如今你母亲和你叔伯,皆都在我们的怀疑之列。”   吴淑玉一听,忽然站直了身体,“你们也管我家里的事情?”而不止是那昆仑奴的案   子?   “不平之事,皆管。”更何况新律分明白底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便是父母,既不可以贩卖自己的孩子,也无权掌管儿女的生杀大权。   周梨的这一句话,让吴淑玉身上所有的担忧在顷刻间卸下过半,她从帐子后面慢慢走出来,“那你们信我的话?可是可是,她是我的母亲,谁又会相信,一个做母亲的人,会那样伤害自己的孩子呢?”   这样的人,不是没有,只是极少。   但是吴淑玉的母亲,未必见得是她真正的母亲,但是这借尸还魂之事,又让自己如何同她解释呢?   周梨在心底叹了口气,“我们相信证据!”   她没有说信吴淑玉的话,反而让吴淑玉安心了几分,确定她果然不是骗自己。   若是骗自己,吴淑玉觉得她应该告诉自己,她信自己的话才是。   也是如此,吴淑玉心底的所有戒备都在这一瞬间给解开了。她终于彻底从那黑暗中走了出来,亲手将桌上的灯给点燃,随后重新平躺回床上,两目直勾勾地盯着帐顶,缓缓地开了口。   然便是此刻,她仍旧觉得父亲走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仿若恶梦一般,也许根本就不是真的。可是她身上的伤,又痛得这般真切。   “那时候,三妹没有了,母亲也不让报官,我心里实在是难受得很,我说了些惹她生气的话,我仍旧记得她负气离开的时候,眼底的寒意。”那时候吴淑玉害怕了一下,但最终也没有生出半点防备之心来。   毕竟那个人是她的母亲啊!   可就当她夜里像是此刻这般躺在床榻上的时候,就被滚烫的热水给疼醒了,提着水壶往她身上倒水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母亲。   说到这里,她整个人又忍不住颤抖起来,“我前些日子想,兴许这世间是有鬼神的,是鬼附身于我母亲身上,才会来害我。可是后来我又想,那神灵呢?菩萨呢?既然鬼都出来害人了,那他们这些菩萨怎么不出来庇佑我们呢?”   她越说越是难过,那种熟悉的绝望又重新笼罩在心上来,所以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桌前来的周梨和岚今,也没了刚才的激动和希望,一双眼睛里满是死气沉沉:“我不知道现在家里什么状况,可是我自己都尚且不能自保,不知道弟弟妹妹如今生死如何?”   “被关起来了。”拦击这时候开口回答了她。   吴淑玉听得此话,反而松了一口气,“只是关起来了,尚且还好。”心里只愿弟弟妹妹们见着自己这前车之鉴了,能乖巧些,别再说话惹怒母亲了。   周梨见她虽没说担心弟妹,但还是开口道:“你放心,你家中我会让人去看着些,不叫她再随意伤害人。”   吴淑玉不知周梨这话有几分真假,但此刻也只能选择相信,她不想活,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可是她若是死了,弟弟妹妹们又如何生存?   叔伯他们,多半也是靠不上的,他们唯一想要的,只怕也独独是那工坊罢了。   所以,说到底自己还是得活着。   这话说开了,接下来的话到底是好问。   这吴淑玉作为那钟娘子的女儿,这此前日日见着钟娘子,从她口中细说这钟娘子的种种行为,自然是好过岚今一点点去查访。   因此周梨最后总结出来,只怕未必是这吴掌柜先死,而是这钟娘子先殒命或是出现了什么意外。   才叫这死在了屛玉县的何婉音重生在钟娘子的身上,然后才有了这吴掌柜的突发急症而亡。   只是可惜,现在无从查访吴掌柜到底是突发急症,还是这背后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过周梨后来和从那工坊里回来的白亦初说,“我倒是觉得,如果钟娘子确定是何婉音了,那么她成了钟娘子,想要报仇是必然的,只是可惜原来的钟娘子是个温顺贤惠的女子,吴掌柜若是不出事的话,她忽然改变性格的话都说不通,而且她也根本就没有机会插手那工坊之事。”   虽是匪夷所思,但白亦初还是纠正着周梨的话,“不是如果,而就是。”他这一趟去,看到了那一间紧锁着大门的工坊,他进去了,里面的东西的确和其他工坊的不一样。   他也没敢多乱动。   但是他却在里面发现了那还没完被炉子烧完的纸上,残缺的那一部分,即便是只有几个字,可是那字迹,白亦初倒是认得的。   不是何婉音,又是哪个呢?   如果那字迹时间长久,倒也可以说是这钟娘子可能从何处捡得了这何婉音的东西?可偏偏那墨痕又是新迹。   而周梨见他这样确认,也是疑惑。   这时候白亦初便拿出了那有着何婉音字迹的残缺碎片:“你看。”   周梨大惊,这时候心里只想起一个词来,那何婉音真真是这个世界的天选之女,所以宛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   即便是死了,还有这第二回 重生。   她下意识地捏紧,“可是好端端的,这些孩子又不会影响她,她为何会如此害人?”要说她害那吴淑玉的大哥,是因为对方是兄长,体恤她这个做母亲的,打算去工坊帮忙,叫何婉音担心工坊里那间小坊被发现,所以毒杀了他。   这倒是可以理解。   甚至是那吴淑玉那失足落了井里的妹妹,也能解释为极有可能对方去送饭,发现了什么,所以才有了这所谓的意外。   可是她对于吴淑玉,为何要用如此残忍的手段?人家俗话说的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却不该像是她这样将人折磨得生不如死的。   那吴淑玉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未来还有无尽花期,却就这样被她活生生地烫成了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然而周梨并不知道,此刻那还悬挂着吴府匾额的大宅里,这会儿天方蒙蒙亮,那钟娘子便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花厅里。   她冷着的面容和带着寒意的眼神,让伺候的下人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压抑感。   下人们谁也不敢出声,只唯唯诺诺地躬着身子站在角落里。   可即便如此,那钟娘子的怒火还是从发向了他们:“还没有那孽障的消息么?”她有些后悔,那日该直接捏着那小蹄子的嘴巴,将热水灌进她的喉咙去的,而不单单只是毁了她的容貌罢了。   她觉得,那小蹄子肯定是发现了什么?不然她绝对不会说出那句自己不像她母亲的话。   从无尽的苦痛和劳作中醒来的那日,也是如同今日一般,天还也才蒙蒙亮,她慌里慌张的,以为又要晚了。   晚了她就要被扣工钱,人人说净城司的待遇也好!好什么?每日都是打扫不完的垃圾,无穷无尽,但凡晚了片刻,就要扣工钱。   她那点工钱,连现在的汤药钱都没有办法维持了。   可是不抓药,她实在是受不住这些疼痛的折磨。   然而就在她猛地翻身爬起来的时候,忽然看到了自己的枕边竟然躺着一个秃了头的中年男子,不但如此,还满脸的黑斑皱纹。   她当时就吓得尖声叫起来,下意识地扯着被角捂着胸口。   但是男人好像比她更惊慌,也慌忙翻身爬起来,就在何婉音要抬脚踹他下床的时候,他竟然以一种熟悉的口气埋怨着:“一大早上的,你这是作甚?都多少岁的人了,做恶梦还能被吓着?仔细叫孩子们听见了,少不得是要笑话你的。”   这个男人,便是吴掌柜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也是带着几分取笑之意的,不过并未埋怨老妻忽然发出这样的惨烈尖叫声吵醒了自己,反而掀起被子下床穿衣裳,一面自顾地说道:“这清明一过,就要进入淡季了,生意越来越不好做,还不知今年中元节的时候,能有多少单子。”   可是中元节人家烧纸居多,放鞭炮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吴掌柜自顾地叹着,穿戴好就去洗漱,压根就没有留意到还呆呆傻傻,满目震惊坐在床上的娘子,其实已经换了个芯子。   那时候的何婉音坐在床上,怀里还紧紧地捏着被子,她记得昨晚下了一场大雨,又是轰隆隆雷声又是接二连三犹如白昼的闪电,她的旧伤复发,疼得她一个晚上没有睡好。   最后她也不知睡去的,或是直接疼晕过去的。   但这些都不要紧了,因为她垂眸看到了自己的手,上面虽也布满了些细细的斑点,但绝对不是自己原来的那一双了。   因为她那双曾经在上京无数权贵才子们争相咏诗赞赏的手,早就在净城司日以继日的辛苦劳作之下,变了模样。   但无论如何变,都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   加上对方那个中年男子对自己的话语,早就有了穿越经验的何婉音,一下就总结了出来,自己又穿越了。   只是可惜这一次穿越的不是什么小姑娘,而是已到不惑之年的老女人。   她有些嫌弃,但又控制不住地有些激动,甚至是带着些期待,在那吴掌柜离开房间后,就立马呼唤系统。   只是可惜,这一次没有什么系统,她喊了很久,仍旧是没有得到一点的回应。   这让何婉音不免是失望不已,但还是不甘心,立即下床好那铜镜面前走去,里面的人影的确是模模糊糊。   可仍旧能确定这张脸,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啊!”她没控制住,一把将桌面的所有东西都朝着地上推倒去,然后朝着镜子里的自己嘶吼起来。   但无论她怎么嘶吼怎么咆哮,终究没有办法改变她这一次穿越成了一个老女人的事实。   不过很快,何婉音就惊喜地发现,这不是一个陌生的世界,仍旧是她原来的那个世界,于是她又开始感恩老天爷垂怜自己。   给了自己一个全新的身份,可以放心地报仇。   更让她欣喜欲狂的,还是现在自己这个身份的男人,有   一家烟花爆竹坊,里面最不缺的,就是制作炸药的原材料啊!   只要有了炸药,别说是杀人了,就是将那让她憎恶的屛玉县夷为平地,也不是不可以的。   她一次能将自己所恨的人都杀干净!   可是她不想求那个男人让自己去工坊,实在是无法面对那张让人倒胃口的脸,更没有办法接受每日还要和他同塌而眠。   所以几乎都没有多认真考虑,何婉音就直接对这吴掌柜痛下杀手了。   基于她多年来的经验,没有留下什么马脚,更没有让任何人怀疑,这让何婉音对于自己报仇之事,又多了几分自信。   尤其是在听说现在黑市上有一种药人,被称呼为昆仑奴,不会言语也没有听力,只有主人让他们干什么,他们才会干什么。   仿佛妥妥的工具人。   何婉音觉得,这昆仑奴的出现,分明就是为自己而生的。有了这些昆仑奴,制作炸药的日程,不就提上来了么?   甚至都不用去那山野秘处重新找地方。   但是她没有想到,杀了这吴掌柜,吴掌柜的兄弟们竟然蹦出来了,废了她好的大力,才将这工坊的大权给握在手里,将那些人给赶出去。   同时,争取这工坊的大权,也浪费了她不少时间,所以得了大权在手里,她就开始暗地里偷偷找这昆仑奴的购买渠道。   不想问题又来了,花了个把月的功夫,她才找到着昆仑奴的卖家,可这一个昆仑奴价格却是高得出奇,她压根就拿不出这部分银钱来。   所以当那个便宜儿子试图进入工坊的时候,她一下机灵地想到了原主夫妻给这个儿子存下的娶妻银钱,是用来备彩礼的。   她一开始,真的没打算杀这个便宜儿子,可是没想到自己挪用这笔银钱,竟然被他发现了。   那几日里,让何婉音吃不好睡不安,生怕叫这个便宜儿子告诉别的儿女。   所以最终她还是决定用同样的手段,让这个便宜儿子去陪他的爹了。   儿子死了,他的那笔银钱,何婉音也顺利弄到了手里来,该买买,该花花。   但是没想到等她银钱到手里,昆仑奴已经如此火爆了,她交了银钱,却还是等了两三个月,才得到原本属于自己的昆仑奴。   天晓得这段时间对于她来说是多么的难熬,尤其是听到关于周梨和白亦初的一切。   何婉音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可如果不是这周梨和白亦初,她想着如今享受这一切权力和荣华富贵的,应当是自己才对。   这种仇恨之心,加快了她想要复仇,毁掉这一切。   她是有恃无恐去做这件事情,甚至考虑过在屛玉县布满炸药点燃后,自己也没有打算活。   毕竟又老又丑,活着作甚?   不过在此之前,她这炸药没制作出来之前,她还是凡事小心为上。   对于那几个便宜儿女,也没有多作理会,好在他们都只当自己是死了丈夫又没了大儿子,心情欠佳,并未察觉出自己的异样来。   本来着一切都好好的,偏那个吴三妹自作主张,跑去工坊里给自己送饭。   她不该去的,自己也没想过推她下井,可是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一切。   那些昆仑奴,虽说是尸体做的,但何婉音是不可能相信的,死人怎么可能还有八块腹肌?   她买来的这二十多个昆仑奴里,有一个身材高大,且相貌英俊,日日面对着,本就死了男人的她,不免是起了几分偏爱之心。   因此那日多喝了两口,便抱着那昆仑奴直接在那间工坊旁边的小屋里……   这种事情,有了一次就有了二次。   那天吴三妹推门进来的时候,的确是吓着了自己,三魂七魄都给吓着飞出九重天外面了。   好在何婉音是见过大世面的,立即就穿好衣裳追出来,她几乎都不用问,只看那吴三妹紧张不安的表情,就晓得她果然是什么都看到了。   所以没有多想,懒得和她再解释什么,又趁着四下无人,便将她直接推入井里去。   何婉音当时就听得‘噗通’地一声,吴三妹毫无预兆地就掉进井里去了,那声音还怪好听的!她的人也随着着声音没有了。   何婉音将没做完的接着做完,出来后再假意发现吴三妹提着进来的食盒,到处高声寻找。   这个时候的吴三妹,尸体都浮在井面了,才泡了一会儿功夫,脸都有些肿胀了。   她断定这吴三妹,体质肯定不好,不然怎么泡这么点时间,就有些发胀了。   那么反正她身体都不好,早死对她也算是一条好路。   这件事情过去没多久,又在坊间听到了那该死的名字,周梨和白亦初又出现在这芦州了,甚至还查起了这昆仑奴的案子来。   那日有人来通知自己赶紧将昆仑奴藏起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慌忙之中,她只能将那个平日里自己用来慰籍身体的昆仑奴藏起来,余下的都只能交出去。   也是如此,她那间秘密工坊里的炸药研制进度,不得不就此停了下来,实在是可恨!   明明也许再给自己一年半载,那高威力的炸药就能做出来的。   本就烦躁,那个吴二妹还要来烦自己,如此也不能怪自己了。   更何况,她好像还发现了什么?   但现在,何婉音更后悔,没有直接杀了吴二妹。   而此时此刻,半响没听到这些一个个跟鹌鹑一般的下人们回应,何婉音忍不住又开始烦躁起来,只发怒道:“不是说,有人在街上见着她了么?你们这群废物,我还养着你们做什么?赶紧叫人再去给我找啊!”   “是,是看到了,可是小的们也去找了,不知道二姑娘又藏到了哪里去。”他们也很是发愁啊!不过他们更好奇,那二姑娘到底怎么了?就不愿意回来呢?   他们并不知道,那个街上在日暮之后出现,满身都是恐怖狰狞痂的小姑娘,就是他们的二小姐。   他们只知道那日二小姐忽然就失踪了。   府里甚至开始有传言,是老爷匆匆下葬,那坟地没选好,所以才闹得如此家宅不宁,先是大少爷随着   老爷一般,得了急症而去,随后又是三姑娘失足落井。   现在二姑娘也没了踪影,谁知道接下来是不是四姑娘和五公子他们。   所以他们甚至能理解,现在何婉音将这余下的公子小姐都软禁起来,其实是为了他们好。   大家见何婉音不出声,这时候有那胆子大的出言建议道:“夫人,要不然还是找个大师回来瞧一瞧吧。”   这一下出了许多事,莫说是小姐公子们,就是他们这些个下人,也每日兢兢战战的,生怕下一个遭遇那意外的,便是他们了。   何婉音当然不信什么意外不意外的,那都是自己有意而为之的。   不过当下她更着急的,其实反而不是那吴二妹,而是自己的炸药,如今没了昆仑奴,只剩下那个了,猴年马月才能个自己做出来啊?   可是现在她又上哪里去找信得过的人?就算是高价雇佣,可是若让那些人发现了这炸药的威力,哪个能不贪心?只怕趁着自己不留神,就急忙拿去屛玉县献宝。   毕竟有了那钱氏姐妹献宝在前,后面多的是人想要效仿。   又开始怀念起檀香姑姑,她要是在该多好,几个蛊毒就能解决的事情。也后悔那时候该在手里留一些存货的,不然哪里有现在的绝境。   她左思右想的,压根就没有将这下人的话放在心上。   甚至在回忆檀香姑姑以前留下的消息,也不知还能否找到像是她这样的奇人,即便是不愿意为自己卖命,但是能买些蛊毒回来,也好啊。   这样自己也能放心继续找人研制炸药,而不担心他们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可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下人急匆匆跑进来。   那下人明显是有些畏惧何婉音的,脚步在跨过门槛后,就硬生生急刹住了,惊慌地看着她,“夫夫夫人……”   何婉音不耐烦地蹙起眉头来,“何事?”   却听得那下人说道:“方才,衙门里来了人传了话,要叫夫人去衙门里一趟。”   “去衙门?”何婉音不但人站起来了,声音也提高了好些,带着些让人生厌的尖利。不知道是她心急如焚的缘故,还是因为这具身体正处于这个年纪的缘由。   “小的打听过了,说是因为夫人买昆仑奴之事,城中但凡与之有关的人,也都要去一趟的。”那下人目光紧紧盯着何婉音身前的茶碗,时时刻刻防备着,以防她忽然发怒,朝着自己砸过来。   何婉音听得这话,放松了一口气。买昆仑奴的人比比皆是,又不单是自己,且都还几乎都是他们这样的商家居多。   她敢打赌,衙门不会拿他们这些人如何?最多就是处罚些银钱罢了。不然如果真要问罪的话,不知道要让多少工坊停歇下来,这样到底是影响经济的,税赋那金商馆都收不到几分。   于是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只淡淡地问道:“什么时候去?”   “说是尽快。”下人说着,见何婉音分明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的样子,又壮着胆子提醒了几分,“小的听闻,别处与之有关的,都是被判了,要去山里挖矿的。”   “什么?”何婉音刚平静下来的声音,再度尖利地提高。一面朝那下人确认:“这消息可是当真?”   这让那仆人如何保证?只小心翼翼地说道:“小的也是听旁人说来的,到底衙门要如何,还不确定。”   何婉音却是没有心思再继续听下去了,若是自己真进了大牢,还要被判刑送到山里去挖矿,那这工坊必然是要落入吴家兄弟的手里,自己那秘密工坊,岂不是会被他们发现?   而且就算是他们没进那小工坊里去,自己也只挖一段时间的矿,可等自己回来,他们还愿意将大权交还给自己么?   这个时候何婉音不免是有些后悔自己当初杀了那个便宜儿子,有些冲动了。   