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理:“不是这个。就是、你不是最讨厌跟人皮肤接触吗?”
凭恕:“……啊。”
确实,刚刚林恩抓他的时候,他都汗毛直立了。
但……可能、是因为宫理皮肤太好了吧。
他忽然握住自己的手腕:“平树!你别揉了,差不多得了!你再插手,我就让你化妆!”
在凭恕脑内睡觉的平树被吵起来:“……啊?”
宫理当然不会被凭恕骗到,而且如果是平树的话绝对不会这么大力揉她脸。宫理从镜子里看他,眼睛弯起来,故意笑道:“要是平树的话,那我倒是不介意他摸我几下。”
平树在他脑袋里刚醒来,就听到宫理这么说,心里漏了两拍,感觉自己错过了不得了的机会。
凭恕竟然没有一点就炸,他转了转眼睛,学精了,两只手忽然捏住她脸颊,叫嚷道:“平树、平树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啊平树——不要打扰我化妆、哎,别捏了,我都说了别捏了!”
脸都被他捏扁的宫理,真是没想到他如此有长进,正要肘击过去,凭恕得意的松开手,道:“哎呀,好了好了,终于可以开始了。”
宫理脸上已经有好几个被他捏红的指痕,只不过消散的也快。
宫理觉得这家伙翘尾巴的可真够快啊,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丢人,她看着镜子笑道:“你不会也这么捏咱们的孩子的脸吧。”
凭恕被凳子腿绊倒,刚拿起的小瓶差点脱手。
“孩子都这么高了,不是吗?”她笑眯了眼睛,抬手比划道。
凭恕拧着脖子嘴硬道:“波波不算吗?你这样的话,波波会伤心的!”
宫理笑着点头:“说得好,原来是想跟我当两口子啊。”
凭恕心里本来想驳倒她,想说什么“把你当缪星代餐而已”或者说“我主要是想给波波当爹”,但看到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全是调侃捉弄的意味,他心里竟然有点泛苦发麻。
干脆有点自暴自弃似的笑道:“那我可太想了。觉得自己日子过的太顺,就想挨点踹,顺便给踹自己的混蛋做几顿饭不行吗?”
宫理反倒惊讶的哑巴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凭恕说完了,心里有点发狠,也干脆不讲话了。
化妆的时候,宫理也不知道是思考还是犯困,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银色的瞳孔并没有在看着凭恕,而是时不时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裙摆,或是干脆半闭着眼睛,像是要再睡过去一样。
凭恕觉得自己离她的脸有些过分近了,但他很少有能安安静静端详她的时候,原来她鼻翼很软,下睫毛也很长,原来她脸上肉薄才总显出冷淡又尖锐的样子。
宫理突然开口:“我‘死’的时候,你应该拦着平树来找我的。”
凭恕拿小刷子扫过她眼尾,捏着她下巴,宫理脸颊因妆容而泛红,就像是把脸搁在他手中哭泣似的。
凭恕嗤了一声:“我能拦住他?你死的时候,我都快笑哭了,他一滴眼泪都没掉呢。”
宫理竟然是头一次把话的重点落在了他身上,悚然道:“你哭了?”
凭恕捏着她下巴的手突然一紧,整个人跟被扒光了衣服浇了一身红漆似的,恼羞成怒道:“我都说了,是笑哭了,笑的他妈的嗓子都哑了,你听不明白人话吗?!”
宫理眨眨眼看着他:“……听懂了。”
所以他是真的哭了。
……
凭恕此刻在身体里骂骂咧咧起来:“现在想想,真不值啊!她怎么不真的死了!现在反倒还笑话我了!”
平树却没觉得宫理是笑话他。
他从围栏旁离开,走过金属的廊桥时,正跟一群裹着彩色衣袍的Omega擦肩而过,路上有人对那群Omega伸手,做出了打车一样的手势,其实就是就要关顾生意的意思。
但这群Omega却并不停留,快速的闪身走进了窄窄的巷道。
平树也看到了其中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当时出现在老萍身边的三十多岁的Omega,好像是叫依雷特。
果然,宫理骚动了一切能扰乱格罗尼雅的势力,甚至包括早就对格罗尼雅不满的Omega反抗组织。
在平树斜下方不远处的大教堂内,宫理正在一群身患辐射病的信徒之中,握着他们溃烂肿胀的手臂,看着他们病变的眼睛与掉落的头发,轻声与他们交谈着。
“陛下,我们这样真的能去天堂吗?”
“是主来迎接我们了吗?为何我这么痛,我现在眼睛也要看不见了,我的小孩子昨天一直在吐血,已经先一步离开了……”
“陛下,您见过主吗?我们也会见到主吗?”
