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絮心思活泛,消息很是灵通,虽说也才入宫没几天,说起太医院的情况却清楚得像是亲眼所见一样。
“贾太医在太医院已经待了三十多年,连太医丞都只当过三个月,就因为得罪先帝的珍妃娘娘而丢了官职。”
“他今年六十有五,太医令孙大人六十有二,他很可能是想等孙大人退了之后就任太医令,然后再荣退。”
太医是个高危职业,能混到六十还没有被砍头或者赶出宫的不多,给点荣誉也是应该。
所以这种情况不算少见,权看上头的人愿不愿意给这个恩典。
“而且,听说贾太医的孙子去年考太医署没考进来。”
太医也基本是子承父业,祖孙三代共事都是常有的事情。
没考进来,要么是水平真的太差,要么就是这个贾太医在太医署里被排挤孤立了。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能够作为他给皇后卖命的理由。
秦玉逢点了点头:“回头给孙太医送份礼物,要养生益气的补品,再送一套五禽戏的册子。就说本宫母亲的头痛心悸之症在他的医术下大有好转,这是本宫的谢礼。”
她娘除了是秦夫人之外,还是唐王唯一的嫡女,宛阳郡主。
身份贵重,要看太医不算难事。
她娘先前被她气得不行,为表孝顺,她也确实求过先帝派太医令给对方看过“病”。
当然,这份礼物的核心意思并不是感谢,而是:本宫很看好你,先别退休了,给我好好干活。
而在外界看来,这只是她送出去的众多礼物中的一份,没有特别的意义。
第9章
贾太医还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太医令已然远去,他让人打开寻善房中的门窗,掩着口鼻,又谨慎地选择了悬丝诊脉的方式。
温慧陪在他的身边,温柔关切地问:“大人面有难色,可是寻善姑姑的病有什么问题?”
他抖着手将丝卷起来,擦了擦汗说:“寻善姑姑的脉象略弱,悬丝难以确认,老夫恐怕得重新把脉。”
温慧笑了笑,走过去撩开帘子。
服了药,又进食了些汤水的寻善已经清醒过来,但幽幽看过来的目光,却叫人产生见到厉鬼的错觉。
贾太医的手又抖了抖,但一想到整日醉酒,伤心落寞的孙子,他又坚定了内心的打算,走过去,隔着手帕给对方把脉。
时间慢慢推移。
他额头上的汗也越积越多。
温慧将一方浸着药香的手帕递给他,温声说:“贾大人擦擦汗。”
“多、多谢。”他抖着手擦汗,眼睛不停地转,心里的惶恐难以压抑。
就连年轻宫女的轻声细语都叫他如惊弓之鸟一般伸长了脖子。
“大人面有难色,可是寻善姑姑的病有什么问题吗?”
他:“……没有,寻善姑姑只是风寒日久,虽底子很好,未伤元气,但内虚严重,恐是这段时日没能得到合适的照顾。”
问题太大了!
寻善居然不是时疫而真的是风寒!
贾太医并没有怀疑是另一种秘药导致寻善的脉象有异。
因为寻善最开始确实是风寒的症状,而传染性再强的时疫,也是几率感染。
事发突然,他宁愿相信寻善没有染上病,也不敢相信是纤云宫在短时间就破局,还做好局等他们入瓮。
“姑姑原是由采芳照顾的。谁知道那丫头不仅没有尽心尽力地照顾,还敲诈姑姑,今日娘娘前来探望,吓得她跑了出去。万公公带人去找她,竟只找到尸体,如今慎刑司的人正在偏院里验尸呢,大人要去看一眼吗?”
“看看吧。”
贾太医心存着一丝希望。
能染时疫的物品是由采芳送到寻善身边的。
寻善没事,采芳总该有事吧?
只要能在尸体上发现时疫的症状,他们的目的也能达到。
采芳是因跌入偏僻老井里而死的。
宫里比较常见的“意外”死法就是失足溺亡和病逝,前者来得更快,也很适合毁尸灭迹。
当然,选用这种死法的主要原因,是能够最大限度地防止时疫扩散。
只要把井封死,不再使用就行。
泡肿的尸体已经在太阳底下暴晒了三刻,便是华佗,也分不清采芳是患过什么病。
贾太医见完之后,失望极了。
难道他真的要铤而走险地去撒谎说华妃患了时疫。
他的纠结并没有意义,因为华妃没有给他铤而走险的机会。
星璇如一尊杀神一样挡在他前往正殿的路上,冷漠地说:“华妃娘娘说,你这既医过风寒重症之人,又探过死者,属实晦气,不宜给新妃把平安脉。命我将您送太医院,再请其他太医来。”
贾太医:“……”
不是你们让我去的吗!现在倒说我晦气了。
贾太医就这么被送走了,慎刑司见状也不敢太过硬气。
要说晦气,他们慎刑司的人没一个不晦气的。
皇后是顶头上司之一没错,但华妃要发作他们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这种时候还是按照规矩办事,少关注其他的为妙。
慎刑司的总管:“这个,有贾太医的诊断,以及诸位的见证,再加上我们确实在采芳的房间里搜到了一些寻善姑姑的财务,这件事就很明确了。”
“采芳趁着纤云宫忙碌,私自虐待病中的掌事女官并勒索财物,因事情败露而出逃,害怕责罚受刑而选择投井。”
“她的尸体我们慎刑司会处理掉,至于采芳的剩余财物,无论是否来自他人,都一并给寻善姑姑,算是对她的一些补偿。”
秦玉逢看着慎刑司总管讨好的笑容,随意地说:“尸体怎么处理?”
