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稍等。”
一听是买《三字经》来的,高掌柜也没耽搁,转身就去书架把书取了过来,“这是刚到的一批,还带着油墨香呢。”
林三柱双手在棉袄上擦了又擦,接过来后翻了翻,书本用纸白韧,印刷字体黑亮,一看就不便宜。
果然,一问价格,两百二十文,乖乖,比族长说的还要贵上二十文。
林三柱下意识摸了摸身上的铜板,“有没有便宜些的?”
高掌柜又去拿了一本出来,“客人要的话,就算你一百文吧!”
新拿出来的这本,看着六成新,该是放了好久的,林三柱翻开看了看,相比刚才那本,这本《三字经》虽旧上许多,可不缺页不少章的,正是自己需要的。
可是,一百文,他也拿不出来啊。
林三柱双耳发烫,“掌柜,还有没有更便宜的?”
见对方满脸的窘迫,高掌柜心里有了数,喊过小伙计守着店铺后,自己就起身去了库房。
约摸半盏茶功夫,高掌柜就捧了一叠书出来,“这些书忘了晾晒,前几日才发现遭了虫蛀,着实可惜,客人你挑挑看,若有能用的,就算你三十文一本好了。”
一听才三十文,林三柱心中就是一喜,忙伸手把书接过,而后迫不及待的翻看了起来。
结果,一连翻了好几本后,林三柱不免有些失望,这些书不但有蛀洞,且有几张书页都快掉下来了。
唯一庆幸的是,蛀虫只吃了纸张的边沿部分,并没把上面的字给吃了。
林三柱把十几本书都仔细翻看了一遍,最后矮子里头挑高个,终于挑出一本品相还算过得去的《三字经》,买了下来。
“掌柜,店里有没有便宜的笔墨啊?”
刚刚付了三十文,这会儿林三柱手上还有二十八文多余,要是可能的话,他想把笔墨也买了。
知道客人说的便宜,绝对是最便宜的那种,于是,高掌柜直接从一旁的木框中,找了许多次品出来,其实也不能算是次品,比如这些墨块,都是不小心摔断的,还有这几只毛笔,基本都是书肆里的试用笔,有些也仅仅开过锋而已。
饶是如此,价格也不便宜,这不,断墨条二十文一块,毛笔一支十五文,且这已经是最低价格了。
高掌柜从断墨中给林三柱挑了最大的一块,毛笔也选了只开过锋的那种。
林三柱在心里算着账,二十文加上十五文,一共三十五文,自己口袋里的铜钱全都掏出来后,还相差七文。
没错,还差七文!
怎么办?
要不毛笔就暂时不买了吧,林三柱伸手想把毛笔拿出去,可脑海里,又浮现出昨日族学里的一幕。
林三柱咬咬牙,解下包裹往柜台一放,道,“劳驾掌柜帮我看一下包裹,我去去就来!”
说罢,便匆匆出了书肆,快步往城南码头而去。
高掌柜只以为客人回家取银钱了,便没在多想,把书和包裹,还有方才挑好的墨条和毛笔,统统都收了起来。
……
每年的十一二月,是码头最繁忙的时候,一则马上临近年关,再则,天越来越冷,说不得哪天江面就全冻上了,对买卖人来说,要是存货不足的话,那岂不是跑了生意。
所以,这几日,码头上来来往往的全是货物,吃的,用的,玩的,趁着大雪落下来之前,众客商们,把年前该预备的货物都预备了起来。
自然,这几日码头的搬运工们也是不愁找不到活计的。
只是,如果你是生面孔的话,那么,轻松一些的搬运活计就轮不到你了。
这不,林三柱在码头上走了一圈,发现除了搬运米粮可以随时上工外,其他像布料,箱笼,瓷器什么的,早就被各路小把头给包圆了。
按他们的意思,要想加入的话,必须先交五十文的入伙费,且五十文也只能保证一个月的活计。
林三柱只是临时过来挣买毛笔的银钱的,那入伙费什么的,自然不会去交了。
也不知道林石他们在哪里,林三柱来回找了好几遍,结果人影都没瞧见一个。
抬头看了看天,马上就未时了,自己还要赶着回去呢,等下天黑了路可不好走。
这样想着,林三柱便没再犹豫,咬咬牙,快步往粮船走去。
来都来了,自己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粮船上全是稻谷,都用麻袋装着,有一百斤的,一百五十斤的,还有两百斤的,林三柱挑了一百五十斤的那种,搬两袋能得一文钱。
林三柱算了算,发现自己只要搬十四袋,就能挣到七文钱了。
十四袋,好像并不难嘛。
可是,预想和现实总是有差距的,这不,当一百五十斤的麻袋压到背上时,林三柱根本直不起腰来,他只能使劲向前躬着身子,双手用力抓住麻袋两角,尽量不让它滑到地上,然后进一步,退半步,踉踉跄跄如同喝醉了酒的人,步履艰难的往前走去。
等终于把一袋粮食扛下船时,林三柱整个人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每搬一袋粮食,管事的就会发一根竹片给你,到时凭竹片结算工钱。
林三柱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还相差十三片,他咬咬牙,又往粮船走去。
……
等夕阳西斜时,林三柱迈着疲惫的脚步出现在高掌柜面前。
手心里握着的,是已捂的发烫的七文钱。
“掌柜,相差的七文给你!”