宫理裙摆铺在几何纹路砖块的地面上,半阖上眼睛,仿佛是有眼泪再次滴落,她轻声道:“……不。我不知道。主,如此严苛,通往新世界的门那样窄,格罗尼雅如此多的人,真的都能走到主身边吗?想一想,我们惫懒,我们贪欲,我们虽然一心向主,但仍然有做过这么多不好的事,真的能就这样突然就登入天堂吗?”
她双手交握,荆棘的头冠仿佛代表着公圣会教义中一直难以接近的主的形象。
宫理开口道:“我更相信,这是主给我们的鞭刑,给我们降下了惩戒。”
林恩蹲踞在高处的阴影里,他负责在暗处保护宫理,但在她的言语中,也有些迷茫:他明明都知道,这么多人会因为辐射而死,都是因为姐妹会开凿结界,并且在放射污染扩散后不愿意让格罗尼雅离开沙漠去更安全的地方。
但宫理却用“主的鞭刑”来解释。
就像是他过去做“错事”,让该杀的人从手下逃脱时,鞭刑他的神职人员会说的话。
而这些已经病得奄奄一息的人,却如此笃信“主的惩罚”,甚至因此在脸上显露出几分痛苦与悔过的光芒来……
那他过去是不是也并不是作对或做错,是不是也……
第349章
到底是信仰着自我之外的力量这点有错;还是说自己的信仰完全仰赖于和自己同类的其他人来解释——这件事有错?
林恩也并不明白, 只是他感觉自己看着宫理越是向其他人讲述着主的严苛与人的罪孽,周围的人越是哭泣懊悔与祈祷着,他越是觉得陌生。
宫理拥抱着一位浑身溃烂的女性Beta, 轻声道:“你我都应该知道,主一向是严苛,若那道门属于大众,这个世界就不会如此残酷。但我认为, 主若严苛, 便必然有自己的阴影与柔软, 他衣摆的阴影下, 应该能容忍我们这些爱祂的凡人……”
人们看着宫理的手握着女性Beta的手腕, 安抚着她的手背,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是呀, 我们不是圣人, 但我们也有每天都在祈祷,为什么就不能爱着我们, 或者也给我们一点生存之地。”
“我就知道,我们不可能入天堂……我们现在这样丑陋得等死, 谁知道灵魂要到什么地方去!主怎么能这样对我们——”
宫理环视四周:“你们所在的孤舟, 并不是主自身建造的;你们吃的粮食, 并不是主授意的;此刻你们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件事是主为你决定的。遭遇痛苦, 便不相信主了吗?我却认为,主或许是有仁慈之心的, 他眼皮半阖着, 在视线外的地方, 许我们生存之地。但靠近主的路,实在是艰辛, 本应该就不该由凡人来走,而是由更纯粹的圣人踏过那些痛苦。只是,圣人与凡人同舟,由圣人掌舵,凡人便做不了主……”
人群中有个信徒忽然开口道:“是圣母罢!那道白光就是主的大门打开,主以严苛的责罚来检阅祂的子民,姐妹会的圣母与神使们要是想接近主,就用自己的脚去靠近,为什么要拉着我们!我们过不了那道门的!主,我自知懦弱,请您放我在这个旧世界爱您!”
大家也都纷纷反应过来。
主对于靠近“新世界的门”的人很严苛,严苛到如果不够强大与诚心,就会浑身溃烂而死。但主也是仁慈的,祂只对靠近这道门的信徒这样,不可能让全世界都赴死,那他们就可以自知软弱而离开主的视线,来获得主沉默的心软,而不用跟着发誓要侍奉主终生的神职人员们一起赴死!
难道姐妹会就为了自己能够接近主,就拉着整个格罗尼雅的人都去死吗?!
面对死亡与痛苦,绝大多数人更宁愿承认自己的不虔诚与软弱。再说相比于仇视主带来的“背叛”与“不正当性”,仇视主的某些信徒——特别是她们还是社会特权阶级的话——显然在信仰上更安全,目标更准确,心里也更解气。
主是不可反抗的,但她们不是!
主一定是仁慈的,她们肯定是欺骗主!
宫理看起来像是为主正名,传播着主的仁慈,其实也是在撕裂格罗尼雅的社会。
而姐妹会如果一直神隐下去,这个愤怒会随着越来越多人的死亡而酝酿;但如果圣母或神使露面,如果她们毫发无损,就会让民众更愤怒:果然你就没事,却拉着我们一起送死!
