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凝一看这哥俩的表情,就知道他们也明白这算盘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们就是不打算告诉她。
她想了想,就问道:“算盘的料子是不是比较特别啊?”
宋怀民嘿嘿一笑,摇头道:“不,算盘珠子就是松木做的,很普通。”
陈凝见他那促狭的样子,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心想他不说就算了。
这时宋怀瑾已经给陈凝往一个粗瓷碗里倒好了酱油,又问陈凝:“你吃蒜吗?吃的话我给你加点。桌上还有醋,喜欢自己加。”
陈凝就让他加了点蒜末,自己往酱油里倒了点醋,便开始蘸着酱料吃起饺子来。
饺子是白菜馅的,里边的肉很少,但味道还不错。陈凝忙了半天,确实饿了,便吃了一大半盘子。
宋家人吃饭时不怎么说话,饭桌上挺安静的,但气氛挺和谐。陈凝不见外,宋家几口人也不是拘谨的性子,话虽不多,相处得却也自然。
陈凝和宋晏池没吃完的饺子最后都让那哥俩给吃了,陈凝知道,这饺子肉虽然很少,但对他们来说,现在也算是一顿难得的美食了。
这时候农村一般都是两顿饭,中午是不吃饭的,他们选择在这时候吃饺子,恐怕就是知道她会来,特意准备的吧。
陈凝吃饱了之后,把药交给宋怀民,看着下午工作时间也快到了,就跟宋怀民说:“下午两点左右开始煎就行,到时候一定要先煎附子,详细的步骤我都写在纸上了,你照着做就行。等我给那些人看完病,大概五点半左右,我再过来,亲自看着大舅把药吃了,确定没事我再回去。”
宋怀民正要答应,宋晏池却跟陈凝说:“一会儿回去之后你就不用过来了,等完成援助任务,你就跟车回家吧。”
“怀民上次去找你,事先都没跟我说一声,真是太冒失了。我现在的情况挺敏感的,你跟我来往多了不行。你能来看我一趟,给我看病,我已经很高兴了。反正我这边也没什么事,有怀瑾和怀民照顾着呢,你不用担心,真不用老过来。”
“大舅一定会好好的,以后还得给你补上嫁妆呢。”
陈凝心里泛酸,但她没说别的,点了点头,答应了,说:“行,那晚上你服药时让表哥看着你。这种药方我开过不少回了,应该没什么问题。等我临走时再过来看看你,到时候再根据你身体的情况重新给你调整下药方吧。”
说到这儿,她也想不出什么完美的措辞了,就从兜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卷钱,塞到宋晏池手里,说:“我现在手里不缺钱,这钱你拿着,这是我跟季野的心意。你要是不收,我走了之后也不安心。”
这回宋晏池竟没拒绝,把那钱接了过去,略看了一眼,就知道这钱不少。
看样子,陈凝来的时候就准备好了,估计就是要给他送钱,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吧。
陈凝见他肯收,终于放了点心,说:“现在天冷,多少买点煤吧,别的地方该买也买点,如果你把身体熬坏了,以后谁给我补嫁妆?”
宋晏池见她老记着这事,不禁又笑了,说:“行,我记住了,这个嫁妆我一定得给你补上,不能让我们宋家的大姑娘嫁得委屈。”
陈凝笑了两下,随后她鼻子一抽,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几串,跟宋晏池说:“反正你得记住了。”
随后她拿着装有算盘和木盒的尼龙袋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宋晏池所住的小院。
人刚走到院外不远的土路上,她的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下来,她使劲吸了下鼻子,狠狠把眼泪擦掉,带着这股狠劲,回了卫生院。
她一走,宋怀民就跟他爸说:“爸,现在公社和村里这边对你都还不错,看你走路不行,还特意给你安排了会计的活。你用得着这么狠心,直接就不让她来了?”
“她大老远地跑过来,不就是为了看你吗?你是不是有点太小心了?”
宋晏池面色沉了下来,声音里带出几分严厉,跟小儿子说:“以防万一总是没错的。”
“咱们是什么事儿都碰上过,再难的坎都走了过来,可咱们不该给她带去风险。最近你们俩也别往卫生院那边跑,别人要是问起怀民和她的关系,就说你认错人了,咱家没这亲戚,就是长得像,一定要咬死这件事。”
“如果你尹叔叔那边能把事情办妥了,咱们家能顺利平反,到那时候,咱们再正大光明去找她。现在还不是时候。”
宋怀民挠了挠脑袋,再想想他们家这些年乍起乍落的经历。就觉得,或许他爸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这事是他做得欠考虑了。
他一时就有些担心,说:“那这事儿不会给表妹带去不好的影响吧?”
宋晏池想了想说:“咱们现在跟她少来往就是了,谁问都不承认是亲戚。她嫁的那户人家也有点能耐,不是什么天大的事,他们应该护得住她。”
宋怀民本来还想去一趟卫生院,看看陈凝给周围的老百姓治病的情况,现在他听了他爸这一番警告,他也不敢去了。
他便搓了搓脸,闷坐在炕头上,问他爸:“爸,你藏老家那些东西没问题吧?”
