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拍拍他的背脊,“生来就这么聪明看起来还不开心了?”
“没有。”陈延感受着怀里的温暖,“我开心。”
新的人生旅程中,亲人、朋友,爱侣以及女儿,都是他期待的、喜爱的,除了世道略有些讨厌,又有什么不开心呢。
人在四十依旧压到花枝乱颤,迷乱的一夜过去后,陈延很快换上官服、在翰林院上岗了。
说起来,自上次入此间,已经快十五余年了。
因为上一届的大学士乃病故在岗上,所以陈延来上岗是无人交接的,还好,老熟人许学士还在。
一过十五年,许学士老了很多,但老人家看着还挺硬朗,见陈延,严肃的许大人脸上也难得挂上了几分笑意,“许久不见了,清远。”
“大人,许久不见!”陈延拱手。
翰林院清贵,这儿的事也不多,基本就是帮陛下打打下手,偶尔有庶吉士、编修去宫中讲学、或者是拟旨。
当然,作为掌院大学士,翰林院的调度工作、主持翰林院养望、参与科举、入宫伴驾、编书,他也是逃不开的。
但总的来说,这里是个闲差,因为能进翰林院的,大部分是聪明人。
在满是聪明人的单位里当老大,总不会太难过。
事实也正如此,陈延深秋上马,大学士的位置刚刚坐稳,就开始为陛下撰写个人志。
写书对于陈延这个文科生来说,是个简单的差事,再者,在陛下的要求中,此书不同于‘史书’,传世、让天子自己观瞻的意义比较大。
所以陈延写起来就更轻松了。
轻松到他白天在翰林院里奋笔疾书,夜里还能回家,和妻子儿女说一说基础物理。
陈延做翰林院大学士的第一年,便是如此的轻轻松松、快快乐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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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延做大学士的第二年,恰逢三年一度的会试。
这一年,他将更多的目光放在了科举、民生上。
目光的转移,令他发现,近年来,参与会试的举子越来越卷了,昔年是从华美文章到做实干派,如今,大抵是因为人们的生活水平大幅提升,这做实事的文章,也能文采飞扬了。
华美文章令人目不暇接,举子们口中的‘风土人情’,也叫陈延领略了一下各地都在上扬的经济。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翰林院也迎来了新鲜的血液。
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眉目里含着光的小编修,这一年,陈延想过从里面挑一挑适合的女婿。
然,一生一世一双人者毕竟难找,这一届许多人都已有了通房或者已经定了亲。
陈延有心将目光移到世家之中,但听着那‘四十无子’方能纳妾,他又头痛。
这听起来很好,那若月儿真的四十无子呢?
这一年,他去问女儿,却得到了一句:我又不着急。
好吧,于是陈延和茵茵决定,这女儿,再养几年也罢,无所谓。
精彩的一年过去,翰林院中,新人出头,陛下也有了新的偏爱的少年郎,不过陈延依旧是所有人中,被点的最多的。
……
如水的时光就这样悄然的过去。
四海升平,天下无大灾,虽然陛下偶尔昏聩一下下、偶尔小心眼一下下,但历史的车轮宽广,并不在乎小小的路不平。
在陈延的眼中,大名朝依旧急速发展着。
因为前期书塾的铺垫,加上粮食并不紧缺,边境太平,识字的人变得越来越多,工匠也变得越来也多。
工匠一多,各种各样的发明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而文字令人的见识增长,我朝又并不限制行商。
许多心思活泛的人背着本地研究出的新器具,前往其他各地,互相贸易往来,经济也变得格外发达。
陈延站在高高的山峰之中看着下面的一切,感觉到名朝已经很解决他记忆中的宋朝了。
只是大名比大宋更完美一些,没有重武轻文,武将还保持着相当的地位。
他想,自己有生之年,会不会真的迎来小资本主义经济的稍稍萌芽呢?
