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算是泰定帝对陈亘的告诫与希望,希望她可以记住他们是一家人,自该一心,而不应该为了别人而争斗,不仅让人看了笑话,于大明更无半分益处。
“是,儿媳谨记父皇教诲。”陈亘有了光明正大参与朝政的机会,心中欢喜之余,也明白泰定帝所言并非无的放矢。
对她来说,她虽嫁入朱家,可她的谋算却未必都是为朱家,泰定帝是希望她可以中和,保证在达到她的目的之时,最好也能让朱家得利。
说实话,这一点要求算不上高。
陈亘应下,既是因为从心底里认可,也在向泰定帝保证,她会尽所能做到。
倒是一旁本来准备退去,结果等陈亘之余,却发现儿子好像迫不及待要让陈亘出面,常氏本意要阻止,但泰定帝既然开了口,她也就不多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就如同她从来不想过问朝堂上的事,巴不得有人能够帮她把宫务都接手。泰定帝从来不强迫她,更没有因此责怪于她。她好像也不应该对陈亘太苛责。
罢了,罢了。常氏缓缓退去,完全没有要留下的意思,亦无人阻拦。
“行了,言归正传。”朱元璋等人并非没有注意到常氏退去,只不过于他们而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没有伤害到旁人,便没有所谓对错。
常氏是什么样的人,在场的都明白。
“离了百姓,着实不知道底下的人都能想出什么样的办法压榨百姓。”朱元璋一说言归正传,他这忍了好久的话再也止不住脱口而出。
“我以为,以前在元人的统治下,元人欺负我们,巧立各种名目征税,我们的日子过得实在太苦。因此,在我登基成为皇帝后,曾发誓一定要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没想到啊没想到,官吏横行霸道,鱼肉乡里,竟然从未停止过。我以为我杀了那么多贪官污吏,应该能让人有所警惕,没有想到却依然于事无补。”朱元璋越说越是激动,亏得那些人不在他跟前,否则他定是第一时间剥了他们的皮。
“贪官污吏本就是杀不尽的。”朱至对此并不以为然,只道:“遇见一个杀一个,然后,该给他们的监督不少也就是。”
朱元璋听着朱至已经看开的语气,横眉竖眼问:“问题是有人告吗?”
嗯,好像这几年没怎么听说。
想是朱元璋也知道这回事,不善道:“没人告。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告吗?这官官相护,你还小,见得太少。”
朱至看向泰定帝,泰定帝脸色同样算不上好,显然对这种事十分介怀。
“我记得爷爷曾经下过诏令,凡百姓遇贪官,可以直接让人护送入京告状。官官相护到连状都不让人告,那这些官还算是朝廷的官?”朱至提起朱元璋针对贪官们想出对付他们的办法,竟然没有一点用?
“要是有用,我何必愁?”朱元璋想到自己遇上的事,越想越生气,恨不得把那些官全捉起来杀了。
朱至打量朱元璋道:“爷爷眼下是要想出对付贪官的主意,亦或者是先促成分田的事。”
朱元璋理所当然的道:“这两件事可以算作同一件事。”
咦!一顿后,朱至明了,再问:“何处?”
“福建。”朱元璋一提起福建,朱至既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眼神道:“福建还有倭寇。”
还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朱元璋本来挺生气,结果听完朱至的话,忍俊不禁道:“说对了,福建还有倭患。我想让信国公走一趟。”
这话让朱至不得不接过道:“要是爷爷打算让我去,便莫要辛苦信国公了。”
挑挑眉,朱元璋问:“北平的事都做完了?”