宋晏池有点累了,他很容易疲劳,这时正闭目养神,听到他儿子问,他就说:“有人帮我守着,问题不大。”
这时宋怀瑾已经把厨房都收拾好了,他洗干净手上的灰,见这边没什么事了,就跟宋晏池说:“爸,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妈一个人在家时间长了我不放心,我得早点走。”
宋晏池点了点头,把陈凝塞给他的那包钱打开,点了一遍,就发现,这些钱有零有整,很方便使用,加起来正好是五十块钱。
很明显,他这外甥女怕他日子过得太难,在来之前就把这些钱准备好了。
他抿了抿唇,从那沓钱里拿出一部分,说:“这钱是你表妹一番心意,咱们就先用着,以后就算我起不来了,你俩只要有一个人能起来,都不要忘了跟你表妹守望互助。”
哥俩看着那沓钱,都沉默了片刻。经历过这么多挫折,他们都很清楚钱有多重要。没有钱人活着真是太难了。
陈凝一次送给他们这么多钱,这里边的厚重的心意又热又烫,烫得他们几个大老爷们心里酸酸的。
宋怀瑾默默把钱接了过去,说:“我知道了,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说着,他就穿上外边的军大衣,戴上棉帽子推开门走了出去。
陈凝回到卫生院,先回了一趟宿舍。她先把宋晏池给她的东西藏好,又锁上门,才去了卫生院崔院长给她准备的办公室。
刚走到通向办公室的走廊上,她就发现,走廊上的人比上午还要多,看起来她下午又要忙了。
这时那些从各个村赶过来的老百姓也有人看到了她,有胆子大的便主动朝她招手,跟她打招呼。
陈凝快步走过去,上午那小护士便走进来,客气地问她:“陈大夫,现在就开始吗?”
陈凝穿好白大褂,点了点头:“嗯,开始叫号吧。”
小护士便转头走了办公室,喊了个病人进来。
陈凝听到声音,转头看过去,发现那病人是被别人架着走进来的,他虽然穿着大棉袄,但他的肚子仍然鼓鼓的,跟他瘦削的脸很不相衬。
陈凝一看这人连走路都吃力,便说:“把他扶到这边,让他躺着。”
扶着患者的一个男人却说:“大夫,不行啊,他不能躺。他连睡觉都得坐着睡,一躺就心慌。”
第194章
那个病人喘得厉害, 还不时咳嗽着,这声音把路过的卫生院崔院长都给吸引过来了。
崔院长走进来,看到那病人时, 明显愣了一下,他心想这些人怎么把这么严重的病号送到这儿来了?
这女大夫虽然这么年轻,但从她上午的表现来看,她的医术确实不错。而且她也不是来混日子来的, 让崔院长改变了原先的想法。
可这个人的病是真的很严重,送到这儿来, 这不是让这姑娘为难吗?
但他也不好在这时候让人把那病人带走,来都来了, 哪儿有不让人看病的道理?
想到这儿, 他就多少有些为难, 主动跟陈凝介绍, 说:“汪有财他这是老毛病了, 咳嗽了好几年,痰多。后来还得了这个怪病,睡觉时不能躺, 一躺就心慌气急, 感觉像要死了一样。县城也去过了, 大夫治不了,更不用提我们这个卫生院了。”
崔院长这是在跟陈凝暗示, 也是在给她找台阶,这样就算陈凝说她也治不了,那也没什么跌份的。
但陈凝竟出乎他意料地说:“还是先看看吧, 很多时候,所谓的怪病只不过是没找到病因而已。如果找到了, 那就不算怪病了。”
崔院长听她这么说,他也就不拦了,他倒想看看,这个姓陈的女大夫到底会怎么看。
此时那病人已被家属扶到诊疗床上坐着,他仍然咳喘着。陈凝过去给他把脉,这一把就看出异常。
这个人脉沉迟,但脉相极不明显,几乎把不出来。
之所以会这样,她感觉并不是因为他身体特衰弱,而是因为他体内痰饮过重,以至于蒙住了脉,让大夫把脉的难度大增。
陈凝便问那病人:“都哪里不舒服?”
病人指着自己的头和两肋:“头疼,这两边也疼。”
“还有喘气费劲,没力气。”陈凝这时也看出来他喘气费劲了,但她隐隐觉得,患者这个气短,应该不是气虚,反而像是邪气堵塞所致的。那就不能按气虚的方法来治,像党参黄芪应该就不合适了。
有些人一旦气短乏力,就觉得身体虚了,该吃补药,比如党参黄芪,也不管对不对证就吃。结果补多了,就产生了壅滞,身体本来还有空儿,现在都堵上了,这样病人身体反而更差更虚。所以补药也不能随便乱吃。
门外很多人都听说过汪有财这个怪病,而且他们还知道,汪有财全身上下哪儿都有毛病,还不能躺下睡觉。
他这一身病,不知道难住了多少大夫,现在方圆十几里的大夫一看到汪有财就想躲。
谁都不想给他看,就因为他毛病太多了,有咳喘、两肋疼、有时候还有吐泻,还有头痛,肚子也比一般人大,谁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病,从哪下手啊?
