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荷?”
邝如许想了下:“好像是。”
江芝是真不知道,掀了锅盖,没当回事,“提前回娘家过年?”
他们这出嫁了的闺女按理年前年后都得回娘家走一趟,送点东西。年前小走送点年货,年后大走就是正儿八经的过年走亲戚了。
江芝是个例外,结婚几年,回家次数都是寥寥。
“不是吧。”邝如许从锅里拾馍,表情淡淡,“听村里人说,好像是她娘家又给她相看了个鳏夫。礼都下好了,回去就结婚。”
“春荷不会愿意,”江芝皱眉,“更何况,她婆子张二娘能愿意?”
“那谁知道,说不准就是她婆子跟她娘家娘商量好了的。听说这次光是下礼都下了一张大团结。不少钱呢。”
“再说了,嫂子,现在的我们一没学问,二没本事,三就是自身带着别人的异样目光。单分出去,一个人还挣不了多少公分。就这样了,哪儿还有什么愿不愿意的权利。”
邝如许也不知道是心里是什么感受,冷漠之后便是些许麻木,“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挺幸运的,有时候又觉得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活在别人流言蜚语中,看不尽头。”
她这几天去公社还好,每次带着孩子回到大队都会有年老的妇人对她指指点点。甚至于因为她离婚在家,像吴宁那些未出嫁的女孩都是不被家里人允许上门来玩耍的。
偶尔一次还好,次数多了就会被人以为嫁过去了也是个不安分搅家的性子。
虽然邝如许并没有做错什么,可现在红福大队的人基本都认为石家过成今天的样子就是因为当初石二柱见色起意娶了邝如许。
江芝心里也有点闷闷地,不知道是为春荷、为如许,还是为那些无知的愚昧。
“我刚嫁给你哥的时候,走出门都会遇到朝我吐口唾沫的人。那时候我也以为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受不够的流言蜚语,走到哪儿都有的指指点点。可现在,三年后的我再回头看,我不能说那是一件很小的事,但对于我而言,我只能说我没有被这些给打倒。我很庆幸。”
“如许,虽然这样说有点残酷,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江芝知道她目光注视在自己脸上,并没有看她,“在这个世上,不会也没有人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救你一辈子,也没有人能永远帮着你处理这世上一切为难的事情。我不行,你哥也不能。如果非要说有一个人的话,那一定也有且只有你。”
“你如果不想嫁人,爹娘你哥什么时候都不会逼着你嫁人。你要是不想去地里干活,我也尽我最大努力帮你你在公社找个活。但不管怎么样,如许,你首先心里不能被打倒。你现在所经历的这些事情,未来的某一天,它们一定会在你觉察不到地方转换为无形的财富。”
江芝也是在做生意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有那股韧劲、无畏别人的态度和超平稳的心态。那些与其说是命运的馈赠,江芝更愿把它成为是岁月的补偿。
她痛过、哭过、愤愤过、委屈过、不平过、怨怼过,可直到今日,她都不曾屈过岁月。
江芝拍了拍邝如许的肩膀:“无论什么时候,都记得要把自己照顾的很好很好。只有这样,你才会有源源不断的精力去好好地爱你的孩子。”
小年夜这一顿饭,最后还是江芝掌的勺,做了六菜一汤。
邝深不沉迷酒烟,家里也就没再打酒,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了个团圆饭。
饭后,邝如许收拾碗筷,邝深整理桌子,江芝给他搭了把手,无意看见周瑛背过身擦眼泪。
江芝拽了下邝深袖子,用目光示意他看。
邝深反手抓着她的手,目光沉沉,微不可见地摇了下头。
等两人回了屋里,邝深蹲着给糯宝洗脚,江芝洗完脸坐床边抹东西。
“娘那是又想大哥了吧?”
“嗯。”
“也不知道大哥大嫂什么时候回来。”江芝抹完脸,鼻尖嗅了嗅自己的碗间,不走心地提了句,“那时候家里就真正团圆了。
她没见过邝深大哥和大嫂,自然也没什么感情。
只是觉得话题无端断在这,莫名有两分尴尬的沉默。更重要的是她能觉察到邝深也在想他大哥大嫂。
“快了。”
邝深拿毛巾给糯宝擦了擦小脚,单手把她从板凳上拎起来,放到床上,看她摇摇晃晃地扑倒江芝怀里,江芝拿香香给她抹小脚上。
娘两闹在一起,他心一下就软了。
“会很快了。”
他低声重复,似说与玩意正酣的娘两,更像是说与自己。
小年过后的第二天,江芝依旧每日勤勉带糯宝去公社。
邝如许不知道是不是想明白了,早起也没再往公社跑,而是拿着水壶准备跟邝深一起下地干活。
邝深扬了下眉,没有多说什么。
地里冬闲,并没有多少活。又刚过小年,正是大家松懈疲软的时候,不少人会偷聚着下棋或者是打牌。
邝深上午干完活,下午何良柱站在地头冲他使眼色。
“邝哥,走。”
邝深放下锄头,交代了邝如许一声。
“下工了赶紧回家,别听他们瞎扯。”
邝如许有点担心,怕他哥不务正业,他们家可供不起一个赌钱的。
“哥,你去哪儿?”
