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谁也无可奈何,师雁行心里窝火,却也不得不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牙子原本怕她闹,听了这话,也是钦佩,便对高老板道:“难得师老板这样深明大义,老兄,你产业甚多,人脉也广,没道理叫师老板跑空,少不得劳烦再筛选一二,挑个合适的去处,来日大家都念你的情。”
高老板正哆哆嗦嗦掏保心丹吃,闻言也是唏嘘,又对师雁行拱手,“罢了,是我倒霉,也是我理亏……”
吃了药,他独自靠在大圈椅里窝了半日,因胖胖的一团,偏脸色发青,瞧着倒是有些可怜。
过了一会儿,高老板又撑着坐起来,对师雁行道:“师老板仗义,我也不好做那缩头鸟,这么着,我名下虽没有合适的酒楼,可我那堂兄倒还有两家。月前我们一处吃酒时,也曾无意中听说买卖不好做,少不得要脱手易主,如今就替你去问问。”
牙子怕得罪了主顾,也心疼那佣金是煮熟的鸭子到手飞了,此时十分尽心尽力,不必师雁行开口便主动提醒说:“要内城的!”
高老板摇摇晃晃站起身来,闻言摆摆手,“我晓得!”
说着,有气无力朝他和师雁行拱了拱手,“两位见谅,我先去了。”
去收拾烂摊子!
出门前,高老板又攥着门框回头看了眼。
三人相顾无言,整齐地发出一声闷叹。
这该死的李秋!
师雁行目送他远去,又与牙子说了几句,也心情复杂地出来。
类似的事情,牙子也曾遭遇过,只没有这么赶巧的。
他送了出来,因高老板不在,又安慰师雁行,“好事多磨,差临门一脚,也不算坏事。”
若签了文书,交了租金才被李秋看上,那才叫真真儿的一个血本无归!
话说到这份儿上,也算掏心窝子了。
外面胡三娘子正等着,眼见情况不对,低声问道:“掌柜的?”
师雁行摆摆手,一头扎进马车里,闭目缓了会儿才啼笑皆非道:“回去再说。”
这叫什么事儿嘛!
不过好在她下手早,准备时间很充分,倒不急。
出事后姿态摆得也好看,高老板又仗义,这么一闹,很有点难兄难弟的意思,大家的关系骤然亲近许多。
乐观点看,多个朋友多条路,竟是因祸得福。
真要说起来,最倒霉的还是高老板本人。
酒楼被李秋看上了,你说到底要不要租金?
要吧,得罪人;
不要吧,苦了自己。
怕只怕李秋没本事,白占了人家的好地方还经营不好,到头来反而怪到高老板头上。
胡三娘子听了,也是瞠目结舌,“这,这真是没王法啦!”
师雁行捏捏眉心,略有些疲惫。
“这倒也不算犯法……”
只能算高老板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罢了。
胡三娘子想了半日,十分憋气,可想到高老板,也觉得还是他更惨一点。
“但凡那李衙内有点良心,也该领情。”
这话说的,她自己都不信。
师雁行也被她逗乐了。
但凡真有良心,就做不出来这混账事!
惨啊,高老板是真惨。
正常情况下一座酒楼租出去,一年少说稳赚不赔几千两。
可给李秋?
一出一进,这就过万啦!
说句不中听的,但凡有的选,估计高老板宁肯白送李秋几千两,也不想沾这个麻烦。
师雁行替高老板,也替自己鞠了一把同情泪,琢磨着还是找时间跟柴擒虎合计一下,看看那位张阁老到底什么情况。
李秋这祸害蹦跶这么多年,庆贞帝未必不知道,之所以没人敢弹劾小张大人纵容妻弟任意妄为,根源还在张阁老身上。
没了张阁老,那位户部的小张大人算个什么东西,李秋又算个什么东西!
只是次辅位高权重,陛下重用,所以大家才装瞎。
所以现在的首要问题是,如果师雁行顺利找到另一家合适的酒楼,后期开业,会不会因为商业竞争与李秋发生冲突?
如果会,该如何避免?
如果不会……
扳倒张阁老有多难?
有在商场上被人踩脸碾压难吗?