想到这些,走廊里的老百姓都觉得这真是让这大夫为难了,人家还这么年轻,就来了这么难的病号,这可咋办?
汪有财的家人现在也不求陈凝真的就能治,他们只求陈凝肯给看一看,别再直接把人请走就行。
这时陈凝显然没有赶人的意思,她走过来,跟那病人说:“你躺下很难受是吗?但我没有看到,有些问题还无法确定。现在你能不能试着躺一下,也不用躺在底,感到不舒服了,就动动手指或者说话,大家伙马上就把你扶起来。”
病人虽然不想躺,但他很愿意配合大夫,就盼着城里来的大夫能跟别的大夫不一样。
他便抓着家属的胳膊一点一点往下躺,在他肩膀还没挨到床单的时候,他就惊叫出声,说:“不行,快扶我起来,我心好慌,受不了了,感觉刚才像要死了一样。”
家属赶紧把他扶了起来,让他坐好。结果他一坐起来,刚才那满脸的惶急和恐怖居然就消失了,好象刚才的一切没发生过一样。
“这什么病啊?也太怪了。”
“就是,这换谁都不知道该咋治吧?”
“是挺愁人的,一看就特别麻烦。”周围的议论声传到汪有财家人耳中,他们心里多少有点不高兴,就怕那大夫听到了,又不愿意给他们家汪有财看了。
可就在这时,陈凝忽然问他们:“患者大小便情况如何,多还是少?”
家属怔了几下,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的,有的家属显然不清楚这个情况,但有个人想了下,然后就说:“好象很少看到他去厕所,就是少吧。要不我问问他。”
随后那家属低头去问汪有财,汪有财有气无力的,还要咳喘,说话挺费力气,只挤出几个字:“都很少,比平时少多了。”
陈凝平静的点了点头,面上没有半点胆怯或者慌张的神色,这种沉静竟似乎带着一种无形的感染力,莫名地让办公室外观望的人平静了一些。
有些人便想着,或许人家大夫见这种病,真知道怎么治呢。金彩凤不是说了吗?这姑娘在临川那边名气很大的。
众人暗暗猜疑着,这时陈凝想了想就说:“他这个病,看着确实怪,但我觉得,可能就是悬饮。”
悬什么?什么饮?
这个词对于在场的人来说,简直是闻所未闻。别说是他们,就连卫生院崔院长都不太清楚。
陈凝看出来他们都满面疑惑,就简单解释道:“他身上的病看着很多,其实都跟水饮有关,水饮为病,会在体内到处跑,水饮上攻于头就会导致头疼,冲于胃就会产生呕吐呃逆的现象。”
“患者能坐不能躺这种情况,属于严重的一种水饮病。他这是水饮入肺,使肺泡里充水,于是这水饮就悬在体内上焦,如同悬在空中一样,所以有个专门的词,就叫悬饮。”
周围的人听到了,隐约明白了几分,虽然还不知道怎么治,但在场的人大概也知道了,汪有财这个病其实也不是什么怪病,就是病因不太好找而已。看那大夫的意思,她居然会治?
这时那俩家属也听到了,有个家属忙问道:“大夫,那什么水饮还有悬饮的,咱们也听不明白。咱们就想知道有财这病能不能治,该咋治?”
陈凝看了他们一眼,说:“可以试一下。”
接着,她低头开始写药方,很快她就写好了四味药,前三味药的药量是相等的,分别是甘遂、大戟和芫花,最后一味则是药食两用的大枣。
她把纸递给崔院长,说:“院长,麻烦药房那边先把前边这三味药磨成粉。一定要等量,比例上不能有偏差,磨完后我要检查一下,再混一起。大枣用十个肥厚的,不用磨,单独用300毫升的水来煮,煮剩一半水,然后和粉末都拿过来,我这边必须要看着病人服用。服药期间,患者不可以回家,就在医院待着。但必须得给他找个离厕所近的地方,还得在他身边备个痰盂。”
陈凝在说到熬药过程的时候,周围的人兴趣并不大,可说到后边,众人的兴趣就被挑起来了。
为啥服个药还非得留在医院?为啥得待在离厕所近的地方,还得备个痰盂。
谁还没吃过药了,可谁又听说过这么吃药的?
崔院长听她这么说,想起来了,他便惊讶地问道:“你开的是十枣汤?这个药真能用吗?会不会太猛了点?”
陈凝却摇头:“如果是虚人,确实比较猛,这种情况可以选择替代性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