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几次这样的事,他都不敢下令了。
舍小命,换大命啊。
就在他感慨万千的时候,师爷通传陈延那边的侍卫到了,方潮平立刻起身,眼睛亮起,“快带进来!”
那侍卫骑马也骑得快,脸被水冲得煞白,但说话还是利索的,面对方潮平的盘问,他口齿清晰说出了九台那边的情况。
“陈大人迁移走了绝大部分人,路上伤亡很少。”但还是有的。
毕竟是那么多人一起走,总有人不幸被踩到,或者因伤亡寻衅,这个陈延给过命令,若在队伍中影响了军心与前行,那便——
得知陈延避开了洪水,带着人在山边等,方潮平立刻安排人去丰宜那边清点粮食和柴火,又拨了几个大夫一同随行去了九台。
至此,得到消息,雨势变小,方潮平的心才放下来,支棱起来开始接管丰宜、万昌的事物,定期为陈延运动物资。
……
这样居无定所,点火困恼,喝口热汤都是奢望的日子起初一定是艰难的。
陈延知道九台的山边每人都有人崩溃,他觉得就这样无所事事每日等吃会影响民心,便问章县令本地有没有什么民谣。
章县令一开始还有点发懵,“这,有的,大人想听民谣?”
不是吧,这样的天气还等着听人唱歌,他腹诽完,陈延道:“民心不振,不若你起头,叫山边的人唱唱本地民谣吧。”
不懂的人认为饭都没吃饱搞一些这个显然是‘脑进水’,但处于其内的人跟着前调张开了口,熟悉的乡音在耳畔,明明也没有什么,但莫名的,在悠扬婉转的曲调之中,烦躁的内心逐渐平静了些。
……
就这样,艰苦的日子过了三日,许多人病了,同时,整个西江也迎来了自五月雨季以来最大的好消息。
雨停了,天晴了。
不是半阴,是晴,太阳来得这么猝不及防,金黄金黄的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仿佛能驱散无尽阴霾。
趁着天晴,陈延回了一次万昌县与方潮平会和。
看天气老手方潮平十分激动:“这应该不是短晴,我看明日还会是一个晴天!”
一语成真,旦日,天依旧大晴。
无雨落下,天气晴朗,水位便退得很快,众人终于可以下山坡了,众人现在宿在山脚下,每日有人去九台县那边看城里的水消没消。
终于,一连又等了四日,去探城的衙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城内的水已经退至膝下了!
虽然水还没有全退,但已经部位及安全了,所有人都想家了,用期盼的目光看着陈延——
-
回去的路有些难走,但已与来路的心情完全不同。
九台县内环境很差,大家各回各家,陈延和章县令则去了县衙,在安全之后,文明和秩序恢复的速度比想象的更快。
大家开始着手清扫自己的屋子、清理屋内的积水、扔掉水泡之后没用了的家什,陈延也派遣队伍,在城内巡视,叫人拆除了泡水已经梁有隐患的木屋,组织了许多人去城外伐木,去万昌协调物资。
因为忙,他和方潮平甚至没有时间碰面,二人纸面交流一下,陈延决定留在九台重建县城。
方潮平则领人去了丰宜,得边修丰宜县,再修丰宜和万昌的堤坝,因为工程量大,方潮平留信让陈延在九台的事告一段落后去丰宜一趟。
方潮平:附言,若再有七日不下大雨,你也要来丰宜走一趟,事告一段落,我们得上表入京了。
人都忙昏了头,看见上表入京,陈延有些恍惚,在约定的日子里跑了一趟丰宜。
因为泡水太久,丰宜那边的情况比九台还差些。
城外到处都是淹死的家禽尸体、乱七八糟的腐烂物,陈延看着,叮嘱方潮平要警惕:“大灾之后易有大疫,方大人,切勿放松警惕。”
“小陈大人放心,城外的东西都是要烧掉的……你也注意,对了,奏表入京后不久,陛下可能就会召我们回去了,你对九台那边有什么交代,可以跟县令和知州说一说。”
陈延边点头边写表,他和方潮平二人的奏表并不是合写的,根据来时成宇帝的分配,他二人一人汇报洪水水灾情况,一人汇报灾民情况。
陈延对天子的表一直都是事无巨细,毫无遮掩的,在写到要迁移九台百姓时,他顿笔片刻,没有修饰,把自己以‘威吓’众人非走即死的手段也写入了表中。
又在递给陛下的密信中自嘲自己道:马走在路上想出了这个昏招,没想到效果还挺好。
诚实牌打了,感情牌也打了。
陈延便把这件事抛之脑后,投入到了对于九台县的建设之中。
此刻的他与方潮平并不知道,一场赈灾,改变两个钦差命运。
以及叶问一张铁嘴,在朝堂上替他舌战群儒,搅弄风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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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明贬暗升
◎留京不出◎
京内。
自上次陈延和方潮平出发赈灾之后, 陛下的心情不太好,敢于在这个时候捋虎须的人不多,所以早朝一向平静, 而今日的早朝,是久违的热闹。
盖因前几日, 京中收到方大人发来的西江水患已平, 正在重铸堤坝, 西江府整体受损可控……陛下龙心大悦。
朝中议论纷纷, 都在羡慕跟着方潮平一起走的陈延。
看呐, 跟个老臣就是好,白白捡到这么大一个功劳,回来怕是又要被陛下赞上一笔, 等以后加官进爵了。
朝中的酸味还没过去,不久,廷内, 三皇子母家忽然发力, 在朝堂上参了陈延一本, 言他在本次赈灾过程中‘行为不端’、‘罔顾百姓性命’、‘视人如草芥’,只管功劳, 贪功冒进!
