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几位坐立难安都想要下线的时候,听到脚步声从石室一段幽深的走廊传出:“啊,你们在等什么?”
几个牧师看到了一个纤长的身影,嚼着口香糖,鞋带系的乱七八糟的黑色靴子先踏出了黑暗,露出了一张……流泪狗头。
几个牧师之前听说过,方体很多高等级干员都不对外露脸,会选一些面部遮挡图出席会议。
她走路姿势散漫嚣张,那流泪狗头却透着弱小无助委屈,让人只觉得割裂。
牧师道:“你是方体的高层吗?我们是最后通牒,要不然就交出柯姆牧师的尸体,要不然就把护士长先扣押在我们这儿!这命案,必然要有个结果,必然要找到凶手!”
原重煜两手捂住额头,弯腰在石椅上,有些痛苦的无法再听下去了。
宫理知道,他是那种笨蛋,他虽然也会疑惑也会觉得有问题,可他亲眼看到柯姆死,又无法为自己辩解。
她走过去,将手放在他肩膀上,原重煜似乎从这动作认出了她,猛地回过头去,就瞧见了宫理的“流泪狗头”,还有一身游刃有余的换好的新衣裳。
他身子微微一抖,将头垂的更低。
原重煜以为宫理会抓着对方破绽百出的地方攻击,或者是巧妙地反驳,她一直很擅长这么做。
但宫理轻笑道:“柯姆牧师是我杀的。”
原重煜猛地一惊,转头看向宫理:难道她想顶罪?她想要把所有事都揽到自己身上?
他一把捉住了宫理的手臂,那手臂是树脂的,他才意识到。她在春城失去了她的双臂吗?原重煜嘴唇有点抖,他知道宫理不在乎杀人,不在乎犯罪,但——
然而宫理伸出一只手抓了抓他乱糟糟的头发,另一只手则指向在坐席上愤怒又震惊的牧师,笑道:
“而关于柯姆牧师的死,你们谁也别想走,必须留在这里接受方体的调查。”
“什么?”
对方懵了。
原重煜也懵了。
宫理轻笑:“柯姆牧师作为方体与公圣会研究合作的重要人物,竟崇拜外神,甘为外神寄宿。我作为此次春城天灾的执行干员,也是唯一接触过外神的人,立刻察觉到了柯姆牧师的被寄宿行为,并在核心研究室就地执法。”
对面瞪着眼睛,其中有人表情鬼祟,有人则是茫然与愤怒,看来对于柯姆牧师的行为,并不是所有人都知情。
公圣会还没有烂到人人都参与了外神相关的事啊。
宫理:“至于尸体,我们已经交还,这也满足了你们的诉求,只是可能……不太雅观了。”
“什么——你杀了柯姆牧师,还敢这样大放厥词!”那些明显表情有鬼的,反而是叫嚣的最大声的。
忽然,写着希利尔神父等待上线的位置,亮起了光来。
宫理看到一头绚烂如金丝的发,那位容貌如天使般的神父出现在了坐席之上,虚影半透明。
他声音温柔:“我们对今日表现出的失礼率先向你们道歉,柯姆牧师的死确实是发生在核心实验室的意外,是一件我们都无法挽回的憾事。我们对他的死因也进行了简单的解剖调查,确实是与护士长无关。”
宫理冷笑一声。
看来是骑士把尸体带回去,让他看过了。
希利尔神父恐怕不知道柯姆牧师的所作所为,否则他不会蠢到同意这件事。
但……对于外神如何进入春城这件事,他知道吗?
为何春城天灾一解决,他就离开了?
希利尔继续道:“在过去的一段时间,方体与公圣会的合作十分愉快,不要因为这种小事就影响到我们之间这次难得的友好的合作,不是吗?”
