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学明内心哂笑,龚定邦不把他弄进去是不会罢休的。他问:“那你说怎么解决呢?”
“先拿何文田那里的在建屋苑以市场价抵债给胜祥,把这个事先过掉,你认为可以吗?”龚定邦问他。
冯学明点头:“那就听您的。您跟胜祥的人关系好,您去处理?”
“好。”
冯学明站了起来:“还有其他事吗?没有其他事的话,我要去服装公司了。”
“没事了。”龚定邦说。
冯学明推开会议室的门,要往外走去。
龚定邦看着他出去,拿起冯学明留下的打火机,从烟盒里抽了一支烟,点燃后,狠狠地抽了一口。
这位大少爷到底是嫩了点儿,太过于着急着想要抓权,以前都是在老板的指挥下做事,看上去有板有眼,现在老板不在,独自应对这样的场面,就漏洞百出了。
他太自以为是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去那家服装商行?他真以为自己能够管好一家服装商行,就能驾驭天禾这样的大企业吗?不知道周一他面对爆出去的消息,打算怎么办?
冯学明如今坐着他外公的劳斯莱斯,有专人开车。
车子过了隧道,很快就要到办公室了,冯学明让司机停车说:“我走过去。”
他下车,走在繁华的街道上,合利大厦周边是天禾起家的地方。
当年,外公在战争中不仅把陈家的大部分产业给保留了下来,因为他第一个转卖了陈家的两家工厂,在日本人要树立典型的时候,他拿到的钱算多的。有了这笔钱,日据时期的港城,日本人采取的是按人头配发粮食。那个年代日本人到处打仗,供应本国人都不够,哪儿有那么多的粮食。
陈家有粮食供应渠道,他又跟日本人关系不错孝敬不少,那个时候他是为数不多可以弄来粮食的人。
按照外公的话,如果没有他,那时候的港城还会饿死更多的人。
在翻了几倍倒卖之下,他赚了一大笔,后来日本人战败,港城重新回到英国人手里,他手里有钱,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在英国人治下,他又如鱼得水。
他是当时为数不多的,可以参与地皮开发的华商之一,这一块地方天禾从五十年代中期一直建到现在。
冯学明看着有年头的建筑,他往楼道里走去,墙面上裂缝,墙面剥落露出了钢筋,他用指甲抠钢筋,锈蚀的铁片落了下来。很多房间门开着,一间房里有好几个跌起来的铁笼子,每个笼子,是一个笼民的家,这一栋这样质量的房子住着满满当当的人。
显然里面的住户,从来没有见过穿得这么体面的人来这里,一个个都走了出来。
眼前的人,四五十岁,头发花白,身上就穿了一条中裤,赤膊的上身,肋骨清晰可见。
他们无言地对视了几秒,冯学明转身下楼,走在街头深吸了一口气,捏紧了拳头,往合利大厦走去。
搭乘电梯上楼,电梯门打开,他看见了正在等电梯的樊琪。
樊琪过来还礼服,上次她借西美洋服的礼服,自己出了钱去干洗,被邹碧君说了,说她那里有专门洗衣的地方,让她以后穿了直接还过去就好了。
所以她也就不多此一举了,直接过来还了衣服,正准备要走,巧了不是,遇到了冯学明。
“冯学明,有件事想跟你说。”
冯学明昨天看了她的直播,她总是能把他们家的衣服穿出比设想更好的效果。
昨天颁奖那两个主持人为难她,反而让她出尽风头,他的衣服也跟着沾光。
“什么事?”
“我想跟你推荐莫浅浅拍摄明年的春夏,你熟悉她的吧?上次天钥酒会,你带的就是她。”樊琪跟他说。
冯学明当然记得莫浅浅,不过记得不太多,他对莫浅浅的感觉,想要出来混,却放不开,尤其是在床上,她并不像那些女人那样,甚至给他的感觉很像许妙儿。实在对不起她那张漂亮的脸蛋,一两次下来,他就索然乏味了。
以前他嫌弃许妙儿,现在许妙儿已经是廖雅哲的女友了。
冯学明叹了一口气,此刻回想起来,莫浅浅也不是那么乏味,只是玩得不花而已。
“她的确合适,我马上让人联系她?”冯学明跟樊琪说。
樊琪意外,他居然一口答应了?她跟他说:“谢谢,我走了。”
冯学明走进公司,看着公司里大家都在忙忙碌碌,公司虽然规模不大,但是进这里让他有种欣欣向荣的感觉。不像天禾,在背后是那些多那种房子堆叠起来的一家大集团。
冯学明坐在办公室里,处理了一些公务,看了一下表,已经快下午两点了,他转过身,从背后的橱窗里拿出一个相框,照片上十五岁的自己穿着马术服装牵着一匹高头大马和外公的合影。
那天他跟陈至谦在伊豆泡温泉,陈至谦舒适地躺靠在池子里,烟雾缭绕之下,陈至谦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阴冷:“如果你决定这样做,你就是逼你外公走上绝路的人。你确定要继续吗?”
