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瑛摇摇头,取了笔墨认真开始写信。
他这么长时间没写信了,现在有很多话要写。
李生只好让给他一半桌子,窗户也不敢大开,只好拿了卷书册挡一挡,这夜里风凉,赵瑛虽然不至于像外头人以为的那般重伤濒死,可也是真受了伤。
三天前他在街上挨了一箭,李生拿胳膊给他挡了,不过没挡全,到底还是刺了一下。
就这一下,李生没事人似的照样干活,赵瑛装重伤,却装得一大堆大夫都觉得束手无策,唯一的建议就是请李生他们备下棺木冲一冲,许能好转。
李生:“……”
陛下能给自家公子备棺木,他敢么?
他们那位陛下不说,太后娘娘对此可是十二万分的忌讳,谁敢在自家公子面前提上一个‘死’字,太后能揭了他的皮。
摇了摇头,李生有心不多管闲事,低头继续处理自己的工作,正干活,外面就响起轻巧的敲门声。
是葛知州的干女儿谷雨,遣使女过来送茶。
茶还没送到赵瑛面前,赵瑛脸上就微微泛白,眼皮轻轻垂下,面上露出些许隐忍。
李生连忙起身把人堵在门外:“去告诉你家小娘子,不必送了,公子喝茶有些讲究,还是我来烹。”
赵瑛笑了笑,又埋头去写信,一写就没完没了,足足写了一个多时辰,李生不得不再三给他换上热茶,又给他换了两回斗篷。
他家公子实在身娇肉贵,斗篷厚薄必须注意。
李生特别顺手地把活都做了,想起刚才差点送进门的热茶,却是越想越不忿。
“我好歹也是名门公子,这一天天的,干的都是使女的活……葛丛林送的美人不好用,那也还罢了,她毕竟是那样的身份,但您可是国公,陛下,太后,太妃娘娘,每年赐的宫女都一大堆,难道就挑不出一个本分老实的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我记得以前有个苏姚,是太后娘娘亲自挑的,踏实又稳重,为人更细心,长得那也是美貌大方,人家怎么了?人家没觊觎我家公子爷的美色吧,好像除了做一个使女应该做的事,人家从来连半句多余的话都不说的,怎么你也不肯使唤。”
当初那个苏桃,刚到国公府一个月,上上下下就都对她满意得不得了。
老国公夫人甚至觉得她比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周嬷嬷都更贴心懂事。
偏自家公子就是瞧不中,第二个月就直接给了人家两个选择,拿钱离开国公府自谋生路,或者自己去老国公夫人院子里去。
苏桃哭得眼睛都肿起来,也没见他软了半分心肠。
赵瑛茫然地瞥了眼李生。
李生:“……”
这厮根本就不记得。
一见公子爷这般神态,他更是生气:“……我陪您去寿灵公干,老国公夫人把府中最好的,最出挑的女使都挑出来给您用,结果让您吓得,回去连安逸堂都不敢待,陆陆续续都嫁了出去,老国公夫人三个月内出了十几份嫁妆,嫁自己的美貌使女,您说说,您这儿子当的,像话吗?”
一想起,怨念都要爬到李生的脸上去。
“难道将来您和阿湘成了亲,身边也不用使女伺候?让阿湘给你端茶倒水添衣裳不成?”
“反正公子爷成亲以后,我就不好在任意出入国公府的后院了,其他小厮也不方便。”
赵瑛别的都没入心,李生提到阿湘,他到是略略蹙眉。
他其实并不介意用使女还是用小厮。
赵瑛在宫里长大,自小身边就有宫女服侍,像他这样的出身,不可能有那种为了未来妻子守身如玉的意识,若有女子做这样的梦,那才是糊涂了。
只能说他到现在,身边没有使女近身,纯粹是他为人太敏感。
李生是从小就一起长大,早习惯他身上的气息,换了别人,便是小厮他也只是不得不用,勉强用罢了。
小厮不必涂脂抹粉,身上只要干净清爽,赵瑛算是勉强能忍受。
但这些使女,即便宫里的宫女,惯常在贵人面前不敢用太重的脂粉,但她们不当值时,也不可能一直素着脸。
赵瑛本身都没察觉到自己挑剔的是什么,所以也并不说出口,只知道不喜欢。
他这样的身份,不喜欢便不用,谁还能强令他如何?
赵瑛终于写完信,装入信封,伸了个懒腰,便合衣睡下,躺在床上含含糊糊地道:“派人送去给阿湘时,别忘了沐浴更衣,没有好的香味,也不能熏着她。”
李生:“……”
他忍不住去看了看挂在墙上的剑。
李生闭了闭眼,咬咬牙,就听外面有察子的口哨声响起,他忙推开窗户,顺手皆住飞进来的纸团。
打开看了一眼,李生神色肃然:“人赃并获!”
赵瑛就着李生的手看了一眼,面上露出些许笑意:“好。”
李生继续向下看,却是倏然按住纸条,抬眸看向公子:“另外还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公子想先听哪一个?”