假设,圣母或神使中也有人受辐射病的影响,或者说有不少神使死亡的话,则会造成更大的信仰危机,这些人甚至可能会怀疑主的严苛过了头,或者是虔诚地侍奉主也是无意义的。
总之,姐妹会总是会陷入被动之中。
而宫理还要更激进的办法。
周围都是因为病痛与濒死在教堂中“静养”的人,当绝望能找到一个出口,现场也渐渐混乱起来,甚至有人已经撑着身子叫嚷起来。
林恩看着宫理轻而易举就以“仁慈”煽动起现场的绝大多数人。而上次,她在扮演西泽的时候,也用“苛刻”煽动起了更多的信徒向她看齐。
到底为什么?
哪个答案是对的?还是说根本就没有答案,被两个面孔的她煽动的人,都只是在某个环境下选择了自己想听的话?
宫理伸出了手,抚过了怀中Beta的手臂,周围的人惊叫出声:“陛下!”
在宫理白皙的手指抚过去时,她手臂上的溃烂竟然痊愈,连折磨着骨头与内脏的痛楚似乎都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仿佛是她在施展神迹,抵御了主的鞭刑,将那个Beta从死亡中拽了回来。甚至Beta脸上都浮现出一些些红晕。
周围的人震惊的看着宫理,倒吸一口冷气。
宫理却表情显得更悲恸不忍,手背蹭了蹭面颊上的泪:“不,我微弱的力量,要如何与主相对,我只是从别的地方,借来一些主的仁慈。或许能缓解,或许也只是痊愈了你的皮肤而已,你或许还是会走向死亡,但我只是希望你能走的……舒适一些……”
她低垂的面容上流淌的泪痕与温柔的手指,震慑着周围人的心,甚至他们朝着宫理的方向,伸出手跪拜下来:“……陛下!陛下请您也帮帮我,让我不要这么痛吧!”
“陛下,我脸上的脓肿,求您,我不想吓到我的孩子——”
教堂院落上方,是方形的天空与深深的天井,因教堂上方的天井不允许修建窗户,所以仰头只能看到金属的墙壁,就像教堂真的坐落在井底。而方井四壁上是无数信徒们悬挂的镜子与玻璃,让光线交错反射,落在教堂的小广场上。
俯视下去,便是白裙的宫理坐在正中,无数民众就像是耶罗尼米斯绘出的人间乐园中的人类百相,或惊惧或惊喜或惶恐或欢喜地朝她伸出了手。
宫理伸出手去,一个个握住那无数朝她伸出的手,似乎也像是被抽走了许多力量一样,越来越抬不起手来,直到她握住一个男人的手指,却无法消掉他手背上的溃烂……
她哽咽地轻声道:“抱歉,我……”
所有人都理解,她的力量是有限的。
也有人问道:“陛下,你似乎完全不受影响,是您挨过了主的责罚吗?是您顶住了主的严苛吗?”
宫理面露迷茫:“我不知道,或许是。但我并不打算靠近新世界的门,我的生活就在这里,我的子民都还在这里。相比于天堂有什么,我更想看着眼下的世界——”
也就是说陛下明明有靠近主的能力,却选择了靠近凡人啊!
宫理话音未落,忽然在广场靠外的街道上,阵阵炫目的白光亮起,感觉到脚下的震动与远方的尖叫声。
这些人已经对白光心生恐惧,在白光消失后,惊叫着逃离光芒闪耀的方向——
“教堂!圣卢柏安大教堂突然亮起来了光!难道是主的意思!”
有些人群想挤过去看,也有些人纷纷用袍子包裹起皮肤和身体,想要尽快远离,宫理在混乱中与侍女一同走出教堂,甚至有很多病痛的人们想要保护她:“陛下,您先走,您先躲躲,肯定是主的愤怒降落在了格罗尼雅!”
她放下白色的头巾遮住面容,一边安抚着他们,一边也微微勾起了嘴角。
“怎么回事儿?怎么有烟从上层冒出来了?这是起火了吗?”
“啊,那个方向是不是……是不是豪宅区啊……是出了什么事,怎么没人去扑火?”
“我听说好几家做运输与灰烬加工的贵族家里,都被人闯进去砍杀了,真的假的啊——”
显然城市中同时发生的混乱不止一处。
宫理往外走的时候,刚刚人群中主动喊话,引着大家责备姐妹会的那位信徒,突然伸出手拦在了她面前,宫理看向他巧克力色的肌肤与蓝色的双眼,轻声道:“扎哈尔,看你已经收到了我给你送的东西。”
扎哈尔双臂颤抖,咽下了口水,在混乱中压低声音道:“是……那些药片。我吃下了。果然,头疼与恶心都消失了……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宫理叹口气:“你都不愿意叫我一声陛下了。”
她状似幽怨地叹气,扎哈尔明明知道是假的,却忍不住低声道:“……我的陛下,您是要救我吗?您能救那些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