他把相框放在桌上,拨打外公在瑞士住所的电话。
第129章
◎正文完结(上)◎
等待电话接通中, 冯学明拿出了微型录音机,放在桌上,按下了录音键。
电话接通, 他按下免提键,电话对过传来声音:“喂!”
“外公。”
“学明啊!”
“外公, 公司发生资金链问题, 不知道龚叔有没有跟您说?”
“已经说过了,说是拿何文田那里的在建屋苑做款项给胜祥,这个事就这么解决吧!”
“我担心何文田的屋苑通不过验收, 您知道那些这次材料采购中,龚叔他……”冯学明细数这些新建住宅的问题。
“没事, 这事让你龚叔解决,他有门路。”
听外公这么说,冯学明提高了声音:“外公,我说了很多次了,建筑是有标准的, 而不是有门路。”
“学明,你也不是今天才出来工作,为什么到现在还执迷不悟?”因为冯学明离开过公司, 是自己求着他回来的, 刘襄年也没说重话, “学明,就这次,这些屋苑已经建到这种程度了, 没办法改了。你不是拿了两块地吗?那两块地, 你想怎么建就怎么建。”
“咸水楼还在调查, 我已经被约谈几次了, 在这个时候,如果龚叔……我作为天禾的实控人,可能会面临牢狱之灾。”冯学明提醒刘襄年。
刘襄年生怕他不做下去,安抚他:“学明,你放心交给你龚叔,这里的弯弯绕绕你不懂,他会处理的。”
“好。”
冯学明挂了电话,从录音机里拿出磁带,在空白处标记了年月日,他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盒子,盒子里有磁带有文件资料还有一长串的名单,记载了涉案的人员。
这些资料交出去,天禾就完全垮了,冯学明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深呼吸了无数次,最终拨通了廉署查案人员的电话。
一九八六年十二月一日,从七月开始到现在整整五个月,现在已经没有人怀疑当初樊琪在电台里说的话了。地产股,尤其是小型地产公司的股票,股价岂止是翻倍,很多已经涨了五六倍。
天禾地产虽然盘子大,但是因为之前股价低,所以近期被热炒,纵然不是地产板块的龙头,也属于涨势强劲的票。
所以周六的那条消息开盘有影响,天禾下挫了三个点之后,慢慢回升了。
樊琪看着盘面,她马上要出发去美国了,耀华跟卡特先生的公司已经在合作了。但是他们仅仅是借了耀华的通道,耀华只是收取其中的佣金,她和廖继庆去美国就是想要和卡特那里深度合作,卡特也给了机会。
今天她要利用好这个机会,来一次漂亮的做空。现在她手里有以卡特的投资公司名义从各家金融机构借来的天禾股票,这个量足够引导盘面。
她深呼吸,十点十二分,开始用巨量空单砸盘,天禾股价闪崩,短短几分钟,跌了11.5%。
股价短暂回升之后,樊琪再抛售股票,这个时候资金开始恐慌,周六的那条消息在这里真正起了作用,持有天禾投资者夺路而逃,股价一再下挫。
天禾将上市公司的股权质押用于融资,股价大幅度下跌,触及平仓线,天禾必须要追加保证金。
可是连商票都无法兑付的天禾,哪儿有钱追加保证金?