若是当时给留着,拿一碗药吊着他的命,这会儿兴许还能有一个背锅的。   想到此,一时不免是心急如焚。   不过很快心里又有了主意,这个家里没了男人,自己若是也进了牢里去,现在家里着三个孩子年纪又不大。   也许她可以拿这三个孩子来开罪的。   大不了,多缴纳一些罚金罢了,反正无论如何,那工坊必须得保住。   想到此处,总算是得了个主意,也稍微冷静了些。“我知道了,下去吧。”   不过即便是有了主意,也要从长计议一回,想着到时候便在公堂上说,自己是受骗,毕竟才死了丈夫和儿子,又是个没什么见识的。   最好还将这三个孩子带着去,兴许那县老爷能酌情照顾些。   于是,便吩咐着下人,“去将公子小姐都喊来。”   厅里留下伺候的下人不知晓她是要打算将孩子们也一起带去公堂上,还以为她这是要去衙门了,不放心要交代公子小姐们什么话呢!   一时竟然也同情起她来,尤其是想到年纪稍微大些的二小姐又离家出走了,只剩下着年纪小的三位主子,若夫人真去挖矿了,他们可如何过啊?   只怕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这府里就要换主人了。   想到这里,居然还理解起这段时间自家夫人变得冷漠严厉,都是有道理的。孤儿寡母的,不厉害一些,不凶一下,只怕早就被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于是对这何婉音的态度,也是恭顺了不少,“小的这就去。” 第192章   白亦初没有休息, 尤其是公孙澈也回来了,只说那吴掌柜的兄弟家里,都没有什么可疑的。   他这里便直接去了衙门里。   他这一露面, 本地也才从睡梦里醒来的县令马三德顿时就吓得清醒过来。   这马三德已经是将近花甲的年纪了,要说他这为官之路,那叫一个跌宕起伏, 从二十多岁金榜题名后,就在沿海河州一带做过县令,后又到连州做过同知,甚至还去过上京做五品的京官。   他一辈子在这政绩上,没有出过什么大错,但要说好的政绩,也数不上来。   听得白亦初到了衙门里, 吓得官帽都给带歪了, 急急忙忙就赶来。   白亦初看着一头白发白胡须的马三德,只觉得这倒是个妙人,那些个做官的,不管是豪门贵胄,还是寒门子弟,都是自视清高者,最瞧不起的便是那些商人们。   可这马三德倒好, 从他开始, 娶妻便不娶贵只娶富。   到了他的儿女们,媳妇出身也是那富贾之家,女儿所嫁的, 也只是商户。   孙辈里,也只有一个读书的。余下的都是同商家子女成婚订亲。   他这样做, 其目的是想要过个丰裕些的好日子,但俸禄只有那么多,想要大富大贵,到底是要将手伸朝别处去。   他自己又没那样大的胆子,索性就娶个有钱的媳妇回来保他一生衣食无忧。   如此一来,他也用不着操心这银钱之事,安安心心做官。   事实证明他此举是十分有用的,他那多少同僚朋友们,不都是因为一个贪字进去了么。   如今放眼他那同届的同僚们,有几个还像是他这样,稳坐在朝廷的太师椅上?   “白白白大人!”这马三德,其实当初做京官的时候,老皇帝他也是见过的,可是这白亦初的名声太响亮了,又有那霍将军的光环在身上,加上他和周梨在芦州彻查起这昆仑奴案件来,不少官员的乌纱帽都被摘了。   所以他还是有些紧张的,以至于见了大堂中长身玉立的年轻公子,还是忍不住有些结巴。   白亦初回过头来,抬手示意他不用跪,只简单明了地吩咐道:“将所有涉及昆仑奴的商家都通知来县衙。”   到时候那钟娘子也会被一并请过来,这个时候公孙澈就直接带人去她那工坊了。   马三德一听,不是问责自己,长松了一口气,一点不敢耽搁,马上就派遣了人过去。   而这功夫,新来的主薄等人也一一到堂上来,虽说白亦初是要查这些商家,但他们仍旧是有些心慌,生怕牵连到自己的身上来。   白亦初这里倒是轻松,一帮人围着他大气都不敢出,只是周梨和岚今倒是无语了。   白亦初走的时候才告诉她俩,从钟娘子的工坊里带来了一个昆仑奴,就直接放在这外间。   昆仑奴两人见多了,但是这样相貌英俊的还是头一次见,又疑惑怎么还会有这漏网之鱼?   更大的问题是,在周梨觉得他放在那里有些碍眼的时候,让岚今帮忙过去移动,不想两人这准备抬昆仑奴的瞬间,却发现这昆仑奴长袍下面光溜溜的,别说是里裤了,就是一条长裤也没有。   两人顿时就红了脸,眼睛瞪得圆圆的。   那岚今以为是摸错了,硬是不信邪地要掀起昆仑奴的袍子看,惊得周梨连忙一巴掌朝她蠢蠢欲动的手拍打过去,“你作甚?这还有孩子呢?”   岚今‘哦哦’地应了声,“你的意思,等淑玉没瞧见的时候,我能掀起来看一看?”   “滚!”周梨瞪了她一眼,此前怎么没有发现她这样没个正行?但见着昆仑奴连裤子都没有,也是疑惑,“这早前的昆仑奴们虽然穿得破烂,但是这该遮的地方倒是遮着的。”   这么这个反而还光溜着里头?就套了个长袍子?要是有风,一会儿吹起来了,那吴淑玉瞧见了怎么好?   于是一时也十分发愁,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那桌布上,当即只将那桌布取来,围在了对方腰间,这样以免那袍子被风带起来。   又埋怨白亦初:“他是如何将这昆仑奴带回来的,难道就没有发现异样么?”   岚今也好奇,听着周梨这样一问,便仔细打量起这昆仑奴来,忍   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腹部,“这腹部练得很好,但是既然被骗去做昆仑奴,可见也就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倒霉鬼。”随后目光落在对方的后领上,不由得啧啧道:“你看这领子都要被揪变形了,你男人肯定是提着他的领子将人带回来的。”   然后赞叹起白亦初来,“还真看不出来啊,我说他好歹大小是个将军,看着瘦不拉几的,没想到这力气还听不小。”她一边说,那手也没闲着,垫着脚尖试图去拍对方的肩膀,“这昆仑奴少说有一百多斤吧?”   她说着,却见周梨一脸吃了苦瓜的模样,眉头完全皱在一起,不禁十分好奇,“你怎么了?”   周梨能怎么了?她只是忽然想起周天宝说,即便是成了昆仑奴,但是意识时时刻刻都是清醒的,只不过就是被桎梏住了,无法用任何言语和行动表达出自己的喜怒哀乐罢了。   于是见岚今这样不老实,不禁提醒道:“咱们现在所说的任何话,以及你的任何出格举止,人家心里都有数的,等以后治好了身子,你就不难为情么?”   岚今这才反应过来,仿若踩着了猫尾巴一般,连退避三舍,满脸的惊恐,看着那仿若雕像一般站在那里的昆仑奴,慌里慌张地朝周梨问着,“这这这怎么办?”   眼下的她仿佛是背后说人的坏话被抓了个正着一样。   关键这种事情头一次做,此刻只有些担心,这昆仑奴醒来,会不会找自己的麻烦?觉得自己羞辱了他?   周梨见她这惊慌失措的样子,又好笑又无奈:“叫你管不住手脚。”一面喊着她赶紧过去,两人各自抱着这昆仑奴的一条手臂,合力将人放到那里间的垂花门后面去。   然后再将那链子放下来,将这昆仑奴完全遮住。   这样一来,三人也不必与之大眼瞪小眼的,而且就算是小二的送茶水进来,也不会瞧见。   那吴淑玉醒来了好一阵子,见着她俩方才种种行为举止,尤其是岚今后来惊慌失措的样子,忽然觉得,好像她们即便是朝廷官员,但也没有那样高高在上,反而给她一种十分平易近人的感觉。   又想是如今已经认定了她们的身份,相信她们能还自家一个公道,因此也没有像是昨日那般抵抗二人了。   周梨听得床上的动静,扭头朝她看过去,“你醒了,要不要去衙门看看?”   想着白亦初去了这么一阵子,再等着吴淑玉吃完饭喝了药过去,差不多那些与昆仑奴有关的商家也都来齐了吧。   那钟娘子自然是在其中的。   吴淑玉犹豫了一下,想去的。但又有些担心叫人认出来。   周梨看出她的担忧,便道:“你若是害怕叫人看你,你如我一般,拿一顶帏帽来带着。”   吴淑玉点了点头,朝她道谢。   当下也是喊了小二的送了饭菜来,等吃过后,那吴淑玉喝了药,便一起出门,朝那衙门方向去。   这里离衙门不过一条街罢了,穿过去后再走两百来米,就是黄杨县衙门。   只是没想到,这比周梨预想的还要热闹得多,如今衙门的门口已经挤满了人,显然她们三是来晚了。   岚今见此,有些遗憾,她个头近来虽说长了一点,但仍旧是小小的一只,如今前面人山人海的,她一眼看去,全是旁人的后脑勺。“晚了,咱们什么都看不到,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啊?”   小二的不是说,上次抓了好几个当官的,都没这么多人围观么?   然她这话音才落,周梨还没得空与她解惑,就听得人群里有人说道:“上次那几个狗官,不是秃头就是满脸的油光,谁稀奇瞧他们。”说罢,只兴高采烈地又激动道:“今儿不一样,听说是霍小将军亲自来了,咱们黄杨县何能何德?居然能让霍小将军亲临,这可是别的县城没有的殊荣呢!”   几乎是没有等他说完,另外一个中年男子也兴奋道:“是啊,听说霍小将军天姿玉貌,俊俏得很,谪仙一样的人,咱们瞧不上神仙,来瞧一瞧霍小将军总是可以的吧?”   不是?周梨心说他们一个男人,盯着白亦初瞧什么?   如果说是女子,为了看白亦初的脸而来,她尚且还能想得通。   白亦初天亮之前从那吴家工坊回来的时候,那吴淑玉还在休息,更何况周梨是在隔壁与白亦初见的面,因此吴淑玉自然是不知道周梨的身份,更不晓得她与白亦初是未婚夫妻。   只是晓得她也是做官的,到底是个豆蔻年纪的小姑娘,好奇心终究是强,听着大家的话,不免也是有些兴奋起来,忍不住同周梨问道:“阿梨姐姐,你们见过霍小将军么?”   周梨正想回她的话,说是见过,没想到这时候忽然听得又有人说:“可惜了,听说周大人也在芦州,就在隔壁的八普县里,若是她也肯来咱们黄杨县就好了。”   于是便有人开始夸赞起周梨来,说她为芦州争光,这般一说,也要追溯起皇帝李仪的身份来。   也说他少年时候也是在这芦州长大的,还有霍小将军也是。   说着说着,这芦州可不就成了那传说中的洞天福地么?这么多大佬云集,一个个也开始白日做梦,希望自家的儿女得个什么造化,越说那是越没谱去。   周梨一行人一边听,一边试图往里头挤一挤。   但是又恐这吴淑玉身上的烫伤叫大家碰到,于是最终是放弃了,决定就守在外围。   然而就在此刻,一辆马车从同样挤满了人的街上停下来,随后就听得一阵阵孩童的哭声,且还不止是一两个。   大家的目光和热闹的喧哗声也几乎在这个时候嘎然停止了,一个个都朝着那哭声望过去。   但先看到的是一个满脸颓废的中年女人,但见她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眼角也挂着眼泪。   叫两个丫鬟扶着,似乎自由行动对她来说都有些艰难了。   紧接着她的身后,接二连三跳下来几个孩子,最大的十岁,最小的六岁,一个个哭得伤心欲绝的。   周梨正好奇此人是谁?身旁的吴淑玉却表现得十分激动的样子,然后听得岚今说:“她就是钟娘子。”   周梨听得这话,目光立即琐到对方的身上,却见对方已经带着三个哭啼的孩子要进衙门里去。   不过孩子被拦住了,最终只有钟娘子一个人得以进去。   此刻的钟娘子,确切地说是何婉音,她意图将三个孩子一并带过来,这孤儿寡母的,朝廷不是如今要讲仁政么?那兴许能放她一马。   但是来的途中,听得这白亦初竟然亲自来了,那时候她只觉得手脚发凉,老天要断绝自己的后路。   所以刚才她下马车时,周梨他们所看到的样子,并不是何婉音假装出来的,而是真的担心绝望了。   尤其是此刻,衙门里的好似一个个都铁石心肠一般,竟然是不肯放孩子们跟着一起进去。   她没得法子,只能暂且将孩子们给留下来。   三个孩子先前哭得虽是难过,毕竟听着母亲可能要去挖矿了,大哥三姐也都死了,二姐又没了踪影,难免是害怕起来。   但现在被拦外面,眼睁睁看着何婉音被衙役们带进去,越发的害怕了。   这哭声只将原本看到何婉音后害怕得不行的吴淑玉心疼起来,也控制不住自己对妹妹弟弟的思念之情,只连忙走了上去。   周梨和岚今拉都拉不住。   她大抵是控制不住此刻的思绪,上去不由分说就一把拉住了正在抹眼泪的吴四妹。   吴四妹正哭得难过,忽然叫她一拉,条件反射地甩开,不想着一挣扎,竟是将吴淑玉头上的帏帽给甩开了。   然后如今整个头都包扎得如同丰州那边干尸一样的吴淑玉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了。   吴四妹更是吓得连连后退,脸色苍白地大叫起来:“鬼啊!”   虽然她这是自然反应,但也恰恰是这本能的反应将原本开口要唤她的吴淑玉给怔住了。   吴淑玉的两个幼弟见四姐被吓着,倒也是有些男儿本色的,立马就挡到了吴四妹的面前,其中一个还凶悍地将吴淑玉一把推开。   吴淑玉此刻正在发愣中,压根就没有半点防备,更何况她身上也有烫伤,她弟弟这一推,正好推在她的伤上。   顿时一疼,就更没有办法稳住身形了,随后摔了个四脚朝天。   岚今和周梨倒是在边上,可奈何两人被看热闹的人堵住了,只能眼睁睁看她摔个结结实实的。   吴淑玉疼得咧呀咧齿,发出一声声痛苦声来,等着周梨和岚今挤过来将她扶起,她却顾不上什么,只连忙朝弟弟妹妹追过去,一面大喊:“四妹,五弟六弟,我是二姐啊!”   她的脸上全是纱布,但是声音还是自己的。   原本在自家仆人的帮助下就要回到马车里的姐弟几个一听,顿时欣喜地回过头来,只是发现二姐的声音竟然是从这个怪物嘴里发出来的,三人的表情一时都有些一言难尽了。   吴淑玉却是趁机甩开周梨的掺扶跑过去,怜爱地要握住弟弟妹妹们的手,然而对方却被她现在的样子吓着,不由自主地朝后缩了缩。   吴淑玉也不在意,只急忙问道:“你们这段时间没事吧?”   “你,你真的是二姐么?”吴四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将脑袋绑得仿若蚕蛹的人,实在不敢相信会是自己的二姐。   “自然是我,四妹,这段时间你们受苦了。”吴淑玉看着弟弟妹妹们,只觉得他们这段时间都受了不少,一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完全没有考虑到,现在最惨的,明明该是她自己才是。   原本追上来的周梨本有些担心吴淑玉,但是见到她已和弟妹们相认,和岚今就暂且没上前去打扰。   而吴淑玉也完全沉溺于与弟弟妹妹们的重逢之中,热切关忧地问着他们近来过得如何?晓得只是被关起来后,松了一口气。   她问完了,也该吴家姐弟们问她。   这些孩子最好奇的就是吴淑玉现在为何绑得如同蚕蛹一样?   所以当这些孩子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后,吴淑玉却是惨然一笑,“是,是我不小心自己烫着的。”   一旁的岚今瞪大了眼睛,质疑起她的话来:“你不是你这身上的伤是……”   然而她还没说完,就被吴淑玉慌忙地抓住手,往一旁拉过去,然后朝岚今小声说道:“我母亲这些日子虽是关着他们,但到底没有将他们如何?如今我母亲又进了衙门里去,还不知生死如何?我想着到底是一家人,弟弟妹妹也还小,不能没了她。再何况,我也不能叫他们知道,母亲是那样一个歹毒的人,那样他们得多伤心啊。”   本不放心的周梨追过来,原本是担心她们俩起争论,没想到正好听到这一番话,这时候脑子里一下想起了去年科举时候的那真假梅应和的案子。   一时看着这为了弟弟妹妹们着想,而将烫伤之事瞒着的吴淑玉,就觉得好没意思了。   她不知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只是觉得这种圣母,余生都过得不会很好的。   而岚今听到吴淑玉的话,顿时觉得不可理喻,“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就这样算了?”那昨儿晚上她寻死腻活的,又是为哪般?   吴淑玉垂着头,“我也恨我母亲,可我有什么办法?她终究都是我的母亲,而且现在她也出了事,算是得了报应。”然后一脸回过头,朝那马车旁边的弟弟妹妹们看过去,“可是,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毁掉母亲在弟弟妹妹心中的形象。”   她的话,叫岚今好像吞了个什么脏东西一般,卡在胃里,让岚   今觉得忽然好难受,顿时松开手,半点不想理会她,然后大步朝着周梨走去。   岚今知道,周梨必然是听到那话了。所以她立即就朝周梨求问:“是我在山上的时间久了么?为什么我听她这样说,心里这样不舒服?”   周梨叹了口气,“我大概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随后看了看那已经朝弟弟妹妹们奔过去的吴淑玉,也无奈摇头,“她觉得,她的病,比她的伤势还要严重。”   “啊?”岚今还在愤怒中,听到周   梨说吴淑玉有病,没有反应过来。   于周梨看来,圣母就是一种病,像是吴淑玉这种没有主角光环的,周梨建议别走圣母,不然死得很惨。   所以犹豫了一下,她到底是怜惜这个才十二岁的小姑娘,更何况才经历了这么多。   因此还是走了过去,“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吴淑玉如今都在和弟弟妹妹们久别重逢的欢喜之中,听到周梨现在有话要和自己说,有些不情愿,但是想到周梨昨天带她去看大夫,便点了点头:“好。”   随后朝弟弟妹妹们交代了几句,喊他们老实在马车里等着自己,现在人多得很,别叫人贩子趁机拐走了。   不但如此,还交代了家里的仆人们好生看着,俨然一副管家的样子。   一切妥当,她才朝早一旁等候着的周梨走过来,“阿梨姐,有什么事么?”非得现在说?   周梨看着她,心里头忍不住叹了口气,见她又催促,方道:“我虽知晓你为了弟弟妹妹们着想,但有的事情,还是要告知他们。”   吴淑玉并不傻,一下就明白过来周梨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她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就摇头拒绝道:“不行。”随后回头朝马车看过去,“方才你也看到了,我母亲被带进去的时候,他们多难过,可想而知我母亲对于他们来说到底有多重要了。若是我还告诉了他们实话,那他们怎么能接受得了?”   “可是,你不见得能瞒得住。”周梨不知该怎么告诉她,那人不是她母亲了,是另外一个女人!而且现在确定了钟娘子就是何婉音,那么别说是吴淑玉大哥二姐的死了,甚至是他们父亲吴掌柜的死,多半都与这何婉音脱不了关系的。   只此刻的吴淑玉却像是被赋予了一种神圣的使命一般,口气十分坚定地朝周梨说道:“不管用什么办法,我都会瞒住的,我是姐姐,我就该保护他们。”不然就自己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要不是担心他们,自己早就死了。   周梨这一刻真的明白了什么叫好言难劝寻死的鬼,尤其是见吴淑玉如此坚定她自己的想法,最终也只能叹了口气:“随你吧,你既然已经和弟弟妹妹相认,就回家去吧。”   吴淑玉点了点头,心里十分不解,自己明明要做个好姐姐,她们怎么总想让自己打破母亲在弟弟妹妹们心中的样子?   真是奇怪得很。   