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哀恸过甚,又在灵堂吹了太久凉风,染了风寒,高热不退。”她道,“盛院使已经开过方子,最好还是静养。”
田太后也是真的病了。她一直绷着心弦,就怕儿子不能登基,熬过了昨天,心头的气一松,这两个月的担忧和劳苦就瞬间冲垮了她。
她昨晚上高烧不退,程丹若今天五点钟就进宫,量过体温,三十八度多。
为了堵他们的嘴,不等问就说:“我已经请示过太后,最近的宫务就交给淑妃代理。”
众臣哑然,无话可说。
“淑妃问,太太后那边怎么办?静贞仙师说愿意前去侍疾,但她一人恐怕独木难支,是否晋封先帝的妃妾,让她们过去帮个手?”
这事儿其实是洪尚宫递过来的。
恭妃为太后,淑妃有二公主也肯定是太妃,其他妃嫔怎么个待遇,就要看新帝的态度了。
杨首辅平静道:“这是应有之义。”
他们不打算为难宫里的女人,照制度就是了。
程丹若点了点头。
空气陷入沉默。
群臣出现在光明殿,是为见小皇帝或太后,但他们俩都病了,他们自然不好再留下。而程丹若也不可能在此久留,更不能干点什么——只有垂帘听政的太后,才能在东暖阁或后殿的寝殿起居。
“既然陛下有恙,”她贴心地递出台阶,“几位大人就先请回吧。”
杨首辅颔首,拱手离开了。
谢玄英落后两步,和她对了个眼神,这才随人流离去。
宫室转瞬空空。
程丹若立在窗外,静静眺望照入的一束阳光,尘埃于金光中起舞,很美。
她情不自禁地笑了笑,接过李有义递来的斗篷:“走吧,去见你干爹。”
“欸。”李有义的腰弯得更低了。
第565章 掌宝玺
李太监在值房客客气气地接待了她。
“李公公,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程丹若道,“石公公已经去了, 你是陛下跟前的老人, 自然有你的体面。”
李太监谦卑不少:“太后娘娘那里……”
“娘娘慈和,难道还会故意为难你吗?”她笑道,“东厂从前怎么样, 以后还是怎么样, 皇宫岂只乾阳宫一处?”
李太监道:“您说得是,可石公公去了, 这司礼监掌印一职……”
“掌印提督各司其职, 李公公想好了吗?”她提醒, “您可要仔细想明白。”
李太监自然很想要司礼监掌印的职位, 但说实话, 掌印厉害得不是职位本身,而是掌理内外章奏的权力。
他要做掌印,程丹若肯定不会让他再握有东厂的势力。
可掌印的权力已经移到她这尚宝手中, 光一个虚职, 食之无味。
“夫人以为,满福如何?”
“满公公一直都是乾阳宫管事, 以后自然还是。”
李太监有点吃惊,他还以为满福打算谋划掌印之位,但转眼便想透了。现在的掌印没什么用, 不如先借乾阳宫管事之位,和小皇帝拉进感情。
等小皇帝亲政,他自然就能做掌印, 还做得稳稳当当,坚如磐石。
那么, 留给李太监的路只有一条了,他笑道:“其实,掌印之责本不重,倒也不是非设不可。”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程丹若道,“司礼监还缺个随堂,不知道李公公怎么想?”
秉笔、随堂都是批红之人,权势只在掌印之下,李太监是东厂提督兼秉笔,随堂就算是三把手。
之前坐这位置的太监是石太监的人,可石太监“尽忠”的时候,他一时激动也“殉主”了。
合理怀疑是被石太监一波带走,理由的话,不是背叛就是背刺。
——陛下无缘无故,怎么就决心带走石太监呢?