一个小时不到,天禾股价已经接近腰斩,她开始买入股票,用于还各家机构借来的天禾股票,只是因为触及平仓线,不得不强平的股票还在涌出,她的买入对盘面影响不大,早盘收盘天禾股价下跌了53.2%。
樊琪卖出成本是7.61,买入成本在4.22,上午一个小时爆赚了将近一千多万,当然账户不是她的。
这么一来,午间新闻报道就是天禾集团遭遇海外资本做空。
同时市场又有传言,天禾在何文田的楼盘存在质量问题,所以拿来给胜祥建材抵债,胜祥建筑都不想要。
在这样的恐慌下,下午开盘,天禾集团停牌了。
这是在牛市,今天股价腰斩不说,中午还传出有质量问题,现在股票还被关了进去,卖都卖不出去,牛市里遇到爆亏,买了天禾的投资者简直都快哭死了。
这个时候,冯学明和刘襄年的助理龚定邦坐在一起。
龚定邦所有的盘算里,就是没想过会有海外资本做空这一项,股价暴跌,需要大笔资金去平仓,现在只能一起给刘襄年打电话了。
刘襄年此刻刚刚起床,听见电话铃声响起,他过来接电话:“喂!”
“外公,今天天禾的股票,遭遇海外机构做空,暴跌53.2%。”冯学明说。
“什么?”刘襄年惊叫。
冯学明解释了今天开盘之后的情况:“主要是周六的这条消息发酵出来了。这条消息给了虎视眈眈的海外机构做空的机会。昨天不是让龚叔跟胜祥的老板去打招呼,打算用在建屋苑抵债。今天又传出来说胜祥不要这些楼,是因为这些楼有质量问题。既然我们和他们关系这么好,哪怕他们不接受以房抵债,也不能对外放出这种传闻吧?今天的股价大跌53%,肯定跟这个传闻有关系,”
龚定邦看着冯学明,虽然外资做空是他没想到的,但是在建楼宇有存在质量问题的传闻却是他一手操办的。
而且老板都清清楚楚,要的就是用这几栋楼,送冯学明进去。
当然老板是想让冯学明进去两年,把他的那个服装品牌给弄掉,自己是因为在外头他一直不好动手,进去之后,他自然有办法。
“老板,这个住宅项目里,一期的两栋楼已经即将完结交付,我们马上申请验收,破除传闻。”龚定邦说。
冯学明摇头:“问题是,这些楼所用的石屎,钢材确实都有问题。在现在外头市场风声鹤唳的前提下,谁敢给我们验收通过?”
“定邦,这样你去找……”刘襄年让助理安排去跟验收人员吃饭。
“就算是验收通过了,现在股价跌成这样,如果不涨,无所谓,涨了上来这么跌,我们又确实存在资金紧张的问题,银行的贷款,供货商的货款,原本不着急的,也着急了,一家家都来催了,这些又怎么办呢?”冯学明站起来,“现在哪儿来的钱堵这些口子?”
刘襄年知道这才是当务之急,他心里对助理的处理方式很不满意,这件事根本不用让胜祥闹得这么大,原本资金链紧张现在是面临资金链断裂。
他说:“我买机票回来吧!找老朋友帮帮忙。只要资金周转缓过一口气,一切就好办了。”
“那外公,我今天晚上还要去跟那几个人吃晚饭吗?”冯学明问他。
刘襄年说:“现在事情很紧急,你当然要去。”
冯学明知道,只要他去吃饭,就逃不开行贿的罪名,龚定邦这些下面的人都只是执行而已,到时候龚定邦做污点证人,可以豁免处罚,自己就去坐监。
在这样的局势下,外公依然如此决定。
“好!外公,您买好机票,告诉我一声,我去接您。”冯学明说。
“好。”
冯学明挂断了电话,又接起了电话,他一直在用官方口吻解释。
下午三点,董事局开会,董事们把所有的责任都往冯学明身上推,都说如果老板在就不会有这种事情。
龚定邦一直跟他们解释,老板的身体不适合处理现在的问题。冯学明也是临危受命,实在是港督下令彻底查咸水楼事件,否则冯学明根本不会回天禾。
董事们的看法是,他还是别回来了,也就只能去做做服装。听见刘襄年要回来,他们像是盼到了救星。
董事会开到了五点多,冯学明下楼坐进车里,龚定邦坐在副驾驶位,回头看冯学明,有些无力地坐着,他说:“少爷,老板已经买好了机票,现在正在赶往机场的路上,预计明天早上八点二十到港,您累了一整天了,明天早上我替您去接机吧?”
冯学明勾唇无力地笑一下:“你把航班信息给我,我去接。”
龚定邦回过头,抬头在后视镜里看冯学明,可怜啊!他恐怕是没想到是自己的亲外公想要送他吃牢饭吧?居然还想着要亲自去接老板。不够狠,怎么能接下天禾呢?
他说:“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