本来自己也不想和她们再回去了,如今母亲进去了,虽不知会不会被送去挖矿,但是现在看到弟弟妹妹们都瘦了这么多,她也不忍心不管,所以即便就算是母亲回来,自己仍旧会在暗处与她抗衡,好好保护弟弟妹妹们。   吴淑玉最终带着弟弟妹妹们回家去了,然后打发了个仆人在这里等消息。   然而里面被衙役们带进去,但凡购买过昆仑奴的各家掌柜管事,如今也一一随着他们购买的数量判了下来。   购买五个一下的皆是罚款,其罚款数量与他们购买的昆仑奴数量层层叠加。   至于五个以上,统统挖矿。   再根据购买的多少,判挖矿多少年,又在何处挖矿。   毋庸置疑,甚至弄死儿子,也要拿儿子成婚的银钱一口气买了二十多个昆仑奴的何婉音,自然是在挖矿的行列之中。   其年限更是不少。   她此前虽没被送去挖矿过,但是她感受过净城司的苦力活,而且听人说挖矿比那净城司累多了。   因此听得这话的时候,她就瘫软在了地上,尤其她被判挖二十年的矿。   现在的她已经是不惑之年了,就算她熬得过,辛辛苦苦挖二十年出来,那也花甲之年了,如此垂老,还怎么报仇?   她此时此刻只后悔,当初那吴掌柜的兄弟们要插手,自己不该一刀斩断的,不然现在还能将这一切罪过推到他们的头上去。   毕竟自己就是一介女流。   可如今一切为时已晚,只仿若那行尸走肉一般,仍有衙役们将自己拖到一处去。   她并没有在这堂上发现白亦初,原本松了一口气的,哪里晓得这马三德竟然判了自己这么多年,她不服啊!   就在她试图喊冤之际,忽然有捕头进来,朝马三德禀话之前,竟然还扭头朝何婉音看了一眼。   这莫名的一眼,让何婉音心中产生了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果然,紧接着就听那衙役说,将吴掌柜的尸体以及儿子的尸体都挖出来了,经过仵作鉴定了尸骨,的确是中毒身亡。   且又查到何婉音跟别在各家药铺里买了不少药材。这些药材虽然皆是救命的良药,但混在一处,就是害人的鹤顶红。   所以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何婉音彻底瘫软在地上,半点争辩的心思都没有了。   她的所有不甘心,都一声声在惊堂木中被压了下去,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然而就在这购买昆仑奴的案子判了后,下一个环节自然是要张榜告示,便引了不少人去围观。   到了钟娘子这里,大家一个个吓得瞠目结舌,钟娘子竟然杀夫杀子……   然而不止如此,接下来又有曾经在那工坊里编炮仗的小工来举报,说是亲眼看到了钟娘子将吴三妹推到井中。   于是钟娘子的身上又多了一条人命,且还是自己的亲女儿。   周梨一直都未曾在衙门里露面,白亦初一手张罗的案子,可是他们两心里都有数,这钟娘子其实可能早就死了,如今不过是为了这何婉音背锅罢了。   可因为这借尸还魂之事,压根就没有实质的证据来证明,只能委屈了这钟娘子,往后要背负这恶妇骂名。   两人原本是打算杀了现在的何婉音,但又担心她会不会又再度俯身到别人的身上去。   有了这一次,她再度得了重生,只怕不会这样冒失行事了。   所以最终两人商议,务必是要保佑这何婉音多活几年。   后续的事情,且还有那小工坊里的一切,如今公孙澈带人接手,等清理干净后,周梨听说是吴掌柜的兄弟两个来接手了这工坊。   小工坊里的炸药即便是半成品,但威力仍旧不小,对于现在的后虞来说,是有不少大用途的。   起先周梨和白亦初商议,这样的东西,到底杀伤力过大,其实不宜留着,可是时代要进步,这炸药也不单只是用来害人,对于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上,也是有极大的用处。   比如用来开开采山石,或是修路等等。   凡事有利就有弊,但怎么用,还得看人,总不能因为有弊,便将其毁去,这样的话,这个世界的科技是无法进步的。   周梨和白亦初将小工坊的事情处理好,听得公孙澈说那吴掌柜的兄弟两个去将工坊接手,方想起已经好一阵子没有那吴淑玉的消息了。   便问起相对比较闲赋的岚今。   毕竟岚今自打将她送来后,帮忙去那吴家探了一回消息,就没在插手了。   于岚今所见,这都是衙门的事情,周梨那里实在无人可用之时,她可以帮忙。   但是现在人手充裕,自然落得清闲。   也是如此,她便有空去关注这吴家姐弟们。   听得周梨的话,顿时气不到一处来,“你别提了,我现在憋着一肚子的气,本想找你说,但奈何看你忙得脚不沾地,可叫我忍了好几日。”   “他们出事了?”周梨见她这般表情,一时心急起来,忙问道。   岚今一声冷笑:“若是出了事情,倒是好说呢!”随后便说起那吴淑玉,在得知钟娘子被判了挖矿二十年之事,到没有如何。   但是晓得自己的父兄甚至妹妹都是母亲所害后,她第一时间的反应是立马变卖家产。   那个时候,能马上出钱买的,也就是她的叔伯了。   所以她做主将工坊和宅子等产业全部贱卖给了叔伯二人,然后当晚就驾着马车,带着弟弟妹妹们离开了黄杨县,不知是去往何处落脚了。   “我那   时候得了消息,晓得她父兄妹妹的死因,本是可怜她,想去安慰一二的,没想到她见了我,就将我往外拉。”岚今现在想起来,还是气愤不已,“她自以为做了好姐姐,不让弟弟妹妹们知道这些真相,甚至好怕他们为此受到伤害,就离开黄杨县。但是她那弟弟妹妹们,根本就不领情,见她如此贱卖了产业,将他们带着往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落脚,满腹的怨气。”   岚今当时对于吴淑玉的那番话,深刻体会到了当时周梨说,吴淑玉的伤没有她的病严重是多对了。   所以她那时候都懵了,就站在吴家门口。   因此看到了吴淑玉催促着弟弟妹妹们上马车时候,弟弟妹妹们的不情愿,以及对她的诸多埋怨和不满。   周梨得了这些话,也是傻了眼,虽说想到了吴淑玉们要保护弟弟妹妹,会做出什么样的决策,但是断然没有想到她选择隐瞒了这所有的一切。   她自以为是对弟弟妹妹们的好,可是却不知恰巧是这样的自作主张,只怕已是在他们她与弟弟妹妹们之间买下了隔阂的种子。   若是以后她的弟弟妹妹们一路顺风顺水,自然是好说,可但凡有一点不顺心,那么着所有的过错都将是吴淑玉来承担。   那时候等待她的,便是无穷无尽的指责和埋怨。   周梨实在不知,吴淑玉这样做究竟是图个什么?她自以为是为了弟弟妹妹们好,隐瞒了这一切,可是对方也是有知情权的啊。   “果然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岚今见周梨也是一言难尽的表情,十分肯定道:“虽说我常年在明月山上,接触的人和事不多,但是我有个直觉,以后这吴淑玉,怕是过得不会太好的,你且等着吧,不信的话,二十年,不,都不用二十年,十年后咱们再去打听她的消息,结果绝对不会好的。”   周梨无奈叹气,明明知道对方这样做,极有可能过得不好,可是周梨劝了,说了,并没有什么用。   那是吴淑玉选择的路,周梨作为一个外人,的确没有办法插手,就如同当初那梅应和一般。   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实在是不好劝啊。   一面想起了那个白亦初从吴家工坊里带回来的那个昆仑奴,问起岚今:“那昆仑奴的身份,查到了么?”最近一直忙,都没顾得上留意这事了。   且还要抽个时间,在何婉音被送去矿里之前,去见她一面。心里又可怜那钟娘子,却不知如何才能为她正名。   “没,不过算起时间,现在已经在桐树村开始用药了。”可是岚今一想到自己去拉了人家的袍子,便打定了主意,往后不再见那人了,免得两人都尴尬。 第193章   于是同周梨说道:“我就不与你们回桐树村了, 四处转一转,然后可能就回明月山。”侧头想了想,不知想到了什么, 忽然和周梨问起:“你们几时成婚?以后把你孩子送我做徒弟可好?”   “那得看孩子的意愿。”将来孩子想要做什么,周梨本意上还是让孩子自己来选择,她和白亦初的路, 未必是孩子愿意走的路。   “好,有你这话,我不怕没徒弟。”说罢,只扬起手来,那桌上的剑匣嗡嗡作响,随后一柄剑从中飞出来,挽起了剑花来, 岚今更是满脸的得意洋洋:“有这一招再手, 不怕小孩子不臣服。”   剑花好看有帅气,周梨即便看过好几次,但仍旧沦陷了。不过听着岚今这意思,是要放弃公孙澈了?一时心急,便脱口问道:“那阿澈那里?”   不提还好,一提岚今就泄气,“他看我, 仿若看老前辈一样, 明明比我还大了那么几岁。我想着还是算了,强扭的瓜不甜。”一头又在心里悄悄想,要真是到了去强扭别的瓜时, 那她肯定要扭这天下最好看的。   “甜不甜,有什么要紧, 解渴就好了。”周梨有意打趣她。   岚今听罢,也笑起来,“你这是引诱我犯罪,强抢良家民男,好叫我山里挖矿去,是不是?”   两人说笑着,不过分别时刻仍旧是到了。   周梨送着她出了城,隔日便去那县牢房里去见何婉音。   大抵是有了这一次的重生机会,所以在知道自己如今已然是众叛亲离,且还是人人叫打的恶妇之后,何婉音便打定主意,到了狱中就想办法求死。   她相信老天爷既然给了自己一次机会,那就会再给第二次的。   但是白亦初预判了她的预判,甚至还给她定制了一套方案,这样即便是何婉音真的寻死成功,那再度醒来,也不过是个疯子罢了。   周梨看过那套方案,听白亦初说,是谢离枯他们在竭州的时候从龙玉手里拿到的,是龙玉专门用来对付那本地不愿意服从他的权贵们。   这对付人的方法,其实就是精神折磨,摧毁他人的意志,碾碎其尊严,使得其一生都将萎靡不振,浑浑噩噩,永远生活在那恐惧之中。   周梨只看了第一个步骤和最后一个步骤。   第一个步骤便充满了血腥,斩下对方的手指,且让对方亲眼看着,动作不会很快,而是用钝刀慢慢地切,这个过程无疑是折磨人的。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这样用钝刀伤人,是不会要人命,但却能将人折磨得死去活来。   至于那最后的步骤,便是将人关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然后身旁置放着一只水桶,水桶的上方连接着竹管,一滴又一滴的水滴声,是黑暗中除了当事人呼吸以外唯一的声音。   这种方法,周梨其实在很多地牢中都看到有这一环,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再加上前面这一系列步骤的话。   周梨自觉便是自己,也是撑不下去的。   所以当时看到的时候,不禁是倒吸了一口气冷气。   而在这套方案执行之前,周梨先到地牢见了何婉音。   为了以防她自尽,所以不但被五花大绑,且那口中还塞了药球。这药球摘掉后,能让她说话,但是口舌的力量却大大减少,使得何婉音连咬舌自尽的机会都没有了。   绝望中的何婉音看到周梨的到来,迎面就是满身的恨意和戾气:“贱人,你害我!你害我,你会不得好死的!”想是因为口中被塞过药球了,所以此刻说话有些含糊不清的。   但周梨还是听清楚了。   “何婉音,你想报仇没有什么错,人嘛,又不是活菩萨,站在你的角度上,的确是因为我的出现,改变了你的人生轨迹,让你没有成为那万人之上的国母。可是你不该,你不该毒杀吴掌柜父子,更不该继续用着钟娘子的身份毁坏她的名声,伤她的儿女们。”   如果何婉音在成为钟娘子后,离开吴家,改名换姓,用她自己的本事来对付自己,找自己报仇,兴许周梨还能高看她一眼。   但是她做的都是什么?   吴家父子惨,钟娘子何尝又不惨,甚至因为何婉音的一系列举动,让她成了这遗臭万年的恶妇。   她又做错了什么?叫何婉音强占了身躯就罢了,且名声都被这何婉音给毁掉。   何婉音震惊,但也只能龇牙欲裂地看着周梨,心中更是不解,周梨怎么知道她是何婉音?明明现在她是那钟娘子的。   周梨看得出何婉音的疑惑,如今也不瞒着她了,“那些昆仑奴,只是暂时中毒,并不是他们什么都不懂,你当时在工坊里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他们都有数。”   何婉音的眼珠子剧烈地在眼眶里颤动着,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她和那个昆仑奴的做的所有事情,那个昆仑奴其实都是知道的……   如果,她何婉音还是原来长庆伯爵府的小姐,上京第一美人,那尚且还好,可她如今是个满身褶子的老妇人,她一想到对方都知道当时自己在对他做什么,就产生了一种极大的自卑。   这自卑让何婉音自己都无法接受得了,一时间神情绝望不已。   周梨并不知道何婉音曾经跟那昆仑奴做了什么?只是见她忽然如此,心中甚是好奇。还以为她是那炸药制作技术泄露出去了,以后就要为后虞所用而气恼。   然后就在这时候,何婉音忽然问她:“所有的昆仑奴,你们都找到了么?”   此刻,何婉音只希望,那个被自己藏起来的昆仑奴,他们没有找到,最后一辈子没有!   这样,那个昆仑奴就永远不会被治好。   那么自己和他做过的那些事情,就像是永远被埋藏在海底一样。   “自然。”但是周梨很快就打破了她的侥幸之心。   何婉音的气息几乎在一时间变得微弱起来。可是当她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周梨,终究还是忍不住所有的恨意,“你毁掉了我的所有,要不是你这个早就该死了的女人,现在我怎么会如此?”   随后控诉起周梨来,不停地诅咒周梨死。何婉音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弄明白了,所有的意外都是因为周梨还活着。   如果她没有活着的话,白亦初早就去战场了,那么李司夜想要获取功名,怎么可能还需要浪费那么多精力?   也是因为周梨,那顾家早早就对自己起了防备之心,以及那澹台家,自己甚至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明明这一切,这些家族都是为自己而生的,他们唯一的作用就是将来双手奉上这些财富给自己和李司夜。   可他们没有,所有的事情都出现了变故,李司夜也早早死了。   都要怪周梨。   是了,周梨大抵是这个世界里的唯一变故,但也恰恰是因为她这个唯一的变故,引发了无数的蝴蝶效应。   周梨听着她的谩骂声,其实也不知自己出现在这个世界究竟是错还是对,但她已经尽量用自己这仅有的人生,做着更多对老百姓们有利的事情。   她没有再理会何婉音,转身出了牢房。   她还要回桐树村呢!那边的治疗结果如今也不知如何了?   白亦初还要对何婉音用刑,他不放心别人监工,毕竟何婉音身上的意外实在太多了。   因此白亦初暂时留了下来,由着公孙澈将周梨先送回桐树村去。   这个时候的桐树村,镇子上送来的这一批昆仑奴,已经能开口说话,表达自己的意思了,与此同时他们也如同当初的周天宝一样,道出了许多主人家的密事来。   于是,又引发了一波案件。   商连城着几个月里,几乎是为了这昆仑奴的案子,将整个芦州的卡卡角角都给走遍了。   如今这些昆仑奴一个个被治好,引发出来的案子,又要叫他在走第二波。   周天宝这个时候已经几乎能如同正常人一般了,只是还需要修养小半年才能完全恢复,但这桐树村能住人的地方不多,苗氏便将他接回去,一家四口回了镇子上。   镇子上余下的昆仑奴们,也断断续续被接回家照顾。   而从各地送来的昆仑奴们,不断地涌入村子里。   原本贺知然是准备了药贴,到时候会分发下去各这些受害者们,但是当他们听闻着周天宝等人清醒过来后,就都迫不及待地将自家的受害者们送了过来。   与此同时,周梨也收到了屛玉县的来信,除了她姐姐和元氏的,还有李仪的一道圣旨。   以及,周若素写给她厚厚的一叠信。   周若素要成婚了,她大抵注定是要在奇兰镇落脚了,夫君是奇兰镇一位阿萨族的年轻族长,叫做阿尤兰。   阿萨族在奇兰镇,算得上是人口最少的种族了,他们常年都居住在雪山里,即便是下山,也是同山下的人们换取一些盐茶等生活物品。   可以说他们是还真正如同原始部落一般的族别,且生活在那雪山里,住的是冰洞,吃的几乎都是肉食。   听说百年   之前,他们还吃生肉,后来这火种被带上山后,他们才开始拥有了锅瓢盆碗盏,学会了煮酥油奶茶,煮牦牛汤等。   可以说着一百年里,阿萨族文明发生了质地飞跃。   而这几年里,又更上一层楼,起先是白亦初的到访,给他们带去了无数可以改变生活的物品和技巧,再后来又是鸿胪院的人去统计,更是有不少人愿意留下来教他们如何更好地生活在这一片雪山上。   然后便断断续续有阿萨族的孩子们从雪山上下来,住进了当时周若素的幼儿馆里。而负责送这些孩子下来的,便是年轻健壮,在雪地里都能光着膀子行走的阿尤兰。   男女生情,最直接又快速的桥段,便是一起同甘共苦。   再一次周若素送幼儿馆的孩子们回山里的时候遇到暴雪,是这位阿尤兰顶着暴风雪,骑着麋鹿赶来救了他们的性命。   这样一来,阿尤兰不单成为了孩子们心中的英雄,同样也成为了周若素心中的英雄。   当然这些事情,周梨此前是不知道的,都是这一次收到的信里,周若素才提起。   而这些事情,她甚至到现在,都还没有同她母亲们提起。   周若素对于自己这位夫君十分满意,觉得他即便不是小姑父那样的举世大英雄,但在雪山里,他也是一位顶天立地且又有担当的男人和英雄。   所以即便以后夫妻两个可能聚少离多,但她也愿意与之结为一生一世的夫妻。   也希望周梨能到场。   周梨在灯下抚摸着那厚厚的一叠信笺,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周若素时的样子,一时觉得时间飞快,转眼不过是刹那的功夫,那个瘦弱的小女孩,如今已要为人妇了。   她提笔写下给周若素写下回信,自己一定会赶上她的婚礼。   李仪的圣旨,正是召他们回屛玉县。显然这封圣旨的产生,多少有杜屏儿元氏她们的功劳。   不然周梨想着,表哥好不容易逮着自己和阿初为他在外面做牛做马,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地让他们回屛玉县呢?   而这来到村子的昆仑奴不但再增加,周梨不得不另外在镇子上雇人来帮忙,至于当初在何婉音那工坊里参加制作炸药的昆仑奴,也都几乎治得差不多,如今已是安排人将他们送往屛玉县去。   便是周天宝也是如此。   眼下又要走了,周梨他们在这桐树村也待不了多久,因此周天宝特意回来了一趟。   与周梨走在那熟悉又陌生的乡间小路上,眼里是万般的不舍,又一起去了周家的祖坟上一一拜别。   这才与周梨告辞,“我已与我舅兄他们打点好了,等过一阵子,我舅兄和嫂子就搬回村子里来,所以阿梨你也不必担心,一切有他们。”   周梨颔首,知晓周天宝的思想之情,但也无奈:“没想到这兜兜转转的,你们还是得回屛玉县去。”谁能想得到,他好巧不巧,被那何婉音买回去做炸药了呢?   如今就算是炸药并不完善,但也不能将这技术流出去,以免那心术不正之人用来害人。   因此周天宝他们这一批人,又可以说算是因祸得福,从此以后吃上了公家饭不说,有可能还是世袭的。   说起世袭,其实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毕竟在周梨那个世界,好些职业仍旧有世袭之说,比如南电网烟草局等等。   