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不妨事,自古好事多磨,好饭不怕晚,且有后福呢。”
这二位本非常人,并不因自己穷困而轻视,又多次施以援手,如今共结连理,也是一桩美谈。
两边三人坐在街上说了一会儿话,互换了地址。
眼见天色不早,又有一位老丈过来问代写书信的事,师雁行和柴擒虎便顺势告辞。
走出去老远了,两人下意识扭头看了眼,就见阳光下孟晖神色一片坦然祥和,也替他高兴。
有这份心态和心境,何愁来日不中?
第164章 苗头
数日后, 沥州传来回信。
江茴对长女要定亲的事早有准备,倒不算意外,只可惜地方上实在走不开,甚为遗憾。
不过眼下男女双方尚未合八字, 吉日未定, 她贸然赶来恐也无济于事。
又托人送来许多新做的夏装来, 绢缎纱罗应有尽有,共计十二套, 要么提花, 要么绣花,煞是精美。
“……恐京中样式过时遭人耻笑, 只以江南风流为主, 多提花妆面, 郑家很是送了几匹官用上等细纱,轻巧细腻, 透风不透肉,我与鱼阵也做了穿, 甚爱之。
诸位大人对师家好味很是关照,周大人主动表示要将衙门上下所需端午节礼交给师家好味来做, 我思量尊者赐不敢辞,已然应下, 你自在京中放心即可。
只周大人消息灵通, 不知何处听到你要定亲的风声,还问了一回……”
师雁行挑了挑眉毛,确实够灵通的。
不过转念一想, 他师兄董康就在京中, 前段时间柴擒虎恨不得叫得六部官员人尽皆知, 董康听说后暗中转给周斌也未可知。
董康勉强可算天子近臣,自然知晓进来柴擒虎是何等受宠,多少也会透些意思给周斌,故而后者分外和气可亲。
这就是圣宠的力量。
帝王喜爱看不见,摸不着,但确确实实存在,能随时随地化为实质,叫人受用不尽。
另外,师雁行走后不久,郑平安夫妻就在沥州正式买了宅子住下,如今两边往来密切,柳芬隔三差五就带着有吉去找江茴玩耍,不似从前枯燥。
鱼阵对这个小弟弟颇为喜爱,同来的信中用了好大篇幅描写。
“……可胖,胳膊腿儿一截一截,只是胆小,那日午睡放了个屁,就把自己吓醒了,哭了许久,我们都笑话他……
二婶儿说要请胡画师为有吉做光屁股画,来日他成婚,便将这些都交给儿媳妇,我觉得挺好……”
师雁行笑了一回,“嗯,是亲生的!”
粗粗算来,师雁行来京城已有月余,鱼阵从未和她分开这么久,小姑娘读书渐多,笔力见长,情感流露时格外顺畅,洋洋洒洒写了许多页信纸。
师雁行大事小事从不瞒她,要跟柴擒虎定亲的消息也经由江茴转达,小姑娘之前对柴擒虎印象颇佳,可那是作为陌生大哥哥而言。如今骤然得知要变成自家姐夫,自此同姐姐日夜相伴,不免忐忑忧惧起来。
她自来早慧,又眼见郑如意和郑平安嫡亲兄弟俩各自成家后,远不如自己和姐姐亲厚,也不管自己没出生前人家兄弟是如何相处的,不免思绪发散,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小姑娘心思细腻,也不明着说,只别别扭扭道:“若他日成亲,姐姐千万别不要我……”
末了只一句,“姐姐,我很好,只是想你了。”
差点把师雁行的眼泪惹出来。
哎,这就是千里之外被人牵挂的感觉呀!
因柴父如今在甘肃任职,较沥州远甚,故而师雁行的家书后发先至,他们的却还未有音讯。
庚帖迟迟不到,便没法去请人合,自然也就定不下来良辰吉日,柴擒虎望眼欲穿。
不过裴远山对《易经》颇有心得,粗通相面,之前已替两个弟子看过,说必是天作之合。
柴擒虎大喜过望,虽家书未至,也已在暗中搜罗起纳吉所需的大雁来。
大雁乃忠贞之鸟,古往今来婚姻大事上总少不了它们的身影。
奈何京城一带人声喧杂,纵然曾有大雁,这些年也早被吓跑了,柴擒虎寻了数日,竟是空手而回。
可巧硕亲王又约他去斗羊做耍,柴擒虎灵机一动,就将这事说了出来。
硕亲王听罢哈哈大笑,“你小子好事将近,竟不同我说,着实不够意思。区区大雁而已,这有何难?我在城外有几个庄子,养了许多花鹿、仙鹤、野鸭子,大雁也有几对,你若要时,自去挑便是,值什么?”
他虽是亲王之尊,但生性不拘小节,也不看重钱财,倒颇有些江湖义气。
嗨,反正花的都是皇兄的钱嘛!
柴擒虎听了,喜不自胜,连连作揖道谢。
硕亲王很喜欢这种为人解围的感觉,也是欢喜,又摸着下巴替他瞎操心。
“自古女子没有不爱俏的,寻常礼品俗了些,我那里还有孔雀,滋味儿倒也罢了,还不如乌鸡,只一身羽毛焕彩辉煌,十分美丽,你也捉几只去养着,干看也好,拔了毛做羽钗也不错。”
柴擒虎:“……多谢王爷厚爱。”
就是说有没有可能,那孔雀本来就不是养了吃的?
