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两日功夫能出什么细活?还不如不做。况且黄夫人何等身份,身边哪里能没有针线娘子,外头送进去的衣裳她未必穿。”
而且前脚求了帮忙,后脚就送衣裳,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也太明显了些。
师雁行又把付春生翻出来的一箱镇店好料细细比较一回,最终选定一张乳貂皮。
貂皮厚重抗寒,但是乳貂,就是未长成的小貂还有些胎毛在身上,毛茸茸的。
相较成年大貂保暖效果难免略差两分,但正好是深秋和冬末春初穿的,最是轻便灵巧,也不容易上火。
付春生生怕不够。
“那几张雪狼皮和熊皮……”
师雁行啼笑皆非道:“你也不瞧瞧这是什么时节?”
快春分了,再送狼皮送熊皮,不是明摆着之前藏着好东西没上供吗?
这是上赶子找打呀!
付春生终于冷静下来,就有些讪讪的。
“那便留着入冬再送。”
上等皮货时常用油脂摩擦保养,能留许多年。
师雁行带了一整个抹茶慕斯去周府。
果然是女先生的事有眉目了。
黄夫人看着心情不错,还笑吟吟叫她坐。
“我这几日也打发了人去寻,自己也找了老爷说话,思来想去倒是有个人,只是命格不大好。”
师雁行心头微动,笑道:“看来果然是个好人选,不然也不值当的让夫人记在心上。不知是怎么个命格不好呢?”
顺势不轻不重拍了一记马屁。
黄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又有些惋惜。
实在是个不错的姑娘,又能干,心思又灵巧,只可惜了这出身呢,着实不美。
其实外面倒不是没有四角俱全的好先生,奈何大多出身书香世家,眼界高着呢,如何肯纡尊降贵去做一个商户的家庭教师?
门庭之别,犹如天堑。
说是有个秀才的女儿,天生聪慧异常。
她还有个弟弟,幼时父亲教弟弟读书,这姑娘只在旁边听着就念得比弟弟还好,也会作诗,只可惜女子不能科举。
早年母亲病死,为了供应父亲继续往上考,那姑娘不得不外出做工。
后来被做工的那户人家发现也是识文断字的人,又温柔典雅,竟想让她做儿媳妇。
那姑娘原本不愿意,因为那家的儿子十分体弱多病,找她过去也是个冲喜的意思。
奈何家里实在揭不开锅,那秀才爹和弟弟非但赚不来一文钱,偏还要死命考科举,没奈何,那姑娘就掉着泪换了五两聘礼,把自己嫁了。
说来这事也是古怪,原本那姑娘嫁过去的头两年,她男人的身体确实好了不少,还行了房,眼见是要正经过日子的样子。
后来那姑娘怀了胎,婆家上下都欢喜非常。她男人自觉近来身子骨修养得不错,便借着这股喜气强行要求出去踏青。
一家人苦劝不下,只好允了。
不曾想人早上出门,傍晌就被人抬回来,眼见着没了气息。
公婆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时心痛难当,先后病倒,又骂儿媳妇和胎里的孩子是扫把星。
本想着等瓜熟蒂落看看男女,结果竟又是个孙女,那公爹当场气得中风,婆婆带人把那娘俩撵了出去。
黄夫人之所以知道有这么个人,就是因为这事儿当年闹得极大,正是沥州辖下一个县里发生的事。
当初报上来的时候,她和周斌还唏嘘良久,更因一时兴起,亲自召见了那女子,又给了几两银子过活。
师雁行听到这里,已有八分心动。
“这话说的好笑,那男人早亡分明是自己心里没数,一意孤行才有此一劫。至于那公爹中风,也是自己气性太大的缘故,一时想不开,所以才病气入脑,与那女子何干呢?”
黄夫人虽然爱财,但为人本性并不大坏,听了这话,也是微微颔首。
“正是呢。”
这些年,朝廷一直号召繁育人口,皇帝都亲自带头演绎合家团圆,更鼓励寡妇再嫁。偏那刁民一家闹得沸沸扬扬,还把个带着孩子的寡妇撵出家门,简直是给县上抹黑。
而那县城又在沥州辖下,等于间接给周斌的政绩抹黑,黄夫人能对公婆一家有好印象就怪了。
见黄夫人如此反应,师雁行心里也就有谱了。
“有夫人做保,那女子的才学人品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
能安置孤儿寡母,也算一小份政绩了。
黄夫人今天既然正式提了这么个人,其实就没有不同意的余地。如今见师雁行这般有眼色,黄夫人自然高兴,难得体恤了一句:“只是还带着个孩子呢。”
师雁行笑道:“一个小姑娘能吃几口饭?况且我妹妹一人在家念书也孤独,正好有个人做伴。”
第144章 中了!