周天宝告辞离去后,白亦初也终于回来了,剩余的案件,都交给了商连城和公孙澈,到时候章玄龄也继续跟着商连城。   因此这一趟回屛玉县,就是他两人结伴而行了。   至于沈窕这里,还要陪着贺神医在桐树村继续治疗剩下的昆仑奴们。   周梨听说贺神医有意收那高春阳做弟子,周梨觉得这样也好,贺神医弟子虽是一堆,但真正能接手他衣钵的到底还没有,这高春阳小小年纪,天赋颇高,且又有一颗仁善之心。   没想到她和白亦初要启程的前一日,那贺神医果然来请他二人去做这个见证。   高春阳做了神医的弟子,最高兴的莫过于那杜月秀了,只抱着沈窕哭了一场,觉得高春阳从前所受的一切苦难,似乎都值得了。   杜月秀是比高春阳长了好几岁,但是周梨瞧得出来,她心悦高春阳,却又一并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将高春阳做弟弟来看待。   只是作为旁观者的周梨,既然看出了杜月秀压抑着的感情,当然也看到了高春阳对于杜月秀,也不仅仅是将她做姐姐来看待。   于是私底下问起沈窕:“你可知道高春阳是如何想的?”   沈窕一撇嘴:“他怎么想的,我哪里知道?你也瞧见了,没拜师之前,就跟我贺叔叔一样,满眼的药材,如今拜了师,更是连药渣都不放过了。我哪里晓得月秀姐他是如何打算的。”   说着,多半也猜到了周梨看出了杜月秀的心思,便道:“其实要我说,若不是求个好名声,嫁人不当嫁他们这做大夫的,不说别人,就说韩姐夫那里,三更半夜出诊的日子还少了么?那是现在治安好,要是搁在从前,岂不是叫屏儿姐日夜担心悬望么?”   其实到了现在,只要那韩知意夜半出诊,杜屏儿都不能安心休息的,到底是挂记着自己在外的丈夫。   周梨觉得言之有理,于是拍着她的肩膀说道:“既然如此,以后你贺叔叔给你介绍他那一堆徒弟的时候,你也多远些才是。”   人都是自私的,舍不得自己身边的人去做那个奉献的人。   沈窕双臂环胸,“我才不会同他们这些整日跟药材打交道的做一家人呢!”说着,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来,一时笑得诡异起来,连忙扯着周梨的袖子问:“你们到黄杨县后送来的那个昆仑奴,昨儿晚上醒来了,一张嘴就要找岚今,这怎么回事?”   “醒来了?可是问了他身份?”这人,如今身份都还没查到,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来路。   又听沈窕说他一睁眼张口就要找岚今,不由得想起岚今当时的无意之举。   要周梨说,虽然后来岚今是起了些贼心,但头一次掀起他袍子的时候,的确是不小心。   怎么还叫这人给惦记着了?   沈窕摇头,“他才醒来,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不过今日我还没去瞧,一会儿月秀姐给换药的时候,咱们一起过去瞧呗。”又挽起周梨的手,一脸可怜兮兮的,“要不我同你们一起回屛玉县去吧。”   周梨他们又重新定了启程的时间,明儿一早。   “我是没有意见的,就怕你干娘不放心,你这里若是回去了,她必然马不停蹄地就从屛玉县赶过来。”   沈窕听得周梨这一说,立即就作罢了,“算了,我这做女儿的,也当心疼她一二,一把年纪了,哪里能叫她这样奔波,老老实实在屛玉县享福就算了。”回头瞧了瞧这里外都堆满了药材的院子,“大抵就是三四个月的功夫,我们也能回去了。”   说起来,也是很快的。   随后吃过午饭,便拉着周梨去找杜月秀。   这会儿杜月秀果然在给昆仑奴们换药,她俩便挤过去,到了那个昆仑奴的跟前,他果然是醒着的。   这会儿躺在床上,能勉强驱使自己的四肢,见到周梨时,他也不尴尬,那张还有些僵硬的俊脸,反而笑得玩世不恭的:“周大人,岚今姑娘呢?”桃花眸里,满是风流之态。   虽说岚今惦记过这人的身体,但怎么叫他如此难忘了?   沈窕见了,只朝周梨贴近了几分,咬着耳朵低声说道:“我怎么看,他就不像是个好玩意儿。”   周梨忍住笑意,一面回着那人的话:“她云游去了,你的信息如今还未查到,你是哪里人,家中可还有亲人。”   男人想摇头,但最后似乎又放弃了,不愿意将自己的精神浪费在上面,只简单明了地吐了两个字:“没有。”   “那你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谁?”沈窕问他。   “我是慕长庚。”他回着,眼睛里仍旧盛满了笑意。   沈窕闻言,扭头又朝周梨说:“听起来好熟啊。”   “是挺熟的。”周梨赞地点着头,但这一时竟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听来的,而且周梨敢断定,肯定不止一次听过。   就在她俩疑惑时,白亦初带着几分讽刺的声音从外传来,甚至还夹带着冷笑声:“我听你这口气,倒还挺得意的。”   周梨和沈窕齐齐回头,满脸疑惑地看着白亦初:“咦,你也认识他?”   然后便听白亦初说道:“若是从白家这头算,他是咱俩的表弟。”   “啊?”白亦初这话,每一个字周梨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怎么连载在一起,自己就弄不懂了?   什么叫从白家那头算?他是表弟?可是他不是叫慕长庚么?   可那慕长庚已经笑嘻嘻地朝他俩打招呼:“表姐表哥好啊!”瞧他那样子,还挺欢乐的。 第194章   但是周梨觉得慕长庚看起来脑子不大好, 一把将白亦初拉到外面,“他到底是何人?”   “这话说来就话长了。”白亦初不知什么时候,学了镇子上请来帮工的那些妇人们一般的语气和神情。   周梨不禁嘴角一撇, “那你长话短说。”   没想到神情一敛,十二分的认真看着周梨说道:“那他就是咱们的表弟。”   周梨觉得他好像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最终无奈叹气,“那你还是从头说起吧。”   方听得白亦初说,“早几年不是一直在寻舅舅们么,那时候就有了些音讯,只是一直没得好消息,我便没在信里同你说。”   说起来,这一次本是要给周梨一个惊喜的, 所以白亦初去信让慕长庚直接去往屛玉县。   哪里晓得慕长庚运气这么差, 路过芦州就被人一闷棒打晕,拖到了这小山村里去做成了昆仑奴。   至于慕长庚姓慕,只因这三代还宗,到了他这一代,自然是跟着祖父姓了。   周梨听得此话大惊,“你这样说来,他外祖父他原来姓慕不行白啊?”   白亦初比她还要吃惊:“难道这么多年, 你才发现你外祖父外祖母都姓白吗?”   周梨摆摆手, “不是啊,这乡里人家,同村同姓成婚的多了去, 我哪里仔细想这个问题。”   不过是万万没有想到,外祖父居然是入赘到外祖母家的。   就在她唏嘘的同时, 白亦初一脸深思:“看来当年岳父大人还是不严谨,又或许时间太过于匆忙,你看我应该也姓慕才是。”   “你姓什么,这有什么打紧的。”反正现在老百姓们都直呼他做霍小将军,官场上有人喊他白大人,也要唤霍将军的。   这时候又听白亦初说道:“说起来,你可知晓你外祖父是什么来路不?”   周梨摇头,她母亲死得早,了解白家还不如了解元氏的娘家多呢!于是好奇地看朝他:“怎么,你知晓?”   “那是自然。”这些年都是他在查,当然清楚,一面只故作神秘地朝周梨靠近了几分,“说起来吓死你,你一定想不到你外祖父大有来头。”   “什么来头,都上门做赘婿了,可见也是山穷水尽之辈。”白亦初白了他一眼,忽然觉得刚刚自己怎么不怼白亦初几句,白亦初姓什么,有什么要紧的,他一个赘婿,孩子不该跟自己姓周么?   不过周梨也就是恶趣味地想想罢了,什么赘婿不赘婿的?不过是当年父亲为了保全她和元氏的不得已罢了。   她也没有低看白亦初的意思。   一面侧头打量着白亦初,想看他能说出个什么花样来。   哪里晓得竟听白亦初说道:“咱这外祖父,当年可是官居一品,前朝史上最年轻的成的丞相大人慕容听。”   原本兴趣乏乏的周梨一下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白亦初再次问道:“   你说谁?”   慕容听?   说起来,如果霍轻舟和贞元公算得上是前朝的一个传奇,你们在他们俩之前的传奇,当属这慕容听才是。   不但如此,此人且还擅长七律和骈文,现有流传下来的慕容听集里便收录了上百首七律,只是骈文留下的篇章为数不多,最广为流传的便当属那《秋山杳记》了。   周梨当时在武庚书院的藏书阁看到的时候,一下就被那绝妙壮丽的给惊艳到了。   哪里晓得,这特么就是自己的亲外祖父。   只是可惜她记忆里没有什么外祖父的样子,毕竟她母亲还未出嫁之前,外祖父就已经不在世了。   而且这慕容听,又出生书香世家,他十八岁三元及第,后出入翰林,接下来七年里,他官运如鸿运当头,连连高升,到了二十五岁的时候,已出任了大虞丞相。   甚至可以说,他是贞元公的启蒙先生,后来贞元公有那许多理想抱负,多与他脱不了关系。   然而,这等才华俱佳,且又身居高位的才子,这婚姻之路上,却是一人踽踽独行,到了三十二岁这一年,因与一桩与辽北的和亲案件,与陛下意见相左,又引了无数案件。   他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被贬为了庶民,发配到了芦州,就是这些年里,他写下了可以称之为千古名篇的《秋山杳记》,到他三十八岁时,又得皇帝重用,官居二品。   但在他四十岁那年,忽然辞了官,自此后众人就失去了他的消息。   却不知这芦州乡间,多了一个白容听。   四十岁的白容听,入赘了乡里杀猪的白家,做了白家那个跟着男人们一样,一手按着猪头,一手握着杀猪刀,然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白三娘的夫婿。   从此后,白三娘杀猪,白容听就在一旁卖猪肉,任由谁都想不到那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白脸相公,曾经是他们的相爷。   周梨听后,久久不能释怀,朝白亦初问道:“既然我这外祖父是慕容听,那我舅舅们为何如此平庸?”   一个个老实巴交的,是不能再憨厚的农夫了,甚至还胆小如鼠,连外祖母的杀猪刀都没有一个人能继承。   白亦初摸着下巴,也很难理解,随后将目光放到了周梨的身上:“也不能说都平庸,毕竟你还是继承了你外祖父才智和抱负。至于容貌的话,我看慕长庚应该也继承了。”   慕长庚的确长得好看,不过听说他俊美不及当年外祖父一半,如此也难怪当年慕容听以四十岁的高龄,还能入赘到白家,娶了白三娘。   那时候的白三娘二十岁在乡间也算是无人问津的老姑娘,但是对比起这慕容听的年纪,她还是一朵嫩得能掐出水来的花儿啊。   所以这外祖父还是有老牛吃嫩草的嫌疑。   不过此刻白亦初说道的这些,也是同慕长庚打交道后才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和周梨相认,慕长庚就成了昆仑奴。   他忽然断了消息,白亦初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会在那吴家的工坊里找到他。   因此还没顾得上问他怎么会被单独藏起来?所以趁着这会儿周梨还在消化她外祖父就是一代奇相慕容听的时候,转头问起说话竟然已经十分流畅的慕长庚,“你怎么会被置放在那里?”   不提还好,一提那慕长庚不禁哀叹起来,满脸的幽怨,仿若一个小媳妇儿一般地盯着白亦初,眼里全是委屈:“表哥,你怎么不早点找到我啊?你不知道,那毒妇,她她,她睡我不给钱!”   白亦初没告诉周梨,当年大灾后,白家舅舅亲戚们,几乎都死完了,本就单薄的人丁越发凋零。   就唯独剩下这慕长庚,因为脸长得好看,被卖到了那小倌馆里。   别瞧他如今不过十七八的年纪,但是十五岁就出来接客了,算得上是这风花雪月里的老油条。   比何婉音那样老的客人他都接待过,自然不会在乎了,反正对于他来说,左右一副皮囊罢了,百年后还不是都要化成灰的。   因此倒也不在乎,只在乎白给对方睡了这么久。他似没察觉到白亦初的神情变化,还与白亦初吐槽道:“这老娘们,也是不挑,你说我当时都成了昆仑奴,她竟然还要和我睡。”   不过就在白亦初打算开口安慰他的时候,他竟然又得意地笑   起来:“看来,小爷美貌不减,变成了昆仑奴,还是有女人觊觎小爷的身体。”   听到他这样说,白亦初将那欲脱口安慰他的话硬生生给吞了回去,“从前的事,我未曾同你表姐说,你也别提了,我怕她自责没早点找到你。”   慕长庚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那有什么,真觉得对不起我,就将那岚今介绍给我,我一个就伺候她一个人,她那样厉害,肯定没人再敢打我的主意了。”   生怕白亦初不愿意,顿时又无缝切换上了一张楚楚可怜的嘴脸,是差没掉着两行眼泪了,“表哥,姐夫,我求你了,你看我这没被你找到之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不管男的女的都想打我的主意,虽说如今有你和表姐和保护我,可到底不能将我整日带在身边,可若我有一个厉害的妻子了,就不一样了。”   那样,就算晚上睡觉,也能放心啊。   白亦初仰头望天,这何必为难自己?“我不知道,你还是问阿梨吧。”他忽然后悔,不该来问慕长庚为什么被藏在那里的。   慕长庚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拽上了他的袖子,不肯松手,“我不管,我就是要嫁,啊呸,我就是想要岚今做我的主人,也不是,我就是想和岚今在一起,那样我才有安全感。表哥你看我这名字长庚,是祖父给我取的,我虽没见过他老人家,但他老人家一定希望我长命百岁不是?表哥你不会想看到我被那些女人们围住,纵欲过度死在床上吧?”   白亦初被他这话吵得有些头疼地按着太阳穴,“我尽量。”对不起岚今了。   但是,这慕长庚太吵了。   有那么一瞬间,白亦初心想,这还不如就让他留在那工坊里呢!反正被藏得那样好,也许百八十年工坊坏了,他兴许就被发现了。   而也正是白亦初受不了慕长庚的喋喋不休,答应了他后,第二日他们启程回屛玉县的路途上,就多了一个嘴皮子说个不停的慕长庚。   周梨本来还担心,他这才清醒过来就跟着赶路,实在不妥,生怕影响他的身体恢复,但是哪里晓得这小子身体恢复得不错,每日只用贴药就好。   而且口齿叫那个清晰,有时候周梨都说不过他。   于是忽然明白白亦初为何见此自己赶车,因为这样一来,白亦初就不用进马车里来,只有周梨一人面对着叽叽喳喳的慕长庚。   一日两日还好,时间久了周梨只觉得被他吵得头昏脑胀的,于是在十方州路过一处小镇子的时候,她买了几本书回来,觉得教慕长庚读书。   分派了慕长庚几篇作业后,果然是有效的,对方暂时安静了下来,开始扒拉着那些题苦思冥想。   周梨见此光景,心里又忍不住感叹起来,看来这慕长庚也就只遗传了外祖父的一点点容貌罢了,智商并没有遗传到半点,那么简单的题,他居然答不出来。   再看看他的脸,活脱脱的一个笨蛋美人啊!这以后可怎么办才好?不过转而又想,万幸他是个男子,若是女子,智商还不高的话,那岂不是更惨。   一时看着他那傻乎乎的样子,眼里也是多了几分疼惜。   一路轻装而驰,穿过十方州后,到了磐州全州两地,紧接着又到了灵州。   此刻已是六月,到了灵州城暂歇一回,去拜见霍琅玉这个姑母。   霍琅玉的身子还好,如今将公孙曜的女儿养在跟前,一老一小的,精神都气儿都极好。   只不过瞧见了周梨因不放心,给带在身边的慕长庚后,不禁惊叹起来,问起周梨:“这位是?”怎么看,竟然有几分当年慕相的影子。   不过霍琅玉更担心的是白亦初,他和阿梨着婚事迟迟没定,这如今阿梨将一个美貌的小男子带在身边,又见周梨坐下后,那小美男又是给周梨递点心添茶等。   虽都是些细小动作,可是霍琅玉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但见白亦初在一旁,却是一副半点不担心的样子。   不是白亦初不担心,是他已经麻了。习以为常,所以任由慕长庚如何,如今也再难起波澜了。   倒不如任由着慕长庚继续做这些,不然的话到时候他又要一脸要哭不哭的鬼样子,委屈巴巴地咬着唇问,“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叫表哥这样不高兴?”   这个时候周梨就会出言责斥白亦初,“长庚这些年,还不知受了多少苦,还叫人做成昆仑奴,如今身体还在恢复,他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何必限制他,惹了他是不高兴,若是影响身体如何是好?”   于是白亦初默默地闭上了嘴,毕竟慕长庚也不单独只是对周梨如此。   就比如现在,姑母那里才问出话,慕长庚就已经绕到自己的跟前来,也如同伺候着阿梨一般,给自己添茶倒水。   霍琅玉的眼睛再度睁大了一些,她本来以为是哪里来的小男子,不知天高地厚,妄图勾引阿梨。   哪里晓得此番再看,却越发觉得,像是个伺候着老爷夫人的小妾……   霍琅玉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把年纪了,怎么会产生出这样的想法来,但是她看着眼前这一幕,眼里浮现的就是上京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妾伺候老爷夫人的情景。   而此时那慕长庚已经走到了正堂中央,竟是温柔百态地朝她盈盈一拜,“在下慕长庚。”一面将温柔的目光落到周梨身上,“我是阿梨表姐的表弟。”   霍琅玉看到他拜下去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已经嘎然止住了,如今再见慕长庚看周梨那温柔得不像话的表情,再也绷不住,忽然颤颤巍巍地起身,四处寻找着自己已经许久不用的拐杖,一面朝白亦初喊道:“阿聿,姑姑有点不舒服,你扶姑姑去歇会儿。”   白亦初憋着笑,哪里还不知道姑母是被慕长庚给吓着了,连忙起身,“好。”一面朝周梨使了个眼色,叫她安心。   霍琅玉让白亦初扶着一到后堂,那伛偻着的身躯立即就撑得笔直,心急如焚地朝白亦初问道:“你告诉我,那小子到底是谁?我怎么瞧他那行为做派,像极了那种地方出来的?”   她实在是太着急了,说完都等不得白亦初回话,就伸手往白亦初的后脑勺上打过去:“叫你小子慢吞吞的不成器,一定是你一直不成婚,阿梨便故意找了这样一个小子来气你的。”   越说越急,竟是急哭了,“我这样好的侄儿儿媳妇,叫你不珍惜,如今便宜了那样一个小子,你……”   白亦初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到底是被打蒙了,如今见姑姑真哭了起来,才赶紧解释:“姑姑,刚才慕长庚也说了,他是阿梨的表弟,真是千真万确的。”   “什么千真万确?那表哥表姐的,不都是情哥哥情妹妹的托词么?你就长点心吧?别跟你爹一样,一门心思都在建功立业百姓安居上,再何况现在天下太平,也用不着你操多大的心。”霍琅玉是真的被气急了,一开口就炮语连珠。   硬是没给白亦初半点开口的机会。   眼下白亦初逮着时机,又见这样说怕姑母听不进去的,于是连忙道:“姑姑,你没瞧见他长得像一个人么?”   “谁?”霍琅玉问,不过问完后,想起了刚才慕长庚跟着进来时候那一刹那,的确觉得他像极了一个人。   眼下听白亦初问,一时满脸震惊,“你不会是说慕相吧?”   白亦初连点头,“正是呢!不单是像,他就是慕相如今唯一的亲孙子。”   霍琅玉有点弄不清楚了,于是话题又绕回了此前,“所以什么表哥表姐,都是假的?”   “真的,千真万确的真。”白亦初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解释不通了,只能趁着现在姑姑没理清楚之际,连忙将当年慕容听入赘到白家之事一一道来。   听完这些话,霍琅玉直接傻了眼,又是一脸的难以置信,“这,这慕相……”玩得挺花啊!   不过又想到,难怪阿梨这样出众,感情她有慕容听这个外祖父啊!   但是对于周梨的身份,以及慕容听在不惑之年选择入赘到乡间之事,仍旧是想不通。   而白亦初起此前姑母说慕长庚的行为举止,一下就猜中了他   的来路,便又细细解释起,末了只道:“说起来,他落到那帮地步,也是我们这做表姐表哥的没有照顾到,不然的话,便是不求他博才多学,但最起码也是个翩翩少年郎了。”   霍琅玉得了这些话,一时也是颇为感慨万千,“我原本想,这命运捉弄人,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却还有比咱们更要惨的人家。”   一时,对于那慕长庚,倒也是如同当初周梨一般,生出了许多疼惜来,“也是可怜了这孩子,当年小小年岁,为了活下来,不得不折腰。”   他们姑侄俩在这头感慨,周梨和慕长庚则在厅里吃吃喝喝。   慕长庚是一点都不介意别人怎么看他的,反正那又不是他可以选择的命运,所以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   周梨虽不知道他事权贵的事儿,但也不傻,从慕长庚这个已经焊在骨子里的行为举止,早就看出了苗头来。   本来还心疼他,但后来见慕长庚压根就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于是也松了一口气,心想这样也好,没心没肺的人,活得反而长久些,若是样样都放在心上,少不得弄个郁郁寡欢与世长辞呢!   等好半响,白亦初来喊他们吃午饭,这时候在饭桌上,霍琅玉对于慕长庚,已经十分慈祥温和了,待他也如同待自己家子孙一般,且还十分偏爱。   饭罢,便问起周梨和白亦初来:“你表哥表嫂都有事情要忙,怕是晚些才回来,不过小丫头一回儿就放学回来了,要不你们在灵州歇一晚?”   周梨倒是想,可是因为昆仑奴的事情,多耽搁了好些日子,怕赶不上周若素的出嫁,只能婉拒了。   霍琅玉万千不舍,亲自送他们到城门口去。   接下来的路途,自也不枯燥,尤其是如今公共设备的改进,使得这沿途都一直听到慕长庚这个第一次来屛玉县的人满路的大呼小叫。   不过这次运气好,路过紫萝山脉的时候,他们竟然在路边的小亭里歇息的时候,看到了生活在老林子里,与路过的行人们互不打扰的大蟒蛇。   周梨很兴奋,看得目不转睛,甚至怀疑就是他们第一次来屛玉县时,进入这紫萝山脉遇到的那个。   但是,慕长庚的情况就不容乐观了,在短暂的震惊过后,他两眼一番,就晕死在了马车上。   害得周梨都没能多看这大蟒蛇两眼,就急忙跟着白亦初救人。   只是经过这一遭,那慕长庚醒来后明显是娇弱了不少,连路上去公厕里,也要白亦初陪同。   好几次白亦初咬牙切齿的,有一种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的冲动,回头只和周梨说道:“要不是他这张脸,他说的半个字我都不信!”白家的舅舅们就算是老实巴交又胆小怕事,但也没有这样胆小的道理啊!   上个茅房,每次都要自己陪同!这一刻的白亦初,是后话没带车夫的。   不然陪着慕长庚上茅房这事儿,就不用自己了。   就关于慕长庚不敢一个人上厕所这事儿,周梨和白亦初好几次要跟他好好说的时候,慕长庚这一刻的智商忽然得了到质地飞跃,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可怜兮兮的看着他两人,“表哥表姐,我真的不愿意给你们添麻烦的,可是我真的好害怕……”   每逢说到这里,他就要掏手绢出来擦眼睛了。   周梨也在他这一步未执行之前,先一步结束了话题。然后十分不解地悄悄问白亦初,“作为一个同性,差不多也同龄,我想问一下,你觉得他是装的么?”是真的怕还是假的怕?还是单纯地故意想折腾人?   明明这小子满腹的腹肌,为何穿上衣裳后就看起来如此娇弱得生活不能自理?   白亦初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你大抵问错人了。”   周梨作罢,心里已经打定主意,等到了屛玉县,将若素的婚事忙过去以后,就想办法将他送到火羽卫里去,好好训练一二。   转眼下了紫萝山脉,路过术木寨,自然也到了这临渊洼,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岚今。   周梨看到她的时候,满脸惊喜,不过比周梨要高兴的,当属慕长庚。   “阿梨,终于等到你了,你快去与那陈慕先生说一说,可否给我半日的时间,帮忙将我这剑匣改良一二?”原来岚今突发奇想,想要将这剑匣改良,但是她能想得到却做不到。   找到了江湖上的铸剑师们,一个个都推荐她来屛玉县找这陈慕。   但是陈慕她压根就见不到,当然用强也不是不行,但是她师父的教诲还在耳边,她是断然不敢的。   再得知周梨和陈慕的关系后,便打算去找周梨帮忙。   没想到还没启程,又得了消息,周梨和白亦初他们正在回来屛玉县的途中。   于是她索性就在这里等着了。   而此刻周梨闻言朝她剑匣看去,也没坏啊?不过岚今帮了自己许多,周梨是断然不可能拒绝的,便道:“我可以引你去见陈慕,至于他愿不愿意帮忙,却非我能擅自做主的。”   陈慕的所有时间,几乎都是由着他自己来支配,他若是对这剑匣有兴趣,那再好不过。   若是没有,不愿意再上面浪费时间,周梨也爱莫能助。   岚今却是自信满满,“你只要帮我引荐便是,成不成,我都记你的情。”   这话倒是有些严重了,本来周梨每次路过临渊洼,都要去见一次陈慕的。   所以也就顺道领着岚今一起去。   当然,岚今也发现了尾随在白亦初后面的那慕长庚,只是奈何慕长庚一见到自己,就一脸痴笑,看得岚今是脱皮发麻。   这眼下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自然是忍不住朝周梨悄悄问起来:“他治好了?你怎么将他带来了?”   说起这慕长庚,正是应了当初白亦初那一句‘说来话长’,周梨一时也不知如何同她开口了,只无奈叹气道:“他是我亲表弟,这世间在世的唯一请表弟,你说这荒唐不荒唐?”   更荒唐的是,天天缠着自己,要自己想办法将他送给岚今。   但是这话,周梨是不敢开口的。   而不出所料,岚今听得周梨的话,嘴巴张得大大的,满目都是震惊,“荒唐!荒唐!实在太荒唐了!”但是更好奇,“展开详情说一说?”   于是周梨用了‘说来话长’做开场白。   岚今在一旁也是听得津津有味,再听说他要跟着自己后,吓了一跳,随后又高兴地笑道:“好啊。”   周梨其实一直不知如何开口,所以那话是半开玩笑的语气说来的。   因此现在看到岚今答应,一时竟也不知她是不是也同自己开玩笑,于是试探性地问道:“咱们在不夜城的时候,也见过不少被拐卖到那船上的男子,你看长庚,应该也瞧出来了,而且他不喜欢练剑,也不喜欢读书写字,看偏爱的胭脂水粉漂亮衣裳,或是琢磨做好吃的。”   没想到周梨越说,岚今脸上的表情就越兴奋,最后激动得一把拍在周梨肩膀上:“那好啊,以后我衣裳鞋子破了有人给我缝,饿了有人给我煮饭,人家送我的胭脂水粉,也有用途了。”   周梨看着岚今,实在有些分不清楚,她这话是真是假,“你没同我开玩笑吧?还有,你不在乎他的过去?”   岚今却朝周梨靠近了几分,“你知道江湖少侠们最喜欢做什么?”   “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周梨挑眉,但是看岚今的表情,好像明显不对。   然后便听岚今笑道:“劝女从良啊。”这不一个道理么?她如今牺牲自我解救一个失足少年。   周梨闻言,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   “我没开玩笑,我喜欢好看的男子,但是我更喜欢那种喜欢我的好看男子啊?他喜欢我,长得还好看,那我就同他在一起。而且他又会煮饭又会缝衣服,老天爷,我上哪里再去找个这样的男子?”   周梨看着岚今那一脸的感恩,好像真不像是说假话。但到底是自己的亲表弟,即便慕长庚也喜欢岚今,可也不能糊里糊涂的,于是再度问道:“你确定,你真不介意他的过往?”   岚今很坚定地摇头:   “不介意不介意,他的以前我又没有参与,如果以后还让他过那种日子,那就是我的不称职,到时候你只管叫你夫君来打我就是了。”再说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她只差,就没有跟周梨发誓保证,以后会对慕长庚好了。   这原本叫周梨觉得可能无疾而终的感情,没想到这最后竟然是两厢情愿,而且就在这样一段小路上给定夺了。   而他们这所谓的两厢情愿,和周梨所认知的,压根就一点都不相似,以至于将岚今引荐给陈慕,他们俩在那里交头接耳地说着剑匣之事时,周梨无聊出来遇到白亦初后,与他说起来时,仍旧觉得很不真实。   说了半响,忽然发现慕长庚不在,不由得着急起来,“长庚呢?”   白亦初抬着下巴,示意她朝山下看去,只见慕长庚在那里,被一群锻造师们的妻子围住,不知在说个什么。   但见慕长庚那如鱼得水的样子,周梨再想起岚今的话,一时竟然出现了岚今练武,慕长庚在一旁洗手作羹汤的画面。   她被自己联想出来的画面吓了一跳,不过转头又想,女子要去做男子的事情,那男子怎么就做不得女人们做的事了?   白亦初也在一旁劝着:“你情我愿的事情,你当开心才是。”其实周梨开不开心,白亦初不知道,反正他是十分开心的。   这一路上虽说有慕长庚无微不至地照顾生活,的确是不错,但是没有他在中间,白亦初觉得更好,害得他连跟周梨说悄悄话的时间都没有,更不要说有什么亲密的时间了。   现在有岚今了,慕长庚要追着岚今的屁股后面,他比谁都要高兴呢!   而陈慕和岚今讨论了那么久,很明显是对岚今剑匣改良之事有兴趣的,只是需要些时间。   所以岚今决定跟着周梨一起去屛玉县。   听过那么多人将屛玉县说得仿若那人间天堂一般,但她却还没去过,所以也想去见识一二。   如此这般,一行人便踏上了归途。   队伍里多了个岚今,白亦初也得了不少清净,和周梨也多了些私人空间,终于是能说些私密话了。   转眼,便到了屛玉县。   回到屛玉县,已是晚上戌时左右,此刻天色霞光刚刚退却去,岚今和慕长庚还沉寖在这奇妙的时差震惊中,便进入了这仿若仙界一般的城池。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没有选择回上京,而是就地在此定都了。   这般个好地方,谁愿意离开?   马车穿过长街,行人走在街道两旁,如今多是空中天桥,所以再也没有人横穿马路。   而他们坐在马车里,头上的天桥上,便是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行人,且各式各样的服饰,看得人眼花缭乱的。   岚今对这些兴趣不大,但是慕长庚有,他多看一眼,岚今便来问周梨:“哪里能买?”   那一瞬周梨看着慕长庚,只觉得这小子果然是凭着美貌榜上了富婆。   到家中之时,果然见着是要办喜事的样子,且还是就在家里办,但见外摆放着许多颜色鲜艳热烈的鲜花,门头上挂着红绸花,大大的双喜已经贴了上去。   周梨率先下马车,刚要敲门,却见开门出来的是林冲,惊了一下,“林叔你几时回来的?”   林冲夫妻搬出去已经好几年了,且又重新有了自己的孩子,因得来不容易,后来何娘子干脆就什么都不做,只欢心带孩子。   林冲满脸的喜气洋洋:“回来快半个月了,这样的大喜事,怎么可能不回来,不单是我们,大家都回来了。”   说罢,只连忙去牵过马车,示意他们先进门去。   果然,周梨这才踏进门,就见路旁两边早就被柳相惜开垦成菜畦的地里,这个时辰了,居然有人点着灯笼在拔葱,周梨仔细一看,居然是好久没见着的月桂。   还没等她高呼出声,月桂就先发现了她,激动地直接从菜畦里跑出来,一面兴奋地朝院子里扯着嗓子大喊:“姑娘姑爷回来了!”   几乎是她这一声喊,很快周梨便见着好些几年没瞧见的熟面孔了。   阿叶母女,朱嬛嬛上官飞隽等,甚至应该和她夫君段少白在任上的千珞也在。   周梨十分吃惊,实在不敢想象,这些年因为公务而分别到各州各地的人,如今竟然都全回来了。   这是多少年的新年大节,都没有的热闹!   周家的人,不管是主还是仆,如今除了一个沈窕,几乎都在此处了,又加上这一趟周梨出去许久,更不要说好几年没有归来的白亦初,如今再度团圆,少不得是有那说不完的话。   等着一圈招呼打完,周梨才想起与众人介绍起岚今和慕长庚。   周秀珠听得周梨说起慕长庚是表弟之时,先是震惊,后又是欢喜,只一把将慕长庚给拉过来,只朝他左手腕上瞧,顿时喜极而涕,“你果然是小庚。”   一头又和周梨说,那年舅妈背着慕长庚到镇子上来,自己因怕许家说闲话,于是偷偷瞧了一眼。   那时候的慕长庚一岁没到,还在襁褓里头,自己偷偷买了个拨浪鼓给他玩耍,塞给他的时候,正好看到他手腕上有颗痣。   说起从前过往,尤其是在许家的那段日子,周秀珠就后悔不已,自己软弱给他们许家做牛做马就算了,别说能照顾亲戚们一二,就是自己的儿女也庇佑不得。   如今儿女又在眼前,少不得是要忏悔起当年的软弱来。   一提这些旧事过往的,又说起几位舅舅,便也是眼泪茫茫。   最后是周若素劝着她:“娘,如今大家团圆难得一聚,又是大喜的日子将近,您何必再去说这过往呢?再何况,这以后的日子好着,咱们的福气也在后头呢!”   元氏也在一旁劝着,周秀珠方擦去了眼泪,又道自己终究是年长了,这眼泪越来越浅,说掉就要掉。   等着晚饭吃过,她只频频朝着周若素使眼色,于是周梨就被周若素拉进房间里去了。   只见满屋子的大红喜色,周梨还没反应过来,周若素就拉住她的手:“小姨,明日我便要出嫁了,以后去了奇兰镇,不知一年能回来几次,您今晚陪我睡好不好?”   这周梨必然是不能拒绝的。   只是周若素拉着自己试她的嫁衣,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第195章   不过周梨见过许多人出嫁, 吃过不少酒席,嫁衣自然是见过不少,在这屛玉县, 甚至是各少数民族的新娘嫁衣,都算是见过了一遍。   可是见着眼前的红嫁衣,竟然觉得这才是最美的那一件, 她忍不住伸手轻轻抚过那红烛下凌波闪动的红鳞,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觉得这衣料会动一样,好像上面的红磷,是一团团有生命的火焰。   条件反射地给她吓得缩回手来,“这是?”   便听得周若素在一旁低低笑起来:“这是仙游送来的贡品,由浮光锦所改良过的凤凰锦。”她说着, 一面走了过去爱惜地摸着那衣料:“现在是晚上, 这灯火下到底是看不出它的绝色,若是白日里,那阳光下面,便仿若凤凰涅槃一样的红莲。”   “这么夸张?”周梨不敢相信,现在仙游国的织造技术已经这么先进夸张了么?再看这嫁衣,越发爱不释手起来。   “真的,我骗小姨作甚?”周若素说着, 只道如今仙游国利用这浮光锦, 改造出了这凤凰锦,还有一匹黑龙鳞一般的料子,敬献给帝王做龙袍呢!   与前朝不一样, 龙袍改成了黑色的,不再是明黄色, 便是圣旨上,如今也多了些黑色。   周若素一边说着,一边拉了她一起去沐浴,周梨还没见过她的未婚夫,如今少不得是要打探几句的。   周若素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啊,说起她那未婚夫,脸颊顿时通红一片,只道:“是个很好的人。”也许不最好看最出色的,但是再周若素看来,是最合适自己的,也是对自己最好的。   即便父亲这个词已经在她的世界里抹去了很多年,但是当年母亲以及自己和弟弟在许家所遭受的一切折磨,都时时刻刻提醒着她。   将来的夫君,必然   是要有担当,分得清楚何为轻重。因此便说起那未来夫君的许多优点来。   周梨见她谈起此人时,眼里满是光辉,虽不知以后若素过的什么样的生活,但最起码现在她是幸福的。   自然也是由衷地祝福着。   只不过周若素反而问起她来:“小姨,你与阿初叔叔从小一起长大,你们之间究竟是亲情还是别感情,你能分得清楚么?”   周梨一愣,完全没有想到这小丫头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不过旋即就笑道:“我只要晓得,我不能容忍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就知道,我和他的感情,绝非只是仅仅有亲情那样简单。”   就这一项足矣,完全不用其他法子去证明他们之间到底是哪一种感情了。   泡了好久的汤池出来,又或许与周若素敞开心扉聊了这许多,周梨不但不觉得困,反而越发地精神抖擞的,四肢都十分轻盈舒畅,气色更是满面红光。   周若素在一旁看着,“小姨,试试吧。”   “这如何使得?”周梨以为她已经放弃了,哪里晓得她竟然捧着嫁衣就到自己跟前来,一脸的央求。   周若素嘻嘻一笑,“小姨,这是最近城里流行起来的送嫁送福,不单是你穿,少鸢姐姐她们也都帮我试过了。”   周梨对于这话没有半点怀疑,毕竟这一座城池的多元化早就已经融合在一起了,一面想起那些少数民族奇奇怪怪的规矩,心里便想莫不是其他少数民族传过来的。   正说着,只听门外传来说笑声,听着声音竟都是熟人,且还不止一个,她急忙去开门。   房门一开,便见着那顾少鸢崔央央罗孝蓝,甚至莫元夕也在列。   只不过她们都已经成婚,大部份甚至有了孩子。   “你们怎么来了?”周梨心里大惊,又万分欢喜,一个个迎进门来。不过嘴角她惊讶的,还是见到莫元夕。   然这还没顾得上与她们说话,房门又响起,朱秀珍崔氏等人都过来了,连带着千璎姐妹朱嬛嬛等人。   这一刻周梨只觉得真真是万分热闹,好些年了,大家都不曾这样聚在一处过,当下让金桂兰她们帮忙煮些茶水过来,不多时又有果盘糕点,一时间着屋子里好生热闹,全然是那欢声笑语的。   又说着各自在外的见闻趣事等,不知不觉间,竟是已经到了那三更天了,不知道这个时候又是谁说了一声:“时辰到了,得开始梳妆,不然赶不及了。”   周梨也连连附和,起身想要跟着拉周若素到妆台前去,却不知被谁先拉住,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大家团团围住,身上的衣衫七脚八手就叫她们给剥了,只留下那刚才沐浴出来后穿着的里衣。   “你们这是作甚?”周梨大惊,她们是不是糊涂了,拉错人了,一面四处搜索周若素的身影。   可是却没人理会她,大家自说自话自行动作,就唯独好似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一样。   