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动静早就将其他人都吵醒了。柳玉梅啥也来不及问,先从炕边的黑木箱子里翻出三块钱,“先跟桃花上县里去看你岳母,要是有啥事就让人捎话回来。”
两口子穿上衣裳,就跟着万文军往县里跑。等阮清抱着被搅了瞌睡,正发起床气的儿子出来,两人已经看不到影子了。
到了第二天,阮八宝两口子还不见回来,也没有捎口信回来。柳玉梅就念叨道:“亲家母这个病一年总要熬人几回,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挺过去。”
阮清心里也有些慌,她道:“家里不是还剩下半只鸡?要不你今天炖了,我一会儿带着进城去看看情况?”
前几日,因为春天养的小鸡仔一只也没死,都好好的长大了,阮文强就将一只不下蛋了的老母鸡给杀了吃肉。之前炖了一半儿,另一半冰在水窖里,本打算过几日解馋。
柳玉梅想了想,道:“我再贴几个饼子,你一起带过去,他们走的急,干粮啥的也没带,不能老在外面吃,多少钱都不经花的。”
他们省是全国最穷的省,县是全省出名的贫困县。县上医疗条件十分困难。
阮清到了县医院,先是到登记处找人,结果没找到万母张桂香的住院记录。
“同志,会不会登记漏了?”
一个护士正在配药,闻言头也不抬的说道:“不可能,每个患者入院都要先登记,我们是按照登记名单给药的。”
“那我再找找。”
县医院里是两排平房,前面一排是门诊,后面一排是住院部连着食堂。
阮清先在门诊处转了一圈,没找到人,又跑到住院部去。
因为条件实在有限,县医院缺床位是常事。所以对老百姓来说,在这个年代,医院有熟人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因为可以说情看病,说情住院。
住院部走廊的长椅上或睡或坐着不少病人和家属,都是边输液边等待床位的。阮清最后在后门处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万桃花一家。
张桂香被安排在水泥地上平躺睡着,胳膊上打着吊瓶,身下只有一条薄褥子。万桃花和他爸万海勤并两个弟弟,全都袖着手蹲在一旁。旁边的后门开开合合,行人就在他们眼前进进出出。
“嫂子!”
万桃花猛地听见有人叫,声音还有些熟悉,抬头一瞅,竟是阮清。
“霞霞,你咋来了?”
“我来看看婶子。咋样了?”阮清说着蹲下去观察张桂香的脸色。
只见她面色蜡黄,眼睛紧闭,连呼吸都有些微弱。
万桃花道:“刚来时医生给看了,说是要住院。”
“具体啥病啊?”
“没说,就说得先办住院。”万桃花说着面露难色,“医院没床位,只给开了吊命的药水先挂着。你哥一早就出去找票贩子想办法去了。”都这会儿还没回来,估计是没啥希望。
阮清将手里的干粮包裹递给万文军,“这是我妈准备的干粮,你们先垫一垫。”
大人还好,两个孩子一听是干粮,眼睛里立刻透出渴望来。他们自打跟着进了医院,就再没有喝过一口水了。
万桃花看着不忍心,道:“你们两个跟爸都快吃些吧。”
“大嫂,你也吃一点,我看着婶子。”
万桃花摇了摇头,“我还不饿。”
几个人蹲在地上开始吃干粮。阮清来时,就已经想到医院条件差,所以她特意带了一只大玻璃瓶,让万文军去护士处接水喝。
瓶子是从前柳玉梅收集来的葡萄糖瓶子,洗的干干净净,专门用来装剁椒的,可惜他们家穷的一年也做不了几回。
阮清陪着等了一会儿,还不见阮八宝来。她将万桃花拉到一旁,低声商量,“我看婶子病得不轻,一直睡在这里吹风也不是办法。你看周围都是等床位的,你们连登记都没登记,啥时候才能等到?”何况病不等人。
万桃花听着抹了两把眼泪,她又何尝不知道呢,这么多人排队等床位,越等越绝望。只是乡下人看病难,他们每年都来去医院,每次都是除了等,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样,我去想想办法。要是我哥回来了,你让他别乱跑了,等我回来再说。”
万桃花看着阮清,眼里蹦出希望来,“妹子,嫂子先谢谢你了。”
阮清出了住院部,直接去了门诊,她拿着张桂香的挂号记录,直接找上了接诊的大夫。
“同志,我婶子病得太严重了,现在人都昏迷了,能不能想想办法,尽快给办理入院?”
那大夫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他看了一眼记录,道:“先去排队等床位。”
“都已经排了两天了,我们能等,病人等不了啊。”
“都得等,”大夫道:“咱们医院床位常年紧张,每一个入院的患者都是等前面人康复后腾出床位来了,才能有名额。”
“那要不你先给做检查,确诊是啥病,只要人能保住,我们就是住在过道里也行。”
“哎呀,你这个病人我记得,昨天天不亮就来的嘛?当时已经给简单开了药挂着了,但更进一步的治疗必须要等住了院之后才有条件展开。”
说来说去,人都昏迷不醒了,还怎么保证她能有命等到住院?
这时,门口其他排队看诊的人嫌阮清占用了太多时间,已经忍不住开始抱怨催促了。
阮清强压下心里的火气,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张介绍信。
第16章 权宜之计
“同志,你看,这是我的介绍信,我爱人在卫生局工作,病人其实是我爱人的一个亲戚,他这两天有事脱不开身,才委托我过来办住院手续的。”
“这样,只要病人入院后经过治疗,有了明显的好转,我们就立刻出院腾床位。你放心,我们家就住在卫生局的家属院儿,离这里也不远,到时候人拉回家里去养着,保证不多占用医院的宝贵资源。”
大夫一听阮清的话,再看介绍信上写的非农户口,心里已经信了,他确认道:“你爱人真是卫生局的?”
