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佑:“……”
而被他们所谈论的菩萨本菩萨现在正从工地里溜号,换了身衣服,坐上来接他的自行车,翘了班。
“人找到了么?”
“找到了。”童枕知道时间紧,也没废话,“是个小倒爷贩子,他说是从一个女的手里买了五十斤细面和一百斤玉米面。”
“是徐翠吗?”
“远远带过去看了一眼,认不出来,但有些细节能对上。最关键的是,”童枕压低了声音,“粮食品质一样。”
邝深简短“嗯”了声,并没有太大反应,稳得一批。
童枕收到信儿的时候都吓了一跳,本以为邝深跟他一样,就是不被吓也得变变脸色。可谁知,他哥一如既往地,让人看不出来。
他憋不出了:“哥,你说这么多粮食那女的是从哪儿弄出来的?”
“不知道。”邝深反应很平淡,语气一如往常,似不为所惧,“但总有知道的一天。”
被葛仲请过来的人是个矮小男人,三十多岁,尖嘴小眼,一脸油滑样。看人时眼神畏缩躲避,不像是个硬骨头。
邝深不是喜欢这样的人,但现在这样的人无疑更好撬开嘴,能让他知道他想知道的东西。
他走进屋里,随手拎起凳子放到男人对面。
“赵三麻,是吧?”
凳子四角落地,发出“噔”地一声响。赵三麻浑身缩了下。
“说说吧,你能供你货的人是怎么联系的?”邝深没坐,随手解开外套搭在椅子上,单手按着椅子后背,眼睛淡淡扫过他。
赵三麻哭这个脸,手往上托了托,恨不得指天发誓:“大哥,我刚都跟那小兄弟说过好几遍了,我真不认识那女的。买她粮食也是觉得她价格低,质量好,想着趁现在多赚一笔才买的。真不知道是挡了大哥们的路。要是知道……”
邝深没时间听他瞎胡扯,拿过童枕写的问询结果,看他:“第一次买她粮食?”
赵三麻下意识抬头,眼睛撞上邝深不见波澜的目光中,额头沁出汗意。
他不知道为什么同一个问题在面前男人这里就变了重量。明明他没有骂没有吼甚至连声音都不曾变大,可他还是感到一阵阵的心慌。
“第一次买她粮食就敢买这么多,而且还确你买下来的将近两百斤粮食品质丝毫不掺假?”邝深把手里的纸卷起来,握在手里,轻而慢地敲了敲椅背。
一下一下地,像是敲在他心上。
他额头汗已经开始顺着脸颊往下流了,还没来得及强扯出谄媚地笑,就听见面前男人淡笑开口。
“你胆子挺大啊。”
“就是不知道你这么大胆子有没有遗传到你儿子身上。”
话音未落,赵三麻猛然抬头,眉毛上都是虚汗,眼睛迸射出红意。
邝深视线居高临下扫过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随意弹了下,慢条斯理地对折:“你在这慢慢想,刚好也给我点时间,让我亲自去找找你那个胆大的儿子。看看是不是真像一样胆大不怕死。”
“你别动我儿子!”赵三麻的脸色已经变成暗灰色,隐约透着一种无力的苍白,嘴唇蠕动几下,终是屈服了:“你,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
等邝深问完出来,天都已经黑了。他走出院子,脑子里还在回想赵三麻说过的话。
“一开始我只是偶然在她这买过几斤面。后来觉得东西质量好,价格低,便一直在她这买。只是她出来时间不稳定,我一度以为她是不卖了。但最后还是不死心,又找了好几个地方,才又在大路口黑市遇见了她。遇见的时候,她正在买东西,我当时也不太确定,试着问了句。她说有,问我要多少。”
“本来想着是多买点,囤家里。后来逛黑市逛的多了,见倒爷们个个兜肥腰胖的,就起了心思,也想着自己倒卖点东西。”
“我问过她,她说她不在北面。然后,我就说我要一百斤细面和一百斤玉米面。她说细面给不了我这么多,先给我五十斤,让我先卖着。后来的事儿,你们就都知道了。”
“我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也没见有什么特殊的。付完定金之后,她就让我找个角落等她。等她把粮食背给我,我把钱付了就走了,没敢多留,心也虚着。”
“我确定她买东西了,我去的时候正见她买雪花霜,手里还握着水果糖,看着像是采买东西的。”
“我真就知道这么多,其他的我真不知道了。求求你别碰我儿子,别找我家人,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哥!”
童枕走邝深前面,打着手电筒,玩心大,走路也不安稳,差点没被石头给绊地上。
邝深抓着他后领子,把人提了下,松手揉着他衣服,拍了下他后背:“会走路不?”
“会会会。”童枕猛点头,安分走了两步,又开始问。
“哥,你咋知道他有个儿子的?”
他们可还没查到那份上的。
“猜的。”
童枕懵了,愈发好奇:“哥,你怎么猜的啊?也教教我。”
“观察。”
“观察什么?”童枕来了精神,跟在后面眼巴巴问。
“年龄、眼神、打扮、选择倒卖的东西…等等吧,”邝深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心不在焉,“剩下的自己想。”
童枕跟他哥走一起的时候,最不耐烦动脑子了,可又怕邝深生气,憋了半天才道:“不就是一中年男人么?也观察不出什么啊。”
邝深还在想事情,没搭理他。后跟上来的葛仲听邝深的话,想了下,笑道。
“你哥应该是这个意思。一个男人三十多岁才开始做倒爷,选的还是最稳妥的粮食生意,可见不是个冒险胆大的。眼神躲避,胆小怕事,偏又做风险高的一行,多半是家里有需求了,可能是求儿子多年终于心想事成了。”
“可为什么是家里有孩子而不是家里人生病了?”
