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不想睡觉吧,”江佑寡淡一笑, 被风吹凉了脑子,“走吧, 回。”
江华跟在后面, 还有些失望:“哥,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 委屈的都不像你了。”
江佑低哈出一口气,肺里都是凉意。
“都他娘生活逼得。”
两人回到家的时候, 家里人都起来了。
秦云一看见江佑就要拿洗衣棒锤他:“要死啊你, 喝了酒还敢出去!要没你弟跟着你, 你就等晕在外面冻死吧。”
“我那不是出去醒醒酒么?”
“有你这样醒酒的么?”秦云气的不轻,又打了他两下, 见他不躲,也是心疼地不行,摔了洗衣棒,又拽着他上下看着, “你这个讨债的,要真是出什么事,你让我怎么活!”
这还是秦云第一次说没了他就活不了的话。
江佑低头弯腰,才看见秦云两侧已生了白发。
“娘,我错了。”
“错什么错,天天见你认错,也没见你改,”秦云推江佑进屋,“快进屋暖暖,衣服都是凉的。”
“好。”
江佑心情低迷,江天跟江父对视一眼,都没开口。
秦云看着江佑躺在床上,又看了站在床边怯弱不知下脚的杨春香,声音冷淡。
“我不管你们两晚上又闹什么,现在都给我老老实实睡一觉。要是在我这睡不好,也别勉强,趁早带着你的东西给我麻溜的滚回你娘家去。”
杨春香满脸都是泪痕,被秦云这话一说,吓得一瑟缩。她低着头,下意识地去看江佑,希望像往常般躲在她身后。
出乎意料地,江佑已经闭上了眼,像是没听见秦云再说什么。
大晚上的,秦云也不会像那些不讲究的婆婆扯着嗓子骂什么,敲打了杨春香两句,她才放心出去。
“都睡吧,明早都还得下地干活。”
江天皱眉,看向江华,问了两句,还想再问,就被江大嫂拽了下袖子。
江大嫂顺着婆婆意思往下说:“快让老三回屋暖和暖和,都在冻了半天了。有什么事明天再问。”
屋外,在江大嫂的三两言语下,很快归于平静。屋内,空气更是静的能听细针落地的声音。
杨春香站在床边一动不动。她哑着声音,一遍又一遍地低声喊江佑。
江佑脑子疲惫,完全放空,感觉已经不转了,耳边的声音穿耳不留意。
杨春香喊了半天,嗓子都有点干了,脚也站麻了。
之前,无论她往那一站,江佑都会嬉皮笑脸过来哄她上床,给她捶腿。
现在是怎么了?
江佑脑子无意识地闪过很多片段,直到身边的动静越来越大。而后,他感觉有人压在了自己身上。
冬天夜里冷,江佑都是自己躺外面,方便关灯和早起倒洗脚水和夜壶。
江佑没睁开眼,也全当感受不出杨春香手指勾勾绕绕的暗示。
直到杨春香自己脸烧的受不了,躺在里面。
江佑才慢慢睁开眼。
他想,原来两个人吵架了,如果他不去哄杨春香,杨春香还是会自己上床的,不需要他多此一举。
“明天我会跟爹娘说,小妹生意我不干了。”
杨春香衣服都不脱了,声音尖利:“你说啥?”
江佑胳膊弯曲放在脑门,没回答她问题:“我这一辈子可能也就只能当个小会计了。你要是觉得委屈了你或者是委屈了你娘家,那咱们好聚好散,趁早换下个。”
短短地两句话像空投雷弹,几乎要把她炸的体无完肤。她一时不知道是该先认错劝江佑干生意,还是该拽着他领子斥问他是不是想离婚?
江佑怎么能这样?
“你不要我了?”
“你不觉得我们现在日子过得很累吗?几乎每天晚上我们都在争吵与和好的路上。”江佑闭上眼,似在梦喃,“我们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杨春香回答不上来。
幼年的江芝是让她仰望的存在,而结了婚后的江芝是让她俯视的存在,曾经有一段时间,她还唯恐江芝沾上了他们家。
除去多余的想法,看着昔日可望不可即的人跌落神坛,成为让自己俯视的存在,她心里不免洋洋自得,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傲然。
可今年江芝回来,她发现江芝依然是那个江芝。她漂亮、自信、大方、华丽,举手投足自带贵气,昔日的沾沾自得都像一个笑话。
可那些东西,如果没有秦云的偏心,本该她也拥有。
做错事的一直都不是她,可为了江佑赔笑道歉的也一直都是她。她就算有错,那秦云没错吗?江芝没错吗?