“放到主子们看不到的地方暴晒,让宫中人见之警醒。因为是溺亡,根据传统,会烧毁尸体,再将骨灰撒进那口井中,将井封上。”
据说这种做法能够防止死者变成水鬼,从科学的角度讲,杀毒的效果也很好。
也算是两全其美吧。
秦玉逢:“嗯,就这么办吧。回复皇后和圣上的事情,需要我们宫里派人去么?”
“奴才派人去就行,不敢劳烦娘娘宫里的人。”
慎刑司总管点头哈腰地从纤云宫离开,没多久又恢复了原先的威风。
身边的徒弟小声地问他:“华妃娘娘好凌厉的气场,怕是要跟那位对阵起来,师父您可有什么要提点我们的?”
他笑了笑:“这算什么?先帝那会儿才叫恐怖。华妃娘娘虽气势强些,但不是喜欢无故为难人的,你把事情办明白了,她不会说什么。倒是那位……在她面前,说话可就要谨慎了。”
意思是华妃面前要把疑点都讲清楚,皇后面前要考虑对方的心情,看情况说话。
徒弟恍然:“多谢师父提点。”
皇帝一下朝就听说了纤云宫里的事情,察觉到里面有疑点:“一宫掌事,寻常宫女敢虐待勒索?”
后宫中最是阶级分明,何况华妃是新妃,不可能不接触自己的掌事女官。
那采芳就是被门夹了脑子,也该明白自己迟早败露。
“寻善得了风寒没有上报,再病得久些,叫别人把她揭发了,恐怕见不着华妃娘娘便会被赶走。届时,自然没有人探究她有没有受到虐待的事情。”
赵海德分析着:“外界都以为华妃娘娘是个火爆脾气,喜欢不分青红皂白地处置人,实际上华妃娘娘明理聪慧,轻易地识破了这点伎俩。还大方地原谅了寻善,叫太医给她看诊,也说等她休息好了再继续伺候,可见是极善良的。”
作为距离皇帝最近的人,他头一个发现皇帝对华妃态度转变。
既是新欢,他自然要帮着说两句好话,叫皇上觉得自己眼光极好。
“不无道理。”皇帝面上带了些笑意,“那贾太医也是老糊涂,又是诊风寒,又是探死人的,还想去给华妃和其他妃嫔把脉,确实是晦气得很。”
“皇上说得是,贾太医年过六十五,一时脑子转不过来,险些冒犯诸位娘娘,确实糊涂。”
皇帝有些惊讶:“都六十五了?这不仅脑子糊涂,把脉也该手抖了。叫他回去歇着去吧。”
“是。奴才这就命人去传旨。”
“等一下。”皇帝沉吟了一会儿,说,“一宫掌事生了病尚且要靠所谓土方,何况是寻常宫人。回头将太医院里的太医,医女,学徒之类的重新编整,再考核录入一些,分出来一些人专门给宫人看病吧。”
“皇上圣明,奴才替所有宫人感谢您的恩德。”
“再送一份赏赐去纤云宫。华妃聪慧识人,又善良宽仁,该赏的。”
早上刚送过赏赐的赵海德:“是。”
皇后收到消息后,却是发了好大的脾气。
“让你们去办事,怎么就给办成这样!”她狠狠地拍着桌子,近乎地咬牙切齿地说,“她宫里怎么可能一点儿事都没有,是你们没本事查出来罢了。”
而且皇上的那份赏赐,分明就是要将改革太医院的功德分华妃一份。
华妃那样的人,根本配不上善良宽仁这四个字!
“娘娘息怒,是奴才办事不利,您莫要气坏了身子。”
凤藻宫总管张原狠狠地磕了一个头,抬头说道:“皇上让贾太医回家歇着,他日后怕是再进不了宫,可要奴才再去探探其他的太医?”
“已经叫华妃发现了,这条路是再行不通,与其再尝试,不如把痕迹清理干净。”皇后冷静下来,“宫里的日子还长,后宫的女人没几个让人省心,总会有机会的。”
“娘娘英明!您才是六宫之主,她们再怎么闹翻天,也翻不出皇宫,那就还在您的五指山里呢!”
——
各宫的反应又传回了纤云宫。
秦玉逢捧着防疫健体的汤药,面不改色地喝完,又漱了口,才给出评价:“皇上圣明,皇后稳重,连太后都给了赏赐,可见这次的事情落幕得很圆满。”
温慧:“说来,明天您就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后宫的请安制度是每天给皇后请安,逢十给太后请安。
明天是三月二十,新人也都入宫了,正好也到了给太后请安的日子。
秦玉逢回忆了一下太后的模样。
答案是没什么印象。
新帝说守孝三年,自然不是说说,这三年除了年宴是一场宫宴都没有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