因说到女子,硕亲王着实讲了一回,又捏着柴擒虎的肩膀笑道:“你小子的事我也有所耳闻,瞧着混张不羁,颇有我的风采,谁承想竟是个情种!”
不等柴擒虎答,他竟又点了点头,言辞唏嘘道:“弱水三千,也不过尔尔,竟是你们的福气。”
柴擒虎见了,若有所思。
天家连亲情都是奢望,更不要说男女情爱,不过据说硕亲王与王妃感情很是不错,膝下有两女一子。虽有两侧妃,却又只有庶女,并无庶子出世,不晓得是巧合还是旁的。
有所得必有所失,世事如此。
可话又说回来,人家是天生的龙子龙孙,哪怕混吃等死也脱不开一生富贵尊荣,自己算什么?一点功名利禄还要使出浑身解数去博,恨不得押上身家性命,哪儿来的资格和脸面觉得人家惨淡?
这就好比街头乞讨的同情楼上吃肉的,多大脸呐!
这么想着,柴擒虎差点被自己逗乐了。
硕亲王怔了几息,马上回神,又吆喝着去斗羊。
只是近来并无新对手,也无好羊,就有些兴致缺缺。
可巧听旁人议论,说是城里近来又添了那些新去处,便也抄着袖子过去插嘴。
众人知他私下没有架子,也乐得上前凑趣,越发将听到的看到的搜刮了说出来逗他老人家开心。
说到玩乐做耍,左不过那些套路,唱戏听曲儿之流的都玩腻了,硕亲王心不在焉听了半日,冷不丁漏了个熟人名字入耳,“李秋?”
他皱眉想了一回, “这人谁来着?”
倒像是在哪里听过似的。
柴擒虎也跟着看过去,就见说话那人笑道:“王爷贵人事忙,哪里记得这些?他便是张芳张大人的小舅子,前几年下江南来着。”
硕亲王便做恍然大悟状,脑袋稍显夸张地后仰,砸吧下嘴儿,“江南芳华似锦烟雨朦胧,又多美人风流,怎么又回来了?”
旁边的柴擒虎看了只想笑,又不敢笑出声,一味憋着。
他就不信这些事硕亲王都不知道。
那人点头,“是呢。”
说着,又凑近了低声调笑道:“说是吃不得苦,耐不得劳,外头混不下去了,哭着回来的。”
话音刚落,众人便都低低哄笑起来。
没人瞧得上李秋,干什么什么不行,可又没人不羡慕李秋。
谁让人家有个好姐姐呢!
硕亲王跟着笑了一场,“那你们说的什么酒楼又是怎么回事?”
那人便将李秋闹着要开酒楼的事说开了。
“还没开张呢,便广下名帖,哎呦呦,好不热闹!”
李秋以前根本没做过吃食生意,更不懂的经营酒楼,说是买卖,又直接让高老板把酒楼内外保持原貌,还不许前任租客搬走桌椅等物,又让那些掌勺、跑堂的留下……
一通操作下来,竟是几乎什么都没变,只换了个主人,所以才能在短短半月内重新开张。
硕亲王与众人说笑一番,临走时又将腰间荷包解了,把里面金银锞子系数散于众人,熟练地做了一回散财老童子。
之后便不再言语,倒背着手同柴擒虎一并出来。
走了几步,吩咐家下人,“今儿有几头羊不错,买下来烤了。”
仆人应了,小跑着去办,硕亲王乐呵呵扭头对柴擒虎道:“他们说的怪有趣,改日你也陪本王去凑凑热闹。”
说的是李秋酒楼的事。
柴擒虎为难道:“下官倒是想,可还要去衙门呢。”
十日一休沐,未必赶得上。
况且这种事情,他能少搀和就少掺和,往台前走太频繁容易露马脚。
硕亲王啧了声,有些遗憾,“那也罢了,本王自己去。”
走出去几步又瞅着柴擒虎可惜道:“瞧瞧,早考中了也无甚好处,整日不得安宁。”
柴擒虎:“……这话您可别给陛下听见。”
庆贞帝巴不得普天之下皆俊杰,是个人刚出娘胎就能为君父分忧了,这位倒好,还嫌他中进士早了,没空玩乐。
硕亲王笑得猖狂,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活脱脱一个老无赖。
柴擒虎陪笑一回,在下个岔路口道别,亲目送硕亲王远去方罢。
如今的硕亲王瞧着老顽童似的不务正业,可再往前推几十年,都是龙子龙孙,一样的出身,未必没有夺位之心。
但随着当年那一跪,硕亲王也就死心了,开始老老实实做他的纨绔。
庆贞帝待他不薄,一应吃喝玩乐应有尽有,惹是生非也护着,便是亲兄弟也要退一射之地。
偶尔硕亲王自己也想,其实没上位也挺好。
就好比现在,自己平日混吃等死,偶尔良心发现做点正事了,百姓们念好,朝臣们欣慰,夸他是个贤王,恨不得立刻去太庙告慰祖先。
而反观皇兄,每日累死累活,外人看了就……这不应该的吗?!
这么想想,当皇帝也挺惨。
回去后柴擒虎把硕亲王可能去酒楼凑热闹的事同师雁行说了。
“他惯好如此,常做寻常富家翁打扮各处微服私访,等闲人未必认得出。”
硕亲王爱与人亲近也有限,毕竟身份摆在那里,与他相熟的也多是达官显贵公侯子弟,偶尔平民百姓几年见一回,也不敢细看模样,过段时间也就忘了。
师雁行了然,转头就去找了高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