并且还拿出了一所处西江府泄洪之地、曾经的官员冯如亲笔的书信。
言他夜半泄洪, 不通知百姓、不告当地氏族,带人开城门, 敲锣打鼓, 避者生, 强不避者也不劝告, 反而大锁城门, 要令其死在城内。此信一出, 众人皆惊!
什么!好好一个工部尚书,好好一个国之肱骨,竟然干这种事!
于是,许多站在局内,喝着美酒佳肴、穿着绫罗绸缎的官员们,未经风雨,义正严词在朝堂之上,批判起了陈延!
“陛下,此风不正!”
“陈大人乃朝廷命官,怎,怎能说出这种话?”
“若九台百姓听了,心中何想?此行一出,岂非带头蔑视百姓?”
一顶又一顶的高帽子抛出,陈延本人不在场,这些人就想伸着手,把这帽子狠狠按下——
那怎么行!叶问立刻行礼出列,朗声,“依臣看诸位大人此言太过偏颇,怎可只看过程不看结果!?先前方大人的奏表诸位已经看过,短短五个时辰,要疏散一县百姓,若是同诸位大人说的一样,还得理服众人,那水早就淹到头上去了!”
叶问言辞犀利,举例尖锐,早不复当年仪态。
“此言差矣,难道除了这威胁之法,便没有其他办法?”
“那这位大人说一说,陈大人该用什么办法?”
“治水治水,治到泄洪本就不对……”不在旋涡中的人,总能列举出牵绊可能,“到泄洪还如此!那冯如手书上说,有百姓在奔逃中被踏成肉泥!”
“难道那些百姓的性命不值一提?!”
“荒谬。”叶问斥声,“避洪水如行军,夜行数十里,万人之众,若有所人毫发无伤,才是天方夜谭!”
二人在朝堂上针尖对麦芒,叶问理论攻击之余,还要掺入两句魔法攻击,“看来王大人对治水一事破有心得,当初王大人怎不自动请缨?”
“一切落定,才来指手画脚!?”他轻蔑冷哼。
读书人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你!”他气得脸都红了,即刻转身,“还请陛下定夺!”
“陈大人治水固然有功,但功是功,过是过,功过如何能相抵?”他抓住此事的重点,“蔑视百姓性命、不劝不问、全凭心意,此番做完后,结果是好的,所以万事大吉,诸人效仿,必引事端!请陛下裁夺!”
这话听起来有道理,但深究起来全是放屁。
正是因为心中有百姓,不蔑视百姓的性命,陈延才赌着风险干了这事儿,谁人敢跟?
某皇子一派也跟着齐声喊,“请陛下裁决!”
如今,已然是一招定乾坤的时候了,叶问也看着陛下,陛下看这些人吵来吵去,心里很无趣。
陈延的信他已经看了,法子确实是欠妥,但仔细想,也无甚,危难之时用危难之法,他心有百姓!不过到底是做的太惊世骇俗了。
此策太过,不罚难以服众。
可罚了他心中亦不美,清远是个做真事儿的臣子,如此年纪,依旧心怀赤子,他如何舍得伤昔日臣子的赤子之心呢。
天子心中迅速扫过如今的官位、安排,空缺,忽然,他有了好主意,“诸位爱卿所言皆有道理。”
“功是功,过是过,的确不能相抵。”年逾五十的天子声音已经有些低哑,“方潮平、陈延二人在外,治水有功,赏黄金千两……”
一长串的赏赐念出,大家心无波澜,不就是钱吗!重点不在钱上!
“至于泄洪一事,二人的确有欠妥当。”天子沉吟片刻,“就罚方潮平在西江府暂代知府一职,待重修好西江府之后,方能官复原职。”
方潮平先前在礼部当侍郎,人清贵,还搭了点别的实权,在京里算有头脸的官,这么不声不响被发配去灾后重建,还不知道建几年,这惩罚不可谓不重。
那么接下来——
“至于陈延,决策不力,便降其官职。”
“!”
众臣子听到降职之后眼神一亮,叶问则蹙眉,这?陛下何意?
然,在听完下半句后,两拨人的神色几乎调转,座上天子的声音无甚波澜,但叶问差点笑出了声。
“便夺陈延工部尚书之职,叫他入京反省一月,降半品至翰林院侍读大学士。”
三皇子派文臣:???
是了,他们明里暗里派人,在朝堂上扭来扭曲,嚎叫了一堆,终于搬倒了陈延,让他降职了!
从一点也不重要的边缘六部尚书,降到文臣圣地,清流首官,天下举子聚集地翰林院,让他做了翰林院侍读掌院。
“……”
这不是明贬暗升吗!?
这转折叶问也没想到,但他是第一个站出来大声喊:陛下圣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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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还在远方的陈延并不知道朝廷的纷争,他只是在重建九台县,看着那些百姓们举家抱在一起的样子有些出神。
的确有点没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