宫理听到身后传来有些慵懒沙哑的女声,回过头去,一位极其高大丰腴的胖女人的全息影像,出现在左手边的坐席,她面部是一朵蔷薇花:“那是当然,不过是大家在即将告别之际,都有些情绪激动发生的小意外罢了。”
希利尔神父依旧温柔笑道:“那么……听闻在短短的几小时内,关于公圣会部分修士侍奉外神的传言似乎已经传开来了,甚至还对外公布了数张……照片。”
蔷薇胖姐姐笑起来:“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尸体也不在我们这里。我们虽然被网络上的流言吓了一跳,但考虑到咱们曾经的友好合作,那网络上应该是无稽之谈吧——但没有什么证据也无法查证那些网络上的留言了。”
宫理留下那些照片,就是想要在网上恶心公圣会的。她不信网上那些恶意的流言,没有公圣会的运作,那是时候感受一下反噬了。
不过她也知道这么大的事,不好自作主张,就根据冈岘的建议,提交给了对外关系部。
而就在她发给对外关系部没多久,网上突然一堆阴谋论大账号,都开始转发分析,甚至有很多网红都开始讨论此事,热度爆炸,各种发散。
还有很多公圣会地方上的小教堂的离奇故事、恶性事件,以及一些神父的奇葩言论,都被发酵放大,翻出来,一群人都震惊的表示:“难道公圣会早就是这德行了!”
方体的对外关系部看来也是有点手段的啊。
此刻,希利尔神父目光看向蔷薇胖姐姐,又扫向宫理,露出微笑:“我明白了。谈话愉快也解决了问题,那么,再见。”
希利尔神父那边光一闪,他迅速下线了。
几位牧师面面相觑,似乎也被掐断了信号,下线了。
石室内空荡荡的,只剩下原重煜、宫理和那位蔷薇胖姐姐。
蔷薇胖姐姐看向宫理,抱臂道:“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跟你这样神秘的家伙有交集,你倒是反应够快。”
宫理猜测,她曾见到的九把椅子中,那个阴阳怪气跟甘灯关系不睦的蔷薇椅子,就属于眼前的高大女人。
但跟甘灯关系不好,不代表就会与她为敌,宫理觉得不能简单的理解这些委员长之间的关系和利益。
宫理挥了一下手,笑道:“照片和视频够用的吧。我甚至还扫描了呢。”
她轻笑一声,手指挥了下,宫理光脑亮起来:“对外关系部也有许多需要应急行动的案子,学员中每年也有不少来我们部门的,你考虑考虑。”
……
原重煜睁开眼,他还坐在镶嵌满灰色吸音软垫的圆形小房间内,原重煜呆了片刻,伸手在脸上用力揉了几下,推开门朝外走去。
他去往自己在乘积内的临时宿舍,他都已经很久没回宿舍了。乘积内的宿舍就像是货船的舱室,狭长的走廊两侧是许多扇门,还有些嵌入墙壁的自动贩卖机。
然后他就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在他房门口附近的自动贩卖机那儿买冰糕,她弯腰看着选择界面,摸着下巴似乎在纠结吃什么口味。
最后她咔咔点了两下,要去刷卡,却响起来:“余额不足。”
宫理震惊:“靠!给开了权限,都不知道给饭卡充点钱吗!”
她刚骂完就看见原重煜的手伸过来,刷了一下光脑,两根冰棍掉下来。
第103章
宫理从他手里接过一根:“啊我问了冈岘, 他说你宿舍就在这边,我就过来等你。哎,都没事儿啦, 表情放轻松一点,笑一笑嘛。”
她叼着冰糕,拍了拍原重煜肩膀。
原重煜挤出来一个大大的笑容:“嗯,对, 没事了。”
他刷卡开门, 宿舍房间确实很狭窄, 一张镶嵌在墙上的铁床, 以原重煜的身量, 恐怕脚都要伸在外面。
固定在地面上的小桌子,半身高的冰箱和盥洗池, 以及窄窄的浴室。估计是乘积飞行器上没那么多空间分给宿舍的缘故。
宫理看到铁床床头的衣架上挂着件棒球服外套:“哎这不是我之前借走穿过几次的那件吗?还挺好看的——”
原重煜连忙道:“我只是收拾行李的时候没注意才带过来的!”
宫理:“?”这不是他的衣服吗, 有什么带错了的?
……她懂了。
宫理:“我穿它都是一两个月前了啊,你之后没穿过吗?”
原重煜脖子红透了, 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我带过来就是为了穿的!”