或者说,熬死那老头子需要多少年?
第163章 樱桃毕罗
毕竟涉及到当朝次辅, 又只是这等小事,恐怕等闲人奈何不得,故而师雁行原本没打算将这段插曲告诉旁人。
可没想到次日朝廷休沐见面时,柴擒虎一口叫破她有心事。
“你眉头比前几日近了些。”他说。
双眉逼近, 必有不顺。
师雁行一怔, 心里某个角落被轻轻触动,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原来在乎人到了一定程度,真的一点蛛丝马迹都逃不过。
她的沉默却被柴擒虎理解为另一种意思。
“我这么说出来, 让你为难了吗?”他眨了眨眼, 轻轻握住了她的指尖。
分明是关心的一方,却反而小心翼翼的。
师雁行笑着摇头。
“没有。”
说来也怪, 其实对方也没有做什么。可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的问候, 却让她心里忽然轻快了些似的。
好像……好像一直背在肩上的担子, 终于能有第二个人来伸手扶一把。
两人找了间茶馆坐,叫了一壶云南滇红慢慢喝着。
相对绿茶, 红茶的味道更醇厚柔和,也不容易伤肠胃。
一路上, 柴擒虎都在偷偷观察师雁行的神色,每次后者有所察觉, 他便飞快地挪开视线。
师雁行不觉失笑,“掩耳盗铃。”
见她还有心思说笑, 柴擒虎也跟着松快, 老实道:“你若想说,我洗耳恭听。若不爱讲,权当方才我没问过。”
人都有秘密, 就如他自己, 之前不也有许多事情没对两位朝夕相处的师兄讲吗?
水至清则无鱼, 人和人相处大约也是这么个意思。若两人非要事无巨细都摊开来对彼此讲,清水似的一望见底,时间久了反倒没趣儿。
包厢门一关,四下无人,师雁行被他的样子逗得心痒痒,忍不住伸手飞快地在他下巴上挠了几下。
“哎呀,你怎么这么好啊?”
乖死了!
如此大胆的举动已经完全超乎了小柴大人迄今为止所有的想象和预判。
他眼睁睁看着手指伸过来,摸上自己的下巴,整个人僵在当场无法动弹。
她,她摸我!
麻嗖嗖的。
半边身子都软了。
师雁行噗嗤笑了声,笑得对面红了耳朵。
柴擒虎有些局促地抓着茶杯,两排睫毛都打颤,偷偷看她的手指,看一眼,再看一眼,憋了半日才憋出一声哼。
师雁行笑得不行。
如今两人关系不同往常,她也不打算绕弯子,直接说了李秋的事。
“其实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横竖我也不急着要用,只不过将文书签订的时间往后推了推。既然那高老板和牙行都应了,想来不会有差池。”
师雁行捻起一粒点心道。
柴擒虎看着比刚才冷静许多,只有两只耳尖儿还红彤彤的,看向她捻着点心的手指,眼神复杂。
哼,就是这个,刚才……
这家茶馆不光有天南海北各色上等茶水,还有许多借助茶叶延伸出来的点心,师雁行很喜欢。
就比如现在桌上摆的千层酥,就是用抹茶粉和油酥面揉出来的酥皮,里面根据食客的口味或裹豆沙或裹枣泥,还有芸豆和奶糕子馅儿,都卖得很好。
点心馅大多狠命放糖,再加上酥皮里的猪油和奶油,多吃几口便觉甜腻非常。
如今他们把外皮中加入大量茶粉,些微苦涩能最大程度解腻。
听了这话,柴擒虎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些。
话虽如此,可此事着实令人窝火。
“李秋此人,我也有所耳闻。”柴擒虎蹙眉说,“他倒不算什么,那位姐夫,小张大人也不算什么。”
小张大人今年都五十多岁了,勉强借助张阁老的颜面跻身户部尚书之位,可自始至终也没做出过什么政绩来,全靠下面几个官员撑着,有名无实罢了。
师雁行也是这么想的。
“不知那位张阁老现下如何,你可曾见过?对小张大人和他那位妻弟是个什么意思?”
张阁老官居次辅,高高在上,必然不会为了一座酒楼为难她一个小小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