第七百九十二章 吃醋
赵瑛懒洋洋地道:“不听。”
他起身回到床上,眼睛一闭。
李生只觉得自家公子别的不提,这卖相是真不一般,简直是睫毛成精了。
“好消息,公子演技一流,不光葛丛林,整个延州的人都知,公子英雄救美,不幸重伤。”
赵瑛翻了个身,把头罩起来。
“至于坏消息——唔,这消息不小心泄露得有些远,或许这会儿已传到寿灵,毕竟咱们公主身边还是有几个能人的,也就是说,公主也知道您老人家英雄救美的丰功伟绩呢。”
赵瑛蹭一下从床上蹿下来,脸色煞白。
“其实这消息也不太坏。”李生一下子没忍住,笑出声来,“反正您和公主的事,也是八字没一撇,您不过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罢了,若是您和公主的事都成了以后,再因为这个搅黄了,岂不是更难过。”
赵瑛:“……”
他要弄死高如玉,现在就去弄死她!
谁也别拦着他!
正生气,忽就听外面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李生骤然起身,护在赵瑛身边,随即重重的砸门声传出:“安国公,李衙内,保安军,保安军炸营了。”
说话间,窗外不远处大营的方向,火光震天,隐约还有喊杀声传来。
李生迅速抓住自家公子,把屏风上的软甲往他身上穿,软甲还没穿好,外面又有人来报:“国公爷,粮仓失火!”
赵瑛神色骤变,从桌上拿起他给阿湘写的信,折叠好放在袖子里,推门而出。
窗外风沙阵阵,夜里看不清,只觉沙尘拍面,隐隐有些刺痛感,远处火光映红了长空,赵瑛倏然觉得有些寂寞。
延州位置重要,保安军地位特殊,李贼图谋不轨……
但在此之前,他不知多少次面临过重重危机。
有时候和自己人的战争,比和贼人的战争更可怕。但那时,无论面临何等危险,他都没什么感觉。
李生他们背地里说他生来便是钢铁做筋骨,冰雪为心神,身上什么都有,就是没人味。
但最近,他心中总有寂寞怅惘之意。
久不见阿湘了。
阿湘是他的知己,李生总说起嫁娶之事,离别日久,他到开始觉得,与知己结发,白头偕老,也是人生乐事。
李生拖着自家公子迅速向外走,周围无数皇城司的察子分散开来,很快就融入夜色深处。
此时,顾湘正在听老狗和陈旭两个人吵架。
“怎么能说是胡说?”
老狗黝黑的脸上眼睛瞪得如铜铃,“此事是张道长的小弟子说的,他一位杏林好友,人在延州,三天前刚刚得的消息,安国公为了救葛知州家的千金,左胸中箭,当即就闭过气去,若非安国公身边有上好的金疮药……啊,这金疮药乃是咱们公主所赠,那几位神医医术也高明,到的还快,恐怕安国公性命不保。”
秋丽沉着脸使劲给老狗使眼色。
老狗还以为秋丽和自己一般心情复杂,声音顿时更高昂了些,“现在延州城内,四处都在传唱国公爷舍命救红颜的故事,街头巷尾传遍了,老百姓们都对此颇乐见其成。”
秋丽连忙道:“老百姓们可不就是喜欢看热闹,这传言哪有几分能是真的,都是胡说的。”
老狗皱眉:“我看,这事可不像是假的,我们都认识张道长那位小弟子,他是个稳重的年轻人,天资好,医术高,说话做事都很有章法,他不会乱说……”
陈旭额头上的汗滚滚而落,眼角的余光看着公主。
公主神色仍是那般和气,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一点都没恼。
可陈旭半点都不信。
不恼才怪。
当年他娘就因为他爹和教坊司的孙大家传了一点点传言,就气得回娘家纠集了四十多个兄弟,堂兄弟,表兄弟,来堵他爹,吓得他爹两个多月没敢露头。
老狗这孙子,这等时候不说赶紧灭火,竟还煽风点火,想做甚?
秋丽心下也叹气。
顾湘展眉轻声道:“前几日看皇城司的卷宗,秋丽啊,你还因为安国公身边的使女没有一个能留半个月以上的事啧啧称奇,怎么今天到疑他是个好色之人?”
“我们这位安国公,就算真得救了那位女子,他也不是因为贪恋美色。”
他当然有可能真得与那人有极为深厚的交情……
顾湘自然是有点醋意,这一点醋意,微微有些酸涩,到让她心情阔朗起来,原来,她比她以为的,还要更喜欢赵瑛一点。
她之前认为的喜欢,大约就是对电视剧里某位深得她心的男主,男配,里每个特别让人喜爱的角色的那种喜欢。
或许更真实一点,毕竟赵瑛如今是真真正正存在于眼前的人,但总归也是遥远而缥缈。
可最近,她的思念像是从天上沉到了地下,就像现在,她的吃醋是如此明显。
对电影角色的爱,可不会有吃醋的感觉,她只会欣慰于有人和她有同样的爱。
“我们去延州吧。”
秋丽:“……”
顾湘抬头看了看天色:“前阵子皇城司送来的情报我都看过了,和延州比,其实我们寿灵的粮食还勉强算能过得去。”
延州的军粮供应,本来就困难,运输太难了,朝廷这些年在西北屯田,建堡垒,招收弓箭手,战时警戒,平时就屯田,可谓想尽办法解决军粮的难题,只李贼日日月月年年骚扰,土地又贫瘠,粮食产量低,军粮靠本地供应,那是远远不够。
“保安军,镇戎军等,看这些情报,怕是都开始缺粮食。”
顾湘看了看老狗,“不是说最近寿灵及乡绅大贾都积极献粮,还有不少人捐了银子,待我和王知县商量商量,上书朝廷,将本地乡绅献的粮食送一批去西北应应急。”
秋丽咬咬牙,点头应了。
她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