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安队再一维持秩序,队伍移动的速度瞬间更快了。
越往前走,光越亮。
糯宝也敢下来牵着子城的小手乖乖排队了。
“爸爸。”
邝深低头切肉,余光看见破铁案板上费力地伸着一双小手。
他抬头先看见了一个冲天小揪揪,再一抬头就看见了穿着旧袄的江芝。
“爸爸!”
糯糯被子城用力托起来,额头也只刚刚露出一点,看不完全邝深,小姑娘都有点着急了。
江芝把她抱起来,小姑娘乐颠颠地指着案板上的东西:“肉肉。”
“对,是肉肉。”
邝深手脏没碰闺女,利落地切下一块肉:“带咱闺女先回去,别冻着了。”
“我们在家等你,”江芝目光落在他沁出汗珠的额头,停顿了下,“早点回来。”
邝深奇怪地看她一眼,微点了下头,没有做声。
望着江芝带孩子离开的背影,邝深拿刀动作莫名一滞,心里有了两分不好的预感。
他的预感一向是好的不准,坏的贼灵。
分完猪肉,剩下的猪下水一般都是给宰猪帮忙的。邝深作为宰猪的大功臣,自是头一份分了一盆猪下水,外带了点猪血。
整盆端回家的时候,家里已经做了好一桌菜,正等着他带回来的猪下水炖菜。
邝深把盆端到厨房,邝如许跟邝统正在厨房里忙碌。
“你嫂子呢?”
“屋里呢,”邝如许坐小凳子上清洗猪下水,又刚拿了江芝的一块布,心里正是美得时候:“嫂子也在公社忙好几天了,刚还给我们分了礼物。”
“嗯。”邝深刷完沾了血的盆,又很快地洗了洗手,闻着手上的血腥淡了些,才擦了擦手,“我进屋看看。”
“就差一个菜了,二哥你顺便把嫂子喊出来吃饭。”
邝深推门进屋的时候,江芝正给糯宝换衣服。
小糯宝跟在子城后面跑了一晚上,小手也摸了摸刚宰好的猪肉。玩的时候不觉得,一回到屋里就闹着要洗手。洗完手还不行,还得换个衣服。
“现在不臭了吧。”江芝捏了捏糯宝的小手,听见屋里的门响,抬头看了眼邝深,又很快低头给糯宝整理领子。
没搭理他。
邝深再迟钝也感觉到不对了。
他先是闻了闻自己袖子,皱眉换了身衣服,余光看向坐在床上的江芝正低头给糯宝编小辫子。
糯宝手抓着自己衣服上的小球球,稚嫩清脆地喊他:“爸爸。”
“乖。”
江芝还是没搭理他。
早起江芝出去的时候还是好的。他脑子飞快地过着今天发生的事,直到他眼睛无意看见桌子上放着的一沓大团结。
他把手里的衣服放盆里,拿起桌子上的钱看向江芝,并没有开口。
江芝本就不是个能存住气的。再者,她跟邝深比耐心,一定是输的。
“看什么看,这不是你放柜子里的。”
邝深轻颔首:“怎么了?”
他第一反应就是钱真假有问题,警醒地看过一遍。
“这钱是你从你的小金库里拿的?”
邝深聪明地避开话题:“给你的,给闺女留着买东西。”
江芝给糯宝穿好鞋,放她从床上下来,让她出去找哥哥们玩。而后,她关上门,走到邝深面前。
“之前我确实撒了谎,公社的生意不是二哥的,算是我跟二哥一起跟人搭伙干的。那人说是看中了我的手艺,前期又是出钱又是出房的,人手和后路都是早早给我备好。我做出来的东西即使没有人买,也会有公社里的倒爷帮我走街串巷去卖。给我兜底不说,分成也是只要一小部分。”
“我一度以为那人不像个生意人,倒像是天上下来的活菩萨。还是那种不渡众生,只渡我的菩萨。”
邝深听到这,心里已经隐隐明白了。
江芝肯定是觉察到了什么,而且,还是跟桌子上放的那沓钱有关。
但,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江芝素手芊芊,点了点邝深的胸膛,茂密的睫毛下,杏眼盛满了认真:“邝深,你承认吗?”
她虽没明说,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邝深眼里除却最开始的一丝慌乱后,心态已经完全平稳下来,甚至还多了几分赞赏。
“怎么看出来的?”