黄夫人介绍的女先生叫赵清河, 现在就在沥州城内租住,师雁行当天下午就见了她。
赵清河今年也才二十四岁,放在现代社会,可能研究生都没毕业。
但因生活磨砺, 她脸上颇多皱纹, 甚至还有了点白发, 一身青布衣裳也洗得泛白、磨起毛边。但她的腰杆挺得很直,眼神很清澈, 像极了夏日风荷上滚下来的两颗露珠。
小姑娘四岁, 瘦弱弱竹竿也似,旧棉袄穿在身上直打晃, 可举止大方, 很可爱。
只一个照面, 师雁行就看中了这对母女,又当场考教一回学问, 十分满意。
赵清河的容貌不算多么美丽,但当真应了那句话:腹有诗书气自华, 平和从容,任何人在见到她后, 就很难第一时间去留神她长什么样子。
师雁行几乎立刻就觉得,这人一定跟江茴很聊得来。
小女孩儿乳名丫丫, 由赵清河亲自启蒙, 小小年纪已识得许多字在腹中,字也写得有模有样,并不逊色年长两岁的鱼阵多少。
可惜小姑娘有点营养不良, 嘴唇上没多少血色, 头发也又稀又黄, 细细的两条小辫子蔫嗒嗒垂着。
像两根自然风干的黄丝瓜条。
师雁行心生怜惜,从口袋抓了一把糖递给丫丫。
小姑娘明显心动,却还能忍得住,先回头望了母亲一眼。
赵清河亲自谢过,只许她拿一颗。
丫丫便伸出细细的手指,只乖乖拿了一颗,转身却递给赵清河。
“娘吃。”
赵清河摸摸她的小手,“娘不爱吃。”
师雁行看得一阵心酸。
这多像曾经的鱼阵呀。
“赵娘子不必介怀,以后都会好的。”师雁行试着摸了摸小姑娘细细的小辫子,只觉又干又涩,好似枯草一束,“丫丫也一起来,正好和鱼阵作伴,大家一起上学,也不寂寞。”
听师雁行亲口说让带着女儿,赵清河明显松了口气,又细细问了师雁行家中情况,没有异议。
暂定一个月二两银子,管吃管住,每个季度四套衣裳。
之前赵清河一直靠给人描绘观音像、抄书过活,饶是她技艺精湛、字迹非凡,一年也不过五七两银子,勉强维持生计罢了。
如今骤然提到一月二两,又各项开销全包,直如天上地下。
赵清河看了一回,只道太丰厚了些,“您没让我们母女分离已是宅心仁厚,怎好这般?”
师雁行便道:“应该的,她小小孩童能吃用多少?您若过意不去,倒也好办,我家中有不少女童,平日也叫她们识字,您若有空,每日花费半个时辰两刻钟考教一二也就罢了。”
她和江茴日益繁忙,已经不大能抽出时间来教女孩子们读书习字了,少不得要委托出去,索性一事不烦二主。
赵清河一听,果然自在许多,“就这么办吧。”
稍后两人又去拜谢黄夫人。
赵清河带着女儿跪下,结结实实对黄夫人磕了三个头。
“这是您帮民妇第二回 了,如此大恩大德,此生无以回报,惟愿来世结草衔环……”
黄夫人就肉眼可见的有点懵。
第二回 ?
第一回 在哪儿来着?
倒是她的大丫头有点无奈,上前半步低声耳语道:“您忘啦?就在咱们刚来那年……”
“……我被撵出来之后无处可去,回娘家后弟媳不高兴,爹爹和弟弟也嫌弃,就想着自立女户,奈何当地知县大老爷不同意,说是有伤风化云云。”回师家的路上,赵清河平静道。
可当时赵清河已被婆家所弃,娘家人也容不下,若不能自立女户,娘儿俩只有死路一条。
“我不服,就发了狠带女儿来了州城告状,不曾想黄夫人知道了……”
当时黄夫人刚和周斌来到此地,听说此事后十分恼火,当场骂了几句畜生,又顺手抓了一把银瓜子与她。
“周大人打发人帮我立了女户,而黄夫人给的那把银瓜子换了小十两银子,我跟丫丫租了一间屋子,买了棉衣、棉被,这才没有冻饿而死。”
说起此事,赵清河依旧感激非常。
她和女儿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记得周斌夫妇的大恩。
师雁行听罢,不禁感慨万千。
果然人有千面,不能妄下断论。
周斌和黄夫人确实爱财,也有世人常有的阶级观念,当初帮赵清河母女,或许是出于新官上任下马威的需要,又或许是爱惜她的才气,又或者是单纯做戏……但无论如何,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确确实实救了两条人命。
甚至黄夫人自己分明给了救命的银钱,竟转头就给忘了?
师雁行突然就觉得对方竟然有点……可爱?
回家后先放了行李,又去见江茴。
江茴共情能力极强,后面一听师雁行说赵清河母女的身世,就跟着淌眼抹泪起来,忙叫人将提前准备好的衣裳照着赵清河娘儿俩的尺寸改一改。
买来的女孩子们天分不一,经过一段时间考核后,已经分派去各处,如今家中也有专门的浆洗缝补房,渐渐充实起来。
晚间用饭时,师雁行告诉鱼阵她的新老师到了,鱼阵瞬间蔫儿了。