很快那传说中的凤凰锦做成的嫁衣就已经穿戴在了她的身上,这该死的合身!周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开始迷糊了。   仿若这一切都是梦一样。   然就在这时候,房门又被人从外推开,只见一身风尘仆仆的阿苗推门而来,正好看到周梨穿着这耀眼的红嫁衣,不觉高声惊呼:“阿梨姐,你好美!”   不过她话音才落,就被蓝黛拉了一下,“阿苗,把你枪放下,挡住门了。”   “哦哦。”阿苗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连忙解下后背的长枪,放在了门边上,随后和蓝黛一起挤进来。   周梨看着走进来的两人,这原本就不算宽敞的房间就更显得狭窄了,好在那窗户早就被打开,习习夜风不断拂进来,屋子里倒也不显得闷热。   这个时候的周梨,又被大家拉着到了妆台前坐下,她已经放弃挣扎了,也彻底反应了过来,这试婚服一事,根本就没有什么习俗,极有可能若素成婚都是个幌子。   只是她的婚事,她想过很多可能,却唯独没有想到是以这样自己此前半点不知情的方式完成的。   一时思绪又飘远,不知白亦初如今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被大家手忙脚乱地按在屋子里换喜服呢?   很快莫元夕在为她上妆,她对于妆容一事,最为擅长,当初在芦州的时候,得空的时候,就没少给周梨收拾一回。   可是在画眉的时候,莫元夕那张偏向于明媚火辣的脸上,眼眶逐渐红起来,“从前做梦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我是能送姑娘出嫁的。”   周梨也没有想到,甚至是有些遗憾,她没能亲自送莫元夕出阁。更没有想到自己和白亦初明明在年少的时候就已经拜过堂了,但是身边这些姑娘姐妹们,一个个都出嫁成家,到了这最后自己竟然是最后一个出阁的。   她也是忍不住感慨一回,果然命运奇妙啊!   时间过得很快,反正她觉得耳边叽叽喳喳的,都是大家的祝福声和赞美声,天就是在这她妆容完成,发冠戴上的那一刻亮起来的。   晨辉穿过窗柩照进来,周梨看到喜服上像是真的飘起了朵朵火焰来一般,但自己又没感觉到半点炙热的温度,一时也不得不感慨,这仙游的织造技术强悍。   而大家则七脚八手地去找那喜帕,周秀珠问周若素,周若素说是顾少鸢收起来了。   于是大家都齐齐看朝顾少鸢,而顾少鸢一脸着急,“我记得,好像阿苗来了,她也要看凤凰锦,我给她了。”嫁衣已经穿在周梨的身上,周梨又被那么多人围着,她挤不进去,就只能看喜帕。   阿苗也懵了,“我后来给了央央。”   崔央央大惊,她表姐崔墨沅也心急如焚地催促着她,“你快去找啊!”误了吉时可要不得。   原本有些眉目的崔央央已经想起了什么,但是叫她表姐这么一催,她竟然就脑袋卡壳了,不记得了,“我,我……”目光在这屋子里一个个都盯着自己的面容上瞧,最后落到了千珞的身上。“千珞姐,你不是拿去瞧   了么?”   于是大家的目光又落到了千珞的身上,千珞很慌,“我给阿叶了,她怕上面还有线头,说要检查一遍。”   周秀珠反驳:“怎么可能会有线头,这是最好的绣娘花了许久做出来的。”   阿叶急急忙忙正在床上翻找,大家见此,也纷纷跟这帮忙。   这新嫁娘都要出嫁了,万事俱全,却唯独不见了这喜帕,就在大家在屋子里翻找得鸡飞狗跳之际,竟是听得外面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   周秀珠顿时觉得心脏都要飞出来了,焦急道:“怎么,就来结亲了。”   “这个时辰好。”不知道谁答了一句,外头也传来了周安之和慕长庚的声音,“姑爷要进门了!”   这一催促,使得满屋子的女人都慌了神,只恨不得凭空变出个喜帕来,就算不是凤凰锦也使得。   周梨见她们这惊慌失措的样子,抬起下巴指了指她姐姐周秀珠,“不是在姐姐你手里么?”   她一开始就看到了,她姐姐在她妆容未完成之前,就已经拿在手里,随时准备给她盖上的。   哪里晓得这抱着孩子找孩子,她也是服气了,偏偏这么多人,那么一大团耀眼的红色就在姐姐手里,硬是一个人没有发现。   她一开始没有吱声,还以为她们是要闹个什么玩法,故意而为之,哪里晓得这会儿真着急起来。   周梨才出言提醒。   众人大惊,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相当的精彩。   这一幕也让周梨在盖上喜帕之前,露出个弧度比较大的笑容来:“我成婚,你们紧张什么?”一个没看到喜帕就算了,这么多人,个个没看到,实在是……   “怎么不紧张,要是我们张罗,你和阿初是要等到头发白如霜了,是不是才准备成婚?”周秀珠念叨着,一面紧紧抓着她的手。   周梨感受到了她姐姐颤抖着的手,就很奇怪,明明以前自己常年累月不在家里,她也没这么舍不得过自己,眼下虽说是出嫁,但不出意外的话,今儿成婚去白亦初那院子,也是走过场罢了。   最终还是要搬回来,跟大家一起住的。   于是她轻声安慰着周秀珠:“姐,你别这样,这就是走个形式而已。”   她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周秀珠的眼泪就决堤了,引得那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也红着眼眶的元氏哭起来:“你这个丫头,总算是等得你出嫁了,从今以后,你安了家,有人疼着,我和你姐就算是现在闭上眼睛,也能明目了。”到了底下去,不愧对周梨的爹娘。   周梨心说什么胡话?正要劝解,已是有人出言。   而这个时候萝卜崽上官飞隽他们也来了,周梨没有什么亲兄弟,那周天宝恢复不如旁的昆仑奴,虽是来了,却也只能在旁边凑个热闹。   所以除了一个侄儿周安之和刚认回来,且不大聪明的表弟慕长庚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所以萝卜崽他们这帮小兄弟一来,也是充当了周家的弟弟们,一时也是将那上门姻亲的队伍拦住。   一道道关卡,投壶作诗作文,甚至那李仪竟然也来了,也设下了一题。   到底她是周梨的表兄,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又胜过了血缘。   只不过这些关卡,对于能文能武的白亦初来说,形同虚设。   他一路可谓是大杀四方,浩浩荡荡跟随而来的伴郎团都没有一点用武之地。   很快便就到了这新房之前。   周梨坐在床榻上,头盖着喜帕,睁眼所见要么就是一片璀璨的红色,垂下头看到的,便是自己的脚尖,但对于窗外的一切热闹欢喜,好像又咫尺再近。   她能感受到大家在外的喜乐。   ‘砰’地一声,房门被打开了,萝卜崽他们的声音一起涌进来,大家都争相着要背新娘子出门来。   为此竟是要大打出手,最后那白亦初给他们出了个主意,投壶。   于是又在房门口设下了一场比赛。   慕长庚本想参加,但奈何他的身体也在恢复之中,因此连参赛的资格都没有,便愤愤不平地同岚今抱怨。   岚今也没想到跟着来吃一趟酒席,居然吃的是周梨和白亦初的,满心欢喜的等着他俩生孩子给自己做徒弟。   投壶的比赛很快就结束了,那上官飞隽得了第一,好不得意地冲进房间里,“阿梨姐,由我背你出阁。”   “多谢。”周梨笑着应了声,将手伸了过去。   然就在早前她姐姐抓住她的手颤抖舍不得她出嫁的时候,她还安慰着姐姐,可现在从房间里被上官飞隽背出来,横跨门口的那一瞬,周梨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好像自己的人生,可能以后真的将不一样了。   恍恍惚惚中,她落入了一个温厚熟悉的怀抱,随后听得大家的取笑声。   她被白亦初抱进了轿子。   仪式很反锁,但又具有一定的意义,让周梨整个人都真切地感觉到了这些仪式所存在的价值。   当听着作为司仪的陈正良高声读出他们的婚书,她在婚书上写下自己名字的时候,喜帕飘起来,她瞧见了那一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自此后,她与白亦初便是夫妻一体了。   宽敞通畅的新房里,她这一帮手帕交也陪在此处,已婚了的姐妹们则凑在她的耳边教着她一些御夫之道。   没有成婚的,也忍不住来发言一两句,总之好不热闹。   从晨曦到落日,宾客来来去去,人声鼎沸不止,终于是到了这最后一个环节。   她隔着那一层喜帕,听着大家热闹的声音中,白亦初过来了,拿起撑杆在众人的期待中,将喜帕挑起。   周梨抬眉看过去,正好对上白亦初满怀期待的眼神。   两人的目光碰撞中,又引得大家的惊叫声,合卺酒也送到了跟前来。   这一日的周梨是最美的,即便她的容貌在这一帮朋友之中,并不是很出挑,但此时此刻,任由是谁也夺不去她的光彩。   在等着新房中最后的礼仪完成,打算闹洞房的众人也被驱赶了出去,房门一关上,那白亦初就急步跑过来,先伸手去摘了她头上的凤冠:“说是很重,戴了一日你脖子可受得住?”   他动作倒是麻利得很,摘下了凤冠立马就来给周梨捏肩颈。   “还行吧,就是有些饿了。”大抵是因为太熟悉了,他们连这新婚之夜,即便是方才众人已经将气氛烘托到了,但这众人一走,又恢复了从前的平静。   白亦初早就有所准备,从桌子底下提出一个食盒来,“这都是让人才准备的,热着。”可比桌上那些摆放了好久的可口。   周梨也是饿极了,将那霞帔脱下,立即就扬起袖子过来吃饭。   白亦初在一旁替她布菜添汤,又倒了两杯酒。   周梨见了,伸手去捧起酒杯,朝他一敬:“夫君,未来可请多指教了。”   白亦初回敬了一个:“不敢当不敢当。”   周梨被他这谦逊得不像话的回答惹笑了,白亦初却一直盯着她的脸,目光有些不同往日的波澜不惊。   似乎有些炽热。   周梨到底是有些慌张的,猪见过很多,画册子没少看,但是猪肉真没吃过。“怎么了?”一时间连那声音里都透着几分紧张。   白亦初朝她倾身靠近,两人的脸几乎都要贴在一起了,周梨觉得自己的心脏这个时候好像换了位置,从胸腔里跑出来了,就在耳朵便咚咚咚地跳着,整个身体的反应也慢了节奏,“你,你干嘛?”   “嘴角沾了东西。”   周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这一刻白亦初的声音变得很温柔,仿若一缕水流滑过一般。   就在她要伸手去擦的时候,白亦初却忽然又靠近,他那张俊俏的脸在自己面前无限放大,随后手被他握住,温柔的气息洒在了脸上。   周梨慌得不行,虽然想到这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的,但是当白亦初靠近过来的那一瞬间,除了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之外,她还听到了门外那窥探声。   于是想要躲开,“有人。”   “没有!”白亦初说没有的同时,筷子直接飞出,贯穿了窗户,随后外面传来挈炆他们骂骂咧咧的声音:“白亦初,你个混蛋来真的啊!”   一时又听萝卜崽他们问,伤着了哪里。   还有岚今的取笑声,笑他们没有那两把刷子,还敢去蹲墙角活该。   只不过这些声音越来越远,周梨觉得整个人处于一种迷幻的状态中,但是坦白地说,她并不想从现在这个状态里走出去。   窗帘这个时候已经全部垂下了,不但遮挡了外面的各种声音,且还将所有的光都挡住了,屋子里如今剩下的唯一光芒,便是那龙凤烛上跳动着的火焰。   她终于得以喘口气的时候,红烛已经燃去了大半,两人的青丝都缠绕在枕上,一时竟是分不清楚究竟是谁的,她抬起手,试图去拨一拨。   不想这才动作,顿时引来了白亦初欺身上来的举动,“看来,阿梨还有精神。”   “饶过吧,未来那么长,咱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周梨很没有出息地求饶。   反正她想,已是到了坦诚相见的地步,半点脸面都没有了,还管什么。   白亦初到底是疼惜她的,此举不过是吓一吓她罢了。随后将她搂在怀里,只是仍旧有种十分不真实的感觉,“阿梨,我好怕,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没有告诉周梨,在竭州的时候,他见到那个死而复生的将士后,回来的那一夜,他做了个长长的梦,梦里的他仍旧被周家买回去了。   只是阿梨没有这样鲜活,自己的冲喜也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最终阿梨还未及笄,就病逝了。   但是梦里的她,对自己也很好,可是自己却没有听她的话,好好读书,反而一心一意要去战场上。   于是   就如同周梨那个梦里所说的一切,自己辛辛苦苦拿命换的功勋,就叫李司夜轻而易举地顶替掉了。   那时候白亦初看着梦里年少的自己,浑身的血,他想是个闯入者一般,拼命地喊着,试图提醒梦里的自己别糊涂,千万要听阿梨的话。   可是梦里的自己,却怎么也听不到自己的喊声。   因此在那梦里,白亦初亲眼看到自己被李司夜的朋友郑三好打断了双腿,明明自己那个时候是外来者,但是那双腿被打断的时候,他是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   自作主张上战场不但没有求得一点功名,反而从此落下残废,不但如此阿梨还在这期间病逝了。   阿梨死了,他后来一辈子都在复仇之中度过的,只是很可惜,每次自己即将成功的时候,都会出现反转,最终自己落下了阿梨梦中那个遗臭万年的下场,且还连累阿梨的尸身被人找到挖出来鞭挞。   此刻想到这些,他仍旧觉得对不起身旁的周梨。   而如今他们是夫妻,周梨敏锐地察觉到了白亦初的变化,心中有些担心起来,侧过身面朝着他,“阿初,你怎么了?”   不想白亦初这时候收紧了楼着她腰身的手臂,“阿梨,你的那个梦,我在河州也梦到了,你不知我醒来后究竟是有多害怕。”   周梨听得这话,心头一怔,只不过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一面轻声安慰道:“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更何况,李司夜早就死了,何婉音也在没有了可能。”   没有人再能威胁他们的性命,那两个人也不能再随意篡改他人的人生,夺取他人的性命和所有。   周梨如今反而最担忧的,是李仪。如今这一帮人里,唯独他一个人还打着单。   “今日听说你和表哥说了好一阵子的话,你可是晓得,他接下来什么打算?”当然,周梨问的,不是朝堂上的打算,而是他的个人打算。   白亦初摇头:“谁晓得他如何想的?朝堂上不是没有喊立后的声音,但是他不点头,群臣也没有法子。”   一面又觉得周梨还有心情操这个闲心,觉得她还是不太累。   于是很快帐子里就传出了周梨对白亦初的咒骂声,“你不是人么?”不会累么?铁打的么?   可是他不累,自己累啊!谁懂她的苦。   这样下去,明日的大朝会,她是起不来的,但是现在疲惫到极致的周梨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那些了,直接摆烂算了。   反正明日是自己新婚第二天,去不了,应该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而周梨是第二天下午起来的时候,才开始和早就等在门口等候多时的岚今后悔:“早知道,我昨晚不该吃那么多东西的,我的腰最起码比平时粗了这么一圈。”   还一面同她提醒,“你成婚的时候,也少吃点。”   慕长庚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外面进来的,“岚今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滚,闺房重地,谁让你进来的,没看到我还没梳洗么?”周梨抬眼撇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驱赶着。   慕长庚将果盘放下,还不忘叮嘱岚今,“这可是我亲手摘亲手洗,亲手切亲手摆盘的,岚今你可千万要吃完哦。”然后才出去了。   周梨白了他一眼,等人出去后才看朝岚今,“他怕你饿死么?”自己虽然才爬起来还没梳洗,但又不是现在才醒来的,刚才就听到他们在外面说,才吃过午饭没多久的。   岚今拿起小竹签,挑起切好的果子就往嘴里塞:“你这是嫉妒我。”   周梨起身洗漱,一边洗漱一边感慨:“我看他不单单是遗传了我外祖父的一些容貌,也遗传了我外祖父的恋爱脑。”不然一个上京名门之后,且又位高权重之人,怎么就人到中年了,忽然要入赘到给自己的外祖母,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屠夫呢?   如果他贪慕外祖母年轻的身体,但是当时外祖父那样的身体,要什么年轻美人没有?以他的家世和学识,甚至都不必搬出他的功勋,只要他开口,就有多少美人愿意投怀送抱啊。   所以周梨觉得这始终是一桩悬案,等着她什么时候有空了,一定要弄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爱情,让两个毫不相干的人走到了一起。   他们跨越的可不单单是年纪,且还有阶级,以及外祖父的只愿入赘,改姓为白。   岚今也好奇,“等临渊洼那里有了消息,我就要带他去上京呢!也不知这么多年了,可还有慕家人。”   说罢,只想起自己的来意,便催促着周梨,“快些起来收拾,晚上的火把节,大家昨儿因你要洞房,都没尽兴,今晚约了,等她们一个个下了朝点了卯,就去筼筜。”   是了,这六到八月,好几个少数民族的火把节呢!   当下连忙起身收拾。   吃了些饭菜,便与岚今慕长庚一起乘船出城去。   说起来,都是社畜,昨儿她和白亦初成婚,今儿白亦初就去参加了大朝会,她则请假。   至于她没去的缘由,大家心知肚明。   于是当岚今看到她脖子上的没遮挡掉的痕迹时,忍不住发言道:“看来你夫君很厉害。”   周梨嘴角抽搐,下意识拉了拉头发挡着,狠狠瞪了她一眼。   慕长庚又凑了上来,“岚今,我也很厉害。”只差就没马上自荐枕席了。   周梨觉得这孩子大抵是没救了,不由得叹了口气,和岚今说道:“你以后管着些。”这秀恩爱要有个度,说话也好歹讲究场合吧。   岚今哈哈笑,并不以为然。   正说着,后面的小舟上传来喊声。   原来是阿苗和蓝黛追来了。   “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早?”周梨问,最起码还得一个多时辰才点卯吧。   阿苗等不得船追来,直接从小舟上跳起,踩过凌波微微的河面,落到周梨他们的船上来,“找人顶班了啊。”   周梨又看朝蓝黛:“那你家娃呢?”   “一直都是夫君在带啊。”挈炆不是要同柳相惜学做奶爸么?蓝黛自然是十分赞成支持的。   所以现在挈炆去路政司,也是带着孩子。   鉴于他们这路政司几位大佬都是带孩子上岗,所以那路政司大院里,也多了一间专门供孩子们玩耍的地方。   其他的人若是家中其他人不得空,孩子又没送去幼儿馆的时候,也都会带过来。   