他真的干脆利落承认了,江芝也不会不分好歹的生气,毕竟都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建设。
“你说呢?”江芝嗔他一眼,捻起桌子上的钱,甩在空气里沙沙作响。
邝深怎么就这么巧一个下午拿回来的十张大团结,还都是从她手里出去的。而且,她也知道郇米今天是回不来的。
邝深就算是今天跟郇米搭上线,想从她拿钱都没机会。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颜凛根本没把钱给郇米,直接给邝深。
相处那么长时间了,江芝就算不相信颜凛,还能号不准邝深么?邝深在别人眼里再混、再没前途、再没分寸,可她一直都知道,那人是骨子里都带着他划给自己的线。
“从我手里出去的钱,我做的都有记号。”江芝把手里的钱随意抽了一张递给他看。
“.......”
邝深目光落在背面的几乎与
纸面融为一体的记号,沉默半响,终是忍不住低声笑了。
是他疏忽。
也不怪他,毕竟是个人都不会想到江芝会在钱上做记号。
“笑什么,”江芝推他,脸都红了,“还不许人没见过钱啊。”
邝深占四成,分出去也是小一千了。
穷人乍富,又是这么大的一笔钱,交给只相处了一个多月的颜凛,江芝怎么可能放心。
那几天,她脑子里想了不下十种方法,最后才匆匆决定的。
“快把我的钱还我。”
既然钱在邝深手里,江芝自是要回来的。
“还不了了,”被江芝这一闹,邝深心情也轻松很多,低头拂开她额前碎发,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诱哄,“给你存起来了。”
“存折呢?”江芝手伸到邝深面前,不依不饶。
“没存银行,买金子了。”
江芝秀眉瞬间皱起来,巴掌大的小脸皱成一团,“花那个钱干嘛?金价好贵的。”
“但它保值,”邝深拉她坐下,很耐心地给她讲这些,“你这些钱现在或许能买很多东西,但十年二十年后,经济发展了,这些钱还是这些钱,可他们能买的东西或许就没有现在这么多了。而黄金不一样,乱世有乱世的价值,盛世有盛世的价格。它的价格始终会围绕一个时代特定的物质水平而上下波动。”
“你的意思也就是说十年后钱不一定会是钱,而金子依旧会是金子。”江芝理解能力很强。
邝深眼露赞赏:“聪明。”
“行吧,那你到时候要给我带回来。”
他半靠在她身后的椅子上,声调懒懒的,带着笑,眼里化淡了往日的戾气,逗她,“你是领导,不敢昧你的。”
“少来。”
邝深拉她起来:“走,出去吃饭。”
江芝顺着他的力道起来,掌心被他宽广粗糙的手覆盖着,带着他的温度,无声地,炙热地。
她忽而停了脚步,把手从他掌心轻挣脱开。
“怎么?”邝深回头看她。
江芝看着他,伸开手臂,像个放大版的糯糯:“抱个。”
“?”
邝深没动,骨子里还是个挺闷骚的人。
在床上怎么着都行,放的比谁都开。穿了衣服虽不至于不认人,但也做不到就这种随时随地地抱抱亲亲。
“快点。”
废话褪去,江芝心里只剩酸涩。
在那些她以为的一个人摸黑行走的路上,她无数次感叹自己运气好,所行皆坦途。
却从不曾知晓,她以为的运气都是他的殚精竭虑。
她小心翼翼地踏上那条路开始,便已经有人不动声色地走在了在前面,为她清尽路上的坎坷后,却又无声地撑在后面,始终都为她备着后路。
邝深耐不住她撒娇,眉头皱着,身体却是很诚实地俯身抱了她:“怎么跟闺女似的。”
江芝贴在他怀里,静静听了会儿他的心跳。
这是她的男人,也是她孩子的父亲。
她抬头,像三个多月前醒来的那次初见,杏眼含水,眼尾泪痣在烛光下摇曳,像个小孩般认真:“邝深,我会好好给你当媳妇的。”
邝深看她半天,手突然拂在她后脑勺,低头亲了下去。
唇齿相碰。
他道:“你本就是老子的媳妇。”
是他不要命娶回来的媳妇,也是拿命给他生了孩子的媳妇。
两人就像挨在一起的两根藤蔓于半空中交错,而后便紧紧缠在了一起,缔结出一朵漂亮的花骨朵。
他们向下是根脉相连,向上藤蔓缠绕,早已分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