“这不是都迁都了?再说,这海上贸易我很乐意一手促成。”朱至显得很是期待,问题在福建,那就杀到福建。
朱元璋立刻看向泰定帝,这个事是泰定帝做主,行不行得泰定帝说了算。
泰定帝可不是干做着不说话的人,因而马上从朱元璋和朱至交谈中总结出他们的意图。
“以福建为试点?”泰定帝问。
“做出成绩,再大面积推广,有先例在,能堵住很多人的嘴。我也觉得爹自登基以来不见血腥,以至于满朝臣子看似对您恭敬,却没有丝毫畏惧。”朱至评价她所看到的情况,迁都没闹问题,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始,但这样远远不够。
泰定帝道:“帝王之威严不是只有通过杀戮才能竖立。”
朱至道:“但这个办法能让他们记在心里,不敢忘。”
对此,朱元璋和朱雄英都认同点头,杀戮不是唯一的办法,但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这一年科举在即,我还是想让至儿主持。”泰定帝没有立刻答应下,何尝不是因为还有另一桩事是他希望朱至可以来做的。
“差不多科举即开,也不急于一时。”朱元璋完全没有意见。
陈亘听了半天,虽然至今马氏不发一言,可显然马氏相当清楚内情,无须细问。
但于陈亘,好些话她听得懂,也有好些没懂。
不过,陈亘不急。现在不懂,总有她懂的时候。
“以后核查田地这个事得定成常规。”朱元璋想到这一回自己亲自盯着人干,这都花费数年才把大明田地统计出来,不知有多少人暗里动手脚,有心把事情搞砸。
“田地都没有问题?”朱至犀利一问,朱元璋理所当然答道:“能没有问题?就是因为有问题我才发愁。”
愁得朱元璋一天天饭吃不好,觉也睡得不好。
这点就不必要补充。
“有问题解决问题。正好新一年科举开始,我们且看看这新一届学子中有没有人能给我们想出个好主意。”朱至既然确定泰定帝还要她负责今年的科举,好吧,那就得开始想题目了。
“先放出消息,让天下人都能有所准备。”朱雄英挺同意朱至的主意,放出风去,让各路人马各显身手,至于最后会怎么样,不妨拭目以待。
兄妹二人交换眼神,都从彼此眼中看到期待。
可不是。真要重新再分田地,以人头来分,必将引起轩然大波。
如今占据大部分田地的人,他们谁舍得把自己的田分出去。
然而,无论他们舍得也好,舍不得也罢,朝廷政策,容不得他们不答应。
最坏的打算,无非是杀一批官员富商,杀一儆百。想来,没有人会不怕死,又或者舍得死。
朱元璋这会儿其实也挺后悔,当初刚得天下时,他怎么就忽略这么重要的问题了。
田地是百姓的命,他该知道的。想他们家最后怎么会变成那样,不就是因为田地都不复存吗?到最后,他竟然忘了自己吃过的苦,受过的罪。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曾经他最痛恨的人。
好在,一切都来得及,他还能改。哪怕他是作为太上皇,这个事他也要做到。
“一应功臣,有些招呼须得打。要改革,也得保证他们站在我们这边。”泰定帝把自己下一步该做的事做好。
“舅公那里我去吧。”朱至毛遂自荐,对付凉国公,那真就得软硬兼施,更得防着他被有心人挑动得闹事。
朱元璋想起凉国公也难有什么好脸色,“这蓝玉一年一年的怎么就没变过,还是狂妄自大,无法无天。”
对此,朱至多少得帮着凉国公说两句好话道:“爷爷,舅公在努力改了。您放心,他要是敢拖我们后腿,我帮您打折他的腿。保证不让您费心。”
这保证落在朱元璋耳朵里,朱元璋道:“你是知道我性子的,倘若他们果真失了分寸,不依不饶,好些事你们不想做,我不介意帮你们做。”
什么事,就不必说得太明白。在场的人都明白。
“儿子须重新布置。”泰定帝已然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文官也罢,武将也罢,没有兵马支撑这,无论他们想干什么,注定不可能成功。因此,当务之急就是要将军权握在手里。
要怎么样才能让军权不会生变?
泰定帝第二日即下诏,命各地将军回北平叙职。
这也算常规,毕竟当初朱元璋时这种事没少干,只不过泰定帝登基后,倒是没有大张旗鼓让各地守将回京拜见他这个新帝。
不过,毕竟迁了都,想让各地将领回来认认他这个皇帝,也不算什么大事。
“咱们一步一步来,不急!”朱元璋回来就是带回一个信号,一个提醒泰定帝可以准备出手的信号。
至于接下来要什么时候才出手,怎么出手才更恰当,慢慢来。
治天下本就不是可以一蹴而成的事,须得有耐心,更要把握机会。总的来说,这一回碰面算是达成一定共识。
不过,朱元璋顺口问:“允熥也不小了,你是打算什么时候给他们封王?”
泰定帝思量后道:“父皇是否想过,当初父皇分封弟弟们,并定下规矩,凡皇子皇孙,皆以朝廷俸禄而养。”
朱元璋自己定下的规矩,他当然不会忘得一干二净,“是有这么回事。”
“先前至儿就提过,以天下之财以养朱氏,不妥。”泰定帝提起这话,朱元璋立刻剐了朱至一眼。
朱至却没有一点不敢承认的意思道:“难道我说错了?”