总之,位置空了出来。
李太监自不想司礼监再多个对手,含混道:“陛下尚幼,司礼监也无大事,倒不急着添人。”
“那就简单寻个笔墨上的人,对付着用就是了。”程丹若道。
李太监了然,这是说她不打算插手,让他自己看着办就是。
“待奴婢考校一二,再同夫人说。”
“劳烦李公公。”
两人暂时达成了默契。
程丹若告辞。
离开值房的时候,路过的一个太监朝她问好:“前面有冰,夫人慢行。”
“多谢。”程丹若微微笑,认出了他的脸。
内书堂的梁寄书。
他干爹是御马监的梁太监,梁太监外出当监军的时候断了腿,出宫养老了。而他在内书堂做掌司,负责教导新进宫的内侍识字。
也许,梁太监的势力在某一段时间中,悄然易主。
梁寄书资历浅、根基薄,会是李太监想要谋求的人吗?
程丹若思索着,忍不住笑了。
她加快脚步,穿过回廊,来到了后殿的耳房。
这是存放宝盝之处,也是她为司宝时的办公地点。
周太监看见她,起身行礼:“夫人。”
“周公公。”程丹若和气道,“久违了。”
周太监话不多,只问:“夫人有何吩咐?”
她道:“请为我打扫一处值房。”
“已经备下了。”周太监领着她走到东边墙根下,这儿挨着后殿的地方有一间值房,屋顶很矮,面积大概十来平,非常不起眼。
但推开门,里头有桌椅茶几,书柜脸盆架,打扫得干干净净。
“委屈夫人了。”周太监道。
程丹若忙道:“不敢,这已经很好了。”
皇宫就这待遇,内阁那边的办公室也这么矮,包括历史上的军机处,都是大名鼎鼎,但办公室极度简陋。
可这才是最稳妥的。
“多谢您费心。”假如太监们有心思,给她准备间暖阁,她才该担心是不是要出问题了。现在看见这屋子,反倒可以松口气。
这代表宫里的人并不排斥她的入驻。
“哪里的话,都是奴婢的本分。”周太监欠了欠身,“夫人自便。”
“您忙您的去。”程丹若道,“我收拾一下库房。”
周太监奉上了钥匙。
后殿还是过去的模样,似乎在时光中永久定格。她一个个打开宝盝,回忆不同的印鉴的作用。
奉天之宝,镇万国、祀天地。
皇帝之宝,册封赐劳。
皇帝信宝,征召军旅。
……
她久久注视着它们,短暂地回忆起了从前。
做司宝的日子其实很短,工作内容也很枯燥乏味,每天不是捧出盒子,千里迢迢送到内阁,监督尚宝卿使用,就是擦拭宝印,妥善封好,再登记使用日期。
名副其实的公章保管员。
虽然这个工作已经足够“体面”,走在宫里人人笑脸相迎,犹如漫步云端,可她依旧感觉到了窒息和痛苦。
所以,她选择了出宫,踏踏实实走在泥泞中,一步一个脚印,重新寻觅自己的人生道路。
兜兜转转十余年,今年,她又回到了这里。
宝盝光华,锦绣灿烂。
这次,能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程丹若默默想着,拂去盒盖上不存在的尘灰。
初春的太阳穿过长窗,映照进宫殿,晒得她暖洋洋的。
她忍不住笑笑,取过门口的簿子,翻看印鉴的使用记录。簿子记得明明白白,最后一次用印,是皇帝册封恭妃为皇贵妃。
这是去年十二月的事了。
再往前翻,还有大大小小各种事务,但凡需要用印的敕命,都会有登记。
她拿走了最近的登记簿,回到办公室慢慢看。
细节很多,很有用。
不知不觉就到了午膳时间。
她合拢簿子,重新锁回柜子,这才披上斗篷,去内阁找谢玄英吃饭。
仍旧带了尚食局的外卖。
今天的菜色也不错。
素火腿、炖萝卜、蒸素鸭(葫芦)、笋蕨馄饨、东坡豆腐和一些腌菜。
谢玄英用得很多,他本来就口味清淡,喜欢吃蔬菜,反倒是口味重的程丹若吃得艰难。
她想念肉类的脂肪和优质蛋白。
“回家吃点好的吧。”谢玄英有点舍不得她受罪,压低声音,“只喝点鸡汤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