杨春香被江佑护了那么多年,早有了份底气:“江佑,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不离婚,死都不离婚。”
“我没说离婚,只是告诉你,以后我不会再去公社,也不会经手任何生意。”
他话没说完,就被杨春香打断。
“不行,那是咱们的生意,不能给江芝!”
“杨春香,”江佑睁开眼看向她,很是郑重,“我最后说一次,那是江芝的生意。你可以不信,但不能乱说。再有一次,咱们就是不离婚,这个家也容不下你了。”
她这话说出来,小气巴拉的江华都能剥了她。
“可是...”
杨春香看江佑还想再说些什么,江佑已经翻过身背对着她,一幅睡着了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杨春香起的很早。
准确来说,是她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翻来覆去地睁眼到天亮。
直到听见屋外传来秦云招呼江大嫂做饭的动静,她才磨蹭蹭地起床。
她刻意发出些声响,江佑依旧闭眼,呼吸均匀,时不时还有些鼾声响起,一看就是睡熟了。
杨春香心里七上八下,既希望昨天的一切都是江佑醉话,又怕江佑是酒后吐的是真心话。
她开门出屋,迎面遇上拾鸡蛋的江大嫂。
“春香,正说找你呢,你等我一下,我给你拿个东西。”江大嫂把鸡蛋放蛋筐里,洗了洗手,从她屋里抱出一罐麦乳精和两封奶粉。
“这是之前你哥带回来的东西,娘给了我,我这马上要走,也不好带。你跟老二拿着,自己吃也行,送人也体面。”
江天回来就带回来两罐麦乳精,秦云留一罐,一罐给了江大嫂。
“嫂子,这、”杨春香接过东西的时候都有点傻,“这太多了。”
奶粉和麦乳精这是她从小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
“拿着,我之前没跟你客气,你也别跟我客气。”江大嫂爽利地笑了下,“都是自家姐妹,不讲虚的。”
本来神思不宁的杨春香出门就被江大嫂的麦乳精和奶粉给砸晕了,脚像踩在空中,落不到实处。
一个早上干活都有点晕乎乎的。
这么多东西,她该咋分啊?
直到吃早饭的时候,江佑跟江华从外面回来,肩上都落着早起的濛濛细雨。
“你们两个去哪儿了?快进来吃饭。”
“来了。”
江佑坐在杨春香身边,后者脸上表情瞬间紧张起来。细看之下,握着筷子的手都在轻颤,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乞求。
“吃饭吧。”江佑给她夹了一筷子鸡蛋。
因着江天一家要走,这几天做饭,秦云都很舍得。
杨春香悄悄松了口气。她想起来,刚嫁过来的时候,她吃饭上桌的时候从不来夹鸡蛋夹肉。
在杨家的时候,这些东西都是最先紧着干活的男人吃的。杨婆子不是对闺女们不舍得,她对自己都不舍得。荤菜上桌的时候,她都跟着闺女一起啃野菜窝窝配辣椒拌野菜。
在那时候,只要家里有荤菜上桌,江佑总是第一个先给她夹。
她想,昨晚江佑肯定是喝醉了。
大嫂也给他们送东西了,还送的那么好的东西,了了她一块心病。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地方发展。
大队里的人家早饭都是简单一吃,江父又是种了一辈子的地,吃饭很快。
基本上没吃几口,就开始往下灌稀饭。
等江父喝完第一碗稀饭的时候,江佑起身给江父盛饭。
饭递到江父手里,江佑才沉声开口。
“爹,我上午就不去大队部了。”
江父瞅他一眼,皱眉,不大满意:“有事?”
在江父心里,再大的事也大不过下地和大队。
“过完年不就春种了么,队里也忙,我就不跟小妹一起干了。我上午跟她说一声。”
“这么突然?”秦云扫他一眼,视线又压在杨春香身上。
杨春香刚抬头就迎上秦云面带不喜的目光,霎时,软了。她嘴唇动了动,指甲紧紧扣入掌心,几乎发不出声。
不、不能。
秦云跟江父都在,自带威严的大哥也没下桌。
她现在要是敢当着一家人的面掀桌子吵起来,秦云那边就敢拿扫帚把她赶回家。
“真不干了?”江天插句嘴。
“忙,”江佑笑,“年后地里忙,队里也忙,你又要我看书,哪儿还有两头跑的时间。”
不只是因为杨春香,也因为江芝。
他昨天吹风的时候,也想清楚了。他不能依靠着江芝,也不能让邝深这样觉得。
不然,以后真到了他们过不下去的那天,他的腰板都挺不直,又该怎么为他一手带大的妹妹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