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这是问的什么话。
“我这边一切安好。”慕天昭道,“师妹,你就在荒泽待着,待我处理好所有事,就来接你回修仙界。”
悠悠指尖扣了扣玉佩:“……好。”
她来灵魔界许久,也该回去一趟了,师兄有灵符可联系爹爹,她倒是没有,本来坎坎能帮她传话,不过最近坎坎不知去了何处,许久未见。
慕天昭语气如常,悠悠不疑有他,放下古玉,抓来幽蛟一起下棋。
没几局,幽蛟输的嗷嗷直叫,声音响彻魔宫上方。
天快彻底暗下的时候,还没看到顾赦身影,悠悠在幽蛟这赢麻了,赢到最后有些困倦。
她把棋盘留给幽蛟研究,揣上画准备找个房间睡一觉。
幽蛟结束了又爱又恨的折磨,咬牙切齿地将悠悠引到顾赦寝殿后,本打算甩尾巴走人,想了想,嘟嘟囔囔地吐了口火,帮女孩点了香炉。
殿门被轻轻合上。
悠悠躺在宽大的床榻上,辗转反侧,半晌没睡着,耳朵倒是红了起来。
香炉里飘出的味道,透着淡淡草木香,与顾赦身上的松雪气息有些像,卧榻之地,更透着主人的味道,她蜷在被褥里,捂暖和了,好似被熟悉的温热气息包裹着。
悠悠不自在地翻了翻身,半天鼓着红腮坐起身,长呼口气。
还是换个地睡吧。
悠悠掀起被褥,正要下床,殿门外传来动静,她下榻的脚咻地收了回来,以迅雷之势裹住被子一倒。
顾赦走近,就看到只露了个脑袋在被子外的女孩,神态堪称安详的躺在榻上,白皙脸颊微红,她闭着眼,看起来睡的很香,若不是乌睫扇动频率过高的话。
一片黑暗中,悠悠听到似有若无的笑,紧接着被角掀了掀,她藏在被下的手被握住,牵引了出去。
顾赦刚从外面回来,指尖好似侵染着微凉的夜色,骨节分明的手抚过她手腕。
悠悠睫毛颤了颤,不知顾赦想做什么,踌躇着要不要睁只眼瞅瞅时,一串镶玉手链戴在了她细白的手腕。
顾赦晃了晃袖下一模一样的手链。
这是他亲手打造的一对手链,手链中央处,是三生石雕琢的莲花,外镶红玉,瞧着像朵红莲。
“唔……”
察觉手腕多了东西的悠悠,按耐不住好奇,装模作样的吱唔了声,仿佛刚醒来,双眸茫然地看了眼顾赦后,便望向手腕。
入目,却是一条极为漂亮精致的手链。
栩栩如生的小红莲居中,两边玉珠金丝点缀,在灯火下,整条手链闪烁着细碎明亮的光泽,漂亮极了。
“师姐喜欢吗。”顾赦轻声道。
“当然喜欢,很好看。”悠悠眉眼弯笑,坐起身细细打量,爱不释手地摸来摸去。
顾赦悬着的心放下,勾唇卷起左袖,给悠悠看自己的。
两人的本是一模一样,但悠悠很快发现细微差别。
她手链上的莲花内核,有缕细丝,散着柔和红光,将原料玉石变得红润极了,与镶边的红玉相映,形成了鲜活的小红莲。
顾赦却不同。
他手链上的莲花内核,空荡荡的,没有细丝,也没有散出任何光亮,对比她的,原料玉石显得格外暗淡,戴在手腕上,有种无端的落寞之感。
“师弟,你的玉石怎么是暗的。”
悠悠不知这是三生石所刻,只以为是某种玉石所制,顾赦却是一清二楚。
他默了瞬,轻笑道:“因为我在师姐的手链上注入了眉心血,师姐的,还没给我。”
悠悠当即两指点在眉心,酝酿半晌,凝出了一滴殷红的鲜血。
她抓过顾赦微凉的手,亲自将眉心血滴在莲心上。
血色缓缓浸入石间,顾赦手链上的小莲花短暂的闪了闪,很快恢复宁静。
悠悠等了半晌,不见石莲再有其他动静,没有如她的小石莲一般,有散着红光的细丝出现,她心里茫然,抬头想问,却无意看到顾赦脸色发白,嘴角抿得很紧。
愣了愣,悠悠踌躇道:“是不是血不够。”
她欲再取一滴,手腕被骨节分明的长指握住,顾赦语气试着轻松些:“师姐误会了,不是血的缘故。”
“迟早会出现的。”他黑眸望着她,带着孤注一掷的偏执笃定,“只是需要些时间。”
悠悠恍然大悟,原来有延迟。
顾赦神色恢复如常,将左袖放下,掩住手链,轻揉了揉悠悠发红的眉心:“眉心血连魂系魄,蕴含命理,非同一般,无论何时,师姐都要慎取之。”
“知道。”悠悠睫毛扇了扇,“可我又不需要对你谨慎。”
顾赦指尖一顿,看着悠悠对他弯唇轻笑。
女孩眼眸清澈,宛若明镜相照,让人生不出一点阴暗,即便有,也忍不住在其面前深藏起来,以免无处遁行。
他的师姐,确实从未对他谨慎、有所防范过。
不过,不单是对他如此。
顾赦想到慕天昭去救霓罗的时候,悠悠竟然对其这行为没有半点不悦,坚信慕天昭救人有他的缘由,也不怨怪,划分的清清楚楚。
她对慕天昭的信任,已经到无需言语的地步了么……
顾赦视线忍不住落在左袖微微凸起的地方。
殿内灯火摇曳,忽地暗了暗。
悠悠端详着石莲里的细丝,饶有兴致地用指尖在外碰了碰,耳边忽而传来顾赦的声音,“师姐,你知不知道花城……”
——已经沦为地狱了。
*
花城。
幽蛟几日前路过看到的业障枷锁,铺满了整座城,形成一个巨大的牢笼。