朱元璋想开口,朱至已然道:“在爷爷说话前,请爷爷自己想想,现如今就您膝下的皇子公主,每月支出多少。咱们不说按您的多子多孙算,就按我爹现在的情况细细数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到时候咱们老朱家每月的支出,您确定不会成为朝廷支出的一项负累?”
陈亘!!!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是可以这样用的?
眼看朱元璋想反驳,朱至再抢道:“对,天下是爷爷领人打下来的。可是天下并不是爷爷一人的天下!历朝历代因何而亡,前车之鉴,不可不引以为诫。我只问爷爷,您是想要天下传承,还是想让天下人帮您养着您的儿孙?您的心里,天下为重,或私利更重?”
纵然朱元璋吹胡子瞪眼睛,可他已然不是那居于高座上多年,以至于几乎快要忘记自己曾经作为百姓所吃的苦,受的罪那个朱元璋。
朱至提起天下是何人天下时,朱元璋是真想回一句是他们老朱家的天下。
最终,这话朱元璋还是给咽了回去。毕竟,他明白,如果他敢让百姓没了活路,百姓从前能揭竿而起,如今也可以。
别说,江西那头不是又有农民起义了?
这些年动乱不歇,他莫不是以为他能平定,将来有一日,但若失了民心,他的后世子孙还能够平定!
“再者,您对自己儿子和对朝廷重臣未免太双标。真不怕人家说您私心过重。”朱至尤其提起朱元璋对待朝臣们的态度,再看看他为自己的儿孙长远而谋,朱至就更得说几句实话了。“您处处为您的儿孙谋,以至于天下官员功勋也都一一仿效,毕竟,皇帝满腹私利,心中既无臣,更无民,他们为何不能像您学着点?”
对喽。上行下效,莫不是以为这是一句玩笑话?
“我是一句话都没能说,你就有一百句等着我了啊!”朱元璋就没有反驳出来的时候,这如何使得?他得控诉。
“至儿所言难道不对?”关键时候,显然马氏是绝不站在朱元璋那一边的。捅心她更乐意。
朱元璋!!!一口气卡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
“你之前让我把国库交出去,把私库和国库分开,我不是已经做了?”朱元璋知道,指望有人体谅他,给他递梯/子是断不可能,那怎么办?
不指望别人,他自己来。
“所以,爷爷您再添一把劲。毕竟,您立的规矩,您来改,叔叔们也好,朝臣也罢,都不敢怪我爹。”朱至必须得为亲爹着想,这么挑起众怒的事,想想接下来他爹要干的事,朱元璋确定好意思再让泰定帝出面?
朱元璋!!!他不禁怀疑一件事了,莫不是朱至早等着他的?
“爷爷,为了大明长远着想,凡事咱们得适可而止。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处处想把叔叔们往废物里养,他们很难有出息的。就得让他们知道,想要儿孙将来日子过得好,他们得把儿孙养好,否则将来只能做回老祖宗的老本行。”朱至如是道来,前面的话朱元璋听得觉得尚可,老祖宗的老本行是什么的,朱至这张嘴。
“又胡说。”泰定帝敲了一记朱至的脑门,提醒朱至说话须得有分寸。
“我哪里胡说了。想我爷爷多厉害的一个人,就一个和尚,一个要饭的的,拿着一个破碗,一步一步奋起,打下大明江山,坐拥天下。古往今来有哪个帝王能像我爷爷一样。咱们老朱家的人但凡都有爷爷这本事,这志向,干回老本行又怎么样?再打下一个天下,爷爷只会对他们拍掌叫好。”朱至一顿迷汤给朱元璋灌下去,朱元璋突然觉得,儿孙们但凡以后真没出息到做回他的老本行,那也没什么,苦其心志,磨其意志,未必不能再东山再起。
泰定帝被朱至一番怼得竟然无可反驳!
“爷爷,顺势把藩王这事您也一并解决了?”迷魂汤灌好了,朱至觉得必须得让朱元璋顺手把那些个问题都解决了。
“啊!”朱元璋本来是要点头的,结果仔细一听,他听到了什么。藩王的事也解决了?
“嘶,你爹不是改了你叔叔他们的俸禄了?就连朝臣的俸禄也一样都改了。你现在究竟打什么主意?”朱元璋满脸的不解,他怎么有种中了朱至圈套的感觉?
对此,朱至道:“藩王拥兵,是为大忌。”
此言不虚,朱元璋不至于不明白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