他不知道,只觉得,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民智开放、后面的几任君王又不给力,可能民众真的会起义。
在陈延的胡思乱想之中,偏居一隅的大名,忽然迎来了海上的客人。
作为后世之人,陈延是拒绝海禁派的中坚力量,他支持航海,与外国人贸易,是以,几年的时间,海上的航路搭建得很快。
新的种子,新的器具、新的理念,以及更多的钱,逐渐传入中原。
人民变得更加富足,因为大家都有钱,所有很巧妙的,‘天下大同’出现了。
因为大家都过得很好,所以不必‘铤而走险’,治安变好,人口变多,大名在陛下六十这年,进入了空前的盛世。
这一年,朗月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没错,是女鹅自己找的,在陈延眼里,这个女婿什么都不好,就是高了点、好看了点、体贴了点。文采非常一般、武艺倒是很高强。
他不太想同意,但是看着朗月喜欢,还是同意了。
新女婿是个小将军,朗月和他成亲之后,就远游、陪他去任上了,长大的小鸟飞出了巢穴,虽然陈延已经是个四五十岁的老权臣了,在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有一次和天子聊起朗月,陈延一时控制不住哭了,差点逗得陛下笑岔气。
“清远,你可真是……”天子找不出形容词,只是想笑,笑过之后,他表情又略略收敛,“不过你与月儿,倒是父女情深。”
提及父女情深,他表情有些复杂。
陈延知道,他这是想起了自己的儿子。
陛下已经真正年老了,开始力不从心了,而殿下们,却正值壮年,因为年近六十而不立太子,朝中有许多臣子劝谏,惹得天家父子关系有些紧张。
“诸位皇子心中最高位也是陛下,又何尝不是父子情深?”陈延道。
“不一样。”陛下抬手,“不谈此事,此事又臭又长,是谈不完的,还是说说你与叶问的事。”
“一眨眼……你们也在任上这么多年了。”
陈延和叶问都在各自的部门里成为了最老资格的人,这么些年的动作,陛下看在眼里,而此时,也是时候要动一动了。
因为宫内的叶衡告老了。
陛下深谙制衡之术,叶衡告老还乡,那么,叶问在吏部侍郎这个位置上,总算做到了头。
天子痛快地让叶问升到了吏部尚书的位置,若不出意外,这将成为叶问做官的顶峰。
老皇帝觉得自己对叶问的安排十分妥帖,就是在安排陈延的时候,他犯了难,陈延已经做过六部尚书了,按理来说,他不能再回去当尚书。
但翰林院掌院之上,唯有太傅、太师,这些宫内行走的官职,天子不希望自己喜爱的臣子掺和到乱七八糟的夺嫡之中。
而入阁做宰相,这个官又升得太快了,再说了,也不妥。
是以,天子觉得还是再等等吧,他的老臣,再在翰林院的位置陪一陪他。
……
对于调令,陈延无甚意见,对自己没有动他也表示理解。
因为他的位置的确不好动,往上走没有合适的位置还不如待在翰林院,至少清贵是真的。
闲但有名,也是真的。
不过在和叶问吃庆祝饭的时候,叶问还是提了一嘴关于官职的事,“二弟再等等,陛下必不会忘记你。”
“吃你的饭吧。”陈延抬眸看他,“你现在到顶了,也可以开始着手培养晟哥儿了。”
“嗯嗯。”叶问点头,吃了口菜:“我已经和秀秀商量好,此番让晟哥儿和我爹一同回江南,到时候直接在江南准备乡试。”
那孩子先前已经中了秀才,留了两年火候,这次下场,也是冲着前面的名次来的。
讲了会儿孩子们的事情,周遭人不多,叶问拉着陈延,“二弟,你常伴于陛下身侧,陛下当真没有丝毫立储的意思?”
这样的问题,也就叶问说,陈延会回两句,“也许想过,但想法均未出口,陛下身体不错,虽然六十了,但能跑能动,体不弱,加上几位皇子里没有特别出挑的,所以还在犹豫吧。”
当然,真正的原因也是舍不得权利。
天下之主的位置,不到最后一刻,就算继任者是自己的儿子,又有谁愿意让出去呢?
毕竟,谁有都不如自己有。
叶问蹙眉,“话虽如此,但毕竟要多方考虑。”
“若有风雨,陛下——”
“殿下们也都成年了,将来若是不平,岂非要动摇国本。”
这些话都很有道理,但陈延还是劝叶问:“若你想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好好坐着,这样的话题你还是暂且不要参与。”
“等吧,这事儿,得等陛下自己想开。”要等他自己意识到,人的生命是不能长久的。
终会有那么一日,他才会隐隐有立储的念头。
毕竟成宇帝虽然有时候会想太多,但并不是狭隘的君主,心系天下,必不会眼看着天下生乱,会做出抉择的。
“好吧,在关于陛下的事上,还是得听你的。”叶问歇了劝谏的消息,准备耐着性子等。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夏秋季节转换,温度有些不正常,还是因为叶问真真是个乌鸦嘴。
在二人讨论完陛下身体的话题后不久,早朝忽然免了,因为这十年来都没怎么病过的成宇帝,忽然病了。
而且一病如山倒,直接就是发热、腹泻和咳嗽的三板斧,一切可谓来势汹汹。
给朝中所有人都发射了一股信号:
陛下真的已经老了。
朝廷无数言官,有的是不怕死谏之辈,在陛下好不容易熬过病痛,人瘦了一大截兢兢业业上朝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关心君主——
而是在朝堂上大叫:“陛下,国不可不立储君!如此情状,还请陛下三思!早日立储啊!”
“还请陛下三思!早日立储!”
连绵不绝的请愿声在大殿上响起,陈延看见陛下的脸直接黑了。
然后,久到有是多年没有发过大脾气的天子在朝堂上大发雷霆,赏了起头的人一招当堂罢免,威慑重臣。
但那人被拖下去之后,天子气到咳得脸红,下首所有人都紧紧的盯着他——
陈延看着这一切,心里知道,真正的夺嫡之路,算是拉开序幕了。
朝廷维持了十年的太平,恐怕很快就要被几个皇子皇孙们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