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开一扇,江芝正踩着凳子擦上面的窗沿,见到她们,笑起来,还有些纳闷,“你们今天怎么来了?还一起?”
“不是您说的初六开工么,”腊梅麻利地穿上罩衣,进厨房,把江芝扶下来,“这厨房都有七天没来了,我们想着颜凛这个大男人心粗,怕他收拾不好。索性在家也没啥事,就喊着一起来看看。不耽误咱明天干活。”
腊梅性子爽利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过年前那一个月确确实实是赚到钱了。
尝到甜头之后,腊梅跟秋花比谁都想着江芝的小作坊能长长久久,生意永远兴隆。
江芝才不管她们为着什么而来,图的又是什么。
只要她们提前来了,她就记她们一份心。
“那我就不跟你们客气了,快来帮我,晚上请你们吃肉。”
“那感情好,东家,今年过年我们家是真跟着你吃上肉了。年夜饭我们还包了羊肉饺子,可把我们家那口子美坏了。”
腊梅力气大,端着满满一盆污水往排水管里倒,嗓门也大,“他还让我给你包点送过去。要是知道今天能见你,我就给你带点了。”
“有机会,咱们日子长着呢。”江芝跟秋花一起坐在小凳子上擦瓦罐,随口问她,“秋花,你们家年过得怎么样?”
秋花想了下,点点头,简洁明了:“好。”
“.......”
话题突兀地断在这,秋花也觉得不大好,想了想,又补了句。
“年,过得很好,”她吭吭巴巴道,“也吃肉。”
江芝不忍心在欺负老实人,接过她手里擦干净的罐子,摆放整齐,笑道:“知道你年过得好,咱们开春都加把劲儿,争取以后天天都能吃上肉。”
“我看行。”腊梅擦门边,问什么都是直来直去的,“东家,我看咱们年前这么忙,年后咱们还招人不招了?我们家那口子的妹妹,小姑娘十七八,之前在我们那口子食堂干过两月临时工,手脚麻利,人也勤快。”
年前生意好,江芝确实有招人的打算。
而且,以后要是真发展经济,什么都放开了的话,她的这个房子,门一开就是个小门面房。
以后做成像供销社那样的糕点铺子,还真得再招几个人。
“现在不急,等开了春生意做起来再看。”江芝没把话说得太死。
腊梅没听到江芝一口给否了,心里就踏实不少,按照年前他们这势头,以后生意只会越来越好。
名声都打出去了,年前他们那腊肠和糕点也都是要早起排队来买的,大院弟兄来拿货都赶不上趟。
都是干活的好手,没用一个下午,厨房和院子都被清理了一遍。
“东家,您怎么来了?”颜凛跟江佑前后脚进院子,看见江芝也很意外。
“我过来提前收拾一下,”江芝笑着招手,“刚好你来了,帮我跑个腿,单子我都列好了,你去大院照着这个要。”
“行。”
颜凛干活不拖沓,手套都没取,人就已经出了大门。
腊梅和秋花见活都忙完了,也没多留,笑着拒了江芝晚上吃肉的话,都说要回家吃。
江芝送她们出去,看着她们渐去渐远的背影。她心里慢慢地涌上一股暖流,为颜凛的负责,为腊梅和秋花的体贴,也为邝深的用心。
她开始承认自己之前说错了,这几个人,邝同志是用了心的。
“想什么呢?”江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下,面色如常,“冷不冷?”
“不冷。”江芝着重看了眼他的脸色,“你今儿怎么过来了?”
“闲着没事,过来提前看一下。”江佑锤了锤脖子,“地里出了点事,来晚了。”
“不算晚,刚好你来了,一会儿你看着人卸货吧,我就先回去了。”
江芝指了指屋门,邝如许怕打扰她,还真一个下午没怎么出来。
“如许和帆帆还在里面等着我呢,我们就先回去了。再晚了,路就不好走了。”
“行。”江佑看了眼里屋,脸上却是少了点笑意,“我盯着,你回吧。”
江芝走两步,又想起江华上午说的话,心里实在好奇。
“这卸完货就很晚了,天又阴着,要是太晚了,你晚上还回吗?”