宫理转了一圈就看完了,还有一扇不大的舷窗, 能从轩窗俯瞰到春城脚下的东盐海海岸, 也能看到结界外的飞行器。
舷窗窗台上, 就摆着一个护士长的小玩偶, 是之前网上说卖到断货的抱着小黄鸭那款。
宫理叼着冰糕棍笑了一下,要去锤两下玩偶脑袋, 忽然两只大手从她身后紧紧抱住她, 他冲过来的时候没站稳, 几乎是把宫理挤到窗户上去,毛茸茸的乱发埋在她肩膀上蹭着她头发。
宫理手撑在玻璃上:“你把我挤成纸片算了——”
原重煜手臂紧紧环着她的腰, 他双臂炽热,她义体微凉,他像是要用体温把她这个机器一样的家伙暖热一样:“你的胳膊、你的腿……出了什么事?”
宫理:“没什么大事,就是利用了我是仿生人这点,才骗过外神,把它给收容了。”
他:“……听起来真吓人。”
别人都在说她的厉害,他却为她而感到害怕。
原重煜从她身后握住她手腕,看着这双灰白色的手掌,掌心里没有什么温度,只有精妙的机械构造在外壳下运转着。
宫理拧过身来,仰头想要去看他的脸,原重煜却像是不肯跟她眼神交汇似的,又将脑袋埋在她颈侧。
对于他的身高,非要枕她的肩膀有种大狮子还当自己是幼崽,对人类撒娇的意味。
原重煜还是挤着她,宫理后脑勺靠在舷窗玻璃上,抱住他脑袋:“别自责了,你没有杀人。柯姆牧师想要被寄宿,但一被寄宿就会死,他就想用尸体转移外神。”
宫理费口舌跟他解释了半天,原重煜一直没说话,宫理道:“听懂了吗?你没杀人!”
原重煜用力点头,下巴抵在她肌肤上:“我知道。我知道,哪怕我真的杀人了,你也会不讲道理的站在我这边。但我觉得你不应该这样做……”
宫理笑起来,她指尖抱住他脑袋,手指在发中穿梭:“所以这就是咱们的不同之处了。小原,咱们大不一样,你有原则这点很可爱,但我喜欢不问善恶的偏爱人。”
他手臂收紧,宫理被他抱的脚尖踮起,原重煜心中已然有预感,这件事已然把他们的不同撕开看得明明白白。
他也以为自己会不喜欢宫理这样的做法,可他为何会因为她的偏爱而高兴,可他甚至冒出了动摇的想法——
原重煜紧紧抱着她的腰:“所以……那天你来的时候想说的话,你仍要说吗?”
宫理能想象得到,继续下去,结果必然是他受伤。
要不然就是宫理一直游荡着保持炮|友关系,等哪天腻味了就散了,对习惯了她的原重煜来说,会比现在更伤;要不然就是她努力试着去保持亲密关系,但俩人观念不合是显而易见的,让他在这些立场上痛苦或摇摆就更残忍了……
她轻声道:“啊,还是要说的呀。原重煜,咱俩的关系就是这么回事。就是我可以单方面中断的。”
原重煜几乎要将她抱起来,将脑袋埋在她锁骨上:“可、可在我说那些话之前,你没有打算跟我断了不是吗?归根结底还是我不该说的!我现在收回了,我再也不说了——”
宫理忽然捂住了他的嘴,笑了起来:“你应该是了解我的。”
也就是——不必多说,她可不会改变心意。
宫理就看到原重煜瞬间眼眶泛红,他望着她,宫理实在是受不住这样的眼神,先偏过头去看窗台上的小护士玩偶。他也默默转过头去,胳膊用力蹭了一下眼睛。
也就是说宫理再也不会来他住的地方,也没有乘着摩托车一起去吃自助餐,更不会有在方体见面时她挤眉弄眼的小表情。
她或许可能会遇到一个又带来新鲜感的人,也会主动又欢快的投入下一段关系。
但他又没有立场去怨。
因为她一开始就摆好了条件,她把快乐与许多陌生又兴奋的体验留给他,她不曾带来任何要求与束缚,她甚至还会毫无条件的站在他这边帮助他。
她像是完美的情人。
无力去恨她,无法去讨厌她,才是最让他感觉仿佛掉入了四壁光滑的井里,想爬都没有抓手。
甚至这会儿宫理还在摸摸他脑袋,笑道:“护士长,我可成了干员,受伤的时候多得是,说不定你还要来救我——啊,不过现在这个义体,更没法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