一来二去,孩子多了,也是专门雇佣了几个在幼儿馆里待过的人去帮忙照看。   周梨闻言,心想若是后世的话,柳相惜和挈炆可以建个群了,然后把白亦初给拉进去好好调教调教。   小舟靠近了,蓝黛也跳到了他们的船上来,大家围坐在小桌子旁边,聊起八卦来。   周梨想起昨儿不见朱邪沧海,便问起蓝黛来:“他如今在何处?”   蓝黛闻言,笑道:“他倒是好,去了奇兰镇,非得大雪天上山,活该被困住,万幸有个姑娘将他给救了,如今人还没好起来,躺在人家,都四个多月了,我瞧这光景,怕是赖上人家了。”   “莫不是碰瓷?”岚今一听,在雪山里冻伤了,居然四个月还没爬起来,这男人到底是多柔弱?还是本身就想赖上人家。   周梨大概是明白了岚今的言下之意,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兴许是真对人家姑娘有意,又不好意思开口。”所以才用了这样笨拙的办法,意图温水煮青蛙,日久生情。   于是乎,少不得是提了几桩这样的因缘来。   说这话,倒也觉得这时光过得快,转眼竟是已经隐隐看到那一片茂盛的筼筜竹林了。   只不过此刻还未曾天黑,如今是看不见萤火的。   但是白日里自有白日的风光,那青翠碧绿的筼筜竹仿若探天树一般,高高密密的,将周边的阳光都给挡住,使得那一片都特别的阴凉。   所以火把节便是在这里举行了。   他们是来得早了,但也正好看到各村寨的队伍们出场,   高大的旌旗遮天蔽日,吹着牛角敲着牛皮鼓,陪着女子们行走时,那浑身佩戴的银饰叮咚作响。   各式各样的民族服饰一一展现在众人眼前。   便是岚今对于这一项不怎么喜爱,如今也是震惊无比,“他们的衣裳好漂亮。”   今日是他们的节日,自然是盛装出席,长裙短裙皆有。   岚今和慕长庚第一次看到那些露着长腿的短裙姑娘们,又一阵震惊,“这……”居然没人说有伤风化?   那寻常城里的人家,若是露出个脚踝来,都要被骂个狗血淋头了,这如今姑娘们都齐齐露出腿来,还不如西域那些舞姬们穿得多啊!   周梨在一旁解释道:“此处地势炎热,又是靠着河,一是为了清凉解暑,二来是为了下河方便。”本地人早就习以为常了,即便是刚来此处的不少外地文人初见时候有些不敢看。   但既然说了要包容各民族的文化,自然是要接纳他们的所有。   总没有道理,要人家改变自己的传统服饰吧?   再说百花齐放,就当是如此。   而慕长庚见此这一幕,又听得周梨的话,一时竟是不打算离开这屛玉县了。   这里的人,似乎包容心总是要比外面的人要多一些。又或许这里的人,才算是真正的见过世面了,所以才不会去在这些小事情上纠结。   他们一行人站在竹林旁边的小街上,眼观着一个个寨子的人入场,便也去附近挑那视线最好的酒楼。   今日相约的人比较多,算是周梨和白亦初另外请这一帮朋友们,所以整整一层,周梨都给订下了。   而来人也断断续续到场。   周梨她们女眷在一头,男客们则由白亦初来招呼。这倒不是说要讲究什么男女大防,只不过是女人们难得聚在一起,自然是要说些悄悄话的,如此男人凑过来作甚?   那慕长庚心不甘情愿地被分到对面去,满脸的幽怨。   只不过他也不是十分无聊,毕竟还有带着孩子来的,尤其是柳相惜家那一对龙凤胎,如今虽说正是狗都嫌弃的年纪,但是有他兄妹两个陪着,慕长庚也不至于那样无趣。   段少白也随着千珞回来了,他与白亦初挈炆顾少凌几人聚在一起,自是要提起当年科举之事,已经瘦了许多的小狮子在一旁是插不进话去的,倒是和喜欢钓鱼的上官飞隽交头接耳,又或是跟着云众山家的两个儿子说话。   萝卜崽他们也在,只不过他成了婚,如今心思都在样儿的身上,时不时地搭一搭话,然后便朝周梨她们这头看来。   仿佛是生怕他这小媳妇跑了一般,如此少不得是叫大家取笑一回。   酒酣耳热之际,天色也逐渐暗下来,窗外的灯火和萤火就越发突出了,便是周梨他们这样见惯了的,也忍不住被这美景给吸引,不少人都到了外面的楼台上来。   不远处那高高架起的火塘外围,正是在庆祝六月丰收的人们欢歌笑语。   周梨趴在栏杆上,吹着那带着筼筜竹叶清香的凉风,“感觉他们天天都在过节,活到底是谁在做呢?”   这话倒是不假,这些少数民族,一年四季二十四节气,都有那过不完的节日,反观是汉人们,最大的节日就莫过于春节了。   平日里即便是那中秋端阳的,也就是一天半天地放假罢了,平日里该干什么还是要照旧的。   但是这屛玉县的各少数民族们,是真的欢乐。   她这个问题,很明显蓝黛也早想问了,“我也很好奇。”   正说着,楼下不知是谁大呼了一声:“放烟花了!”   几乎是这声音落下,只见不远处的河面,仿佛是流星雨坠落而来,原本还在里面吃饭的中年人也都纷纷挤了出来。   周梨发现身后的蓝黛早就被挈炆拉走了,如今夫妻两个相依在一起,便想起找白亦初,不想刚转头,就发现身后站着的便是他,“什么时候出来的?”   但是现在全然都是那烟花炸响的声音,白亦初压根没有听到她说什么,因此便靠近了一些,顺势将她挽在怀里。   如此两人也依偎在一起,楼下是热闹的行人,不过此刻也都将脚步停驻了下来,一个个仰着头朝被烟花照亮的星空看过去。   人间最美,莫过于此。 第196章   芦州八普县的响水弯, 有一户姓白的人家,夫妻两个杀猪为生,有两女三子。   白三娘就是白屠夫其中的一个女儿, 只是她生的时节不对,又因为是女儿的缘故,从小过的都是那吃不饱穿不暖的苦日子。   她姐姐虽也为女儿, 但却因为是爹娘的第一个孩子,自然是另当别论。而白三娘的上头,还有个哥哥,所以她排行第三。   这个时候爹娘已然是有儿有女了,她就略显得多余。   而后来的两位弟弟,算得上是锦上添花,只是如此一来, 家中那几亩贫瘠的田地, 便不足以养活他们这五个孩子了。   白三娘生得又黑又廋,她爹娘一致觉得,长大了怕是相貌也不出众,挑不中好人家。   不像是她姐姐生得白嫩丰腴,如今才十一二岁,就有乡绅来询问,想要讨回去做小妾, 指望着姐姐能给自己多生几个儿子来收租子。   九岁的白三娘看着白白嫩嫩的姐姐, 心里不服气,心想如果自己每顿饭能吃饱,又能穿暖, 每天不用起早贪黑做这许多话,自己也能长得白白胖胖的。   可是她吃不饱, 她还没添饭,母亲就开始叹气,“如今日子越来越难了,猪肉也卖不起好价钱来,这样下去,不晓得以后如何活路?”   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她默默地放下了碗,“爹娘我吃饱了。”   于是她娘脸上露出了些欣慰的笑容,拿起饭勺给弟弟们盛饭。   白三娘饿得肚子咕咕叫,却只能在响水弯的下游洗着猪下水,最让她烦恼的是猪大肠,又臭又腻,也最是难洗。   夏天的时候,自己身边都围满了蚊子,冬天的时候虽然没有蚊子,可是那冰凉凉的水却将自己冻得手脚裂开。   而且她只有一身衣裳,每日喂猪或是清洗这些猪下水的时候,身上或多或少要沾不少,清洗不及时,她身上便永远也有一股猪屎味道。   所以大家越来越嫌弃她,连母亲都指责她不爱干净,“你就不能像是你姐姐一样么?你看你弟弟都比你干净,你说你这个样子哪里像是个姑娘家?浑身臭熏熏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天天在猪圈里睡。”   然后就理所应当地不准她再进屋子里睡,生怕她将姐姐也熏臭了,到时候乡绅家兴许就不要姐姐做妾了。   白三娘十一岁的时候,姐姐被乡绅家买走了。   但是姐姐此前以为,到了乡绅家做妾,以后就能像是爹娘说的那样,天天有猪肉吃。   毕竟他们家大部份的猪肉,都是乡绅老爷家买回去的。   但是她想得太好了,乡绅老爷的夫人不喜欢她,没有怀孕之前,姐姐都要承担乡绅家里的大部份家务。   这让在家里没怎么吃过苦的姐姐如何受得了?而且整日面对着能做得祖父的乡绅老爷,她最终选择了那个花言巧语身强体壮的年轻小厮。   于是就有了白家大丫和小厮私奔的事儿发生。   白三娘亲眼看到姐姐被沉河的,沉河的地方,就是她洗了多年猪下水的河里。   她想救,但是母亲死死地按住她的肩膀,嘴里都是些咒骂姐姐的话。这让白三娘再一次疑惑,母亲不是最喜欢姐姐的么?怎么此刻姐姐在她嘴里,仿佛那九世仇人一样?   出了姐姐这件事情,在村里就本不受待见的她,更叫人欺负了。   但这并没有什么,从懂事起她开始洗猪下水,就一直都是大家嫌弃欺负的对象,所以她并不在乎。   真正让她觉得心里难过的是,那日她打猪草回家,已经天黑了。   房门已锁,晚饭已过,她就在墙根地下的背篓傍边卷缩着。   然后屋子里传来母亲和父亲   的对话,“大丫这样,怕是三丫以后也不好找婆家了,而且她长得又黑又丑,做事情也慢吞吞的,你看这个时辰,割一背篓猪草都还没回来,没准是跟村里那个小子鬼混去了,叫我说不如听牙婆的话,卖了吧。”   这话是父亲说的。   母亲几乎没有任何考虑,就答应了,还附和道:“也是,白养着她还要吃饭,以后能不能嫁出去都是两码事,倒不如现在能换几两银子。”   白三娘听到这话的时候,绝望了。   原来父母的眼里自己从来不是孩子,而是一件工具,没有价值了,自然是不能留的。   她想跑,可是她没有钱,什么都不会,只能认命。   牙婆第二天就来了,那时候她蹲在墙角里睡了一宿的她被母亲像是拎小鸡一般提到一个戴着黑抹额的缺牙老太婆跟前。   那太婆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眼,满脸的嫌弃,剔着牙跟母亲讲了半响,最终花了二两银子将自己买了回去。   牙婆这一次来,在响水弯总共买了五个孩子,大家都哭哭啼啼地,只有她一脸平静地坐在角落里。   这引来了牙婆的目光,不禁问她:“三丫,你不怕么?”   白三娘抬起头,淡淡地回着她的话:“左右是换一个地方继续没日没夜地干活罢了。”   这话,竟是引起了牙婆的恻隐之心来,也可能她长得又黑又廋,花楼里根本就不愿意要。   所以最后牙婆将她留下了。   她在牙婆家里住了一年,这一年里她承担了牙婆家里十口人的伙食和衣裳,每日鸡叫她就赶紧起来烧火煮饭,生怕晚一步,让他们不高兴,就要将自己卖了。   她不确定,到了下一处,又是什么地方,在这里虽然忙,但最起码能吃饱饭。   在家里也是没日没夜干活,却吃不饱,这里比家里好。   所以为了吃饱饭,她每日早起晚睡,不敢有一点的松懈。   过了一年,有一天牙婆急急忙忙来接她,满脸的喜色,“三娘,你福气来了,有个上京来的贵人,需要个能干的丫头,我一想,这不就是你么?”   可见,她在牙婆家里干的这一年,做了什么做了多少,牙婆心里是有数的。   一路上牙婆肉眼可见的欢喜,千叮咛万嘱咐,“你就像是在我家里一样,眼里有活,少说话。”听说那位贵人就是喜欢清净,早前旁人给介绍的丫鬟,因为话多,被打发回来了。   而白三娘只有一个问题,她问牙婆:“能吃饱饭么?”   “能,能,傻丫头,不但能吃饱,指不定还能跟着这位爷吃香喝辣。”   于是,白三娘顺利在这贵人家里留下了。   除了这位贵人,小院子里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白三娘听大家都叫他大人,于是也跟着大家一并称呼。   只是这位大人早出晚归,白三娘也不敢同他正视,就晓得是个身材伟岸的青年男子,而且喜欢读书,即便晚归回来,他仍旧是要拿一卷书坐在廊下掌着灯看半响。   这个夏日,是白三娘记事以来,过得最好的日子了。最让她快乐的是,她终于吃到了糖,吃到了传说中的点心。   一开始是大人带回来的,没吃完赏给了她。太美味了,嘴角记事以来,头一次翘起。   她平生没吃过那么好的东西,所以她是舍不得一下全吃完的,用手绢包着放在枕头边。   可没想到一夜过后,点心长毛了,叫她难过得捧着哭了一场,心里好生后悔,应该昨晚就该吃了的。   但是这位大人不知为何,忽然喜欢上了吃点心,每次回来都带了几块,然后又吃不完。   这个时候已经默认,大人吃不完的东西,她能随意处置。   于是她尝到了各种各样的点心,也好奇,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爱吃点心的男子呢?   只不过这忽如其来的清闲,让她百无聊奈,觉得很是不安,尤其是每日还吃那么多饭,觉得有些对不起人。   但是有一日她下雨过后,她看到这位大人在地上留下的鞋印,于是突发奇想,午后做完事情就开始在院子里纳鞋底。   好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入了秋,她的鞋子也做出来了,只是这个时候,这位大人也要回上京了。   龙婆来接她,看到几个月不见,竟然抽条长了个头,还变得有些白的白三娘,很是欢喜,“我就想着,你姐姐我也见过,有几分姿色,你们是亲姐妹,你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果然如此呢!”   白三娘想,这话应该是夸她的,可是白三娘并不开心,一来是因为这样的好日子结束了,二来龙婆肯定要将自己卖到那种地方去。   果然,才被龙婆带回去几天,她又有了新主子。   龙婆将她送到了州府最大的花楼。   这一年,白三娘十二岁了,豆蔻年华,老鸨说这是最好的年纪,天晓得女大十八变,是变成美人还是变成癞蛤蟆?   所以最终她和七八个同年纪的小姑娘被挂上了牌子。   没有人买她,她开始慌张起来,这就意味着她要挨打,甚至吃不饱饭了。   所以她跪下求老鸨。   老鸨大概也是从业多年,头一次遇到主动要做花娘的小姑娘,但是白三娘实在生得不怎么好看,清汤寡水的,不过面对白三娘痛哭流涕真心实意的请求,她决定将白三娘留下来。   但白三娘这容貌,只能是做个端茶倒水的姑娘。   白三娘大惊,每日给人端茶倒水,竟然还能吃饱饭?她后悔不已,早知道这个地方这样好,当初哭着求着,都要让龙婆早早将自己送这里来的。   她对于这一份职业很喜欢,可是十四岁这一年,她伺候的芳姑娘死在了床上,被客人折磨得浑身没有一处好皮肉。   她开始害怕,因为这两年里,她好像长开了些,老鸨开始让她学些伺候男人的巧技。   她整日的惶恐中,越来越削瘦,老鸨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她,因为芳姑娘的妹妹为了给她报仇,将那个客人刺伤了。   花楼能不能开下去,都是问题。   两个月后,花楼被卖了,她们这些姑娘,又重新回到牙子的手里,她和几个小姑娘一起被塞上了马车,经过数以及日的颠簸,她们到了上京。   进入了一家繁华无比的花楼里。   新来的雏儿,都是先供达官贵人们来挑选的。   这个时候的她虽然看起来面相清汤寡水的,但那身体不知为何,在这短短的半年里,上身下身胖胖的,可是四肢和腰杆又是细细的。   姑娘们都说,吃甜的容易长胖,她想肯定是那个夏天各式各样的点心和糖吃多了。   所以她的身体才这样胖,四肢和腰杆去细细的,她很担忧,这样纤细的四肢,以后干不了重活了,怎么能吃饱饭?   但是老鸨看了她,很是喜欢,竟然不让她干半点活,每日好吃好喝给养着。   让白三娘都有些怀疑人生了,尤其是看着身体越来越大的变化,她也终于死心,靠力气吃饱饭的路怕是行不通了。   可是她又不愿意走芳姑娘的路,她害怕跟芳姑娘一样死得惨。   这样的担忧中,她及笄了,随后就来了一个体面的中年男人将自己接走。   她坐在精致小巧的马车里,平生第一次坐轿子的她满脸惶恐不安,耳边都是上京的繁华和热闹,可是仿佛离她那样远。   不知不觉,她竟然在马车里睡着了。   后来是那中年男人喊她,她一个激灵醒过来,懵里懵懂地下了马车,却见这里是一处格外精致的庭院,她站在院子里,廊下是一位衣着华贵的老夫人,单是围在她身边的丫鬟,就有八个,且还有好几个嬷嬷姑姑也在。   她们都在打量自己,但是白三娘却觉得那老妇人的眼神最为锋利,被她们这样一瞧,好像衣裳都被剥干净了一样。   叫白三娘浑身火辣辣的。   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中,老太太发了话:“就她了,送过去吧。”   如此这般,廊下走来一个嬷嬷,将她领着穿过一条条长廊一个个精巧的花园,便到了一处略显得清冷的院子里。   有人伺候她沐浴,穿上了薄得夸张的衣裳,然后叫她躺到床上去等着。   白三娘这个时候觉得还是觉得靠力气吃饱饭更让她心中舒服一点,这样即便不用干活,但总给她一种耻辱的感觉。   夜色很快就来了,屋子里的烛灯剪了几回灯芯,终于听到了外面传来不属于丫鬟们的脚步声。   随后是絮絮叨叨的说话声,一个男人沉稳的声音从夜色里突显出来:“此举实在不像话!”   紧接着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急促甚至是带着些恼怒的脚步声就进来了。   白三娘想动,但是她不敢,因为她那薄如蝉翼的衣裳,根本就遮不住身体,她怕这一动,被子就挡住不自己的身体了。   就在她紧张的东西,房门猛地一关,竟然听到了上锁的声音。   那个将自己领回来的中年男子无奈的声音在外响起:“相爷,这是没法子的事情,老太太的意思,您好歹也要体谅老人家的心情。”   白三娘吓得绑紧了神经,透过了垂花门,她看到了外间那个高大的影子,以及他的怒骂声:“该死!”   不知是骂自己,还是外面的人。   但是很快白三娘就没有办法思考了,因为她发现越来越热,浑身难受得厉害,还十分口渴。   她再也忍不住了,一脚踢开了被子,也不管身上如今穿着的是衣不蔽体的薄纱,直奔到桌前,拿着水壶就往嘴里咕噜噜地灌水。   她仰头喝水的时候,外面又传来了那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相爷,您是亲孙子,老太太舍不得动你,可您要替这姑娘想,若是您不碰她,她还有什么活路?”   白三娘已经无法理解这话里自己没有活路是什么意思了?她只觉得热,这水分明都进了喉咙,怎么还越喝越难受,然后她看到了一个人影走近了,不知是为何,她觉得自己疯了一样,胆大妄为地将水壶扔在地上,竟然扑到那男人的怀里去了。   她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像极了前几年伺候的那个大人呢!   不过白三娘想,肯定是自己迷糊了,不然怎么可能遇到大人?   慕容听看着眼前如同蔓藤一般攀上来的小姑娘,脑中想起的是后院那些被祖母处死的姑娘们。   “对不起。”他轻呢一声,长臂将那在自己怀里拱来拱去的小姑娘抱起,走向了床榻。   白三娘第二天醒来,还隐约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然而这浑身的酸软,让她觉得还是干力气活好。   干力气活可没有这样累,也没有这样羞人。   但是很快白三娘又觉得这是个好活计,她每日什么都不用做,一日三餐外加无数的点心,还有个叫豆儿的小丫鬟伺候自己。   她忍不住和豆儿说:“神仙们过的,也是我这样的日子么?”   豆儿也是才买回来的,一样出身那乡里,听到她的话,赞同地点着头,“是啊,这就是神仙们过的日子。”   于是白三娘越来越满意现状了,她唯一的活就是每隔几日,大人会来一趟,与她做一夜那样的事情,虽然累,但是她可以睡到日上三竿,还不会被骂,起来还能有好吃的。   这是她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只是可惜,大人每次来,好像都是和自己睡觉,多余的话也不说。   