“有点事。”邝深一跳上岸,再回头看邝如许,声音放软两分,“活既然干完了,你也别在这熬了,家里也不差你这点公分。别吹了风。”
邝如许拦不住邝深:“哥,你早点回来。”
邝深背对着她,摆了下手。
两人走出地里,绕到后山,没几步就遇见童枕,照旧是拖着一大麻袋,累的气喘吁吁。
“哥,书我给你找好了。”
邝深点了下头:“事儿办得怎么样?”
“徐翠被带走了,徐根生那孙子凑不到钱,昨儿躲后山了,小年都没敢回家。最后,还是被他们大队的人找到的。”
说到这,童枕难免对江芝带了点意见。
“他们大队的大队长知道了这事,当晚就压着人就去了公社,又在大队清查了一天。底下弟兄们的生意都不好做了。”
徐根生欠他们的钱早就还清了,欠大院的钱也不是他进去就能没的。
全靠上面兄弟的意思和这孙子的运道。
徐根生和石二柱头铁撞得是邝深,在里面也不比在里面好多少。
“今上午,我听那边的兄弟说去徐家拿了几块钱,拿走了油罐子,又逮走了两只鸡。估计徐家也没什么了。”
这样的年岁,谁家也供不起一个鬼迷心窍的赌鬼。
当断不断,只会反受拖累。
“嗯。”邝深摸了摸怀里的木盒子,想起江芝说的话,没有再往下进一步。
徐翠不在了,徐根生也进去了。
徐家欠他们的也就到此为止了。
“你找个老师儿把这几个珠子磨一下,拿个红绳子串个小手链。”
“哥,给糯宝的?”童枕喜滋滋收下,“我那还收了一盒呢,我拿过去一起再抛一下光,串几条项链给糯宝。”
“回头先拿给我看。”
邝深不是个爱操心的人,但涉及糯宝,总有例外。
童枕知道他哥这是要眼过一过:“行。”
“还有,”童枕看了眼何良柱,见后者在自己瞪视下后退好几步,他才满意收回视线,“年前到期的钱我这两天都已经取到了,剩下一些是还没到期的,我还没要。”
他们把借钱出去给人周转做生意,按理是不能提前要的。
没这规矩。
“哥,你现在很缺钱吗?我这手头还有点。”
“不差你这点。”
邝深的钱虽不在手里,但他心里都是有数。
“这事你心里有数,到期之后就别在往外出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咱们就用上钱了。”
童枕唯一的优点就是听话,听他哥的话:“我记着了,哥。”
这一年的除夕是二十九,江芝干到除夕腊月二十八上午,下午给工人核算完工资就开始放了假。
除了守院子的颜凛,人走的就只剩了江佑。
江芝跟江佑在屋里算钱,颜凛带糯宝去门口放炮。
除去本钱和分给郇米的钱,剩下的钱已经过了四位数。然后,她又按着商量好的跟江佑二八分成,即使这样,她到手的钱也堪堪过了千。
这才一个月多点。
江佑手里的钱也有了两三百。
钱真的到手里了,江佑拿着钱数了三遍,恨不得一张一张地摊到桌面上数,特财大气粗。
“妹子,说吧,你想要啥。”
江芝比他好点,也是脸红扑扑地,端着手边的杯子猛灌了口凉水,才慢慢平复了心里的澎湃激动。
“啥也不要,二哥,你快回家吧。今天放假,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休息啥啊,有这么多钱怎么着不也得买点东西带回去。”江佑把钱先塞到口袋里,又觉得不放心,掏出来拿纸包着又给塞到了内兜。
“走,带你和糯宝去买鞋。”
江佑成天穿着江父不要的布鞋,走了一个多月,鞋底都打了补丁。
“不要。”
自己又不是没钱。
她重新对了一遍账本后,知道郇米现在还没回来。她又拿铅笔分郇米钱的后面做了个小记号,隐在背后图画一角。
倒不是不信任颜凛,也不是不相信大院弟兄们,主要就是没见过钱,还是那么一大笔钱。
但凡涉及到钱,江芝一向是多个心眼。
她只能对从自己手里出去的钱负责。
分完钱,清完账,江芝把账本和余钱都托颜凛转交给郇米。
江佑乐开了花,抱起糯宝亲了口:“走,舅舅给糯宝买新鞋去。”
江芝没拦住,江佑抱着糯宝就跑在了前面。最后也没拦住江佑给糯宝买了个小童跑鞋。
漂亮的小白鞋,旁边还绣的有花,这可把糯宝美坏了。回去的路上也不用人抱,走两步都要低头看看自己白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