“是,他是办公室副主任,年中检查多,比较忙。你看需不需要我爱人再从单位上开个证明来?”
“不需要,不需要。”大夫站起来,走到门口,朝外喊了一声,“小张,你进来一下。”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女护士就跑了进来。
“你去核实一下,还有没有空床位,我这儿有个重症病患,需要马上入院治疗。”
年轻护士答应着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又进来道:“吴大夫,早上一位患者出院,刚腾出一张床位来。”
“那你们就先过去住院。”吴大夫说着就开了一张诊疗单,递给年轻护士,“你带她去办理住院手续。”
“太谢谢您了。”阮清赶紧道谢,又有些不安,“我们不会耽误别的病人吧?”
“不会,刚腾出来的床位,原则上重症患者优先。”
阮清跟着护士办理了住院登记,再回到住院部时,阮八宝已经回来了。
他连着奔波了两天,人看着有些憔悴,嘴唇也干裂的厉害。
“霞霞......”
“哥,嫂子,床位要到了,赶紧让婶子先住进去做检查吧。”
万桃花简直大喜过望,原本她以为难如登天的事,不到半个小时,阮清就轻松解决了。
她又是欢喜又是感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在护士推着床过来接病人。众人连忙搭手将张桂香抬到床上。
一住进去就立刻有大夫过来诊疗,简单看了看病人的情况,安排先做必要的检查。
检查的结果是肝病。这个时代医疗技术还不发达,张桂香是老毛病了,但每年进医院都检查不出确定的结果来。医生只能给出大致的结果,应当是肝出了问题。
根治是根治不了的,只能减缓。
一直折腾到傍晚,看张桂香挂上水,情况稳定下来后,阮清才道:“我在招待所开两间房,让我哥晚上陪夜,其他人都先去休息一晚吧,明天再来换人。”
看顾病人是长期工作,有人换的话,就要抓紧时间休息,没必要所有人都熬在这儿。
万海勤道:“住啥招待所,我困了就到过道里眯会儿,不用花那冤枉钱。”
万桃花也道:“还是我陪着吧,我妈她说不定半夜会醒。”
话说到这个份上,阮清作为外人,就不好再劝了,于是看向阮八宝。
阮八宝明白妹妹的好意,安排道:“文军带着弟弟跟你霞霞姐到招待所去休息,明天早上再来换我们。”
阮清临走时交代,“包袱里还有一瓶我妈熬得鸡汤,专门给婶子补身体用的,等婶子能进食了,你就拿到医院食堂里,让帮着热一热。”
万桃花一一答应下来。
阮八宝送阮清几人去招待所。阮清用介绍信开了两间房,一间万家兄弟俩住,一间自己住。
万家两兄弟毕竟还是孩子,无论之前心头有多少阴霾,此时都已被住招待所的喜悦给冲淡了。
一进房间,两兄弟就东摸摸西摸摸,觉得房间里的一切都高档的不行。
阮八宝简单交代两人早点睡,就跟着阮清去了另一间房。
说起这两天的遭遇,阮八宝道:“简直是跑断了腿......乡下人进城,谁也不认识,真是两眼一抹黑。对了,你是咋要来床位的?”
阮清将自己诓人的话说了,阮八宝是个老实人,第一反应就是担心,“哎呀,万一人家后面知道你撒谎了,可咋办?”
阮清道:“知道就知道,反正人已经住进来了,难道还能赶出去?”至少要达到出院的标准再出,到那时,只怕医院想让他们住,万家都不会答应。
阮八宝又简单交代了几句注意安全的话,就回医院去了。万家父女都不愿意住招待所,他身为新女婿当然也只能陪着。
“妈刚才醒过一回。”
见丈夫回来,万桃花轻声说道。
“状态咋样?要不要我去热鸡汤?”
“不用,医生说还不能进食,得等意识彻底清醒了才行。”万桃花说着给丈夫拉了个小凳子,“我怕鸡汤坏了,就先请食堂的一个大娘帮着保管。听说医院里有冰柜,东西放进去不容易坏。”
那大娘还是她妈往年住院,她才结识的。
“你做的对。”阮八宝安慰似的抚摸着妻子的后背。
“对了,你有没有问霞霞是咋要到床位的?我真得好好谢谢她。”
阮八宝在话即将脱口而出时,又及时咽了回去。虽说完全是出于好意,但他还是怕妻子听了生出别的想法,于是下意识的就想替妹妹遮掩。
“霞霞厉害着呢,她肯定有她的办法。”
万桃花没再多问,她顺着丈夫的话点了点头。但也正是因为这次丈夫的含糊其辞,让她在以后的日子里对小姑子的能力产生了莫名的信服力。
第二天一早,阮清就带着万家两兄弟回到医院。
阮清和阮八宝到食堂打饭时,问起他带的钱票够不够。
阮八宝脸上有些为难。
“钱还好说,这次来的匆忙,粮票是一张没带。我昨天在医院门口偷着找票贩子换了两张,实在是太贵了。”
阮清来时早有准备,此时掏出一把票塞到阮八宝手里,又递了十块钱给他。
阮八宝急了,“哎,用不了这么多。”
“你拿着吧,应急用。用不完的就给嫂子攒着,你们两个过日子,不能手里一分钱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