邝深不太想讨论这些没什么意义的话题,只解释了一句,“他袖口上有奶渍。”
“操,”葛仲努力回想半天,一丁点儿印象都没有,最后笑着摇头,手搭在邝深肩膀上,彻底服气,“你观察力是真的强。”
邝深侧了一步,没让他搭,看向童枕:“郇米那边什么情况?”
“江二说要回去商量商量,合同还没签。”
“嗯。”邝深低应了声,“让郇米带的话带到了么?”
“她说了。”
邝深微微放下心来,身影隐入深不可见的夜色中,渐渐与黑夜融为一体。
“走吧。”
————
该说说,该闹闹,等第二天时候,江芝还是跟着江佑一起去了公社。她确实有些问题要跟郇米面谈。
知道江芝来了,郇米不算很意外,更多的是好奇。她终于有幸见见一直藏在江二背后的人,也是被邝深护的这么深的人。
江芝是被童枕领过来的,江佑还在前院卖包子。
他们到郇米办公地方的时候,郇米刚收到信,正往外走。两波人在进门处遇见。
郇米着重看了眼童枕身边身材纤细的女人,头发高盘起,卡了个简单的黑色发结,里面穿了件白色高领羊毛衫,外面配一个薄的卡其色褂子。围巾半围着脸,露出光洁白嫩额头和一双漂亮眼睛。清澈干净,明显是被保护的很好。
在郇米打量江芝的同时,江芝也在暗暗观察她。
对面的女人穿着一件黑色长袄,头发应该是刚被修理过,垂耳,眼神严厉,自带气势,浑身上下没有任何特别的装扮,整个人干练利落。
“你好,”江芝先伸出手,弯弯眼,笑道,“我是江佑的妹妹,江芝。”
“你好,郇米。”郇米笑了下,引她往里面走,“我们进去谈吧。”
“好。”
江芝弯眼笑起来的时候,很纯粹干净,饶是郇米都有点受不住。
她笑着摇摇头,难怪邝深藏的这么深。
“喝果汁么?”郇米问的时候,手就已经开始开汽水的盖子了。
江芝默默咽下到嘴边的“白开水”,点点头,道谢。
童枕在一旁都看懵了,真第一次见郇米这么大方。平日里谁进来找她,可没这么好的待遇。
说话间,郇米手把饮料给江芝推过去,而后,手指犹豫了下,从箱子里拿一瓶没开的扔给童枕。
童枕接过,都有些结巴:“我,我也配?”
郇米眼神都没给他,见江芝拉下围巾,又小小惊讶了下。怪不得要那位要童枕寸步不离地守着。
她笑了笑,也没多看,开了话题:“我昨天跟江二说的事,他跟你说了么?”
“说了。”
“那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条件或者问题么?”
“是有一些东西不大明白。”江芝也不扭捏,她跑这一趟确实是有些东西要问的。
“你说,”郇米拿合同的时候微顿了下,脸色不变,把初始版的合同放在了桌面上,“是有什么条件不满意么?”
“条件我哥都跟我说了,我没什么不满意的。只是,我有些不太明白,你费这么大功夫为的是什么?”江芝坦率地笑了笑,“总不能是为了我这三成利润吧?我觉得你这么大的生意,也不会差我这一点。着实让我有些惶恐。”
他们就是生意好了,一天最高利润也就三十来块钱。三成下来也就一张大团结,郇米看着也不想缺这个的主。
郇米挑了下眉,没想到本来留着糊弄江二的答案现在要用到了江芝身上,莫名地还有些良心难安。
她从抽屉底下拿出一早准备好的日志本,递给江芝:“这是半个多月来我们对你们早点和糕点售卖情况的记录。”
薄薄一本,最前面按日期记录的是每天早点的数量和时间,后面记录的是糕点到货时间和每天售卖量。字不多,但可以看出态度是很认真。
“本子上都记着糕点的回头率和询问次数,都是极高的,最后一页还有我们大师傅给的通过建议。这些都足以说明你们吃食的质量是绝对地过关,且潜力也是巨大的。”
“现阶段你们市场只局限在我们小小一个的大院里,所以你觉得三成利润对我也没什么。可如果有一天你的吃食遍布整个公社、整个省市、甚至是整个国家。到那时,这三成利润就不再是我需不需要的东西了,而是我必须要握着,甚至仰仗着的东西。”
郇米看向她,真情实意地说出最后一句话:“江芝,你相信我,能打定主意做这种生意的人,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所以啊,小江芝,你男人要的肯定不是这三成利润。
他可不是个会让自己吃亏的人。
江芝这段时间没少给子城画饼,她画饼画习惯了,猛一听别人给她画饼,感觉还有些新奇。
她慢了半拍,问的迟疑:“你,真这么想?”
“对,”郇米闭眼吹,“你是我见过在做东西方面最厉害、最有天赋的人。要是错过了跟你谈的这个生意,对我们整个大院未来的生意来说,都会是一个巨大的损失。我相信我的眼光不会有错,也期待着你未来给我带的巨大惊喜。”
江芝:“…那你要真这么想,也成。”
反正,这个生意谈下来,对他们来说肯定是利大于弊。
江芝来也是抱着谈合作的心来的,不然也不会大早起跑这一趟。
郇米被迫给江芝下套,闻言,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翻开合同:“那现在可以签合同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