林三柱满脸是笑,他儿子终于不用再去羡慕旁人了。
高掌柜有些触动,他怎么也没想到,为了七文钱,这人居然跑到码头做苦力去了。
唉,早知道,自己就免了这七文钱了。
可转念,高掌柜又觉得,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因为只有努力付出了,才会珍视所得。
但愿这家的孩子,能好好珍惜父亲的给予吧。
临走时,高掌柜去库房捧了一卷白纸出来,虽有些受潮发霉,可并不影响给孩子练字。
林三柱再三谢过,原本无力的步伐也变得轻快了许多,哈哈,有了这些纸,他家狗子终于啥都不缺了。
……
第9章 白面馒头
锅里的野菜汤已经热过好几遍了,可婆婆没说开饭,周氏也不敢往桌上端。
不过周氏并不生气,孩子多了,爹娘偏爱哪个也正常,自己不也更偏喜大儿子远枫一些吗。
周氏觉得,当爹娘的,只要在大事上,能把住方向,做到不偏不倚就不算过分。
再说,婆婆虽疼爱小叔子,可自己嫁过来这么多年,也没见婆婆为了小叔子,做出不讲理的事。
就像这次狗子去念书,起先自己和二弟妹还担心来着,担心婆婆会不会偷偷塞银钱给小叔子,结果这么多天过去了,婆婆手头上的银钱没松出去一文,这让她和二弟妹心安了不少。
说起念书,周氏立马想起了这几日的林远秋,周氏是真没想到,才五岁的小娃儿,居然就有如此的心性,你说这样大冷的天,每天都得起这么早,多辛苦啊。
原本她以为,狗子能坚持下三两天就不错了,哪知,这都过去十来天了,人家依旧雷打不动,天天早起,念书的事,可是一日都没落下过。
周氏觉得,这要是换成远槐,说不定早就赖在被窝里,不愿动弹了。
这可不是周氏小瞧自己儿子,实在是今儿个她去河边洗衣服时,就听林石媳妇说,族里已有两家的孩子,吵着嚷着不愿去族学念书了。
这几日周氏常常会想,狗子要是出生在殷实人家,照他这几日的用功劲儿,说不定还真能读出个童生来。
至于为何不是秀才亦或者举人,周氏摇头,怎么可能,都说龙生龙,凤生凤,就凭三房夫妻俩的懒样,狗子能考上个童生,怕已是下了吃奶的劲了。
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周氏探头往门外瞧,外头的天已经黑下来了,也不知小叔子什么时候回来。
听婆婆说,小叔子是到镇上挣银子去了,周氏摇头,觉得小叔子跑去镇上晃荡的可能性大一些,毕竟这样的事,小叔子又不是没做过。
也只有婆婆会被小叔子一次又一次的忽悠,总觉得自己小儿子还有长进的希望。
锅里的汤再次咕噜咕噜的翻滚开了,周氏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木屑,而后往堂屋走去。
……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林远秋第十二次伸长脖子往村口方向瞧,想看看便宜爹到底回来没有。
他也是下学之后才知道,原来今日便宜爹这么早去镇上,是给他挣买书的银子去了。
也终于明白,便宜爹为何要带上新袄子了,这是准备拿去卖银子的吧。
林远秋心里有些难受,他想起前几日新棉袄刚做好时,林三柱那乐滋滋的模样,还说自己身上的旧棉袄已穿了六年,这下终于能换上新的了。
结果,这么宝贝着的新袄子,就为了给他买书,居然说卖就卖了。
如此舐犊情深的父爱,让林远秋怎能不感动。
有时林远秋会想,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明明知道这个家一贫如洗,却还要执拗去念耗费银钱的书。
可是,怎么办呢?
这里不是二十一世纪,不是三百六十行,行行能出状元的现代,封建社会,平民百姓想要脱离泥潭,唯一的出路就是读书科举。
所以,他真的别无选择。
就当他林远秋自私好了。
为了将来不吃苦也好,为了这个家能摆脱穷境也罢,反正如今自己要做的,就是不辜负身边亲人的付出。
犬吠声再次响起,林远秋踮起脚尖,这回应该是爹爹回来了吧。
果然,过了没一会儿,他就看到有个人影正往这边挪动,林远秋忙丢掉手里练字的小树枝,快步往村道上跑了过去。
离着大概还有二十米的距离,林远秋就停下了脚步,再往近,他可不敢了,别到时是个陌生的。
“爹爹!”林远秋试着朝前头喊了一声。
对面的林三柱早就留意到这边的动静了,等听清是自己的儿子后,立马快步跑了过来。
“哎呦,我家狗子来接爹爹啦!”
说着,他弯下身,一把抱起儿子,要不是肩上还有东西背着,林三柱恨不得给儿子来几个抛高高。
“狗子,爹爹今日可把三字经给你买回来了,还有那笔和墨,也都买来了,对了,那书肆掌柜可送了好些纸给爹爹呢!”
憋了一路的喜悦,这会儿见到儿子,林三柱哪里还能忍得住,他拍了拍后背的袋子,笑道,“狗子,你摸摸布袋,书和笔墨就装在里头呢,哈哈,这下咱们可就啥都不缺了!”
这袋子,也是高掌柜送给他的,不然这么多东西,路上肯定不好拿。
林远秋一手搂着林三柱的脖子,一手伸长往布袋上探,触手之处是个圆筒状的东西,这应该就是卷着的白纸吧,很快三字经也给他摸到了,然后又摸到了一支毛笔。
“谢谢爹爹,爹爹您真好!”林远秋心中雀跃,有了纸和笔,自己就可以开始写字了。
听到儿子夸他是好爹爹,林三柱顿时乐得见牙不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