这样的日子,转眼便过了三个月,平静也被打破了,管家也就是此前将自己领来的那个中年男人带着一个大夫来给自己诊   脉。   白三娘虽然每日和豆儿在这小院里,但隐隐约约也明白了些什么。听说大人的青梅竹马在他年少时候就病逝了,所以这些年,哪怕他位极人臣了,也没有说亲的意思,房间里甚至连个通房都没有。   可是老太太着急,想要抱上曾孙子。   于是就用了这非常手段。而自己就是那个替老太太生曾孙子的   人选。   至于选自己的理由和当年乡绅家选姐姐一样,她们的屁股大,能生儿子。   大夫的到来,让白三娘担心,她的肚子还没有动静,这样的好日子是不是就要结束了?   然而大夫什么都没说,她也没等来老太太的怒火,倒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大人回来了。   他比自己大很多,甚至能得自己的爹了。可是白三娘觉得,大人才没有那么老,他看起来和那二十七八的年轻男子一样风度翩翩,还俊俏得很,全天下好像都没有他这样好看的男子了。   而且他虽然已经三十多了,可是他的头发没掉,也没有满脸的油,肚子上更没有许多肥肉,清瘦得像是竹竿,但又比竹竿要好。   她没读过书,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她的大人是全天下最好看的男人,也一点都不老。   只是这一夜,大人回来得很晚,两人向来都是例行公事不说话的,可是今晚大人回来,没有吹灯,而是抱着自己坐在窗前。   “大人?”白三娘鼓起勇气,轻轻叫了一声。   慕容听垂下头,“三娘,我教你认字吧。”   “认字?”白三娘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可是慕容听已经松开了她,喊了豆苗将文房四宝拿进来,“到时候,你就能写自己的名字了。”   “好。”白三娘对能写自己的名字,一点都不期待,她想学写慕容听三个字。   慕容听就是她最好的福气,只要与他有关,自己都能吃饱饭,一如那个夏天,以及现在。   白三娘学得很认真,但奈何读书这种事情,也是要讲究天赋的。   她学了一个多月,字是认识了不少,但写出来的仍旧是歪歪扭扭的,连豆儿整日陪着她,都不认得她写的到底是什么?   可就在一个秋月连绵的午后,小院的门被人推开了,豆儿欣喜地冲出去,可是白三娘明白,白天大人是不会来这里的。   果然,噪杂声和豆儿的骂声齐齐响起。   豆儿虽然是自己的丫鬟,可是白三娘觉得,她现在就是自己最好的姐妹,她冲出去。   但在门口的时候,又愣住了。   院子里,一个锦衣华服的美艳美人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白三娘,眼里满是鄙夷之色:“呵,我说容听叔叔怎么近来总是回府,原来是你这小蹄子。”   白三娘都没有说话的余地,她甚至还被打了两巴掌。   后来是一个看起来稳重的姑姑劝住了那个美人,她说:“郡主,您马上就要嫁进来了,以后收拾她有的是机会。”   白三娘忽然就不觉得脸疼了,因为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她和豆儿相互掺扶着回了房间。   晚些豆儿就打听来了消息,那是芳菲郡主,皇帝给她和慕容听赐了婚,再有一个月,她就要嫁进来了。   白三娘如今哪里还不懂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不对,她连个身份都没有,侍妾通房都没有她的份儿。   更何况大人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一辈子不娶妻,而且要娶的,也是门当户对的人。   她叹了口气,心里开始盘算自己这大半年攒下来的私房,应是不少了。   不过最值钱的,还是那些首饰,所以她宝贝一样全部装进盒子里,等以后大人成婚自己离开了,就去这个地方立户,给人洗衣裳度日子。   要不然杀猪也行,小时候她一直帮爹娘一起杀猪,她力气也不小,应该是可以的。   也是奇怪,从这天后,慕容听每次来,不给她带书了,而是一个手镯,或是一只簪子。   而且全都是金的。   每次她都和豆儿在慕容听走后,用牙齿咬上一咬,以至于每个金手镯和每一支金簪上,都有浅浅的牙印。   大概是慕容听要成婚了,他来的次数越来越少,而且每次神情都很疲惫,那种事情也做不了。   所以两人躺在床上聊天。   那日慕容听问她,“三娘以后想做什么?”   “杀猪!”她想都没想,就脱口说出口。主要除了杀猪,别的她也不会,女红她做得不好,服侍人睡觉应该是不错的,毕竟慕容听每次都要喊自己妖精。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去做这一行。   要不就是洗猪下水了,但是太臭,她想想还是杀猪算了,等赚了钱,另外找人洗猪下水。   她平日里绞尽脑汁想要哄慕容听笑一笑,他都极少展眉,可是现在却忽然笑起来,“好,那以后三娘就去做女屠夫。”   白三娘看待了,“大人,你笑起来真好看。”   接下来的几日,慕容听白日里也会过来,前面的院子里,豆儿已经打听了消息来,已经在开始布置了。   也是,婚期将近了。   不过白三娘还是很开心,因为慕容听每次来,都会冲她笑一笑的。   然而在大婚的前一日,她忽然被领到了老太太的面前。   这个年过古稀的老太太在大家眼里,应当是慈祥的,可是白三娘还是很怕她,下意识就跪了下来,“奴婢给老太太请安。”   屋子里没有旁人,除了老太太就一个嬷嬷。   嬷嬷走上前来,扔给了她一个包袱,“你没福气,但是我们老太太和相爷心软,不会拿你如何,你走吧。”   “走?”虽然已经想到了有这一日,但是白三娘没有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她怔怔地看着老太太,第一次聪明了一回,觉得如果大人真的也要赶自己走,会同自己说的。   所以她猜想,一定是老太太的意思。毕竟老太太买自己回来,逼大人和自己睡觉,不睡就杀了自己,大人怜惜自己的性命,才进了自己的院子。   老太太还逼迫大人娶那个讨厌的郡主。   只是,她垂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自己的确没福气,这么久了,肚子都没动静。   她又想起自己攒下的金银细软,于是求着老太太,说想和豆儿告辞。   老太太见她知进退,没有死皮赖脸留下求个通房什么的,便同意了。   白三娘就这样在慕容听成婚的前一天,带着自己的那些金银首饰,离开了相府。   她现在有钱,卖身契也拿回来了,可是很奇怪,她实在是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也没有想到回芦州,而就在京城租了一个小院子,给周边的人们洗衣裳。   养尊处优了那么一段时间,如今这手才给人洗了半日的衣裳,就搓破了皮,隔日就给冻伤了。   是了,冬日寒凉,水也刺骨得很。   转眼要到了新年,她心里细细数着,大人娶妻已经一月有余了,他那新夫人是个郡主,门当户对,应该过得很好吧?   她提着篮子,走在街上,想打听一二关于相府的消息。   但是还没等她开口,就听人说发生大事了,相府被抄家了,相爷被下了大牢。   白三娘心里很慌,又恨害怕,明明这件事情和自己是毫无关系的。但她提着篮子还是朝着相府的方向跑去了。   整个相府门口,血流成河,听人说,杀了不少人,现在只剩下奴仆们,眼下又要过年,是不打算将这些奴仆收押了,就地发卖。   白三娘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容,是豆儿。   她将豆儿买了回去,两人抱头痛哭,这个时候她才从豆儿口中晓得,不是她没福气,是大人怕连累她一辈子,所以时常叫豆儿偷偷给她喝了避子汤的。   “大人说,姑娘您还小,碰你是不得而为之,往后你有自己的生活,不该因他一辈子搭进去。”   白三娘听着,只觉得整个脑子里都一片混乱,倒是清晰地想起曾经慕容听教过的一句话:‘子非鱼,焉知鱼非乐’。   她愿意的啊!活了这许多年,就慕容听对他最好,能让她吃饱饭,且不要她任何回报。   于是她打听到慕容听的关押之处,将那些带着牙龈的金银都揣起来,跑去牢房里。   只是天牢重点,银子送出去了,她却没见到慕容听,但是送了些棉被和些吃食进去。   这样的寒冬腊月,在冰冷冷的大牢里,大人又那样清瘦,如何能熬得过去?   于是为了赚钱,寒冬腊月里,她开始给人洗猪下水了,这比洗衣服还要赚钱。   虽然她的金银首饰还有不少,可白三娘觉得,坐吃山空必然是不行的,更何况她要想办法将慕容听捞出来,肯定要花很多银子的。   这个时候的她,并不懂得朝堂的风起云涌,更不晓得天牢里的人,如果不是皇帝开金口,是没有法子出来的。   豆儿也不懂,于是豆儿洗衣裳,她洗猪下水,院子弄得臭熏熏的,叫那些原本想娶她回去做续弦的人断了心思。   而每日她都要想办法去给慕容听送饭,转眼过了新年,正月里桃花也开了,天气逐渐回暖,老太太的尸体被送了出来。   白三娘遇到的时候,狱卒们正要喊人拉去乱葬岗。   于是白三娘将尸体扛走了,又买了薄棺,将老太太给安葬在城外的一处松林里。   时间过得很快,慕府的案子很快就叫大家遗忘,只有白三娘每日还在兢兢业业地想着怎么救人。   又入夏了,到了白三娘喜欢的夏天,她第一次遇到慕容听是夏天,被买进他们府里去,也是刚好要入夏。   所以她满怀期待地等着夏天奇迹的发生。   奇迹果然发生了,慕容听终于从天牢里出来了,可是却要被流放到海边去采珠。   她得知后,急急忙忙回来收拾行李,将小院子留给了豆儿做嫁妆,带着自己的金银细软追了去。   白三娘就在炎热的海边住下,她的小椰棚子就在流放犯们居住的附近。   隔着用渔网围起来的墙,她终于看到了心心念念的慕容听。   这时候的慕容听已经没了早前的意气风发,整个人显得越发疲惫了,瘦骨嶙峋,还满是新旧伤,眼里都是沮丧。   什么话都没有说,她隔着渔网将自己学坐着的糕点递过去给带着脚镣的慕容听。   喂着喂着,白三娘的眼泪就掉了出来。   “别哭。”慕容听终于开口了,干裂的唇却因他这一张口就渗出丝丝血迹来。   白三娘心里更难过了,连忙擦了眼泪,“我不哭,你别说话。”然后将那椰浆都递给他喝。   “那些金银,足够你这一辈子衣食无忧,傻丫头。”慕容听叹气,但是眼里,好像有了些光芒。   白三娘这才晓得,慕容听早就知道她要走的,还特意给她准备了那么多金首饰。   可惜每一个都被她用牙咬过了,当铺的人嫌弃,根本就卖不了好价钱的。   而且,她又想,那是慕容听送给自己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舍不得。   白三娘在海边小镇的集市上摆了鱼摊,她杀鱼又快又干净,大家都很喜欢她,也知道她的夫君就在河边采珠子。   这个地方的老百姓们,对于那些所谓的流放犯们,并没有多大的恶意,反而觉得白三娘有情有义,不远万里追随夫君来此。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到了好几年,旧案重启,慕容听身上的冤屈洗清,重新被启用。   这一次,他做了五品的京官。   慕家的亲戚们也都回来了,一个个都满怀期待地等着慕容听再创辉煌,谁知道半年后,他忽然辞了官,然后消失了。   这一年的慕容听,正好不惑之年。   他跟着白三娘回了芦州,不过白三娘家里人已经死完了,兄长娶了个凶恶的媳妇,婆媳关系尤其激烈,于是没两年她娘就气死了。   两个小弟又不成器,杀了人,惹了案子,牵连了老爹。   于是这个空荡荡的家,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而现在多了个白容听。   白容听替她将家里的刀具都翻出来磨得锃亮,白家的猪肉摊时隔多年,又重新摆起来了。   就是白三娘这个二十多岁的老姑娘,居然这样好色,买了个皮肉极好的相公回来做赘婿。   她那相公万般好,就是有些老,听人说,已经四十了,也不知白三娘图他什么?   这些话传到了家中,让白容听很是担忧,晚上紧紧抱着白三娘,“我又老又干不了重活,三娘有一日会不会嫌弃我?”   白三娘在他怀里仰头认真地看着他,眼神一如她被买进府里那年纯真,“你当时位高权重,都没有嫌弃我。”   而且,白三娘终于在一次慕容听的好友路过来拜访的时候,从他口中得知,慕容听从不吃甜食,更不喜欢点心。   那年夏天,他每日都带点心回去,原来是给自己吃的。   甚至顾及自己的心情,他还要忍着先尝一点。   可她以为他喜欢,所以后来在府里在牢里在海边,她总是给他准备各种甜甜的点心。   但当白三娘问他为什么不拒绝的时候,慕容听说,“我的小丫头从来不爱笑,我怕我说不喜欢,她就不笑了。”   白三娘不是不爱笑,是没有什么可以让她笑的。   小时候一睁眼,就有干不完的活,耳边还是不绝耳的谩骂。   【白容听】   七岁的时候,母亲和妹妹被父亲的小妾用点心毒死了,所以后来,慕容听看到点心,总觉得恶心反胃。   外祖家已经落败,母亲的死竟然成了所谓的咎由自取,他想活着,也想替母亲报仇,但是他知道,家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替母亲和妹妹主持公道的。   一切只能靠自己。   他实现了,成了状元做了官,成了皇帝的心腹,只是暗中也得罪了许多人。   那年他去往芦州办案子,因为怕惊动地方,所以他轻装简行。   可是一个人居住,总是太引人注目了,于是他买了个丫鬟回来。   那小丫鬟是自己平生所见,最能吃的一个人。   一锅饭,她一顿能吃去半锅。   倒不是心疼粮食,而是心疼她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总自言自语,吃饱饭的感觉真好。   原来,她是怕下一顿吃不了,所以能吃的时候,就多吃。   铁血冷面的他,难得起了几分同情心,所以他回去吃饭的次数越来越多。   每次看到他没吃完撤下去的饭菜,她的眼睛里就像只装满星星一样。   慕容听觉得这个小姑娘,真好,太容易满足了。   有一日他在街上,看到同僚给孩子买糖买糕点,他忽发奇想,带了些许回去。   但是因自己不动,小丫头也不敢动,于是他忍住,吃了一些,剩下的便叫她拿走了。   因此他第一次看到小丫头笑起来。   原来她也是会笑的。   于是慕容听也养成了买糕点的习惯,就只为看那小丫头开心,她一笑,自己好像活得似乎也没有那样无聊了。   只是圣上密令很快就来了,慕容听想将她带走,从此让她衣食无忧,可是转而想起自己身边的环境和当下的处境,他还是放弃了。   小丫头有自己的人生,自己不该插手,这个夏天,算是偷来的了。   朝堂上的明争暗斗越来越汹涌了,自己是皇帝的剑,剑钝了就是无用之才,只能丢弃。   太锋利了,剑主人也怕反伤自己。   所以慕容听的处境实在是尴尬。   母亲和妹妹的死,即便这些年已经给她们寻了公道,但是让慕容听却不敢起娶妻的念头,他怕他以后也会变成父亲那样朝三暮四。   人会变的,这一点他心有体会,一开始的时候,他做官只想替母亲和妹妹复仇的,可是后来,他想要做的越来越多了。   他也变了。   所以他不娶妻,但是没想到祖母用对方的性命来威胁自己。   人家说,人上了年纪,就容易心软   。   这一点他赞成的,以前祖母不是没有用过这一招,但是他根本不理会的。   但这一次,他却觉得,实在不该自己,害了对方的性命。   可当她看着那张带着几分熟悉的脸时,心里竟然产生了一种竟然觉得‘是她真好’的念头。   慕容听觉得自己疯了,禽兽不如!她只是个小姑娘,小了自己十几岁。   自己都险些能做她爹了。   但是药效之下,她往他怀里钻,他实在控制不住了。   于是就有了往后的一发不可收拾。   他竟然起了整日同她在一起的念头,可是他又清楚地知道,那样只会害了她。   所以他每隔几天,晚上才过去,天晓得他有多想她。   可是他同样舍不得,这个才及笄不久的小姑娘就做母亲,更不愿意他们的孩子以这样的尴尬身份出身。   于是他让豆儿给送了避子汤。   那丫头真傻,竟然也不问喝的是什么。   他开始忧心,这样以后她在这个家里怎么活啊?   只是没想到,皇帝的心思变幻莫测,他要除掉郡王府,连带着自己这个丞相。   赐婚的圣旨下了,慕容听便晓得自己离死期也不远了,他舍不得着小丫头,很高兴她知道后想要攒钱离去的想法,同时又有些失落。   果然,她对自己这个老男人,是半点留恋都没有的。   他想以后,可以得到她的书信,所以教她写字。   只是慕容听没有想到,这丫头是真的不聪明,那字怎么教,她写出来,都如同鸡爬过的一样。   慕容听放弃了。   打算安排她离开,没想到祖母动作比自己快。   只是祖母不知道,这场婚事带来的不是慕家更上一层楼,而是将慕家拉下地狱啊!   他知道,却因不是那个掌舵人,也没有办法驱赶这些狂风暴雨,只能眼睁睁看着慕家的沉没。   在天牢里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不会死,但没想到,她竟然没离开上京,还给自己送来了棉被跟点心。   三十多岁的他,捧着那些点心,掉了眼泪。   往后,几乎日日,都会有饭菜送进来,狱卒们后来都不忍心收她的好处了,听说她如今给人家洗猪大肠赚钱,有时候来得急了,衣裳来不及换,身上有些臭臭的。   狱卒们可怜她,又觉得她傻。   慕容听也觉得她傻,自己给她的那些首饰,都是名家打造,价钱不菲,她但凡卖一件,也抵过她洗几年的猪下水啊!   不过后来慕容听知道为什么买不起价钱了,这小傻子每一件上都留了牙龈,有些哭笑不得,难道她觉得自己会拿假货给她么?   入了夏,慕容听被流放到河州一带了。   他松了一口气,觉得小傻子终于解脱了,没想到她居然一路追到了海边。   他们在这里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也是自己灰暗人生开始变得明亮的开端。   他想娶她,可是自己是戴罪之身。   好不容易身上的枷锁解开,又做了官。   按照当朝森严的律法,贵族和庶民是不能通婚的,自己仍旧不能娶她做正妻,可是她怎么能做妾?她只能是自己的妻子啊!   慕容听第一次对这些旧律规矩产生了不满,所以在教授学生的时候,他开始夹带私活。   照着这老祖宗的规矩,寒门永远是寒门,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能超越贵族们,这凭何啊?那他们还努力作甚?   贵族生来锦衣玉食,不用努力也能做官,寒门子弟明明惊艳才绝,入仕却是艰难万险,他告诉自己的学生,应当人人平当,不分贵贱,不分男女。   但是,他年纪大了,再不娶傻丫头的话,她可能要嫁给别人了。   所以慕容听觉得,自己等不到寒门崛起的时候了,因此他做了个决定。   他舍弃了自己贵族的身份,从此以后改姓白,成了小傻子的上门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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