凡靠近者,但有业障在身,皆毫无抵抗之力的被吞入其中。而耸立城间的鬼塔,在诸多魔修业障叠加中,已达千丈高,十八层遮天蔽日,从外看不得里面情形,只听得声声哀嚎,君烬借诸魔修业障,在灵魔界生生造了个人间炼狱。
塔内。
被鬼王如此大费周章‘保护’起来的苍舒孑,在得知寄予厚望的慕天昭,被困在业障第九层的时候,面色一白,彻底失去了梦想。
他没想到,慕天昭竟还有业障在身。
他以为,慕天昭会满身功德,不被业障枷锁困缚,自由行动。
苍舒孑担忧起来。
君烬元神去了天界,翻阅神籍,倘若正被其知晓,身为人皇其实只要动动手,念念诀,就能把女娲石从霓罗体内引出来,他前功尽弃不说,人皇的身份暴露,他就要倒大霉了。
别界不说,在仙界,恐怕他会直接取代女娲石,成为新的香饽饽,还没有后台庇护的那种。
苍舒孑打了个寒栗,裹着厚毯,在森森鬼气的房间里焦灼的转来转去,绞尽脑汁想着逃走的法子。
忽地,他灵光一闪。
*
花城之事传遍各界,诸方瞩目。
身在漩涡中心的古域,魔君病入膏肓,下任君位未定,诸子明争暗斗,本就动荡之际,此番更受了重创,域内人人自危,花城周围百里城池一扫而空,城民百姓纷纷逃离,余下都是各方势力派来探查之人。
荒域上下,亦对此事议论纷纷,魔宫内也不例外,只有悠悠身处之处,人少话也少,仿佛独立于世的净土。
顾赦话落,这一片净土也没了。
“现在任何人去了都是送死,即便是一生行善,功德在身的仙门正道之士,与诸魔叠加的业障相比,也如蜉蝣与大树之别,解救不了塔内任何人,逃不了被吞没的命运。”顾赦微微俯身,注视着榻上悠悠惊愕的面容,“而我们这些魔族,靠得越近,越助长业障之威,所以师姐,幸而你不在里面,否则这次我都要束手无策了。”
他最后说这句话时,勾唇缓笑,似乎十分庆幸。
悠悠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惊的懵了懵,下意识道:“可是师兄说花城一切正……”常。
顾赦唇边笑意凝住,不过仅是一瞬,便恢复如常,悠悠话落也反应过来,看向腰间的古玉,意识到慕天昭是怕她知晓涉险。
悠悠想了想,皱起眉头:“个人功德有限,难以匹敌,倘若如业障一般叠加起来呢,可有办法。”
“这里是魔土,遍地开着业障之花,迄今为止,仅有的几个无惧枷锁的功德之人,还是你们仙门几名子弟,但很可惜,即便像他们这样的人成千上万,也不够。”顾赦道。
“除非让修仙界所有正道之士赶来,恐怕才能与业障塔较量一二,但师姐知道,这不可能。”
灵魔界与修仙界隔着血海深仇,仙修怎敢侵巢而出,来此魔地。
即便是当年两界大战,释九阴败了,魔兵匆匆逃回灵魔界,仙门人士也没敢乘胜追击,追杀到这片魔土上,何况,
“且不说修仙界内,听闻此事会不会幸灾乐祸,即便众仙门之士都来了,师姐莫忘了,现在业障塔只是一座城和些外来魔修增叠的而已,业障枷锁还能不断向外蔓延。”
悠悠听得心底发凉,如此君烬岂不是无敌了。
顾赦看出她心中所想,似笑非笑道:“君烬选对了地方,他借业障枷锁,在这片魔土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可以肆无忌惮。”
彼时他在城内看到从高楼涌出的鬼气,便是想起君烬此招,有所忌惮,但他没料到,对方真会不计后果的用。
一定是抓到了至关重要的东西。
而那东西,就在鬼塔内。
“身在业障塔内会如何。”悠悠问。
“要看是何因果,受其所困,遭其反噬程度不同。”
慕天昭竟会被业障所困,悠悠实在费解,片刻她隐隐想到什么,心头不安,清润的眼珠微转了转,抬颚正要说话,顾赦道:“不行。”
悠悠:“……”
她话堵在喉间哽住,白皙细指揪了揪被子,难以置信道:“我还什么都没说。”
顾赦道:“你想去救人,都写在脸上了。”
悠悠干笑了声,动动唇还没出声,顾赦在床边坐下,两人距离拉的近了些,他递给她一块留影石。
悠悠好奇望去,下瞬睁大了眼。
石内记录的画面,正是如今的花城,只见蒙蒙鬼气森然,形如藤蔓的业障枷锁盘根错节,不断蠕动,有的穿墙过瓦,有的悬在空中,本该生长藤叶的地方,悬吊着死尸般的人影,重重叠叠一片死寂。
屹立在城中的鬼塔,塔顶入云难见尽头,塔身各处严丝合缝,遮挡了外界一切视线,从外,只能听到哀嚎哭叫,不知里面的人遭受了何种折磨。
悠悠听的冷汗直冒。
顾赦收起留影石,轻轻握住悠悠的手,触碰到脉搏的指尖,察觉到悠悠跳动过快的心脉,他嘴角微弯:“我没有骗师姐吧,花城已沦为人间炼狱,塔内更危险重重,只见进不见出,连我都不知道里面是何情形,所以师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