江佑看向她,视线又很快移开,没有问她为什么这样说,只停顿了下。
“回吧。”
“哦。”
江芝心里并不意外,他们兄妹四人,江佑是看起来最不好惹的,偏偏他也是最心软的。
江佑在江家的位置有些尴尬,上面有个出色的大哥,底下又有个从小脑子就像开了挂的小弟,江芝又是江父盼了快四十年的闺女。
只有他在家里出于边缘,显得不那么重要,秦云和江父很容易忽略他。
可偏偏秦云跟江父又忙,江佑是跟在江天屁股后面长起来的。但凡有点伤春悲秋不平衡的心思,都会被江天踹屁股说不够男人。
小江佑擦擦眼泪,咬着袖子,就这样一路长起来的。后来,江芝能走了,又被江天扔在他手里,满心的心思都变成了怎么扎小揪揪,怎么从爹娘手里骗钱给芝芝买糖,怎么打跑那些觊觎他妹长相的小男孩。
他从不会听身边人开那些不入流的黄段子,也不会肆无忌惮地仗着体格欺负村里的孤娘寡女,借帮助之名,做尽下流的事。
他一手带大江芝,所以,他知道每个女孩都是别人用心养起来的。如果没有,那她们也定是自己用尽了全力扎根,拼了命地为自己争取了一片土壤。
他骨子里有着这个时代缺少的,也是难得的柔软和尊重。
虽然江芝走得早,但公社离他们家还是有些远。等快到红福大队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还没走到大队门口,江芝就隐约看见门口站了个颇为挺拔的人影,像她的枕边人。
她刚停下脚步,人影就动了。
“看着点路,别踩水坑里了,”邝深走过来,抱起帆帆,看向如许,什么都没问,“先回去,家里做好饭了。”
江芝见到邝深,第一句话就是先问孩子:“糯糯呢?没跟你一起出来?”
“夜里风大,没带她。”
“那她肯定又得哭鼻子了。”江芝嘴上虽然嫌弃,但脚下还是加快了步子,很是担忧,“可别哭伤了脸,等开了春就不好看了。”
邝深:“.......”
回到家,等孩子们都吃完饭下桌,邝如许跟江芝对视一眼,才说了帆帆的诊断结果。
周瑛跟邝统听见“情况不算糟糕”地时候,都松了一口气。
邝统高兴地站起来,背着手走了好几步,“帆帆争气,我就知道咱们家的孩子都是有福气的。”
周瑛握着洗的发白手绢,两手合十,低声默念了好几句:“老天保佑,祖宗保佑。”
江芝悄悄转头看邝深,眼里三分好奇,七分邀功,是盈满月光的明媚。
后者在她转头的瞬间就已经抓住了她的视线。然后,她看见邝深的嘴角一点一点地开始上扬,钱钱地露出一个弧度。
她看着邝深起身给她盛汤,碗放在桌面。她分明听见自己耳边响起他的低沉声音,带着笑意。
“谢谢领导。”
江芝乐不可支,撑着下巴,转过头看他。
邝深脸上一片正经,刚刚的一切就都像是她的错觉。
但她知道,并不是。
她最喜欢看邝深在她面前偶尔低头的样子。
这个男人在外面或许被世人所厌恶,也被世人所惧怕,他或许小弟成群,也或许刀口舔血。可只要他回了家,在她身边,他会弯下身子给女儿洗漱擦脚,也会低头亲吻她。
这也就是江芝想嫁他的原因,这样的邝深就像平静的锅里突然倒入了一罐滚烫逼人的热油。
油锅四溅,惊扰了本该平稳的岁月。
年初六,年后开业第一天,江芝肯定要去公社的。
邝深下地,两人离家的时间差不多。
走之前,邝深把一张叠成方块的纸张塞到江芝手里。
“什么呀?”她拿起来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单词,还中英文对照,脸瞬间绿了。
邝深轻描淡写:“带着看。”
江·学渣本渣·芝:“?”
她觉得自己手上拿的不是纸,这得是个炸 .药包,还得是炸她一炸一个准的那种。
“我不要,今天没时间,”江芝小脸写满了抗拒,拒绝地干脆,低声跟邝深打着商量,“明天,明天一定。”
邝深什么都能依她,只有这件事不行。
“带着看,晚上我提问。”
江芝满脸不高兴,走的时候,还委委屈屈的。
邝深一式二份,另一份给了如许。
如许犹豫着没接:“哥,我先不要了。现在帆帆刚看到了点希望,我实在没有心思读书。”
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给帆帆凑过下次看病拿药的钱。
嫂子和二哥已经帮她太多了。
如非必要,她实在不想再跟家里人开口。
邝深递给她,态度坚决:“帆帆有我跟你嫂子抓着,你学你的,别误了时间。”
邝如许低头,接过草纸,看不见脸上表情:“二哥,我知道了。”
刚开业的第一天,还在年里,基本上各家各户家里备的东西都没怎么吃完。
江芝没做太多肉食,而是做了些许糕点,还带着秋花开发新糕点样式,做酥皮枣泥糕和山楂核桃糕。
量都不多,还没挑出去卖,就被上门来的人给买完了。
教会秋花后,秋花跟腊梅在厨房里摆弄,江芝找出宅子图纸跟颜凛和江佑说自己想法。
“我想靠近门口的那间杂物室清理出来,做成厨房。”
“咱不是有厨房了?”江佑很快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做两厨房?”
“我年前就想把肉食跟糕点分开来做,靠着大门,一边一个,看着像样,也不串味。”江芝对江佑没什么不能说的,“等建好之后,观察几天,要是生意可以,我想再招一个或两个人。”
年前他们东西是一斤难求,她和四个厨娘,外加江佑颜凛两个半吊子都忙不过来。年后要是能有年前的一半的生意,她就准备再招一个或两个人。
如果生意再可以点,她还准备把早点隔出来,再招两人就专门做早饭。这样也能减轻点秋花跟腊梅的工作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